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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走了。天亮時,他在她的目送下,一拐一拐的,離開了村子。他先是朝西走,然後繞了一大圈,才在天黑時,又兜回森林裡,淚流滿面的回到了山裡,回到那陰暗的深處。
反正,他對她說謊,不是第一次了。
但如果她要留在這裡,那他也要留下來。
就算是要待在那黑暗深淵之中,就算要繼續替烏鬣洗腳擦地、清洗糞桶,就算要被妖怪們唾棄毆打,他也願意。
他發過誓要保護她,他絕不讓烏鬣他們發現她的存在。
那一夜,是滿月。
妖魔們聚集在蒼穹之口內,等著大啖巫女。
他聽到他們在笑著、聽到他們在歡呼、聽到他們像喝了迷藥般,狂歡喧鬧。
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他蜷縮在陰暗的角落哭泣。他是個蠢蛋,才會以為自己不會被那些巫覡發現,才會以為憑他就能保護她,才會以為他可以和她一起生活,帶她遠走高飛。
她是個人類。
他不是。
沒有人能容忍她和他在一起。
他不夠強壯、不夠勇敢,不足以保護她不受傷害。
他,太過弱小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有如行屍走肉一般。就算被打了,他也不覺得痛;就算被羞辱了,他也不覺得難過。
在那一整個漫長得彷佛永無止境的冬季裡,只有在上去拿供奉時,他才感到振奮一點,因為可以躲在洞裡,偷偷的、偷偷的,看著她。
紫荊說得沒錯,有好幾個巫覡一起跟著她。
他們把她當犯人一樣看待。雪地裡的她,白得也像雪。他再也沒見過她的笑容。她也不再唱歌了。有時候,他會夢見她,躺在綠草如茵的草地上。
他偷偷的爬出洞口,想摸她,銳利的爪子卻劃破了她柔嫩的臉。
他在黑暗中嚇醒,死命的磨著爪子,試圖把它弄短一點,但它總是很快又恢復原狀。
以前,他總想自己變成妖、變成魔,現在卻只想變成人。
如果他是人,他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但他不是。
不是。
他在黑暗中掉淚。
或許,他終究還是個垃圾,沒用的垃圾。
或許,他終究,還是個
它。
蒼穹之口。那個不成人形的女人,靜悄悄的躺在石台上。雖然不情願,他仍被派來替她送食。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才把食物放下,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抓起一根蘿卜,啃咬著。
好些日子之前,她就聽進了他好幾個月前的勸告,知道要進食,才能暫時擺脫,至少是身體上的痛。
但她太虛弱,才咬了一口,就握不住那根蘿卜。
白色的蘿卜掉在地上,滾落台階。
他替她撿了回來,她瞪著他,雙頰凹陷,臉上還隱隱有著未復原的丑陋傷口。
「你怎能忍受這一切?」
她空洞的聲音,在巖壁問回響。
好幾個月前,她就不再哀求哭泣。
好幾個月前,她就不再試圖找他說話了,直到現在。
「你怎能習慣這一切?」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從來不曾將紫荊的事說出口。或許是為了,證明她還是人。她並不是真的想從他這裡得到答案。從他手裡拿走了蘿卜,她抖著,繼續慢慢啃咬進食。他轉身離開,卻聽到她又開口。
「為什麼你可以自由行動?」
他回過身,抬頭看著她。
時間過得太久,他變得沒有利用價值,他不是她,對妖怪們來說,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是殘羹剩餚。
但他不認為她會想聽到這個,她一定會想知道還要過多久,而他卻無法回答,因為他連自己是過了多久才能離開蒼穹之口,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待得夠久了,擁有神之血的她,絕對會待得比他更久。
也許是因為同情,也或許是因為她不曾出賣朋友,看著眼前這個和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女人,他嘎然開口。
「我把一切都忘了?妳最好也這麼做。」
她瞪著他,恨恨的道:「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奇異的是,他其實能了解她的心態,畢竟他也經歷過同樣的時期。
他沒有多加勸說,只是轉身離開。對這妖怪的漠然,她突起一陣惱怒,毫無預警的,她伸手抓住他的腳。她已經好幾個月沒嘗試過了,他以為她早放棄了,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做,就這樣獰不及防的被她抓個正著。電光石火間,只一瞬,竄入她腦海的,卻是萬千畫面。
剎那間,像是踏入潮濕黏膩的爛泥流沙之中,慘遭吞噬陷落。
春雷、夏雨、秋風、冬雪!
