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100|回覆: 15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典心] 幽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2-13 01:43: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介】

曾經,金凜以為擁有此生的摯愛,卻萬萬想不到,她是個美麗而致命的陷阱。
她設計他、出賣他、背叛他,讓他淪為階下囚,受盡各種折磨。
為了復仇,他從煉獄中活著回來,誓言要她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這惡魔般的男人擄走了幽蘭!他嚴酷而無情,殘忍的傷害她、欺凌她,
而那張冰冷的臉龐,卻有著她魂牽夢縈的熟悉。
可怕的事實,逐一在眼前揭露,她無法相信,這個恣意傷害她的惡魔,
竟就是當年那個,她深深愛戀過,卻又在得到她之後,就棄她而去的男人……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尾聲
後記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收起 理由
草薰風 + 2 一句賀詞,濃縮了我對您的祝福。又是一個 ...

總評分: 威望 + 2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2-13 01:44:2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那是一個戰亂已久,卻始終未見和平降臨的亂世。

  北國與南國,之間隔著沈星江,兩國以此為界。東方是汪洋一片,西方則有高山二十三峰,高峰入雲,峰頂積雪終年不化。

  北國立都龍城,女王專政,土地貧瘠、天候嚴酷,以放牧為業,全國不論男女老少,皆是驍勇善戰的勇士。

  南國立都鳳城,皇帝昏庸,文官專斷,武官蠻橫,政治腐敗。然而,南方氣候和煦,土地肥沃,適於耕種,糧食充沛,雖是在戰亂之中,各業依舊繁榮鼎盛。

  這場征戰,從最初的零星戰亂,逐漸演變成全面性大戰,雙方投入無數財力、人力,以及人命。

  戰久停、停久戰,戰戰停停,這場戰至今已逾百年之久。

  國仇家恨,成了一個死結,根深柢固,永難開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2-13 01:4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南國    邊境

  氣味。

  某種她不熟悉的氣味,混雜在花香之中。

  精緻的白絲縷鞋上,沾著溫暖的泥、芬芳的花瓣,悄悄踏進巖洞之中。洞外夏季的陽光,在柔軟無瑕的白綢衫邊緣,鑲了一層金色的邊,也照映出那纖細嬌小的剪影。

  幽蘭走進黑暗中,微側著頭,長辮低垂在柔軟的胸前,有如一隻小動物般謹慎,每一步都提高警覺,走得小心翼翼。

  氣味愈來愈濃了。

  巖洞外是一片山坡,種滿鮮艷的紫棠花,四季都芬芳馥郁,起風的時候,花瓣漫天飛舞。山坡下是湛藍的海,氣候溫暖時,幽蘭偶爾赤足在沙灘上行走,細軟的沙總搔得她腳底發酸。這片山坡屬於她,四周守衛森嚴,那些人保護著她,卻從來不敢打擾她,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幾年前,她發現山坡下一處隱密的地方,有個深深的巖洞。

  洞內陰暗涼爽,石地平整光滑,像是在很多很多年前,曾有人居住過。她逐次逐次的,帶來毛毯、燭火等等東西,還每天換上芬芳的鮮花,將洞內佈置成專屬於她的小天地。

  如今,她卻清楚的察覺,有某種東西,闖了進來。

  洞內幽暗,她不敢點燈,適應黑暗的雙眼,看清最暗的角落,躺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是什麼?

  她不敢再上前。

  是野獸嗎?

  黑影趴伏著,一動也不動,像是連呼吸都停了。

  是受傷的野獸?

  那氣味愈來愈濃,幾乎掩蓋了紫棠花的花香。直到現在,她才赫然醒覺,那陣陌生的氣味,是濃重的血腥味,大量暖黏的血液,沾濕了巖洞的石地。

  滿地的血跡,染紅了她的白絲縷鞋,逐漸的暈開。她倒抽一口氣,小臉微白,衝動的轉身,就想要逃出巖洞。

  「啊……」

  一陣細微的呻吟聲響起。沙啞的、痛極的男人呻吟。

  她訝異的轉過身來。

  那不是野獸的聲音,而是人類的呻吟!躺在那裡,流著鮮血,瀕臨死亡的是一個人!

  一個男人……

  幾度遲疑後,善良的天性,讓她拋卻了謹慎,非但沒有逃出巖洞,反倒主動靠上前去,直走到那重傷的男人身邊,才忐忑的蹲下。

  男人背上的傷,慘不忍睹。

  她掩著粉唇,嚥下一聲驚呼。

  觸目所及的範圍,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有著深淺不一的傷痕,血不斷的滲出,浸濕了他身上那幾塊殘破不堪的布塊。

  這個人是遭遇了什麼事?是遇上海難?還是被盜匪襲擊?或是無意中間過國境,被北國人逮箸,刑求到只剩半條命,好不容易才逃了回來?

  又是一聲痛極的呻吟。

  她連忙斂裙,蹲到他的身旁。

  「你……你還好嗎?」她關懷的問,精緻的臉兒滿是擔憂。「你別擔心,千萬撐著點,我馬上去叫人來。你不會有事的!」

  話才剛說完,一隻染血的大掌,已猛地抓住她,牢牢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裳,印下猙獰的血印。她驚呼一聲,駭然的抬起頭來,看進一雙亮得不尋常的黑眸裡。

  他的臉上滿佈血污,教人看不清他的五官,鮮血讓他看來猙獰,潮濕的黑髮裡,有著血腥,以及海水的氣息。

  「不。」他抬頭注視著她,微瞇起眼,即使在黑暗中,那雙黑眸仍舊明亮逼人。「不用大夫!」他語音虛弱,手勁卻剛強又堅決。

  「可是,你在流血。」她低語著,忍著不呻吟,嬌嫩的手腕,已經被他握得痛了。

  他又垂下頭去,沒有回答,大手卻始終未曾鬆開,只是緊緊的箝著她細瘦的皓腕。

  她依然能聽見他斷續、粗重的喘息,幽蘭輕輕掙扎著,想擺脫那鐵般的箝制,他卻不肯鬆手,甚至因為她的掙扎,再度睜開眼睛。

  「我不需要大夫。」他一字一句,深幽的雙瞳注視著她,重複強調。「別找大夫。別找任何人來。」

  像是被猛獸盯住的小白兔,她喉嚨緊縮著,完全無法動彈。

  「不要找人來!」他更加握緊了她纖弱的手腕,黑瞳冷絕。

  她猛然回神,不得不點頭答應。

  「好。」她壓抑著不安,甚至不敢面對那雙黑眸,只柔聲的要求:「那麼,至少讓我把燈點亮,好嗎?」

  扣住她的鐵腕,還是沒有鬆開。

  「燈在裡頭。」她再次抬首,鼓起勇氣道。

  他注視著她,額角的傷滲出泗泗的血水。

  幽蘭咬著唇,對他保證。「我不會逃走的。」

  縱然失血過多,男人的判斷卻仍舊快速而準確。他打量著四周,確定眼前這小女人,就算是要逃走,也必須經過他眼前,才能奔向洞口。

  他雖然受了重傷,卻還是足以制住這個纖細柔弱的女人。

  緩緩的,緊扣的血掌先是放鬆了力道,接著終於鬆開。重獲自由的幽爾,匆匆收回小手,輕揉著那兒的疼。

  她不敢逗留,轉身走到洞內。因為緊張,她花了比平常較多的時間,才找著火信子,點亮燈火,讓洞內變得明亮。

  燈光照亮巖洞、石地,以及強撐著身子、坐在那裡的男人。

  那畫面讓人怵目驚心。

  他的傷不只在背上,就連他的肩上、頸上,甚至是胸前,也滿佈著可怕的傷痕。他能夠強撐到現在,沒有喪命,就夠讓人訝異了。

  看得出來,他的意志強韌。但是,再強韌的意志,也無法阻止因為嚴重失血而產生的虛弱。

  他的眼神愈來愈渙散,膚色愈來愈蒼白,連聲音也比先前微弱。

  「過來。」他緊盯著她,對她伸出手,鮮血從指尖滴落。

  幽蘭遲疑著,望著他的神情有些膽怯,但眼裡的關懷與擔憂,卻始終不曾褪去。

  「過來。」他重複,這次聲音裡多了絲不耐。

  她還沒有任何動作,他卻突然開始咳了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咳灑了一地,他的臉色更慘白了,就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該死,他撐不下去了!

  「咳、咳咳咳……」他在心裡詛咒著,卻咳出更多的血,他的意識更模糊了。

  朦朧之中,他仍知覺到,那小女人急急的離開,經過他的身邊,腳步聲朝著洞口逐漸遠去。她經過他時,海風吹起細緻的綢衫,在劇痛與虛弱中,他竟還能分辨出,她的衣衫滑過那些傷口的感覺,以及那抹讓人迷醉的清香。

  意識逐漸朦朧。

  黑暗緩緩籠罩了一切,他知道那個小女人會去找來其他人。而那些人一旦發現他,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在昏迷之前,他苦笑的確定。

  他死定了。




  水。

  冰涼的、甘甜的水,滴落到乾裂的唇邊。

  昏迷中的男人,發出一聲介於飢渴與痛楚間的呻吟,他無意識的張開嘴,吞嚥著甘美的清水。

  冰涼的水沖淡了嘴裡的血腥味,滋潤了他火燒般的喉嚨。

  他貪婪的喝著、吞嚥著,直到水滴不再落下,火焚似的高溫,再度席捲了他。他緊閉雙眼,輾轉呻吟,染血的結實胸膛起伏著。

  跪在石地上的幽蘭,從壺裡倒出水來,將手絹浸得濕透,才又傾身,耐心的將清水一滴滴的餵入男人口中。

  一旁還有著剩餘的草藥、染滿血污的棉布,以及一盆己被染紅的水。

  家中藏書無數,她天資聰穎、過目不忘,還記得書裡提過能止血療傷的草藥。所幸,那種草藥頗為常見,山坡的另一邊,就茂密的生長了一大片。

  她採集了草藥,回到別院裡,收集了些乾淨的棉布,避開了丫鬟與奴僕們的注意,天黑之後幾個時辰,才又設法回到巖洞裡。

  男人仍舊昏迷不醒,一動也不動。

  她先用沾濕的棉布,擦淨那些血污。乾涸的血跡,得先用棉布濕潤後,才能擦拭乾淨。她避開了傷口,小心的不弄痛他,逐一拭淨血跡。

  寬闊的雙肩、結實的胸膛,強健修長的四肢,逐漸袒露在眼前。這是她有生以來,首度面對半裸的男人,粉頰上浮現嬌紅,她努力克服羞怯,耐心的擦拭著。

  濕潤的棉布,擦拭著他的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他的下巴。一張憔悴蒼白,卻好看得讓她訝異的男性臉龐,出現在她眼前。

  忙了大半夜,他仍舊昏迷不醒,倒是那些敷在他傷口上的草藥,終於發揮作用,血慢慢的都止住了。

  幽爾不敢冒險搬動他,只能坐在一旁,默默望著他。

  她知道自己不該留在這兒;她知道自己該去找人來才是。但她給了承諾,答應他不去找人,卻又無法扔下他,留他在這裡等死。所以,她回來了,帶著草藥替他清潔包紮,她從不曾做過這種事,只能冒險孤注一擲,照著書上所說依樣畫葫蘆,處理那些多得嚇人的傷。

  夜漸漸深了,忙了大半夜,她也倦累得撐不住,幾乎就要睡去。但是,一陣沙啞的呢喃,卻驀地響起。

  「別……別……任何……」

  幽蘭驚醒,睜開眼睛。

  「別……別……」

  是他!

  他醒了!

  她錯愕的靠近,卻發現他雖然睜開了眼,但眼神渙散。

  「別找人。」他說道,聲音沙啞。「別找大夫,別找任何人來。」他重複,渙散的視線,逐漸凝聚,視線鎖住她的眼,彷彿這個世上,除了她之外,他的眼裡什麼也容不下。

  「除了我,沒人知道你在這裡。」她低聲保證,嗓音柔柔。

  他注視著她,黑眸灼亮,神智半昏半醒,那雙好看的眼睛,像是能夠勾人魂魄。「你走了。」他表情困惑。

  「我又回來了。」

  「為什麼?」

  她咬著唇。「你受傷了,我——」

  沒等她回答,他突兀的又開口,神情如醉。

  「你好香。」

  這突如其來的讚美,讓她訝異極了,還未及反應,他又再道:「你像花一樣美。」

  粉嫩的雙頰,因為羞怯,驀然浮現淡淡的紅暈。

  「我——我——」她揉著手絹,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又問。

  「我死了嗎?」

  「沒有。」她鎮定心緒,伸出有些微顫的手,試圖安撫這個因高燒而意識紊亂的男人。「你在發燒。」

  他抬手,握住那軟嫩的小手。

  「你的手好舒服。」他滿足的歎息著,用唇摩擦著她的掌心。「好冰,好舒服。」涼潤的膚觸,稍稍降低了火燒似的焦熱。倘若還有一絲一毫的力氣,他是多麼想將她抱入懷中,緊緊擁著。

  幽蘭羞窘得不知所措,想要收回手,卻怎麼也抽不回。

  男人炙熱的氣息,吐在她敏感的掌心,讓那兒的肌膚,灼熱得像是染了火。他的唇好燙,就像只動物般,本能的、掠奪的吮嘗著她的柔軟,讓她不由自主的戰慄。

  「你是閻王給我的獎賞嗎?」他又問,不肯鬆手,熱燙如烙鐵的唇,在她掌心印得更深。

  她紅著臉搖頭,嘗試著再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緊。「你——」她鼓起勇氣,羞極的開口。「請放開我。」

  他沒有回答。

  「請你——」

  沒有回應。

  那雙黑眸再度閉上了,他的呼吸變得平穩而深沈。

  他再度因為高燒而陷入昏迷之中,而那只滿佈傷痕、仍有力的大掌,卻還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幽蘭動彈不得,只能被迫留在原處——

  留在這個男人身旁。




  那一夜,讓她終生難以忘懷。

  寂靜的深夜裡,明亮的燭火下,他被高燒折磨著,有時會睜開眼睛,專注的看著她,對她微笑,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看著她,顛顛倒倒的說著一些讓她臉紅不已的讚美。

  昏迷的時候,他則是陷溺在惡夢裡,受傷的唇發出激動而凶狠的咆哮,健壯的身軀拱起,像是一頭受到攻擊的狼,發出駭人的咆哮。

  咆哮聲迴盪在巖洞內,震得她耳朵發疼。要不是洞外海浪的聲音,掩蓋了那巨大的吼叫聲,這一陣陣咆哮,肯定會引來其他人。

  他始終沒有鬆開她的手。

  半昏半醒時,他吻著她的掌心。

  惡夢肆虐時,他幾乎捏斷了她的手腕。

  羞怯與痛楚,輪流折磨著她,讓那一夜漫長得不可思議。她幾度想要掙脫,卻還是不敵他的力量。

  夜半之後,手腕的疼痛讓她終於死了心,放棄徒勞無功的掙扎,只能坐在原處咬著唇、忍著疼,無助的望著石地上的男人。

  燭火照亮那雙濃黑剔銳的眉、緊閉的雙眼,在挺直的鼻樑旁,形成一道陰影,黑髮已經乾了,烏亮得像獸的毛皮。

  這是一個陌生男人。

  幽蘭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他。

  她不知道他的來歷、姓名,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個巖洞;更不知道,他為什麼寧可冒著流血致死的危險,也不許她找其他人來。

  視線所及的,只有他滿身的傷,以及那一張好看得讓她訝異的男性臉龐。

  有生以來,她從未與爹爹或是哥哥以外的男人獨處。

  爹爹與哥哥,十八年來珍寵著她,將她當作易碎的寶物般,仔細呵護著。不論是在首都鳳城的大宅裡,或是在臨海別院,她都被照料得無微不至,丫鬟奴僕們仔細伺候她,不論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珍品。宅邸與別院的外圍,更有紀律嚴明的護衛,奉命保護著她的安全。

  好在,她向來睡不安穩,容不得一丁點兒的吵,入夜之後,連貼身丫鬟都不敢打擾,直到天明才敢來喚她。

  她從未有過,一夜未歸的記錄。而奴僕與丫鬟們,怕是作夢也想不到,今夜她會偷溜出來,還被困在這兒。

  長睫低斂,望著眼前的陌生人。

  要不是這個男人,無意中間進了巖洞,她絕對不可能與他有半點接觸的機會。

  幽蘭望著那張臉,視線不由自主又被他吸引。

  他很好看。

  除了哥哥之外,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他的好看與哥哥不同,哥哥是俊秀優雅,是京城閨秀們夢想中的如意郎君,舉手投足都有著如風一般的飄逸,對她千般呵護、萬般疼愛,望著她的時候,眼裡總有無限溫柔。

  而這個男人,雙眼灼亮,像是點了火般,如刀鑿般的深刻五官,有著某種她從未見過,強韌得難以打倒的力量,以及鮮活的吸引力。她猜想,當他微笑著,用那雙眼注視任何女人,女人們肯定都會怦然心動——

  就像她一樣。

  嫣紅的色澤,再度染紅粉頰。羞怯的嬌色,像是暖暖的春天,讓她如一朵花般,變得嫣紅了。

  她低下頭來,髮梢拂過他的胸膛。

  緊閉的雙眸動了動。

  她整個人僵住,完全靜止,不敢再有動作。

  那雙黑眸徐徐睜開了,眼神不再因為高燒而渙散,深幽的瞳眸望著她。接著,他開口,沙啞的聲音理帶著笑意,以及滿足。

  「你還在,沒有消失。」他輕聲說道,笑起來就像是夏日陽光,那麼的溫暖宜人。

  她不知所措,看著他的笑容,一時之間心跳突然亂了譜,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她輕咬著唇,遲疑了一會兒,半晌之後才回答。

  「幽蘭。」

  「幽蘭。」

  男人低沈、溫暖的嗓音,迴盪在巖洞中,他低聲的重複她的名字,將那兩個字,念得像是某種咒語。

  她怯怯的抬起頭來,不安的望著他。

  他對著她微笑,低語著:「你果然是朵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2-13 01:45: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日出。

  金色的光芒灑落在藍色海面上,印出一道波光粼粼的痕跡,暖暖的海風吹拂著,帶來陣陣花香,遠處傳來海鳥的叫聲。

  一切是那麼平靜。

  平靜得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只有金凜身上,那一陣接著一陣,強烈而不止息的痛楚,正在提醒著他,他才剛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

  他暗暗詛咒了一聲,眼中掠過陰霾。

  南北兩國征戰不休,而他身為北國人,身份又非比尋常,這麼多年來,往來兩國之間,始終小心謹慎、處處提防,從未出過半點差錯。料想不到,上得山多終遇狼,百密總有一疏,這趟南下,才剛入鳳城不久,他就意外洩漏了形跡。

  他逃出鳳城,一路往北,伴隨這趟歸程的,是數日數夜、彷彿永不止息的追殺。

  殺手。

  惡戰。

  刀光劍影。

  海濱那一戰,連月光也被鮮血染紅,金凜僅憑一人一刀,讓那些追殺他的人,全數都倒下,自己卻也身受重傷。暗夜之中,有更多的腳步聲追來,他當機立斷,縱身跳下海崖——

  再度醒來時,他已身在巖洞裡。

  昏迷前的記憶,朦朧而殘缺,他隱約記得,是強烈的求生意志,逼得倒臥在沙灘上的他,勉強爬進巖洞,尋到一處藏身之處,這才鬆懈昏迷。

  那些深深淺淺的外傷,在女人的照料下,已級不再滲血,他相信是敷在傷口上的草藥起了止血的作用。體內的熱,還沒有散去,高溫仍在折磨他。但是他心裡明白,這是傷後的高燒,只要再靜養幾日,就沒有性命之虞。

  他得救了。

  一個有著涼潤雙手、純摯眸子的美麗女人,不分晝夜的照料他,將他從死神的手中救了回來。

  縱然痛楚與高溫毫不留情的折磨他,薄唇仍舊微微勾起,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幾天以來,雖然昏迷的時間遠比清醒來得多,但是對她的印象卻格外深刻。他記得她的體溫、她的清香、她靜靜看顧他時,眼裡毫無保留、流露出的關懷與擔憂。

  他還記得她的名字。

  幽蘭。

  金凜深吸一口氣,抗拒著高燒引起的暈眩感,強撐著無力的臂膀,試著坐起身來,肩頭卻傳來一陣刺痛。稍稍癒合的傷口,瞬間又裂開,滲出些許鮮血。

  比起先前的出血量,這些血跡可說是微不足道。他試著提氣運功,五臟六腑卻猛地一陣劇痛,一股腥甜的液體,湧入口中,逼得他只能大口喘息。

  那些草藥,治療了他的外傷,卻對他的內傷沒有助益。這代表著,他需要更多的時間療傷——

  一個纖細的身子,遮住了洞口的陽光,映入裊裊的影。金凜抬起頭來,望見提著雕花漆盒跟一束芬芳的鮮花,踏著小小步伐走來的女子。

  瞧見他半坐的姿勢,以及肩上滲出的血跡時,那張清麗的臉兒,出現慌張的神情。

  「你怎麼起來了?」她詫異的問。

  「躺得悶了,起來坐坐。」金凜輕聲答道,語調溫柔得像是誘哄,望著她的時候,眼裡的陰霾也斂得一乾二淨。

  幽蘭放下小籃子,在他身旁跪下,端詳著他肩上的傷。

  「你傷得太重,再加上傷口末愈,這段時間都得躺著,好好靜養才行。」她說道,滿臉憂慮。

  「請問『大夫』,你就不能稍微通融些嗎?」他微笑問道,倒是沒有抗議,在那雙小手的扶持下,重新躺下。

  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已經讓金凜眼前發黑,感到一陣暈眩。

  該死,他的身體比他想像中更虛弱!

