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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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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痞子蔡]回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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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5 00:51:08 |只看該作者
遇見自己,在雪域中(3)

          3. 瑪姬阿米

我帶著滿肚子疑惑走進瑪姬阿米。
瑪姬阿米是一間藏式小酒館,在八廓街東南角。
周圍都是白色藏式建築,只有這座兩層小樓塗成黃色,酒館在二樓。
一樓堆了些雜物顯得凌亂,順著狹窄的樓梯,我爬上二樓。
今晚剛好是耶誕夜,酒館內的氣氛頗為熱烈。

饒雪漫所帶的旅遊團員共有七位,在靠窗的長桌坐下。
她們今天傍晚時分才到拉薩,聽說已有四位團員有高原反應。
木質的桌椅古色古香,桌上點了兩盞酥油燈,
並擺滿藏式、印度、尼泊爾菜餚。
另外還有香濃的酥油茶,以及店家自釀的青稞酒,酒味甘甜柔順。

在西藏過耶誕節,那真是想都沒想過的事。
在佛的國度裡慶賀耶穌的誕生,也是挺有趣的。
這場盛宴的氣氛很歡樂,認識的或不認識的都互相道聲耶誕快樂。

我起身四處看看,酒館正中擺了個書架,放滿了書和留言簿。
店裡每一件擺飾、每一樣器皿,都充滿濃厚的西藏風味。
牆壁塗成暗黃色,掛滿老照片和佛教意味濃厚的彩繪作品。
當我看到牆上一幅彩繪佛像時,突然又想起佛像壁畫上的光圈。
我便坐了下來,拿出數位相機,再仔細端詳一番。

「你怎麼看起來晃晃悠悠的?」
我聞聲抬頭,看見一個體型高大的男子,臉上掛著微笑。
『因為我的心支離破碎了。』我說。
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然後坐了下來,在我對面。

「我叫石康。」他說,「目前是這家店的老闆。」
『目前?』
「老闆出國玩去了,讓我幫他看一個月。」
『喔。』
「喜歡這裡嗎?」
『非常喜歡。』
「知道為什麼店名叫瑪姬阿米嗎?」
我搖搖頭。

「三百多年前的某個月夜,這裡來了個神秘人物。恰巧這時也有個像
 月亮般美麗的少女走進店裡,少女的容貌和笑顏深深印在神秘人物
 的心裡。從此,他常常光顧這裡,期待與那位美麗少女重逢。」
石康說到這,斟了一杯青稞酒,遞給我。接著說:
「神秘人物後來寫了首詩,那首詩在西藏幾乎人人都會吟唱。」
『什麼詩?』
「在那東方高高的山尖,每當升起那明月皎顏,
 瑪姬阿米醉人的笑臉,會冉冉浮現在我心田。」

『那位少女叫瑪姬阿米?』我問。
「瑪姬阿米不是人名。」石康搖搖頭,「瑪姬在藏文的意思是未染,
 可解讀成聖潔、純真。阿米的原意是母親,藏人認為母親是女性美
 的化身,母親的身上有女性所有內外在的美。因此瑪姬阿米的意思
 應該是純潔的少女或未嫁的姑娘。」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石康朝我舉杯,我也舉杯,彼此乾杯。

「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誰嗎?」石康放下杯子後說。
『不知道。』
「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
『啊?』我大吃一驚,『難道當初倉央嘉措時常溜出布達拉宮,
 就是跑來這間小酒館嗎?』
「沒錯。」石康哈哈大笑,「就是這裡。」
我不自覺地站起身,環顧四周。

關於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故事,充滿著傳奇色彩。
五世達賴喇嘛圓寂時,當時西藏的第巴--桑結嘉措為了政權考量,
採取秘不發喪,並對外偽稱五世達賴仍在人世。
康熙御駕親征淮噶爾後,才從戰俘口中得知五世達賴早已圓寂多年,
便下旨責問桑結嘉措。桑結嘉措只得趕緊讓倉央嘉措坐床。
因此倉央嘉措雖然5歲時即被尋訪為轉世靈童,但一直被秘密隱藏,
直到15歲時才坐床,入主布達拉宮。

倉央嘉措坐床後,西藏內外動盪紛亂,政權仍由桑結嘉措獨攬,
倉央嘉措其實只是傀儡。
他厭倦現實,也不願爭權奪利,於是變得懶散且喜好遊樂。
後來拉藏汗擒殺了桑結嘉措,掌握了西藏大權,便想廢掉倉央嘉措。
拉藏汗上奏康熙,指責倉央嘉措終日沉溺酒色、不守清規。

康熙下令將倉央嘉措執獻京師,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於青海。
藏人自撰的歷史書則說是拉藏汗派人將他害死於青海湖邊。
那年倉央嘉措才24歲。
但也有人說他沒死,他的貼身侍從兼好朋友扮成他的模樣受死,
因此他逃掉了,然後輾轉各地弘法傳教。
無論何種說法,布達拉宮都不會有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法體靈塔。

「倉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石康說,
「他也真是特立獨行,身為活佛,卻寫下大量浪漫的情詩。」
『嗯。』我點點頭,『我也拜讀過他的詩歌。』
「不在布達拉宮當活佛,卻時常溜到這裡與情人幽會。」石康笑了,
「他的詩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腳印而使形跡敗露呢。」
『或許倉央嘉措始終不覺得自己是活佛,只是個平凡人而已。』

「喔?」石康的表情有些驚訝。
『倉央嘉措十五歲時才坐床,這年紀已經不算小孩了。坐床前他一直
 生活在民間,或許在世俗中待久了,會覺得自己比較像人吧。』
「或許吧。」石康說,「只有打從心裡相信自己只是凡人,才會做出
 許多違反清規的風流韻事。」

『大家都說倉央嘉措是為了與情人幽會而溜出布達拉宮,似乎只把這
 當風流韻事看待。』我看了看石康,『你想聽聽我的說法嗎?』
石康又在我杯子裡斟滿酒,並比了個「請」的手勢。
『倉央嘉措在坐床前有個愛人,當他在布達拉宮時,之所以不顧各方
 責難、突破重重阻礙而溜到這兒來,那是因為這家店裡端酒少女的
 側面,很像他的愛人。』
石康坐直身子,眼睛一亮。

『從自由自在的平凡人,突然變成至高無上的活佛,一定很難適應。
 戒規森嚴的宮廷生活、終日誦經禮佛、沒有權力的虛位,倉央嘉措
 活得並不開心。他日益厭倦政治鬥爭,卻無法逃離,只有更加思念
 注定無法在一起甚至無法再見面的愛人。』我的口氣很平淡,
『所以,他來到這裡。』

『或許倉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這個位置,靜靜望著那位美麗少女的
 側面,獨自喝著酒,思念他的愛人。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感覺
 自己是活著的吧。』
我舉起酒杯,望著櫃檯,綁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
石康也轉過身,看了櫃檯一眼。

『只恐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負傾城。
 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是?」
『倉央嘉措的詩句。』我說。

