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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甄】天若有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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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眼王妃(上)》由言情小說吧【書名】魅眼王妃(上) (天若有情01)

【作者】華甄


王上又怎樣?就能左擁右抱,享盡天下豔福嗎? 一個男人配一個女人,那才是天經地義! “我叫拓跋圭,你就稱呼我名字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可是王孫的名諱能隨便叫嗎?” “沒關係,你救了我的命,可以例外。你叫什麼名字?幾歲?” 他的笑容讓人愉快,女孩爽快回答。“我叫王若兒,九歲,與你同年。”
“這麼巧?那我們該是有緣人囉!我不會忘記你的!”他保證。 九年前某個蒼茫的夜,若兒遇上了她心目中的小英雄, 她相信他將來定能成就一番霸業,甚至封侯拜將,直至——
她在大王的即位盛典暨擇妻大典上,再次看到了他! 沒想到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竟與其他男人沒啥兩樣! 還說他不會忘記她,可如今他分明就忘了她,這教她怎能不失望?
不,她不要他忘記她,她必須喚回他的記憶,起碼得試試他是否真忘了她!


楔子

  東晉太和六年七月甲戌

  參合陂代國太子府內傳出一陣高亢的嬰啼,那洪亮悅耳的聲音宣告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郡主,您看這孩子多俊哪!”接生婆興奮地說。

  產婦看著繈褓中健康的孩子,疲憊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門被用力推開,一個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英武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按規矩,男人不能進產婦房,可是當看清楚來者是誰時,沒人敢說話。接生婆知趣地將嬰兒放在女主人身側,召喚侍女們掩門離去。

  “大王,是兒子。”床上的產婦看著雙眼落在嬰兒身上的男人,熱淚盈眶。

  “你辛苦了。”代王抱起嬰兒,眼裏同樣閃爍著激動的淚光。身為北方唯一能與強大的前秦抗衡的代國國君,他深知代國所面臨的危機和挑戰,因此對這個在內憂外患加劇的時刻降臨的王族繼承人,感到特別欣慰與珍貴。

  看著滿臉通紅,哭得起勁的孫子,他大手一翻,床前厚重的帷幔垂下,將產婦嚴密遮蔽。然後他威嚴地大喊。“史官。”

  門應聲而開,一個面色冷峻的男人在接生婆和侍女的陪同下走入。

  代王一手托起嬰兒,一手將一塊玉牌掛在嬰兒頸子上,大聲宣佈道:“我,代國國君拓跋什翼犍之嫡孫、太子拓跋寔之子拓跋圭生於此時此地。蒙大鮮卑神之靈詔,此兒將續我血脈、承我王位、恢隆祖業。”

  史官管遷席地而坐,將大王所述寫於竹簡之上,為歷史留下寶貴的紀錄。

  ***

  “哇哇──”

  就在代國王孫出世後不久,一個滿臉紅皺的女嬰啼哭著在代國都城雲中的一間民房內降生。不同的是,她的出世是以母親的死亡為代價。

  “撫養她……”憔悴不堪、呼吸急促的女人抓著丈夫和產婆的手,用力說著最後的心願。“女兒……我的……神賜的若兒……”

  仿佛回應母親,一聲聲清越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滿室的憂傷和岑寂。

  產婦在女兒的啼哭聲中溘然長逝,蒼白而美麗的臉上帶著微笑。

  男人含淚在產婆面前雙膝跪地,哽咽哀求。“汍婆,瑾兒是你一手帶大的,如今她去了,這個孩子就請你代為照顧吧!”

  言畢,他沒有再看繈褓中的女兒一眼,抱起亡妻淒然離去。

  看著空寂的房間,想到陪侍整整十六年的主人已歿,汍婆滿腹悲傷,不由得將懷裏的嬰兒緊緊摟住。

  “哇哇……”幼小的生命不屈地哭喊,小小雙手掙脫了繈褓的束縛,抓住她飄揚的長髮,用拉扯和哭聲宣示自己的存在。

  “喔,若兒,我可憐的若兒,你娘死了,你活了。”乳娘輕拍著哭鬧不停的嬰兒,為伺候了十六年的主人就這樣死去而傷心。“你娘說得沒錯,你是大鮮卑神賜予世人的精靈,有汍婆在,你會長大,所有人都會喜歡你……”

  她低喃著,嬰兒漸漸安靜了,張大雙眼看著她。

  當與那黑似墨、亮如星,仿佛能看穿所有人和事的眼睛相對時,乳娘大驚,因為她從這雙異常明亮的眼眸中似乎看到了遙遠的將來。她相信,主人已將其神秘的力量轉移給了她唯一的女兒。

  就在此時,女嬰晶瑩的黑瞳一閃,嫣紅小嘴張開了。

  她以為會聽到尖銳的啼哭,不料傳入耳中竟是清晰的聲音──似哭、似笑,更似說:“歸啊……”

  初生女嬰會說話?乳娘駭然,一把將她緊抱胸前,閉目祈禱。“神靈保佑。”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7 05: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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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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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八年後

  正月十五,代國新都牛川城。

  太陽照著草原山林,大地呈現出勃勃生機。今天是代國複國之日,也是年輕代王拓跋圭的即位暨擇妻大典。王宮前人頭攢動,各部落的旗幟漫天飄舞。

  儀式帶有濃厚的部落貴族風尚,圓形石台鋪設著華麗的氈毯,高大的祭塔上供奉取自大鮮卑山象徵著不忘祖先的泥土、神靈崇拜的石頭,和代表族人牲靈圖騰與好武習俗的牛角羊頭、箭簇軟弓。

  拓跋圭與宗室八姓的長老們以黑氈蒙頭,面西而跪,手持焚香叩拜蒼天神靈。跪於他身後的姻親世家和各部文武大人也隨其敬拜,不一會兒,當鑼鼓齊響時,拓跋圭與八大長老同時揭開頭上的黑氈,高喝一聲,宣告新王即位儀式結束。

  隨後是輕鬆愉快的活動──王上的擇妻大典。

  為了看清楚王上即將冊封的王后與妃嬪,人們不約而同地往祭台前湧。

  主持儀式的是掌管王族事物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此刻他站立在臺上,高聲喚著世代與拓跋部通婚的慕容、獨孤、賀蘭等部選出的適齡女子的名字,並介紹她們的家世。那些以薄紗覆面的女子則應聲走到臺上揭開面紗,接受各位大人和族人們的核對和讚美。四部大人與八大宗親的長老們將從這些女子中選定十名,最後由大王加蓋印璽,正式冊封。

  當面紗揭開,臺上美麗的女子立即引來陣陣喝彩,可是在這個熱鬧的過程中,真正的主人拓跋圭卻心不在焉,他的思緒正飄過身邊的長老和風情萬千的美女,在往事與未來間激蕩──

  先祖拓跋什翼犍為王近四十年,奮發向上、勵精圖治,終於使代國成為北方諸國中最強的一個。然而,當拓跋什翼犍試圖將落後的部落聯盟制導向國家政權時,卻引起舊貴族的不滿。就在拓跋圭出生前幾個月,聯盟內的長孫部落首先發難,欲刺殺拓跋什翼犍。在平息內亂,擒殺兇手時,拓跋圭的父親──太子兼王位繼承人拓跋寔喪生。因此,拓跋什翼犍對身為遺腹子的拓跋圭給予超乎尋常的關注和愛。

  可惜在拓跋圭六歲時,代國王族內亂,拓跋什翼犍死于逆子之手,前秦趁機攻破代國。身為代王繼承人的拓跋圭屢遭追殺,最險的一次是九年前在善無被叛賊劉顯下毒追殺的那次,當時若非王氏父女相救,他一定難逃劫難。

  如今,他終於不負眾望、複國成功!

  一聲銳利的鷹嘯響起,抬頭一看,拓跋圭只見一隻巨鷹掠空而過,他的心為之振奮。銳利的目光越過各部大人,越過美麗的少女,越過寬闊的大草原和連綿起伏的蒙古高原,直逼那塊讓他心馳神往、熱血沸騰的神秘土地──中原。

  是的,他要像那雄鷹一般無所畏懼地展翅高飛,帶領他驍勇強悍的山野部落征服那塊富饒肥沃的土地,邁向地域廣闊、文化豐富、人口密集的文明世界。

  當目光再次落回台前,他旋即被一個獨坐于人群後高高的柵欄上,姿色絕佳、表情怪異的女子吸引,她豐富多變的表情和身上那種孤獨神秘的氣息深深撥動了他的心弦。

  她是哪個部落的?他驚豔地想,這麼美麗的女子為何沒在選送的行列中?

  看她膚色白皙紅潤,像是鮮卑人,但烏黑的頭髮和纖細的身材又不像。她有一張非常漂亮的心型臉蛋兒,端正的鼻子下,輪廓完美的小嘴兒正不停地翕動著。

  她是今天到場的女人中,唯一沒有盛裝打扮的,可是一襲簡單的衣裙和隨意綰著的長髮更突顯她的秀氣和清純。她手中甩著牧羊鞭,面對祭台或嗤鼻、或瞪眼、或吐舌,嘴裏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最讓他好奇的是,周圍的人們都害怕她似的躲避著她,可她絲毫不在意,只是自得其樂地做著鬼臉。她的表情惹得他想笑,可是他不能笑,因為他在這個時候的任何一個笑容,都意味著給了某個女子終生的承諾。

  轉開視線,克制著不去看她,他一心盼望無聊的擇妻盛典能儘快結束。

  “依王上看,這幾位女子如何?”一聲詢問將他遠颺的心思拉回。

  聞聲轉頭,看到身邊的宗親侯荃正關切地望著他,但他無意透露自己的心思。

  對他的沈默,侯荃了然地微笑道:“吾王毋須多慮,臣只想祝賀王上,各位姻親們可是將最美的女兒都送來了!”

  “是嗎?”拓跋圭信口回應著,視線轉向台前的女子,發現南部大人身邊已經站立了十余名不再蒙面的女子。

  見他神色平淡,侯荃湊近,低聲向他介紹道:“王上,那位紫衣姑娘是後燕慕容垂的女兒慕容秋雁,她是北方最美的女人。那個穿紅色長裙的是賀蘭倩……”

  “賀蘭家的?她與賀蘭木是什麼關係?”拓跋圭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他妹妹。”侯荃用一種知情的口氣回答。

  拓跋圭看向那名紅衣女子,而她正用誘人的目光望著他。

  與其他女子比,她個子很高,也很有勇氣,可要說美麗的話,卻比不上站在她身側的慕容郡主。

  那位元郡主,一與他的視線相接,立刻羞澀地垂下了頭。

  果真是絕世美女!她嬌羞的表情和美麗的容貌令拓跋圭暗自稱讚。

  目光再回到仍癡迷地注視著他的賀蘭倩身上,拓跋圭想起了她的哥哥──

  幼年逃亡時,拓跋圭曾投靠母親的娘家賀蘭部,可他的小舅舅為了錢財想出賣他。這事讓賀蘭木知道了,就偷跑去告訴拓跋圭,才讓他得以逃走。後來他小舅舅懷疑是賀蘭木洩密,就將他抓起來審訊,但賀蘭木寧死不承認,後來被放了。從此拓跋圭與賀蘭木成為朋友,並對他始終懷著感恩的心。如今,賀蘭家將女兒送來,分明是希望他能擇其為妃,看來這是他報答的時機了。

  過去一直在逃亡,拓跋圭無暇考慮娶妻之事,現在複國大業已成,他必須按照傳統成親,利用姻親關係穩固並擴大勢力。冊封王后、妃嬪,是為了王室的興旺與後繼有人,因此他不反對由聯盟安排他的婚事,對娶什麼樣的女人,他也無特殊要求,只要人不醜、個性好,能替他生兒育女就行!

  如今,眼前這位女子似乎很不錯,於是他對那雙緊盯著自己的鳳目微微一笑,而這小小的笑容立刻令那雙鳳目陡然變大,眸中盛滿驚喜和期待。

  當然,年輕的君王也沒有忽略其他女人,特意給了慕容秋雁同樣的微笑,讓那女子羞容如雲、笑靨如花,而他則滿足地轉開了視線。

  慕容家族將是他實現抱負的最大助力,而他知道有了他剛才的那番表現,這兩個女子必定會被選入後宮。

  有這樣甜美的女人相伴,生活應該會很有趣!

  他愜意地靠回椅背,仿佛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再次望向歡騰的人群和四周的草原山林。不期然地,那個衣著簡單、行為獨特的漂亮女孩再次進入眼簾,並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視線。

  仿佛受無形的力量牽引似的,拓跋圭沒有細想,起身離開了正為他的後妃人選展開熱烈討論的大人們,走進身後的大殿,那裏有條長廊直通側門……

  ***

  王若兒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麗!藍天、白雲不曾告訴她,她有動人心魄的笑容;羊群、草原不曾告訴她,她有漂亮的眼睛和最美的頭髮;就連疼愛她的乳娘也不曾告訴她,她有細膩嬌嫩的肌膚和美妙迷人的身段。

  十八年來,她一直是孤獨的,因為她的天賦,她成為孤獨的女孩。在她的生活裏,只有牛羊馬兒是她貼心的朋友。

  當她坐在高高的柵欄上,看著那些公認是最美麗的女人走上台去,在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面前盡展風騷時,她覺得很不平,也很失落。

  “笨蛋!我當你是麟鳳龜龍,你卻與其他男人沒啥兩樣!”她揮動手裏的牧羊鞭抽打著木柵,仿佛直挺挺立在那兒的木柵正是她口中的笨蛋。“王上又怎樣?一個男人配一個女人是老天爺安排的!”

  喘口氣,睨一眼臺上癡笑的美人,她再抽打一下木柵,撇嘴罵道:“哼,讓這種只會邀美獻醜的蠢女人纏死你才好!”

  九年的期待和思念,她早已將他塑造成蓋世的英雄,相信他會乘著月光飛來,帶她遠離邪惡的天神。如今他真的出現了,卻不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娶那些只會傻笑的女人,她怎能不失望?



  她是誰?難道自己的擇妻大典冒犯了她?

  靠在柵欄邊的樹上,拓跋圭對這個似乎是在咒駡自己的女孩驚訝不已。

  她身穿粗布圓領長裙,外套彩繡裲襠(注一),腰間紮了革帶,裙擺下露出穿著高筒鹿皮軟鞋的腳。

  從她的腳和纖細的骨架看,她的個子應該不高。這麼一個小人兒為何獨自在這兒,既沒有朋友相隨,也沒有親人陪伴?

  正揣測時,她的咒駡讓他的表情陡然一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條腿的蝦蟆難找,四條腿的可不少,那樣的女人有啥稀罕?缺心眼的大王不是笨蛋就是色蛋……”

  “你罵誰?”一聲笨蛋已夠他受,再加個色蛋可把血氣方剛的君王惹惱了。

  從沒想過會有人靠近,全副心神在臺上的若兒聞聲跌落木柵。

  拓跋圭走近,隔欄看到她正瞪著受驚的眼睛狼狽地站起來。

  可當若兒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時,臉色一變,一個字沒說,轉身飛快地逃了。

  就在兩人相視的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猛地襲上拓跋圭心頭,尤其那對黝黑而明亮的眼眸立刻攫住了他的心。

  她到底是誰?為何有種熟悉感?看著消失在木柵外的身影,他疑惑地想。

  “那牧羊女是魅眼妖精,王上不要接近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跟隨他多年的護衛柯石在他身後說道。

  拓跋圭身長七尺,已屬魁偉,可這名護衛比他還高一個頭,小樹般粗的胳膊和一身健壯的肌肉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牧羊女?魅眼妖精?”拓跋圭皺眉,心頭卻驀然出現一雙極其相似的亮眸。他驚喜地追問:“她是鮮卑人?”

  “不完全!她娘是鮮卑人,她爹是柔然人與匈奴人的混種。”柯石粗略地說。

  “這就難怪了。”想起那女孩烏黑的頭髮和纖細的骨架,那正是匈奴與柔然的特徵,拓跋圭心頭若隱若現的亮眸愈加清晰。他若有所思地問:“她果真有鮮卑人神秘的力量和柔然人預示的能力嗎?”

  “聽說是這樣!”

  拓跋圭眉頭一揚。“我們來此不過三日,你怎能知道得這麼多?”

  柯石咧嘴傻笑。“王上是一國之君,進出有大人相陪,起居于華殿之中,所見所聞儘是美妙之事,哪像我這類粗人,混跡于村民士兵中,聽雜事看百人?”

  拓跋圭笑道:“你說得沒錯。不過她看起來那麼年輕,能有什麼法力?”

  “王上可別小看她,據說她的眼睛能魅惑人心。”衛士提醒道:“雖然她只是個牧羊女,但她能讀會寫,能馴服最烈的野馬,能讓人做出不尋常的事,能讓想非禮她的男人失去男子雄風。反正大家都說,王若兒是碰不得的女人。”

  王若兒?!

  仿佛流星劃過夜空,拓跋圭渾沌的心透亮了,歡跳了。

  是她!難怪在與她相見時,他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蟄伏心頭多年的嬌顏,伴著動人心魄的明眸清晰躍出,與不久前所見的麗容重疊,九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

  ☆

  樹影幢幢,山風淒涼,秋夜迷霧遮蔽了月亮的光華。

  一串沉重的腳步聲驚起山林裏棲息的山雀,它們“忽”地振翅飛離,劃破山野的寂靜,幾個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亂石雜草坡上。

  “人呢?!”一個男人粗聲地問,得到幾聲模糊的咕噥做回應。

  “准是跑了。”

  “不可能,四處找找。”男人大吼一聲,幾個人快速散開,四周恢復安靜。

  坡底的灌木叢響起一陣窸窣聲,接著是一個男孩的聲音。“好險!”

  他撥開灌木想站起來,卻被身邊的人兒猛力一拉,一屁股跌回原處。

  “你幹嘛?”他吃驚又生氣地瞪著身邊魯莽待他的人。

  拽他的女孩毫不在乎他的怒氣,輕聲道:“他們並沒有走遠。”

  聽她語氣篤定,男孩不信地往山坡上看,可是濃霧中什麼都看不清楚。

  正想開口,他突然被女孩壓進灌木裏,並趴在他身上。而一壓一倒的過程中,女孩的嘴正巧撞在男孩的嘴上,兩人都是一愣,錯愕地瞪大眼睛注視著對方。

  很快地,女孩回過神來,小小的手掌一把蓋住男孩的嘴巴。“他們來了。”

  剛被她的唇碰過,正如火燒灼般的嘴現在又被她緊緊捂住,而且身子還被她壓著動彈不得,男孩很是不悅,用力推她,想將她推開。

  可女孩立即低聲警告道:“不要吵,你想被殺死嗎?”

  她嚴厲地望著他,當與她亮得出奇的眼睛對視時,九歲的他無由一顫,隨即忘了反抗,只是呆呆地望著那雙已經轉開的晶亮黑眸。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將他的注意力喚醒,他渾身緊繃地等待著。

  幾雙大腳出現在灌木前,嚇得兩個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霧太大,什麼都看不清,那小子一定跑了。”站在灌木前的男人粗聲說。

  “怪冷的,我們回去吧,領主責罰時,只要大家說法一致,就不會有事。”

  “也只能如此,王孫自有王孫命,就連老天爺都幫他!”

  他們接著悻悻然離去,並沒低頭細看腳邊的灌木叢。

  一直等到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女孩才放開他,坐起來。

  “你害怕嗎?”她指指他的心窩。“你這裏跳得好厲害。”

  因逃過一劫,男孩心情愉快,原諒了她剛才粗暴的言行,同樣指指她的心口。“你還不是一樣。”

  女孩看著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並不完全是因為那些追殺他的人,她下意識摸摸嘴唇,發現他正注視著她,面上一熱,趕緊低下了頭。

  男孩同樣摸了摸自己的嘴,說:“你親了我的嘴,就是我的女人!”

  “亂說,才不是,那是不小心碰到的。”女孩羞澀地爭辯。

  “不管怎樣,我們親了嘴,你就是我的人。”男孩霸氣地宣佈。“只要我能活著複國……”

  “你一定能!”女孩見他闊額方面、眉清目秀,雖然被人追殺,可神情依舊沉穩不慌,因此她不由得忘了羞澀,打斷他的話鼓勵。“你是個英雄,將來定能拜將封王,做大事!”

  男孩被她逗笑了。“謝謝你今夜救了我,可你怎會知道剛才的酒菜裏有毒?”

  女孩眨動明亮的眼睛說:“我爹爹無意間聽到管事與廚子的對話,得知劉顯要殺你的詭計,就讓我混進送菜的侍女中去帶你離開。”

  想到她早先機智的表現,男孩不能不佩服。“你很聰明,居然佯裝掉了東西,鑽到桌子下扯我的褲腳,還踩我的腳?”

  女孩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閃亮。“是啊,因為我們進去後你都不抬頭看人,我沒法給你遞眼色,只好那樣示警,還請王孫莫怪。”

  “我叫拓跋圭,你就稱呼我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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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7:49 |只看該作者
  “我知道你的名字,可是王孫的名諱能隨便叫嗎?”

  “沒關係,你救了我的命,可以例外。”男孩少年老成地說:“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他的笑容讓人愉快,女孩爽快地回答。“我叫王若兒,九歲,我倆是同年同月同日出世的,只不過你早我幾個時辰。”

  “這麼巧?”男孩驚訝地看著她,想不到能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那我們是有緣人囉!”

  “對啊,所以王孫以後不能忘記我,我也會記得王孫。”

  “我不會忘記你!”他保證,並問道:“你叫王若兒,那你爹爹是王掌櫃?”

  這下換若兒驚奇了。“你認識我爹爹?”

  “誰不認識大商人王霸?”拓跋圭說著又皺眉問:“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我以前一直住在雲中,最近爹爹才把我接來。”女孩說著站了起來。

  拓跋圭看著蒼茫夜色。“現在我們去哪里呢?”

  若兒拉他一把。“來吧,去找我爹爹,我們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看她輕鬆走在迷霧環繞的黑暗山路上,拓跋圭不由得對這個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感到敬佩和擔憂。“黑沉沉的夜裏獨自在山林裏跑,你不害怕嗎?”

  她瞳眸一閃。暗夜深沉,他仍看到她那令人難忘的眼神。“為何害怕?”