  水聲在耳畔響起,接著一方冰涼的手絹,被細心的摺妥,擱在他發燙的額上。涼意帶來的舒適,讓他忍不住歎息,原本緊繃的肌肉,也逐漸放鬆下來。

  「你還在發燒。」柔軟的嗓音,輕輕響起。

  他喜歡她的聲音。

  嬌嫩、清脆,純淨。

  就像她的人。

  金凜在心中暗暗想著。

  「我一直在發燒。」他苦笑著,有些無可奈何。

  巖洞裡沈默了一會兒,半晌之後,那柔柔的語音裡,滲入了更多關懷,以及些許的不知所措。

  「別擔心,你會痊癒的。」她說道,將他的自嘲誤會為沮喪,還試圖想安慰他。

  她的單純議他訝異。只是,他毫不介意,反倒順理成章的,接受了她的同情,甚至縱容自己,貪婪的多享受一些她那悅耳的聲音。

  「跟我說話。」他要求。

  她沈默了一會兒,才問:「你要聽什麼呢?」

  「什麼都好。」

  她沈默得更久了。

  「呃——我——我——」她眨了眨無辜的眼,無助的揉著裙腳。「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金凜睜開眼睛,望見她臉上的窘迫,心中驀地淌過某種不知名、且難以辨認的暖流。

  「說說開於你的事。」他鼓勵。

  「我——」幽蘭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開口。「我就住在附近的別院裡——」

  他突然插嘴,黑眸中閃過一絲光芒。

  「離這裡最近的是哪個城鎮?」

  「莫歸城。」她如實回答。

  金凜在心中思索,表面上不動聲色。

  莫歸城位於沈星江的出海口,是南國最北的一個港口,隔著浩瀚得看不見岸的江水,對岸才是北國,是離北國最近的地方,是個商港,卻也是個重兵駐守的軍港。

  原來,他還在南國境內,還未渡過沈星江。

  幽爾沒有察覺,身旁男人的靜默,繼續說道:「春夏兩季,我居住在別院裡。秋冬的時候,爹爹跟大哥會帶我回鳳城。只是,我很少出門,甚至未曾進過莫歸城,即使居住在鳳城裡,大多也是待在宅子裡。」

  「為什麼?」

  「我身子不好,不宜出門。」她低下頭來。「會在春夏兩季,搬來別院居住,也是為了調養身子。」她的柔弱與多病,讓四周的人們更急於呵護她。

  憐惜的情緒,像是夏日的暴風雨,來得毫無預兆。

  「患了什麼病?」金凜問,握住她的手。

  她有些錯愕,想抽回手,卻還是不敵成年男子的力量,小手怎麼也抽不回來。粉嫩的臉兒,因為兩人的接觸,微微的紅了。

  「只是氣血兩虛,大夫交代,需得好好調養,這些年已經好多了。」她低著頭,露出頸部優美的線條,粉臉愈來愈紅。「請——請——請你放開我……」她鼓起勇氣說道。

  他不肯。

  「我記得你的手。在我昏迷時,也是這麼握著你的。」他瞧見皓腕上,清晰可見的瘀傷,驀地擰起濃眉。「我弄傷你了?」他的拇指輕輕的擦過那些瘀傷。

  最輕柔的觸摸,卻帶來最激烈的感覺。她瑟縮得想躲,只覺得他的拇指就像是染了火,輕輕撫過時,就在她肌膚上,留下一抹火。

  那種感覺,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比疼痛陌生、且更強烈的刺激。

  「你、你那時候正病著,所以——」她想抽手,他仍不放。

  「痛嗎?」

  「嗯?」

  「這些傷。」他提醒。「我弄痛你了嗎?」

  他專注的目光,烤得她粉頰嫣紅。

  「已經不疼了。」她刻意避重就輕。

  「對不起,我很抱歉。」金凜說道,拇指刷過她手腕的內側,那兒的肌膚,柔潤得有如絲綢,能讓任何男人癲狂。

  「沒關係。」她細聲回答,不敢看他的眼。

  「蘭兒,」低沈的男性嗓音,迴盪在巖洞內,被回音一句一句的覆誦。「我保證,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這麼親暱的叫喚,以及他所說的話,驀地讓她心頭一軟,粉頰更加紅透。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叫喚她,對她說這樣的話,那低沈的男性嗓音,讓她的心如一頭小鹿,在胸口怦怦亂跳。

  組糙有力的大掌,握著她的手腕,緩緩往下挪移,輕捧住她的手心。

  她略微驚慌,想要抽手。

  他仍舊不放。

  「別怕。」金凜輕聲說道,注視著她,露出微笑。

  他是一個強悍的男人,即使在重傷時,仍有著威脅性。只是,他也善於控制,輕易的收斂所有令人不安的氣息,當他微笑時,所有人都會放下戒心,就連最膽怯的小動物,也會信任的走來,低頭喝他手裡的水。

  僅僅用一個微笑,他就安撫了她。

  「相遇數日,在下卻遲遲未報上自己姓名,實在太無禮了。」他握住她的手,攤開那柔嫩的掌心,食指在上頭一筆一劃,用南國的文字寫下他的名字。

  醒來至今,他始終未曾說過姓名,起初是為了以防萬一,但她若會出賣他,也不可能等到今日,甚至細細替他療傷照護。

  「金凜。」他告訴她,呼吸吹拂著她的發。「這是我的名字。」

  她的掌心被寫下他的名字,像被烙下無形的烙印。

  幽蘭的心兒怦怦亂跳,她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差點就要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

  兩人靠得太近,屬於男人的體溫、味道、聲音,以及緩緩滑過掌心的觸覺,都在干擾著她的聽覺,她好不容易集中精神,才記住了他的名。

  「記住了嗎?」他輕聲問,注視著她的眼。

  幽蘭點點頭,匆忙的避開視線,像是眼裡藏了秘密,而他的注視就有著,洞悉她眼裡秘密的能力。

  「你——你——」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幾乎無法好好說話。「你應該餓了吧?我替你準備了一些薄粥。」她伸手,想去拿一旁的雕花漆盒,無奈一手被他握住,她根本勾不著漆籃。

  她回眸,粉臉嫣紅,無助的望著金凜。

  他這才願意鬆手,唇邊笑意不減。

  幽爾回過身,拿起雕花漆盒,小心翼翼的掀開,溫暖的食物香氣,悄悄的逸出。她用厚布托手,捧出一碗白瓷盛的粥,粥還熱著,裡頭只擱著少許的鹽,雖然清淡,但最適合重傷之人。

  數日沒有進食,這會兒聞見食物的香氣,金凜不覺得飢餓,反倒內臟抽疼,幾乎就要嘔出來。他微擰著濃眉,再度確定,內傷遠比外傷嚴重得多。

  瞧見他的神色,幽蘭細心的問道:「你不舒服嗎?」

  金凜微徽苦笑。

  她低著頭,用白瓷調羹,慢條斯理的攪著白粥,直到碗裡白粥溫涼。「金公幹,您還是多少喝幾口,才有體力復原。」她勸道。

  「要我喝,也行。」他用莞爾的表情看著她。「但是,得有條件。」

  「條件?」她有些警覺起來。

  他再度用微笑安撫她。

  「答應我,以後直接喚我的名。」

  「但是,這不合——」

  他打斷她。

  「這是條件。」他微笑著。

  幽頭掙扎了半晌,嫩臉泛紅地坐在原地,這男人擺明著是吃定了她心軟,但她也曉得,這世俗的規矩也早已在她決定要救他時,就被打破了。

  她羞赧地低下頭,靜靜的,將瓷碗送到他面前。

  這已代表了她的同意。

  金凜沒再追問,只是盡力想撐起身子,去接那一碗白粥。誰想到這一動,有幾處的傷口卻又迸裂開來。

  「啊,你別動!」她慌忙說道,一時之間,也忘了男女有別,纖瘦的手臂費力的撐著那龐大的身子,用盡全身的力量,幫助他坐起來。

  「我來餵你好了。」怕他傷口又要裂開,她只能忍著羞意,自告奮勇代勞。

  金凜聞言,微微的一挑眉。如果他能夠舉起雙手,他就會為她的提議,高舉雙手歡呼。

  「那就麻煩你了。」他輕聲說道。「蘭兒。」

  她咬了咬唇,像是接近猛獸般,那麼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匙白粥,遞到他的嘴邊,直到他艱難的嚥下後,才又舀起另一匙。

  日光悄悄挪移,讓巖洞的深處,也多了一分暖意。

  兩人不再言語。




  月餘的光景,匆匆而過。

  金凜的傷已痊癒了八成左右,連食慾也恢復了。而幽蘭一如往昔,在臨海別院與巖洞問,偷偷的走動,倒是食物已由薄粥,漸漸改換成一般的肉食菜蔬。

  為了救這個男人,幽蘭做了許多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與他獨處。

  她餵他合粥。

  她跟他說了許多話。

  她讓他握了她的手。

  她還忍著羞,為幾乎赤裸的他,重新換上傷藥。

  先前,她救人心切,加上金凜一身是血,又昏迷不醒,她忙著克服對血腥的恐懼,以及為他敷藥,根本忘了羞意。

  但,當他漸漸恢復後,一切都不同了。

  雖然,前身的外傷,金凜可以自理,但背後的刀傷,仍必須由她代勞。每每為他上藥時,那滿佈傷痕、赤裸黝黑的肩背,袒露在她眼前,她就敏銳的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氣息、他那靠得太近的男性體魄……

  攪拌傷藥的小手,有些兒輕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是月餘以來早做慣了的事,但是每一次,她總還是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深吸一口氣,她低垂著小腦袋,站到金凜背後,這才鼓起勇氣,拿著藥杓為每一道猙獰的傷口敷藥。

  「蘭兒,」看穿她的羞窘,金凜照舊主動開口,化解令人尷尬的靜默。「這巖洞裡的擺設,都是你一個人佈置的?」

  巖洞的地上,鋪著厚毯,牆上有著精緻的繡品,還有無數乾燥的花束,香氣比鮮花更濃烈,佈置得溫馨而舒適。任誰都想不到,這海邊的巖洞裡,原來另有天地。

  「嗯。」

  「還有別人知道這個地方嗎?」謹慎是他的天性,尤其是身處南國的時候,一刻都不能大意。

  「沒有。」她輕聲說道,吐氣如蘭。

  他柔聲又問。

  「當初,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受傷了。」

  金凜沈默了一會兒。

  「你為什麼沒去找別人來?」

  「因為,我答應過你了。」即便那是他在半昏迷時的要求,但她許諾了他,就信守到底,沒洩漏他的藏身處。

  在這世間,能信守承諾的男人已經不多了。

  更何況是個女子!

  他默默的感受她輕柔的觸碰,心中有著感激、有著敬佩,卻也摻雜著其他的情緒。

  寬厚的大掌緩緩收緊。

  「難道你就不怕,其實你救的人,是個無惡不作的匪徒?」他問。

  她咬了咬唇。「我——我——沒有想到這些——」

  這小女人的善良以及毫無防備,讓他不由得想歎氣。而一股揉合著憂慮的怒意,卻也在他胸臆之間,無聲無息的滋長。

  她是這麼該死的善良,卻也是這麼該死的毫無戒心,倘若今天瀕死倒在她眼前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人,她肯定也會出手相救。

  如果,她救的是個惡棍呢?

  如果,她救的是個殺手呢?

  如果,她救的是個淫賊呢?

  那些人會怎麼傷害她?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事,金凜驀地深吸一口氣,心口緊得發疼。直覺的渴望掌握了他,他明白,她的單純與善良,容易引來太多危險,非得有人時時呵護她、保護她才行——

  而,他是多麼願意呵護她、保護她一輩子!

  感謝的情緒,以及保護她的慾望,已經全數變質,從他睜開黑眸,見到她的第一眼,這個柔弱纖細的小女人,就已深深吸引了他。

  他的生命中,曾有過其他女人。

  就因為如此,他更能分辨出,幽蘭與她們之間的不同。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字一句,都像是烙進了他的心。

  長年以來,金凜往來南北兩國,靠著野獸般的直覺與本能生存,才能在無數次的危機下,順利的存活下來。

  而如今,他獸般的直覺,以及野性的本能,都在告訴他,他對她的渴望,是前所未有的激狂,夾雜著保護欲、佔有慾以及情慾,甚至還超過了那些慾望的總和,還有著連他也不能分辨的意義。

  柔軟的觸碰,來到他的肩頭。她低垂著頭,專心一志的為他敷藥,如絲般的髮絲,垂落在他手臂上,輕輕拂弄著。

  金凜注視著她。

  清淡的花香,從她身上傳來。柔軟的觸碰,安撫了他的焦慮,卻也撩起火焰。

  一陣暖風吹過山坡,吹落了無數的花瓣,芬芳的花瓣隨著風,從巖洞上方輕飄飄的落下,像是繽紛的雨。

  那陣風,也吹進了巖洞內,撩動了她的髮絲,烏黑的髮絲,襯得她的粉頰更白皙,唇瓣柔潤。

  金凜略瞇起雙眸,看得幾乎入迷,而幽爾卻渾然不覺,依舊低著頭,專心一志的為他敷上傷藥,直到肩後所有的傷口,都重新抹了傷藥,她才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清澈如水的瞳眸,霎時之間,被他那雙灼亮的眼鎖住。

  他的眼神,似平———似乎——似乎有些不同了——她雖然分辨不出,到底有什麼不同,卻只能像是被催眠般,無助的望著眼前的男人。

  暖風吹拂著,連她採來的鮮花,也散落在厚毯上,花的香氣沾染了他與她。在她不知所措的注視下,金凜緩緩傾身,靠得比先前更近。

  「你好香。」他輕聲說道,呼吸拂過她的唇。

  瞬間,她臉紅了。

  「那——那——那只是花香……」她結結巴巴的回答,雙頰燙紅。

  金凜靠得更近,嘴角輕彎。

  他眼裡閃爍著決心,讓她膽怯,卻也讓她像是被困住的小動物,絲毫無法動彈,更別說是逃走。

  「這是什麼花?」他粗糙的指,取了一朵鮮花,簪在她的髮鬢,而後長指輕撫著她柔滑的發。

  幽蘭羞得低下頭來。緊張、慌亂,以及莫名的情緒,讓她的臉兒更燙更紅,甚至不由自主的喘息。

  「紫棠花……」半晌之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長指恣意遊走,來到她精巧的下顎,無限溫柔的抬起,強迫她迎視他的眸,不許她再低著頭。

  「不,」金凜靠得更近。「那不只是花香。」

  而後,他的薄唇,貼上了她那顫抖軟嫩的唇。

  他吻了她。




  莫歸城外不遠處,城郊幾里之外,有座佔地廣闊,厚壁高牆的臨海別院。

  雖然名為別院,但是院外直至海濱,周圍都有重兵把守,守備之森嚴,絕非尋常富豪之家可比擬。

  不僅如此,別院的每寸地、每塊牆,所用的一磚一瓦,都是上好的材料,院內精緻的樓台亭榭,更是造得美輪美奐,而別院之內,所有的擺設與傢俱等等,也是干金難求的珍品。

  經過長長的迴廊,踏過賞月池,別院之內,有座清雅的樓閣。

  樓閣之內,有著墨黑色的珊瑚樹,作為屏風之用,隔開了花廳與內室。珊瑚樹高約八尺,寬約六尺,枝幹由粗而細,質地硬如瑪瑙,潤如美玉,透過細密的珊瑚望去,只見一個綽約的身影,獨坐在內室之中。

  這座精巧的別院,以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所建造的。

  內室的角落,那扇如意水紋窗半開著,細心的丫鬟,還在窗口邊,罩著一層銀紅色的霞影紗,映得窗外的青竹,也染成了一片如煙般的紅。

  幽蘭坐在窗邊,小手擱在素裙上,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偶爾暖風吹過,竹影被窗紋篩得細碎,只剩竹葉沙沙的聲響。

  日光暖暖,花廳舒適宜人,但她的人雖然坐在屋裡,心卻不在這兒。

  白嫩如春蔥的指,無意識的劃過唇,唇瓣的涼潤,讓她喜地憶起,另一張薄唇的炙熱……

  俏臉嫣紅,比窗口的紅紗,更顯動人。

  他吻了她!

  幽蘭搗著唇,身子輕額著,彷彿又回到那日那時。

  巖洞之中,金凜將花簪在她發間。他注視著她,俯下身,靠得好近好近,然後——

  他吻了她。

  那一個吻,有如蜻蜓點水,輕輕刷過她的唇,短暫得只有一個呼吸的時間,卻還是嚇著了她。

  紅潤的臉兒,瞬間變得雪白,她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倉惶的後退,就在他的注視下,頭也不回的逃出巖洞。

  算算日子,那已是五日前的事了。這五個晝夜裡,她始終心亂如麻,甚至寢食難安。

  他吻了她。

  金凜吻了她。

  她腦子裡,反覆迴盪著那日的景況。

  或許,他只是靠得太近,才會無意間——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閃過幽蘭的腦中。她用力的搖著小腦袋,否定了這個猜

  不,那絕對不是無意的!

  女性的本能,讓她分辨得出,那不是無意的一吻,而是極為克制的男性試探。他輕輕的、輕輕的吻了她,然後就退開,雙眸注視著她,等待她的反應。

  從沒有任何人,留對她做出這麼親密的事。

  只是,她也很少跟某個人,說這麼多的話;更少跟某個人,有這麼長時間的獨處。

  他很好看。

  但,這不是重點。

  兩人獨處時,他的笑容、他說話的方式,總有著暖暖的誘哄,以及無限的耐心,能議她放下戒心。在他身邊,她感受不到絲毫威脅與危險,反倒覺得是——是——愉快的——

  噢,老天!

  幽蘭雙手搗著臉,暗罵自己,怎能如此不知羞。

  但,她無法欺騙自己。金凜的吻,雖然嚇著了她,卻未曾議她覺得有絲毫的厭惡與恐懼。

  或許,這不容於禮教。但是,金凜的出現,卻讓她有了些許的改變,她像是在繭裡沈睡太久的蛹,因為他的出現,才破繭而出,卻又在蝶羽仍濡濕時,第一眼就望見了他。

  日漸偏西,夕陽映得窗前的霞影紗更紅。

  門上傳來輕敲,一個翠衣丫鬟推開門,笑咪咪的走了進來。「蘭姑娘,天晚了,該用晚膳了。」小珠指揮著身後的奴僕,把佳餚美食往桌上擱,才繞過珊瑚樹,走進內室。「今兒個天熱,廚娘調了玫瑰清露,給您開開胃,又做了涼拌酸素菜,跟胭脂鵝脯,還有——」說到這兒,她突然住了口。

  她剛剛說了一大串,但蘭姑娘卻還是坐在窗前,一動也不動,壓根兒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裡。

  小珠瞇起眼兒,又喚了幾聲。

  「蘭姑娘?蘭姑娘?」她走近幾步,雙手圈著嘴,湊到幽蘭的耳邊。「蘭姑娘,該用晚膳了啦!」

  幽蘭猛地回過神來,像是被逮著的偷兒,粉臉羞得通紅。

  「呃——什麼?」

  「我說,天晚了,該用晚膳了。」

  「喔,好。」她匆匆起身,走進花廳裡。

  小珠瞧得奇怪,又湊了過來。

  「蘭姑娘,您剛剛在想些什麼啊?想得都入神了,我喚了您好幾聲,您都沒聽見呢!」

  「沒什麼,只是一時恍神了。」她在桌運坐下,舉筷用餐,試圖掩飾方纔的失態。

  「喔。」

  小珠應了一聲,心裡卻還在納悶。

  她伺候幽蘭也有數年光景了,美麗卻多病的蘭姑娘,是老爺跟少爺的心頭肉,而且待人和氣,就算對奴僕們,也不曾說過一句重話,跟她更是情同姊妹。每一回,蘭姑娘犯病,在生死間徘徊時,不只是老爺、少爺心急如焚,就連奴僕們跟她也焦急不已,個個都情願折了壽,來為她祈福。

  這些日子來,所幸老天保佑,蘭姑娘的身子好了些,入夏以來不曾再犯病,最近這段時日,甚至連胃口都變好。

  別院裡的人們都高興得很,但小珠心裡,偏偏就是覺得不對勁。

  廚娘只顧著高興,樂得眉開眼笑,聽著蘭姑娘的話,就快樂的張羅著,把每天新鮮的肉類、蔬菜,甚至還有乾糧等等,全往蘭姑娘房裡送。

  就算是身子變好、食慾變佳,但小珠就是不相信爾姑娘吃得下那麼多東西。尤其是那些硬邦邦的乾糧,只有男人啃得動,蘭姑娘從小嬌養慣了,怕是一口都咬不下,更別說吃了。

  只是,那些東西,倘若不是蘭姑娘吃的,又是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小珠一邊盯著幽蘭,一邊歪著頭,努力思索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2-13 01:5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某日的黃昏,天際佈滿橙紅色的雲彩。

  入夜後,狂風暴雨從海上襲來。

  狂暴的颶風,扯斷了別院裡數棵百年巨木,奴僕們在傾盆大雨中,四處匆忙奔走,折騰了大半夜,直忙到三更之後,風勢稍停,確定安全無虞後,才鬆了一口氣。

  大雨仍一陣一陣的落下。

  精緻的樓閣上,一個纖細的身影,也在窗邊站了大半夜,秀麗的容顏滿是擔憂。

  風勢稍停!她的心裡,卻仍紊亂不已。

  金凜還好嗎?

  巖洞擋得了風雨嗎?

  食糧還夠嗎?

  他會不會冷著了?

  他會不會餓著了?

  無數的疑問,在她腦海中迴盪,纖細的雙手緊抓著窗緣,她輕咬著唇瓣,擱不下對金凜的擔憂。

  那些擔憂,糾纏著她的心魂,凌駕了理智,甚至凌駕了他對她的那一吻所帶來的尷尬、退縮,與羞怯。

  大雨還未停歇。

  幽蘭注視著窗外,漆黑的海水,彷彿能吞噬一切。

  這場風雨以及肆虐的海水,會不會也吞噬了那個男人?那個被她所救,能讓她顫抖、羞怯、不知所措,也讓她微笑,還大膽吻了她的男人?