「當一個平凡人,好像比較幸福。」石康說。
『嗯。』我點點頭。
我和石康同時沉默了一會,然後石康舉杯邀我乾杯。
「你的說法比較有趣。」石康笑了笑。

『想知道台灣版的倉央嘉措結局嗎?』我說。
「台灣版?」
『嗯。』我笑了笑,『因為我是台灣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遠方來,得再喝三杯。」
說完後,我和石康又乾了一杯。

『他既沒有在青海病故,也沒有四處流浪傳教,而是偷偷回到家鄉,
 與愛人重逢,然後平淡過完一生。』
「這結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許因為台灣某位小說家非常同情倉央嘉措,便編了這個結局。』
我說,『這就是所謂,小說家的善念吧。』

「你就是那位編結局的小說家吧。」石康笑了笑。
『我不是小說家。』我說,『只是偶爾寫小說而已。』
「你的本業是?」
『水利工程師。』
「喔?」石康微微一楞,「很難想像。」
『大家都這麼說。』我笑了笑。

「對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一下頭,問:
「為什麼你剛剛一直看著相機發呆?」
『你看看。』我將相機螢幕轉向他。
「咦?」石康只看一眼,「怎麼會有兩個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我搖搖頭。

「相機給我。」石康突然站起身,「我去列印出來。」
『好,相機給你。』我說,『但這家店給我。』
「20分鐘內我沒回來,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邊跑邊說。

15分鐘後,石康回來了,手裡拿了張A4大小的紙。
『只差五分鐘。』我說。
「好險。」石康笑了。
印成紙張的相片,光圈更明顯了,我和石康仔細琢磨著。
但始終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許是佛菩薩顯靈呢。」石康開玩笑說。
『是嗎?』
「大昭寺有個活佛,你可以去問問看。」
『活佛想見就能見?』
「當然不行。」石康搖搖頭,「但你還是可以碰碰運氣。」

我和石康又討論了一會,還是得不出解答。
把這張A4的照片對折兩次,夾進台胞證內,我便起身告辭。
「只要有空,歡迎隨時來這裡坐坐。」石康說。
『嗯。』我點點頭,然後揮揮手。

剛走出瑪姬阿米,抬頭望了一眼星空。
那不正是倉央嘉措詩句中的皎月嗎?
三百多年前倉央嘉措離開這裡要再溜回去布達拉宮時,
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我回到飯店門口,嚇了一跳,裡面黑漆漆的。
順著記憶中的方位,摸黑剛走到櫃檯邊,又嚇了一跳。
櫃檯內點了支蠟燭,火光又映在那位藏族女服務員臉上。
『俺嘛呢叭咪吽。』我說。
「今晚這裡停電,但十分鐘後電就會來。」她笑了笑。

我打開手機,藉著手機的微弱光亮,摸索著前進。
整間飯店似乎只有我一個房客,寂靜得可怕。
好不容易爬上四樓,找到自己的房門號,用鑰匙開門進去。

躺上床,不管眼睛閉或不閉,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著明天該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議,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聲,電來了。


瑪姬阿米的招牌圖樣

瑪姬阿米的耶誕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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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5 00:51:25 |只看該作者
遇見自己,在雪域中(4)

          4. 大昭寺活佛

大昭寺位於拉薩古城中心,西元647年興建,距今超過1300年,
是藏傳佛教最神聖的寺廟,歷代達賴或班禪的受戒儀式都在這舉行。
它也是西藏最早的木結構建築,融合漢、藏、尼泊爾、印度的風格。
大昭寺帶給我的震撼超過布達拉宮,不是因為它的建築輝煌壯麗,
而是順時針繞著大昭寺磕長頭的虔誠藏民。

立正,口誦六字真言,雙手合十高舉過頭,向前一步;
雙手保持合十移至額頭前,再走一步;
雙手繼續合十移至胸前,跨出第三步。
膝蓋著地後全身伏地,掌心向下雙手伸直向前劃地,額頭輕扣地面。
起身後,週而復始。

這些虔誠的藏民,雙手和膝蓋戴著護具,藏袍衣角沾滿晨露與塵土。
身子葡匐於地、掌心向前劃地時,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們雖然滿臉風霜,表情卻總是肅穆。
靠著堅強信念,用身體丈量土地,三步一拜,緩緩繞行。
即使只是順時針繞著大昭寺走一圈,也得花幾個小時吧。

如果是遠在各地的藏民要到大昭寺來朝聖呢?
他們得跋山涉水、餐風露宿,一路磕長頭,完全不靠任何交通工具。
遇到要涉水時,也會在河岸邊磕滿河寬的距離,再設法過河。
全程保持磕長頭的姿勢,可能得花上數年才能抵達心中的聖地。

而在大昭寺旁邊,也有一群在原地磕長頭的藏民。
雖然他們並不需要步行,但每個人都認為最少要磕滿一萬次頭,
才能表達虔誠。

我在大昭寺外被這些磕長頭的藏民深深打動,呆立許久。
終於醒過來後,買了票,走進大昭寺。
沿順時針方向參觀寺廟,從畫滿彩繪佛像的千佛廊,穿過夜叉殿、
龍王殿,繞過數百盞酥油燈,來到覺康殿。

覺康殿最著名的,就是釋迦牟尼12歲時的等身像。
這尊金身佛像由印度送給中國,再由文成公主帶入西藏。
它的意義不僅僅在於歷史價值、文物價值或是藝術價值,
最重要的是,這尊佛像跟2500多年前真實的釋迦牟尼一模一樣。
等身像是釋迦牟尼得道後,應徒眾要求所建造和真身一樣的佛像。
據說參照了佛祖母親的回憶,並由釋迦牟尼親自開光。

藏人深信,在等身佛像前祈禱,就等於直接向佛祖祈禱。
而且只要夠虔誠,願望就會實現。
我很慶幸這時的遊客非常稀少,只有我獨自站在這尊等身佛像前。
不知不覺間,學習大昭寺外磕長頭的藏民,在佛像前原地磕長頭。
我祈求佛祖保佑這世界祥和安康,也請保佑我這次西藏之行順利。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磕了多少次頭,直到聽見有人說:
「你是從台灣來的?」

我停止磕頭,站起身,回過頭看見一位40歲左右的喇嘛。
『你怎麼知道?』
我很納悶,莫非我長著一副蕃薯臉,所以一看便知從台灣來的?
「你的台胞證掉了。」
他手裡拿著淺綠色的台胞證向我晃了晃。
我摸摸外套口袋,台胞證確實不見,可能是剛剛磕長頭時掉了。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台胞證,說了聲謝謝。
瞥見夾在台胞證內的A4照片,我鼓起勇氣說:『請問……』
「有事嗎?」他聞聲回頭。
我將照片攤開,遞給他,問:『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他看了照片一眼,似乎嚇了一跳。

「想見活佛嗎?」他突然問。
『可以嗎?』我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可以嗎?』
「應該可以。」
『那我該怎麼做?』我很緊張。
「獻哈達就行。」他微微一笑。

