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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柔柔。
二更時分,嬌小的身影,拎著漆盒,躡手躡足的踏出樓閣。
夜色濃沈,她卻早就摸熟了路徑,挑了奴僕巡夜時不會經過的小路,在花蔭樹影的掩護下,不一會兒就走出臨海別院。
院外,有一條不為人知的小徑,直達細沙滿佈的海灘。
月光之下,她行色匆匆,走得迫不及待,粉頰因為步行,浮現淡淡的紅,連額上也滲出些許薄汗。
走過一處臨海的巨岩,只見此處的沙灘,更是潔白柔細。這段沙灘的兩端,都有巨岩阻隔,不但阻擋了視線,也容易讓人忽略,成了守備森嚴的臨海別院,唯一的盲點。
巨岩之中,有處天然巖洞。
翻過巨岩,幽蘭已是氣喘吁吁。她停下腳步,撫著胸口,嚥下急促的喘息,才又重新舉步,急著要踏進巖洞,去見那個佔據了她的心、她的身、她的神魂的男人——
「蘭姑娘!」
驀地,背後傳來聲音。
這麼一聲輕喊,可把幽蘭嚇得魂飛魄散,她渾身一震,連手裡的漆盒都掉了,可口的食物東滾西滾,全都沾了細沙。
幽蘭驚慌的回頭,瞧見小珠插著腰,就站在她背後不遠處。
「我說,我的蘭姑娘啊,三更半夜的,您不好好在床上歇息,怎跑到這兒來了?」她伺候幽蘭入睡後,其實並沒有離開,而是躲在樓間外。果然,就讓她逮著幽蘭夜裡溜出來。
眼看行蹤暴露,幽閒心急如焚。她多想說個謊話,好能矇混過關,但惱人的是,她生性單純,遇上這等急事,也編不出任何謊言。
「我……我……」她咬著唇,雙手緊握,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珠歎了一口氣。
「唉,蘭姑娘,事到如今,您就實話實說吧!」小珠聳聳肩膀。「您的性子,我還會不瞭解嗎?告訴我,您是不是又撿了什麼小貓啊小狗的?」睨了一眼滿地的吃食,她又提出疑問。「或者,是附近的孤兒,躲到這裡來,被您發現了?」
聽著小珠的猜測,一次比一次接近事實,幽爾嚇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謊話,她只能用力的猛搖頭。
可惜,這還是沒能編過小珠。
「您就別瞞我了。」小珠說道,一邊就往巖洞裡走去。「來,讓我瞧瞧,你究竟在這裡偷養著什麼——啊!」哇,她撞到什麼了?
這一撞可不輕,疼得她眼裡淚花亂轉。她瞇著淚汪汪的眼,伸出雙手,摸著那「障礙物」。
唔!很硬!
小手摸啊摸。
嗯,不但硬,而反還熱呼呼的。可以確定,這可不是石頭。
小珠收回手,揉掉眼裡的淚,再抬起頭來確認,撞疼自己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的眼珠子差點要掉出來。
男人!
小珠目瞪口呆。
天啊,蘭姑娘偷養的,不是小貓小狗,也不是孤兒,而是一個高大精壯的男人!
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吶!
小珠深吸一口氣,接著張大嘴,準備用最嘹亮的尖叫,告知附近所有睡著的、沒睡著的人們,她的最新發現。
下一瞬間,巨掌搗住她的嘴,截住她未能喊出的尖叫。強健的手臂勒住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讓她動彈不得。
男人沒有開口,半瞇的黑眸裡,有著可怕的戾氣。
一旁的幽蘭,連忙走上前來,小手搭上猶有傷痕的鐵腕。只是輕輕一觸,牢如鐵筵的雙臂,就不再用力。
「凜,別傷她!」她焦急的求情,就怕金凜會誤以為小珠是誤闖的陌生人。「她是我的丫鬟,從小就跟著我,不是外人。」
「我不願意洩漏行蹤。」他輕聲說道。
「她不會說出去的!」幽蘭看著小珠,眼裡有著懇求。「小珠,答應我,絕對不說出這件事。」
被搞得快沒氣的小珠,瞧見蘭姑娘這麼求她,心裡縱然還有些警戒,卻還是不忍心拒絕,只能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直到她點頭,所有箝制才鬆開。
咚!