  太多的撤憂,層層累積在心口,直到她喘不過氣來。迫切想知道,他是否安然無恙的衝動,終於逼得她匆匆打開門,甚至忘了拿傘,就冒著嘩啦啦的大雨,沿著隱密的小徑,不顧一切的闖入夜色中。

  雨夜裡頭,沒有任何光亮。她在黑暗中摸索,憑著記憶,往海邊的巖洞走去。

  一路上,雨滴冰冷沁骨,落在幽蘭的肌膚上,像是一根根鈍箭,讓她全身刺痛,白嫩的雙手,勉強遮住大雨,在泥濘的小路上,跌跌撞撞的前進。

  巖洞之外,也是漆黑一片。

  幽蘭顫抖著身子,踩著被泥水髒污的絲縷,踏進黑暗的洞內。

  黑暗包圍了她,就算睜大眼睛,也不見五指。她全身濕透,狼狽的喘息著,更往深處走去——

  驀地,強大的力量箝住她,將她拉入結實的胸懷。

  恐懼讓她全身僵硬,男性的巨掌,搗住她的口鼻,截斷她的呼吸。那人身上傳來的力量,強大得讓她膽怯。

  下一瞬間,箝握鬆開了。

  那雙大手由強硬轉為溫柔,顫抖的她,任由那人擺佈,轉身望入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

  黑暗之中,那雙瞳眸裡,有著獸一般的警覺。

  整夜的狂風暴雨,並沒有削弱金凜的警戒,他熄滅了油燈,靜靜坐在巖洞深處,每一根神經都繃緊著,半瞇的黑眸注視洞口,提防著不道之客。

  當一抹黑影,踏進巖洞時,他無聲的潛伏上前,輕易制住對方,把住對方的頸,巨掌收緊,殺與不殺的考量,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瞬間,他聞見了那陣芬芳。

  那陣比花香更柔、比花香更淡,也比花香更讓人難忘的香氣。

  懷裡的身軀是那麼嬌小纖細,他在轉瞬之間,化去瀰漫週身的殺氣,錯愕的注視著那張絕美容膳。

  「蘭兒?」金凜失聲喚道。「怎麼會是你?」外頭風狂雨急,他萬萬想不到,嬌弱如她,竟敢在這種時候,摸黑冒險出門。

  冰冷的雨水,濡濕了她的發,嬌軟的身子,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幾乎就要站不住。

  「我、我、我……擔、心……你……」因為寒冷,她白皙的肌膚如今透著蒼白。寒意沁骨,讓她連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金凜低咒了一聲,將濕透的她,擁抱得更緊。

  相處月餘,在幾次談話中,他早已知悉,她身子單薄,氣候稍微有些變化,不論冷一些或是熱一些,都會讓她不適。獨自照料他至內外傷即將痊癒,已經耗去她太多心神。

  今夜,她冒雨趕來,夜雨冰寒、泥徑崎嶇,海上的浪波濤洶湧,在黑夜中怒吼著,如猛獸般拍打著巖岸,只要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憂。而她擔憂著他,竟冒險趕來。

  金凜的眸中,閃過一抹光亮,薄唇卻緊抿著,俐落的抱起幽蘭,往巖洞之內走去,將她放置在厚毯上。

  躺在那兒的她,已經凍得唇兒泛紫,因寒冷而昏厥,雙眸緊閉著,甚至已不再顫抖。

  時間急迫,他沒有猶豫。

  寬厚的男性手掌,落到幽蘭的衣襟上,迅速解開她的衣扣,再褪去濕透的羅裙以及鞋襪。

  半裸的她,肌膚白潤如玉,濕透的長髮,襯得她的臉色更雪白。

  兜兒與褻褲也是濕冷的,金凜別無選擇。

  他褪下兩人身上最後的衣物,赤裸著身子,將軟若無骨的幽爾,緊緊抱入懷中,用最直接的方式,用他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雨勢沒有停歇,狂風在暗夜裡呼號著。

  金凜找到一塊乾布,只能勉強擦乾她的發。而她冰冷的身子,因為接觸到溫暖,正劇烈顫抖著,嬌柔的身軀,本能的尋找熱源,向他的胸膛偎去。

  柔潤的女性肌膚,輕輕摩擦著他,在他的懷抱中,無助的懇求著他更緊密的擁抱。

  理智與顧慮,一點一滴的消失。

  這是一個意外。

  但,卻是一個太過甜美的意外。

  他被這個小女人吸引,所以吻了她。今夜的風雨,又將她送入他懷中,用最嚴苛的方式,考驗著他的理智以及自制力。

  柔軟的嬌軀,緊貼著、摩擦著;冰涼的唇,貼著他的頸項,因為溫暖而滿足歎息;她尚未清醒,還在冰冷的惡夢裡掙扎,纖弱的四肢,因為求生的本能,纏繞著他強壯溫暖的身子……

  單純的動機,在這一瞬間,化為單純的衝動。

  他無法抗拒。

  蒼白的嬌靨,還有著些許雨水。金凜像被花蜜吸引的峰,低下頭去,輕輕吮乾雨水,薄唇從她半仰的頸,緩緩的吻下,吮盡每一滴的雨水。

  溫暖。

  溫暖包圍著她。

  寒意被驅逐,幽蘭的身子逐漸暖了起來。長長的眼睫,在黑暗之中,如蝴蝶羽翼般額動,而後睜開,清澈如泉的眼眸裡,有著迷惘與困惑。

  她像是在夢裡。一個溫暖、奇特的夢,在夢境裡,金凜吻了她,而後將她拉入懷中,薄唇恣意灑落,吻遍她的頸,啃吻著最柔嫩的肌膚,帶來陌生卻又眩惑的歡愉,她無助的顫抖著,在他的吻下,仰頭輕吟。

  火苗蔓延,細吻著她的每寸肌膚,她喘息著,雙眼輕眨,神智漸漸恢復清明——

  下一瞬間,幽蘭瞪大了眼。

  這不是夢!

  男性的薄唇,吮咬著她的鎖骨,微微的疼,將她帶回現實,也留下了屬於他的印記。而她全身赤裸,被同樣赤裸的他包圍、擁抱著。

  他的體溫,像是一個繭,將寒意杜絕在外,在他的懷中,她感受不到冰冷,卻仍不由自主的顫抖,本能的蜷縮身子,用雙手掩住胸前的盈白軟嫩。

  她的記憶,只留在先前的對話,而後就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再度醒來,四周仍舊黑暗,卻已不再冰冷,昏暗的巖洞深處、身下的厚毯、身上的男性軀體,都有著難言的親密。

  「金、金——」她蜷縮著身子,震驚又困惑,掙扎著開口。

  「噓。」金凜靠在她耳畔,只用唇接觸她。「你凍壞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彷彿這己足以解釋一切。

  薄唇吻著她的肩,安撫她的顫抖。

  「別怕。」他低語。

  低沈的話語裡,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她蜷著身子,像是破爾的蛹,清澈的瞳眸望著他,盈滿無助、詫異,以及羞澀。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事,但女性的本能,卻因為他的眼神,以及一舉一動,而忐忑不已。

  這己跨越禮教太遠,遠得無法回頭。

  他眼裡的火焰,讓她無法反抗。她緊閉著眼,抗拒著他帶來的眩惑,敏感的察覺,他靠得更近。

  「蘭兒。」

  他叫喚著她的名字,用很輕如歎息的語調。

  而後,軟涼的觸覺,拂過她的肩頭,她嚇得差點喊出聲。

  熟悉的花香,飄浮在黑暗中,幽蘭睜開雙眸,適應黑暗的目光,看見金凜手中那朵紫棠花。

  狂風摧殘了所有草木,也將為數不少的紫棠花,吹捲入了巖洞之中,芬芳的鮮花,散佈在厚毯四周,也包圍著他們。

  粗糙黝黑的指,捻著花莖,以柔軟的花瓣,拂揉著比花瓣更嬌嫩的肌膚。

  最軟的花瓣,在最敏感的肌膚上,帶來駭人的感覺,她緊咬著唇瓣,卻仍無法抗拒,隨著花瓣的遊走,發出羞人的低吟。

  「不、不要……」她蜷縮得更緊,徒勞無功的抗拒著。

  「噓。」

  他捻斷了花莖,讓花朵落到她的肌膚上。紫色的花瓣,在雪白的肌膚上,眼前這一幕,美得讓他終生難忘。

  「感覺它。」金凜伏下身,用慢得近乎折磨的速度,徐徐吹拂著花朵。

  冷的花瓣、熱的呼吸,遊走過她纖細的肩、曼妙的背、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花朵被他吹拂著,落進她禁閉的雙腿之間。

  寬厚的男性手掌,箝握著她的織腰,擺佈著肌膚紅潤、不知所措的她,溫柔卻堅定的分開她的雙腿。

  幽蘭喘息著,在他的注視下,幾乎要輕泣出聲。

  他吻了吻她的手,龐大的男性身軀,在她的雙腿之間低下,咬起那朵紫棠花,才又緩緩的起身。花瓣沿著她白嫩的小腹、胸前的豐盈、纖細的頸,終於來到她的臉兒。

  柔美的嬌靨,熱燙得有如火燒。

  花朵拂著她的粉頰、下顎、輕顫的眼睫。她輕咬著唇瓣,水眸半閉,不知所措的閃躲著,卻仍逃不過,花瓣一次次,愛戀的吻著她精巧的輪廓。

  花香濃郁得近乎醉人。

  最後,花兒來到她的唇邊,而後飄然墜地。金凜霸道卻也溫柔,放肆的吻著她,執意糾纏她口中的嬌嫩,吸吮與衝剌,吞嚥她的喘息與輕泣。

  當他給束這個吻時,幽蘭已軟弱得無法反抗。她喘息著,臉兒嫣紅,水漾的瞳眸注視著眼前的男人,被他的眼神以及未知的一切吸引。

  黝黑的大掌,揉握她胸前的白潤,熱燙的唇舌隨之而來,誘哄的輕咬,直到圓潤頂峰的嫣紅綻放,而她在他懷中,猶如火焚般輾轉不定,顫抖嬌吟著。

  別有意圖的唇舌,綬綬挪移,再度回到她的雙腿之間。

  水眸朦朧渙散,看箸他伏下身,寬闊的雙肩,讓她無法併攏雙腿。男性的呼吸,一寸又一寸的接近,來到她腿間那處粉嫩濡濕。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這太過羞人——太過——

  慌亂的思緒,在炙熱的薄唇,親吻她的嬌嫩時,全化為一片空白。

  「啊——」

  紅唇逸出低喊,聲柔如泣。

  天啊,她該要抗拒,該要阻止,他如此邪惡的舉止!

  但,他迷醉了她,讓她無法反抗,甚至嬌泣著,在他的擺佈下,抬起柔若無骨的纖腰,任由他在嬌蕊上吮嘗得更多更多。

  最甜蜜的折磨,持續了許久,他的舌尖,逗惹著粉嫩中的潤艷花核,惹得她戰慄不已,再也無力支撐,軟弱的跌回厚毯上。

  幽蘭躺在厚毯上,白皙的肌膚,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香汗淋漓。她閉著眼喘息著,而男性的身軀,綬緩覆蓋了她,粗糙的長指,反覆揉捻著她的嫩軟,引發她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低沈的男性嗓音,在她耳畔說道:「你比花兒更甜。」

  她羞得無地自容,雙手掩著臉,不敢看他。

  帶著濡濕的指掌,將她的腿分得更開,灼熱而堅硬的男性,揉開了他吻過的花瓣,堅定的掰開汩汩濕柔,以進犯她的柔軟,在闖入的瞬間,以吻吞嚥了她痛極的呼喊。

  她像是被撕裂了!

  痛楚來勢洶洶,幽蘭掙扎著,卻仍掙脫不開他鋼鐵般的擁抱。

  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滑落粉頰,金凜長髮散落,與她的發交纏。他揉擦著她的粉頰,舔去一顆顆的淚,克制著惡火似的強烈慾望,讓男性停留在她的深處。

  如果可能,他絕不願意弄疼她。

  看見她的淚,他心疼極了。

  「蘭兒,」金凜軟語低哺著。「我的蘭兒。」長指來到他們之間,揉捻著她的嫩軟,挑惹她的沈淪,等待她的適應,以及接納。

  她顫巍巍的喘息,眼淚未停,身子仍因疼痛而僵硬,甚至試圖要掙脫。他卻不肯放開,極有耐心的,靠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低喃著她的名,直到她逐漸鬆懈、逐漸止了淚。

  「噓,我的蘭兒,別哭。」他輕哄著。「不疼了,不會再疼了。」

  她淚眼蒙嚨,因為他那施加在嫩蕊上,時而輕哄、時而催促的捻弄,猛然的愕然抽息,身子難以自制的仰起,纖腰彎折欲斷,主動包納他的強硬。

  「對,對——」金凜咬牙低語,克制的汗水,從下顎滴落。他要用盡自制,才沒有在她初次青澀的迎合下失去控制。

  他不願意再弄疼她——他不願意——

  但慾望的煎熬,隨著她怯怯的挪移,輕輕的掙扎,變得更加強烈。

  他幾乎分辨不出,這是最殘忍的酷刑,還是最甜美的歡愉。

  「凜,我……」幽蘭低泣著。

  她不明白,為什麼痛楚消褪後,反而會更難受。明明,他灼熱的巨大,已經將她撐到極限,她卻隱隱察覺,難言的渴望,正凝聚著、鼓動著。

  寬厚的雙手,抬起她的臉,親吻著未乾的眼睫。

  「看著我。」他輕聲說。

  她如被那雙黑眸催眠,只能選從。

  下一瞬間,他後退,而後再度深入她。

  回應他的,是一聲驚慌的嬌吟。那聲呻吟,己與痛楚無關。

  金凜的巨大,一次次被她的嬌小容納,雖然她已濡濕,但仍太過艱難,嬌嫩包圍了強悍,一次又一次,每次的衝刺,都讓她仰頭輕泣,圈住他強壯的頸項,倚靠這個撼動她的男人。

  花香馥郁。

  汗水淋漓。

  黑暗之中,汗濕的肌膚,反覆摩擦著。

  熱燙的巨大,在她緊窒的花徑中,強悍的馳聘著,每深入一次,就狠狠撞擊某處,深且敏感的那一點。

  進與退,深與淺,每次的深入,都伴隨著他的低吼。

  他圈住她的腰,在她的柔弱中挺進得更深,引發她的啜泣。

  這麼激狂的歡愉,強烈得近似痛楚,她戰慄不休,更攀緊了他的強健,淚濕的臉兒,貼在他的頸窩中,直到他的衝刺,將她推過某個無法回頭的點……




  雨,一滴又一滴。

  天色未明,巖洞深處,激狂的喘息早已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一深一淺的呼吸。

  金凜內傷已經痊癒,呼息深又徐緩,而嬌柔的幽蘭,卻因癲狂的歡愛,耗去太多力氣,至今仍有些微喘。

  臥在他胸膛上的她,柔細的長髮汗濕,有幾絲貼黏著紅潤的粉頰,微微嬌喘的模樣,更惹人憐愛。

  金凜將懷裡的小女人,圈抱得更緊。

  巖洞裡,花香仍濃,花瓣與羅衫,散落在他們四周。

  「還疼嗎?」他突然開口,低沈的嗓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親暱。

  還處於震撼中,心裡亂糟糟的幽蘭,被這麼一問,立刻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初初進入她時的種種。

  那不只是疼痛。

  她還記得,他進入她時的神情。灼亮的黑眸、緊抿的薄唇,他從裡到外,燒灼著她的熱度,以及每一寸巨大,艱難的、緩綬的擠入她時的飽脹、溫度,甚至氣息……

  雙頰更紅、更燙了,她羞態可掬,只低著頭,不敢看他,更不敢回答。

  一個柔柔的吻,落在她的發上。

  「抱歉,」金凜低語,憐愛懷中女子的情緒,濃郁難以化開。「原諒我,我太忘情了。」

  今夜,他利用了她的純真。慾望勝過理智,他難以遏止,而她又太過青澀,單純得不懂拒絕。

  她的美好,是他此生最珍貴的禮物。經過這一夜,品嚐過她的甜美後,他就上了癮,甚至就要開始懷疑,這輩子是否還容得下生命裡沒有這個小女人的可能。

  組糙的指,輕輕梳過她的發,連她的髮絲,都讓他迷戀不已。當她溫馴的、全心全意信任的靠在他懷裡,他心中的滿足,遠勝過打贏一場戰爭。

  「我沒想到,今晚你會來。」他輕聲說道,動作末停。「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嬌小的身子,有些微僵硬。

  「家裡有事。」她聲如蚊納,撤了個小謊。

  他卻輕易看穿。

  「不是因為那個吻嗎?」他問得很直接。

  幽蘭紅著臉,因為被揭穿,尷尬得幾乎想逃開。

  鐵般的臂膀一圈,輕易又將她攬了回來,圍困在堅實的胸膛上。他翻過身,將她困在身下,雙臂卻撐在她身上,沒有壓著她。

  閃亮得足以看穿一切的黑眸,注視著身下的幽蘭。

  「我嚇著你了?」

  她沒有點頭,但無助的眸子裡,已洩漏了答案。

  「我已經嚇著了你。」金凜俯下身,在她光潔的額上,輕輕印了一個吻,簿唇抵箸她低語著。「而我今晚,竟又得寸進尺,對你做了這些事。」

  她瑟縮著,羞得不敢看他。

  「看著我。」他誘哄著。

  長長的眼睫顫動著,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鼓起勇氣,輕咬著白嫩指節,忐忑的迎向他的視線。

  金凜注視著她,表情堅定,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利用了你的純真,但我不後悔。」他靠得更近,在她額上歎息。「這是我一個多月以來,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算幾乎送掉半條命,他也要慶幸,能夠遇見她。

  他語氣中的堅定,以及霸道的溫柔,讓幽蘭心頭一軟。

  「凜——」她輕聲開口。

  「嗯?」

  「你——你——」

  「什麼?」他極有耐心。

  她臉色羞紅。

  「我們這是——」

  「私訂終身。」他答道,眼裡有著難掩的滿足。「你是我的人了。」

  她雖然清純,但是禮教的訓示,卻讓她極度不安。她咬著唇,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難以饒恕的事。

  但是,金凜說,他並不後悔。而她心裡,有著甜、有著慌、有著不安,卻也沒有半點的悔意。

  噢,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們這樣,是不是——很不好?」她的聲音更小了。

  他緩緩搖頭,知道她的不安。

  「相信我。」金凜低語著。

  她抬起頭,再度望著他,清澈的水眸,單純得不含雜質。

  他開口,將那句話,說得如同誓言。

  「蘭兒,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艷陽高掛。

  暴風雨造成的凌亂,很快被收拾乾淨,臨海別院的內外,在數日內就恢復整潔清幽,看不見絲毫紊亂景象。

  這幾日之內,大部分的奴僕,都忙著收拾殘磚或斷樹,廚房裡人手不足,小珠索性自告奮勇,讓其他人去忙,把料理蘭姑娘三餐的差事,也攬了上身,下廚燒了幾道清爽菜餚,再收進漆盒裡,往蘭姑娘的房裡送去。

  當然,她也沒忘了,要給蘭姑娘補身的雞湯。

  擱好菜餚後,她又匆匆跑回廚房,端著熱騰騰的雞湯,小心翼翼的捧回來。確定一切妥當,她走過花廳,掀開垂簾,進了臥室,來到覆著盤枝如意草圖樣的繡帷床畔。

  「蘭姑娘,您醒著嗎?」小珠輕聲問道。

  繡帷下,傳來輕聲應答。

  「嗯。」

  「請到桌邊用膳吧!」

  如花一般的美人兒,掀開繡帷,蓮步輕移的走到桌邊。

  旁邊的小珠,端詳著蘭姑娘,為那白裡透紅的好氣色,覺得既高興又迷惑。

  那夜的暴風雨,似乎嚇著了蘭姑娘,之後的幾日,爾姑娘都躺在床上,像是累壞了般,倦累得幾乎下不了床,讓臨海別院裡的人們,都擔心極了。

  但,蘭姑娘似乎只是身子倦累,氣色、胃口卻還不錯,就連心情也不差,幾次用膳時,她也不知想起什麼,停下筷子動也不動,臉兒紅潤潤的,嘴角還有著羞而甜的笑意。

  小珠幾次追問,都問不出端倪,只見蘭姑娘的臉兒,垂得愈來愈低,像是被逮著的偷兒般,羞得像是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這般的神情,可是小珠先前從未見過的。她心裡東猜西想,好奇得不得了,還得偷偷捏自個兒的大腿,保持不動聲色。

  她照樣伺候著幽蘭,一如以往般仔細慇勤,連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夏日午後,雖然開了窗,樓閣內難免還有些悶熱。小珠拿著羽扇,在桌旁伺候著,徐徐的涼風,讓人心情舒暢。

  幽蘭吃了幾口,水眸又不由自主的往窗外飄去。她輕咬著唇,偏頭想了一會兒,才又轉回視線,望了望小珠。

  「蘭姑娘有什麼吩咐?」小珠反應極快。

  「我想——」

  「嗯?」她等著。

  這一等,可等得雞湯都快涼了。

  遲疑了半晌,幽蘭開口。「有件事情要麻煩你。」

  「蘭姑娘客氣了,您只管說,我都照辦。」小珠笑咪咪的回答,左手又在裙子裡,用力的偷捏自己大腿。

  忍住啊忍住,可千萬忍住,別在這時發問!

  還好,她的態度看來沒半點異狀,完全騙過了蘭姑娘。只聽見那清脆的聲音,軟軟的又道:「請你晚膳時,另外替我備妥一份吃食。」

  「那就再炒幾道蘭姑娘愛吃的清爽菜餚?」

  「不,」她連忙搖頭。「不是的。」

  「嗯,那麼,就像是廚娘先前準備的,另備一份肉食與菜蔬,在晚膳時一同為您送來。」小珠說道。

  幽爾淺淺一笑。

  「就這麼辦。」

  雖然裙子下的左手,已經把大腿捏得都烏青了,小珠卻還是笑咪咪的,忍著疼、克制著好奇,裝作若無其事的答道:「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2-13 01:52:14 |只看該作者
月色柔柔。

  二更時分,嬌小的身影,拎著漆盒,躡手躡足的踏出樓閣。

  夜色濃沈,她卻早就摸熟了路徑,挑了奴僕巡夜時不會經過的小路,在花蔭樹影的掩護下,不一會兒就走出臨海別院。

  院外,有一條不為人知的小徑,直達細沙滿佈的海灘。

  月光之下,她行色匆匆,走得迫不及待,粉頰因為步行,浮現淡淡的紅,連額上也滲出些許薄汗。

  走過一處臨海的巨岩,只見此處的沙灘,更是潔白柔細。這段沙灘的兩端,都有巨岩阻隔,不但阻擋了視線,也容易讓人忽略,成了守備森嚴的臨海別院,唯一的盲點。

  巨岩之中,有處天然巖洞。

  翻過巨岩,幽蘭已是氣喘吁吁。她停下腳步,撫著胸口,嚥下急促的喘息,才又重新舉步,急著要踏進巖洞,去見那個佔據了她的心、她的身、她的神魂的男人——

  「蘭姑娘!」

  驀地,背後傳來聲音。

  這麼一聲輕喊,可把幽蘭嚇得魂飛魄散,她渾身一震,連手裡的漆盒都掉了,可口的食物東滾西滾,全都沾了細沙。

  幽蘭驚慌的回頭,瞧見小珠插著腰,就站在她背後不遠處。

  「我說,我的蘭姑娘啊,三更半夜的,您不好好在床上歇息,怎跑到這兒來了?」她伺候幽蘭入睡後,其實並沒有離開,而是躲在樓間外。果然,就讓她逮著幽蘭夜裡溜出來。

  眼看行蹤暴露,幽閒心急如焚。她多想說個謊話,好能矇混過關,但惱人的是,她生性單純,遇上這等急事,也編不出任何謊言。

  「我……我……」她咬著唇,雙手緊握,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珠歎了一口氣。

  「唉,蘭姑娘,事到如今,您就實話實說吧!」小珠聳聳肩膀。「您的性子,我還會不瞭解嗎?告訴我,您是不是又撿了什麼小貓啊小狗的?」睨了一眼滿地的吃食,她又提出疑問。「或者,是附近的孤兒,躲到這裡來,被您發現了?」

  聽著小珠的猜測,一次比一次接近事實,幽爾嚇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謊話,她只能用力的猛搖頭。

  可惜,這還是沒能編過小珠。

  「您就別瞞我了。」小珠說道,一邊就往巖洞裡走去。「來,讓我瞧瞧,你究竟在這裡偷養著什麼——啊!」哇,她撞到什麼了?

  這一撞可不輕,疼得她眼裡淚花亂轉。她瞇著淚汪汪的眼,伸出雙手,摸著那「障礙物」。

  唔!很硬!

  小手摸啊摸。

  嗯,不但硬,而反還熱呼呼的。可以確定,這可不是石頭。

  小珠收回手,揉掉眼裡的淚,再抬起頭來確認,撞疼自己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的眼珠子差點要掉出來。

  男人!

  小珠目瞪口呆。

  天啊,蘭姑娘偷養的,不是小貓小狗,也不是孤兒,而是一個高大精壯的男人!

  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吶!

  小珠深吸一口氣,接著張大嘴,準備用最嘹亮的尖叫,告知附近所有睡著的、沒睡著的人們,她的最新發現。

  下一瞬間,巨掌搗住她的嘴,截住她未能喊出的尖叫。強健的手臂勒住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讓她動彈不得。

  男人沒有開口,半瞇的黑眸裡,有著可怕的戾氣。

  一旁的幽蘭,連忙走上前來,小手搭上猶有傷痕的鐵腕。只是輕輕一觸,牢如鐵筵的雙臂,就不再用力。

  「凜,別傷她!」她焦急的求情,就怕金凜會誤以為小珠是誤闖的陌生人。「她是我的丫鬟,從小就跟著我,不是外人。」

  「我不願意洩漏行蹤。」他輕聲說道。

  「她不會說出去的!」幽蘭看著小珠,眼裡有著懇求。「小珠,答應我,絕對不說出這件事。」

  被搞得快沒氣的小珠,瞧見蘭姑娘這麼求她,心裡縱然還有些警戒,卻還是不忍心拒絕,只能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直到她點頭,所有箝制才鬆開。

  咚!