我趕緊到大昭寺外面八廓街上買了條白色哈達,再回到大昭寺。
喇嘛引領我在寺內前進,沿途慎重交代一些禁忌,
如不可碰觸活佛身體和配戴的佛珠,也不可要求拍照等。
走到一個看似平凡無奇的房間時,他要我在門外候著,然後他走進。
當他探身出來朝我點個頭後,我帶著緊張與恭敬的心走進房。

活佛坐在鋪了藏毯的矮床上,床邊腳下擺了盆木炭火爐,炭火正旺。
我雙膝跪地,雙手捧著哈達高舉過頭,身體彎腰前傾,
雙手平伸將哈達捧到活佛足下。
活佛用手接過,將哈達掛在我後頸上,然後用兩端打了個結。

眼角瞥見活佛右手拿了本經書,將經書輕放在我頭頂。
活佛口中喃喃出聲,似乎念著經文。
我閉目聆聽,直到誦經聲停止。
「你可以起身了。」身後的喇嘛低聲說。

我緩緩站起身,彎著腰低下頭,退後兩步至喇嘛旁,再直起身。
「扎西德勒。」活佛雙手合十。
『扎西德勒。』我趕緊又彎腰低頭,雙手合十。
活佛微微一笑,看起來年紀雖超過七十,笑容卻像純真的孩子。

本想開口詢問照片上的光圈,但又擔心這樣很不禮貌。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身旁的喇嘛開了口:
「每個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薩。」
『啊?』我吃了一驚,轉頭看著喇嘛。

「活佛剛跟我說,這表示你與佛有緣。」喇嘛又說,
「他提醒你,要隨時隨地記得心存善念。」
『嗯。』我雙手合十,朝活佛點了點頭。
活佛又對著我微微一笑,口中說了幾句話。

活佛說的應該是藏語,我聽不懂,不知該如何應對。
「藍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喇嘛說。
『什麼?』
「活佛的話翻成漢語,大致是這意思。」
我心裡默念這兩句話,但完全不懂涵義。

喇嘛提醒我該離開了,我便跟著他走出房門。
「那是金剛結,可以避邪。」喇嘛指著我胸前哈達上的結,
「記得別解開。」
『我知道了。』
我跟喇嘛互道了聲扎西德勒,他將照片還我,便走了。

我登上大昭寺頂層絢麗的金頂,俯視大昭寺廣場,
又遙望遠處山頂上壯觀的布達拉宮。
沉思了許久,才離開大昭寺。
經過一排排圓柱形的轉經筒,我開始順時針轉動所有的轉經筒。
轉經筒外壁刻上六字真言,轉經筒內部也裝著經咒。
藏民相信每轉動一次轉經筒,便等於誦了一遍轉經筒內的經咒。

轉完了轉經筒,便在八廓街上隨意漫步,走著走著來到瑪姬阿米。
我上了二樓,走進店內,剛好遇見石康。
石康拉著我在靠窗的桌子坐下,然後拿了壺酥油茶過來。
「見到活佛了嗎?」
『見著了。』我說。
石康很驚訝,問起活佛的種種,我告訴他活佛說的那兩句話。

「藍天刺白矛?」石康猛搔頭,「枯柳披金衣?」
我搖搖頭,表示我也不懂。
「藍天刺白矛這意思太簡單了。」
我和石康同時轉過頭,一位穿黑衣黑褲戴黑帽的年輕男子站在桌旁。

「你們看。」黑衣人右手指向窗外,「那就是藍天。」
我和石康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再拿根白矛刺刺看就知道了。」黑衣人又說。
「混蛋!你說啥!」石康站起身。

黑衣人一溜煙跑到樓梯口,說:
「我不是混蛋,我是神秘人蔡駿。」
說完後,便跑下樓。

石康說西藏這地方雖然聖潔,但還是有瘋子。
「不過枯柳這句倒讓我想起一樣東西。」石康突然說。
『什麼東西?』我問。
「公主柳。」

石康帶我走到大昭寺前的小廣場,在著名的「唐蕃會盟碑」旁,
有一座圍牆,圍牆內種了株柳樹。
據說這是當年文成公主親手栽種的,所以當地人稱「公主柳」。
石康說公主柳夏天時仍有茂密翠綠的葉,但冬天葉子掉光了,
或許可視之為枯柳。

我們在公主柳旁待了許久,也研究了半天,
始終猜不透「枯柳披金衣」的意思。
天色暗了,賣藏飾品的小販也開始收攤,我們便離開。

「難得來西藏一趟,你多出去走走。」石康說,
「邊走邊琢磨,或許可以得到解答。」
我想想也是,便點點頭,再跟石康告別。

回到飯店房間,簡單洗個臉後,打算下樓吃晚飯。
走進電梯,看著電梯門上發亮的數字:4、3、2、1。
發亮的「1」突然變暗,電梯內的燈光也瞬間熄滅。

啊?又停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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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5 00:51:35 |只看該作者
遇見自己,在雪域中(5)  

          5. 藍天刺白矛

電梯內的緊急呼叫鈴似乎失去了作用,按了幾次也沒回音。
試著在電梯裡喊:『來人啊!救命啊!』
外面也沒回應。

打開手機,帶來一點光亮,而且手機內也還有訊號。
想了一下,只能撥電話給饒雪漫。
『我被困在電梯內了。』我說。
「那是你的因果。」她淡淡地回答。
『喂!』

饒雪漫撥了通電話到飯店櫃檯,櫃檯來了人到電梯門口。
「裡面有人嗎?」外面的人輕輕敲著電梯門。
『現在有。』我說,『但過不了多久,可能會變成鬼。』
「您再忍耐一下,我們正緊急發電。」

20分鐘後,電梯門開了。
我走出電梯,櫃檯的藏族姑娘給了我一個歉意的笑。
活佛提醒我要隨時隨地心存善念,因此我也沒抱怨。
我只說:『俺嘛呢叭咪吽。』

又撥了通電話給饒雪漫,感謝她的幫忙。
「我們明天會到林芝。」她說,「車上還有空位,一起去吧。」
我回了聲好,然後到外面隨便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吃完晚餐回飯店,不敢再搭電梯,只好爬樓梯回房。

隔天一早,拉著行李在飯店門口等著雪漫團的旅行小巴來接我。
「早上好。」櫃檯的藏族姑娘臉上掛著笑。
『俺嘛呢叭咪吽。』我說。
「那是六字真言,不是問候語。」她說。
『你執著了。』我笑了笑。

「要去哪玩?」她問。
『林芝。』我說。
「那是西藏氣候最好的地方。」
『那裡不會停電吧?』
她笑了笑,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開玩笑的。』我也笑了笑。