小珠筆直的摔在地上,疼得直呻吟。「哇,要鬆手也得說一聲啊你!」
金凜仍舊瞇著眼,綬緩的、緩緩的,在小丫鬟面前蹲下,龐大的身軀造成的威脅感,就連男人都會感到恐懼。
「告訴我,我能冒險相信你嗎?」
小珠忍著痛,倔強的抬起下巴,沒被對方嚇著。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
金凜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詫異。
「我能冒險相信,你不會傷害蘭姑娘嗎?」就算小命有可能不保,她還是把幽蘭的安危放在第一優先。
黑眸理的戾氣消褪,反而浮現些許笑意。
「我絕對不會傷害她。」
小珠狐疑看著他。
「真的?」
「相不相信,選擇權都在你。」金凜淡淡的回答。
這次,小珠花了半晌時間,端詳了許久,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蘭姑娘要我不說,我就不說。」她決定,把這傢伙納入「觀察名單」。「不過,我可要警告你,你要是敢傷蘭姑娘,我就拿這條命,跟你拚了!」她信誓旦旦的警告箸。
他挑著眉,眼裡有著笑意,轉頭看著幽蘭,對她伸出手。只有在看著她的時候,黑眸裡的溫度,才會倏地變暖。
「蘭兒,你信得過她?」
「信得過。」幽蘭點頭,自然而然的朝他走去,信任的將小手放入他寬大的掌心。
「好,我聽你的。」他答道,為了幽蘭,願意冒險一次。
她臉兒微紅,因為他的信任,心裡雀躍不已。纖弱的身子,因他強大的力量,被拉進他懷中,她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喂!你在做什麼?!」一旁的小珠突然跳起來,急呼呼的衝過來,小手亂揮。「分開分開!不許靠蘭姑娘太近。男女授受不親啊,你沒聽過嗎?」確定兩人已保持距離,她才滿意的退開,坐回幾尺外的沙灘上監視。
兩人被迫分開,金凜也不惱,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幽蘭一眼。
粉嫩的臉兒,瞬間羞得紅透。
小珠的「防範」,實在來得太遲,早在那風雨襲人的夜裡,她跟金凜之間,就已經「親」過了……
歡愛的記憶,在腦中反覆上演,幽蘭咬著唇,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金凜卻故意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顎,輕聲問道:「想到什麼了?嗯?」
這一問,可讓她從髮根到腳趾頭,都要羞成粉紅色了。
一旁的小珠,可看不下去了,再度出聲制止。
「喂,我說了,你不要再靠近了!」
金凜置若罔聞。
「你這幾日還好嗎?」那夜歡愛後,她就不曾再來過。
「還好。」她悄聲回答。
男性嗓音更低沈,也更親密了幾分。「我沒傷著你吧?」他總擔心,自己太過癲狂,傷著了嬌弱的她。
幽蘭羞極的搖頭。
「那就好。」他輕聲說道,粗糙的指腹,輕揉著她的下唇。「別把自己咬疼了。」他低語。
小珠又在跳腳了。
「喂喂喂,你手放在哪裡?!」
金凜歎了一口氣。
「你那小丫鬟真吵。」
幽蘭被逗得笑了。「她只是太過關心我。」
「她關心你。但我卻想吻你、擁你、碰你、愛你……」他徐聲說道,黑眸直視著她,聲音低沈,卻灼燙如火,每個字都像要燒進她骨血裡。
她羞紅的顫抖著,不敢相信,他就連動口,都能這麼激烈的影響她。那麼親暱的話語,聽進耳裡,就彷怫他正隨著每句話,在她衣衫下的身軀,逐一實行他的企圖。
因為小珠在一旁的「監視」,他們之間的渴求,彷彿變得更強烈。
不能觸碰對方,於是只能用眼神,用低低的言語,在柔溫柔的月光下,傳達著一種比歡愛更親暱、更動心的交流。
刻意壓低的聲音,讓幾尺之外的小珠,根本聽不清楚。她只是睜大眼睛,監看著金凜,不許他有任何「不軌」。
只是,在監視金凜的同時,她也看見了,蘭姑娘不時低頭,不時羞澀,不時彎唇淺笑。
她看得出,蘭姑娘很快樂。
蘭姑娘的快樂,讓她心裡的擔憂,略略淡去了一些。雖說未婚男女,實在不該見面,更不該交談或相處。但是,有她在一旁監控,應該就無妨了吧!