  小珠筆直的摔在地上,疼得直呻吟。「哇,要鬆手也得說一聲啊你!」

  金凜仍舊瞇著眼,綬緩的、緩緩的,在小丫鬟面前蹲下,龐大的身軀造成的威脅感,就連男人都會感到恐懼。

  「告訴我,我能冒險相信你嗎?」

  小珠忍著痛,倔強的抬起下巴,沒被對方嚇著。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

  金凜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詫異。

  「我能冒險相信,你不會傷害蘭姑娘嗎?」就算小命有可能不保,她還是把幽蘭的安危放在第一優先。

  黑眸理的戾氣消褪,反而浮現些許笑意。

  「我絕對不會傷害她。」

  小珠狐疑看著他。

  「真的?」

  「相不相信,選擇權都在你。」金凜淡淡的回答。

  這次,小珠花了半晌時間,端詳了許久,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蘭姑娘要我不說,我就不說。」她決定,把這傢伙納入「觀察名單」。「不過,我可要警告你,你要是敢傷蘭姑娘,我就拿這條命,跟你拚了!」她信誓旦旦的警告箸。

  他挑著眉,眼裡有著笑意,轉頭看著幽蘭,對她伸出手。只有在看著她的時候,黑眸裡的溫度,才會倏地變暖。

  「蘭兒,你信得過她?」

  「信得過。」幽蘭點頭,自然而然的朝他走去,信任的將小手放入他寬大的掌心。

  「好,我聽你的。」他答道,為了幽蘭,願意冒險一次。

  她臉兒微紅,因為他的信任,心裡雀躍不已。纖弱的身子,因他強大的力量,被拉進他懷中,她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喂!你在做什麼?!」一旁的小珠突然跳起來,急呼呼的衝過來,小手亂揮。「分開分開!不許靠蘭姑娘太近。男女授受不親啊,你沒聽過嗎?」確定兩人已保持距離,她才滿意的退開,坐回幾尺外的沙灘上監視。

  兩人被迫分開,金凜也不惱,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幽蘭一眼。

  粉嫩的臉兒,瞬間羞得紅透。

  小珠的「防範」,實在來得太遲,早在那風雨襲人的夜裡,她跟金凜之間,就已經「親」過了……

  歡愛的記憶,在腦中反覆上演,幽蘭咬著唇,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金凜卻故意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顎,輕聲問道:「想到什麼了?嗯?」

  這一問,可讓她從髮根到腳趾頭,都要羞成粉紅色了。

  一旁的小珠,可看不下去了,再度出聲制止。

  「喂,我說了,你不要再靠近了!」

  金凜置若罔聞。

  「你這幾日還好嗎?」那夜歡愛後,她就不曾再來過。

  「還好。」她悄聲回答。

  男性嗓音更低沈,也更親密了幾分。「我沒傷著你吧?」他總擔心,自己太過癲狂,傷著了嬌弱的她。

  幽蘭羞極的搖頭。

  「那就好。」他輕聲說道,粗糙的指腹,輕揉著她的下唇。「別把自己咬疼了。」他低語。

  小珠又在跳腳了。

  「喂喂喂,你手放在哪裡?!」

  金凜歎了一口氣。

  「你那小丫鬟真吵。」

  幽蘭被逗得笑了。「她只是太過關心我。」

  「她關心你。但我卻想吻你、擁你、碰你、愛你……」他徐聲說道,黑眸直視著她,聲音低沈,卻灼燙如火,每個字都像要燒進她骨血裡。

  她羞紅的顫抖著,不敢相信,他就連動口,都能這麼激烈的影響她。那麼親暱的話語,聽進耳裡,就彷怫他正隨著每句話,在她衣衫下的身軀,逐一實行他的企圖。

  因為小珠在一旁的「監視」,他們之間的渴求,彷彿變得更強烈。

  不能觸碰對方,於是只能用眼神,用低低的言語,在柔溫柔的月光下,傳達著一種比歡愛更親暱、更動心的交流。

  刻意壓低的聲音,讓幾尺之外的小珠,根本聽不清楚。她只是睜大眼睛,監看著金凜,不許他有任何「不軌」。

  只是,在監視金凜的同時,她也看見了,蘭姑娘不時低頭,不時羞澀,不時彎唇淺笑。

  她看得出,蘭姑娘很快樂。

  蘭姑娘的快樂,讓她心裡的擔憂,略略淡去了一些。雖說未婚男女,實在不該見面,更不該交談或相處。但是,有她在一旁監控,應該就無妨了吧!

  況又,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見過,蘭姑娘這麼快樂的模樣。看著蘭姑娘笑著,她心裡也高興。

  小珠無聲的彎著唇,微微笑了。

  沒有人發現,一朵烏雲悄悄飄近,無聲無息的,吞噬了皎潔的明月。



第四章   


  夏季最炎熱的那日,南國最有權勢的中堂,輕裝便行的離開了鳳城。

  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衫,策著雪白如銀的駿馬,俊逸得有如仙人,僅在四位鐵騎護衛的保護下,翩然來到臨海別院。

  中堂的行蹤,向來不對外透露,就連奴僕們,壓根兒也沒收到消息,更想不到少爺竟會在今日到來,個個都戰戰兢兢,比平日更慎重萬分。

  駿馬揚蹄,在主人的示意下,嘶鳴停在門外,俊美無情的男人,俐落的翻身下馬。

  他裝束極簡,僅以黑底金線如意紋的繡帶束髮,這一路迅疾如風的奔馳,對他竟沒有絲毫影響,俊臉上非但未見疲態,長衫未染塵埃,就連他的髮絲,也是一絲未亂。

  臨海別院的總管,匆匆奔上前來,誠惶誠恐的請安。

  「少爺,您辛苦了。」總管低著頭,抹著額上的汗,語調謹慎。「香茗已經備妥,請少爺到廳堂歇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幽蘭呢?」

  「在閣樓裡。」

  用過午膳了?」

  「是。」

  「吃了些什麼?」他問得鉅細靡遺。

  總管不敢輕忽,如實答道:「清蒸鮮魚、紅菱雞絲、芙蓉豆腐、清炒鮮蔬,還有一盅人參雞湯。」

  「食慾如何?」

  「回少爺的話,蘭姑娘近來胃口不錯,雖然菜餚仍有剩,卻剩得比往常少很多,五次裡總有個兩、三次,能喝上兩碗雞湯。」

  俊美的容顏,浮現淡淡笑意。

  「很好。」男人點頭,腳步卻未停,又問:「燕窩還有多少?」

  「還有一斤九兩。」

  「夏日難免氣燥,從今日起,一旬裡替她熬五次燕窩,要是不夠了,就再讓人從鳳城拿來。」

  「是。」總管低著頭,用心記著,連一個字都不敢忘。

  交代妥當後,男人白袖一揮,不需多加吩咐,隨身的護衛們以及總管,已紛紛停下腳步,行禮後離開。

  花香濃濃的庭院裡,只聽得到啁啾鳥鳴,格外悅耳。

  男人獨身一人,沿著青石小徑,走到庭院深處,那處嬌養著他心中最惦念人兒的清雅樓閣。

  樓閣之內,寂靜無聲。

  他推開門,拾階而上,來到花廳之外,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隔著細密的珊瑚枝,隱約可見,內室的窗下,坐著一個嬌小人兒。她低著頭,藉著薄紗篩過的柔和日光,正捻著繡針,在一塊暗色布料上,專心繡著精巧的圖樣。

  瞧她繡得用心,男人也不開口,腳步更輕,旋身幾步就己進了內室。

  幽蘭沒有察覺,房裡多了個人,仍低著頭,一心三思的繡著,那精緻的花樣,逐漸有了雛形。

  他站在幾步外,凝視著窗前的人兒。

  只有看著她的時候,他的心才能感到平靜,才能忘卻那些爾虞我詐、機關盤算,以及他的滿手血腥。

  看著窗前的人兒,他的眼裡,滲入了暖意。

  她繡的花樣,是婉約的蘭草,爾葉細而長,惹人憐愛的蘭花,彷彿含羞般,半掩在爾葉之間。一葉又一葉的蘭葉,尾端輕卷,細密的花樣連結,繡在布料的邊緣。

  這麼細緻的花樣,就算是最熟練的師傅,也要花費一個月以上才能夠完成。這麼繁多得繡紋,是她耗了多少時間、多少精神繡的?

  確認繡紋妥當後,幽蘭直起身子。

  她揉了揉酸疼的肩,擱下繡針,仔細拆開繡架,然後站起身來,將暗色的布料抖開。

  上好的布料,早已裁好,又縫妥。

  那是一件男人的衣裳。

  他靜靜看著。

  那件衣衫上,不論領口或袖口,都有她親手繡上的圖樣。她輕拂著布料,確認衣裳整潔,蘭草的圖樣也在布料上浮動著,細長的簡葉,像是一個纏綿的擁抱,將會圈繞著穿上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將她的髮絲、面容,鑲了一圈淡淡的金邊。柔柔的小手,撫著衣衫、撫著繡樣,仔細檢查著,不肯有半絲馬虎。

  她的臉上,還有著甜中帶羞的淺笑。

  驀地,她察覺到角落的視線,匆匆抬起頭來,赫然瞧見,一個男人站在角落,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哥!」幽蘭訝異極了,連忙收起衣衫,藏在身後。「你怎麼來了?」她的表情有些慌。

  關靖走上前來,微笑開口。

  「怕下人放縱了你,才覦了個空,來這兒檢查,盯你是否按照吩咐,好好休養、進食。」他笑了笑。

  「哥——」

  「嗯?」

  「你站在那裡多久了?」

  「不久。」關靖神色未變。「我才剛到。」

  幽蘭鬆了一口氣。

  「怎麼,你在忙嗎?」關靖又問。「我打擾你了嗎?」

  「不,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在做些東西……」她的聲音愈來愈小,滿臉的羞,雙手在背後,把衣衫揉得更緊。

  關靖順著她的意,不刻意揭穿,就當作什麼都沒瞧見,還體貼的換了個話題。

  「我聽總管說,你近來胃口不錯。」他走到桌邊,撩袍坐下。

  「是廚娘的手藝精進,滋味更好,我才吃得比以往多。」她看著哥哥,把功勞推給廚娘。

  哥哥性格嚴謹,待奴僕們無比嚴格,要是事情與她相關,奴僕們就得更小心謹慎。所以,只要有機會,她總會在哥哥面前,多說幾句好話,怕奴僕們因為她,被哥哥罰了或罵了。

  關靖端詳著她,目光極柔。

  「你的氣色,的確比我先前瞧見時,要好得多了。」他伸出手,拇指擦過她的頰,溫柔的目光裡,像是藏著一個秘密。「多吃點,好好休養,別讓我擔心。」他吩咐著。

  她淺淺一笑,如往昔般,笑得單純甜美。

  「幽蘭知道。」

  「那就好。」關靖點頭起身。「你忙吧,我不擾你了。」說完,他撩起長袍,逕自往外走去。

  藏在眼裡的溫柔,含在嘴角的笑意,在踏出樓閣時,就徹底消失。離開幽蘭之後,他又恢復成平日的那個他,那個冷淡、高傲,能在南國呼風喚雨,決定無數人生死,城府比海更深的關家長子。

  關家兩代父子,都是南國重臣。南北兩國長年敵對,南國皇帝卻昏庸無能,若非有關家父子,竭盡心力,長年輔住朝政,不論內政或是外務,全一肩扛下,才能讓南國國力不衰,能與北國抗衡至今。

  關家輔佐朝廷,當然,也左右著朝廷,勢力深植南國。

  在南國境內,人人都知道,關家父子權勢驚人,卻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關家還有個美如天仙的女兒。

  關靖跟父親,甚至願意用性命,來捍衛體弱多病的幽蘭。父子二人從不對她提起官場上的任何事,彷彿關於那些事、那些人,只要是提起,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幽蘭,是他跟父親,費心嬌養的一朵花。

  她從小病弱,己數不清有幾次,險些就要踏進鬼門關,又被惶恐不已的大夫用盡全力,救回一命的經驗。

  因為身體虛弱,再加上身份特別,春夏時居住在臨海別院,她還能偶爾出門走動,秋冬時回到鳳城,她就得留在家裡,不得出門半步。

  好在,除了博覽群書外,她也對針繡情有獨鍾,繡出來的圖樣精巧至極,連鳳城裡最高明的刺繡師傅,都要自歎不如。

  關靖那條黑底金繡、從不離身的束髮帶,就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離開了樓閣,他穿過迴廊,來到大廳。

  大廳裡頭,已備著上好的鐵觀音,三件一套的青瓷裡,飄出濃郁茶香,還有裊裊茶煙。

  每一回,初到臨海別院,他總會先去樓閣,見過幽蘭之後,才會來到廳裡歇息。奴僕們知道,關靖會在樓閣裡,噓寒問暖上一陣子,卻算不準時間,所以只能備著茶,只要茶稍稍涼了,就立刻倒了,再換上熱茶。

  所有人戰戰兢兢,全低著頭,乖乖等著,直到關靖坐下,端起茶碗,喝了第一口茶,神色依然不變時,大夥兒才鬆了一口氣。

  「總管。」關靖以茶蓋,輕刮著碗裡的茶葉。

  總管連忙上前。

  「少爺有何吩咐?」

  「領黃金百兩,賞給廚娘。」

  「是。」

  「我來的路上,經過東南邊的哨口,第三崗的護衛怠忽職守,沒發現我們的行蹤。」他又喝了一口茶。「傳我的話,把那人流放西南疆界,終生不得返鄉。」

  「屬下即刻去處理。」

  總管答道,心裡卻有些訝異。換做是以往,那失職的護衛,肯定今晚就要人頭落地!而這次,少爺竟只讓那護衛流放到西南疆界。

  看來,少爺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呢!

  「另外,斗膽請問少爺。」總管硬著頭皮,想趁這機會,快快把問題問了。「明日是少爺生辰,是否該吩咐廚房,明日中午為您擺桌宴席?」

  「免了,」關靖擱下茶碗。「菜餚就照著幽蘭習慣的口味,不得更改。」他口吻淡然,卻有著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他會選在生辰前一日,離開鳳城,來到臨海別院,就是為了避開鳳城裡接連不斷的祝賀之人。

  對那些人,他冷淡至極,而那些堆積如山、價值連城的禮物,他更是壓根兒連看都不看一眼。

  對關靖來說,他最在意的人,只有一個。

  每年生辰時,他只希望能看見她。

  每年生辰時,他只期待她送上的禮物,不論她送上什麼,對他來說都是無價珍寶。

  除了她之外,任何人的祝賀,都沒有意義。

  他只在意她。

  只有她。




  那一晚,星月都無光。

  三更過後,萬籟俱寂,幽蘭才掀開被子,悄悄下了床。

  她在黑暗中摸索,從床榻下頭,拿出一個包袱,緊緊抱在懷裡,這才躡手躡腳的,趁著夜色溜出樓閣。

  一路上,她抱著包袱,頭也不回的往巖洞奔去。

  海風在她耳邊呼嘯。

  樹影在她身旁晃動。

  她始終沒慢下速度,只是急切的跑著,直到翻過巨岩,來到巖洞前,才喘息著停下腳步。她緩下氣息,小嘴微張,開口正要輕喚——

  驀地,黑暗裡的陰影,無聲的襲擊了她。

  幽蘭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低微的輕喊。下一瞬間,炙熱的薄唇壓下,吞嚥了她的呼喊,健碩修長的男性身軀,將她圈抱在懷中,大掌握著她的頸,調整她的姿勢,讓他能吻得更深。

  許久之後,當金凜退開時,幽蘭已經嬌喘吁吁,軟得幾乎無法動彈。

  他抱著她,在柔軟的沙灘上坐下。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兒,黑眸宜視那雙朦朧水眸。

  「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幽蘭撫著胸口,被吻得紅潤的唇,又喘了幾口氣,才能說話。「家裡有些事情,所以耽擱了。」她說道。

  她故意不提關於關靖到來的事。一來,她還沒準備好,該怎麼告訴哥哥,她已經跟金凜私定終身。二來,她更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金凜,他們的婚事可能還得經過一番波折。

  爹跟哥哥這麼疼她,要是知道,兩人私定終身,肯定會怪罪金凜,責問他為什麼不先登門提親。要是追究起來,輕則是為難金凜,不給好臉色,重則是足以論罪的!

  她心思單純,從未遇上這般棘手的事,不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辦法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金凜微微挑眉,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對,卻也沒有點明。

  「那吵人的小丫鬟呢?今晚沒跟來?」他問。

  幽蘭點頭。

  「她忙壞了。」別院內外,因為哥哥的到來,人人如臨大敵。「大概是累得睡著了,才沒有跟來。」

  小珠再小心翼翼,卻也只是個丫鬟,除了夜裡「監視」,白天還有一堆事情得做。總有幾次,她累得沒能跟來,讓幽蘭與金凜有了獨處的機會。

  那是幽蘭最幸福的美好時光。

  雖然,金凜跟她不能走遠,但他會牽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散步。起風時,他會將她抱在懷中,用肌膚溫熱她,不讓夜風侵襲她。

  悶熱的夜裡,他會解開她的發,寬厚的大掌握著木梳,仔細的、小心的,像是捧著珍寶一般,捧著她的髮絲,輕輕的為她梳發。

  有星光的夜晚,他為她在沙灘上撿拾最美麗的貝殼,教她靠在耳邊,聽著貝殼裡頭,如海潮般的呼呼風聲,還告訴她,那是貝殼的魂魄,還懷念著海洋。

  月圓的時候,他們在巖洞裡,他擁抱著她,告訴她許許多多,她不曾聽過、見過,甚至想像過的奇風異俗。

  他還許諾,總有一天,他會議她親眼印證,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然後,他會吻她、愛她。

  巖洞裡,藏著太多,關於他與她之間,熱烈歡愛的記憶。

  這是一個秘密,在這個世上,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這個秘密,知道在這個巖洞裡,他們對彼此說過什麼、做過什麼……

  幽蘭的臉兒,泛起羞怯的嫣紅。

  金凜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又開口。

  「你呢?」

  「嗯?」

  她茫然的輕眨眼兒。

  「這些日子以來,我是不是也讓你累著了?」他輕聲問著,注視著她,嗓音低沈而沙啞。

  她羞紅了臉,搖了搖頭。

  他故意又逗問。

  「真的嗎?」

  她急了。

  「你不信我?」

  「信你,當然信你。我怎會不信你?」金凜哄著,雙臂環抱著她,將她貼放在心口。「原諒我,我急著想寵你、疼你,有時卻又不知節制,總怕會再傷著你,或因此讓你累著。」

  低沈的嗓音,震動了他的胸膛,也震動了她的耳膜。緊靠在他胸前,聽著他一字一句說著這些話,就像是聽見他的心聲,她的胸口暖暖的,感動得無法言語。

  她貼著這強壯的男人,臉色嬌紅,依偎了好一會兒,才又想起,自個兒的手裡,還揣了個包袱。

  「我險些要忘了。」她低語。

  「什麼?」

  她笑而不答,反倒離開他的懷抱,退後幾步,在他的注視下解開包袱,抖開一件男用的衣衫。

  「我替你做了件衣裳。」她輕聲說道,神情有些羞澀。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抬頭望著他。「讓我替你穿上吧!」

  金凜站起身來,看著她走來,替他套入雙袖,披上衣衫。他的高大,讓嬌小的她伺候穿衣時,格外的吃力。

  她不肯放棄,動作雖然笨拙生疏,卻是那麼專心而堅定。

  「先前的衣裳,都是小珠偷偷張羅來的舊衣,只能暫時將就,但總沒有一件合身。」她輕聲說道,柔軟的雙手,替他翻好領子,在領口的繡紋上,輕劃了一圈,像是一個最柔軟的圈套。

  「這件衣裳,是你親手做的?」他看著那合身的剪裁、精細的繡紋,詫異不已。

  幽蘭點了點頭,再取來衣帶,替他仔細繫妥,接著翻好袖口,精緻的繡紋,彷彿圍繞了他的手腕。

  「我知道你的身形。」她說著,臉兒微紅。「而且,我不要你穿著別人裁縫的衣裳……」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到最後已幾不可聞。

  金凜伸出手,捏著她小巧的下顎,抬起她的頭來,灼亮的黑眸深深的望著她。

  「那麼,往後,我就只穿你做的衣裳。」他許諾著,洞悉了她的細膩心思。只有妻子,才有為丈夫裁製衣裳的權利。

  幽蘭羞怯的低下頭,正好看見金凜脫下食指上,一枚色澤黝暗的戒指,慎重的擱進她的掌心。

  戒指比她想像中還要沈重。觸手冰涼,像是某種金屬。

  「這是我從不離身的戒指。」他握起她的掌心,吻了吻她的發,語氣之中,有著親暱的氛團。「那個雨夜裡,我就該給你了。」

  粉嫩的雙顛,因他的話,變得又燙又紅。她咬了咬唇,羞窘得全身不自在,笨拙的想轉移話題。

  幽蘭攤開掌心,端詳著那枚戒指。

  戒指看來很古老,戒面上有著奇異的圖樣。

  「這是什麼?」她伸出手,好奇的摩擦著戒面上的圖樣,感覺到冰涼的金屬,被刻割出的線條。

  「鷹眼。」

  她眨了眨眼,再仔細看著,這才看出,戒面上所刻的,是一隻眼。她直覺的猜想,這並不是普通的戒指,甚至還有著某種超乎尋常的意義。

  「瞳眼,代表我所統領的部族。」金凜輕聲解釋。

  那枚戒指,是族長代代相傳,代表身份的信物。成為族長後,就得隨身攜帶,不得離身,除非——

  除非族長決定,某個女子將成為他的妻子,才會脫下戒指,交給對方,代表著分享權利與義務。

  金凜明白,他們之間還有著不少難題。

  從幽蘭的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他早已猜出,她該是南國富豪的掌上明珠。而南北兩國,相互仇恨已久,通婚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

  而他,卻是那種,一旦下定決心,就要達到目的的男人。

  在他心中,幽蘭已是他未過門的妻,這一生一世,他是非她不娶了。即便是南北兩國的隔閡,也不能阻擋他的決心,不論用什麼辦法,他都要迎娶幽蘭,跨過沈星江,回到北國、回到他所統領的領地。

  「蘭兒,為我收下這枚戒指。」他捧著她的臉兒,無比慎重的說道。「收下這枚戒指後,就代表你是我的妻了。」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震撼,卻沒轉開視線。

  「告訴我,蘭兒。你願意嗎?」

  黑眸裡的專注、炙熱,深深撼動了她,而他的問話,更讓她心頭大亂。愕然、驚喜、膽怯,紛紛亂亂的情緒,讓她喘息著,更讓她眼眶發熱,幾乎要流下淚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她的神魂,正用盡全力在呼喊著,那個答案明確得像是要刻印進她的魂魄了。