「那是金剛結嗎?」她突然指著我胸前問。
『嗯。』我說,『大昭寺活佛打的。』
「那麼你一定可以看見南迦巴瓦峰。」她說。
正想問南迦巴瓦峰是什麼時,車子剛好到了。

冬季的西藏,入夜後溫度迅速降至零下,太陽出來後還是很冷。
直到下午兩點過後,才會稍稍覺得溫暖。
我剛上車便發現遺留在車上三分之一滿的礦泉水已結成冰。
而沿路上到處可見的冰窪也見證了夜晚的冷。

拉薩到林芝約400公里,走的是風景最美、路況卻最險的川藏公路。
沿途經過達孜、松贊干布的故居--墨竹工卡、工布江達等。
車子總在群山間盤繞,山的外貌都不一樣,有時像白髮老者;
有時像身上穿著灰綠色藏袍的朝聖者;有時像傲骨嶙峋的俠客。

車子在海拔超過五千公尺的米拉山口略事休息。
依舊是深邃且清澈的藍天,附近的山頭上滿是積雪。
整個山口被藍、白、紅、綠、黃的五彩經幡覆蓋,一片幡海旗林。
經幡迎風飄揚,據說每飄動一下便意味誦經一次。
在這風勢猛烈的米拉山口,我可能已經聽了上萬次誦經聲。

長途跋涉的車,為了降低拋錨風險,車內並未開空調。
因此即使坐在車內,身上仍是全副武裝,圍巾、手套都沒卸下。
中午下車吃午飯時,仍然戴著手套拿筷子,感覺有些笨拙,
像外國人剛學著拿筷子吃飯的樣子。

走了十個小時才到林芝地區首府所在地--八一鎮,晚上在此過夜。
這是一座新興現代化城市,市容跟拉薩明顯不同,氣候也溫暖多了。
我吃過晚飯後在街頭漫步一會,漸漸感到舟車勞頓的疲累,
便回飯店鑽入被窩睡覺。

隔天起了個早,吃完早餐後走出飯店,四周的山上飄了些白雲。
這是我進藏第五天,第一次看見藍天裡有白雲。
林芝果然不愧有「西藏的江南」之稱,氣候濕潤多了,
平均海拔也「只有」三千公尺。

飯店外面停了輛Jeep四輪驅動越野車,一個年輕男子站在車旁。
我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嘴裡都噥說著:「零下一度啊。」
『《零下一度》是本好書。』我說。
他微微一楞,然後笑了笑,說:「沒錯。」

我和他在車邊聊了起來,他看起來只有20多歲,年輕而帥氣。
他說他叫韓寒,是個賽車手,從成都沿川藏公路開到這裡。
待在林芝三天了,一直沒看清楚南迦巴瓦峰的樣子。
『南迦巴瓦峰?』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名字。

南迦巴瓦峰是世界第十五高峰,海拔7782公尺。
2005年《中國國家地理》雜誌評選為中國最美的十大名山之首。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評選結果,主要的原因是由於它的難見性。
南迦巴瓦峰所在地空氣濕潤度大,以致雲層偏低,所以能見度很低。
人們常說珠穆朗瑪峰一年只有29天接受世人的瞻仰,
但能清楚看見南迦巴瓦峰全貌的天數,比珠穆朗瑪峰還要少。

「前兩天我只看見南迦巴瓦峰的朦朧身影。」韓寒歎口氣說,
「剛剛聽說色季拉山上是零下一度,空氣又濕潤,恐怕會下雪。那就
 更難見著南迦巴瓦峰了。」
我想起昨天離開拉薩時那位藏族姑娘的話,便說:
『別擔心。今天一定可以看見南迦巴瓦峰。』
「為什麼?」韓寒很疑惑。

我指了指胸前的金剛結,告訴他拜見大昭寺活佛的事。
「你可以跟我一道去看南迦巴瓦峰嗎?」韓寒問。
『有何不可。』我說。
韓寒很高興,請我上了車,我們便出發。

車子開始爬上色季拉山,翻越色季拉山的途中可以遠眺南迦巴瓦峰。
一開始山上還是雲霧嫋繞,爬了一會雲層似乎散去一些。
我們邊欣賞四周的美景邊聊天,心情很愉悅。
突然間,韓寒大叫一聲,然後將車子停在路旁,打開車門跑出去。
我也跟著離開車子,只見一座雪白的山峰突然矗立在眼前。
那就是南迦巴瓦峰。

南迦巴瓦峰與我所站的地方,垂直落差超過四千公尺。
對仰觀者而言,這種視覺震撼是非常強烈的,
也因此更能感受所謂山峰之高與峻。
此時約早上11點,藍天只是單純的藍,沒有半點白雲,空氣清淨。
南迦巴瓦峰的全貌一覽無遺,毫無掩飾。

「值了!值了!」韓寒很興奮,「摔車都值。」
韓寒又叫又跳,從車上拿出腳架,拚命拍照。
我靜靜體會這種視覺上的震撼,身子某部分好像已飄向南迦巴瓦峰。
我突然想起「藍天刺白矛」這句話。

不遠處有個朝聖者正三步一拜,沿路磕長頭,從山上往下。
這種繞著心中的神山沿途磕長頭的方式,應該是所謂的「轉山」。
他經過我面前時,我看了一眼,他的外貌看來像是漢人。
當他不知道第幾千或幾萬次從葡匐於地到爬起身時,動作突然停了。
「那是金剛結嗎?」他的臉朝向我。
我點了點頭。

韓寒似乎也對這位朝聖者好奇,便走過來詢問。
這位朝聖者叫路金波,是內地的出版商。
一年前到西藏後,深深被磕長頭的藏民所打動,也開始磕長頭。
這一年來繞著神山轉山、繞著聖湖轉水,為土地與世界祈福。

路金波對金剛結很感興趣,我也簡單告訴他大昭寺活佛說過的話。
「你們知道南迦巴瓦在藏語中的意思嗎?」路金波問。
『不知道。』我和韓寒同時搖頭。
「南迦巴瓦的意思,就是直刺藍天的長矛。」
「啊?」我很驚訝,不禁又轉頭看了一眼南迦巴瓦峰。
我恍然大悟,這應該就是「藍天刺白矛」。

『那麼枯柳披金衣呢?』我問。
「我也不知道。」路金波搖搖頭,又說:「不過半年前我在日喀則
 的扎什倫布寺時,倒是對寺廟外的高原柳印象深刻。」
我默記扎什倫布寺這名字,打算前去。

「可以請你為我祝福嗎?」路金波說。
『扎西德勒。』我雙手合十。
「謝謝。」
路金波點個頭後,轉身繼續三步一拜,往山下磕長頭。
「要記得按時給作者版稅啊!」韓寒朝他的背影大喊。

韓寒了卻觀賞南迦巴瓦峰的心願,想往西到拉薩,邀我同行。
我心想饒雪漫她們會待在林芝玩三天,便決定與韓寒回拉薩。
沿途偶見沿公路磕長頭的藏民,在綿延的山路中,
他們的身影看似寂寞,在我眼裡卻很巨大。
我和韓寒都覺得,這是我們在西藏所見,最令人感動的景象。