況又,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見過,蘭姑娘這麼快樂的模樣。看著蘭姑娘笑著,她心裡也高興。
小珠無聲的彎著唇,微微笑了。
沒有人發現,一朵烏雲悄悄飄近,無聲無息的,吞噬了皎潔的明月。
第四章
夏季最炎熱的那日,南國最有權勢的中堂,輕裝便行的離開了鳳城。
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衫,策著雪白如銀的駿馬,俊逸得有如仙人,僅在四位鐵騎護衛的保護下,翩然來到臨海別院。
中堂的行蹤,向來不對外透露,就連奴僕們,壓根兒也沒收到消息,更想不到少爺竟會在今日到來,個個都戰戰兢兢,比平日更慎重萬分。
駿馬揚蹄,在主人的示意下,嘶鳴停在門外,俊美無情的男人,俐落的翻身下馬。
他裝束極簡,僅以黑底金線如意紋的繡帶束髮,這一路迅疾如風的奔馳,對他竟沒有絲毫影響,俊臉上非但未見疲態,長衫未染塵埃,就連他的髮絲,也是一絲未亂。
臨海別院的總管,匆匆奔上前來,誠惶誠恐的請安。
「少爺,您辛苦了。」總管低著頭,抹著額上的汗,語調謹慎。「香茗已經備妥,請少爺到廳堂歇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幽蘭呢?」
「在閣樓裡。」
用過午膳了?」
「是。」
「吃了些什麼?」他問得鉅細靡遺。
總管不敢輕忽,如實答道:「清蒸鮮魚、紅菱雞絲、芙蓉豆腐、清炒鮮蔬,還有一盅人參雞湯。」
「食慾如何?」
「回少爺的話,蘭姑娘近來胃口不錯,雖然菜餚仍有剩,卻剩得比往常少很多,五次裡總有個兩、三次,能喝上兩碗雞湯。」
俊美的容顏,浮現淡淡笑意。
「很好。」男人點頭,腳步卻未停,又問:「燕窩還有多少?」
「還有一斤九兩。」
「夏日難免氣燥,從今日起,一旬裡替她熬五次燕窩,要是不夠了,就再讓人從鳳城拿來。」
「是。」總管低著頭,用心記著,連一個字都不敢忘。
交代妥當後,男人白袖一揮,不需多加吩咐,隨身的護衛們以及總管,已紛紛停下腳步,行禮後離開。
花香濃濃的庭院裡,只聽得到啁啾鳥鳴,格外悅耳。
男人獨身一人,沿著青石小徑,走到庭院深處,那處嬌養著他心中最惦念人兒的清雅樓閣。
樓閣之內,寂靜無聲。
他推開門,拾階而上,來到花廳之外,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隔著細密的珊瑚枝,隱約可見,內室的窗下,坐著一個嬌小人兒。她低著頭,藉著薄紗篩過的柔和日光,正捻著繡針,在一塊暗色布料上,專心繡著精巧的圖樣。
瞧她繡得用心,男人也不開口,腳步更輕,旋身幾步就己進了內室。
幽蘭沒有察覺,房裡多了個人,仍低著頭,一心三思的繡著,那精緻的花樣,逐漸有了雛形。
他站在幾步外,凝視著窗前的人兒。
只有看著她的時候,他的心才能感到平靜,才能忘卻那些爾虞我詐、機關盤算,以及他的滿手血腥。
看著窗前的人兒,他的眼裡,滲入了暖意。
她繡的花樣,是婉約的蘭草,爾葉細而長,惹人憐愛的蘭花,彷彿含羞般,半掩在爾葉之間。一葉又一葉的蘭葉,尾端輕卷,細密的花樣連結,繡在布料的邊緣。
這麼細緻的花樣,就算是最熟練的師傅,也要花費一個月以上才能夠完成。這麼繁多得繡紋,是她耗了多少時間、多少精神繡的?