  四周有半晌寂靜。

  金凜望著她,無聲的等待著。只有他緊繃的身軀跟黑眸裡的火焰,透露出他的真實情緒。

  他生來就是個戰士,最優秀的戰士。即使面對無數敵軍、最血腥的追殺、最絕望的困境,他也能保持冷靜,從未有過絲毫的不安或恐懼。

  然而,眼前這個小女人,卻能讓他忐忑不己。

  她對他的力量,是那麼的強大,強大到他幾乎無法置信。他注視著她、等待著她開口,心跳劇烈得幾乎要撞疼他的胸膛。

  在最漫長的短暫之後,幽爾終於開口。

  「我願意。」她啞聲說道,眼裡淚花閃爍。

  瞬間,他像是贏得了整個世界。

  金凜伸出手,用強健的雙管,將她深深的、緊緊的抱入懷中。而後,他慎重的、虔誠的、無比溫柔的,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吻。

  一個如同誓言的吻。

  黑暗環伺,而他們的眼中卻只有彼此。他們緊擁著對方,低語著、親吻著、共同希冀著往後的美好。

  就連金凜也沒有察覺,在黑暗的最深處,有一雙眼睛,迸射出駭人的恨意,靜靜的凝望著他們。

  夜,更深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2-13 01:54:37 |只看該作者
隔日,是關靖的生辰。

  廚房裡照著指示,沒有大肆鋪張,端進樓閣的,仍是清爽可口的清淡菜餚,跟往日相比,只是桌上多了雙筷子、多個碗。

  幽蘭醒得較遲,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時分。

  她掀開垂簾,走下床來,卻瞧見推開門、端著水盆預備伺候她梳洗的,並不是小珠,而是另一個丫鬟。

  「小珠呢?」她問道。近十年來,都是小珠伺候她,今天這情形,可還是第一次。

  丫鬟捧著水盆,恭敬的上前,替她擰好毛巾。「一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總管還說,等她回來時,要好好罰她呢!」

  「等她回來,先帶她來我這兒。」聽見情同姊妹的丫鬟,待會兒就要挨罵了,幽蘭趕忙「搶救」。

  總管雖然賞罰分明,但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算要罰小珠,也應該不會罰得太重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梳洗,又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妥了衣裳。

  而後,幽蘭遣退丫鬟,從梳妝台上,取下一個精緻的錦盒。她打開錦盒,拿出裡頭的物件,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放心的擱回去。

  正午時分,丫鬟們捧著午膳,進了花廳,在桌上擺置妥當,接著又輕巧的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關靖到了。

  「哥!」幽蘭喚著,盈盈起身。

  關靖連忙阻止。

  「坐下、坐下,自家人哪來這麼多禮數?」他換了件長袍,卻還是不染半點塵埃的白衫,看來跟昨日的裝扮,並沒有不同。

  「今天是哥哥生辰,禮數當然不能少。」她笑著,還是福了一福。

  「好,你這麼說,我也不客氣了。」關靖撩袍坐下,溫柔的望著她,表情似笑非笑。「禮數不能少,那禮物呢?你沒忘了吧?」

  「當然不敢忘。」

  幽蘭拿出錦盒,擱在桌上。

  「祝賀哥哥生辰快樂,萬事如意。」她說道。

  關靖微微一笑,掀開錦盒。

  錦盒裡頭,擱著一雙鞋,製作得比一般的鞋更精巧。鞋底納得厚實,一針一線縫得密密實實,牢靠極了,而鞋面上頭,繡著黑底金線如意紋。

  關靖拿出鞋子,表情未變,輕聲問道:「你做的?」

  「是。」

  他笑得更溫柔,手撫著鞋面的繡,不言不語。

  「哥哥不喜歡嗎?」她眨了眨眼。

  「喜歡。當然喜歡。你親手做的,我怎麼會不喜歡呢?」關靖抬起頭來,目光更柔。「肯定耗去你不少時日吧?」

  「不會。」她淺笑。「這幾個月裡,斷斷續續的做著!老早就做好了呢!」

  「是嗎?」

  關靖斂下眼,嘴角仍有笑意,指尖仍撫著鞋面的繡紋。金線如意繡,她為他縫製的,是金線如意繡……

  嘴角的笑意,又無聲的加深了幾分。

  驀地,關靖收起新鞋,拿著錦盒起身。「時候不早了,既然已經討得了禮物,我也該走了。」

  「這麼快?」幽蘭有些訝異。

  關靖點頭。

  「我得趕回鳳城。」他說得輕描淡寫。「發生了一件事情,非得我親自處理不可。」

  她站起身來,卻又被關靖制止。「別送了。你自個兒用膳,記著,千萬得養好身子。」

  交代完畢後,關靖起身,走出花廳,如一陣風般的離去,桌上的菜餚,他連動都沒動一口。

  爹爹與哥哥操勞國事,少有幾刻清閒,這是幽蘭早己習慣的事。只是,以往任何事情,他們都會擱下,把陪伴她當成是最重要的事,會為了一件事情,連午膳也不陪她共用,倒是從未有過的事。

  她猜,那件事情,肯定非比尋常。

  只是,哥哥走得匆忙,倒也讓她心頭暗喜。

  匆匆用過午膳後,她吩咐奴僕們,要小憩一會兒,任何人都不得打擾。等到奴僕們退出去,又過了半晌之後,她才偷偷的溜了出去。

  夏季的風,吹拂著她的衣衫;夏季的陽光,照著她嘴角的笑。

  蒸騰的暑氣、耀眼的日光,讓她眼前有些發昏。但她仍奔跑著,像頭急切的小鹿,穿過小徑、跑過沙灘,往巖洞奔去。

  難以置信,只是分離幾個時辰,她就已經開始想念金凜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見他,想擁抱他,更想告訴他,他送給她的那枚戒指,她尋了一條細細的金鏈,串起戒指,藏在衣衫下,那處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一輩子都不取下來。

  小小的腳印,踏上平滑的沙灘,往巖洞內走去。

  「凜?」她輕喚著,有些兒喘。

  巖洞深處,黑暗又陰涼。

  「凜?」

  聲音在巖洞中迥蕩著,她摸索著前進,看見每一個陰影,都以為是他,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後,柔軟的雙手,終於碰觸到巖洞深處的巖壁。滿腔的希望,瞬間化為失望,搜尋巖洞深處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擺設,還是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她這才發覺,金凜並不在巖洞裡。

  轉過身,她看著洞口,有些兒茫然。

  人呢?

  他人呢?

  他去了哪裡?

  她茫然的,眼睜睜看著紫棠花被海風吹入巖洞,在洞中飛舞著,然後一朵一朵、一瓣一瓣的落下。

  空蕩蕩的巖洞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而他,就像是從來不曾出現過……


第五章   


  三年後    鳳城

  夜色,籠罩著這座城。

  雖說處於戰時,但南國的首都,仍嗅不出一絲煙硝味兒。百姓們汲汲營營,只為餬口,高官們耽於逸樂,夜夜笙歌。

  鳳城之內,各行各業都繁榮鼎盛,南方運來的絲綢、茶葉、瓷器,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珍鎮、奇珍異寶,都集聚在鳳城。

  這座城不論白晝或黑夜,都顯得熱鬧非凡,處處人聲鼎沸。

  唯獨城北,某座官宅,白晝清幽,入夜後更顯寂靜,奴僕們不論行事或是言語,都是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量,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這座官邸外有黑瓦紅牆,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官邸佔地極廣,氣勢恢弘,厚且高的紅牆,龐大且嚴實。

  這座官宅,是除了皇宮之外,南國的權勢頂峰。

  長年把持朝廷的關家父子,正是這座宅邸的主人。每日,前廳總有高官川流不息,等著要獻策或是巴結,而寬闊的庭院後方,如人間仙境般的宅邸深處,卻總是靜謐無聲。

  關家的掌上明珠,就住在這兒。

  她正病著。

  關家小姐生來就病弱,幾年之前那場病,更是來勢洶洶,驚得關家父子忙將她從別院接回,請來御醫救命。

  宮裡的御醫,雖將她救了回來,她卻從此纏綿病楊,別說是離開官邸、離開鳳城,她甚至連家門都踏不出去。

  無數的名醫,用了無數的十好藥材,卻治癒不了她的病,只能勉強保住她的一口氣,甚至有個大夫還直言不諱,說她的命不長了。奴僕們照料著她,看著她愈來愈孱弱,個個都擔憂不已。

  入秋之後,幽蘭病得更重了。

  奴僕們愁眉不展,個個都心裡有數,卻誰都沒有說出口。他們心裡有數,美麗病弱的蘭姑娘,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老爺與少爺心急如焚,奴僕們也擔憂不已,日夜小心伺候著,有的甚至還暗地裡,為美麗卻多病的蘭姑娘偷偷掉過淚。

  這天夜裡,丫鬟杏兒穿過庭院,踏進宅邸深處,一座雅致的院落。院落小而雅,花木扶疏,處處精雕細琢。

  天邊高懸著已缺的月,月色穿過團花門扉,滿地的月光都顯得瑰麗。

  「蘭姑娘。」杏兒輕喚著,走進屋裡頭,來到花廳。

  屋裡沒點燈,只見花廳角落,有著一張鋪了綾羅軟褥的湘妃楊。牆上有著形如滿月、比湘妃晩更寬的圓窗,窗上有捲起的竹簾,窗下有如意美人靠,而從窗裡望去,可以窺見天邊的月。

  湘妃榻上,是一身絹衣的幽蘭。

  她蒼白如紙,孱弱得彷彿就要消失,彷彿連月光都能穿透她白皙得接近透明的肌膚。纏身的病,讓她虛弱,卻讓她更美,如同凋落前的花,有種不屬於塵世的美。

  「蘭姑娘。」杏兒又喚了一聲。「我替您把燈火點上。」

  「嗯。」

  杏兒忙了一會兒,把院落裡的燈火全部都點亮,讓內室燈火通明。燈火大亮後,她才瞧見桌上,半個時辰前擺放的清粥,都還擱在桌上,像是從未被動過似的。

  「蘭姑娘,我再去添碗熱粥,您多喝幾口吧!」她勸著。

  幽蘭搖頭。

  「我吃不下了。」

  杏兒無可奈何,幾度想勸,卻又知道,勸也無用。這陣子以來,蘭姑娘的胃口愈來愈差了,就連清淡的粥品,一日也喝不完一碗。

  倒是那些苦口的湯藥,蘭姑娘從不反抗,不論有多苦、多難入口,她都會乖馴的喝盡。

  曾經,有個丫鬟,順著蘭姑娘的意,讓湯藥剩了。當天夜裡,少爺震怒不已,是那丫鬟機靈,立刻向蘭姑娘求情,才撿回一條小命。從此之後,蘭姑娘每日每餐,都按時進藥,就算是苦得嘔了出來,僕人再送上新熬的湯藥,她仍會接過喝下,從未再中斷過。

  看著那孱弱的背影,杏兒又歎了一口氣。

  「蘭姑娘,您要賞月的話,可得再添件衣裳。這會兒都過了中秋了,夜裡轉涼,風可冷了。」一邊說著,她一邊拿著白色的狐裘,仔細的替幽蘭蓋上。

  「中秋……」幽蘭喃喃自語著。「已經過中秋了?」

  「都過了好幾天了。」杏兒回答,細心將狐裘的細繩打了個結。「記得嗎?那晚廚娘煮了桂花湯圓,蘭姑娘您還喝了一口甜湯呢!」

  她想起來了。

  濃濃的桂花香、暖暖的甜湯。

  「原來,那天是中秋。」她輕聲說著,而後抬起頭,看著窗外的月。

  中秋過後,月兒漸缺,但看起來仍是那麼耀眼、碩大。她半臥在湘妃楊上,看著天邊的月,重複著她這段日子以來,最常做的一件事——

  等待。

  自從那個夏季結束後,日子對她來說,已失去了意義。

  那個夏季,小珠患了急病,被送回鄉,而後病死。

  那個夏季,她救了一個男人,甚至還愛上他,與他私定終身。

  那個夏季,她愛的那個男人,在某一個午後失去蹤影,再也不曾出現。

  從那一天開始,幽蘭就開始在等。她拖著病體,熬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病痛,強撐著一口氣,就是在等著,與她私定終身的那個男人會再度出現,實現他的所有承諾。

  那枚刻著鷹眼的戒指,還垂掛在她胸口,從來不曾離身。她留著這枚戒指,無數次的握著它、暖著它,告訴自己,戒指的主人總有一天,會出現在她眼前。

  她相信他的許諾,從未懷疑。

  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嫩如水蔥的指,握緊胸前的戒指。

  這陣子以來,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爹爹與哥哥眼裡的擔心,以及奴僕們的憂慮,她全看在眼裡。其實,她自己的身子,她最是明白,這孱弱的身子,或許已無法支撐,不容許她再等下去了——

  手腳靈活的杏兒,收妥了未曾動過的晚膳,又伺候著蘭姑娘,喝了夜裡的湯藥,才開口說道:「蘭姑娘,夜裡風寒,您還是早點歇息吧,要是染了風寒,老爺跟少爺只怕也會擔心得吃不下飯呢!」

  「我知道了。」

  幽蘭答道,聽見丫鬟的腳步聲,走進臥室。接著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杏兒正熟練的為她鋪妥床鋪,準備伺候著她歇息。

  一天又過去了。

  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一聲輕輕的歎息,融入夜色之中。幽蘭撐著孱弱的身子,緩慢而勉強的,低頭踏下湘妃楊,而後轉過身——

  瞬間,燈火滅了。

  院落中的每一盞燈火,在同一時間熄滅,室內陷入黑暗,只剩月光依然。

  幽蘭有些詫異,停下腳步,下再移動。雖然有月光,但是她適應燈火的雙眼,

  一時還看不清四周。

  「杏兒?」她喚著。「杏兒,你在哪裡?」

  寂靜。

  屋裡安靜無聲,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

  「杏兒?」她又喚了一聲,因為這突然、且從未發生過的狀況,而有些兒心慌。「杏兒,你還在屋裡嗎?」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

  丫鬟沒有答話,屋裡仍是靜悄悄的。幽蘭藉著月光,摸索前進,走進了臥房。柔和的月光,照拂著她所熟悉的景物,桌椅、床楊、垂簾,垂簾的角落,躺著昏迷不醒的杏兒。

  幽蘭錯愕極丁,正要上前察看,眼角卻又瞥見,熟悉的景物之中,有著某種陌生的東西——

  那是一雙靴子。

  一雙沾滿了泥的靴子。

  男人的靴子。

  月光之下,沾泥的腳印,看來格外清晰。

  她驚疑下定,本能的抬起頭,視線往上挪移。那人的身子,全都隱蔽在黑暗中,唯一露出的,只有那雙靴子。但是,即使在黑暗之中,她仍舊看得見,那人黑亮異常的眼裡,閃爍著駭人的惡意,以及嗜血的殘暴。

  那雙眼睛,比刀劍更銳利、更冰冷。

  幽蘭悚然一驚,嚇得幾乎要軟倒。

  她本能的張嘴,想要呼救。倏地,男人如狩獵的野獸,無聲上前,伸手搗住她的嘴,不讓她有機會發出聲音。

  月光之下,只見那隻手,蒼白且傷痕纍纍,佈滿了無數的舊傷與新傷,手腕處

  還有著潰爛的痕跡。生肉腐敗的味道、藥味,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噁心欲嘔,下一瞬,便因驚嚇而昏了過去。

  男人動作俐落,將她扛在肩頭,轉身就走。

  月色下,沾泥的靴子,踏過庭院,一個巡視的護衛,提著燈籠迎面走來。男人卻不動聲色,沒有顯出任何異狀,腳步穩定而規律,連呼吸也未亂。

  直到走得極近,護衛才赫然驚覺,匆忙丟下燈籠,抽出配刀,高聲呼喝:「喂,站住!你是——」

  銀光劃過,聲音停了。

  咚!

  重物落地,然後一陣溫熱的液體,濺濕了幽蘭的頰,卻未驚醒她。

  男人繼續往前走。

  騷動引來了更多護衛。

  「停!」

  「報上名來!」

  「擅闖關府,你可知罪?」

  「快放下小姐!」

  護衛們呼喊著,腳步聲雜沓,在最短的時間,關府內外數十名衛護,已經趕到了庭院,包圍住他。男人卻停也不停,對那些喝問,完全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

  「該死的賊徒,竟敢冒犯小姐!」一個護衛厲聲喊道,舉起鋒利的刀刀,一刀直取男人心口。

  又是一道銀光。

  護衛停住,嘴巴大張,頸間多了一條細細的紅線。接著,紅線慢慢的、慢慢的變寬,就聽得咚的一聲,護衛的頭顱已經落地。

  庭院被無數的燈籠,照得有如白晝。

  護衛們前仆後繼,冒死上前,卻還是擋不住男人的腳步。每一道銀光劃過,就響起一聲慘叫,溫熱的液體,不斷濺濕她的衣裳、她的肌膚。

  男人扛著她,只用一隻手、一把刀,就從容解決了所有護衛,從容的走向關府的大門。

  幽蘭因劇烈的震動而醒轉過來,她才睜眼,勉強抬起頭來,卻看見眼前儘是煉獄一般的景況。

  血。到處都是血。

  每一塊磚都被鮮血抹紅,落地的燈籠,被滿地的鮮血染濕,一盞一盞的熄滅了,火光在血泊中閃耀,照亮了血泊中的人們。

  那些,其實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斷手、殘肢、不知名的部位、固體、液體,以及一顆顆的頭顱,滿佈在他走過的血路上。

  一雙又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空洞的、無神的,望著她。

  幽蘭心口一窒,再次昏了過去。

  


  黑暗。

  震動。

  雜亂急切的聲音,一聲有一聲響著。

  許久之後,聲音陡然沈寂,震動也停止了。驚駭過度的幽蘭,悠悠醒轉過來,身子的每一寸,都在劇烈疼痛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爺,不能再靠近了。」有人說道,有著奇異的口音。

  低沈男性嗓音,在她上方響起,語音冷寒,不帶絲毫的情緒。

  「船什麼時候到?」

  「今夜浪大,可能會耽擱一會兒。」

  「兩個人去掩蔽行跡,另外兩個去方圓半里內,確定有沒有崗哨。剩下的,就在林子裡守備,一刻鐘之後,再回到這裡。」男人迅速下令,口吻冷絕,有著讓人臣服的嚴厲。

  細微的腳步聲散開,而後逐漸聽不見了。被放在馬背上的幽蘭,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赫然就是一雙男人穿的靴子。

  她認得那雙靴子。

  先前,那雙靴子沾滿了泥。現在,那雙靴子上頭,除了泥之外,還有未乾涸的

  鮮血,跟已乾的血漬。

  穿著這雙靴子的男人,不但綁架了她,還血洗了屋邸。那些人的死狀,就像是烙印一般,盤桓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還能聞得到,那可怕的血腥味。濃重的血腥味,讓她難受得喘息,幾乎就要嘔出來,她撫著胸口,卻發現手上、衣裳上,沾滿了黏稠的液體。

  血。

  那些人的血,沾濕了她的手、她的臉、她的全身,甚至浸濕了她的衣裳。

  幽蘭驚恐得無法呼吸,臉色慘白,嬌小的身子瑟瑟顫抖著。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滿手的鮮血,無法動彈。

  男人跳下馬,然後抱起她,根本不在乎她是清醒,抑或昏迷,就像是擱置貨物般,隨意把她丟在沙地上。

  「啊!」她驚呼一聲,下一瞬間,銀光閃起。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的喉問,因為她的顫抖,一次又一次的劃疼了她的肌膚。

  「再出聲,我就割了你的舌頭。」男人冷聲說道。

  幽蘭倒抽一口氣,雙手後撐,笨拙的往後退,急著要遠離刀尖。沙地柔軟,卻有不少堅硬的石頭,那些石頭劃傷她、弄疼她,她卻咬著唇,一聲也不敢吭。

  這個男人,連殺人都下眨眼,若真要割掉她的舌頭,可能也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就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的膽怯。

  黑不見底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情緒,冰冷得像是黑色的寶石,堅硬,黝暗,且沒有一絲的溫度。

  瑟瑟發抖的幽蘭,逐漸適應了黑暗。這才發覺,自個兒已經被帶到郊外,如今正身處在一處樹林中。樹林的那一頭,在不遠的地方,有著規律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那是她許久不曾聽見的聲音。

  海?!

  這個男人將她綁架到海邊來了?

  幽蘭心思紊亂,一時之間,也理不出什麼頭緒。她膽怯的看著四周,直到最後,才敢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可怕的殺人兇手。

  月光,讓她看清了那個男人的面目。

  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唇。

  他的輪廓……

  她的呼吸停了,只覺得像是跌進一個夢裡。

  一個酷似美夢的噩夢。

  「金——」那個名字,已經到了唇邊,卻又被她硬生生嚥下。她劇烈顫抖著,無法栘開視線。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眼前這個男人,有著一張她曾回憶過無數次的臉龐。只是,他們明明是那麼的相似,卻又是那麼的不同。

  金凜沒有這種表情;金凜也沒有這麼多傷痕;金凜更沒有這種深惡痛絕、冰冷殘酷的眼神。那雙黑暗的眸子裡,彷彿收容了整個煉獄,任何被他望見的人,就能看見煉獄的可怕。

  身處險境的幽蘭,罔顧刀刃的威脅,迫不及待的追問。

  「你是金凜的什麼人?」這麼相似的臉龐,極可能是血統上的相關。這個男人,很可能是金凜的兄弟或是親戚。

  男人並不回答,只是瞇眼舉起刀,來到她唇邊,用冷冷的刀刃,緩慢的劃過她的嘴角。

  期待讓她忘了該要恐懼。

  「金凜呢?他人呢?他在哪裡?」她追問著,急切的張望,心在胸口劇烈跳動著。

  她的等待,終於有結果了嗎?

  金凜來了嗎?

  如果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金凜的兄弟,那麼金凜人又在哪裡?

  為什麼來接她的人,不是金凜,而是這個殺手?

  無數的問題,在她腦海中閃過,她想也不想的握住刀尖,急切的走到那男人面前,身子因為緊張與期待,輕輕顫抖著,甚至沒有察覺,銳利的刀刀已劃破她柔軟的手心。

  鮮紅的血,滑下刀尖,落在沙地上。

  她渾然不覺,雙眸如星,充滿了希望,像是一朵被澆灌了清水的花,終於再度活了過來。「求求你,請你告訴我,金凜人呢?」她迫不及待,追問著心愛男人的下落。

  持刀的男人,一動也不動,冷冷看著她。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有著難以形容的猙獰、可怕,以及惡意。

  「死了。」他說。

  幽蘭有一瞬間,下能明白他說了什麼。

  男人低頭,靠近那張絕美的臉兒,笑意更深。「金凜死了。他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他冷笑出聲。「忘了嗎?他被你哥哥,跟你,一起殺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金凜死了?