隨風飛揚的旌旗、玉石雕成的王座、金色的太陽之眼!
鮮血、背叛、不斷替幻的日月!
他恐懼的用力抽回足踝,來不及了,她看到太多。
她面無血色的趴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那恐怖的感覺,如萬千蟲蛇,爬竄過她身體裡每一寸的皮肉骨血。
她吐了起來,想把那種討厭的感覺吐掉,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能反胃干嘔著。
然後,如蛛網般的片段,開始拼湊。
「你不是妖怪?」她抬起頭,震懾的看著他,確定的說:「你不是妖怪!」
心頭,因莫名的原因狂跳。
不,他不要聽!他不要想起過往的那些!他掉頭想走,卻聽到她大喊。「你是人!」他驚愕的僵在當場,回過身,脫口:「妳說什麼?」她瞪著他,卻在下一瞬,打碎了他的奢望。「不,你不是人。」
「什麼意思?」她到底看到了什麼?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直覺叫他快點離開,但她說,他是人!
她說了,他有聽到。
他想要自己是人!
夜影在黑暗中顫抖著,渴望又恐懼的瞪著她,「妳到底在說什麼?妳看到了什麼?為什麼說我是人?」
她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銬在她手腳上的鎖煉鏘鄉作響著,發出沉重的聲音。
那蒼白臉上的黑瞳,有些迷茫,她喃喃的說:「你不是人,已經不是了,你本來是人,但你為了權力,捨棄了自己 」
說著說著,她的眼神退去了朦朧迷茫,恢復清明的看著他,驚訝且震懾。
望著他,她像是理清了什麼,忽地,她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大笑。
「天啊!你和龔齊那王八蛋一樣,一樣想得到力量,一樣以為自己可以借著和這些惡魔交易而得到力量,但你卻沒有成功,你被你的同伴背叛了!」短短幾句話,帶來太多回憶。他錯了,他應該要逃走的。他不想聽了,但她繼續在說,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你這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蛋!你以為你可以得到一切,卻被出賣了!」
他轉身朝外飛奔,但她的聲音如影隨形跟來。
「你想謀反,想得到力量,卻反而成為妖怪們的力量來源;你想成為妖怪,卻無法跨越最後的界限,你不敢吃人肉,也不曾喝過人血!你沒有那個膽量,你是個膽小鬼- 」
他跑出了蒼穹之口,她卻不肯放過他,聲嘶力竭的大喊著。
「你不是人!也不是妖!你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間!哈哈哈哈!」
她狂笑著,癲狂的笑著。
那嘲諷他的笑聲,在洞穴中回響著,如惡鬼般死命追著他,不肯停歇。
他一直聽到她的笑聲。
無論他跑到哪裡,躲得再遠,都無法脫離她的譏諷、嘲笑。
你不是人!也不是妖!你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間-
往事,在黑暗之中潰堤,轉瞬間淹沒了他。那是血與肉堆砌而成,他在那恐怖的血肉泥沼中奮力掙扎,試圖再次遺忘,卻無法做到。人生。
他曾經有過人生。
光彩奪目、無比絢麗的人生。
他騎馬縱橫沙場、笑傲紅塵;他曾經高高在上,獨霸一方。
但那些金光燦燦的過往,都似沙,在手中,抓不住。
他曾擁有的一切,消失的如此快速。
他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閉著眼、捂著耳,彷佛這樣就可以將那些記憶隔離在外,擠出腦海。
「他媽的死雜碎!你搞什麼鬼?」
忽地,烏鬣不爽的咆哮傳來,他被重重踹了一腳,將他踹離了他自以為安穩的角落。
隨之而來的,是一桶腥臭的屎糞,淋了他滿頭滿身。