韓寒畢竟是賽車手,回拉薩的旅途快多了。
當我閉目休息時,南迦巴瓦峰的景象便浮上腦海。
車子突然劇烈顛簸,我便睜開雙眼。
「這裡在修路。」韓寒說。

看了看四周,發現是水資源局的工程,像是興建電廠。
原本不以為意,又閉上眼,但腦中的白矛突然刺破藍天。像
我明白了。

西藏河川上游的水量常來自融雪,冬天天氣冷,融雪量少。
而且西藏冬天的降雨量遠比夏天少,因此冬天河川水位很低。
西藏主要依賴水力發電,冬天水位低、水量少,發電量自然更小;
但因為冬天必須常開暖氣的關係,用電量卻比夏天大。
這說明了西藏冬天的發電量根本不夠,所以得趕緊興建電廠,
也說明了為何這次我在拉薩天天遇到停電。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開始擔心起什麼。
不過水力發電是乾淨的能源,不會對環境造成污染,應該可以放心。
但心裡還是隱隱覺得不安。

晚上八點半回到拉薩,布達拉宮的夜景非常燦爛奪目。
我們找了家川菜館(其實西藏的內地菜幾乎都是川菜)吃麻辣鍋。
吃到八分飽時,服務員走過來說:
「十分鐘後即將停電,可不可以請你們先付帳?」

韓寒覺得很誇張,我倒是已經見怪不怪。
韓寒年輕,身手較敏捷,掏錢包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因為他很會賺錢、人又帥,如果不讓他請客,他會折壽的。
活佛提醒我,要心存善念,所以我抱著慈悲的心讓他請客。

我建議韓寒到拉薩的另一頭找飯店。
「為什麼?」他問。
『如果我猜的沒錯,拉薩會採取輪流停電。』我說。
我們果然在沒有停電的區域找了一家飯店,互道了晚安後,
便進房歇息。

雖然可以開著暖氣睡覺,但我反而有些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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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自己,在雪域中(6)

          6. 枯柳披金衣

一早醒來,韓寒說要載我到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看看。
『你才剛到拉薩,不多待幾天嗎?』我說。
「反正我要到珠穆朗瑪峰,日喀則是順路。」他笑了笑,
「從珠穆朗瑪峰回來時,再留在拉薩玩幾天。」

日喀則距拉薩約300公里,走的是中尼公路,路況好多了。
過了曲水大橋後,我們先往南到羊卓雍錯遊覽。
「錯」在藏語裡是「湖」的意思,因此所謂羊卓雍錯便是羊卓雍湖。
羊卓雍錯是西藏三大聖湖之一,海拔4400公尺。

往羊卓雍錯的途中得翻過海拔超過五千米的崗巴拉山口,山路狹窄。
彎道據說有九十九道彎,車子常貼著懸崖邊盤旋而上。
一旦兩車交會,恐怕得提心吊膽,稍一不慎便會墮入萬丈深淵,
尖叫十幾秒後也未必會碰到地面。
還好冬天人車非常稀少,沿途並未與任何車輛交會,只遇見一群羊。
「這地方練習賽車技術最好。」韓寒笑著說。

車子抵達山頂,聖湖羊卓雍錯便在眼前一覽無遺,湖平如鏡。
據說夏天時湖水是碧綠色,但此時四周的山無半點綠意,
天空卻是純粹的藍。
湖水的顏色便跟天空一模一樣,水天一色。

羊卓雍錯在群山環抱中顯得雍容嫻靜,完全沒有波動。
站在山頂俯視清澈且湛藍的湖水,感覺眼前的景色是平面而非立體。
湖水好像是天上的神畫上去的,並非真實存在人間。
我們只不過是看到神的繪畫作品而已。

遠處的山峰還有一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羊湖水力發電站,
利用羊卓雍錯跟雅魯藏布江之間超過800公尺的落差進行水力發電。
但眼前的羊卓雍錯是如此平靜,既無流入的水,也無流出的水。
千百年來她便這麼靜靜地躺著,連呼吸時也看不見起伏。
如今要放水發電,她是否會被驚醒?

雖然羊湖水力發電站是抽蓄髮電站,亦即用電尖峰時放水發電;
用電離峰時,再用多餘的電力將雅魯藏布江的水抽回羊卓雍錯。
換言之,抽蓄髮電的最大意義是在調配用電,並非增加電量。
因為放水時產生多少電,把那些水抽回也就要相同的電。

如果西藏的電量始終不夠,又該如何調配?
會不會因而放的水多、抽回的水少?
如果這樣,那麼美麗的羊卓雍錯是否會逐漸蒼老?

正胡思亂想間,韓寒拍了拍我肩膀,說該上路了。
繞回曲水大橋,沿著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河--雅魯藏布江西進。
沿途見到不少高原柳,但看起來跟大昭寺旁的公主柳沒什麼兩樣,
都呈現葉子掉光的乾枯樣貌。
四點半左右,終於抵達後藏首府和政教中心--日喀則。

扎什倫布寺就在日喀則西北方,是歷代班禪的駐錫地。
寺內有五世至十世班禪的法體靈塔。
扎什倫布寺西邊有座強巴佛殿,「強巴」是藏語「未來」的意思。
未來佛就是漢地的彌勒佛,釋迦牟尼佛涅槃後五十六億七千萬年,
將下生人間成佛。

剛走進強巴佛殿只覺得莊嚴,不經意抬起頭時突然震驚。
有尊佛像約七層樓高,矗立在眼前,感覺伸長了手就能碰觸。
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鍍金銅像,佛像高22.4公尺,蓮花座高3.8公尺,
總計26.2公尺。
佛像上鑲嵌了各類寶石,眉宇之間更鑲了一顆核桃般大小的鑽石。

昏暗的寺內照明,讓佛像看起來像是「畫」在牆壁上,有些虛幻。
我左右移動了幾步,才確定佛像是立體的,而且真實存在。
說來奇怪,不管我站在哪裡,總覺得強巴佛正微笑地注視著我,
彷彿說:「嘿,你來了。」
我心裡暖暖的,有一種幸福感。

走出強巴佛殿,韓寒便問:「你為什麼一直在笑?」
『有嗎?』
話一出口,才發覺嘴角掛著笑。
然後我索性笑了起來,韓寒看了我一眼,應該是覺得我瘋了。

在扎什倫布寺內行走,腳下的路是石塊鋪砌成,高高低低也多曲折。
經過幾百年來寺內僧侶的走動,石塊表面非常光滑,常得小心腳下。
像迷宮般密佈的白牆黑框僧捨,緊湊連接著,走道總是狹長而深邃。
喇嘛們常在轉角一閃而過,來不及捕捉身影。

我突然有種錯覺,「辨經」快開始了,我得加快腳步。
「走慢點!會摔跤的。」韓寒的聲音。
這時才醒悟,我只是遊客,並不是寺內的僧侶。

時間快六點半,很快便要天黑,是該離開扎什倫布寺的時候了。
路金波曾說寺廟外有高原柳,但剛來扎什倫布寺時,也沒瞧見。
「枯柳披金衣」到底是什麼?目前一點頭緒也沒。

一走出寺門便聽見歌聲,好奇之下循聲走去。
在寺廟圍牆邊,一位藏族小孩背著藏式六絃琴正自彈自唱:
「那帕伊勒西拉,裡沙依奇拉薩哈……」
唱到後來,越彈越快、越唱越快,腳下也配合節拍跺著舞步。

藏族小孩唱完後,笑了笑便離開。
注視他的背影一會,看見他的左手邊立了一排約三層樓高的高原柳。
江南的柳樹總在水邊,阿娜多姿,像含羞的美人;
但高原柳不同,雖然樹枝依舊茂密且阿娜,樹幹卻總是挺立。

眼前的這排高原柳,葉子早已掉光,看似乾枯,卻有一股堅毅之氣。
而且株株高大挺立,全身金得發亮。
我腦裡響了聲悶雷,莫非這就是「枯柳披金衣」?