  她的世界,因為這個人的一句話,幾乎徹底崩潰。這四個字,在她腦子裡轟轟作響,一次又一次,擊碎她心中某種脆弱的東西。她顫抖得更厲害,緩緩搖頭,無法接受這可怕的答案。

  「不,我不相信!」她搗著唇,卻止不住眼淚,淚珠一顆又一顆,從眼角滑落。她抬起頭,透過朦朧淚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你騙我!我不相信!」

  那人走近一步。

  「金凜死了。」

  他說著,觀察著、欣賞著她的反應。

  「不……」

  「金凜死了。」

  「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他重複。

  一句又一句話,比刀刃更鋒利,句句都刺入她心中。她疼得不能呼吸,雙手搗著心口,駭然的後退,急著要遠離這個男人、這個答案。

  「不!」

  她狂亂的大喊,接著轉過身,顛顛倒倒的就往林子裡沖。她不知能逃去哪裡,就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用逃離來否定這個可怕的答案。她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鐵一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輕易將滿臉淚痕的她扯回來。他低下頭,像是欣賞好戲一樣,看著她哭泣顫抖。

  「放開我!」幽蘭掙扎著,雙手胡亂推拒,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這個男人的箝制。

  「放開你?」男人冷笑著,握住她的下顎,讓她無法動彈。然後,才一個字一個字,輕聲告訴她:「你死都別想。」

  深深的寒意,像是要滲進她的骨子裡。她劇烈顫抖著,在心痛的同時,又清晰的感覺到,這個男人對她的恨意。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要恨她。她甚至不想去明白,他恨她的理由。金凜的死訊,已經重重打擊了她,讓她再也支撐不下去。

  纖細的身子,軟倒在他的掌握中。他輕易扛起她,擱在肩頭上,感覺到她滴落的淚,濡濕了他的衣領。

  他再度冷冷一笑。

  黑暗之中,數道陰影無聲的接近。

  「爺。」

  先前被派出去的人們,全都回來了,每一個都謹慎小心、武功卓絕,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行跡都滅了?」

  「是。」

  「崗哨呢?」

  「沒人。雷澤在兩天前查過,那兒的崗哨,是前頭不遠的大宅所設置的,但宅子主人入了京,目前只留了兩位老人家看守。」

  男人的視線,轉向角落那個全身無數刀劍傷疤的巨漢。巨漢沈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確認了其他人回報無誤。

  「很好。」他一頷首,交代道:「在船來之前,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身。」他說道,扛著肩上的幽蘭,率先穿過樹林。

  「屬下勘查過,出了樹林,就是沙灘,只怕沒有藏身之處。」

  男人淡淡的回答:「有。」

  沒人敢再開口,只是沈默著,跟隨著男人的腳步,走上沙灘。柔和的月光,灑落沙灘,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掩去了他們的足跡。

  臨海之處,有亙巖聳立著。翻過那塊巨岩,沙灘更是潔白柔細,兩端有巨岩阻隔,而巨岩之中,還有處天然巖洞。

  這是最好的藏身之處。

  男人扛著幽蘭,筆直的走進巖洞之中。他彷彿熟悉著這巖洞的每一個地方,逕自摸索出燭火,然後點上,才把她放下。

  她跌落在厚毯上。

  仍有淚光的眸子裡,有著詫異、茫然。她轉頭四望,看著那一件件由她親手佈置,卻因為久無人來,而蒙上灰塵的一切。

  地上的厚毯、牆上的繡品,以及乾燥的花束,還有被風吹拂、飄落入巖洞的紫棠花。這是她記憶中,最美好、最依戀的地方——也是最隱密的地方。

  她不明白,這個可怕的男人,怎麼會知道,這兒有個巖洞?

  他轉過頭來,看出她的不解,那雙發亮得駭人的眸子,牢豐盯住她。他蹲下身來,捻起一朵紫棠花,然後微笑。

  那笑,讓她遍體發寒。

  「真令人懷念,是吧?」

  男人冷笑著,然後,揚起了手,捏碎了那朵花。

  柔弱的紫色花辦在他手中毀壞,紫色的汁液,沿著他手腕上,半腐的傷蜿蜒而下,似血一般。

  一陣風,從洞口竄進,揚起地上的殘花,圍著兩人打轉,她臉色蒼白,瞪視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得世界再次開始旋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2-13 01:55: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風聲。

  夜愈深,風聲愈強,呼嘯著刮過石牆。

  火焰。

  輕盈的火光,在石壁上跳躍,讓室內變得暖和。

  就連幽蘭雙手上,那副沈重的鐵鎖,也因為靠近火堆,而不再那麼冰冷。她獨自一人,被那副鐵鎖鏈在火堆附近,勉強倚著牆坐著,聽

  著石牆的另一面,男人們喝酒喧嘩的聲音,努力保持清醒,不讓黑暗的暈眩再次吞沒。

  第五天了。

  她抬起頭,費力的呼吸著,全身僵硬疼痛著。

  五天前的深夜,她被擄劫上一艘比夜色更黑的船。黑船迎風而駛,驚險的避開沈星江口的無數暗流,在天色大亮之前,就過了南北國的國界,直到正午時分,才泊船登岸。

  岸邊有幾個人,跟十來匹駿馬接應。

  當船靠岸時,岸上的人們發出震天的歡呼,說著她不懂的語言,甚至還流下熱淚,跟離船上岸的男人們,用力擁抱著。

  這些陌生的人們,站在陌生的土地上,說著陌生的話語。而那個她曾經最熟悉,如今卻最陌生的男人,連一眼都不曾再望向她。

  很快的,幽蘭再度被丟上馬,乘船登岸的那些人,換了交通工具,騎上準備好的駿馬,冒著席捲北國的強風,持韁策馬,筆直往更北方前進。

  每一夜,他們都會找到一座碉堡,在碉堡裡過夜。碉堡裡的守衛,會熱烈的歡迎他們,招待最好的酒菜,讓他們飽餐一頓,再好好休息。

  這是第五座碉堡。

  所有人都在石牆的另一端,享用食物與酒。一如先前幾夜,在用餐之前,她就會被鎖在某個地方,滿身傷疤的巨漢,會為她端來食物以及清水。

  她喝了水,卻吃不下任何東西。

  長程的奔波讓她疲累不已,恐懼持續侵襲著她,白晝的冷風,以及入夜的寒氣,都不是病弱如她,所能夠承受的。

  然而,比起這些有形的折磨,金凜的冷酷無情,更教她無法忍受。

  幾年來,她明明是那麼的思念他、那麼渴望再見到他。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他擄劫了她,只憑一人一刀,就殺了府裡所有護衛。他讓她恐懼、讓她驚慌,甚至還故意欺騙她,告訴她金凜已死,用那雙冰冷的眼,笑著看她傷心、看她痛苦。

  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他就是金凜。

  只有金凜,才知道那處巖洞;也只有金凜,才知道巖洞裡,那些屬於他們之間,有著黑暗、芬芳,以及紫棠花的秘密。

  他,明明就是金凜。但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欺騙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她?

  全凜死了。他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他帶著冷笑,用仇恨的眼神,注視著她,一字一句的告訴她。

  忘了嗎?他被你哥哥,跟你,一起殺死了。

  幽蘭不明白。

  三年前,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金凜為什麼突然消失?又為什麼突然出現?他們之間的事,為什麼又會跟她的哥哥有關?

  困擾她最深的疑問,則是他全然不同的態度。他曾經如此溫柔地將她捧在手中,如今卻變得這般冷酷、無情。對待她的態度,就像是對待宿世的仇人,充滿了鄙夷的憎惡,以及洶湧的恨意。

  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這麼多?

  是什麼人?

  或是什麼事?

  讓這個曾深愛過她的男人,變得如此恨她?

  她疲倦的閉上眼,卻彷彿還能見到,他那充滿了憤恨的雙眼,狠狠的瞪視著她。

  淚水靜靜的滑下眼角,她撫著疼痛不已的心口,無聲哭著,直到疲倦全面席捲而來,讓她終於下支地沈沈睡去。

  


  寒意,穿透火焰的溫暖,像箭一般射向她。

  幽蘭驚醒過來。

  疲倦讓她在不知不覺間,倚靠著石牆睡去。少量的睡眠,沒有減緩身體上的不適,只是讓她更覺得倦累。

  然而,即使在睡夢中,那股尖銳的恨意,卻仍驚醒了她。驚慌的水眸,在睜眼的瞬間,就看見那雙眼睛。

  石牆另一端,仍在喧鬧著,金凜卻坐在這間窄屋的木椅上,靜靜注視著她。那雙黑眸裡映著火,亮得不可思議,恨意、厭惡,以及駭人的殘酷,都在他的眼底燃燒著。

  他面無表情,但那雙眼睛卻又透露出,他有多麼渴望,想要親手置她於死地。

  恐懼掐住她的喉嚨,她努力了許久,才找回聲音,用乾澀的唇辦,輕喚出那個名字。

  「金凜——」

  他冷冷的打斷她。

  「他死了。」

  她不肯罷休,蒼白的唇輕顫著。

  「那,你又是誰?」

  「一個活著從煉獄回來的人。」

  她不明白,這句話代表著什麼。這五天來,她首次有機會跟金凜獨處,她急切的把握機會,想問清楚來龍去脈。

  「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就是金凜。」她半跪起身子,想要接近他,扯動的鐵鎖,卻磨痛了她的手腕,讓她無法動彈。「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懇求著。

  他勾唇,嘴角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

  「事到如今,你還想裝無辜?」

  「不,我沒有。」她急切的否認。「我只知道,三年前你突然失蹤,之後就沒了音訊。」

  他冷冷的看著她。

  幽蘭忍著痛,朝他伸出手,眼中淚光閃爍。「我每日每日,都到巖洞裡等你,直到我病了,被送回鳳城。」纏綿病榻的那段時日,她沒有一日不念著他、不想著他。「告訴我,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變了那麼多?那些傷又是怎麼回事?」她追問著,有太多的疑問,亟需他的回答。

  金凜卻一動也不動。

  他只手撐著下顎,黑眸緊盯著她,對她的懇求,絲毫無動於衷,對她的疑問,更是完全置若罔聞。

  半晌之後,他才緩緩起身。

  幽蘭拾起頭,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凝在眼裡的淚,在望著他的時候,無聲無息的滴落。

  他伸出手,用拇指抹去那滴淚。

  她的心跳,像是在瞬間停止了。她仰望著他,心口緊揪著,終於在他那陌生的冷漠態度下,看見一絲她熟悉的溫柔。

  寬厚的大掌,抬起她的下巴。

  然後,金凜緩緩傾身,靠在她耳畔,用最輕柔的聲音,徐聲問道:「告訴我,你為你哥哥當過幾次誘餌?」

  她微微一愣。

  「瞧你這張無辜的臉,跟這些淚,只要是男人,想必都無法抗拒。」他嘖嘖有聲,無限讚歎。「我想,我應該是最幸運的那一個。我雖然也受了騙,但是最起碼,總還拔了個頭籌。」他的視線,無禮的掃過她單薄的身子。

  他的指控,以及話裡的羞辱,讓幽蘭臉色瞬間慘白。

  「男人?誘餌?你……你說什麼?」

  她既不解又困惑,但他低沈的嗓音,說著輕柔的話語,一字一句卻比刀劍更傷人。

  「在我之後,又有幾個男人睡過你?」金凜問著,呼吸拂過她的發。他抓緊她的肩,感受到她的顫抖。「嗯?」她想退開,他卻握得更緊,強而有力的指深陷入她的肌膚。

  「不、不是這樣的——」不敢相信,金凜竟會用這麼惡毒的話指控她,幽蘭驚慌不已的顫聲開口。「我沒有,不是你說的那樣,不是——」

  「我這一輩子,就栽在你們兄妹手上。」他殘忍的捏得更緊,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兒,露出冷笑。「關靖可真捨得,肯要親妹妹做娼妓來當誘餌。而你,更是忠心得教我訝異,居然願意為國捐軀。南國皇帝有你們關家兄妹,想來還真是三生有幸。」

  她顫抖著,一再被他的話刺傷。只是,她還不肯放棄,強忍著肩上的劇痛,無助的開口。

  「不,金凜,你一定誤會了什麼,我——啊——」聲音消失,她的臉兒變得慘白,險些昏了過去。

  他差點捏斷了她的肩。

  「別白費心機了。」金凜冷聲說道。「我勸你最好死了心,我已經受過教訓,不會再受你的騙了。」

  痛楚,像火一樣燒灼她。

  她卻不肯放棄,在劇痛之中,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低喃著:「凜……」

  他的反應,是狠狠的甩開手,厭惡的站起身來。

  毫無防備的幽蘭,重重的撞上石牆,劇痛讓她頭昏眼花,再也支撐不住的軟倒。溫熱的液體,從額上湧出,漫過她的眼,混合了她的淚,緩緩下滑。

  而金凜,則是在她朦朧的視線中,丟下她獨自一人,逕自關門離開。

  從頭到尾,他下曾回過頭。

  更不曾多看她一眼。

  


  遼闊無邊的大地。

  荒蕪、剛強、冷硬、嚴酷。

  大地的盡頭,是無邊的高山,山頂終年積雪。

  少量的雪水融化後,成為涓涓細流,滋潤部分的上地,長出豐潤青翠的水草,人們逐水草而居,在春秋兩季遷移,趕著成群的牛羊,穿越遼闊的土地,去尋找另一處的牧地。

  嚴苛的大地,有著最嚴厲的條件,軟弱的人注定無法存活,能留存下來的,都是最頑強、悍勇的生命。

  離開沈星江第十二天,在太陽下山前,前方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城。

  高聳的巨岩,環繞著那座城,沈重且寬厚,牆角修得陡峭難攀,牆上有著高高低低、無數的箭垛,垛內都藏著強弓利箭,隨時都處於備戰狀態。

  巨大的城門,是用雪山中生長了千年以上的杉木,再釘鑲了厚重的鐵,連最精銳的軍隊,都無法擊破這座固若金湯的城。

  這座森嚴的巨大城堡,此刻卻敞開城門,人們齊聚在城牆上,或是走出城門,伸長了脖子等著。

  當天邊出現影子時,人們靜默屏息著。

  黑影接近,當牆上的駐衛軍逐漸看清,來人是一隊舉著展翅金鷹的黑色大旗的騎兵時,整座城起了騷動,男人們的呼嘯,女人們的歡呼,共同響徹雲霄,迴盪在草原上。

  等候在城門前的男人,迫不及待的策馬奔出,用最快的速度,奔馳到金凜人馬的兩側,才轉向並行,一面策馬簇擁,一面高聲呼嘯著,慶賀他們的族長終於再度回到這座城。

  當金凜策馬,接近城門的時候,歡呼聲震耳欲聾,人們群聚過來,有的舉手歡呼,有的激動得落淚。

  他翻身下馬,在眾人的簇擁下,踏上屬於他的上地。

  鷹族。

  這是他統領的部族。一支佔領沈星江以北、驍勇善戰的遊牧民族。

  自古以來,他們自給自足,跟其他的部族一樣,效忠北國大地的共主,也就是龍城裡的王者。

  鷹族,是最強悍的部族。百年之前,當戰爭開始時,他們建造了這座城,作為戰爭的基地,族人們拿起武器,落地而居,為北國戍衛著最南方的國境。在歷任的族長率領下,他們浴血死守,不曾輸過一場戰役。

  百年以來,金凜是鷹族最年輕的族長。

  但,卻也是最優秀的族長。

  人們愛戴他、服膺他,當他受困南國時,族裡不斷派出勇士,試圖救回他。他定下的嚴明紀律,讓鷹族的人們,在這漫長的三年內,仍能各司其職,不敢有絲毫鬆懈。

  三年!

  他們已等得太久了,終於,他們的族長,再度回來了!

  人們喧嘩著,搶著跟金凜說話,每一個都激動不已。當部屬們下馬時,更是受

  到英雄式的歡迎,親人們撲上前,與他們擁抱,吻著他們的額頭,流著淚喃喃讚許。

  其中一個男人,手裡還扯著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是搖搖欲墜的幽蘭。

  她的雙手,仍被鐵鎖銬著,無法自由行動。當鐵鏈一扯,她就只能被迫往前走。

  眼前的景況,深深震撼了她。

  這座城、這些人們,這些歡呼以及激動,都代表著金凜在他們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麼重。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知道,他的身份,是多麼的崇高而重要。

  人們的歡呼,以及偶爾投來好奇疑惑的眼神,在疲累不已的幽蘭眼中看來,都像是在旋轉。她喘息著,累得無法再移動,但鐵鏈又扯動,逼得她只能往前走。

  金凜穿越擁擠的人群,終於走過了城門,踏入了城內。

  巨大的歡呼聲,再度震撼整座城。

  如雷乍響的歡呼,以及她倦累到極點的身子,終於讓她再也無法支撐。她喘息著,直到連喘息都太過困難,金凜高大的背影,在她眼前

  晃動,是那麼巨大、那麼遙遠……

  瘦弱的身子,如凋零的花,軟倒在石地上。

  鐵鏈拉動,扯著昏迷的她,又往前了數尺。鐵鏈上的重量,讓拖著她的那個男人,終於察覺不對勁,舍下未婚妻的擁抱,不耐的轉過頭來。

  看見軟倒在地上的幽蘭,他皺著眉,又扯了幾下鐵鏈。「喂,站起來!」

  地上的女人,雙眸緊閉,一動也不動。他低咒一聲,不情願的走了過去,伸出腳踢了踢她。

  「站起來,別給我裝死!」

  身後的騷動,讓金凜轉過頭去,映入眼中的,就是部屬舉起腳,毫不留情的踢著昏迷不醒的幽蘭。

  黑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情緒,卻又很快的消失。

  人們靠攏過去,好奇的看著。

  「是不是死啦?」有人問道。

  拖著鐵鏈的男人,聳了聳肩。「可能吧!」他又踢了兩腳。

  另一個部屬,也湊上前來,低頭看了她一眼。

  「這幾天以來,她幾乎什麼也沒吃。」

  站在金凜身旁,三年多來,擔負領導重任的金冽,擰起眉頭,終於忍不住發問。

  「那女人是誰?」他看著兄長。

  金凜面無表情。

  「人質。」

  金冽點了點頭,隱約察覺出似乎有些不對勁,但礙於兄長嚴厲的神色,卻又不好開口。

  分別三年多,金冽感覺到,兄長變了。

  曾經,金凜是個強悍危險卻又克制的男人。當他微笑的時候,連孩子都願意主動親近他。

  而現在的他,卻像是離了刀鞘的刀子,渾身散發毫不掩飾的野蠻殺氣,眼中的厭氣強得讓人恐惻。

  金冽擰眉思索著,長期的監禁與刑求,或許是讓兄長改變的原因,但是——

  他困惑的注視著,金凜回身,大步走了過去,在眾目睽睽下,蹲在那女人的身邊,伸手扣住她的脈門。

  被鐵鎖摩擦得紅腫受傷的肌膚下,脈搏微弱,像是隨時會停止。慘白的臉兒,沒有一絲血色,就連她的呼息,也是出氣多、入氣少。

  「叫大夫來!」金凜沈聲喝道,抱起昏迷的幽蘭,轉身邁步往城內走去。

  他聲音裡的嚴厲,讓眾人不敢怠慢,不一會兒就找到大夫。金冽領著大夫,定進城中最雄偉的石屋,屬於歷代族長,以及親屬所居住的建築。

  「族長呢?」金列問道。

  沈默不語的雷澤,只是伸手朝石屋上一指。

  石屋的最上層,是族長的臥房。

  金冽挑起眉頭,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帶著大夫走進石屋,沿著厚實的石階,來到石屋最上層。

  族長的臥房,寬廣而霸氣,牆邊有著一張鋪著獸皮的木椅。而另外一邊,則是一張紮實的木床。

  為了歡迎金凜回來,房內早已打掃得一塵不染。鋪在床上的,是去年全族所獵到的黑狐的皮毛,所織縫而成的毛毯。

  那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就躺在黑狐皮毛上。

  人質。

  金冽在心裡玩味著。

  是什麼樣的人質,會被抱進族長的臥房,躺上族長的床?

  他雙手抱胸,倚靠在門邊,看著大夫走到床邊,先向金凜請安之後,才謹慎的上前,為床上的女人把脈。

  大夫診了一會兒,眉頭愈皺愈緊,半晌之後,才轉過身來,垂首報告:「族長,這位姑娘氣血極虛,脈搏淺浮,恐怕是長年帶病、宿疾難愈。她身子本就虛弱,受不得勞累,更禁不起長程奔波。」

  「然後呢?」金凜冷聲問。

  大夫的頭垂得更低。

  「呃,她病得極重,再加上勞累入骨,又似數日沒有進食,恐已……已來日無多……」

  「來日無多?」金凜瞇眼,笑容更冷。「就算她死了,你也得給我把她治好救活!」

  大夫誠惶誠恐,被他嚴厲的語氣,嚇得幾乎當場跪下。

  「是……是……」

  漆黑無底的眸子,又朝床上的女子望了一眼。之後,金凜轉過身,大步的走了出去,逕自走出石屋。

  金冽看著兄長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從他的視線內消失,他才轉過頭來,看著床上那個病弱蒼白的小女人。

  她是誰?

  他倚靠在門邊,看著那個女人。

  難道,金凜的改變,也與這個女人有關?