他憤怒的想爬起來反抗,但那只大腳,在眨眼間,已重重的踩在他頭上。因為疼痛,他痛苦的抓著踩著他的大腳,試圖扳倒攻擊對方,但那該死的妖怪卻不動如山,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反抗,他的爪子,根本無法傷害烏鬣分毫。
「糞桶都快滿出來了,還不清!、竟然給我龜縮在這裡偷懶?」屈辱的淚水迸出眼眶,他可以聽到頭骨發出嘰哩的迸裂聲,那混帳幾乎要將他的頭殼踩碎。
烏鬣對著他怒咆:「去拿個新的桶子過來,把這裡清干淨!再有下次,我說叫你把整桶給吞下去!」
烏鬣說完,把沾到糞便的腳,在他身上干淨的地方揩了兩下,這才轉身離開。
他好恨自己的沒用,好恨害他淪落至今的一切。
他想沖上去,殺了這個奴役他、羞辱他的王八蛋,可他早已試過,早在許久之前,他就曾經試過,卻只是換來更多的毆打和傷害。
事實是,他是個沒有用的垃圾,他用盡全力,也敵不過烏鬣的一根指頭。
在那瞬間,他好想逃走。
只要逃走,他就再也不用受欺壓,再也不用被毆打,再也不用被羞辱。
他可以逃走,走得遠遠的,遠到再也沒有人能找到他。
然後,他想到了紫荊。
紫荊。如果他不留在這裡,不負責去拿供奉,就會換成烏鬣。光是想到紫荊被烏鬣拖進洞裡的景象,就讓他為之膽寒想吐。「還磨蹭什麼?動作快一點!你他媽的臭得像屎!清好之後就滾遠點!」咒罵聲,再次回蕩在巖洞之中,隆隆。
他掩去眼中的憤懣與僧恨,匆匆的起身,拎著糞桶清理現場。
沒關系、沒關系!
他一次又一次的重復告訴自己。
只要是為了她,他什麼都能忍受,他什麼都願意做。
沒有關系。
「阿塔薩古 澪。」陰柔的聲音,在洞裡游蕩著。她似笑非笑的,看著那可憐的家伙一臉陰郁的提著一籃食物,走進洞裡走向她。
「那是我的姓,與名。」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走上台階。
當他靠近時,他顯得異常小心。她可以看見他掩不住的恐懼。這家伙是逼不得已才過來的,他並非自願而來,不像其它妖怪,他怕她。因為她知道他的來歷,也曉得他的弱點。
「紫荊。」她悄聲開口?在他必須靠近她,彎腰放下食物時,吐出這兩個字。
如她所料的,他僵住,猛地抬眼,對上了她的。
她的眼睛,黑如子夜,深若幽泉。
「你想要她,對吧?」她微笑,小小聲的,說出他內心深處,最深的渴望。
她在笑,他卻只感到惡寒如冷血的蛇,蜿蜓爬上背脊。
他想丟下東西,轉身逃走,卻無法動彈。
「溫柔、甜美,又善良的紫荊 」
柔軟的字句,漫過他的耳,滑入他的心。
「為了你,她放棄了自由,甘願一生被幽禁,做巫覡們的傀儡,哪裡都不能去 」
冷顫,輕輕在頸後游移。
他忍不住大口喘氣,抵抗著她深邃的雙瞳,不讓自己掉進去。
但他在其中,看見紫荊。
對他微笑的紫荊、擁抱他的紫荊、哭著求他走的紫荊 紫荊。他的心口緊縮、抽痛,熱淚刺痛眼眶。「可憐的東西,太過弱小,保護不了最心愛的人,只能在黑暗中哭泣 」她抬手,撫摸他粗糙的臉龐。
那青白的小手,很冷,很冰。
「你愛她,對吧?」
那是深藏在他心底,甚至連想都不敢想,連對自己承認都不敢的秘密。
他痛苦的張嘴,呢喃擠出破碎的字句:「我沒有 我沒有 」
「那你哭什麼?」她歪著頭,幾乎是同情般的拭去他臉上的淚。
「哭什麼呢?」
她的聲音,好輕。
卻像燒紅的刀,烙燙著他的心。
他想逃,想躲,卻移不開視線,動不了身體。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哽咽著,簌簌戰栗。
像是太過同情他的遭遇,她縮回了手,主動移開了視線。
有如斷線的娃娃,他癱軟的坐倒在地上,抱頭埋在膝中,無助的輕輕搖晃著身體,哭泣。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 」他的嗚咽,低低的、悲慘的,在巖洞裡斷續。
「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敢承認。」她的話語,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上。
他怎麼敢承認?怎麼敢?