  她的問題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於是他挺直腰杆嚴肅地說:“山林裏到處都有危險,你最好還是小心點。”

  若兒嗤鼻一笑。“我不怕危險。”

  她的笑聲刺激了好勝的男孩,他以鄙夷的口氣說:“傻瓜才會這樣說。”

  若兒轉頭對他認真地說:“我不是傻瓜,當危險出現時,我會知道。”

  “你會知道?”拓跋圭不信地看著她。

  “只要關係到我或我喜歡的人,我就會知道。”若兒自信地挺起小胸脯。

  拓跋圭把她的話當作是小姑娘逞能的表現,並沒有當真。

  “爹。”突然,朦朧夜色中出現一輛大輪馬車,若兒喊著跑了過去。

  “若兒,爹真怕你把王孫弄丟了。”看到女兒和緊跟在她身後的拓跋圭,趕車的王霸松了口氣,對拓跋圭說:“王孫請上車吧,這一路您辛苦了。”

  拓跋圭恭敬地對他行了禮。“謝先生搭救之恩。”

  當夜王氏父女不辭辛苦地將他送到賀蘭部首領──他的大舅舅賀蘭訥處。

  從那夜起,他心裏裝進了她的身影!

  半個月後,得知劉顯因發現他逃走的真相而殺了王霸時,他不顧一切地想回去尋找她,卻被他的舅舅及忠於代國的部落首領們攔住。在他們看來,拯救一個九歲孤女遠不及複國保王來得重要。

  年僅九歲的他只能偷偷傷心,之後,他肩上的責任和無處不在的追殺,迫使他忘掉憂傷,並將那個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閃亮的黑眸鎖進了心底。

  從此,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在複國後去尋找她……

  ☆

  光陰似箭,轉眼九年過去,沒想到今天他竟能在這裏遇見她,更沒想到當年稚氣聰明的女孩長成了美麗俏皮的大姑娘!這一切掀起了他深壓心底的激情狂瀾──

  “她一直在這兒嗎?”克制著心跳,拓跋圭詢問。

  “不,聽說是五年前,長平王把她從善無帶來的。”

  想起好色的劉顯和王叔,拓跋圭眼神一黯。“她家人呢?她住在何處?”

  “她沒有家人了,只有乳娘陪她住在牧場的羊舍內。”

  “只有乳娘?”拓跋圭心頭有種不祥之感。“長平王為何帶她來這裏?”

  耿直粗率的護衛輕蔑地說:“人們私下議論長平王貪戀她的美色,但長平王卻說是要她牧羊和卜卦測凶。”

  卜卦?拓跋圭又是一怔,想起多年前那個挺著胸,對他保證“當危險出現時,我會知道”的小女孩。

  是的,也許她確實有預知兇險的能力。可是她說過,只有涉及到她或她喜歡的人時,她才能辦到,難道說,她與長平王的關係不單純?

  他鬱卒地看了眼臺上的拓跋窟咄,難以相信若兒會喜歡像他叔叔那樣的人。

  拓跋窟咄是他祖父拓跋什翼犍的庶幼子。由於一向很少來往,因此他對這位年長他五歲的庶叔瞭解不多,只聽說他性好漁色、為人陰險。如今,若兒居然被捲進了王叔的圈子裏,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都要查明真相,保護她!

  沉思間,兩個侍衛奉命前來請他回去宣佈王后、妃嬪的名單。

  已經選出來了嗎?他驚訝地發現四周歡聲雷動,族人們跳起了熱情的祈福舞。

  再看看臺上威嚴端坐的大人、長老們,及已經安坐於台側的美麗女人,他早先的那點興致全都沒了,滿心只有那個早已刻印在心裏的女孩。

  “我一定要儘快見到她!”跟隨護衛穿過人群、走上台去的路上,他一面不時停下來接受族人衷心地祝福和讚美,一面堅定地對自己說。

  “王上,這是經過仔細挑選的後宮名冊,請過目。”他一坐上首位,長孫嵩立刻將手中名冊呈上,興奮地說。

  他接過來一看。果不其然,十名女子中,慕容秋雁排在王后之位,賀蘭倩則排在眾妃之首的貴妃之位。

  視線由名冊轉向那些美麗的女子,她們無論羞澀或大膽,矜持或狂放,都用充滿愛慕與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然而他毫無感覺,整顆心裏只有一雙動人的黑眸。

  “王上,張大人奉璽在此,容臣宣佈吧?”長孫嵩指指攜帶國王玉璽的長史張袞,示意王上頒旨冊封。

  “不!”拓跋圭將名冊遞給他。“這事暫不忙定,本王需要再仔細斟酌。”

  他的話,臺上的人都聽得分明。頓時,各部大人、宗親及姻親世家的領主們都十分詫異,那些懷著急切的心情期盼入宮的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備感失望。

  “登大位承大統者,必于擇妻大典上冊封王后妃嬪,王上怎可壞了祖訓?”代表燕主慕容垂而來的燕太子慕容寶直言發問。

  拓跋圭淡笑,語氣堅決地回答:“如今正值複國之初,舉國百事待興,本王有更重要的事要與諸位大人商議,暫緩冊封後宮、延遲婚典並不違反祖訓。”

  見他如此,眾人不便再反對,但沒人贊成他要求遣返剛選出的王后、妃嬪的建議。最後由南部大人宣佈慶典到此結束,十名新選王后、妃嬪留居王宮內女眷居住的禁宮中,待擇日再行冊封之禮。

  ***

  “若兒,你的魅眼果真了得!”

  遠離王宮的牧場內,一名男子對騎在一匹剛被馴服的烈馬背上的王若兒說。

  若兒從滿身大汗的蒙古馬背上下來,拾起地上的羊鞭往那男人身上一抽,厲聲道:“牛大憨,我說過誰要再敢說我是魅眼,我就咒他不得好死。”

  她黑亮的眼睛直視著亂說話的人,但並沒有施法。

  那男人呵呵笑著垂手鞠躬。“是大憨說錯話了,還請小姑奶奶原諒。”

  見一向對她極好的馭馬大哥滿臉愧疚,若兒才露出點笑容。“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下次若再亂說話,我就像對其他人那樣,讓你去啃羊糞。”

  說完,不管那男人如何回應,她調頭往羊舍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大憨再次沉思起來。

  做了她五年的鄰居,看著她從一個瘦弱小女孩長成美麗大姑娘,他知道若兒是個非常善良的好女孩。他討厭那些歧視她、將她視為女巫甚至妖怪的人,可是他自己也常被她的那些奇特能力弄迷糊。

  她從來不大聲吆喝,只需輕輕搖晃手中的羊鞭,數百隻羊兒就會乖乖地按照她的指令行事。尤其看她馴馬,那簡直是一種神奇的享受。

  比如眼前這匹野馬吧,任憑誰都別想靠近它,可是當若兒朝它喊了幾聲,再用她明亮的黑眸與它對看了一陣,原先狂暴的烈馬居然如同小綿羊似的溫順,然後她騎上馬縱情奔跑一圈後,狂野的馬就被徹頭徹尾地馴服了。

  按說他家是養馬行家,他爹就為先王管了多年的馬,可如今他馴馬的絕活卻比不上一個小姑娘,如此看來,若兒果真與常人不同。

  “好夥計,那個美麗的女孩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牛大憨輕拍駿馬問。

  高大的駿馬搖晃著大腦袋,對他打了個響鼻,讓他連連後退。

  “嚇,你真不是個東西。”他笑駡著,輕甩手中的韁繩將它趕進馬棚去。

  跑進羊舍的若兒心情很惡劣。不是因為大憨說的話,那些話她聽多了,根本不會在意,她的心情全因在大王即位盛典暨擇妻大典上看到和聽到的事鬱悶。

  還說他不會忘記她,可他分明就將她忘記了。

  她惱怒地想用鞭子狠抽什麼人──如果他沒有成為王上,他會是第一選擇。

  選妻?!一想到他對著那些女人傻笑,她就有氣。

  雖然他如今長得比她高大壯實許多,而且豐神俊朗,英武強悍,但她仍一眼就認出他是九年前被她壓在灌木叢裏,還不小心“親”過的男孩!那個說他們是有緣人,說她是他的女人,他不會忘記她的男孩!那個她從未忘記過的王孫!

  他怎麼能說話不算話,把她忘記了呢?且不說他親口說過不會忘記她,也不論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緣人,甚至可以不理會她曾冒死救過他的事實,僅憑那句“你是我的女人”一直是她寂寞生活中的希望,苦澀心底甜蜜的回憶,讓她九年來一直想著他、念著他,為他的安危擔憂,為他的複國即位占卜祈福等等,他就不該忘記她。

  自從爹爹死後,她被劉顯囚禁在善無三年,那時她多麼渴望他會來救她,可是他沒有。那幾年,要不是有神力相助,她早就被那個惡魔玷污了。

  如今他終於複國成功,即位為王,她也見到了他,可他卻將她忘記了。

  為此,她怎能不生氣?

  她並不完全明白為何他的遺忘會讓她這麼生氣,只覺得她曾經認定他是個重情義的男子,相信她與他之間有扯不斷的聯繫,可如今,他讓她的希望破滅,讓她引以為傲的預知能力深受打擊。

  她不要他忘記她,她必須喚回他的記憶,起碼得試試他是否真的忘了她。

  對,她今晚就要做這個測試,今晚正是天地神靈相會之時,如果她能好好地運用自己的天賦,說不定她真能召喚到他的靈魂。

  有了期待,煩悶的心略微舒展,她如同往日般忙碌著,直到傍晚將羊群圈回,仔細數過後,才鎖上門,踏著夕陽餘暉往牧場邊的房舍走去。

  一跑進屋,她就對乳娘說:“汍婆,幫我燒水。”

  “燒水幹嘛?”正在做飯的汍婆驚訝地問。

  “我要洗澡。”

  “你要去青石塚?”

  “沒錯。”青石塚是牛川人懼怕的地方,卻是若兒祭祀神靈的神壇。

  “嗯,一元複始的月圓之夜,可采天地神靈之氣。”汍婆贊同地點頭。

  若兒沒接腔,忙著將木桶放在火邊,再去尋找換穿的衣服。

  汍婆也不多問,她相信前主人瑾兒沒有說錯,若兒是神賜的禮物。

  當若兒開始脫衣服時,汍婆一如往常那樣走出門去,守護在緊閉的房門前。

  洗完澡,吃完飯後,月亮早已高升。若兒匆匆帶著龜甲、卦盤和神油出了門。

  今夜,神靈會給她什麼樣的啟示呢?



  注一:魏晉南北朝時,男女通用的一種服飾,沒有衣袖,胸、背各有一片可任意加厚的衣襟。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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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平頂翹簷、勾心鬥角的宮殿內,拓跋圭臨窗而望。

  明亮的月光透過廊簷樹木,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使得他濃眉緊蹙的臉半明半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今天,他第一次以代國君主的身分主持聯盟議會,可是感覺並不順利。

  “他就是想跟我作對。”拓跋圭憤懣不平地說,並沒有回頭。

  在他身邊的長史張袞和大將軍許謙雖是漢人,但與他志趣相投、肝膽相照,是對拓跋圭的複國思想和立國策略最為瞭解,也幫助最大的智囊兼朋友。

  此刻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是拓跋窟咄,因為今天下午在商議遷都一事時,拓跋窟咄就一直在誤導長老,以各種藉口反對遷都。

  “王上不必介意,任何革舊布新都難免遭到質疑。”張袞勸慰他。

  “可是如果連遷都盛樂都難以實施,那本王的其他謀略將如何繼續?”

  武將出身的許謙為人耿直,對他的憤懣深有同感,立刻建議道:“王上對長平王太仁慈了,該教他明白議會中做主的人是誰,不能讓他束縛住手腳。”

  “那我能如何?他畢竟是我的王叔,我總不能讓他閉嘴?!”

  “有何不可?”許謙對拓跋窟咄沒有好感,尤其擔心他以老賣老,挾持少主以令諸候,故直言道:“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果王上言行優柔,必給了他欺主之膽,弄不好,會再引起一場奪王位的風波。”

  對此顧慮拓跋圭也想過,可是剛剛複國,他有很多大事要做,首先是要遷都和制典,而完成這些事都需要聯盟內部的局勢穩定,因此他無意激化與王叔的矛盾。

  雖說這次是王叔主動建王宮迎他即位,但他不會因此放棄多年追求的理想。

  “柯石。”

  門應聲而開,高大的護衛出現在房內,他迅捷的動作與他的體型實在不相符。

  “王上有事?”他謹慎地問。

  拓跋圭招呼他靠近後低聲說:“你騎‘龍駒’連夜去趟盛樂,告訴莫題最遲七月我一定遷都,要他儘快修城。”

  “行,順道我也去把晏子小兒抓回來。”護衛快樂地轉身走了。

  長史張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問:“如果長平王看到王上的貼身侍衛離開,他會怎麼想?”

  “就像往常一樣。”拓跋圭的眼睛閃閃發光,面色則很嚴肅地說:“他會說我流浪太久了,還不適應新身分,甚至會說我根本不像個國君。”

  “那王上就給了他廢君的藉口。”許謙補充。隨即三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拓跋圭幽默地說:“那他也給了我一個清理門戶的機會。”

  在低笑聲中,拓跋圭的視線再次轉向窗外,看著皎潔的月盤,眼前出現一雙黑亮迷人的眼眸,不由得眉頭一展。“今夜月亮如此美好,咱們何不出去走走?”

  兩位重臣含笑點頭。

  為了不驚動旁人,拓跋圭揮手摒退緊跟身後的侍衛,與兩位大人離開了王宮。

  複國慶典的歡樂餘波仍在王宮內外回蕩,篝火、歌聲、舞影與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趣,各部落的人們不分貴賤,都聚在一起祭拜明月。

  走近祭壇時,拓跋圭看到幾位大人和宗親也在那裏,便對兩位大臣說:“你們不用陪我了,去與大家同賞圓月吧,這是與他們聯絡感情的好時機。”

  “王上要去何處?”張袞問。

  “去會會老朋友。”拓跋圭眼裏閃動著年輕人特有的神秘和興奮的光采。

  “是柯石說的牧羊女嗎?”很瞭解他的張袞笑問:“她真是王上一直在找的王家姑娘嗎?”

  拓跋圭微笑點頭,眼裏透露出的愉悅神情讓兩個心腹大臣心領神會,多年來,他們知道這位年少君主心裏的秘密,很高興他能找到佳人,了卻心事。

  許謙提醒道:“小心身後那些嫉恨的暗箭。”

  拓跋圭豪邁地說:“本王如今已不再是任人追殺的孺子,自有神靈庇佑。”

  “但願如此。”兩位大臣看著他消失在王宮後的樹林裏。

  他沿著小樹林往幽靜的牧場走去,去尋訪住在那裏、令他牽掛很久的姑娘。

  剛走近在月光下宛若一泓平湖的草場,他就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走出低矮的房舍,雖然距離遙遠,但憑藉過人的眼力,他認出那正是他要尋訪的人兒。

  不怕夜晚的女孩,她要幹嘛?

  皓月當空,看著前方穿行于迷離月光中,仿佛與山林、奇石融為一體的女孩,拓跋圭好奇地想,並加速跟緊她,走進另一片樹林。

  不久,樹木稀疏、視野開闊,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嶙峋怪石,他深感不解。

  多年的逃亡生涯,養成拓跋圭每到一地,必先掌握當地環境的習慣,因此,來牛川雖沒幾天,他已走訪過附近每一個地方,知道這裏是當地人所說的青石塚。由於地處偏僻山腳,又多奇石怪聲,一向很少人來,可她卻在這樣清冷的夜晚遠離人群,獨自來到這兒,這不免讓他感到好奇。

  穿梭于嶙峋怪石間的夜風發出令人戰慄的輕嘯,就連他都有一種驚悚的感覺,可是前面的小人兒似乎毫無所懼。

  她輕盈地走到一塊菱形巨石前,沿著石頭邊緣的凹凸處攀上去。那毫不遲疑的步伐顯示她曾多次光顧此地,對這裏的一草一石都非常熟悉。

  登上足有兩張桌面大的石頭,她放下包袱,取出裏面的物品。

  難道她真是女巫?

  看到她擺在石頭上的東西,藏身在巨石陰影中的拓跋圭驚訝地想。

  若兒抬頭確定月亮的位置後,仔細擺放好東西,將神油淋在龜甲上,再從腰囊內取出打火石,打出火花、點燃了龜甲上的油,然後她面對明亮的月兒坐下,雙手半握,放在盤起的膝蓋上。

  除了寒冷的夜風吹動著她的頭髮和衣袂,她全身靜止不動,一身白衣和飄逸的長髮透著難以述說的神秘感。

  煒煒龜火環繞著她,籠罩在她四周的月光仿佛朦朧霧靄,她無瑕的面龐在灼火與明月下,更顯得清新美麗。

  表面上看,她像其他點燈望月的人一樣,是在祭拜月神,但拓跋圭覺得她所做的絕對不僅僅是祭拜。

  月光火影與她美麗的身體相融所營造出來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湧入心中,他的心弦顫動,仿佛有一股生命力注入心靈,沸騰著他的熱血。

  他走出陰影,一下子跳上了那塊菱形石頭。

  若兒聞聲張開眼睛,既驚又喜。

  靈驗啦!她在心底歡呼。難道真是自己借助月神的力量將他召喚來的?

  “你怎麼來的?”她驚喜地問,雙目因欣喜而發亮。

  “我聽到心靈的呼喚,乘著月光而來。”他在她對面坐下,與她如此親近地相對,他的心裏漲滿了欣喜與安慰的激情。

  而他的回答困擾了若兒。“心靈的呼喚?你知道我是誰嗎?”

  拓跋圭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凝視著她,尋找著當年夜霧中勇敢女孩的身影,但只看到模糊的痕跡。她是如此年輕,眉宇間卻有超越年齡的成熟,聖潔的面容隱隱有著高貴的氣度,特別是她的眼睛,那是唯一與他記憶相符、令人迷醉的黑眼睛。看著那對神采奕奕的瞳眸,他心神一蕩,無法做冷靜的思考。

  柯石沒有說錯,她有魔力!

  “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你,王若兒。”他低喃。自出生就被當做君王教育與侍奉的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尤其在眼前如夢似幻的月色中,面對牽掛已久的姑娘,他的感情更似狂風掀起了無法遏制的巨浪。他大手一揚,將擋在他們之間的龜甲、卦盤揮開。“我已經找你太久了,現在,到我這裏來。”

  “噯,等等,我還沒有看燃燒的龜甲圖形呢!”若兒急忙攔他,卻被他一把拉住,順勢帶入懷中。

  “王上?”她吃了一驚,感覺到他的擁抱非常有力時,便改用輕柔低沉的聲音說話,目的是讓他看她的眼睛。“你力氣太大,先放開我好嗎?”

  “你是因我而生,必定屬於我。”拓跋圭身不由己地鬆開胳膊看著她,隨即迷失在她亮得出奇的黑眸裏,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或說什麼。

  等他恢復清明時,發現自己正與她相隔一臂距離,盤膝端坐,就像私塾裏面對嚴師的學童。不由得啞然暗歎:她果真是個魅眼妖精!

  “你是怎麼做到的?”看著對面的女孩,她的體態嬌小,但眼神卻像洞悉人世的大鮮卑法師,他謹慎地回避那雙迷惑人心的眼睛。

  “什麼‘怎麼做到的’?”她明知故問。

  “你知道我問什麼。”見她不回答,他很不高興。“難道這就是你對所有想碰你的男人做的事?對他們施法,讓他們失去男性雄風,無法靠近你?”

  “不,我沒有魔法,那只是本能。”自覺是自己先惹了他,將他召喚來這裏,因此若兒有點內疚地解釋。

  “什麼本能?”

  “我也說不清楚,只要有男人碰我,它自然而然就會發生。”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過男人?”拓跋圭很難想像這個美得出奇,沒有靠山的牧羊女,能在好色的劉顯和叔叔長平王等人的眼皮下安然無恙。

  若兒搖搖頭,反感地說:“我不想要臭男人。”

  “我很高興聽到你能保護自己,不過──”拓跋圭聚集全部的精神,望著她的眼睛,準備與她魅惑的眼神相抗衡。不過,此刻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平靜安詳,懾人魂魄的光芒已經被收斂。

  “不過什麼?”若兒問,被他眼裏的銳利與警告震懾。

  “再也不要對我使用你的本能,而且我也不是臭男人,不管你如何討厭,我都會來找你、碰你,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這番剛愎的話讓拓跋圭得到了立即的效果,對面美麗的黑瞳閃出錯愕、不信和憤怒的光芒,最後轉換成認命的黯淡。

  他知道自己有了克制她的辦法,那就是阻止她的魅眼發光,不過,他不希望扼殺了她充滿魅力的神采。

  “若兒?”他輕聲呼喚她,那份輕柔讓若兒猛地一顫。

  “嗯?”她防衛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聲音變得這麼輕柔。

  “別緊張,只要你不再對我釋放你的本能,我保證我們倆都會很愉快。”看到她睜大了眼睛,拓跋圭的口氣轉而深沉。“聽到你爹爹的死訊時,我很難過,若非為了救我,你爹爹也不會遇難。”

  聽他是因為感激才對她這麼溫柔,若兒既感到放鬆,也有些許失落。她低下頭將已經不再燃燒的龜甲收攏,輕聲說:“我爹爹為救王上而死,也算死得其所。當年若兒父女救王上是出於正義之心,請王上不要再提。”

  “好吧,我不再提,但會在心裏感激你和你爹爹一輩子。而且,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殺死劉顯,為你爹爹報仇。”

  “謝謝你。”若兒抬頭,眼裏有薄薄的淚霧,雖然爹爹因為她的出生導致她娘的死亡而從來不太親近她,可是失去他,她還是很悲慟。更何況,被劉顯囚禁的那三年,她也沒少受欺淩,因此她渴望報仇。

  看到她眼裏晶瑩的淚,拓跋圭心中湧起在他生命裏極少出現過的柔情。他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若兒,九年來,我一直想找到你。”

  “真的嗎?你是說,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嗎?”若兒抬起頭來看著他,並沒有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他的話帶給她極大的安慰,可是,偏在此時想起了上午的選妻大會,不由得心一沉,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沒錯,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他抓緊她,同時視線飛快地掠過她的眼睛,怕自己又被迷惑。

  還好她的眼神沒有變化,看來她接受了他的“警告”,沒再施放她的本能。

  雖然他的話讓若兒心裏湧過一道暖流,但她仍堅決地抽回手,冷淡地說:“王上不要戲弄民女,今日王宮前相遇,王上可不記得王若兒是誰。而且,我相信王上也把當年的保證忘記了。”

  “不是那樣的。”拓跋圭想抓回她的手,可她掙扎著不讓他碰。

  很不高興她如此排斥他,年輕的國君不免氣惱,一用力,便將她按倒在大石頭上,強壯的四肢隨即控制住她抗拒的身體,並聰明地將一隻手蓋在她的眼睛上,以免自己再次被迷惑。

  龜甲、卦盤和神油等,統統被掃落石下。第一次被人蓋住眼睛,又感覺到壓制她的力量非常強大,若兒無計可施,只好放棄了反抗。

  “這就對了。”拓跋圭沒有放開蒙著她眼睛的手,反而用嘴輕輕刷過她的唇,滿意地說:“記得嗎?九年前那個夜晚,你也像這樣對我,今天我們算扯平了。”

  若兒除了“呼呼”地喘氣外,無法回答。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嘴上,他輕如羽翼的碰觸和暖暖的呼吸導致的輕微刺痛,當感覺越來越鮮明,一種陌生的,讓她全身躁熱的激情由內心深處竄起,遍佈她的全身,令她四肢癱軟。

  拓跋圭看著她微啟的小嘴、紅潤的面頰,不禁心頭躁動,但他克制著進一步親近她的渴望,他對她說:“我沒有忘記你,可是你怎麼能怪我一時沒認出你呢?在我的記憶裏,你是個個頭與我差不多,膽子奇大,愛說話的姑娘,可不是如今高不及我肩膀,膽小到不敢面對我的丫頭。”

  “胡說,我高過你的肩膀,而且,我也沒有不敢面對你。你就是忘記了我!”若兒的雙手在他胳膊下無用地揮舞著,想為自己爭辯。

  “好吧,關於身高和膽量,我們可以再行驗定,不過你若是要因為今天白天我沒馬上認出你,就斷定我忘記了你的話,那是不公平的。這九年來,你變了太多,看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他略微抬起身子,挪開蒙在她眼睛上的手,輕輕指著她半啟的小嘴,嬌美的面頰、細緻的頸子和完美的胸部,而他灼熱的目光也跟隨著他的手停在她身上……

  若兒僵硬得如同繃在弦上的箭!從來沒有男人的視線像他這樣,敢在她身上游走,她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所控制,每一處被他盯視過的地方都如同火炙。

  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歎息般地說:“你變化這麼大,美得讓我不敢認!”