  


  大夫費盡心力,日夜照料著,好不容易才將幽蘭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她軟弱的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大夫鬆了一口氣的臉。又過了幾日的休養,她較有力氣時,才開始觀察四周。

  這是一間簡陋的屋子,小小的石屋裡,只有一張窄床,牆上有扇窗,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這裡是哪裡?」她擠出聲音,語調仍軟弱低微。

  一個微胖的女人,惱怒的瞪著她,半晌之後,才勉強的開口。「你該待的地方啊!」巴娜不情願的說著南國的語言,就像是那些語言會髒了她的嘴。

  雖然是族長下令,絕對得救活這個女人,但是再怎麼說,也只不過是個人質。巴娜一瞧見,人質竟佔了族長的床,立刻氣急敗壞,親自把這個女人抱來這間小屋子」。

  這是僕人居住的石屋,讓這個人質居住,已經算是優待了。對於她的處置,族長也沒有反對,只是冷淡的點了點頭,就不再過問了。

  既然族長有令,而她的丈夫,就是那個領了命令,非得救活人質的人,巴娜再不情願,也只能幫著丈夫,忙著熬藥煮粥。

  所幸,人救活了,也醒過來了。

  只是,這女人一開口,說的就是南國話,聽得巴娜心裡萬分不悅。

  「你不會說北國話?」

  幽蘭搖了搖頭。

  巴娜的臉色更難看了。「那就給我學!」

  清澈如水的眸子,無辜的望著她,眼中閃爍著懇求。「金凜呢?他在哪裡?」她求著巴娜。「請讓我見他。」

  有那麼一瞬間,巴娜幾乎要答應了。

  只是,她很快的回過神來,在心中反覆警告自己,這個女人可是南國人啊!就算看來多嬌弱、多無辜,她都不能鬆懈,更不能被那柔弱的外表蒙蔽。

  「族長忙著呢,哪會有時間見你?」巴娜硬著心腸,端起一盤食物,扔到幽蘭面前。「你既然醒了,好日子也就結束了。往後,三餐都得吃,就算剩下,我也會親手塞進你嘴裡。」

  石盤裡頭,有著乳黃色的固體跟幾塊烙餅,以及一塊烤過的肉。幽蘭看著那些食物,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取了一小塊乳黃色的固體,小心翼翼的放進口中。

  一陣酸怪如腐的味道,竄入鼻腔,那陣怪味包裹著她的舌頭,她急忙搗著嘴,小臉煞白,幾乎要嘔了出來。

  從小到大,她吃的用的,全是精挑細選的珍品。再加上南北兩國,國情風上不同,這片荒蕪的大地,食物遠此南國貧瘠,人們的主食是酸酪,以及外焦內生的羊肉。

  這些,都不是她能夠接受的食物。

  看見幽蘭只吃了一口,就搗著嘴,一副難以下嚥的模樣,巴娜冷著臉,哼了一聲。

  「不吃?你不想活了嗎?」

  半躺在床上的小女人,身子微微一震。

  是啊,要是她再不進食,肯定又會倒下。這一次,誰也說不準,她能不能再醒過來。

  在南國時,她食慾極差,連帶影響了健康。如今到了北國,面對這些粗糙的食物,她卻鼓起勇氣,嚥下嘴裡的酸酪,再拿起粗糧烙餅,

  艱難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著。

  巴娜的話提醒了她。

  她得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再見到金凜。

  他們之間,還有著太多事情,沒有細說分明。縱然他曾經用那麼惡毒的話語,毫不留情的羞辱她,她也堅信著,他一定是誤會了什麼,才會如此誤解她、錯怪她。

  只要是誤會,就有機會解開。

  她必須活下去,尋找機會,再向金凜解釋清楚。

  一切,都還未成定局。她一定能說服他,讓他明白,是誤會橫互在他們之間,她對他的愛戀,沒有一絲更改,更沒有一絲雜質。

  憑著這股信念,她鼓起勇氣,再取了一塊酸酪。

  如酸似腐的怪味,仍舊讓她嘿心。這次,她克制著反胃的衝動,又細啃了一口烙餅,混合著酸酪,一同嚥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堅定的告訴自己——

  她得撐下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2-13 01:57: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即便是個人質,在這座巨大的城裡,也得付出勞力,才能換得每日三餐。

  幽蘭又休養了幾天後,巴娜就嚴厲的告訴她,在鷹族裡可沒有半個吃閒飯的人。看出她細皮嫩肉,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做不得什麼粗活,巴娜拿了塊破布,以及一個水桶給她。

  「從今天開始,你就負責把大廳西邊的石階,給我好好擦乾淨。」巴娜雙手插腰。「先去西邊出口的那口井打水,我在石階那裡等著。」她不耐煩的說道,轉身就走,預備先在一旁,好好監視這小女人。

  幽蘭咬著唇辦,匆匆下床,卻覺得一陣暈眩。她等著那陣暈眩過去,才拿著那塊破布,笨拙的拖著水桶,往外頭走去。

  為了方便做事,巴娜只替她上了腳鎳。兩個鐵扣圈住她的腳踝,中間只有約一步長的鐵鏈,逼得她只能緩慢行走。

  那天,她差點跌進井裡去。

  從小到大,不論何時何地,她都是被捧在掌心呵護,從不曾勞動過。就連提水擦地,別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情,對她來說,卻是陌生而艱難。

  因為無力,她提不起一桶水,巴娜氣急敗壞的罵著,卻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得耐著性子,先幫她打好水,再教她怎麼擦地,一邊罵一邊教,像是訓練娃兒似的訓練這個新手。

  幾天後,幽蘭終於有力氣,獨自打起一桶水。

  五天後,她學會擦淨石階,人們經過時,終於不再因為水漬而摔倒。

  十天後,巴娜終於認定,她能獨力完成工作,不再跟在一旁指點以及責罵。

  一個月後,幽蘭開始適應這樣的日子。

  起初,這樣的勞動讓她疲累不已,幾乎禁受不住,全身上下那似乎永遠也無法消除的酸痛。每天夜裡,她都累得拾不起手;每日清晨,被拖著上工時,只要邁開腳步,她都覺得全身骨頭會在下一刻垮散。

  但是,她萬萬想不到,適度的勞動,對她病弱的身子,其實有著重大幫助,最初的疲累過去後,她適應了擦拭石階這樣緩慢、重複的勞動,白晝裡食慾變好,連夜裡也睡得更沈。

  她的任勞任怨,就連巴娜也暗自驚訝。

  在柔弱的身子裡,隱藏著強烈的意念。就憑著那股意念,幽蘭撐了下去,堅持不讓自個兒倒下——

  她要見金凜!

  這個念頭支撐著她,讓她在北國的寒夜裡,也能因為懷抱著希望,而感覺到一絲溫暖,蜷著身子睡雲。

  縱然,她被孤立在這個陌生的國度。

  縱然,她被迫成為人質,甚至淪為奴隸。

  縱然,她的雙腳,始終銬著腳鐮,嬌嫩的肌膚,已被冰冷的鋼鐵磨出無數的傷口。

  這些折磨,都無損於她內心的希望。卒苦的勞動中,她刻意遺忘,金凜曾說過的那些惡毒的指控。深烙在她心中,永遠難以磨滅的,是三年多前,他們相遇時的點點滴滴。

  夏日。

  巖洞。

  紫棠花。

  全凜。他曾在她的耳畔低語,以粗糙的指,在她的掌心上,寫下他的名。這是我的名字。

  她忘不掉,他的呼喚。

  蘭兒。

  她忘不掉,他的承諾。

  蘭兒,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這些是她的希望、她的珍寶,是她心中的支柱,牢牢支撐著她,讓她有勇氣繼續等待。

  日復一日,等待像是漫無邊際,身為人質的她,連行動都遭受限制。而金凜是一族之長,三年未歸,如今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置,被巴娜呼來喚去的她,根本見不著他,更別提是跟他說上一言半語。

  直到某天黃昏,當夕陽的餘暉,從大地的西方,映射入石窗,將堅硬的石牆,以及她剛剛擦乾淨的石階,抹上橘紅的色彩時,階梯頂端的談話聲,吸引了她的注一忌。

  男人們的談話聲裡,混雜著某個低沈、有力的嗓音。她記得那個聲音,那聲音曾在她耳畔低語著誓言,以及承諾,說盡最甜美的情話;那聲音,也曾經無情的指控她,重重羞辱了她。

  幽蘭跪在石階上,急切的抬起頭來,眼裡充滿了期盼,甚至忘了擰乾手中的破布。男人們踏著石階而下,而走在最前頭的那個人,正是她一個多月來,思念不已的金凜。

  夕陽的餘光,讓那張輪廓深刻的面容分明得有如石雕。他的眼裡映著光,薄唇

  緊抿著,無論舉手投足,都有著王者的權威,當他開口時,每個人都臣服聆聽。

  暗黑色的衣袍,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巨大。當他踏下石階,朝她定來時,她的世界彷彿靜止了。

  幽蘭忘了呼吸,注視著金凜逐步的接近。

  她的渴望、思念,在這一刻終於實現,她想張嘴、想解釋,卻無法開口,甚至忘了該怎麼說話,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察覺了她的注目,他黑亮的眸子,淡淡的一瞥,掃過她破舊的衣衫、髒污的雙手,以及腳踝問的鐵鎖。

  未擰乾的破布,滴下幾滴污水,落在石階上,也弄髒了他的靴子。

  他的靴子上,不再有泥,反而有著上好的皮革揉制後的特殊味道,細密的縫線,代表製作者的用心,以及使用者的身份。

  那些污水,在鞋面上顯得格外突兀。

  「你這笨女人,還不快擦乾淨!」有人看見,厲聲開口責罵。

  嚴厲的語氣,驚醒了動也不動的幽蘭。她低下頭,匆忙的伸手,正要用手裡的破布,為他擦去鞋面的污水,卻又察覺,這塊髒污的破布,根本只會抹髒他的靴子。

  她抬起頭,望著金凜,水眸裡有著無助。

  那張嚴酷的面容上,沒有表情。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著腳邊最卑微的生物。

  那直接、無情緒的目光,高高在上,冷冷的睨視著跪在腳邊的她。

  她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她的指甲有著髒污,赤裸的腳踝銬著沈重的鐵鏈,凌亂的長髮被汗水沾濕,黏在頸問、臉上,身上的衣裙更是其他奴僕縫了又縫、補了又補,洗到泛白的舊衣,衣角的縫線還綻了開。她喉頭乾澀,覺得極度的屈辱而困窘。

  在他冷漠幽暗的視線下,她心口一疼,不禁低下頭來。

  「你是聾了嗎?!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擦乾淨啊!」責罵聲再度響起,多了分不耐煩。

  那威嚇的口氣,嚇得她雙肩輕顫,連忙握著裙角,跪在金凜的腳邊,用破舊乾燥的衣裙,擦拭著他鞋面上的污水。

  一待擦淨,金凜跨開步伐,走下石階,頭也不回的離開。那群男人們,追隨著他、簇擁著他,亦步亦趨的圍繞著他。

  高大的背影,在她的注視下,逐漸逐漸遠去,直到他轉身,消失在石牆的盡頭,再也看不見。

  夕陽隱沒,四周漸漸黑了。

  幽蘭跪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堅硬的石階,磨痛了她的膝頭;滲著污水的破布,讓她的十指冰涼,凍得幾乎沒有感覺,除此之外,還有某種寒意,悄俏沁入她胸口。

  這是她首度察覺,時間以及誤會,已在他們之間,劃下一道深深的鴻溝。那道鴻溝,就像沈星江一般,寬廣無邊、深不見底。

  彷彿,水遠都無法跨越。

  


  金凜的歸來,是北國的大事。消息很快傳開,連遠在龍城的女王,都派人前來祝賀,鄰近部族的族長,也陸續前來。每回有賓客到訪,王屋裡的人們,就忙得不可開交。

  幽蘭的工作,不再僅限於擦拭階梯。巴娜指揮著她,就連迴廊也得一併擦淨,要是遇上賓客來訪,人人忙祿不已時,她的工作也相對的增加。

  這回,來訪的是狼族的族長。

  天還未亮,幽蘭就被喚醒,用冰冷刺骨的水擦拭了石階,而後又來到迴廊,跪伏在冷硬的石地上,擰乾破布,擦拭著一塊塊石磚。

  迴廊的盡頭就是大廳。她忙了好幾個時辰,直到腰酸背疼、滿身是汗,好不容易才擦淨了迴廊。

  擰乾破布,她扶著牆壁,艱難的起身,雙腳已經麻木得幾乎失去知覺。瘦小的身子搖晃著,不小心絆著鐵鏈,一時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摔倒——

  「啊!」她低喊一聲,驚慌伸出雙手。

  纖弱的十指,沒有攀著石牆,反倒湊巧拉住一個男人圍在腰間的氈毯。她驚呼著,跟著那塊氈毯,一塊兒重重摔在地上。

  「是哪個傢伙沒長眼?!」怒喝聲響起,那男人回過頭來,因為被冒犯,氣得臉紅脖子粗。

  跟在他身旁的男人們,也回過身來,紛紛低頭察看。

  粗糙的氈毯飄動,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下,一張楚楚動人的臉兒,怯生生的抬起,她像是落進陷阱的小動物,盈盈的水眸裡,充滿了驚慌與無助。

  原本滿面怒色的男人,瞬間微微一愣,雙眼緊盯著幽蘭,眼裡的怒氣,不知不覺全褪去,被笑意取代。

  他甚至蹲下來,彎著唇微笑。

  「嘖嘖,瞧,哪來的美人兒啊?」他嘴裡嘖嘖有聲,視線像是被黏住般緊盯著她,再也挪不開。「是你扯了我的氈毯嗎?」

  尚未熟悉北國語言的幽蘭,茫然無措的跪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看著這陌生的男人,因為他的笑容,非但沒有放鬆,反倒更為緊張。

  她敏感的察覺出,這男人的笑容裡,有著某種意圖。

  「怎麼不說話呢?」男人又問,湊得更近。

  一旁有人開口了。

  「看這女人的樣貌,不像是北國人。」

  「的確。」

  「鷹族離南方最近,城內有南國的奴隸,也不足為奇。」另一個人說道。

  「是嗎?」那男人玩味的一笑,視線掃過跌坐在地上,那裹在破舊衣衫下,纖細柔弱的身子。裸露的纖足,讓他瞇起了眼。

  「狼王,你該不會是對這南國女人感興趣吧?」隨行的男人裡,有人鄙夷的瞧了一眼。「這女人瘦得像個孩子,全身上下,只怕沒幾兩肉。」

  狼王笑了笑,眼裡閃爍著淫邪的光芒。

  「這你們就不懂了。南國的女人,得好好疼、好好嬌養著,那一身細皮嫩肉,比嫩狐的皮毛,更滑不溜丟。」他放肆的伸手,撫著幽蘭的雙手。「嘖,真是浪費了,這麼嬌嫩的小手,怎麼能做粗活呢?」

  男人的輕薄,以及毫不遮掩的邪惡意圖,嚇壞了幽蘭。她全身僵硬,因為恐懼,所以無法動彈。

  她從未遇過這種事。就算被擄來北國,身處在鷹族的城中,被迫做著勞動,但這裡的人們,始終跟她保持距離,更不曾對她有絲毫的腧矩。

  而這個陌生的男人,卻緊握著她的手,一寸寸拉近她,在大庭廣眾下,就要態意輕薄她。

  「狼王,再怎麼說,這是金凜的城。」隨行的人,不安的出聲提醒。

  「別怕,不過是個奴隸,我只是嘗嘗,金凜不會捨不得的。」他舔了舔唇,一時色迷心竅,捏住她的下顎,就要強吻她。

  「不、不要!」

  她一時心慌,想也沒想,伸手猛地揮去——

  啪!

  清脆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挨了一巴掌的狼王,緩緩的轉過頭,難以置信這個卑微的奴隸竟敢反抗。他撫著被打的臉,兇惡的瞪著她,笑意早已煙消雲散。

  「打我?」他喃喃自語。

  那恐怖的表情,嚇得她小臉蒼白,雙手後撐,笨拙的頻頻後退,妄想要逃離魔爪。

  狼王卻怒叫一聲,抓住鐵鏈,猛地將她拉回來。

  「媽的,還想逃?!」被奴隸拒絕,甚至反抗的憤怒,讓他覺得受到羞辱。恣意妄為慣了的他,兇惡的下令。「都圍過來!」

  隨從們不敢反抗,只能無奈的互看一眼,就依從了命令,用高大的身軀,遮擋了惱怒的主子,以及那個倒楣的奴隸。

  陰影之中,幽蘭的臉色,變得更慘白。

  狼王伸手,不再憐香惜玉,粗魯的扯住她的長髮,在掌上繞了一圈又一圈。他咧著嘴,獰笑著。

  「我沒嫌你,你卻敢嫌我?」他冷笑著,揚起另一隻手,粗厚的掌心,毫不留情的揮下。

  她被打得偏過頭去。強大的打擊,讓她眼前昏黑,甚至覺得耳裡嗡嗡作響,要不是狼王揪住她的發,她肯定早已摔跌出去。

  劇痛一點一滴,滲進她的身子。她軟弱無力,痛得發出呻吟,卻覺得頭髮再度被扯緊。

  然後,又是一下重擊。

  這一次,幽蘭甚至發不出呻吟。

  痛楚爆發,奪去她所有力量。她緊閉雙眼,無助的顫抖著,聽見男人的咒罵,以及衣裳被撕裂的聲音——

  驀地,銀光閃過。

  當!

  一把鋒利的銀刀射來,精準的穿越過狼王侍從所圍成的人牆,牢牢的插入石牆中。閃著光芒的刀鋒,離狼王的頸項,只有半寸不到。

  「放開她。」

  冰冷的聲音,震動了所有人。

  狼王臉色發白,一動也不敢動。而遮蔽他的人牆,因為金凜的到來,竟無聲的瓦解,人們不敵金凜所散發的氣勢,全都不由自主的後退。

  漆黑的眸子,在掃見那粉嫩的頰上,因為重擊而留下的紅腫傷痕,而略略瞇起。怒火進裂了箝梏,在那雙黑眸裡,燃成燎原大火。

  金凜唇邊的笑意,讓人更覺膽寒。

  「別大驚小怪。她不過是個奴隸!」狼王硬著頭皮,丟下手裡的女人,站起身來,強迫自己,不要因為金凜的目光而畏縮。「而且,她還是個南國人。」他強調。

  「就算是奴隸,也是我的奴隸。」

  金凜彎唇,目光更駭人。

  「只要是在我城裡,就是我的人。」

  他緩緩說道,唇邊帶著客氣的笑,但那銳利冰冷的視線,卻將那些狼族的人,一個一個掃過,然後定在狼王身上。

  「無論是誰,都不許傷了我的人。」

  他臉上雖帶著微笑,但任誰都聽得出,話裡的警告意味。

  氣氛緊繃著,幾乎可以用刀劃開,所有人只覺得頭皮發麻,清晰的感受到金凜全身輻射出強烈的憤怒,以及戰意。

  雖然,以奴隸待客,在其他的部族裡是稀鬆平常的事。但是鷹族紀律嚴明,不僅僅是族人,就算是奴隸,也不受欺凌,這是金凜的原則,從來不曾被打破過。

  狼王來過幾次,自然也知道金凜的原則。

  只是,他一時著迷於幽蘭的美色,又因為被打,而氣昏了頭,才會妄想要就地侵犯她。

  說來說去,是他自己理虧,但是,縱然被金凜撞見,那駭人的怒氣也太不尋常。身為主人,他大可輕描淡寫,開口訓斥奴隸,再遣退她

  就好,根本用不著拔刀相向。

  任誰都瞧得出,金凜對這個奴隸的在乎,遠遠超過了他護衛其他人時的堅定。他的怒火,燒得那麼炙熱,簡直像是個眼見心愛妻子被別的男人輕薄的丈夫。

  找不到台階可下的狼王,有些惱羞成怒了。

  他方要張嘴,好在,一旁的金冽,在這個時候開了口,出來打圓場。

  「狼王,大廳已備妥酒宴。」他從容走上前去,滿臉都是友善的笑,甚至還伸手,熱絡的攬住全身僵硬的狼王。「走吧,好酒好菜,都在那兒等著呢!」

  狼王瞇眼,考慮了一下,終於決定,沒必要為了一個奴隸,跟鷹族為敵。他冷哼一聲,揚手一揮,帶著那群侍從,全都往大廳走去了。

  原本擁擠的迴廊,瞬間冷清不少。

  只剩下軟倒在地上的幽蘭。

  以及握緊雙拳、垂眼注視著她的金凜。

  


  他痛恨她。

  金凜咬緊牙關。

  他更痛恨自己。

  金凜反覆告訴自己,倒臥在地上的,是一個最惡毒的女人。是她背叛了他,將

  他誘入圈套,監禁了三年之久,卻又能在事後裝作完全無知,繼續以那無辜的表情、澄澈的眸子,對著他睜眼說瞎話。

  這三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深恨著她。

  但是,當親眼看見狼王輕薄她、痛打她時,憤怒佔據了他的身軀,所有的理智,全數被怒火燃盡。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揮刀,當場砍下狼王的人頭!

  他深吸一口氣。

  該死!

  他是這麼恨她,為什麼在看到她受欺凌時,卻會覺得無法忍受?

  「凜……」

  軟軟的嗓音,輕喚著他。

  原本倒臥在地上的幽蘭已經清醒過來。劇痛仍在折磨她,頭部遭到痛擊後,她直覺得嘿心、暈眩,極度的下適,但是金凜的出現,讓她渾然忘了疼,眼中再度有了光彩。

  他救了她!

  驚喜在幽蘭心中,如春天的花苗,滋長蔓延著。

  金凜出手,逼退了那個邪惡的男人。他救了她!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冷淡疏遠,就像是寒風一般,幾乎就要吹熄她心中希望的火苗。直到今天,在她最絕望的時候,聽見了金凜的聲音、看見了他的憤怒,她才又重拾希望。

  金凜半瞇起眼,眼中除了憤怒之外,又添了厭惡。

  厭惡她。

  也更厭惡他自己。

  他走上前,拔出石牆上的刀,不再多看她一眼。

  「謝謝你。」

  她虛弱的聲音響起,迴盪在空曠的走廊上。

  「我只是不想讓那傢伙,弄髒我的城。」他收刀入鞘,語調冷得像是冰,幾乎能凍人。

  幽蘭強忍著不適,搖搖晃晃的起身。那冷酷的說詞,讓她瑟縮了一下,但卻不能讓她放棄。

  「凜,告訴我。」她柔聲要求著,執意要問個清楚。「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那些誤解。關於你說的一切,我全都不知情——」

  驀地,他爆發了。

  寬厚的掌,瞬間握住她的頸,他巨大的身子,將她抵在石牆上,那雙黑眸灼亮如火,像是要把她燒穿。

  「你不知情?」他厲聲咆哮著,咬牙切齒的重複,恨得簡直想親手扼死她。「你不知情?你不知情?!」

  「我——」

  「你誘惑我,讓我落入陷阱,被捕入牢。你敢說這一切,你都不知情?」金凜怒叫著,猙獰得像是食人的獸。

  嬌弱的嗆咳,從她唇瓣間逸出。頸間的強大壓力,讓她無法呼吸,她被緊抵在牆上,幾乎要嵌進石壁,水眸因為疼痛,湧現濛濛水霧。

  她的柔弱,更加觸怒了他。

  「你敢說你從未和你哥合謀,刻意將我留在巖洞裡,誘捕來救我的族人?你敢說你從來不知道,我這三年都被囚禁著?你敢說你從來不曉得,關靖將前來營救我的族人的頭砍下,扔到我面前?甚至讓我看著重傷的族人,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流血至死?」

  他憤怒的咆哮著,每一句話都隆隆的在廊中迴盪,如火一般,燒灼著她。

  「不……」她顫聲開口,淚眼朦朧的看著他搖頭。

  「不?」

  「我告訴你,你可以謊稱不知情,但是,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他冷笑著,嚴酷的臉龐逼近她,咬牙切齒的道:「三年前,是關靖在巖洞裡圍捕了我,將我逮入窟牢。」

  聽見窟牢二字,幽蘭的臉兒,變得極度慘白。她曾經聽過奴僕們竊竊私語著,關於那座牢獄的可怕傳說。

  窟牢位於鳳城外,在沈星江畔一座由巨岩開鑿、由地上延伸入地下的牢獄。牢內所關的都是北國人。

  那座牢獄,是北國人最深的夢魘。人們都在傳說,窟牢是煉獄。但也有人說,寧可入煉獄,也絕不進窟牢。

  她萬萬想不到,在她苦等的這三年中,金凜竟是身陷在那座可怕的人間煉獄裡。想起他劫擄她的那一晚,手腕之間的傷,那半腐的血肉、潰爛的痕跡,她的心就像是被揪住般疼痛。

  他強大的力道,讓她更痛。

  「在窟牢裡,關靖什麼都告訴我了,一切!」那些回憶,讓黑眸更黝暗。

  關靖沒對他用刑,是因為他是鷹王,一個在北國舉足輕重的人,也是一個有價值的人質。

  但是,關靖對他做的事情,卻比酷刑更可怕千百倍。

  「他沾沾自喜的告訴我,關於那位令他驕傲的妹妹,是多麼忍辱負重,多麼勇敢堅強的面對我這野蠻的北國暴徒,還幫助他誘捕我、欺騙來救我的族人。」

  他憤恨的掐著她,低語著,罔顧她的顫抖,仔細的告訴她。

  「他們每一個,都被砍去了手腳,丟進窟牢之中,我被拖回去時,有些人還活著,你知道嗎?他們還活著!身上爬滿了蛆,在那堆爛泥中,痛苦的呻吟哀嚎,直至死去。而我,卻被鐵鏈銬在牆上,只能看著。」

  「別……別再說了……」

  她淚流滿面的哭著求他,他卻恨聲堅持說下去。

  「你那親愛的哥哥,不對我用刑,卻堅持要讓我活著看我的族人在我面前流盡了血、腐爛、死去,然後化為白骨。到後來,他懶了,只砍了頭扔下來。你知道,這三年以來,有多少人的頭,被扔進我的牢房嗎?」金凜嘶聲低問,將她箝得更緊。

  北國的人,知道他仍活著,前仆後繼的潛來,卻一個又一個被殺。

  他所熟悉的朋友、部屬、生死之交,一個又一個被砍下頭顱,丟人牢房。而被銬在牆上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發出怒吼,卻無能為力。

  這樣的折磨,逼迫得他幾近瘋狂。

  只是,他沒有瘋。

  為了復仇,他不能瘋。

  巨大的恨意,讓他在腐臭的、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咬牙苦撐了過來。直到三年之後,摯友與部屬苦心籌劃,好不容易,才將他從窟牢中救出。

  重獲自由的那一夜,他就去了鳳城,從關家的宅邸裡,劫擄了幽蘭。這一切,全是為了復仇,那三年的折磨,他要在這惡毒的女人身上,全數討回來!