他只是個沒有用的垃圾,骯髒、低賤又卑微,連保護她都做不到,連待在她身邊,都會玷污了她。
他怎麼敢承認?怎麼敢?
瞧著那哭得泣不成聲的家伙,澪的心中除了憐憫之外,還有更多的惡寒。
她看過他的過去,她知道他的來歷,這家伙的傲氣和才干,曾經不輸龔齊。
但他的一切,全在這黑暗的魔境,被一點一滴磨掉了。
那些妖魔用盡一切方法,拔除了他的人性、他的自尊、他的傲氣,到頭來,連他的恨,都被磨得一乾二淨。
她絕不要變成和他一樣。
絕不。
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離開這裡。
她要毀了龔齊,毀了出賣她、背叛她的那些人,她要把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全數還回去。她要報仇,她絕不和他一樣,在這裡坐以待斃!即使,要捨棄她的人性。反正,她早就不是人了,要人性何用?
一抹諷笑,浮現她的嘴角。
「你知道的,你愛她,你想要她。」重新的,澪傾身對著他,誘哄低語:「你知道,我可以幫你,幫你得到她。」
他渾身一震,停止了嗚咽。
「真的,我可以幫你得到紫荊。」
得到紫荊。
可以嗎?可以嗎?他可以?
像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突然看到了水,懷疑那是海市蜃樓,他忐忑遲疑,卻無法抗拒,仍是緩緩的、萬般渴盼的,抬起了頭。
巫女微笑著,柔聲開口,悄聲道:「我可以幫你變得更強壯、更勇敢,讓你比這裡所有妖魔,都更加強大。」
變得比這裡所有的妖魔,都更加強大?
那句話,恍若暗夜裡的光明。他瞪大了眼,希望之火,在胸中熊熊升起。「真 真的?」他顫聲問。
「當然是真的。」她看著他期盼的臉,道:「我是白塔的巫女,只要我想,我就能看見所有被我觸碰的人的想法和回憶,你知道,對吧?我看得見。」
他的確知道,她甚至清楚道出了他不曾說出口的秘密。
「只要你幫我,我就能幫你。」她目光炯炯的勸說著。
他咽了下口水,問:「怎-- - 怎麼幫?」
她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大人的房裡,有個金色的小盒!」
「不!」她還沒說完,他已經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倒退。「我不要!」
她瘋了。
他知道,他可以看見她壓抑在幽暗眼裡的瘋狂與恨意。
她不甘心的爬向他,不顧他的抗議,倉卒的把話說下去:「小盒裡裝著魔人的咒書,裡面記載解開我鐵鏈的咒語,還有得到力量的方法- 」
鎖煉在她前進時,鏘鏘作響。
她急切的聲音,聽來莫名淒厲。
「不行!」他害怕的搖著頭,「我不能進去大人的房間,我不行!」
她怒瞪著他,握緊了拳。「為什麼不行?只要有了那本咒書,你我就能解脫,你怕什麼?怕死嗎?你死得了嗎?這麼多年來,你什麼沒受過,你還怕什麼?」他抱著頭,急劇的顫抖著。「妳不懂、妳不懂,還有比死更可怕的,還有更可怕的 」
這個膽小的混蛋!
她恨不得描住他的脖子,強迫他看著她的眼睛,強迫他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但催眠他,會讓他變得遲鈍,會讓他遇到變故時,沒有辦法及時反應。
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
那些妖怪根本不將他看在眼裡,他們讓他來替她送食,就是因為只有他不會偷吃她。
他不敢。
他們都知道。
所以,也只有他,有機會不著痕跡的溜進那魔人的房間,偷取那本咒書。
因為沒有妖怪在乎他,沒有妖怪覺得他有那個膽量。
他是這個地方最沒用的垃圾,最低賤的小鬼!