『韓寒,你沒近視。』我揉了揉眼睛、擦了擦眼鏡,深怕這是幻覺,
『請你告訴我,這些高原柳是金色的嗎?』
「這……」韓寒張大了嘴,似乎很驚訝,「竟然是金色的。」

原以為只是陽光的反射,但舉目四望,並沒有陽光射進扎什倫布寺。
已經七點了,四周呈現太陽剛下山時的景色。
即使是寺廟的金頂,此時也已顯得有些灰暗,不再金碧輝煌。
但這排高原柳卻發著金光,像傳說中的金色佛光。

耳畔隱約傳來喇嘛們的誦經聲,我仰頭注視金色的柳,傾聽誦經聲。
我覺得自己變得很乾淨,可以清楚看見內心,甚至跟靈魂對話。
『你從哪裡來?』、『你現在在哪裡?』、『你要往哪裡去?』
我一口氣問了自己的靈魂三個問題。

「不管輪迴了多少次,你總是問相同的問題。」
我彷彿聽見靈魂的回答。
『那是因為你從來不給答案。』我說。
「你執著了。」靈魂說。
『為什麼?』我問。
「如果問題根本不存在,又何必要有答案。」靈魂回答。

不知道跟靈魂對話了多久,突然間,腦海裡浮現一幅影像:
20年前,我考完大學聯考準備填志願的那個午後。

我記得從沒在志願卡上填上水利系,所以當放榜結果是成大水利時,
我甚至打電話去詢問是否電腦出錯?
這些年來,這個謎團始終存在心中。

但此刻腦海中的影像清晰地顯現,那個午後我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
我在窗外的天空看到一團東西,像是光,又像是影。
然後我好像突然領悟了什麼東西,於是低下頭開始劃志願卡。
我看到我在志願卡上劃了成大水利的代碼,我甚至還看到代碼。
心下突然雪亮。沒錯,我確實填了水利系。

「喂!偷生的螻蟻!」
腦海中的影像被打散。我轉過頭,竟然看見滄月在十步外。
『你怎麼也在這?』我往她走了幾步。
「你走路變正常了。」滄月笑了笑,「沒得到高原反應吧?」
『我已經忘了有高原反應這件事了。』我也笑了笑。

滄月說那天從機場載我到拉薩後,便到處走走,今天剛好來日喀則。
這幾天她看了很多,也體驗了很多,心境改變了不少。
「西藏人說:幸福是圓的東西,不容易背。」她說,「所以任何可能
 帶來幸福的東西,哪怕是一丁點,都要更加珍惜,呵護於手中。」
『你似乎頓悟了。』我說。

「我已經聽見西藏的聲音了。」她說。
『喔?』
「只要心夠靜,就聽得見。」她笑了笑,「你剛剛不也在聽?」
『如果心夠靜,那麼聽見的是自己?』我說,『還是西藏?』
「你執著了。」她又笑了笑。

「生命果然值得熱愛。」滄月笑著說:「我得好好寫篇小說,宣揚
 螻蟻尚且偷生的觀念。」
『最好是這樣。』我說。
「明天我要啟程前往珠穆朗瑪峰,祝福我吧。」滄月說。
「我也是耶!」韓寒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插進一句話。

滄月沒理會韓寒,跟我道聲再見後轉身便走。
韓寒的手,依然指著自己的鼻子。

「這姑娘好怪。」韓寒把手放下,說。
『喔?』我問,『怎麼怪法?』
「我長這麼帥,她竟然都沒看我一眼,也沒跟我說半句話。」
『你執著了。』我笑了笑。

雖然已聽不見喇嘛們在大殿裡低沉的誦經聲,
但我仍然可以從四周的空氣中,捕捉到呢喃的迴盪。
或許這就是滄月所說的,西藏的聲音。

我和韓寒在日喀則找了家賓館,吃過晚飯後便休息。
我躺在床上,想起過去20年來時常埋怨當初念了冷門的水利,
而不是熱門的電機、機械或資訊,以致常覺得鬱鬱不得志。
或許因為如此,這些年來的求學和工作並不是很順利。
但現在心中法喜充滿,這一世當個水利工程師應該是有特殊意義的。

剛閉上眼試著入睡,喇嘛們低沉的誦經聲彷彿又響起。
而金色的高原柳在腦海裡越來越大,最後整個畫面充滿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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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自己,在雪域中(7)

          7. 巴松錯中錯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彷彿得到新生。
韓寒要繼續西行到定日,然後前進珠穆朗瑪峰;我則要回到拉薩。
我和韓寒道別,並感謝他這幾天的幫助。

『聽說過了日喀則,路就不好走了,幾乎都是土路和泥石路。』
我握了握他的手,『路上小心。』
「別擔心。」韓寒笑了,「我可是拿過賽車冠軍呢。」
韓寒揮揮手,便鑽進車子。

『要好好拍電影啊!』韓寒的車子起動後,我朝車後大喊:
『別光顧著和女孩子談戀愛啊!』
「師兄!」韓寒將頭探出窗外喊:「這樣也是一種執著啊!」

告別了韓寒後,我到貢覺林路上搭車回拉薩。
西藏的公車只是小巴,不是一般城市裡常見的公車。
因為只有小巴才能在綿延幾千公里的山路上行駛。
沿途見到幾次陣陣白煙,通常在遠處升起。
那叫「煨桑」,是西藏最普遍的祭祀活動,隨著縷縷上升的白煙,
人們認為自己的身、語、意和願望,已傳遞給神靈。
我也閉目祈禱,祈求能好好扮演這一世的角色。

下午四點左右回到拉薩,然後又到第一天來拉薩時所住的飯店。
安頓好行李後,直奔瑪姬阿米。
「哇!」石康帶著一壺青稞酒走近我,「幾天不見了!」
我和石康便聊起這幾天的所見所聞。
「原來藍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是這意思。」石康似乎恍然大悟。

我說我的假期快結束了,不打算去珠穆朗瑪峰,打算明天離開西藏。
石康說他這代理老闆的身份今天也會結束,明天真正的老闆會回來。
「明天我送你到機場吧。」石康說,「然後我也想去珠穆朗瑪峰。」