  注視他的那雙眸子,一如三年前,那麼純潔無瑕,無辜得讓人憐惜。

  彷彿,她什麼都不知道。

  彷彿,她正為了他的遭遇而難過不已。

  彷彿,她沒有欺騙他、背叛他,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誤解……

  該死!

  金凜低咒著。

  她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掌間,溫柔得幾乎要灼傷他。

  心中一閃而逝的軟化,讓金凜猛地回過神來。他咒罵著自己的愚昧,難以置信,這個女人的故技重施,對他居然仍有影響力。

  他猛地鬆開她的頸,恨聲道:「你可以繼續謊稱你不知情,但休想我會蠢到再次相信!」

  說完,他一甩手,便轉身離去。

  幽蘭淚流滿面的喘著氣,搗著唇,頹然坐倒在地。

  他愈走愈遠,但他所描述的殘忍景象,仍迴盪在她腦海,每一字、每一句,都教她驚駭心痛,恐慌下已。

  看著他憤怒冷漠的背影,她深深知道,自己若不解釋清楚,他絕對會恨她一輩子的。

  不!

  害怕失去他的驚慌和恐懼,讓她重新站了起來,她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金凜!你相信我……我愛你……」她在轉角處,抓住了他的手臂。「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他回身再次將她箝到牆上,簡直不敢相信,這女人竟然有臉再說。

  「閉嘴!」他憤恨的威喝著。

  「不……求求你,你相信我……」她伸出手,抖顫的觸碰,他剛硬如石的臉龐。

  那觸碰是如此輕柔,幾乎激起金凜記憶深處的柔情。他既驚且怒,猛然抓住她的手腕。

  「相信?你不配說這兩個字!」

  「凜……」她心一疼,滾燙的淚水再次滑落。

  「哭什麼?哭你無法用同樣的方法,再次欺瞞我嗎?」看著眼前的女人,他黑瞳一黯,猛然用巨大的身軀,緊貼著牆上的她。「啊,我怎麼忘了,哭泣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一顆晶瑩的淚珠,再度滴落。

  「不,不是的……」她輕泣著,因為他惡意的欺近,膽怯的避開臉兒。

  他卻下放過她,又逼了過來。

  「不是?不是什麼?哭泣不是你的手段?還是你追上來找我是為了別的?」金凜追問著,不許她躲開,冷冷的佞笑著。「是擔心你的處境嗎?還是說,你想念替我暖床的滋味?」

  幽蘭倒抽一口氣,只能落淚,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反駁。他們之間的美好,竟被他用三言兩語,形容得那麼不堪、那麼……

  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

  「這麼說來,我該是睡過你的男人中,最好的一個?」金凜的雙手,深陷進她柔軟的腰,刻意挺起下身,用衣衫下的堅硬,惡意揉擦著她的柔軟。「之後被你所騙的那些男人,都無法滿足你嗎?」

  「不,住口!別說了!」她無法再聽下去。

  「是該住口了。」他首度贊同她,粗魯的撩起她的裙子,巨大的身軀,硬擠入她柔嫩的雙腿間。「那就直接來吧!」

  她不敢相信,她心愛男人的所作所為,竟與狼王相似。金凜對待她的方式,就像是在對待最下等的娼妓,在光天化日下,就要對她——

  「不要!」

  痛苦淹沒了幽蘭,她用盡全力,推拒那個強壓著她,撕扯她的衣襟與褻褲,就要侵犯她的男人。

  金凜竟然被她推開了。

  她無法思考,恐懼得無法開口,只能抓住衣襟,遮掩幾乎要外露的盈白酥嫩,像是被追趕的兔子般,頭也不回的逃離。

  金凜沒有追來。他只是站在原處,縱聲狂笑,笑聲裡有著痛恨、嘲諷、憤怒,以及她分辨不出的情緒。

  那可怕的笑聲,就像是冤魂般,一路尾隨著她,縈繞不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2-13 01:58: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一場大雪,覆蓋了北國大地。

  這場初冬的雪,讓溫度驟降,也將鷹族的石城,染成無瑕的銀白。鷹族的人們,久住北地,早習慣了酷寒,只是多添了一件外裳,就足以御寒。

  然而,嬌弱的幽蘭,卻幾乎抵禦不住。

  刺骨的北風,吹得她瑟縮不已。破舊的衣服,不能暖和身子,每當她的雙手碰著漂著薄冰的井水時,總會感覺到一陣銳利的刺痛。

  瞧她凍得臉兒發白,唇瓣不見丁點血色,巴娜也有些心軟,刻意換了她的工作,讓她離開陰暗濕冷的石階以及迴廊,要她到大廳裡幫忙。

  入冬之後,大廳的石爐裡,就會點起爐火。

  巨大的石爐,堆滿了堅硬的杉木,火焰熊熊燃燒著,每塊木頭都被火苗舔得通紅,爐火日夜都不熄滅,隨時都有奴僕會添入新的柴火。

  火焰的溫度,暖了冰冷的石地,讓幽蘭的膝頭也不再冷得頻頻顫抖。她伏在地上,擰乾破布,遵從巴娜的吩咐,擦淨每一塊石磚。

  大廳裡人來人往,有預備出門去狩獵鹿群的男人,還有忙於處理獸皮,為丈夫或情人準備冬衣的女人。

  除此之外,還有特地繞遠路,故意來到大廳,想來瞧瞧幽蘭的人。

  金凜為了這個奴隸,得罪了狼王的事情,早已在鷹族內傳開。人們心中疑惑著,難免也覺得好奇,要是覦了空,就會繞過來,多瞧她兩眼。

  而族內的少女,對她更有著深深的敵意。

  金凜是她們心中無法取代的英雄。對於金凜,她們心中有著敬畏、驕傲,還有著愛慕。

  因為幽蘭是南國人,少女們就算不知道金凜被囚禁三年的細節,卻也因為她的出身,理所當然就仇視她。在她們眼裡,所有的南國人,都是卑鄙、下流、令人憎恨的。

  自從幽蘭的勞動範圍改為大廳之後,少女們就不時會群眾在角落,不論言語,或是表情,都流露出毫不保留的厭惡。

  就算聽不懂北國語言,她也能察覺到,這些人的惡意。她試圖不去理會,但是那些視線,就像是細針一樣,扎得她肌膚發疼。

  幽蘭垂斂眉目,刻意迴避她們的視線,擰乾破布,沈默的繼續工作著。她彎著腰,微微俯身,衣襟因此微微敞開,露出些許白嫩肌膚。

  一條細細的金鏈,溜出衣襟,緊接著,那枚刻著鷹眼、從不離身的戒指,滾出衣襟,垂落在她的胸前。

  坐在角落,身穿紅衣的少女,瞬間瞪大雙眼。

  「你這個小偷!」尖銳的聲音,震動了所有人。人人面面相覷,看著紅衣少女猛地站起身,筆直朝幽蘭走過去。

  幽蘭抬起頭來,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只見那紅衣少女,才一走過去,揮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她措手不及,眼前一黑,被打得臉兒一偏,狼狽的跌在地上。她搗著頰,不明白是做錯了什麼,會觸怒紅衣少女,讓對方突然變得張牙舞爪。

  紅衣少女瞪著她,伸手探來,一把抓住串在金鏈上的戒指,兇惡的追問:「你這個奴隸,怎麼會有這個?」她一邊問,還用力扯著。

  細細的金鏈,陷進幽蘭的肌膚,勒出一道紅痕。她顧不得疼,匆匆伸出手,扯回那枚戒指,緊握在手心中,警戒的抵靠在胸口。

  她聽不懂紅衣少女的咒罵,但就是不能容許任何人碰這枚戒指。這是金凜親手交給她的信物,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幽蘭的反應,讓紅衣少女更憤怒了。

  「快把戒指交出來!」她又跨近幾步,扯緊幽蘭的髮辮,用力之大,像是要扯斷髮辮。「交出來!」她伸手去搶。

  「不!」

  蠻橫與粗暴,都沒能讓幽蘭退縮。她緊閉雙眼,蜷著身子,拚死保護那枚戒指,無論如何都不肯交出來。

  「你這個賤人!不要臉的小偷!」紅衣少女咒罵著,尖銳的指甲,在她細嫩的肌膚上,反覆抓了又抓。

  髮辮被扯的痛、肌膚被抓傷的痛,還有陸陸續續落在她身上的踹打。她一聲不吭,只咬著唇辦,全部承受,用最消極的方式,執意保護戒指。

  咒罵聲吸引了其他人,人們群聚過來,有的皺眉、有的好奇,視線落在兩個女人身上。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事?」

  「喂,先停手吧!」

  「是啊,小心別把她打死了。」

  紅衣少女喘息著,秀目一掃眾人,下巴拾得高高的,大聲宣佈:「這個女人偷了族長的東西!」

  人們靜默著,只是紛紛露出詫異的神情。就連巴娜也被喧鬧吸引,走了過來,聽見了這項指控。

  「是我親眼看到的,她的身上,有族長的鷹眼戒指!」紅衣少女說道,伸手又要去搶,卻無論如何,都掰不開幽蘭的掌心。「該死!你們愣著做什麼?快來幫我啊!」她喊道。

  其他的少女們,直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紛紛湊了過去,大夥兒七手八腳一塊兒動手。

  有人扯住幽蘭的肩、有人壓住幽蘭的手、有人則是用力的掰開她纖細的指,像是撬開一個鎖般,蠻橫的逼她放手。

  「求求你們,住、住手……」她哀求著,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卻還是不敵這些少女。「不要!這是我的!是我的!」她苦苦呼喊,但少女們依舊置若罔聞,幾乎要折斷她的指,強迫她張開手心。

  那枚刻著鷹眼、色澤黝暗的戒指,終於袒露在眾人的目光下。

  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真的是族長的戒指。」

  「怎麼會在這女人身上?」

  人們議論紛紛,紅衣少女則是滿臉得意。

  「我就說了吧,這女人是個不要臉的小偷!」她用力一扯,扯斷了金鏈,幽蘭卻在這時,猛烈的掙扎,慌亂的喊道。

  「不,還給我、還我,那是我的!是金凜給我的——」

  「你這說謊的賊!」少女揮手,將她再次打倒在地,揚聲罵道:「族長怎麼可能把這個給你?這是鷹族金家的銘戒,歷代族長只會交給夫人的,而你,你只是個奴隸!」說完,她鄙夷至極的朝那張無辜的臉,吐了一口唾沫。

  趴在地上的幽蘭,卻是抹也不抹。她突然街上前來,抓住了少女的手,急著要把戒指搶回來。

  「把戒指還我,那是我的!我的!」

  「你做什麼?放手!」

  紅衣少女抓著戒指,幽蘭扯著金鏈,在拉扯之間,脆弱的金鏈應聲而斷,那枚

  戒指飛出少女的手,在眾人的注視下,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然後落進火紅的石爐裡頭。

  人們發出驚呼。

  「啊!」

  「槽了!」

  「快!找水來。」

  「不不不,去找鐵棍來,快點!」

  眼看戒指落進高溫的爐火,人們亂成一團,在大廳裡嚷著、叫著,忙得團團轉,全都急壞了。

  紅衣少女臉色發白,知道闖了大禍,要是族長的戒指有半點毀損,她這條小命,只怕也保不住了。她恨恨的回頭,猛地揮出手,遷怒到幽蘭身上。

  「都是你害的!」

  這一手,卻落空了。

  纖細的身子,在眾人忙亂時,毫不猶豫的奔上前。然後,她想也不想,撲進火紅的石爐裡。

  通紅的杉木碎裂,火星四進,所有人被她的舉動嚇得目瞪口呆。

  火焰燒灼著她的發、她的衣裳,她卻渾然不覺,伸直了手,才能觸及滾進石爐裡的戒指。

  她用指尖,撥出那枚戒指,而後緊握在手中。

  一股力量把她從火堆裡硬拉了出來,厚重的毯子立刻蓋住她,熄滅了她發上、衣服上的火焰。

  「你在做什麼?!」巴娜嚇得臉色蒼白,顧不得自個兒的手,也被燙著了些許,就忙著確定幽蘭身上的火苗都滅了,才蹲了下來,焦急的察看著。

  這小女人被燙傷了。

  長長的髮辮被火焰吞噬,衣裳也燒得殘碎。她的每寸皮膚,都被燒灼出深淺不一的紅腫,看來沭目驚心。

  而她的手,卻仍緊握著下放。

  微微的焦味,瀰漫在大廳之中,每個人都看得到,她那幾乎被燙掉一層皮的右手,冒著縷縷白煙,而她還緊握掌心,不肯鬆開。

  「這是我的……我的……」

  燒灼的疼痛,讓幽蘭全身顫抖,她緊咬著唇,甚至沒有察覺,眼裡因劇痛而蒙了淚。她用盡所有力氣,將戒指握得更緊,即使再痛,也不放手,就怕會有人,再次想要將戒指奪走。

  這是我從不離身的戒指。

  這是金凜親手交給她的信物,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蘭兒,為我收下這枚戒指。

  她握得更緊,淚水滑下粉頰。

  收下這枚戒指後,就代表你是我的妻了。

  她不能放手、不能失去這枚它。

  她用顫抖的左手,緊緊包住灼熱疼痛的右手,害怕人們會再次搶走手裡的鷹戒。

  這是他的信物、她的寶物,唯一可以證明,關於那個夏日的點點滴滴,並不是一場幻夢的證據……

  眼看幽蘭的臉色,愈來愈慘白,巴娜心急如焚,伸手搖晃著她。「你在做什麼?快放開啊!放開啊!」

  「不……不要……」她搖頭,虛弱的出聲反抗,小手依舊緊緊握著那枚火燙的戒。

  她不放手。

  她不能放手。

  這是她的寶物。

  這是她僅存的、唯一的……

  黑暗襲來,滿身是傷的幽蘭,頹然軟倒在石地上。

  巴娜抱著昏迷不醒的小女人,心裡猜測,她大概是耐不住劇痛,疼得昏了過去。巴娜的視線,落到她緊握的、受傷的手,心中充滿著難以置信。

  即使是痛昏了,這個小女人,仍舊握著那枚戒指不放。她的所作所為,彷彿就像是把那枚戒指,看得比她的命還要重。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的踏入大廳。瞧見圍聚的人群,以及人群圍繞的對象時,那雙剔銳的濃眉,不悅的擰起。

  「怎麼回事?」金凜沈聲問道。「這裡是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驚得廳內所有人,立刻轉身,恭敬的垂首。只有那個紅衣少女,一心想要搶功,忍著心裡的膽怯,鼓起勇氣開口。

  「這個女人偷了您的戒指!」

  金凜微微瞇起眼,大步走了過來。他走到石爐旁,垂眼看著昏迷不醒的幽蘭,黑眸掃過她滿身的傷,閃過某種情緒。

  「她怎麼了?」

  「紅娃說,她偷了爺的鷹戒,方才在拉扯中,戒指掉進火堆裡,大夥兒都慌了,這丫頭卻撲進火裡,把戒指撿了出來。」巴娜照實回答,表情卻有著一絲不忍。

  漆黑的眸子,挪栘到她緊握的掌,看見那些灼傷。

  「戒指呢?」

  「她握在手裡。」巴娜說道,聲音略低。「她不肯放開。」

  高大的身軀,有瞬間的僵硬。有某些東西,似乎進碎了冷酷的情緒,漫流在他的眼裡。當他蹲下身來時,巴娜幾乎要懷疑,自個兒是眼花了。

  那一瞬間,她似乎在族長的眼裡,看見了擔憂以及憤怒,還有翻騰的激烈情緒。

  一個男人,只有在非常非常在乎一個女人時,眼裡才會出現那種神情。

  巴娜看著金凜接過幽蘭,低頭注視那張小臉上的淚痕時,心裡隱約猜出,幽蘭的存在,對族長來說,絕對不僅止於是一個人質。

  在眾人的注視中,金凜的手,落在那緊握的掌心上,試圖讓她鬆手。

  那陣焦味,再度傳了過來。

  熱燙的金屬,燒灼了血肉,加上她又握得太緊,只要稍一用力,她的手心就會再度皮開肉綻。

  「族長,這不能硬扯,她的手恐怕是和戒指沾著了,需得另外處理的。」巴娜看不下去,小聲提醒道。

  金凜表情一僵,驀地抱起幽蘭,站起身來。

  「去找大夫來!」

  丟下命令後,他抱著她,轉身往大廳外走去。

  


  入夜了。

  雪還在下。

  石屋裡寂然無聲。

  寬大的木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幽蘭。她臉色蒼白,連呼吸都輕淺,全身傷痕纍纍。

  金凜坐在床沿,一語不發,黑眸注視著她。

  她瘦了。

  她原本就纖弱,北國的艱困生活,讓她又瘦了一圈。原本豐厚光滑的長髮,被火焰燒得乾枯,一碰就碎成灰,剩下的發,只及她的肩頭。

  黝黑的手掌,無聲的探出,來到她的臉兒旁,彷彿要觸碰她,卻又懸宕著久久不動。

  她的額頭,有著撞傷的痕跡;她的臉頰,有被掌摑後的紅痕;她的頸項還有瘀青,是他數日之前,親手留下的。

  他無法轉開視線。

  她的衣衫殘破,到處被燒得洞穿,肌膚上到處是紅腫的燒傷。其中,傷得最厲害的,是她的手——

  她的手。

  金凜的眼角,微微抽搐。

  軟嫩的掌心,被燒紅的戒指,燙出嚴重的傷。戒指上的刻痕,甚至在她的掌心留下模糊的烙印。當大夫小心翼翼的,打開她的手心時,映入眼中的,是血肉模糊的可怕景況,被撕扯的皮膚,邊緣還有著焦黑的痕跡。

  戒指被取下,巴娜洗淨後,留在桌邊。

  取下戒指的過程中,幽蘭始終昏迷不醒。但是,那瘦弱的身子,偶爾會因為劇痛,本能的抽搐。大夫仔細的處理了燒傷,在她的掌心以及燒傷處,塗抹了藥膏,就無聲的退出石屋。

  這麼嚴重的燒傷,暫時還不能包紮。大夫說,要是治療的時間再晚一點,她的這隻手就要廢了。那枚烙鐵似的戒指,險些就要燒斷她的手筋,如今,她的手雖然保住了,但是卻得休養上一陣子,就算是痊癒之後,也無法再提任何重物。

  為了那枚戒指,她差點賠上一隻右手。

  寬厚的男性指掌,來到她攤開的、滿是燒傷的手心。起先,那隻手懸宕著、靜止著,許久之後,如石刻般的掌,竟有了隱約的顫抖。顫抖愈來愈明顯,而金凜的表情,再也不復冷靜。

  他是那麼恨她。

  深幽的黑眸,陰鬱的瞪著那隻手,心口卻疼痛的收縮著。

  他是那麼恨她。

  那隻手,原來是那般白皙柔嫩,軟如春花的嫩瓣。

  他是那麼該死的恨她。

  金凜握緊拳頭,高大的身軀緊繃著、顫抖著,他閉上了眼,終於對自己承認。

  他是那麼那麼的恨她,但是——他也始終忘不了她。

  羈押在心中的痛楚,就像是利刀般,一次一次戳戮著他,直到他瀕臨崩潰,再也無法以冷淡偽裝。

  「該死的你!」他咒罵著,像是受傷的野獸般,在她床畔,幾不可聞的狺狺低吼。「為什麼要背叛我?」

  床上的幽蘭,仍舊昏迷不醒。但在他記憶之中,那柔柔的嗓音,就像是無形的繩,一圈圈的圍繞著他,再緩緩的收緊,捆縛著他。

  我只知道,三年前你突然失蹤,之後就沒了音訊。

  她說。

  我每日每日,都到巖洞裡等你,直到我病了,被送回鳳城。

  她說。

  不,全凜,你一定誤會了什麼。

  他忘不了她的眼神、她的眼淚。

  關於你說的一切,我全都不知情。

  無辜的眼神,注視著他,坦白而毫無隱瞞。她從未迴避過他的視線,那雙純淨的水眸,只有憂傷、困惑、不解,以及懇求。

  求求你,相信我,我愛你。

  那三個字,就像是釘子一般,重重敲進他的心中。

  我愛你。

  我愛你。

  凜,求求你,相信我,我愛你。

  「該死的你!」金凜發出困獸似的怒吼。

  他明明就恨她,為什麼還會因為她的辯解而動搖?甚至在痛恨的情緒中,還藏了一絲的不確定?

  在窟牢之中,關靖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告訴他,她的溫柔、她的甜美、她的愛戀,全都是偽裝,一切只為了欺騙他,要將他逮捕入獄。

  只是,倘若關靖所說的都是真的,那幽蘭為什麼又要留下這枚戒指?甚至還為了這枚戒指,冒險撲進火爐中?

  金凜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戒指,收入掌心中。戒指已經冷了,不再有灼人的溫度。

  這三年來,她始終保存著這枚戒指?

  這代表著什麼?

  金凜收緊了掌心,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這些時日以來,他因為她的背叛,恣意的羞辱她、冷落她,甚至放任鷹族的人們,將她當成奴隸,隨意使喚奴役。

  但是,萬一他錯了呢?萬一他真的誤解了她;萬一她根本沒有背叛他;萬一她真的如她所說,對一切毫無所知,苦等了他三年呢?

  當她的燒傷沭目驚心的展露在他眼前後,埋存在他心中那些深重的恨意,開始有了動搖。

  萬一呢?

  萬一他錯了呢?

  窗外,冷風呼嘯。金凜在石屋中,一次又一次的繞著圈子,被心中的疑惑糾纏著。

  如果,關靖說謊呢?

  如果,幽蘭是無辜的呢?

  他停下腳步,站在床邊,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眼神裡閃過複雜的情緒。這不是一場賭局,而是愛恨之間的分水嶺,他無法判斷,是該信任她的無辜,還是繼續懲罰她的背叛。

  因為這枚戒指、因為她不尋常的舉動,他急切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說明三年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謊言。

  金凜走到窗口,推開窗扉,冷風立刻灌入室內。天色已黑,漫天的大雪,一陣又一陣的落下,他仰頭對著窗外,發出一聲長嘯。

  尖銳的嘯音,響徹整座城,在雪夜裡傳得很遠很遠。

  片刻之後,門上傳來輕敲。

  金凜開了門,門外的男人那巨大的身軀,幾乎佔去全部的門框。雷澤低垂著頭,門廊上的火把,照亮他臉上、身上的無數刀疤。

  「爺。」

  金凜轉身,徐聲下令。

  「我要你去南國,替我查一件事。」他需要真相。

  雷澤想也不想,只答了一個字。

  「是。」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7 21:3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