  他的低喃輕柔得如同晨風拂過草原,語氣深沉得如同望不透的子夜星空。奪走了若兒的思維能力,也融化了她的心,解除了她一向不鬆懈的武裝,她因為自己的這種反應而吃驚得無法動彈。

  四周寂靜無聲,迷人的月光讓人陶醉,拓跋圭轉動頭部,用滾燙的唇印上她的面頰、眼睛和嘴。

  當他們四唇相接時,他們同時像被閃電擊中,這個吻與九年前那蜻蜓點水似的碰觸截然不同,從未有過的刺激令他與她迅速迷失在緊隨閃電而來的隆隆雷聲裏。

  在他們緊貼的胸前,分不清是誰猛烈的心跳撞擊著彼此的胸腔。

  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若兒,作為牧羊女,她不能放縱感情陷入他的溫柔中,不能與身為王上的他這樣親近,她該用能催眠人心的魅眼阻止他──就像以前她對其他粗鄙的男人所做的那樣,以保護自己的清白。

  可是她卻揚起頭來迎合他,而他的手臂也將她擁得更緊、吻得更深。

  當熾熱的渴望被喚醒,他們忘記了所有的危機和責任,只知道他們屬於彼此,他們的生命是為了對方而存在。

  “若兒,我早說過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要你成為我的王后!”

  他在她唇邊宣佈,而這動情的話語立刻破壞了兩人間親密的氣氛。

  若兒僵住,不再回應他。當他感覺到她的退卻時,懊惱地想大聲吼她,可是他捨不得離開她,因此他的吻變得粗魯和狂野。

  若兒想以緊閉雙唇來抗拒他,但他的唇溫暖而誘人,教她深深地著迷。

  他的身體堅定卻溫柔地覆蓋著她,需索而熱烈地吻著她,讓她所有的理智不翼而飛,忘卻了抗拒的理由。

  若兒性急地想掙脫雙手,像他對待自己那樣探索他、撫摸他。

  拓跋圭原本以為她在反抗他,後來發現不是,於是他放開她,而她獲得自由的雙手立刻環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欣喜地微笑,更加積極地投入兩人的激情饗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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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8:20 |只看該作者
  就在兩人的體溫不斷上升,都覺得即將爆炸時,拓跋圭突然翻開身子,躺在她身邊大口地喘氣。

  “王上?”驟失溫暖的她,徒勞地想拉住他,可他太重,拉不動。

  她側身,看到他激烈起伏的胸部,鼓動的頸間脈搏和緊抿的雙唇,擔憂地搖著他。“王上,你怎麼啦?”

  拓跋圭抓過她的手放在胸口上,望著圓月歎息。“我要你,可是你沒成為我的王后前,我不能佔有你。”

  “王后”二字再次讓若兒心涼了、腦子清醒了。她想抽回手,可是他不肯。

  “若兒,嫁給我!那樣我們就能快樂地在一起,做任何我們喜歡做的事。”拓跋圭緊握住她的手側轉過身,對著她熱情地說。

  “不可能。”若兒消沉地回答。

  她的語氣傷了拓跋圭的自尊,他略微直起身,指指兩人身上淩亂不堪的衣服,忿忿不平地說:“你都差點成了我的人,還說不可能?”

  若兒順著手指看到他被拉開的衣襟,不由得懷疑那會是自己的傑作?她惶惑中檢視自己,裙擺高提,腰帶散亂,當即面紅耳赤,急忙想坐起,卻被他一把抱住。

  他的擁抱是絕對的男性化,充滿了力量,想要逃離他是不可能的。這一次,因為意識到兩人都衣衫不整,她不敢亂動,只是拘謹地任他抱著。

  “若兒,難道你不喜歡我嗎?我是你的國君,我喜歡你,要你做我的王后,這是你的榮幸,你為何要逃避呢?”他訝異地問。

  “我喜歡你,可是你今天已經有了王后與妃嬪……”

  “沒有,我沒有冊封任何人,因為我要你。”

  雖然他的話很中聽,但若兒嘲諷道:“又亂說了,那時你根本沒認出我。”

  “可是我的心裏一直有你,而且我知道,當我即位後一定會找到你。”他再次低下頭給她克制的一吻。

  然而這樣一個吻,立即點燃了若兒內心的火焰,讓她的心跳失序。

  她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祈禱上天能助她找回抵抗誘惑的神力。

  “我不能嫁給你。”等她自認已經找回力量時,她抬起頭看著他,希望特殊能力可以再次幫助她,讓對方知難而退。可是這一次,她沒有感覺到往日當她凝聚心神時,眼裏會有的灼熱感,反而有種痛苦在心中盤桓不去。

  他屏息凝神地看著她,看到她依然深邃黑亮的眼裏並沒有散發魅惑之光,卻有著痛苦和茫然時,他撫摸她的臉問:“為什麼?”

  “因為我配不上你高貴的血統,即便你願意,四部大人和宗親也會極力反對,那樣王上會面臨更多的危機。”

  她的話讓拓跋圭一愣,他提出要娶她時,並沒有想那麼多,而她的出生背景確實是她成為王后的一大障礙,可是,如果因此而放棄她,他絕對不願意。

  “那麼我立你為貴妃,這樣就沒人會說閒話了。”他自以為想出了好辦法。

  “不。”想到他並不在意擁有更多的女人,若兒痛心不已,堅決不與別人分享夫君。她掙脫他的手坐起身來。“王上放棄那些念頭吧,我們不是同類人!”

  “不行,我一定要娶你。”

  “王上,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忘記我,去娶你的王后、妃嬪,不要將我置於那群好鬥的母狼中任其吞噬。”他的固執讓若兒既生氣也害怕,他是意志堅定、大權在握的君王,而她的魔力只有在集中精神、懷著「恨”意時,才發揮得最好,如今她在他面前心亂如麻、心神渙散,根本無力自保,又如何能反抗他呢?

  “母狼?有那麼可怕嗎?”她的比喻令他訝異,腦海裏出現慕容秋雁和賀蘭倩嬌柔的笑顏。“有我的寵愛,誰敢對你不利?”

  “王上的寵愛?”聽他說得輕鬆,若兒心兒更痛,眼淚湧上眼眶,晶瑩的黑眸仿佛籠著薄霧的深潭。“如果王上還念在我對你曾有過救命之恩,就請放了我。”

  說完,她爬下石頭,收拾散落地上的龜甲,眼淚“撲簌簌”地滑下臉龐。

  她想掩藏自己滿臉的淚水,可是當空的明月使得她無處可避。

  拓跋圭跳下石頭、拉過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眼裏的淚水和痛苦時,他的心因此而抽痛。

  他將她攬進懷裏。“我不要其他女人,如果我能早點找到你,今天的擇妻儀式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若兒不語,知道這是個善意的謊言,卻不願戳破他。

  兩人相擁片刻後,若兒靠在他懷裏勸他。“王上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雖有王位庇護,但仍要提防小人。”

  “有何預兆嗎?”他親吻她被月光灑上一層銀輝的頭髮。

  懷裏的頭顱輕搖。“不具體,只是有些不安。你要提防長平王,他雖然為你建造王宮,又是你叔叔,但依我看,他是另有所謀。”

  聽她說出了自己的隱憂,也知道她不喜歡長平王,拓跋圭既安心也擔心,將她的身子扳回來,急切地問:“他將你從劉顯那裏帶來,對你做過什麼事嗎?”

  “沒有。”若兒微笑,這是今夜她第一次笑,那笑容令拓跋圭心醉魂飛,他發誓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笑容!但她所說的話,儘管輕鬆卻並沒有讓他愉快。

  “他不敢!”她繼續笑著說:“這要感謝鮮卑人根深蒂固的神秘崇拜,只要大家都相信我有神靈庇護,就沒有人敢冒犯我,不管是在哪里,不管地位崇高還是卑賤,那些色鬼都害怕受到神靈的懲罰,所以我是幸運的。”

  想到她獨自一人坐在木柵上的情景,他問她。“大家都傳說你是魅眼妖精,所以你沒有朋友,總是孤獨一人?!”

  “不是,我有朋友,馬場的大憨和他妹妹都是我的朋友,還有汍婆陪我。”

  雖然她臉上帶著笑容,但拓跋圭卻感受到話中的苦澀。他馬上對她說:“以後我也會陪你,照顧你──我是說真的,不要再搖你漂亮的腦袋了。”

  “我不是不信你。”若兒拉著他按在自己頭上的手,再次告誡他。“王上此刻面臨的危機很多,你要先保護好自己。”

  “危機?我還沒有出生,就身處危機中,如今,再大的危機我都不怕!”

  看他躊躇滿志,若兒唯一的希望是自己的預感錯了。然而不幸的是,她的預感並沒有錯……

  ***

  與王宮一箭之隔的長平府,是拓跋窟咄的私宅。此刻,門窗將上天慷慨賜予的月光關在外面,一盞昏暗的燈照著幾張表情陰鬱、目光詭譎的臉。

  “劉衛辰那只老狗為何現在才揭秘?如今小子已經即位,我能做什麼?”

  說話的拓跋窟咄滿臉怒容,雖是先王拓跋什翼犍的親兒子,但因其母親乃奴婢出身,他自幼不受家族重視。而拓跋圭則是太子與貴為賀蘭部郡主的太子妃所生,從一出世就確立了王位繼承人的地位,還備受愛戴和保護。

  經多年忙碌,如今複國成功,本以為王位非他這個先王之子莫屬,可眾人擁立的卻不是他,迫使他不得不以退為進,表面上修築王宮、迎接侄子來牛川即位,實際上卻想以此挾持新王,甚至暗藏謀害之心。可惜那小子似有神靈相助,讓他無法得手,如今匈奴鐵弗部首領傳來的消息為時已晚,徒讓他怒火攻心。

  “劉大人一直不認為那小子能成事。”見他發怒,為他帶來這個消息的勿忸于族首領于桓急忙解釋。勿忸於族歸順拓跋氏已近百年,但一直是個小部落,自他繼位首領後,便有了躋身聯盟權力的野心,並被善於察言觀色的拓跋窟咄藉此拉攏。

  拓跋窟咄的心腹謀士馮羌也勸慰道:“長平王不用急躁,劉大人所給的消息雖遲,但只要利用得當,咱們就能立王也可廢王,不是嗎?”

  “沒錯。”滿臉大鬍子的拓跋鑋粗魯地贊成。他是拓跋氏的旁系,一向依附拓跋窟咄。“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蔑視傳統,不立王后、不領王叔情,還非要遷什麼都,既然他不是先王骨血,我們就可以廢了他。”

  “廢他?”拓跋窟咄瞪眼。“就憑劉衛辰的幾句話,能說服四部大人和其他八大宗親廢王嗎?”

  “能,只要能找到證據,我們就能!”馮羌自信地說。

  “沒錯,罷黜王上是大事,宮內人事活動都有史冊記載。”侯辰強調。

  “可誰不知史冊早在戰火中,連同王宮被燒毀殆盡了?”

  “未必燒盡。”馮羌眼波一閃。“不是傳說舊王宮有一處地庫嗎?如今仍有人在那裏守護著,屬下估計史冊必定就在那裏。”

  “地庫的事我從小就聽說過,可從沒人見過,誰知虛實如何?”拓跋窟咄不耐地說:“守在那裏的不過是幾個又老又醜,無處可去的老宮女及衛士。”

  “那可難說。”馮羌眼露餓狼似的凶光。“那些人也許並不像外表那麼衰老愚笨,撬開他們的嘴巴,定能問出點什麼來。”

  拓跋鑋發出貪婪的笑聲。“地庫裏一定有金銀珠寶。”

  “金銀珠寶算什麼?”馮羌冷酷地說:“找史冊、尋證人才是重點,只要王位疑點一出,定會引發人們的記憶……”

  說到這兒,他轉向年紀最大的護佛侯部落首領侯辰。“侯將軍當年不正率貴部隨先王和太子征戰嗎?難道閣下不記得太子從未離開過河曲軍營嗎?”

  侯辰沉吟道:“馮先生提醒得是,老朽確實想起太和五年春,朔方鐵弗部,也就是劉大人的哥哥率部襲擾河西邊境,太子為大司馬,一整年都隨先王駐守河曲統軍作戰,直到太和六年二月,死于叛將長孫斤劍下,也未回過太子府。”

  “那麼拓跋圭在太和六年七月出生,不是怪事嗎?”馮羌居心叵測地提醒。

  “太好了!”於桓額手稱慶。“有侯大人作證,不用王叔出手,那些自詡忠君報國的老傢伙們自會請他滾蛋。到時候,王叔將是繼承王位的唯一人選。”

  陰謀在一元複始的圓月下肆無忌憚地策畫著,拓跋窟咄日漸枯萎的心復活了。他仿佛看到夢寐以求的王位就在眼前,不由得血液沸騰。

  “沒錯!我會要求召開聯盟會議,絕不能讓一個非王親的野小子篡了王位。”

  他的叫囂在深沉的黑暗中迴響!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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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翌日,王上並非先王拓跋什翼犍親孫的流言傳遍了牛川。

  拓跋窟咄以王叔身分堅持要“正本清源”,確保王位屬於拓跋王族血親所有。

  面對他的要求,許多部落首領立刻呼應,四部大人均感措手不及。

  “這是蓄意造謠,意欲製造混亂。”

  當八大宗親長老和四部大人前來覲見王上,提出王上血統疑問時,拓跋圭大感驚訝和憤慨,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質疑他的出身。

  “也許是謠言。”護佛侯部首領侯辰在拓跋窟咄的示意下首先發難。“可是無風不起浪,王上出生前一整年,太子從未離開軍營,太子妃獨居太子府如何受孕?因此臣以為,要堵悠悠之口,王上得解釋這一切。”

  拓跋圭冷冷地看著他。“王室生老病死,均有史冊紀錄,何須解釋?”

  “王上所言屬實,而且如果血統有疑,先王怎會宣佈王孫為王位繼承人?”說話的是侯荃,他支持拓跋圭,也擔憂造謠者包藏禍心。“可王室史冊早在十多年前毀于戰火,史官所去無蹤,事隔多年,該如何查證?”

  “王上可有賜名玉牒?”宗親中輩分最長的中部大人郎遜謹慎尋問。他當年也曾隨先王和太子征戰匈奴鐵弗部,並經歷了王宮的內亂、太子死亡的過程,但對太子那一年多的行蹤並不太清楚,因此對此傳言半信半疑。

  鮮卑人有個習俗,孩子出生前,親生父親就會準備一個名牌,將孩子和自己的名字刻於其上。普通人家用貝殼或石頭,貴族用金屬或皮革,只有領主或王族才能用具有靈性的美玉,這個名牌就叫作“賜名玉牒”。

  “我有!可是當年逃離王宮時,為隱藏身分,由乳娘代管,未曾尋回。”拓跋圭氣憤地說:“難道各位相信這荒謬的謠言?”

  見他發怒,眾人大多不敢開口,這使得拓跋窟咄不得不親自跳了出來。

  他故作公正地說:“王上冷靜,各位大人絕對信任王上,只不過,既然有人提出王上出身的疑點,無論是聯盟還是王上,都該給予解答。畢竟王位事關重大,正本清源實屬必須,否則亂了血統,只怕讓祖先蒙羞、後世恥笑。”

  身為先王的兒子,拓拔窟咄的地位尤顯特殊,因此他的話頗具說服力。

  “何謂正本清源?本王出生之時,史冊有記載,之後不斷被人追殺,欲斬草除根,那都是證據。”見眾多大臣的態度曖昧,拓跋圭憤怒地為自己辯護。

  主管王族事務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恭敬地說:“王上息怒!我等都是全力輔佐王上複國即位的忠臣,今日來此,並非質疑王上血統,只是覺得謠言既已傳遍牛川,不久也將傳遍天下。吾王欲威加四海,必先正血統、貴王權、明典章。因此,尋找證據、澄清謬傳,乃是當務之急,請王上明鑒。”

  他的說法不無道理,拓跋圭克制地問:“那依各位看,要如何正本清源?”

  長孫嵩建議。“先王在位近四十年,雲中舊王宮自十二年前被毀後,未再受人關注,若派人前往清理廢墟,說不定能查出當年史冊。其次,尋找當年侍候過王太后的奴婢、乳娘也很重要,她們是王太后當年生活起居的最好證人。”

  不愧是掌管王族內務的大人,提出的建議切中核心,在座各人都表示贊同。

  拓跋窟咄本想問他是否知道地庫之事,可心念一轉,這位大人在先王時代並不在四部大人之列,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於是將話給咽回了肚子裏,決定讓自己的人以他們的方式去找出秘密比較好。

  隨後,在拓跋窟咄的提議下,聯盟同意由與本案無直接利害關係的勿忸于族首領于桓和白部首領白乙刈,擔負這次的調查使命,責成他們在一個月內完成。

  雖不信任王叔,但對於桓等人並無成見,拓跋圭同意了這個決定,可是,拓跋窟咄仍另有居心。

  “既然王上身世未清,理當先行遜位。”他理直氣壯地提議。

  此話一出,大殿再次群情激昂、反應強烈。

  “不妥。”北部大人叔孫普洛堅決反對。“國不可一日無君,此乃下策。”

  “君若非君,不如無君!國事可暫交四部大人共同管理。”侯辰堅持。

  “代國複國不過數日,如今四境不安,國君方立即罷,如何能安民振氣?”

  “王位事關重大,查清血統乃當務之急。”

  持不同意見者愈吵愈烈。

  “夠了!”拓跋圭冷然喝止。質疑他的出身、懷疑他母親的貞潔,已讓他難以忍受,如今更赤裸裸地被剝奪王權,他絕不答應。“本王乃先王嫡孫、現任代國國君,無憑無據,絕不遜位。下月今日聯盟聚會,本王自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突如其來的血統風波,不僅令拓跋圭的王位岌岌可危,也在聯盟內引發了小規模的騷亂。不少小領主爭相對拓跋窟咄獻忠心,也有的將昨日還奉為聖主的拓跋圭當作無恥篡位者恨之入骨,小小的牛川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張袞和許謙均覺此事來得蹊蹺,可是事出突然,他們一時還看不出誰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

  拓跋圭面對危機並無懼色,但為了避免內亂,他指示許謙將這幾年招募訓練的軍隊,調入牛川穩定局勢,讓身為長史的張袞發文搜集戰亂中散佚各處的史冊,令他的衛隊注意宮內外情勢,而他的貼身侍衛柯石和晏子,則緊隨身邊。

  “柯石、晏子,王上的起居,你們得親自把關,絕不能大意。”

  事發三日後的早晨,當許謙覲見拓跋圭時,嚴肅地對兩個貼身侍衛說。

  沈默少言的侍衛立刻表態。“大將軍放心,我等願為王上獻身。”

  “錯!”拓跋圭走到兩人中間,摟著他們寬厚的肩膀輕拍道:“我不要你們獻身,而是要你們好好活著,幫我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

  “是,屬下遵令。”晏子做鬼臉,眾人齊笑,這幾日緊張的氣氛化解了不少。

  受他們快樂情緒的影響,許謙略微寬心。確定附近沒外人後,他對拓跋圭低聲說:“臣得到警訊,要王上提防宮內的敵人,切記‘一榻不可宿二宿,一椅只享三炷香,食不出異手,飲不自陌路,深居簡出,兼旬事妥’。”

  反應靈敏的晏子有一身好武功,前些日子在護送拓跋圭到牛川即位的路上,與刺客搏鬥負傷,曾留在中途療傷,如今傷雖未痊癒,但得知王上面臨了困境,他毫不遲疑地跟隨柯石回來,此刻一聽立刻明白了,他拉拉身邊的大個兒。“這個很重要,柯石,咱要記得提醒王上注意。”

  “注意什麼?”柯石的腦袋永遠沒有晏子靈活。

  晏子輕敲他的大腦袋。“當然是像大將軍說的,不能讓王上在一間房內連住兩夜,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辦事太久,吃飯、飲水都得確定是自己人給的,笨!”