確認繡紋妥當後,幽蘭直起身子。
她揉了揉酸疼的肩,擱下繡針,仔細拆開繡架,然後站起身來,將暗色的布料抖開。
上好的布料,早已裁好,又縫妥。
那是一件男人的衣裳。
他靜靜看著。
那件衣衫上,不論領口或袖口,都有她親手繡上的圖樣。她輕拂著布料,確認衣裳整潔,蘭草的圖樣也在布料上浮動著,細長的簡葉,像是一個纏綿的擁抱,將會圈繞著穿上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將她的髮絲、面容,鑲了一圈淡淡的金邊。柔柔的小手,撫著衣衫、撫著繡樣,仔細檢查著,不肯有半絲馬虎。
她的臉上,還有著甜中帶羞的淺笑。
驀地,她察覺到角落的視線,匆匆抬起頭來,赫然瞧見,一個男人站在角落,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哥!」幽蘭訝異極了,連忙收起衣衫,藏在身後。「你怎麼來了?」她的表情有些慌。
關靖走上前來,微笑開口。
「怕下人放縱了你,才覦了個空,來這兒檢查,盯你是否按照吩咐,好好休養、進食。」他笑了笑。
「哥——」
「嗯?」
「你站在那裡多久了?」
「不久。」關靖神色未變。「我才剛到。」
幽蘭鬆了一口氣。
「怎麼,你在忙嗎?」關靖又問。「我打擾你了嗎?」
「不,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在做些東西……」她的聲音愈來愈小,滿臉的羞,雙手在背後,把衣衫揉得更緊。
關靖順著她的意,不刻意揭穿,就當作什麼都沒瞧見,還體貼的換了個話題。
「我聽總管說,你近來胃口不錯。」他走到桌邊,撩袍坐下。
「是廚娘的手藝精進,滋味更好,我才吃得比以往多。」她看著哥哥,把功勞推給廚娘。
哥哥性格嚴謹,待奴僕們無比嚴格,要是事情與她相關,奴僕們就得更小心謹慎。所以,只要有機會,她總會在哥哥面前,多說幾句好話,怕奴僕們因為她,被哥哥罰了或罵了。
關靖端詳著她,目光極柔。
「你的氣色,的確比我先前瞧見時,要好得多了。」他伸出手,拇指擦過她的頰,溫柔的目光裡,像是藏著一個秘密。「多吃點,好好休養,別讓我擔心。」他吩咐著。
她淺淺一笑,如往昔般,笑得單純甜美。
「幽蘭知道。」
「那就好。」關靖點頭起身。「你忙吧,我不擾你了。」說完,他撩起長袍,逕自往外走去。
藏在眼裡的溫柔,含在嘴角的笑意,在踏出樓閣時,就徹底消失。離開幽蘭之後,他又恢復成平日的那個他,那個冷淡、高傲,能在南國呼風喚雨,決定無數人生死,城府比海更深的關家長子。
關家兩代父子,都是南國重臣。南北兩國長年敵對,南國皇帝卻昏庸無能,若非有關家父子,竭盡心力,長年輔住朝政,不論內政或是外務,全一肩扛下,才能讓南國國力不衰,能與北國抗衡至今。
關家輔佐朝廷,當然,也左右著朝廷,勢力深植南國。
在南國境內,人人都知道,關家父子權勢驚人,卻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關家還有個美如天仙的女兒。
關靖跟父親,甚至願意用性命,來捍衛體弱多病的幽蘭。父子二人從不對她提起官場上的任何事,彷彿關於那些事、那些人,只要是提起,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幽蘭,是他跟父親,費心嬌養的一朵花。
她從小病弱,己數不清有幾次,險些就要踏進鬼門關,又被惶恐不已的大夫用盡全力,救回一命的經驗。
因為身體虛弱,再加上身份特別,春夏時居住在臨海別院,她還能偶爾出門走動,秋冬時回到鳳城,她就得留在家裡,不得出門半步。
好在,除了博覽群書外,她也對針繡情有獨鍾,繡出來的圖樣精巧至極,連鳳城裡最高明的刺繡師傅,都要自歎不如。