這次西藏之行認識了一些新朋友,臨別前夕有些不捨。
我和石康就在瑪姬阿米內拍了幾張照,留作紀念。
『啊?這……』我看著數位相機內的圖檔,說不出話。
石康將頭湊過來一看,驚訝地說:「又是光圈!」
「我還是去列印出來吧。」我們同時沉默一會後,石康終於開口。

那是我和石康站在掛滿老照片的黃牆前的合影,
光圈出現在某張老照片上頭。
這次的光圈只有一個,而且呈現金色,
和布達拉宮佛像壁畫上的光圈明顯不同。

我沒跟石康再打20分鐘內回來的賭,只是靜靜坐著等他。
石康將帶有光圈的那張老照片影像裁剪下來,放大印成一張A4紙。
我們坐著琢磨一會,又站起身到牆前研究那張老照片有何特異之處?
甚至研究那張老照片的裱框。
結果都是一樣,看不出奇特的地方。
石康拿起數位相機,用相同的角度往同樣的地方拍了幾張,
照片也都很正常。

『難道還要再去問大昭寺活佛嗎?』我苦笑著。
「不好吧。」石康也苦笑,「再問下去,活佛便可兼職幫人分析靈異
 照片了。」
「問我吧。」
我和石康聞聲轉頭,又是穿黑衣黑褲戴黑帽的神秘人蔡駿。

「你應該是懂得一個屁股。」石康說。
「什麼意思?」蔡駿問。
「懂個屁!」石康大聲說。

蔡駿不理會石康,直接坐了下來,向我伸出手。
我將那張A4紙遞給他。
「嗯……」蔡駿沉思一會,說:「我懂了。」
『真的嗎?』我很驚訝。
「沒錯。」蔡駿站起身,突然伸手指向我和石康的身後,說:
「外星人!」

我和石康反射性回頭,但什麼也沒看到。
轉頭回來時,蔡駿已拿走那張紙並跑到樓梯口。
「混蛋!」石康大罵。
「我不是混蛋,我是神秘人蔡駿。」蔡駿跑下樓,邊跑邊說:
「我去問大昭寺活佛。」

晚飯時分快到了,石康說今晚乾脆讓他請吃飯。
盛情難卻之下,我便留下來吃晚飯。
菜很豐盛,我對牛肉餅和香濃的犛牛優酪乳留下深刻的印象。
吃過飯後,正準備告辭時,蔡駿又突然出現在樓梯口。

「活佛見到我了。」蔡駿說。
「說反了吧。」石康說。
「我沒說反。」蔡駿說,「我沒見到活佛,但活佛見到了我。」
『什麼意思?』我聽不太懂。

原來蔡駿跑進大昭寺內,在佛祖等身像前拚命磕長頭。
可能是因為他嘴裡咬著紙,喘不過氣;也可能是他磕頭太用力,
磕了一會頭後,他便暈過去了。
等他醒來後,身旁站了位喇嘛,喇嘛說活佛剛好經過看見昏倒的他,
也看見他嘴裡咬的紙。
活佛除了幫他灌頂外,還說了一句話。

「哪句話?」石康問。
『喇嘛把活佛的話翻成漢語,寫在一張紙條上給我。』蔡駿說。
「紙條呢?」石康問。
蔡駿沒回答,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
「看鏢!」蔡駿突然說。

只見一團東西朝我和石康飛過來,我反射性閃開。
「唉育!」石康慘叫一聲。
我見到那團東西躺在地上,彎腰撿了起來。
那是一張揉成團的紙條包裹著一顆小石頭。

『是雞血石嗎?』
我看見石頭上的紅色部位,便用手指擦了擦,顏色竟然掉了。
『啊?』我嚇了一跳,『是血耶!』
「混蛋!」石康右手摸了摸後腦杓,然後看看手心,
「我流血了!」

蔡駿又溜掉了,石康不斷咒罵著。
我攤開紙條,紙條上寫著:巴松錯中錯。
『巴松錯中錯這句,讓你想到什麼?』我問。
「好痛。」石康回答。

我等石康擦拭好傷口,簡單上點藥,再一起研究巴松錯中錯。
我知道「錯」在藏語是湖的意思,那麼錯中錯呢?湖中湖嗎?
這不合道理啊。

「我知道巴松錯,那是俗稱紅教的寧瑪派聖湖。」石康說,
「但錯中錯我也搞不懂。」
石康果然也不懂,我們又陷入沉思。

「不如明天我們去趟巴松錯吧。」石康說。
『遠嗎?』我問。
「距離拉薩300多公里,開車的話要六個鐘頭。」
『這……』
原本打算明天離開西藏,但又很想知道巴松錯中錯到底是什麼?

「別執著了。」石康說,「多待一天再走吧。」
『說得對。』我笑了笑。
「我也要去。」蔡駿又出現在樓梯口。
「你還敢來!」
石康像隻猛獸衝了過去,蔡駿閃得也快,兩人的身影迅速消失。

過了一會,石康才回來。
「混蛋,跑得真快。」
石康喘口氣後,說他明天一早會開車到飯店接我。
約好了時間,我便離開瑪姬阿米。

隔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們便出發前往巴松錯。
為了節省時間,石康帶了些糌粑、犛牛肉乾和酥油茶在車上,
中餐不打算下車找餐館吃。
旅途很順利,下午一點半左右就到達巴松錯。

我們踏著地上的積雪沿著湖邊走,湖畔原始森林密佈。
我很驚訝巴松錯的湖水可以如此幽深乾淨。
湖水清澈見底,四周山峰倒映其中,像是世外仙境。
如果你夠無聊,原地倒立也能看見相同的景象。
我在一處石堆旁停下腳步。
「那是瑪尼堆。」石康說。

這些石頭上雖然沒有刻寫任何文字和圖像,像
但當它們被堆成金字塔形狀後,便開始與眾不同,彷彿充滿靈氣。
「瑪尼堆中的每一顆石頭,都代表一個藏人純淨而虔誠的心。」
石康從地上隨手撿起一顆石頭,先將石頭貼在額頭虔誠默誦祈禱詞,
然後把這顆石頭安放在瑪尼堆上。
「你可以繞著瑪尼堆轉三圈,這會給你帶來安慰。」石康說。

我順時針繞著瑪尼堆轉三圈,轉完後覺得自己就像巴松錯的湖水,
內心清澈而且平靜。
然後我在遠處樹林中隱約看見屋角,像是寺廟的殿簷。
走近一看,發覺是座小島,而且還有浮橋與陸地相連。
夏季水位高時,小島的樣子應該很明顯,或許得搭船才能到島上;
但冬季水位降低,小島幾乎快與陸地相連,浮橋只約20公尺長。
遠遠望去,很容易誤以為這小島是湖邊陸地的一部份。