  “笨?誰敢打王上主意,我擰下他的腦袋。”大個兒不服氣地說。

  “那番話是誰說的?”掠過衛士的鬥嘴,拓跋圭轉而追問他的戰將。

  “牧羊女。”

  果真是她!想到那位與他有著奇緣的女孩,拓跋圭既感欣慰也有些擔憂。

  “這麼說,她也知道傳聞了?”他不無懊惱地思考著她的話。“一旬十日,兼旬就是二十日,難道說,她在找證據,準備在二十日內找出結果?”

  許謙點頭。“雖然她什麼都沒解釋,但臣以為是這樣。”

  “你在哪兒遇到她?”拓跋圭並不希望她捲入這件事,擔心那樣會連累她。

  “馬房。”許謙道:“早晨臣去選馬,她不知從何處走來,對臣說了這番話之後,就匆匆走了。對了!臨去時還說,只要臣告訴王上她是誰,王上會相信她。”

  “是的,我相信她!”拓跋圭看著遠處的牧場幽幽地說,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他真想立刻奔向那裏,去尋找能給予他安慰和鼓勵的女人……

  ***

  就在他想念她的時候,若兒也正在擔憂他。

  聽到那個惡毒的傳聞時,她知道她的預感應驗了──拓跋圭有危機!

  毋須指點,她立即卜卦,向神靈祈求保護他的方法。

  雖然不能嫁給他,但她已經將心交給了他,因此她會為他的安危鞠躬盡瘁。

  可是,卦象給她的只有混亂的資訊,讓她備感失望。

  “占卜者心不靜,卦象自然不明。”汍婆坐在她的身後注視著她說。

  她回過頭,望著少言、卻每一句話都很實在的乳娘,急切地問:“汍婆,你是那個年代的人,你該聽說過王孫出生的事,是嗎?”

  汍婆不置可否地癟癟嘴,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著她。

  從那個一元複始的圓月之夜,她的小主人雙頰嫣紅地回來後,她就知道年輕男孩捕獲了小主人的心,因為她看到他是唯一跟隨小主人進入林子的人。

  想起小主人出時的模糊哭喊聲,她恍然明白了,原來那聲啼哭不是“歸”,而是“圭”。

  看來命運之神在他們出生那日,就將他們聯繫在一起,那麼她只能順其自然。

  “王孫的出世受人囑目,我當然聽說過。”她喃喃的說。

  “你可記得誰是王孫的接生婆,誰是太王后的侍女?”若兒滿懷期待地問。

  “記不清了,我得想想。”汍婆的眼睛半開,給了若兒不甚滿意的回答。

  “你得好好想,汍婆,我現在只能依靠你了。”若兒哀求。

  汍婆雙眼大睜地看著她。“這是王族的事,跟你有啥關係?”

  若兒臉一熱,知道汍婆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得默然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汍婆張開掉了一顆門牙的嘴,臉上露出笑容。“王孫如今是王上,後宮還住著十個等待冊封的美女,我的若兒也想成為其中的一人嗎?”

  “不。”若兒的臉色由紅轉白,厲聲道:“我不想,從來不想。”

  汍婆不以為意地繼續說:“其實那也不壞,王上年輕體健,對我的若兒情濃意綿,進宮做他的妃嬪,總強過做牧羊女,或做人小妾。”

  “不許你胡說,我不做妃嬪,死都不做!”若兒霎時漲紅了臉,高聲說。

  “那做王后呢?”汍婆繼續逗她,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孩,她知之甚詳。早在多年前,她就知道小主人心裏住了王孫,此刻無非是要掏出她的真心話。

  若兒一心只想申明立場,哪知道老婦人的心思?

  聽她戲弄自己,不由得雙眼含淚,又氣又急地說了真話。“我出身低賤,無緣成為王后,就算能,也絕不與人分享夫君!汍婆若再胡說,我定不饒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汍婆不再試探她,突然跪在地上,一本正經地說:“主人說得是,奴婢說錯話,願受責罰。”

  若兒則是一步向前扶起她,連聲說:“汍婆一生忠心侍候我娘和我,比親人更親,剛才是若兒錯了,汍婆不要生氣……”

  “不生氣,汍婆不生氣。”汍婆輕拍她的手,笑道:“汍婆只想知道你對王上的心,那樣才能想出幫他脫困的計策。”

  明白了乳娘的意思,若兒羞惱地拍打她。“你這個老妖婆,竟敢捉弄我!”

  汍婆笑點她的鼻子。“老妖婆可是跟小妖婆學的哩!”

  “胡說。”

  “沒胡說。”汍婆指著地上的卦盤。“你分明已得神靈提示,卻偏要執拗於自己的認知,我正是學你,明知你對王上情緣難舍,但不聽你親口說出就偏不信。”

  聽她這麼說,若兒不想再否認自己對王上的感情,只是關切地問她卦象如何。

  “老汍婆不想獻醜,你得自己靜下心來看。”

  若兒知道乳娘雖沒有超能力,但見多識廣,常能提供她好的意見。因此排除雜念,在卦盤前坐下,良久,終於從那些複雜的圖形中看出了端倪。

  “曲線為坎,是水;折橫為艮,屬山,線條遇水不通,逢山往西……”她仔細琢磨著,雙眼猛然一亮。“汍婆,我知道了。”

  汍婆微眯雙眼,一副昏然欲睡的模樣。

  若兒跳到她身邊,搖晃著她。“這次要──”

  乳娘慢悠悠地接上她的話。“趕著咱們的放羊車,往西去找證據,對不對?”

  若兒抱著她哈哈笑道:“啊,汍婆真是深藏不露!居然把我的心思看透了,當初我娘是從那裏把你找來的?”

  汍婆的眼睛陡然睜大。“不是你娘找到我,是──”

  “快說給我聽。”若兒央求道:“你從來不跟我說我娘的事,我想我娘要是還活著,她一定不會像我爹那樣討厭我。”

  汍婆輕拍她的肩。“我告訴過你的,你爹不是討厭你……”

  “我知道。”若兒打斷她。“你說過,因為我娘生我時送了命,所以爹怨我,後來又因我長得太像娘,讓他看到傷心,因此他將我扔給你,自己四處跑生意。可是,我還是想知道我娘的事,你只說她是鮮卑人,其他的都不肯告訴我。”

  “以後吧,以後我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眼下距下月十五不過二十來日,如果想救王上,我得儘早動身。”

  “呃,說得也是。”若兒明白事有輕重緩急,便轉了話題。“汍婆,我年輕腿健,這次要找先王史官,以及王太后的乳母、侍婦,跑的地方多,讓我去吧,我可以易容換裝……”

  “不行。”汍婆打斷她的話。“長平王眼線眾多,目標都在你身上,只要你離開,他准會知道,那麼我們非但幫不了王上,還會把你與王上的舊事揭開,若讓劉顯知道當初救王上,你也有一份,那麻煩就大了。”

  若兒明白汍婆的話是對的,現在無論是拓跋窟咄還是劉顯,都不知道她與王上的關係,這樣反倒有利於她暗中幫助王上。

  也因為這層顧慮,她讓汍婆悄悄走了。

  ***

  汍婆已經走了八天,卻音訊全無,若兒則因多日來根本沒見過王上,不知道宮內情形。

  雖然她有預測大事、占卜兇險的能力,卻不能看清事情的每一個細節,因此她憂心如焚。

  為了避人耳目,她不得不將憂慮隱藏在心底,每日照樣放羊、馴馬,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會因為擔心王上和汍婆而徹夜難眠。

  輕輕揮動鞭子,招呼著散佈在身邊的羊兒,她安慰自己,不必如此憂慮。

  王上不來找她,一定是因為身處險境,不想連累她。沒有宮內的消息應該是好兆頭,說明宮中一切如常。而她已經通過大將軍向王上示警,告訴他要提防身邊的險境,他和他的侍衛們應該都會注意。

  至於汍婆,她也不必太憂慮,機敏聰慧的汍婆絕對能應付各種棘手的狀況,她唯一擔心的是,長途跋涉會累垮她。

  咩咩──

  幾隻小羊歡叫著奔向遠處的馬群,她舌頭輕彈,發出一串清亮的聲音,頓時,那些調皮的羊只全乖乖地跑了回來。

  確定羊兒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後,她在一處隆起的草丘坐下。

  春天的草原十分美麗,新長出來的幼草碧綠清香,仿佛剛修剪過的綠毯,藍天白雲間,不時有飛禽盤旋,遠處那一層又一層的山浪,湧向雲天交接的地方,羊群和馬群像一簇簇團花,盛開在草原上。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震得草地都在顫抖。開始,她以為是大憨又在追捕野馬了,所以不太在意,可是馬蹄聲越來越急,而且是朝她這個方向而來。

  “是誰呢?”她詫異地站起身往遠處望去。

  幾騎剽悍的快馬轉眼到了她面前。

  看到翻身下馬的人,若兒心頭頓生煩惱。

  這傢伙兩年沒敢再惹她,今天來,准沒好事!

  見她看到自己卻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來人不甚高興地說:“王若兒,見到恩人連禮都不會嗎?”

  若兒微微屈身行禮。“若兒不知王叔駕到,失禮。”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拓跋窟咄刻意回避回避她的眼睛,邪惡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掃,毫不掩飾色欲地說:“你一年比一年更標致迷人啦!”

  若兒厭惡地看著他──他算得上是個英俊男人,五官端正、體格健壯,可惜濃黑的眉毛下,那對狹長的細眼無時不透出算計的光芒,總是撇嘴帶著冷酷的笑。

  感覺到她銳利的眼神,拓跋窟咄畏懼地轉身避開她,故作悔悟地說:“以前多有冒犯,實屬愛慕姑娘,今日來此,絕不會再對姑娘出言無狀。”

  “王叔既然如此說,若兒自當以禮相待。請問您今日來此有何貴幹?”若兒戒備地問,目光始終不離他的眼睛。

  拓跋窟咄回頭看她一眼,又立刻謹慎地轉開視線。“想請姑娘卜卦。”

  若兒心中警鈴大作。“欲卜何事?”

  “王位之事。”

  “王位之事早已有卦,何必再蔔?”

  “正因為你用卦象說王位屬於拓跋圭,我才那樣努力地幫助他複國,迎接他即位。如今他的出身虛實難測,你得再行占卜,重釋卦義。”

  若兒聽出他想假借卦象篡奪王位,便婉拒道:“王叔所慮實屬多餘,此卦關乎社稷王庭,卦象所示乃天道,天道豈可任意解釋?恕難從命!”

  她的拒絕令拓跋窟咄撕下了和善的偽裝,他揚起手中的馬鞭,“啪”地一聲抽打在草地上,對她嘶聲怒吼道:“王若兒,你得記住,我是你的主人,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馬鞭下草屑飛揚,驚得附近的羊只紛紛逃開,但若兒沈默面對他的怒氣。

  他繼續大聲斥道:“不知感恩的東西!當初若非我把你帶來,劉顯那急色鬼,早將你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事實雖然如此,但若兒絕不認為,他當初將她強搶來的動機是純正善良的。

  這幾年,如果不是她用“魅眼”克制他,先是將他引入河流差點淹死,又一次讓他在羊圈裏醒來,上一次讓他跌破頭的話,他會放過她嗎?

  對這樣的色魔兼無賴,她絲毫都不感激。

  “王叔錯了,如果是恩人,就該送我回部落,讓我的族人收留我,那樣,我會對你感恩戴德一輩子。可是你沒有,你將我帶來,一次又一次地欺負我,想占我便宜,你那樣對待我,算是恩人嗎?”

  “那都是你的錯。”拓跋窟咄咆哮道:“女人生來就屬於男人,你該做的就是順從我!你的族人?哼,真可笑,雜種還知道自己的部落何在嗎?”

  他侮辱的言語令若兒非常生氣,無論她的爹娘出身如何卑賤,她都不允許有人當面侮辱他們。可是她不能衝動,她得保持專注和平靜,這一次,她發誓只要讓她逮住他,她絕對不會只讓他掉進小河溝、睡在羊圈內,或只是腦袋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包,她要讓他出更大的醜。

  “怎麼,我說錯了嗎?你不是雜種?”見她沈默,拓跋窟咄更加得意地甩著手中的馬鞭嘲弄她。

  也許是因吃過太多次虧,今天的他學乖了,無論多麼憤怒,也謹慎地不與她的視線接觸,還不停地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兜圈子,害她很難集中精神對付他。

  她克制著心頭的怒氣警告道:“行惡者早晚受天譴!”

  “天譴?好啊,讓我看看那是什麼樣的天譴吧!”拓跋窟咄狂妄地叫囂著,往他身側一個士兵的馬一指。“上馬,回你的羊舍去。”

  面對他突然的要求,若兒一驚。“我在放羊……”

  “閉嘴!你若不上馬,我就綁你走。”拓跋窟咄一揮手,馬鞭用力地抽打在若兒腳邊的草地上,她跳開、翻身上馬,往她與汍婆住的小屋奔去。

  聽到身後的馬蹄聲,她知道那惡魔也跟來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死老婆子,出來。”才跳下馬,拓跋窟咄就大聲吆喝著,並扭住了若兒的胳膊。“她呢?喊你的乳娘出來。”

  “王叔,你不會傷害我,對不對?”若兒克制著反抗的衝動,用低沉的聲音對他說話,希望像以往那樣,吸引他看著她的眼睛,然後制服他。可是,由於連日來的憂慮和他粗暴的鉗制,她今天覺得有點力不從心,難以凝聚精神。

  “是的,我不會傷害你。”拓跋窟咄邪惡地掐捏她的手臂。“我會很疼你!”

  若兒厭惡地掙扎。“放開我。”

  “不要反抗我。”他勒著她走進屋內,將她往前猛地一推。“既然老女人不出來,那你自己去找出龜甲、神油。”

  雖然她柔軟的身軀讓他身體發熱,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與王位相比,女人算什麼東西?反正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處女永遠是神秘力量最好的媒介,為了保證她的能力發揮得最好,他得先留著她的完璧之軀。

  因為他用力太猛,若兒摔倒在地,膝蓋傳來劇痛,她抱腿坐在地上。

  “快點。”他厲聲命令,目光躲開她燃燒著火焰、閃動著光芒的眼睛,摒退門外的隨從。“你們站遠點,沒我的召喚,不得靠近。”

  回轉身,他發現讓人又敬又怕的“妖精”還坐在地上,用她那雙“魅眼”盯著他看,便生氣地一腳踢飛身邊的椅子。“你聽見沒有,我要你立刻占卜。”

  椅子撞到牆壁,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不。”若兒大叫,心疼地將目光轉向被摔成一堆碎木塊的椅子上,那是大憨前些時候為她們做的新椅子。

  這是她犯的一個致命錯誤!

  當她轉開眼時,拓跋窟咄貪婪的目光立刻盯住了她。

  從第一眼在劉顯那兒見到她,她的美麗就像一顆鮮美的果子般吸引著他。如今這果子更趨成熟,也更有吸引力了!

  此刻看著她,他對神靈的敬畏和對王位的野心,全被沸騰的淫念取代。

  去他的神靈庇護!去他的天譴!

  她早該是他的女人,五年來受煎熬的日子該結束了,今天煩人的老女人不在,這一定是個好兆頭,他得善加利用,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再說。現在,她是他的了!

  一個餓狼撲羊之勢,他撲倒了她,用全身的重量壓著她,將嘴貼到她臉上。

  他的突然攻擊令若兒醒悟到自己的疏忽,她又氣又恨地躲避他的侵犯,手腳並用地反抗他,可是他很重,她根本無力反抗。

  她震驚地發現,不久前,拓跋圭對她做過同樣的事,可帶給她的感覺卻截然不同。拓跋圭溫柔的碰觸讓她感受到甜蜜與震撼,而拓跋窟咄則是野獸般的掠奪,那粗暴的舉動帶給她的只有極度的厭惡和恐懼。

  拓跋窟咄不顧她的反抗,抓住她的雙手,一邊狂笑著,一邊扯斷她的腰帶。

  她的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想吐。

  “滾開。”她好不容易掙脫雙手,像受困的動物般淒厲尖叫,用指甲狠狠抓他的臉、拉扯他的頭髮。

  可是獸性大發的魔鬼全然不顧她的反抗,將手伸到她的腰部,因無法撕爛她過於厚實的裙子而發怒,想找刀子割破她的衣裙。

  若兒利用他分神的機會,揮拳往他頭上狠力一擊,她的手因而痛得鑽心。

  她以為這有力的一拳即便無法打暈他,也會迫使他滾到一邊去。可是她錯了,他的頭只是被打得稍微偏了偏,然後他毫不含糊地打了她一耳光,而這記耳光令她天旋地轉,雙眼冒金星,兩耳也嗡嗡響個不停。

  可是她仍然搖著頭尖叫,揮舞著雙手抵抗。

  就在她絕望時,房門被推開了,身上的重量隨即消失。

  “畜生!”

  一聲怒吼混合著拓跋窟咄飛跌而出的慘叫聲,震得她的耳朵再次嗡嗡作響。

  她掙扎著坐起來,克服一陣暈眩後,看到滿臉怒容的拓跋圭就在眼前,拓跋窟咄則狼狽地趴在牆角。

  拓跋圭的出現令若兒驚駭,他神色冷峻、鼻翼翕動、胸膛起伏,嘴裏正吼叫著什麼,可她耳朵轟鳴,一時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拓跋窟咄的話才進入她的耳朵。

  “怪了,你竟然跑到這裏來?”他滿臉血痕、頭髮散亂,卻還想端出王叔的架勢,不過說話牽扯到臉上的傷,他因此痛得咧了咧嘴,用手背摸摸臉。他目光兇惡地轉向若兒,惱羞成怒地對她吐口水。“呸,臭婆娘,你得為此付出代價。”

  “混蛋,你竟敢碰她?”拓跋圭一腳踢中他的下巴。

  拓跋窟咄的身子往後一仰,如同一灘爛泥似的癱倒在地,但拓跋圭的拳頭毫不含糊地往這灘稀泥砸去。他的拳頭與若兒的絕對不能相提並論,僅僅幾拳,那色鬼已口吐鮮血,躺在地上再無還擊之力。

  拓跋圭的拳頭依然未停。“你再敢動她,我就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

  “王上。”被他的暴怒神情嚇呆了,若兒終於清醒,撲過去抱著他的腿。“不要再打了,你會打死他的。”

  “他活該被打死。”拓跋圭怒氣未平。“誰敢那樣對你,他就得死。”

  “不可以,他是王叔啊!”若兒緊抱著他不放,試圖讓他冷靜。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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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8: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拓跋圭看著她青腫的面頰和流血的嘴,怒氣衝天地問:“他這樣傷害你,你還替他求情?”

  “不,我不是替他求情,可王上是一國之君啊!”看看門口的士兵,她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在牛川這裏,別說是王叔,就是其他貴族躇蹋了一個牧羊女,那又有什麼罪過呢?反而是他若為此殺了王叔,一定將引起大亂。她不能因為自己而連累他。

  她的眼淚和弦外之音,果真讓拓跋圭冷靜了。

  他看了眼門口圍觀的士兵和昏迷不醒的拓跋窟咄,知道如今的他還得忍讓。

  “你們帶他回去。”他對門外的人說:“王叔這一跤,摔得可不輕。”

  那些長平府的士兵立刻蜂擁而入,將主人抬起。

  在他們離去前,拓跋圭嚴厲地說:“今天這裏發生的事,半點不得對外透露,否則你們都得死。”

  “是,王上。”眾衛士明白地連連點頭。

  看著他們遠去,拓跋圭對他的兩名侍衛說:“你們到羊圈去。”

  “去羊圈幹嘛?”憨直的柯石不明就裏地問。

  “幹什麼都行,離開這裏就好。”拓跋圭揮揮手,催促他們離去。

  晏子拉著還想再問下去的柯石。“走吧,兄弟,咱們去掃羊糞。”

  “掃羊糞?”柯石滿臉驚訝地看著他的“兄弟”,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錯愕的表情十分滑稽,要不是因為嘴有傷痛,若兒真想大笑出聲。

  兩個侍衛離去後,拓跋圭回頭看著依舊坐在地上,頭髮散亂的若兒,心裏湧動著憐惜、心痛、憤怒和自責的感情。如果不是馴馬場的牛大憨跑去找他,讓他及時趕來救了她,後果真不堪設想!

  他走過去,對她伸出雙手。

  她警覺地抓緊胸前的衣服,用憂慮的目光看著他,今天她第一次知道男人使用起暴力時有多麼可怕!此刻她依舊暈眩的腦袋裏,全是拓跋窟咄邪惡的嘴臉和拓跋圭憤怒的表情,他們都讓她感到害怕。

  “別怕。”他柔聲說著。“要不,你抓著我的手站起來。”

  看著他不再生氣的溫和眼神,若兒遲疑地將手放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可才站起來,她就膝蓋一軟,如果不是拓跋圭及時抱住她,她准得跪下,也因此,她鬆開了抓住衣襟的雙手,被撕破的衣服頓時敞開。

  拓跋圭一眼看到她身上那些醜陋的瘀傷,怒火再次在他心頭燃燒,要是早讓他看到這些傷,他不會讓那個色魔活著離開!

  感覺到他的怒氣,若兒抬頭看他,因他眼中的陰鷙之氣而膽寒。

  拓跋圭什麼都沒說,直接將她抱起,放到床上。

  “你這裏有藥嗎?”替她擦拭過臉後,他面色凝重地問。

  “有。”若兒小心地回答,她可不想再看到他發怒。

  “在哪兒?”

  “那兒?”

  拓跋圭走到她手指的地方,看到那裏有許多瓦罐,他迷惑了,不知該取哪個?

  “那個有紅色蓋子的。”若兒告訴他。

  他抱著那個罐子走回來。“你得脫掉衣服。”

  若兒瞪大眼睛看著他,以為因耳朵有雜音,聽錯了他的話。

  “脫掉衣服,我得看看你身上的傷。”他平靜但堅決地重複道。

  “這點傷不算什麼,我能處理。”

  “不要廢話,快點脫。”

  他固執的眼神告訴她,抗拒是沒用的。

  看見自己已經沒有多少遮蔽作用的破衣服,若兒不再堅持,她坐在床沿,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裙一一脫下。

  面對她漸漸裸露的肌膚,拓跋圭更加憤怒,他痛惜地看著遍佈于那美麗嬌軀上的傷痕。

  “我真該殺了他。”好半晌,他才從牙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而他心裏確實已經將那個畜生殺了個屍骨無存。

  “不可以。”若兒提醒他。“就算以後你有足夠的理由,都不要親手殺死他,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的叔叔。”

  拓跋圭歎口氣,坐在她身邊,往她身上的傷抹藥,一邊問:“我在宮中你都可以保護我,為何就不能保護你自己呢?”