關靖那條黑底金繡、從不離身的束髮帶,就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離開了樓閣,他穿過迴廊,來到大廳。
大廳裡頭,已備著上好的鐵觀音,三件一套的青瓷裡,飄出濃郁茶香,還有裊裊茶煙。
每一回,初到臨海別院,他總會先去樓閣,見過幽蘭之後,才會來到廳裡歇息。奴僕們知道,關靖會在樓閣裡,噓寒問暖上一陣子,卻算不準時間,所以只能備著茶,只要茶稍稍涼了,就立刻倒了,再換上熱茶。
所有人戰戰兢兢,全低著頭,乖乖等著,直到關靖坐下,端起茶碗,喝了第一口茶,神色依然不變時,大夥兒才鬆了一口氣。
「總管。」關靖以茶蓋,輕刮著碗裡的茶葉。
總管連忙上前。
「少爺有何吩咐?」
「領黃金百兩,賞給廚娘。」
「是。」
「我來的路上,經過東南邊的哨口,第三崗的護衛怠忽職守,沒發現我們的行蹤。」他又喝了一口茶。「傳我的話,把那人流放西南疆界,終生不得返鄉。」
「屬下即刻去處理。」
總管答道,心裡卻有些訝異。換做是以往,那失職的護衛,肯定今晚就要人頭落地!而這次,少爺竟只讓那護衛流放到西南疆界。
看來,少爺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呢!
「另外,斗膽請問少爺。」總管硬著頭皮,想趁這機會,快快把問題問了。「明日是少爺生辰,是否該吩咐廚房,明日中午為您擺桌宴席?」
「免了,」關靖擱下茶碗。「菜餚就照著幽蘭習慣的口味,不得更改。」他口吻淡然,卻有著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他會選在生辰前一日,離開鳳城,來到臨海別院,就是為了避開鳳城裡接連不斷的祝賀之人。
對那些人,他冷淡至極,而那些堆積如山、價值連城的禮物,他更是壓根兒連看都不看一眼。
對關靖來說,他最在意的人,只有一個。
每年生辰時,他只希望能看見她。
每年生辰時,他只期待她送上的禮物,不論她送上什麼,對他來說都是無價珍寶。
除了她之外,任何人的祝賀,都沒有意義。
他只在意她。
只有她。
那一晚,星月都無光。
三更過後,萬籟俱寂,幽蘭才掀開被子,悄悄下了床。
她在黑暗中摸索,從床榻下頭,拿出一個包袱,緊緊抱在懷裡,這才躡手躡腳的,趁著夜色溜出樓閣。
一路上,她抱著包袱,頭也不回的往巖洞奔去。
海風在她耳邊呼嘯。
樹影在她身旁晃動。
她始終沒慢下速度,只是急切的跑著,直到翻過巨岩,來到巖洞前,才喘息著停下腳步。她緩下氣息,小嘴微張,開口正要輕喚——
驀地,黑暗裡的陰影,無聲的襲擊了她。
幽蘭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低微的輕喊。下一瞬間,炙熱的薄唇壓下,吞嚥了她的呼喊,健碩修長的男性身軀,將她圈抱在懷中,大掌握著她的頸,調整她的姿勢,讓他能吻得更深。
許久之後,當金凜退開時,幽蘭已經嬌喘吁吁,軟得幾乎無法動彈。
他抱著她,在柔軟的沙灘上坐下。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兒,黑眸宜視那雙朦朧水眸。
「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幽蘭撫著胸口,被吻得紅潤的唇,又喘了幾口氣,才能說話。「家裡有些事情,所以耽擱了。」她說道。
她故意不提關於關靖到來的事。一來,她還沒準備好,該怎麼告訴哥哥,她已經跟金凜私定終身。二來,她更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金凜,他們的婚事可能還得經過一番波折。
爹跟哥哥這麼疼她,要是知道,兩人私定終身,肯定會怪罪金凜,責問他為什麼不先登門提親。要是追究起來,輕則是為難金凜,不給好臉色,重則是足以論罪的!