她計算了如此久,好不容易想到這個辦法,她不能失敗,不能讓他失敗,她只剩他這個希望,她必須讓他保持清醒的去把那本書偷回來。「你這家伙真是悲哀,那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這般無私的愛過你,甚至在你還是人時,都不曾有過。」她冷冷的開口,一臉譏諷。「好不容易,終於等到有人願意愛你,你卻連試圖去爭取擁有都不敢!」
他忿忿不平的瞪著她,含淚怒瞪著她。「我不是妖,甚至也不是人!我沒有辦法保護她- 」
「你有!」她火冒三丈的說:「只是你不敢!你寧願繼續待在這裡,任那些妖魔百般凌虐,任紫荊一人孤老終身!」
紫荊
心,為之瑟縮。
豆大的淚水,撲簌簌的再次滾落。
「沒錯,紫荊。」她放柔了聲音,再往前靠近,勸誘著,「你不是想保護她嗎?不是想和她在一起嗎?不是想得到力量嗎?想想看,若是你有了力量,就可以將她納入你的懷中,就再也沒人能傷害她 」
他想要保護她,他渴望強大的力量。
他可以輕易想象,將紫荊擁在懷中的感覺。
「想想看,如果你有了力量,如果你能保護她,如果你能正大光明的,和她一起走在陽光之下-- - 」他可以想象,那鮮明的景象。「她會對你微笑,會朝你伸出手,會走入你的懷中,會屬於你 」他可以想象。
澪抬手捧著他的臉,溫柔開口。
「然後,她將會真正愛上你 」
柔軟的字句,如雷,在耳中隆隆作響。
他的心口緊縮,不禁閉上了眼,全身上下都因為太過渴望而顫抖。
紫荊。
他可以看見她,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依然能清楚看見她。
他是如此渴望,渴望得連心都在震顫。
「我知道你把一切都忘記了,但紫荊幫你找回了自尊,她也幫你找回了勇氣。我知道你擁有過什麼,經歷過什麼,但除了她,你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是啊,除了紫荊,他還有什麼可以失去?
他想要紫荊,想要她愛他!
他張開了眼,看著眼前孱弱的巫女,嘎啞開口要求承諾。
「妳保證,讓我得到力量 」
「我保證,一定讓你得到力量。」看見他眼裡的決心,她滿意的露出了微笑。看著那微笑的巫女,他想他一定失去了理智,才會答應幫她。但他想要力量,他想要紫荊。「如果,我失敗了 」
「不會的,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畢竟你是我王朝有史以來,最勇猛的戰神!」
他臉色白了一白。
「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匆匆開口打斷她。
雖然他如此說,但她從他未干的淚眼中,看見他昔日曾有過的勇氣。
澪揚起嘴角,撫著他的臉道:「你要這麼說也行,只要把那本咒書帶回來就好,不是為我,不是為你,為了她。」
為了她。
他會的,為了她。
為了那個對丑惡低賤的他,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
「要等滿月。」他沙啞的提醒。
在那短短的剎那,他看見她眼裡透出一閃而逝的恐懼。
「我知道。」輕輕的,她戰栗著,幾不可見。她雪白的肌膚,在淡淡的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看著眼前這數百年前,就消失在傳說中的先祖,澪張嘴吐出如冰的氣息。「我知道 」
又是滿月。圓滿的月,外圍著一圈不祥的月暈,像禁錮明月的牢籠。紫荊仰望著那輪月暈,心頭莫名有些不安。不知道,夜影 也還好嗎?
冬去春來,雪早融了好一陣子。
森林裡的林木枝極,再次冒出了嫩綠的葉,不再光禿一片,像被埋在土裡遭封印的妖,奮力伸出凍土,仰天吶喊的爪。
森林,因春暖,而不再陰森。
但那暖,卻無法暖和她。
最近,她總覺得冷。
好冷。像是有什麼,偷取了她的力量。不自禁的,她攏緊了身上的被。躺在床榻上,她夜不成眠。看著那輪月在窗外緩緩移動,她不由得猜想,夜影是否也見到了這輪月?
他是否已到了西方寬廣的高原?到了能自由奔跑的地方?
他可好?可還好?
記得吃東西嗎?還曉得該如何煮食嗎?
她教過他生火煮飯,教過他辨識藥草,教過他該如何在山裡生活。
但她總夢到他在哭,總看見他無助的眼,總聽見他嘎啞的重復那句話!
那裡 沒有妳-- -
她好難過,每每想到,心就如刀割一般。
這幾個月,她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做錯。
他真能獨自生活嗎?他會否再次受傷?他可找得到能遮陽避雨的地方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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