  他的口氣夾雜著感激和擔憂,可若兒只注意到前半句。“宮裏有危險嗎?”

  拓跋圭看她一眼,繼續低頭擦藥,只淡淡地說:“有人在飯菜裏下毒,結果毒死了王叔心愛的獵狗,還有人在我床上放了毒蛇,害整理床榻的侍女送了命。”

  “老天,果真發生了。”若兒驚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她抓住他問:“那你找到企圖害你的人了嗎?你把這事告訴大將軍了嗎?”

  “別緊張,我沒事。”拓跋圭不滿地安撫她。“從許謙那裏得到你的警訊後,我就被保護得如同小兒般,好像我沒有自衛能力似的。”

  “這不能怪大將軍,現在你在王叔的地盤上,多提防點准沒錯。”

  拓跋圭眉頭猛跳,但什麼都沒說,只是專心地替她擦藥。

  “你收拾一下,跟我走。”擦好藥,待她換上乾淨衣服後,拓跋圭對她說。

  “去哪兒?”

  “王宮,你不能再住在這裏了。”

  若兒堅決搖頭,她還得等汍婆呢!“不行,我不去王宮。”

  “我說去,你就得去,雖說現在連王宮也不安全,但讓我看著你會好些。”拓跋圭的語氣和他的臉色一樣陰沈。

  “不用,現在這裏最安全,他不能來了,其他男人也不敢來。”

  “你怎麼知道?”

  “這是慣例,不信你看吧,明天大家都會說,王叔又被‘魅眼妖精’害了,還摔成了重傷。”若兒不顧嘴角的傷痛,努力說服他。“以前每次都這樣,只要有人來牧場出了意外,這樣的流言就會傳上一陣子,然後就沒人敢來附近逗留,所以讓我留在這裏反而比較安全。”

  “真是這樣嗎?”拓跋圭蹙眉,他對自己面臨的危機並不擔憂,只有若兒的安危讓他無法安心。“那好吧,你先住在這裏,我會派人來保護你。”

  “不……”

  “就這樣。”她的話被他以掌蓋住。“汍婆呢?她該照顧你的。”

  “哦,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羊回圈……”

  “別轉移話題。”拓跋圭當即戳穿她。“告訴我,汍婆去哪里了?”

  從他冷硬的目光中,若兒知道自己必須跟他說實話。

  然而,她的坦白卻換來拓跋圭的責駡。

  這麼多天來,他克制著對她的思念不來看她,就是為了避免將她捲入宮內的是非,可她卻自找麻煩,這教他怎能不氣?

  而若兒因擔心汍婆和他的安危,也無意反駁他。

  “你乖乖地待在牧場,我會去尋找汍婆,並派人來保護你。”離去前,他表情嚴肅地吩咐她。

  若兒本想拒絕,但他的眼神阻止了她,而她確實需要有人去尋找汍婆。

  ***

  就在他們為汍婆擔憂時,老婦人正為發現線索而興奮不已!

  剛開始,她的行動並不順利,因為怕與宮裏派出的人碰在一起,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與那些人凶馬悍的男人保持距離。後來發現他們的路線與她一致,而她的小馬車又跑不過他們,於是靈機一動,不再按原計畫去舊王宮和太子府,而是轉往沙陵湖她早年結識的一個老姊妹家。

  那個姊妹年輕時曾在雲中王宮做過事,因此她想去那裏探探風聲。

  沒想到從老姊妹口中得知,有個多年前侍奉太子妃的婢女住在武川。

  聞言,她即謊稱與那位婢女是舊識,問得了婢女的下落,第二天就趕著小馬車一簸三顛地去了武川,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個三十多歲,剛死了丈夫、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正寂寞無依,與謊稱無家可歸的汍婆一見如故,便將她留宿家中。相處幾日後,汍婆道出前來尋她的實情。那婢女自小生活在太子府,見多識廣,與太子妃感情極深,對幫助太子妃的兒子、如今的王上正本清源,自覺義不容辭。

  “王上當然是太子的親生兒子、先王的親孫,那些胡說八道的人不安好心。”

  當得知牛川王宮內的流言後,她義正詞嚴地說:“奴婢願到王宮作證,如果奴婢人微言輕,我們還可以找管遷大人同去,他的話總該沒人懷疑了吧?”

  “管遷?”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汍婆驚喜地幾乎要暈倒。“你是說當年的史官管遷?你知道他在哪里?”

  “正是他,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他就住在青山道……”

  於是隔天,婢女將空蕩蕩的家交給遠親,就隨汍婆趕著小馬車前往青山道。

  因為有人帶路,這次汍婆很快就找到了隱居鄉間的管遷。

  雙方略作寒暄後,便進入正題,汍婆將事情始末詳細說了一遍。

  代國複國、王孫即位的消息管遷已經聽說,從汍婆的敍述中,自然明白事情緊急,因此讓她們先行一步,說他整理好證物後會立刻上路。

  汍婆也覺得分開走比較安全,便在第二天與婢女離開。

  為避免路上遇險,她們按照管遷的提示避開大道,沿著山路一路餐風露宿,緊跑慢歇地趕回牛川。

  ***

  雲中舊王宮的後山上,拓跋圭雙手交握身後,站立在懸崖旁。

  離他不遠處,是個坍了頂的山洞。

  從外表看,誰也不會料到這個不起眼的山洞,竟是代國王宮地庫的門戶。

  他所面對的山腳下,是曾經富麗堂皇的王宮舊址,如今雖已闕坍瓦碎、滿目荒涼,雜草中尚存的幾間矮屋,也都牆面剝落、門窗破敗,但從斷壁殘垣中,仍能看出往日的恢弘。

  看著眼前兒時居住過的地方,拓跋圭心潮起伏。

  當年先祖什翼犍的庶長子聽信讒言,在這裏發動宮廷政變,殺死諸弟和父王。導致代國大亂,讓對代國早有覬覦之心的前秦苻堅乘機滅了代國。

  年僅六歲的他隨母親逃離此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幾天前,他忽然接到盛樂部將莫題急報,說舊王宮內隱藏多年的地庫被毀,留守的老宮女和衛士被殺,兇手逃之天天。

  聞訊後,他立刻帶兵趕來。開始還以為是庫莫奚族做的,後來發現不是。

  庫莫奚人一向只取牛羊,不要金銀珠寶,可是如今這裏,先王收藏的金銀珠寶差點被劫走,幸好莫題率兵及時趕到,竊賊忙於逃命,只得扔下捆綁好的寶物。

  花了兩天時間,他們才把死者安葬妥當。拓跋圭令莫題將所有珍寶裝箱密封後帶回新都,而他則留住舊宮整理一片狼藉的地庫,希望從那些文物中,找到有關自己身世的檔案,同時,也想尋找汍婆。

  據若兒所說,舊王宮是汍婆最主要的目的地。按時間推算,她早該到了才對,也許現在正藏身在這裏的某一個角落,他最好能儘快找到她,他不希望看到她發生意外,因為她是若兒很重視的親人。

  可是幾天過去,士兵們按照他的要求將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也將地庫內能辨認字跡的竹簡一一搜集,讓他看過,並沒有發現汍婆的蹤跡和任何有用的史冊。

  已經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可是老婦人會去哪里呢?

  正沉思中,一陣疾奔的馬蹄聲由山下傳來,晏子和柯石立刻戒備地靠近他。

  “王上。”當馬奔至眼前,馬背上的人立刻翻滾下馬,對拓跋圭單膝跪下。

  見來人正是被他安排去牧場保護若兒的士兵時,拓跋圭神色大變。“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若兒她……”

  看到王上焦慮的神色,士兵急忙說:“不,王姑娘沒事,是她讓屬下前來給王上送信。”

  “信在哪里?”聽說若兒沒事,拓跋圭略感安心。那天將她從拓跋窟咄淫掌中救出後,他當天就安排了自己信得過的士兵前往牧場,並確信他們每個人都明白自己去那裏的責任。可是次日他即接到莫題的信,因而匆匆離開了牛川,也未來得及與她告別,此刻聽她送信來,知道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他接過士兵遞上以松脂密封的竹筒,從中倒出一截細小竹簡。

  上面寫著──乳娘歸,速往武川青山道尋管夫子遷,謹防惡狼。

  得知老婦人已經回去,他松了一口氣。得知管遷的行蹤,拓跋圭十分興奮,因為記載並見證他出生經過的史官正是管遷,能找到他,不啻是個好消息。

  “王姑娘是何時給你這個信簡?”他將竹簡遞給晏子燒毀,詢問那名士兵。

  士兵正摘下頭上的帽子擦著臉上的汗,聞言忙立正站好回答:“昨夜。”

  拓跋圭看看他和大汗淋漓的馬,知道他是連夜趕來,不由得露出讚賞的笑容。“你是個好士兵!叫什麼名字?”

  “安超。”

  “很好,你去城東找莫題,他會安排你吃喝,休息過後,立刻回牛川。”

  “屬下願隨王上同行。”士兵懇切地說,但遭到拓跋圭反對。

  “不,你得儘快趕回去保護王姑娘。”

  安超表示遵令,等他走後,拓跋圭也帶著自己的人馬離開了舊王宮,按若兒指引的方向,往武川的青山道奔去……

  ***

  武川距舊王宮不過一百多裏路,但由於青山道是個不為人知的小村子,又位於人煙稀少的大青山北麓,因此他們邊行邊打聽,直到次日午後,才找到管遷的家,然而面對他們的,卻是冒著輕煙的破敗草屋。

  “管夫子是好人哪,幹嘛這麼多人要抓他,逼他逃走呢?”頹壁坍簷中,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冒著輕煙走出來,站在他們馬前,張開沒門牙的大嘴抱怨。

  “我們不是要抓他。”晏子跳下馬走近。“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不知道。”老婦搖搖手。“管夫子走了,帶著夫人趕著馬車走了。”

  “還有誰來找過管夫子?”拓跋圭注意到她的言詞保留,下馬耐心地詢問。

  老婦人摟緊掛在胳膊上的籃子,裏面裝著幾件顯然是從灰燼中撿來的器皿。她用混濁的目光瞟了面前身材高大、貌甚威嚴的男人一眼,嘀咕道:“還有誰?不就是跟你們一樣帶刀劍、騎大馬的男人嗎?今兒天才亮就來了,找不到管夫子,就把氣都發在茅屋上。咳,可惜喔,多好的茅屋啊!”

  老婦人說完就不再搭理他們,逕自沿著塵土飛揚的小路走去。

  一隻大烏鴉呼嘯而過,在他們頭頂盤旋一圈後,煽動著翅膀停落在傾倒的門柱上,瞪著拓跋圭。鳥與人相互凝視,從那褐黃色的眼眸裏,拓跋圭仿佛看到一種危險的警示。

  尚未細想,遠處又傳來一聲長長的鳥鳴。黑色大鳥嘎聲叫著振翅飛起,而它的爪子張開,一件東西從空中墜落,掉在拓跋圭身前。

  柯石一把抓起那件東西,生怕是危害王上的暗器!可等看清手中的東西時,他愣住了。“王上,你看這個。”

  拓跋圭接過來一看,是頂普通的軟帽,帽上有代表拓跋家族的深黃色布條。他的眼神變得淩厲,將帽子扔回給柯石,寒聲道:“留著它,一定是他的。”

  知道王上說的是誰,柯石將帽子收好,卻也納悶。“長平王現在恐怕連騎馬都有困難,怎麼可能會來這兒?”

  拓跋圭嘲諷道:“何必他親自動手?拓跋家族內有的是樂意聽他指揮的人。”

  說完他調轉馬頭,指著天邊越來越厚的雲層對士兵們說:“要下雨了,我們得趕在下雨前翻過大青山,沿途注意車轍印。”

  駿馬飛奔,卷起漫天塵土,沉沉馬蹄聲久久回蕩在山谷中。

  當他們下了大青山,來到黑河邊時,烏雲壓頂,雷聲轟鳴,但天昏地暗間大雨並未降下。

  在河邊小道上,他們發現了車轍和馬蹄印,並從路人口中獲知,一隊十多人的隊伍剛過去不久。

  “那一定就是若兒所說的‘惡狼’,看我怎麼逮住他們。”

  “王上。”

  就在拓跋圭想著要儘快抓住那些惡狼時,前方出現了幾個士兵。

  他勒馬停住,等那幾個士兵奔來。

  士兵們翻身下馬,在拓跋圭馬前跪下。“屬下們奉大將軍之令尋找王上。”

  原來參合陂太子府同樣遭到劫殺,因那兒是王上的出生地,許謙得知消息後,立即親自率人前往參合陂,並派侍從前來尋找王上、報告此事。

  竟有人敢在他複國即位後毀他的家、殺他的人?!

  想起在他即位短短幾日裏發生的事,想起舊王宮淩亂的地庫和前史官冒煙的破茅屋,還有那頂有拓跋家族標誌的帽子,拓跋圭心頭怒火狂燒。

  顯然,那些兇手並非一般歹徒,他們的所作所為都與某些陰謀有關,他們不是為找血統證據而來,而是為了毀滅證據而來,他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拓跋圭從腰帶上摘下隨身玉佩作為信物,遞給他的侍衛。“晏子,立刻帶著這個去清水河,請慕容家族出兵保護管遷夫婦,他們是我最重要的證人,你把他們送到王若兒處保護起來,我先去參合陂,然後回牛川。”

  晏子慎重地接過玉佩,調轉馬頭,朝燕都所在地飛馳而去。

  ***

  勁風疏雨,烏雲吞噬了星月和天空,大地籠罩在陰沈沈的雨幕中。

  蟠羊山崎嶇的古道上,兩匹瘦馬拉著一輛箱形馬車穿越樹林,往西而去,車輪與馬蹄聲在風雨聲中顯得急促而淩亂。

  車輪聲漸去漸遠,山林中只剩下風吟雨頌。然而,黑暗的雨夜註定不得安寧,又一陣雜遝的馬蹄聲很快便踏碎了滿山單調的風雨聲。

  一隊騎士由遠而近,狂奔的馬蹄濺起的泥水,潑灑在路兩旁的低矮灌木上。

  “于大人,雨太大,咱們先找地方住一宿吧?”隊伍後面,拓跋鑒抹著臉上的雨水對同伴喊。

  “雨大?長平王的脾氣更大!如果讓證人逃走,你我就沒有活路了。”勿忸于族首領于桓不耐地說。

  拓跋鑿嘟囔著用力催促坐騎,心裏頗為懊悔自己當初鬼迷心竅,竟自告奮勇地跟隨于大人前來尋找“冒牌王上”的證據。

  這麼多天來,他們一路折騰,毫無所獲,把舊王宮翻了一遍,終於逼問出地庫所在,可花了好幾天時間,也沒有找到那些該死的史冊,不過倒是找到不少見都沒見過的珍奇寶物。

  唉,想到那些寶物,他不禁又怨起了于大人。

  都怪于大人固執,把那些人關起來不就好了,可他偏要殺死所有的人,又做得不漂亮,結果讓人逃掉,還點燃了烽火臺。雖然那個傢伙最後也沒能逃過一死,但他們卻不得不避開莫題軍的追擊而倉皇下山,連寶物都沒能帶走。

  好在他們後來在參合陂太子府有了點收穫,算是不小的安慰。

  在那裏,他們不僅找到幾件值錢東西,還逼問出史官的下落,可是那個受不了酷刑折磨的老嫗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害他們為找史官走了不少冤枉路。

  一陣風將他頭上的毛氈吹開,冰冷的風雨令他打了個寒顫,他心情更鬱悶了。

  剛才他的軟帽不小心被一隻烏鴉給啄走了,實在是晦氣!他咒駡自己的楣運,可是,像他這種人,如果不巴結王叔那樣的權貴,又怎能過好日子呢?

  “拓跋大哥忍忍吧!”騎馬走在他身邊的白部剛即位的年輕首領勸慰拓跋鑿。他投靠拓跋窟咄同樣是為了部落生存,因此非常渴望建功。“于大人說得是,如果村民沒騙我們的話,管遷等人一定就在前面,加把勁,我們一定能抓住他。”

  “抓到又怎樣?這樣的鬼天氣我們自顧不暇,又怎麼帶走他?”拓跋鏨拉回被風吹到腦後的毛氈,不耐地說。

  “誰說要帶他走?”於桓冷笑。“死人只適合留在山林。”

  “為何要殺他?王上是真的王孫啊!”拓跋鑿一愣,他貪財,可並不想殺人,尤其是殺自己的族人和王上。“參合陂的嬤嬤已經證明……”

  “證明什麼?什麼都沒有!是真是假,都得由長平王來說。”於桓陰陽怪氣地說著,往馬腹猛踢一腳,坐騎隨即往前飛奔。

  他的話把拓跋鏨弄糊塗了。由長平王來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看身邊的白部首領,對方投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的眼色後,策馬前行。

  拓跋鏨麻木地跟隨著,腦子裏回想著這麼多天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論在哪里,他們不是毆打逼供,就是殺人放火,那時他還以為是為了早日查明王上血統,不讓人在將來指認他們。

  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他們那樣做,並不是要查明真相,而是要毀滅證據。

  想到這裏,他有點驚沭。看著前頭的於桓,心想:不知從參合陂老嫗身上搶來的賜名玉牒,是否也被他們毀了?

  那可是證明太子是如今王上親生父親的證物啊!

  他親眼看到賜名玉牒上面,刻著太子的名字和一個大大的“圭”字,難道有了那樣明顯的證據,他還敢謀害王上嗎?

  不,他不敢。可是如今他該怎麼辦?

  雨越下越大,不管他多麼擔心和後悔,也只能拉緊韁繩,勉力跟上。

  淡淡的光線消失在黑暗的樹林中,泥濘的小徑崎嶇難行,濃密的樹葉和盤結下垂的藤狀植物,不時將冰冷的雨水沖刷到他們身上。

  饑寒交迫,人乏馬累,樹林裏不知是否潛伏著野獸,可是為了追趕那輛要命的馬車,他們早已顧不了這些。

  穿過樹林時,前頭有人大喊。“大人,馬車。”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均往前方眺望,果真在前方山脊上出現了一輛馬車。

  “大家行動,包圍馬車。”於桓率先抽出身上的武器。

  隨著他的呼喊,小領主們率領著他們的隨從,向馬車撲去。

  當車夫看到十幾個以毛氈蒙頭蓋臉的壯漢逼近,瞬間將馬車團團包圍時,不得不停馬,冒雨跳下車,緊護車前道:“小民與賤內因有急事趕夜路回家,還請各位好漢讓道。”

  “管遷,你真以為能逃得掉嗎?”頭臉蒙在黑氈後的於桓騎在馬上嘲諷地問。

  聽他直呼自己姓名,管遷知道身分已然暴露,沒法再掩飾,好在他已將重要史冊安置妥當,因此十分鎮定。

  “你們想幹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問。

  “殺!”冷風寒雨中,於桓懶得多說,冷酷地對身邊的士兵下令。

  立刻,數騎馳來,刀光劍影處,管遷身中數刀,倒臥血泊中。

  車門打開,內坐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尚未出聲,已被利刃刺入,當場斃命。

  “燒掉馬車……”于桓厲喝,但他的命令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眾人抬頭,見一支馬隊從山谷中奔來,煙雨迷蒙的暗夜,仍可看到馬頭上飄揚的三角虎頭旗。

  “是慕容家族。”白部首領眼尖,最先認出。

  “快走,咱們不能暴露身分。”於桓也認出了,立即雙膝一夾,什麼都不顧地催促坐騎往另一條山谷奔去,其他的人,也立即調轉馬頭,隨他而逃。

  拓跋部與慕容部世代聯姻,如今燕王慕容垂的女兒剛被選為拓跋圭的後宮,雖還未行冊封大禮,但親事已定,因此他們自知在慕容家族面前討不到什麼好,而目前就連王叔也不敢與王上公開為敵,因此他們唯有逃跑一途。

  ***

  大雨伴著蒙古高原的勁風,橫掃草原山林,厚積的烏雲使得天幕低垂。

  這樣陰暗濕冷的壞天氣,令大多數人和牲畜都煩躁不安,可是若兒卻很高興,有了天氣的藉口,她可以專心救人,而不用擔心沒去放羊會被人懷疑。

  “姑娘,是你救了我?”

  夜裏,羊圈後的草房內,面色蒼白的管遷躺在用乾草和毛氈鋪設的臨時床上,眼睛半張地對身邊的若兒說。

  “不,是王上救了你。”若兒放下剛喂管遷喝完藥的空碗。

  看著經過兩天的治療終於清醒,並已無大礙的傷者,她備感安心,可是想到他過世的夫人,她則心情沉重地說:“可惜管夫人傷勢太重,我無能為力。”

  管遷神情哀傷地說:“那不是你的錯,生死自有定數。”

  嘎──

  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音,床上的男人立刻警覺地睜大眼睛!

  “別擔心,不是外人。”若兒立刻安撫他,心想一定是汍婆,會到這裏來的人不多,尤其在這個時候。

  若兒正想回頭好好說說不聽話的乳娘,卻在看清來者時大吃一驚!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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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王上!你怎麼來了?這裏不安全……”她驚喜中帶著憂慮地站起來。

  可是一接觸到拓跋圭親匿又火熱的目光,她忘記了自己想說的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自從那日解救她脫離拓跋窟咄的魔掌後,她就沒再見過他,此刻乍看到他,她似有好多話想問他、想告訴他,可惜現在不是好時機。

  躺在臨時床鋪上的男人一看到拓跋圭,緊繃的身軀隨即放鬆,臉上出現了笑容。“王上,恕管遷不便起身行禮。”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充滿欣慰。

  “你身上有傷,不要拘禮。”拓跋圭的目光從若兒臉上移開,大步走到床邊檢視管遷的傷,再轉頭問若兒。“管大人的傷如何?”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拓跋圭立刻跪在床前,對男人伏地一拜。“管大人為趕來助我,身負重傷、險些不治,尊夫人也因此喪命,此恩重如山,本王日後一定會報答。”

  見王上行此大禮,管遷驚惶地想坐起,卻力有未逮,若兒急忙過來扶起他。

  他氣喘吁吁地說:“王上請起,管遷不敢受王上一拜哪!”