她心思單純,從未遇上這般棘手的事,不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辦法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金凜微微挑眉,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對,卻也沒有點明。
「那吵人的小丫鬟呢?今晚沒跟來?」他問。
幽蘭點頭。
「她忙壞了。」別院內外,因為哥哥的到來,人人如臨大敵。「大概是累得睡著了,才沒有跟來。」
小珠再小心翼翼,卻也只是個丫鬟,除了夜裡「監視」,白天還有一堆事情得做。總有幾次,她累得沒能跟來,讓幽蘭與金凜有了獨處的機會。
那是幽蘭最幸福的美好時光。
雖然,金凜跟她不能走遠,但他會牽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散步。起風時,他會將她抱在懷中,用肌膚溫熱她,不讓夜風侵襲她。
悶熱的夜裡,他會解開她的發,寬厚的大掌握著木梳,仔細的、小心的,像是捧著珍寶一般,捧著她的髮絲,輕輕的為她梳發。
有星光的夜晚,他為她在沙灘上撿拾最美麗的貝殼,教她靠在耳邊,聽著貝殼裡頭,如海潮般的呼呼風聲,還告訴她,那是貝殼的魂魄,還懷念著海洋。
月圓的時候,他們在巖洞裡,他擁抱著她,告訴她許許多多,她不曾聽過、見過,甚至想像過的奇風異俗。
他還許諾,總有一天,他會議她親眼印證,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然後,他會吻她、愛她。
巖洞裡,藏著太多,關於他與她之間,熱烈歡愛的記憶。
這是一個秘密,在這個世上,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這個秘密,知道在這個巖洞裡,他們對彼此說過什麼、做過什麼……
幽蘭的臉兒,泛起羞怯的嫣紅。
金凜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又開口。
「你呢?」
「嗯?」
她茫然的輕眨眼兒。
「這些日子以來,我是不是也讓你累著了?」他輕聲問著,注視著她,嗓音低沈而沙啞。
她羞紅了臉,搖了搖頭。
他故意又逗問。
「真的嗎?」
她急了。
「你不信我?」
「信你,當然信你。我怎會不信你?」金凜哄著,雙臂環抱著她,將她貼放在心口。「原諒我,我急著想寵你、疼你,有時卻又不知節制,總怕會再傷著你,或因此讓你累著。」
低沈的嗓音,震動了他的胸膛,也震動了她的耳膜。緊靠在他胸前,聽著他一字一句說著這些話,就像是聽見他的心聲,她的胸口暖暖的,感動得無法言語。
她貼著這強壯的男人,臉色嬌紅,依偎了好一會兒,才又想起,自個兒的手裡,還揣了個包袱。
「我險些要忘了。」她低語。
「什麼?」
她笑而不答,反倒離開他的懷抱,退後幾步,在他的注視下解開包袱,抖開一件男用的衣衫。
「我替你做了件衣裳。」她輕聲說道,神情有些羞澀。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抬頭望著他。「讓我替你穿上吧!」
金凜站起身來,看著她走來,替他套入雙袖,披上衣衫。他的高大,讓嬌小的她伺候穿衣時,格外的吃力。
她不肯放棄,動作雖然笨拙生疏,卻是那麼專心而堅定。
「先前的衣裳,都是小珠偷偷張羅來的舊衣,只能暫時將就,但總沒有一件合身。」她輕聲說道,柔軟的雙手,替他翻好領子,在領口的繡紋上,輕劃了一圈,像是一個最柔軟的圈套。
「這件衣裳,是你親手做的?」他看著那合身的剪裁、精細的繡紋,詫異不已。
幽蘭點了點頭,再取來衣帶,替他仔細繫妥,接著翻好袖口,精緻的繡紋,彷彿圍繞了他的手腕。
「我知道你的身形。」她說著,臉兒微紅。「而且,我不要你穿著別人裁縫的衣裳……」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到最後已幾不可聞。
金凜伸出手,捏著她小巧的下顎,抬起她的頭來,灼亮的黑眸深深的望著她。
「那麼,往後,我就只穿你做的衣裳。」他許諾著,洞悉了她的細膩心思。只有妻子,才有為丈夫裁製衣裳的權利。
幽蘭羞怯的低下頭,正好看見金凜脫下食指上,一枚色澤黝暗的戒指,慎重的擱進她的掌心。
戒指比她想像中還要沈重。觸手冰涼,像是某種金屬。
「這是我從不離身的戒指。」他握起她的掌心,吻了吻她的發,語氣之中,有著親暱的氛團。「那個雨夜裡,我就該給你了。」
粉嫩的雙顛,因他的話,變得又燙又紅。她咬了咬唇,羞窘得全身不自在,笨拙的想轉移話題。
幽蘭攤開掌心,端詳著那枚戒指。
戒指看來很古老,戒面上有著奇異的圖樣。
「這是什麼?」她伸出手,好奇的摩擦著戒面上的圖樣,感覺到冰涼的金屬,被刻割出的線條。
「鷹眼。」
她眨了眨眼,再仔細看著,這才看出,戒面上所刻的,是一隻眼。她直覺的猜想,這並不是普通的戒指,甚至還有著某種超乎尋常的意義。
「瞳眼,代表我所統領的部族。」金凜輕聲解釋。
那枚戒指,是族長代代相傳,代表身份的信物。成為族長後,就得隨身攜帶,不得離身,除非——
除非族長決定,某個女子將成為他的妻子,才會脫下戒指,交給對方,代表著分享權利與義務。
金凜明白,他們之間還有著不少難題。
從幽蘭的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他早已猜出,她該是南國富豪的掌上明珠。而南北兩國,相互仇恨已久,通婚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
而他,卻是那種,一旦下定決心,就要達到目的的男人。
在他心中,幽蘭已是他未過門的妻,這一生一世,他是非她不娶了。即便是南北兩國的隔閡,也不能阻擋他的決心,不論用什麼辦法,他都要迎娶幽蘭,跨過沈星江,回到北國、回到他所統領的領地。
「蘭兒,為我收下這枚戒指。」他捧著她的臉兒,無比慎重的說道。「收下這枚戒指後,就代表你是我的妻了。」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震撼,卻沒轉開視線。
「告訴我,蘭兒。你願意嗎?」
黑眸裡的專注、炙熱,深深撼動了她,而他的問話,更讓她心頭大亂。愕然、驚喜、膽怯,紛紛亂亂的情緒,讓她喘息著,更讓她眼眶發熱,幾乎要流下淚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她的神魂,正用盡全力在呼喊著,那個答案明確得像是要刻印進她的魂魄了。
四周有半晌寂靜。
金凜望著她,無聲的等待著。只有他緊繃的身軀跟黑眸裡的火焰,透露出他的真實情緒。
他生來就是個戰士,最優秀的戰士。即使面對無數敵軍、最血腥的追殺、最絕望的困境,他也能保持冷靜,從未有過絲毫的不安或恐懼。
然而,眼前這個小女人,卻能讓他忐忑不己。
她對他的力量,是那麼的強大,強大到他幾乎無法置信。他注視著她、等待著她開口,心跳劇烈得幾乎要撞疼他的胸膛。
在最漫長的短暫之後,幽爾終於開口。
「我願意。」她啞聲說道,眼裡淚花閃爍。
瞬間,他像是贏得了整個世界。
金凜伸出手,用強健的雙管,將她深深的、緊緊的抱入懷中。而後,他慎重的、虔誠的、無比溫柔的,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吻。
一個如同誓言的吻。
黑暗環伺,而他們的眼中卻只有彼此。他們緊擁著對方,低語著、親吻著、共同希冀著往後的美好。
就連金凜也沒有察覺,在黑暗的最深處,有一雙眼睛,迸射出駭人的恨意,靜靜的凝望著他們。
夜,更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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