  拓跋圭起身親自扶住他,懇切地說:“管大人錯了,本王已看過你藏匿于車板下的史冊,你的大恩豈止一拜而已?當年先王遇難前,將遺詔託付給你,實乃英明之舉!若非你這麼多年來,身居貧寒,謹慎用心,保護了原始紀錄,本王如今想清血統、正出身,恐怕就難了。”

  “王上過獎!身為史官,保護史冊乃職責所在。”管遷肅然道:“天地昭昭,先王聖明,圖謀篡位者賊心可誅。十二年前國遇大難,先王未雨綢繆,派我隱居鄉間保護史料和遺詔。感謝蒼天,我管遷命大,如今總算能為王上盡綿薄之力。”

  拓跋圭扶他平躺在床上,激動地說:“管大人放心養傷,本王定不辜負百姓期望,繼承先王血脈、興旺祖先事業。”

  管遷含淚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拓跋圭一驚,立刻望著若兒。

  若兒輕笑安撫他。“沒事,他太虛弱,睡了。”

  “那就好,他需要多休息,我不僅需要他的證詞,更需要他做我的史官。”拓跋圭注視管遷片刻後,示意若兒跟他出去。

  以為他有事要跟她說,若兒替管遷將身上的毛氈拉好,吹滅燈,跟他往外走。

  可是剛繞過草垛,走在前頭的他忽然站住,轉身將她拉進懷裏。

  “若兒,我好想你!”黑暗中他低聲說著,執起她的雙手,環在自己腰上,他的手指隨即插入她濃密的秀髮裏,捧著她的頭,俯身在她的面頰、眼瞼、嘴唇等處落下無數個饑渴的吻。

  他動情的話讓若兒的心快樂地飛翔,她想說她也很想他,可是他的嘴吞噬了她的話,於是她用行動回應他,將她的心聲傳遞給他。

  她靠向他、摟緊他,因彼此的心意相通而激動。

  他熾熱挑情的吻令她的意識迷失錯亂,深切又陌生的渴望在她體內迅速蔓延、燒灼著她!唯有抱緊他,與他一起融化,才能撫慰那份強烈的渴望。

  昏暗的光線、封閉狹窄的空間、柔軟乾燥的草堆,無不為他們提供了釋放情感的環境。他們倒在草堆上,擁抱著彼此,將他們身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淹沒,他們的心裏只剩下對方,所有的愛都在那一個個纏綿的吻中得到宣洩。

  時間停止,他們擁抱著彼此仿佛過了一輩子,又仿佛只是一瞬間。

  “噢,裏面好黑──點上燈。”

  附近傳來說話聲,拓跋圭倏然恢復理智,可激情的熱度仍充斥著他的全身。

  “有人來了。”他費勁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當他的唇離開她時,若兒很失望,而他的話讓她在暈眩中眨著眼睛,一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直到一抹光亮由門口照來,隨即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

  看到王上與美麗的牧羊女緊抱著躺在草堆上,兩個侍衛震驚得眼睛大睜。

  “王、王上,張大人請您……”柯石嘴裏仿佛含著石頭般說。

  “放下燈,出去!”感覺到懷裏的若兒渾身僵硬,拓跋圭打斷他的話,沒讓他們繼續杵在那裏。

  燈被放在地上,魁梧的身影消失,門重新被關上。

  “糟糕,他們看見了……”若兒羞愧地把臉埋在他懷裏歎息。

  “看見就看見,怕什麼?”他發出一聲壓抑的輕笑,捧起她的臉,用溫暖的嘴擦過她的鼻尖,落在她微微噘起的唇上。但只是輕輕一吻,恢復理智的他們克制住了一觸即發的激情狂潮。

  若兒嬌羞地輕啐。“不怕人家說你是風流大王?”

  “不怕!”他理理她的鬢髮。“不過為免節外生枝,我還是先回去吧!”

  若兒點點頭,忽然想起某件事,便問他。“在參合陂發現什麼嗎?”

  拓跋圭黯然搖頭。“那裏幾乎都被毀了,與舊王宮一樣,沒有一個活口。”

  “真歹毒!一定是拓跋窟咄,可是如果沒有證據,還真動不了他。”若兒憤怒地說:“管大人是唯一活下來的人證,可惜他說夜黑下雨,事出突然,那些人用毛氈和雨披遮著頭臉,看不真切。”

  “沒關係,我一定能查出他們。”

  兩人手拉手地站起來,為彼此拍去身上的草。

  “哦,差點忘了說。”剛走到門口,拓跋圭忽然拉住她。“謝謝你和汍婆冒著生命危險幫我,也謝謝你救了管大人,他對我很重要。”

  若兒微笑。“得先謝王上的信任,否則慕容垂的手下絕不會將他送來這裏。”

  “我信任你,你是我的人──恩人。”拓跋圭輕輕撫摸她的面頰。

  他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深邃多情,低沉的嗓音渾厚有力,若兒的心再次顫慄。

  她站在門邊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裏,並在心中祈禱神靈,保佑她的王上逢凶化吉。

  將門關上,她提起燈,走回草堆後,盤腿坐在傷患身邊。由於藥的作用,管遷依然沉睡,但面色不再那麼蒼白。

  她將兩手平放在他的左胸,這裏是他傷得最重的地方,幸好刺入的刀尖偏了半指,否則就是神仙也難救活他的性命。

  若兒閉上眼睛,專注地替他療傷。

  門再次被輕輕推開,汍婆靜悄悄地走進來,靠坐在草垛邊。

  燈光照在若兒美麗無瑕的臉蛋上,十八年了,看著日漸出落得像仙女般的小主人,汍婆心中的隱憂越來越深。

  從若兒出生起,她就知道她與她娘瑾兒一樣,有與生俱來、無人能解釋的特異才能,外人只知她們會占卜,卻不知占卜只是神奇能力的附屬品。她們的能力來源於堅定的意志和純潔的內心,當全神貫注於某件事時,她們甚至可以看到未來。

  信的人會說那是種神力,不信的人則稱之為“巫術”。但若兒的膽識和勇氣遠在她母親之上,隨著年齡增長,從她越來越幽深的黑眸裏,汍婆知道她身上的潛力正不斷地受到天地靈氣的吸引,彙集成難以預測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若兒會既堅強又脆弱,因此她要小心地看護她。

  不記得有多少次,她親眼目睹兩任女主人替牲畜和病患解除痛苦、治癒創傷,目睹她們用異于常人的眼睛預見未來。

  然而,與瑾兒單純的鮮卑血統相比,集合了鮮卑、柔然和匈奴血統的若兒,所具備的能力更強。

  可是任何法力總有極限,而人們大多對無法解釋的特殊能力懷有恐懼與排斥的心理,瑾兒因而自小受盡歧視,要不是後來遇到王大商人將她娶走,她肯定會一輩子被禁閉在鄴城不起眼的石屋中。

  為了避免若兒遭到與她娘一樣的厄運,一直以來,汍婆都嚴格地限制小主人表現特殊能力!可是眼下情勢逼人,王上的敵人已經將小主人捲入了危機中,要繼續隱藏小主人的能力幾乎不可能,同樣,光靠她,也難以保護小主人。

  幸運的是,從王上注視小主人的目光中,汍婆相信可愛的小主人已經有了最合適也最有力的保護者。

  “汍婆,你怎麼不好好歇著,又跑來了?”

  一聲嬌嗔將汍婆的思緒打斷,定睛一看,小主人正不滿地看著她。

  “唉,回來這麼多天,早歇夠了,你總得讓我做點事吧!”

  “這裏沒啥事,管大人只須休息即可。”若兒走過來扶她。“這次出門害你歷經了許多艱難,我可不想看到汍婆的老骨頭散了。”

  汍婆笑笑,沒拒絕她的扶持。這次出門,她確實累壞了,看來她真是老了。

  想到這裏,她擔心地說:“若兒,在王上沒有攤牌前,要是讓長平王知道管大人藏匿于此,那就麻煩大了。”

  “別擔心,我們很安全。”將門關好後,若兒攙扶乳娘回到她們的處所,感激地說:“汍婆,這次多虧有你,否則管大人就沒救了。”

  “這話不假。”受到小主人的崇拜與讚賞,汍婆樂陶陶地忘記了所吃的苦。

  可是若兒沒有忘記,幾天前,正在放牧的她,看到熟悉的小馬車出現在遠處山坡上時,驚喜交加地迎了過去,不料卻見馬忽然歪倒在草地上不動了,頓時嚇得心跳幾乎停止。

  等她趕到時,發現車輪陷進小水窪,馬兒口吐白沫、喘息不已,趕車的婢女正試圖將車扶正,車內的汍婆告訴若兒請王上去接應管遷後,就陷入了昏迷。

  接下來,若兒接手了一切。

  她找拓跋圭派來保護她的士兵,請他幫忙將汍婆和婢女送進屋,旦讓機靈的士兵安超送信去給拓跋圭,另外派了一個人去請長史張袞。

  張袞很快就來了,當他聽了汍婆的經歷和婢女的證詞後,高興地稱讚了她們。

  隨後,那位婢女以新來的下人身分跟隨張袞入宮,汍婆則在若兒的悉心照顧下恢復健康。昨天天亮前,晏子和幾名慕容垂的手下將身負重傷的管大人悄悄送來,可惜管夫人已咽氣多時,便被護衛安葬于草原上。

  現在,看到汍婆逐漸恢復元氣,王上平安回來,重要證人管遷的傷勢也日趨好轉,若兒的心情既緊張又愉快,期待好事發生!

  ***

  連綿大雨終於停了,就在聯盟議會召開的前一天,也是拓跋圭承諾的一個月期限屆滿前,許謙將已經康復的管遷偷偷接進了王宮。

  對議會結果,若兒絲毫不擔心,因為她知道,這次王上一定會獲得勝利。

  次日早晨,籠罩天空多日的烏雲散去,陽光照耀在一碧如洗的草地上,鮮豔的野花點綴著綠草,大地顯得格外秀麗明亮。

  若兒跟隨著羊兒奔跑,被囚禁在陰暗的室內多日,今天能在陽光下奔跑,與羊兒們徜徉在豐厚的水草間,自然是格外地暢快。

  遠處有圍欄的牧場上,大憨兄妹也在放馬。馬匹不時揚鬃嘶鳴、踏蹄狂奔,引得這邊的羊兒也咩咩叫著,東竄西跑。害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氣來召喚它們。

  然而奔跑在草地上,享受著陽光、綠地、清風與花香,若兒的心情十分暢快。她用力呼吸著仍然帶著雨水味的空氣,快樂地笑著,一個月來的憂慮和緊繃情緒隨著笑聲一掃而空。

  “若兒──”一聲了亮、熱情的呼喚由遠處傳來。

  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興奮地跳到隆起的草堆上,對著遠方揮手搖鞭,她扯著嗓門快樂地回應自己心愛的男人。“王上,我在這兒──”

  雖然沒能參與昨天王宮舉行的聯盟會議,但會議詳情早由各種管道傳開了。

  由於有管遷和他所保存的史冊作證,又有前王妃婢女的證詞,四部大人和八大宗親長老對王上血統的疑慮全消,唯有拓跋窟咄淨挑毛病,認為前王妃婢女的證詞不足為信。理由是,她所說太和五年中秋前,王妃曾在她及兩名婢女的陪同下,隨宮內運送糧草的馬隊,到戰事正緊的河曲與太子相聚一事,但無他人能證實。

  對拓跋窟咄的質疑,婢女和大人們都覺得是吹毛求疵,卻無法說服他,因此在各位大人和長老中又引起了新的混亂。

  而以此為由製造混亂,正是拓跋窟咄的預謀。

  他知道拓跋圭的賜名玉牒已經落在他的手中,而那兩名婢女的其中一人死於近日的參合陂,另一人及王妃當年的車夫都死于多年前的戰亂,因此他確信沒有人能推翻他的疑問,只要疑問存在,王上的血統就不能得到證明。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人證,那就是管遷。

  作為史官,管遷當年曾隨隊出征,並記錄下這件事。因此他將已準備好的相關史料呈上,雖然文字簡潔,但已經足夠。更巧的是,他的記載中,提到當年護送糧草的馬官,經查問,正是如今牛川王宮馬官牛大憨的爹。

  於是那位老馬官很快被帶來!精神矍鑠的他,因戰爭斷了一條手臂,不能再馴馬,便將一身本領傳授給了兒子。

  對當年的事,他記得很清楚,而他的陳述,也與那位婢女和管遷所說的吻合,拓跋窟咄再無藉口,即使沒有賜名玉牒佐證,王上的血統也得到了澄清。

  雖然早知結果會是如此,但得知這一切後,若兒仍十分地開心。

  原以為他需要幾天時間才會來看她,沒想到現在就能見到他──

  駿馬趨近並減速,拓跋圭英俊的笑臉,在陽光下傳遞著令她悸動的柔情。

  “來吧,上馬來。”騎到她身邊時,他突然彎下身子,用單臂挽住她的腰,將她抱上了馬背、側坐在他身前,然後調轉馬頭,往右邊的山坡慢慢騎去。

  “到哪兒去?我在牧羊呢!”她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

  “別擔心你的羊,柯石、晏子會管好它們的。”

  若兒伸長脖子,從他肩頭往後看,果真看到兩個高大魁梧的衛士,正圍著咩咩亂叫的羊兒跑。“噢,你讓他們做那種事?”

  拓跋圭撥開她臉上那綹隨風飄來的頭髮。“怎麼,他們做得不好嗎?”

  “不,那倒不是,他們很能幹。”那次拓跋窟咄欺侮她後,那兩個粗壯的男人奉命替她打掃羊糞,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們做事挺細心。”

  聽到她由衷的讚美,拓跋圭很得意。“當然,我的人都很能幹。”

  “沒錯!可是現在還是讓我下去吧,如果被人看到王上跟牧羊女在一起,那多不好?”她縮回身子提醒他。

  情緒極佳的拓跋圭豪情萬丈地說:“有什麼不好?我是國君,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誰敢不高興,我就殺了他。”

  他言辭中的暴戾之氣讓若兒秀眉深鎖,忍不住勸導他。“為國之君,如同為人父母,治國如同治家,王上待人當仁慈寬厚,那樣才能安撫民心,興旺家業。”

  知道她是對的,拓跋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妥協道:“你說得很對,我會做個仁慈盡責的君王。”

  他的順從讓若兒十分高興,忍不住抱了抱他。“這樣就好,放我下去吧,我也要做個盡職的牧羊女。”

  他立刻反對。“不好,反正我很快會解除你的牧羊職務。”

  “解除?你是說,不讓我牧羊了嗎?”

  “沒錯。”

  “那我要幹什麼?”

  “陪在我身邊,我想時時刻刻都見到你。”拓跋圭用力摟緊她,催馬加速。

  他的話讓若兒很開心,但並沒當真,因為她早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我也願意陪王上,可是王上不是尋常男子,只怕到了王上身邊,若兒會更孤獨。”

  “怎麼會呢?”拓跋圭從沒把她以前說的話記在心裏,因此很驚訝她的想法,本想好好說服她,可因為加速,迎面而來的勁風讓他說話艱難。

  “先別說話,風大。”他將她的臉壓進懷裏,控制著韁繩,引導駿馬穿過草原和樹林,往位於東邊的山坡奔去。

  若兒看到遠處石砌的碉樓,於是在他胸前大聲問:“我們要去烽火臺嗎?”

  “不是!你別問,跟我走就是了。”駿馬揚蹄飛奔,他有力的雙臂保護性地摟著她。

  儘管知道自己不需要保護,也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但若兒願意被他保護,喜歡依偎在他懷裏的感覺,那讓她享受到了被愛與被呵護的甜蜜滋味。

  從小雖然有汍婆照顧她,但那畢竟不能代替爹娘的關懷,因此她總是很獨立也很堅強。所有膽怯、自憐或孤獨的情緒,都被她掩藏在心裏。她一直說服自己,她是個什麼都不怕、不在乎,也不需要人照顧的女人。

  可是與拓跋圭在一起,她的想法變了,她在乎他、需要他,並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個需要被人呵護與愛惜的弱女子。

  就像現在,她聽他的話,放任自己倚靠在他身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他掌握,什麼都不擔心、不考慮,卻感到無比的踏實和快樂。

  她震驚於自己這樣的改變,震驚於自己每次面對他時的虛弱感,可是她卻又多麼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呵護著她,多麼希望此刻如夢般的快樂能一直延續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她閉著眼睛,緊貼在他的胸前,讓幸福感與滿足感溢滿心間……

  “我們到了。”

  一聲快樂輕語,馬停了,風小了,夢──也結束了。

  “這是哪里?”咽下失望,她抬起頭來,頓時因眼前絕美的景象驚歎不已。

  “長城。”看著蜿蜒起伏的灰色建築,她轉憂為喜。“那是長城!”

  “對,是長城。”

  拓跋圭放開挽在她腰上的手、跳下馬,而她被綿延至天際的長城所吸引,忘記下馬、忘記說話。

  若兒見過長城,但每次都只看到一小段,從來沒有這樣近、這樣完整地眺望過這個雄偉的建築。

  拓跋圭將她抱下馬,任馬自由地吃草蹓躂,而他則拉她走上視野開闊的山頂,在大樹旁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快看,那裏有好多的房子!是洛陽城嗎?”若兒驚喜地指著遠方問他。她兒時曾跟隨爹爹到過洛陽,記得只有那裏才有那麼多的房子和人煙。

  “不,那是左雲城,洛陽更大。”拓跋圭摟著她的肩告訴她,而他的眼中並沒有遠方的河山,唯有身邊的美人!他喜歡看到她快樂的神情,他拂開她額頭的發絲高興地問她。“這裏很美吧?”

  “是的,很美!我都快忘記中原有多美了,從爹爹死後,我就沒有離開過羊圈和牧場,早忘了只要爬上高山,就能看到美麗的景色。”她指著遠方,因為激動而聲音發顫。“過了長城,沿著黃河就能走到繁華的洛陽,我爹爹帶我去過那裏,那裏有好多的人,好多的招牌和樓房……”

  拓跋圭知道並不是她忘記了,而是這麼多年來,她根本就不被允許離開牧場。他神情黯然地說:“為了救我,你失去了太多東西,我會補償你的!”

  若兒轉頭,看著他憂鬱的眼睛,發現其中的憤怒,也看到內疚和痛苦。她伸出手抱著他,柔聲說:“你不要自責,也不要憤怒,那不是你的錯。”

  她的寬慰並未消除他心頭的憂鬱,他雙臂環繞著她,將她抱在懷裏,保證道:“以後你可以自由地爬山看風景,我還要帶你過長城、越黃河,到平城、訪洛陽、逛長安,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話點燃了若兒黑眸中的星火,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更緊地回抱著他。

  他將她在懷中略微轉了個身,指點著四周的景色說:“你看,那條最寬、最亮的白帶子就是黑河,因為它,這一帶才能水草豐美、牛羊肥壯。那邊,看到沒有,那個緊靠山巒的地方是平城,它是中原名城,居險扼要。從那裏可以直抵黃河,控制南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王宮遷到那裏去。”

  他的豪情感染了若兒,她興奮地鼓勵他。“你能,你一定能。”

  她的鼓勵振奮了他的心,他低頭看著她。“你真的相信我嗎?”

  “相信!九年前我不是說過你是英雄,能做大事嗎?難道你忘了?”

  “沒忘,正因為沒忘,我才帶你來這兒。”他凝視著她的雙眸,仍然是那雙不尋常的黑眸,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會再因為直視她的眼睛而感到迷惘失措。

  “王上的抱負一定能實現。”若兒沉醉在他飽含深情的目光裏,卻沒忘記為他而擔憂。“可是,在王叔的領地裏,王上得步步小心……”

  她沒把話說完,但她的目光已經將她的憂慮與恐懼告訴了他。

  “不要擔心,兩個月內我一定遷都。”他在她嘴上落下安慰的一吻,指著遠方豪情萬丈地說:“要想建立強大的國家,王宮不能困守一隅,必須往更開闊的地方遷移。我要率領我的部族進入中原,沒人可以阻止我們走向文明與繁榮。”

  克制著他那一吻對她身心造成的影響,她摟著他的腰,用最美麗的笑容表達對他的欽佩之情。

  “王上不愧為拓跋後人。”她真誠地讚賞道:“拓跋先祖百年前為求生存,無懼艱險,帶領部族出荒山、越險峰,來到草原逐水草而居。如今,王上為了宏隆祖業,謀族人福祉,將引領族人棄遊牧而逐田耕,這比當初拓跋先祖之志更需要勇氣和魄力。若兒為王上高興,相信大鮮卑神靈也會保佑王上馬到成功。”

  “若兒!”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從拓跋圭口中逸出,他緊緊抱住她,似有東西堵在喉嚨,令他哽咽難言,眼眶發燙。

  她的話直撞他的心扉,那是極少有人能碰觸到的內心世界。可是她總是能輕易地碰觸到,並將他難以言傳的雄心壯志準確地用語言表達出來,毫無疑慮地支持他,這讓他備感欣慰。

  雖然度過了即位後的第一次危難,為自己鋪平了今後的治國道路,然而他深知以後的路途更艱難,他需要更多的鼓勵和支援。

  自幼他就常聽長者敍述先祖的舊事,多年的逃亡生涯,讓他接觸到漢文化的進步,於是引導他的部落到中原去的理想在心中逐漸成形。可是他的理想和抱負卻被許多人譏諷為“癡心妄想”,他深知要改變固有的生活習慣很困難,可是他沒有想到一個牧羊女竟有如此的智慧和胸襟理解他、支持他,他為有這樣的知己而激動,為她與自己的心意相通而高興。

  “你是我的知己!”他強壓抑著氾濫的情感對她說:“你一次又一次地幫我、救我,還這麼懂我……”

  被他緊摟在胸前的若兒,含糊不清地回答:“你說得對,我懂你!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不幫你,誰幫你?”

  她的話讓拓跋圭開心地笑了。“這就是上天要我們彼此相屬的證據。”

  他相信她確實是懂他的人,也確信她是神靈安排給他最好的女人。回想起九年前,當他生命危在旦夕時,正是她鑽到桌子下,掐他的腿、扯他的褲腳,示意他逃跑;在霧濃風高的山坡下,也是她未卜先知地告訴他,他將來定能拜將封王、做大事業;在他的王位遭受質疑,經受血統風波時,也是她盡全力幫助他、保護他。

  他們生於同年同月同日,從第一次見面,他對她就有一份難解的感情,而她對他則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不,他不認為那是巧合!

  鮮卑人對神靈的敬仰與迷信,令他絲毫不懷疑,他與懷裏的女孩有著深不可測的淵源和關係,他今生今世一定要守護她,也讓自己得到她的守護。

  拓跋圭將她推離一點,看見她堅定的笑臉,他激動地說:“我不想再對你說謝謝,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倆是一體的。”

  他的話讓若兒的笑容僵住。“不,我是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你的女人。”

  原以為自己的回答會招到他激烈的反駁,沒想到他竟眸光閃閃,帶著詭譎的笑容俯身靠近她。

  若兒以為他要親她,可是沒有,他的嘴離她很近,卻沒有碰觸到她。

  他灼熱的目光在她臉上徘徊,一股陌生但很親匿的熱流直沖她的心頭,她情不自禁地偎向他,尋求依靠,仰起臉來懇求他更多的疼愛。

  感覺到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量,她的心跳得異常猛烈,粉紅染上了她的雙頰。

  他的唇如她所願地趨近她,輕輕地刷過她的香腮,那蜻蜓點水般地碰觸在她心中掀起狂潮,他溫暖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那種感覺讓她全身火熱。

  她忘記先前信誓旦旦地否認自己是他的女人,忘記自己只做他朋友的堅持,更忘記兩人身分地位的懸殊,只是本能地轉動著頭去尋找他,可他始終不讓她得逞。

  就在她失望得幾乎尖叫時,他們的嘴終於相遇,並緊緊地黏在了一起。

  她釋然地喟歎著,用力摟住他。此刻,親吻他、擁抱他,似乎再自然不過。

  這時的他,只是一個她所深愛的男人,是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命人。

  她不去想這樣做會導致什麼結果,只是盡情地釋放全部的熱情擁抱他,只要他現在的溫柔和愛,而不去想明天或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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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9: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拓跋圭對她起伏的思緒了若指掌,但他並不解釋,因為用說的沒用,他會用行動證明給她看,她不僅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沒有用的。”與他毫無距離地親近,讓她更深地觸及到他的心,當體會到他的親吻不僅飽含情感,更充滿誓言和承諾時,她在他深情的吻中低喃。“我們不該追求沒有未來的快樂。”

  “不許這樣說。”拓跋圭抬起頭來阻止她,注視著她的目光有一刹那變得十分兇狠,但很快又轉柔了。“我們當然有未來。”

  他低頭連連親吻她,仿佛要說服她似的。“不要懷疑,也不要否認,有大鮮卑神的保佑,我們的未來會像今天的天空一樣雨過天晴,永遠明亮。”

  若兒看著他,知道無法說服他,但仍然希望他能聽她的,讓他們盡情享受此刻的幸福就好。“雨過天晴並不表示不會再烏雲密佈,王上如果喜歡我,就讓我們保持原狀,那樣我的天空才能永遠明亮。”

  “做我的女人,你的天空就不明亮嗎?”拓跋圭俊眉深鎖。

  “沒錯,做你的女人會很……”

  一個熾熱的吻堵住了她的口,她的血液再次沸騰,她的臉色因此而紅潤發光。

  他撫摸著她濕潤紅腫的雙唇,親親她明亮的眼睛,得意地笑道:“只要在我懷裏,你永遠會像現在這樣明亮美麗。”

  若兒無法否認他這個觀點的正確性,在他懷裏,她會永遠亮麗,因為那亮麗來源於她的快樂。可是,如果這樣的快樂不能持續,那又有何用?

  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將難以掩飾的惆悵藏起來,她不要讓感傷情緒破壞他們相聚的美好時光,誰知道以後他們還有多少能像這樣獨處的機會?

  相知、相憐、相愛及相守,這是一條對他們來說最自然不過的路,兩人都知道無論事情如何發展,他們都正沿著這條不平坦但充滿幸福的路相伴而行。只是他們不知道,這條路上將有多少坎坷等著他們,他們得戰勝多少危難才能相守?

  也許,這就是大鮮卑神給予他們的愛的考驗!

  稍晚,當他們騎馬回到牧場時,晏子和柯石皆如釋重負,因為他們正被那群精力充沛的羊兒折磨得苦不堪言。

  “王上,我們正擔心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呢?”柯石擦拭著頭上的汗,期待地看著王上。後者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位能馴服最狂烈野馬的女孩抱下馬,並沒有回答他,於是他略顯不滿地嘀咕。“姑娘是馭馬高人,需要那樣伺候嗎?”

  晏子用手肘頂了不解風情的大個子一下。“你少多嘴。”然後再轉向正與“馭馬高人”四目相接、默默傳情的王上,遲疑地說:“王上,該回宮了。”

  拓跋圭沒有反應,若兒卻被喚醒了。她輕推身邊的他。“王上,你回去吧,我的羊兒都跑散了。”

  拓跋圭回頭往四處一看,果真,原來成群的羊只跑得到處都是,有幾隻竟然跑到遠處,混雜在馬群裏。

  他戲訝地望向他的兩名衛士。“你們可真能幹!”

  兩名衛士羞愧而笑,大個兒說:“這些羊會欺負人。”

  晏子說:“而且也太調皮了。”

  若兒笑了笑,接過柯石手中的牧羊鞭,輕輕地搖著,嘴裏發出一串悅耳的呼喚聲,那些羊只就咩咩叫著從四面八方湧來,很快就圍繞在若兒身邊,令兩名衛士看得眼珠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若兒蹲下身,抱起一隻跑過身邊的小羊羔,小羊羔發出快樂的叫聲。

  “瞧,它們一點都不欺人,也不調皮,只要你願意跟它們玩。”她對柯石說。

  拓跋圭嫉妒地看著在她懷裏扭動的小動物。“你就好好跟它們玩吧,因為很快地你就不再屬於它們。”

  說完,他翻身上馬,往王宮奔去,兩名衛士緊隨他身後。

  若兒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徒勞地發現,自己不願成為他的女人的話,似乎並沒有進入他的耳朵。

  唉,該怎麼說服他呢?

  她輕扯小羊羔的耳朵,可是小羊羔只是伸出短小的舌頭舔舔她的手。

  你是什麼意思?安慰我嗎?若兒輕笑。也好,隨他想如何安置她,只要能讓她經常見到他,讓汍婆陪著她,到哪里去她都行。

  她將羊羔放下,看著它歡快地奔向母羊,心情很愉快。

  藍天、白雲、青草地,羊兒在歡鬧,馬兒在奔跑,多麼和諧美麗的畫面啊!

  可就在此時,一股寒流猛地竄過若兒心頭,眼前出現一幅模糊不清、陰鬱灰暗的畫面。她驚駭地瞪大雙眼,集中精神想看清楚,可鼻間竟嗅到帶有腐爛氣息的異味,而那畫面也迅速地消失了。

  那是什麼?災難的預警嗎?瞪著空茫的前方,她驚訝地自問。

  每逢大難前,她總有類似的感應,可這次最突兀,甚至讓她罕見地手腳冰涼。

  懷著不安的心情,若兒顰眉分析:這個預警應該不是針對自己,因為她和汍婆都是平凡人,而她目前並沒有明顯的敵人!

  排除了她和汍婆的危機,她思考的重點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最關心的人身上。

  難道是針對王上的?她顰眉細思,王上的即位大典已經舉行,血統之爭也圓滿解決,目前是最平靜的時候,不該這麼快就出現危機才對。

  然而,這絕對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感應,她十分清楚。可是它代表著什麼呢?如果這是一個針對王上的預警,那麼他如今最大的危機是什麼?

  逃亡、複國、即位、成親……

  王上的重要經歷在她腦海裏依序排開,當“成親”這個字眼出現時,她的思緒頓住了,那些目前仍居住在宮內──十位王上的妃嬪候選人頓時出現在若兒眼前。

  呃,她怎麼忘了,如今王上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冊封嬪妃,舉行婚典和遷都。

  難道剛才老天給她的預警,與王上的這件大事有關?

  她回想著模糊的畫面,那上面好像有個似山洞又似低簷小屋的地方,那種環境不應該與王上風光無限的婚典有關!

  還有氣味!那股寒冷和腐爛的氣息再次環繞著她,若兒不禁微微一顫。

  也許那個畫面就是要警告她,王上的後宮如同令人窒息的山洞或低矮的房舍,如果她聽從他的安排,成為他的女人的話,那麼她將墜入冰冷與黑暗中……

  不!我不能隨他安排。

  她對自己這麼說,相信自己找到了畫面所要顯示的真正危機。

  是的,她要跟王上說,求他放過自己,就讓她永遠做他的牧羊女。

  主意已定,若兒心裏有些安定,也有些傷心。她喜歡王上,渴望與他長相守,可是如果要跟他的後宮妃嬪分享他的愛的話,她絕對不願意。

  看看日頭,汍婆很快就會給她送飯來,她得趕緊整理好思緒,不能讓乳娘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算以後沒有了王上的愛,她還有汍婆的愛,這是任誰也搶不走的感情。

  她振作精神,搖動牧羊鞭,召喚羊群移向更好的草場……

  無論是剛離去、志得意滿的拓跋圭,還是滿腹心事、內心充滿憂傷的王若兒,都因為太專注於個人的情感世界,而沒有注意到馬場邊的角樓上,有兩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正透過箭孔注視著他們。

  “你沒說錯,那小子果真與她有一腿!”

  五官已恢復俊美,但殘留數道傷痕的拓跋窟咄,語氣中充滿挫敗和妒嫉地痛駡道:“毒藥都除不掉他,我還以為是那兩個影子似的侍衛在幫他,如今看來,竟是妖精相助,可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呢?”

  “屬下是聽王叔說在牧羊女處看到王上後,才注意他倆的。據瞭解,他們相識于王上即位大典的那一日。”謀士馮羌在他身後說。

  “想不到他們早有勾結。”拓跋窟咄摸摸臉上的疤痕,想起不久前在羊舍,拓跋圭不僅壞了他的好事,還將他揍得半死,不由得陰沈又沮喪地說:“該死!有她的妖術相助,我還有什麼指望?”

  “那要看怎麼做。”

  “此話怎講?”

  “小小妖女還不好對付嗎?只要王叔狠下心,於桓他們自會結束她。”

  一聽到那幾個人的名字,拓跋窟咄的怒氣更盛。他一拳打在牆壁上。“不要提他們,一群笨蛋,連殺個人都殺不死,要他們何用?”

  “他們並不笨,只是被妖法束縛。”馮羌語帶雙關地安撫他。“活著的魅眼妖精也許難以對抗,但斷了氣的妖精是無法作亂的。”

  聽他這麼說,拓跋窟咄的怒氣斂去,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的謀士。“怎麼回事,你今天似乎對我的女巫很感興趣?”

  馮羌眼皮眨也不眨地說:“沒錯,因為我昨夜才真正意識到這女人的危險!”

  拓跋窟咄用一個簡單的手勢要他繼續說下去。

  馮羌似有猶豫,但還是說出了他的心裏話。“五年多了,那雙魅眼除了給草原帶來更多的羊羔外,帶給王叔的只有恥辱和傷害。”

  見拓跋窟咄臉色遽變,他略微頓了頓,但也只是轉開目光,仍繼續勸道:“放手吧,那妖精是不會被王叔馴服的!這次若非有她相助,管遷絕對死定了,他們也不可能找到證人,那麼王位如今已經屬於王叔。”

  他的話實在不中聽,可卻是拓跋窟咄無法否認的事實,因此他憤懣不平地問:“你想怎麼做?如果殺了她,那小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今他王位穩定,又有最強的軍隊,我們能與他正面衝突嗎?”

  “不,他如今氣勢如虹,絕對不能跟他正面衝突。但可暗中剪除他的羽翼,讓他失去飛翔能力。”馮羌靠近他,陰毒地說:“只要王叔同意,屬下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先除掉那個妖精。”

  “怎麼做?”放棄美人雖然很不舍,但拓跋窟咄明白他的話是對的,為了長遠的利益著想,他必須放棄那個他越來越沒信心將其馴服的牧羊女。

  “難道王叔忘了宮內正有十把鋒利的雙面刀?”

  “你是說……她們?”拓跋窟咄眼裏迸射出嗜血的光。這真是個好主意,這樣既可讓那個害慘了他的妖精吃足苦頭,還能在那小子的後宮煽風點火,沒准還能讓火燒掉整個王宮,那他不就可以坐享其成嗎?

  “對,就是她們,只要機會把握得宜,就能殺人不見血。”

  “走,回去詳談。”他招呼著臭味相投的謀士,匆匆離開角樓。

  權力欲望膨脹,令拓跋窟咄勇氣倍增,他決心孤注一擲,為奪取王位而戰……

  ***

  由於順利解決了血統之爭,化解一場危機,拓跋圭信心大增,全然沒有意識到危機正一步步接近他和他心愛的女人。

  若兒雖然得到了示警,但她將不祥的訊號理解成王上後宮間的勾心鬥角,絲毫沒有想到,那是另外一場權力的較量,因此疏忽了占卜和反省。

  數日後,眼看太陽漸漸西沉,她如同往日般召喚吃飽、玩夠的羊兒,發覺少了幾隻,四處尋找,才發現它們都在靠山腳的深草區內。

  “搗蛋鬼,你們耳朵聾了嗎?”連喚幾聲都不見羊兒回應。

  風中她嗅到一絲血腥味,於是她急忙跑過去,卻在看到躺在地上的羊兒瞬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六、七隻羊倒臥在血泊中,在夕陽下發出暗紅色的光。

  她將手放在微溫的羊身上,集中精神,感應它們遇難的過程。

  然而一股力量突然從身後襲來,來不及反應,一個面目猙獰的陌生男人撲來,將她臉朝下壓倒在地,那人一身蠻力,絲毫不容她反抗地將一團帶著血腥味的布塞進她嘴裏,堵住了她的呼救聲。

  緊接著,一塊毛氈包裹住她,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除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毛氈上的異味,她感覺到了冰冷和恐懼。

  這感覺讓若兒頓時想起了早先看過的模糊畫面,和感覺到的腐爛氣味……

  她恍然大悟,原來那幅畫面傳遞的是這個危機資訊,並不是王上的後宮!

  ***

  拓跋圭近來非常忙碌,坐穩王位並獲得更多的信任與尊敬後,他立刻著手引領部落聯盟向國家制轉變。

  短短一個月內,除了暫時無法改變的四部大人、八大宗親的聯盟體制外,他增設外官系統,將他信任的有為人士納入其中,讓他們各盡所能,各展長才。

  同時,拓跋圭不忘褒獎支持他複國的貴族和各小部落首領,就連他討厭的拓跋窟咄也被授予了刑獄官的職務。

  這樣既平息了自己因重用漢族而引起的不安,也穩定了聯盟內部的安定。

  然後拓跋圭花很多時間與臣子們商議重修典章,彷效中原封建王朝立法建制,並下令許謙徵募軍隊、訓練士兵,組織龐大的軍事力量。

  當一個軍政結合的統治政權初步形成後,他宣佈放棄原來西晉朝廷給予的代王封號,改稱魏王。至此,嶄新的拓跋魏國正式出現,史稱“北魏”。

  隨後,拓跋圭彷照漢人改元的習慣,把這一年稱作登國元年,並正式發出遷都令,遷都日期定在七月初。

  這一系列舉措他並沒有先向聯盟議會提出,而是直接以國君身分下詔。

  本以為會惹來非議,但出乎意料的是,聯盟一致同意更改國號,對遷都也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這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

  “王上,安超求見。”

  就在宣佈了這一切的次日傍晚,拓跋圭在議事廳內跟張袞、許謙、管遷等人商議遷都細節時,晏子進來報告。

  一聽是保護若兒的士兵來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傳他進來。

  “王上恕罪。”安超一進來就跪下,雙手捧著一條牧羊鞭。

  拓跋圭看到鞭子,大吃一驚,抓他過來詢問:“快說,怎麼一回事?”

  “太陽快落山時,屬下等發現羊群在草原上游走,獨不見王姑娘,大家分頭去找,卻在山腳下找到王姑娘的鞭子,還有、還有……”

  拓跋圭心往下墜,趕緊握住桌角、穩住心神。“還有什麼?”

  “還有羊屍……”

  ***

  半晌後,拓跋圭等人跟隨安超來到現場,看到幾名士兵還在尋找若兒,汍婆則坐在充滿血腥味的草叢裏,晚風吹動了她灰白的頭髮。

  “我的若兒是神靈賜予的禮物,她不會有事。”她無神的眼睛看著死去的羊。

  拓跋圭過去扶起她,驚訝地發現汍婆是這麼瘦小和衰老,而這個老婦人不久前才不遠幹裏、吃苦受難地去替他尋找證據,解救他於危難中。

  “汍婆,先回去吧,我一定會找到若兒。”他向汍婆保證。

  “她一定在附近。”老婦人雖然瘦弱,但思維敏捷。她指著草地上被踐踏的長草。“只有一個人的足跡,是他把若兒抱走的,這人沒有騎馬,跑不遠的。”

  汍婆所注意到的線索,也正是拓跋圭已經發現的,為了避免驚動到對手,他讓張袞、許謙先行離去,只留下管遷。再指示士兵將老婦人送回去,自己則帶著其他士兵,快速而有效地搜查附近的每一座房舍。

  燈燭上的火苗,隨著門的開啟而猛烈搖晃,屋內的一切在明暗間閃爍。

  榻上的若兒注視著不穩的燈火,沒有理睬粗魯地開門而入的人。她以為火就要熄滅了,然而,那火苗忽閃了一陣後,再次穩住,繼續燃燒出明亮的火焰。

  咚咚咚!

  剛進屋的男人關上門後,竟用腦袋往門板上撞,嘴裏還喃喃說著什麼。

  若兒詫異地看著他趴在門上的背影,好奇他幹嘛要那樣撞頭。難道他的頭不會痛?難道他的頭是鐵打的?

  可是轉眼,她又生氣地想:撞吧,撞死了才好!她何必去管這個綁架她,把臭布團塞在她嘴裏讓她一直想吐,還用牛皮繩子綁住她手腳的人?

  咚咚咚!

  那個男人還在撞,嘴裏自言自語得更凶了。

  就在她擔心他會不會真在她面前撞死自己時,那個男人突然轉身,往前一傾,撲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燈光下,她看見他的腦門有一片瘀紅,不用說,明天一定會變成紫色腫塊。

  “姑娘啊,我不是有意要抓你的,若知道你是王上的女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做這種事啊!”他緊閉雙眼哀求。

  這個強壯得仿佛能扛起一頭牛的大鬍子,忽然跪在她面前,沒頭沒腦地哀求若兒,讓她深感困惑。

  這男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忿忿不平地想,平白無故殺她的羊,用毛氈將她弄來這鳥籠子似的小屋裏,還捆綁成這樣,現在又對她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難道他是個瘋子不成?

  那男子突然停止哀求,鼓起勇氣望著她。“見到王上,求姑娘替我美言幾句,冒犯姑娘全是聽憑指示,我可沒傷害姑娘啊!”

  他邊說著,邊出入意表地抓起腰間的刀,看都不看就往若兒腳上砍,嚇得若兒花容失色,以為他要殺自己!

  結果卻是捆綁住若兒雙腳的牛皮繩被砍斷了,怔愣間,被反捆身後的手也獲得了自由。看來這男人刀法挺俐落的!

  可她無意讚美他,雖然手腳獲得了自由,但仍麻木不堪。她笨拙地抓下嘴裏的破布團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綁架我?”

  那男人似乎並不擔心她喊叫或逃跑,只是垂頭跪在地上。“我叫拓跋鑿。”

  “拓跋家族?”若兒明白了。“你是王叔的人?”

  對方不語,頭直垂到膝蓋上。

  “為何不說話?”

  “姑娘,我拓跋鑿雖是堂堂男子漢,可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能否請姑娘不要再問,只當我一時糊塗,做了蠢事?”

  若兒發現他一直都不敢看她,心知他准是懼怕自己,便問他。“為何不抬起頭來看著我,你害怕我嗎?”

  這一問,那男人的頭低垂得更厲害了。“怕姑娘魅眼……”

  話還沒說完,門板上突然傳來巨響,隨即門由外向內倒下了。

  砰然巨響中,拓跋鑿慌張地一躍而起,他抓住若兒,手中的刀架在她頸子上,拉著她向後急退。

  “是王上來了!姑娘,我不想傷害你,求你救我。”

  從他哆嗦的聲音裏,若兒知道他很害怕,可是此刻她無暇理睬他,因為她看到拓跋圭正踏著倒地的門板,大步走進來。

  在他身後,是管遷、晏子、柯石及士兵。

  “王上……”

  危難中見到他,她內心充滿欣喜,可是他冷冽的目光讓她膽寒,而擰住她胳膊的力量和頸子上冰涼的感覺,也迫使她的聲音中斷。

  拓跋圭站在三尺外,目光越過她,緊盯著挾持她的男人,用比臘月結冰的河水更冰冷的聲音說:“放開她,本王讓你死得痛快點。”

  若兒感覺到身側的男人情緒更加緊繃,抵在自己頸上的刀在顫抖。

  “王、王上……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拓跋鑿緊扣著若兒,還想往後退,可身後的牆壁堵住了他的退路。

  “姑娘,快告訴王上,我並沒有傷害你。”當身子碰到牆壁時,他神經質地抓住若兒的頭髮大叫,迫使她不得不仰起頭,露出更多的頸部。

  “你現在就在傷害她!”拓跋圭的聲音不大,但氣勢逼人,拓跋鑿猛一哆嗦,手中的刀刀本能地往若兒頸子上送。

  “別、別靠近,我不……不想傷害她。”拓跋鑿幾近瘋狂地大叫。

  看到若兒白皙的頸子沁出血絲,拓跋圭僵住,屋內沒人移動、沒人說話,安靜得只聽到拓跋鑿狂亂的呼吸聲。

  “拓跋鑿,你說你叫拓跋鑿,是嗎?”

  就在這安靜得似乎落下根針也能嚇到人的時刻,若兒開口了,她的聲音甜美、平靜,仿佛她不是在跟威脅著她生命的歹徒說話,而是跟一個受了傷、無法擺脫痛苦的病人說話,她獨特的嗓音充滿安撫和鎮定的力量。

  屋內氣氛更加凝重,可她不理會脖子上冰涼的兇器,不在乎那麼多人盯著她,繼續用平靜、低沉的聲音說:“你要我救你,要我替你向王上求情,是不是?”

  一開始,拓跋鑿並沒有被她吸引,可是當她的聲音持續在他耳邊繚繞時,他不由自主轉過頭來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將目光投向她的眼睛,並再也無法轉開。

  “你說你不是真心要傷害我,對不對?”

  溫柔的聲音掀起陣陣漣漪,將他環繞、將他淹沒,他的意志瓦解了,不想再抵抗,情願沉溺在漣漪中。“是的,我不想傷害你。”

  他仿佛被催眠似的回答,眼睛直視著若兒。

  “那你為什麼要殺我的羊?”

  “王叔說那樣才能引姑娘上鉤。”粗嗄的聲音有些暴戾,但也有些溫順。

  屋裏的其他人眼見拓跋鑿瘋狂的眼神漸趨平靜,都對若兒的魔法大感驚訝,但聽到拓跋鑿的話,大家又吃了一驚。

  王叔竟敢做出這樣的事,實在出人意料!

  “王叔為何讓你抓我來這裏?”若兒繼續以魅眼控制,目的是讓他徹底平靜。

  “不知道。”潛意識的恐懼增加,他的神志在清醒與迷惑中掙扎,持刀抵在若兒頸子上的手再次顫抖。“我不想傷害姑娘的,我怕王上會殺死我……”

  “沒人會殺死你,你說你不想傷害我,我相信你!可是你為何要用刀子割破我的喉嚨,企圖取我的性命呢?”

  甜美的聲音持續不輟,拓跋鑿眼前出現一片寧靜的湖水,清風將湖面上的漣漪不斷擴大,撫慰著他緊繃的身心,他不再感到恐懼,一直追隨那漣漪直到湖心。

  沒有,我沒有要傷害你!拓跋鑿默默地想。

  “放開你的手,把刀子給我,沒有人會傷害你,你不要害怕……”

  喔,不害怕,我不害怕,拿去吧!溫暖的漣漪,讓拓跋鑿不再感到害怕。

  “這就對了。”刀子落到若兒手中,她的眼睛一直專注地看著拓跋鑿,柔和地說:“你累了,去歇歇吧!看到嗎?那裏有床榻,去躺下閉上眼睛。”

  “是的,我累了,我好累好困,我要睡覺。”在甜美聲音的指引下,拓跋鑿走到榻邊,仰身躺在牛皮繩和破布團上面,很快就閉上眼睛,呼呼大睡了。

  一場殺戮平安化解,大家松了一口氣。

  “把他綁起來!”在眾人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若兒時,拓跋圭冷然命令。

  “不要。”若兒迅速做出回應。“他並不是真正的壞人,饒了他吧!”

  “今天如果饒了他,明天或者後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敢把刀子架到你脖子上的人出現!”拓跋圭面色陰沈地看了看她的頸子,雖然她將那個逆賊降服了,可他還是很想給那膽大妄為的小子一點教訓。

  若兒知道他是因為她受到傷害而憎恨拓跋鑿,可是,她仍不贊同將熟睡中的拓跋鑿捆綁起來,於是她走近拓跋圭,低聲地說:“王上,請放過他吧,仁慈有時比暴力更能改變一個人。”

  拓跋圭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會釋放神奇能力的眼裏,此刻沒有迷惑人心的光,只有袒露的愛和期望。想起帶她去山上看風景時,自己曾答應她要做一個“仁慈盡責的君王”的話,他眉頭輕皺,對手下士兵比了個手勢。“放了他。”

  隨後,他拉著若兒走出沒了房門的屋子。

  離開房舍後,若兒才發現這裏是距離牧場不遠的角樓,是長平王用來監測草原和外敵的防禦工事,她過去從未進來過。

  難怪裏面的空氣和光線那麼不好,牆也特別厚。

  “脖子會痛嗎?”若兒正想著,拉著她的手忽然一緊,她轉頭,身邊的拓跋圭正擔憂地看著她。夜色中,他眼中的關切深深地打動了她。

  “不痛,就像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她安慰他。

  拓跋圭沒說話,但停住了腳步,因為前面有一匹馬正疾速奔來。

  若兒掙脫他的手,安靜地站在拓跋圭身邊看著來者。

  “王上。”馬匹駛近,馬上的衛兵翻身下馬,在拓跋圭面前單膝跪下,大聲報告。“聯盟議會即將開始,四部大人請陛下速速前往。”

  “議會?這麼晚?”拓跋圭納悶地問,還沒得到答覆就又聽到一陣馬蹄聲。看來今夜的牛川很不平靜,難道是自己白天宣佈了遷都決定的後遺症?他譏諷地想。

  “王上,臣正找您。”領頭的是張袞,他勒住馬、跳下地,匆忙走近。“王上的龍駒在此,請上馬吧!”

  看到他最信任的謀士親自來請,拓跋圭知道事態緊急,立刻對若兒說:“今夜你就住在宮裏,晏子會保護你。”

  “不用……”

  拓跋圭立即揮手打斷她的話。“不要跟我爭,沒有找出害你的人究竟想幹什麼之前,你不許離開王宮!晏子,看好她。”

  “是。”晏子立刻回應。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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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04:59: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來不及解釋和詢問,若兒悻悻然看著拓跋圭躍上馬背,與張大人往王宮方向奔去,柯石則接過另一名士兵遞來的馬韁繩,上馬追隨其後。

  “這麼匆忙,會有什麼事呢?”她擔憂地問晏子。

  機靈的侍衛只是聳聳肩,淡淡地說:“王上的事總是很多,誰知道呢?”

  隨後,若兒的心一直在為進王宮過夜而忐忑不安。

  哪怕只是一夜,光想到那裏已經住著十名後宮美人,她的心就直往下墜。

  她從來不想進王宮,更沒想過以這樣的方式進去。

  幸好晏子帶她走進那燈火明亮、屋宇高大的建築時,她一路上只看到守衛的士兵和忙碌的雜役,偶爾看到的幾個女人也只是仆傭罷了。

  直到進入一間寬敞、明亮,圍著布幔的床榻和有著美麗屏風的寢殿。

  晏子站在門口對她說:“姑娘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這裏是王上的寢宮嗎?”她好奇地觀看著四周。

  “沒錯,不過王上通常不睡在這裏。”

  他的話讓若兒心一緊。“王上都睡在什麼地方?”

  晏子神秘一笑。“是姑娘讓大將軍帶話給王上,說‘一榻不可宿二宿’,因此王上睡覺的地方總是一直在變,至於睡在哪兒,屬下可不能說。”

  可他的話才剛說完,就看到若兒的俏臉變得慘白,聰明的他立刻明白自己本想讓她安心,豈料卻讓她想岔了。這真是好心辦壞事,想解釋,又怕越說越糟。

  若兒果真誤解了他的話,她心情低落地問:“那些女人就住在這裏嗎?”

  “不是,她們在長廊那頭,王上從來不去那裏。”晏子急於彌補自己的口誤。

  他不去,她們就不能來嗎?若兒心想,可看晏子滿臉通紅,似乎很著急,若兒便笑著安慰他。“她們本來就是王上的妃嬪,他自然該去看她們。”

  “可是王上真的沒有……”

  “你不用擔心,我只是隨便問問。”她阻止他繼續解釋,故作輕鬆地說:“你去忙吧,等王上回來時,記得告訴我一聲,我會請他讓我離開。”

  晏子張了張嘴,可是最後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但他並沒有走遠,就在門外的陰影處守護著。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王上最重要的人,也是王上的敵人處心積慮想要傷害的人,他得小心保護好她。

  若兒很疲倦,可是卻毫無睡意,想到拓跋圭的其他女人就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安臥,她的心就亂糟糟的。

  為了讓自己不去想令人痛苦的細節,不去猜測他到底夜夜睡在哪里,若兒將注意力轉到今夜發生的事情上。

  對今天自己的遭遇,她並不當一回事,因為王叔對她的私欲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他三番兩次想染指她都以慘敗收場,如今想用強佔的方式也是可以預料的,所以當拓跋鑿說今天的事是王叔指使時,她反而不擔心了。

  她擔心的是,這麼晚了,拓跋圭還要去參加聯盟會議,到底是什麼緊急的事情必須連夜開會討論呢?

  此後的時間,她一直坐在床榻前的踏凳上思考,直到睡意將她拖進朦朧夢境,她的心仍在為徹夜不歸的王上憂慮……

  ***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苦思困惑中時,拓跋圭正在距離她不遠的前殿舌戰群臣。

  趕回王宮的路上,張袞證實了拓跋圭早先的想法,聯盟議會這麼晚還召開,正是為了白天那一紙遷都令而起。

  對剛複國的代國來說,政權基本上承襲了歷代先王的體制,帶有濃厚的氏族貴族民主制,王上並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也是雄心勃勃的拓跋圭所不能容忍而力圖改變的,他明白,想要稱霸北方,就得彷效中原帝王之制,可是基於先王血的教訓,他會讓自己的改革緩慢而妥當地進行。

  如今,他希望從遷都開始。

  當拓跋圭抵達議事廳時,他略感詫異,不僅四部大人和八大長老都已在座,就連姻親世家也一個不少的全到齊了,屋內充滿興師問罪的氣氛,這讓他更加痛恨這種原始的氏族政權體制。

  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逕自走到主位坐下,大聲對佇立在門口的傳令兵下令。“傳長史張袞、大將軍許謙和史官管遷到會。”

  “王上,這是聯盟議會。”南部大人低聲提醒他。

  拓跋圭淡淡地瞥他一眼,掃過那些與代國國事無關的姻親,嚴厲地說:“以後凡是關係到國家大事的議會,主要官吏、大將軍都得參與。”

  很快,三位大臣人內,在已經擺設好的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看著他們坐定,再冷眼望向其他人,神態平靜卻有種懾人的霸氣。

  一個月來,拓跋圭日漸表現出來的王者威嚴,已讓眾人印象深刻,因此此時都沈默不語。

  “那咱們開始吧?”見王上不說話,南部大人徵詢似的問。

  拓跋圭往身後椅背一靠。“已經很晚了,各位有事就快說吧!”

  略微猶豫後,聯盟中威望最高、輩分最長的中部大人郎遜站起身,面對拓跋圭道:“近日吾王數項政績讓國人上下俱感快慰,但臣等以為,遷都牽連甚廣,又聽到諸多議論,因此今夜召集大家,只是為了請教王上遷都的理由。”

  拓跋圭暗自冷笑,心知這“諸多議論”必定出自長平府。

  他這一個多月的明察暗訪可不是毫無收穫,長平王及其追隨者渲染牛川富裕,極力反對遷都,可他認為這裏地勢狹窄,資源單一。最重要的是,這裏長期以來便是拓跋窟咄的私人封地,在儼然是個土皇帝的叔叔的勢力範圍內施政,必定有諸多限制。若要像雄鷹般展翅高飛,他就必須開拓更廣闊的天空。

  “臣以為遷都不妥。”他還沒開口,侯辰率先表示反對。“盛樂四野過於開闊不具保護性,太靠近被毀舊都也不吉利。再說,長平王已在牛川為王上建造了新王宮,若吾王執意遷都,不是辜負了王叔的一番苦心嗎?”

  這樣的說法,讓拓跋圭很不以為然。這是什麼理由?分明是他叔父的傳聲筒!

  “侯大人所言不妥。”拓跋圭目光如炬地掃向在座的臣子。“本王遷都盛樂,正是看中它開闊的地理位置。它是我先祖之都,更是數朝名城,背倚陰山,南靠長城,外有黑河、陰山,內有金河環繞,依山傍水,是連接關內與陰山南北的要衝,據城而立,我們進可掠中原,退能扼其關,是統一北方的先決條件。而牛川則處群山之中,南北不通,進無通道,退無屏障,在此立都,無疑自困樊籠。因此,遷都乃勢在必行!”

  郎遜看了眼拓跋窟咄,委婉地說:“吾王如此深謀遠慮,實乃可喜,但此舉事關國家興衰,不得不謹慎。”

  看來王叔是想借老臣之口,阻止他遷都,但他們看錯人啦!

  拓跋圭心中忖道,堅定地說:“郎大人所言甚是,遷都關係到國家興衰前途,正因如此,本王立意遷都絕不改變。”

  隨即,拓跋圭又慷慨陳詞,將自己因何遷都的理由和盤托出。

  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將政見完整地告訴大家,因此大家都聽得十分認真。

  “先祖功德無量,我輩當永存感恩之心,不可忘本。”拓跋窟咄眼看各位大人似有被說服的跡象,急了,不顧一切地插話。“我族本是遊獵出身,一向樂與山林草原為伍,如今各部歸一,萬民所向,王位既定,又有牛川為都,何必再勞師動眾南移盛樂?”

  由他的言辭中,不難聽出拓跋窟咄是堅決反對遷都的人。

  拓跋圭無意再跟他兜圈子,果斷地說:“遷都于國於民都有好處。”他的目光轉向郎遜等重臣。“我鮮卑人世居深山洞穴,蒙神靈賜予我族人智慧領袖,百餘年前才走出群峰密林,脫離茹毛飲血、逐水草而居的原始生活。如今,我──拓跋鮮卑後人、魏國國君,將傾畢生心力,帶領部眾逐中原文明而去。”

  他的豪情感染了多數大臣,並得到他們的回應,會議氣氛變得熱絡融洽起來。

  拓跋窟咄見自己的意見已難成氣候,便大聲說:“遷都既可旺國事,也可毀國運,不能僅憑一人之見決定,得求神靈指引。”

  拓跋圭不理會他的叫嚷,對所有臣子、宗親和姻親說:“本王遷都立意已決,還望各位大人通力合作,帶領族人往更寬闊的地域而行。”

  “王上建功立業的志向無可厚非,但王叔的疑慮也有道理。”護佛侯部首領侯辰接到拓跋窟咄暗示後說:“不妨按古訓,以占卜、問神來確定此舉是否恰當?”

  他的提議當即得到不少附議,畢竟,這是個相信神靈的民族。

  拓跋窟咄大聲說:“沒錯,按照先例,凡行大事前,均得問天地神靈,如今遷都事關國運,更不能不問。”

  先例?!又是見鬼的先例!拓跋圭氣惱地想,卻無法阻止眾人的附和,他不悅地問:“這樣做有何意義?無論占卜結果如何,本王遷都盛樂一事絕不會改變。”

  看到自己的提議得到大多數人,包括四部大人的贊同,而王上終於屈居下風,拓跋窟咄心裏十分得意,傲慢地說:“那也得等占卜後,看神靈怎麼說。”

  就此,議會決定次日清晨在祭祀臺上,由具有神力的王若兒主持祭祀,恭請神靈顯靈,以測遷都兇險。

  這個決定讓拓跋圭非常不安,好在若兒目前在他的保護之下,起碼天亮以前她不會受到干擾,於是他宣佈道:“就這樣吧!”

  “那王上是不是該把王若兒放了?”拓跋窟咄的臉上露出虛假的笑容。

  拓跋圭一驚,這傢伙難道這麼快就得知若兒在他寢宮的消息?但他保持鎮靜地問:“王叔此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王上不能先將占卜的王若兒私留在寢宮內。”

  他的話不出所料,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身為國君,本來私納女人並不罕見,但眼下正是複國之初,王上初立,後宮虛待,卻讓出身低賤的女人堂而皇之地睡在王上寢宮,而精挑細選、出身高貴的預選王后妃嬪,卻置之不顧,此仍國之大忌。

  主管王室人員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最先提問:“王叔此言從何說起?牧羊女為何會在王上寢宮?”

  “這事若讓慕容郡主等知道了,還不鬧出事來?”有大人低聲咕噥。

  在場的姻親更是反應激烈,都認為拓跋圭此舉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曾救了管遷的慕容麟不悅地問:“王上難道就是為這個女人,遲遲不肯冊封王后妃嬪?”

  正是要造成這種混亂的拓跋窟咄見狀十分滿意,他希望王上成為眾矢之的,於是火上加油地說:“其中自有原因,各位大人不要著急,容王上解釋。”

  拓跋圭此刻反倒平靜了,他早想把若兒的事說開,然而此刻他不願跟隨拓跋窟咄卑鄙的腳步起舞,便冷冷地說:“本王沒什麼好解釋的,倒是王叔得解釋一下,你的家臣為何要綁架王若兒?”

  他的這番話又引起一波新的騷動,眾人的目光由拓跋圭身上轉到了王叔身上。

  拓跋窟咄沒料到拓跋圭居然毫不費力地將矛頭引向了自己,不由得惱羞成怒道:“我不知道王上在說什麼?”

  “那好,請史官告訴各位大人今天傍晚發生的事。”拓跋圭平靜地看著管遷。

  拓跋窟咄意圖阻止。“身為刑獄官,我找人問話很正常,跟王上將其留宿寢宮無關。”

  “有關。”拓跋圭毫不讓步,並示意管遷陳述這件事。

  管遷將傍晚王上獲報王宮牧羊女失蹤、羊只被殺,最後在角樓發現被綁架的牧羊女和綁架者拓跋鑿,王上為了查找真凶,讓侍衛晏子將牧羊女帶回王宮保護的經過說了一遍。

  許謙在他說完後補充道:“拓跋鑿親口承認,是長平王要他殺羊,並綁架王姑娘,他現在就在角樓內,大人們可以傳他來……”

  “你亂說!我沒讓他綁架牧羊女,更沒讓他殺羊,我只是要他把王若兒帶來見我。”當聽說拓跋鑿已供出自己是幕後主使者時,拓跋窟咄急忙打斷了他的話。

  “見牧羊女?王叔難道還沒吃夠魅眼妖精的虧?”一個宗親驚訝地問,卻換來一陣低笑。

  拓跋窟咄惱羞成怒地說:“笑什麼笑?我要見她正是為了占卜、遷都一事。”

  又一陣壓抑的笑聲,表示相反的觀點。

  見自己親手點燃的火居然燒到了自己身上,還有人敢當面揭他的短,拓跋窟咄惱羞成怒,臉當即漲得通紅。他瞪起眼睛正想發作,中部大人為他解了圍。

  “大家不要誤會王叔的好意,當初複國、建都,王叔可操了不少心。”

  郎遜的話立刻得到侯辰的支持。“沒錯,複國成功,王叔功不可沒,而且臣可作證,王叔找牧羊女,確實是要她為王上遷都一事占卜,沒別的意思。”

  拓跋窟咄立刻挺直了腰杆。“正是如此!昨日王令遷都,臣一夜難眠,想起祖宗慣例,今日才提請四部大人召集緊急會議,又讓家臣去把牧羊女找來。”

  “找來占卜需要捆住手腳、堵住嘴巴和殺死那麼多羊嗎?”拓跋圭生氣地問。他難以相信拓跋窟咄竟如此沒種,敢做不敢當,明明他綁架若兒就是包藏禍心,還要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好像是為國家社稷著想似的。

  “不那樣的話,她會乖乖地跟男人走嗎?”拓跋窟咄自以為是的解釋,又邪氣地暗示。“當然,也許對吾王陛下是個例外。”

  對他的暗示,拓跋圭根本不層理會,只是憤怒地發現,就算明知道他的解釋全是謊言,也拿他沒辦法,因為到目前為止,他的解釋並沒有留下任何破綻。

  自然,大家接受了他的解釋,也沒人質疑王上將牧羊女帶入寢宮的行為。

  見自己安然脫身,拓跋窟咄得寸進尺。“既然王若兒明日日出時要為王上的遷都計畫占卜,按照慣例,今夜就該在祭祀堂內安歇,以養精蓄銳。”

  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能反對?沒有!

  當即,由主管祭把典禮的長史張袞去王上寢宮帶王若兒,並將其送往祭把堂。

  為了確保占卜之前歪讓王上與王若兒見面,拓跋窟咄還小心眼地派自己的心腹馮羌同去“照顧”王若兒。

  因為來帶她的人是張袞,因此晏子沒有異議,但堅持同行。

  在馮羌陰鷙的目光下,若兒沒有跟張袞說話,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情,知道這樣的安排是不得已,王上一定正面臨巨大的壓力,因此她坦然跟隨張袞和晏子,來到位於祭壇後的祭祀堂,此刻天已近拂曉。

  張袞勸她抓緊時間睡一會兒,而在她睡著後,他同晏子一直守在門口沒有離開過,因為對同樣守在這裏的馮羌,他們有種不信任感。

  而馮羌果真是有預謀而來,面對兩雙警戒的眼睛,他毫不理會……

  ***

  王宮內的拓跋圭同樣夜不能寐。

  若兒被帶走後,拓跋圭才回到寢宮,雖有張袞和晏子守護,他不需為她的安全擔心,可是想到明天她將面臨的壓力和處境,他深感憂慮和無助。

  身為王上,看似大權在握,實則處於根深蒂固的氏族關係和錯綜複雜的利益團體之間,處處受制於人,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給了他極大的挫折感。

  我一定要儘快娶她!

  望著窗外的夜色,拓跋圭發誓,只有讓她成為他的王后,他才可能真正地保護她,否則像今夜這樣,面對那些貌似公正合理,實際包藏禍心的要求,他只能束手無策。

  天邊出現火紅的雲彩,那是迎接朝陽的霞光。

  同其他馬背民族一樣,凡事祈神問天,是鮮卑人最重要的祭袒活動之一,因此雖然今日的祭典將在祭把堂大殿舉行,但人們還是一大早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王宮前的祭台四周擠得水泄不通。

  黎明時分,性急的拓跋窟咄就陪伴著幾位大人來到祭祀堂召喚若兒。

  “王若兒,你今天是為新生的魏國召神改運,要好好做,否則掉腦袋的不光是你一人。”他話裏有話的警告她。

  心知他做這樣的安排就是為了阻止拓跋圭的遷都計畫,她絕對不會讓他得逞,但她也不會公開反抗他。

  若兒跪在這些平素難得一見的大人面前,平靜地說:“各位大人,若兒不過偶爾用龜甲預測吉凶,並無召神、改運的能力。”

  那些大人面對她的美麗,只是訥訥無言,拓跋窟咄立刻陰陰地說:“這樣就足夠了,只要能好好預測出王上遷都的前景就行!”

  很快地,她被帶進緊連著祭櫃檯的大殿。

  由於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大殿內十分晦暗,門窗半掩,佛龕上供奉的泥塑神像間,不時閃過士兵的身影和明亮的長矛銳器,靜謐中有種不安,莊嚴中透著詭譎,讓這個寬敞的殿堂充滿說不清的神秘、怪異之氣。

  祭臺上,數十名侍衛將大殿圍得密不透風,除了王上、長老、四部大人,及長史、大司馬、姻親世家的代表外,誰都不可以靠近半步。

  若兒走進大殿,感覺仿佛正走向斷頭臺。

  她憑藉本能,知道黑暗的牆邊正是各位大人的落坐處,她希望能見到拓跋圭,她知道他一定在這裏,她想看看他是否安然無恙,看看他是否在為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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