我和石康二話不說,走上浮橋到了小島。
島上有些奇巖怪樹,還有一棵桃樹和松樹長在一起的「桃抱松」。
走沒多久便豁然開朗,看見一座寺廟。
這是寧瑪派古寺,大門左右兩側各有男、女生殖器半身人形木雕。
這間寺廟很小,主要供奉寧瑪派始祖--蓮花生大師。
這尊蓮花生大師佛像很特殊,造型非常兇惡,像憤怒的鬼怪。

傳說蓮花生大師為了普度眾生,具有八種變相,即蓮師八變。
這尊佛像應該是其中的忿怒金剛像。
寺內昏黃的燈光下,眼前突然矗立此一忿怒金剛,心頭不禁一驚。
這樣也好,如果我有心魔,魔障或許可以被驅除。

走出寺外,舉起相機拍下這座寺廟的外觀。
拍完後,檢視一下圖檔,我竟然又在寺廟上的藍天看到光圈。
先是驚訝,繼而感到一陣熟悉。
我想起來了,考完大學聯考準備填志願的那個午後,
我在窗外天空看到的像光又像影的東西,就是這種光圈。

「扎西德勒。」
我聞聲抬頭,只見一位年約60歲身著紅衣的喇嘛站在我面前。
他頭上還戴著一頂御寒用的白色毛帽。
『扎西德勒。』我雙手合十。

「你從城市裡來?」喇嘛問。
『嗯。』我點點頭。
「你覺得城市和西藏有何不同?」
『在城市,路是寬廣的,但視野狹窄。』我回答,
『在西藏,路是狹窄的,但視野遼闊。』

「拍出佛寺的美了嗎?」他又問。
『佛寺的美,根本拍不出。』我搖搖頭,
『因為佛寺的美,不在外觀。』

他點點頭,又問:「天堂與地獄的間隔有多遠?」
『只在一念。』雖然納悶他這麼問,但我還是恭敬地回答:
『因為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他終於露出微笑,說:「歡迎來到千年古剎--錯宗寺。」

這間寺廟叫錯宗寺?
原來巴松錯中錯不是指湖中湖,而是巴松錯湖中的錯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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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自己,在雪域中(8)

          8. 遇見自己

我由於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錯宗寺建於唐代末年,已經有一千多年歷史。」喇嘛說,
「你很驚訝錯宗寺的歷史竟有這麼多年嗎?」
『不,我並非對錯宗寺的歷史感到驚訝。』我回過神,說:
『而是因為巴松錯中錯。』

「巴松錯中錯?」
我沒細想,直接告訴他我收到巴松錯中錯這訊息的源由。
甚至還說了藍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的故事,
這讓我體會到這一世當個水利工程師是有特殊意義的。
「你著相了。」喇嘛聽完後,說。

『著相?』我很納悶。
「嗯。」他點點頭,「著相就是魔,離相才是佛。」
『啊?』
「可以讓我看相片嗎?」他問。

我立刻把夾在台胞證那張布達拉宮佛像壁畫的照片遞給他。
『光圈在這,有兩個。』我用手指指著佛像下巴的位置,
『大昭寺活佛說,每個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薩。』
「光圈在哪呢?」他說,「我沒看見。」
『明明就在這啊。』我又指了一次。
「還是沒看見。」他說。
我很驚訝,楞在當地不知所措。

「心在菩薩,即成菩薩。心在佛,就成佛。」他微微一笑,
「佛菩薩只在心中,怎麼會在相片裡呢?」
我嘴唇微張,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搞混了什麼。

「佛菩薩都是慈悲的,如果佛菩薩與自己有緣,要生歡喜心,而不是
 起執著心與妄想心。佛家講求清淨平等,有分別心就不平等,起了
 執著心或妄想心,便不清淨了。」
『是。』我雙手合十,『我知道了。』

「《心經》上說五蘊皆空,將一切視為空,卻不執著於空。到最後連
 『空』都要放下。」他微微一笑,接著說:
「這也就是《金剛經》上所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我大夢初醒,不禁脫口而出:
『師父,我懂了。』

「藏人的生死觀很豁達,生和死就像屋子裡和屋子外一樣,雖處不同
 空間,卻在同一世界。所謂的生死其實只是由屋內走到屋外,或由
 屋外走進屋內而已,不需要大驚小怪。」
『嗯。』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在輪迴的過程中,或許在某一世、某間佛寺,我們曾經一起誦經、
 一同禮佛,而且你還是引導我的師兄。」他微微一笑,接著說:
「所以,師父也是空。」

喇嘛說完後,點點頭便走了。
「扎西德勒。」他走了幾步,轉過身,意味深長地說:
「師兄,好久不見。」
我突然有些激動,眼眶微微發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凝視我一會,笑了笑後又轉身離開。

「這喇嘛好怪。」石康走近我身旁。
『嗯?』我回過神。
「他說的佛法好像是顯宗,不像紅教的密宗。」
『什麼是顯宗?什麼又是密宗?』我笑了笑,接著說:
『石兄,你不僅執著,還起了分別心呢。』
石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肩膀。

既然謎底已經解開,而且回拉薩還有一大段路,我們便離開巴松錯。
回程的路上,我和石康的心情都很輕鬆,感覺車子也變輕了。
石康放了卷CD,裡頭有首《姑娘?曲吉卓瑪》。

        姑娘 曲吉卓瑪
        姑娘 曲吉卓瑪
        你就像蓮花般的純淨
        你就像度母般的善良
        你為愛來過這個世界
        你不曾來到我身旁

天完全黑了,星星在夜空閃亮著,離拉薩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石康說餓了,車上還剩些糌粑和犛牛肉乾可以將就著吃,便停下車。
「這保溫瓶不錯。」石康笑說,「酥油茶還是熱的。」
我們坐在路旁,在燦爛的星空下吃晚餐。

「回台灣後,你就見不著這樣美麗的星空了。」石康說。
『是啊。』我歎口氣。
「你執著了。」
『是啊。』我哈哈大笑。

晚上十點左右回到拉薩,石康送我回飯店。
「你運氣真好,電才剛來。」櫃檯的藏族姑娘笑著說:
「你不用再說俺嘛呢叭咪吽了。」
『那麼今晚不用受凍了。』我笑了笑。

我和這位藏族姑娘簡單聊了幾句,她說她叫卓瑪。
『真巧,我剛剛才聽了一首叫《姑娘?曲吉卓瑪》的歌。』我笑說:
『這首歌的主角是你嗎?』
「你試試到街上大喊一聲:卓瑪!」她笑得很開心,
「淮保很多藏族姑娘會回頭。」
『喔?』

她解釋說,藏語「卓瑪」的意思是「度母」。
藏傳佛教中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很多,度母是他化身的救苦救難本尊。
度母共二十一個法相,即二十一度母,最常見的是綠度母和白度母。
度母在藏地被百姓普遍敬仰,也是藏人心目中最親近信眾的女菩薩。
「所以藏族姑娘常以『卓瑪』命名。」

『原來如此。』我說,『那麼台灣女孩常以阿花命名。』
「阿花?」
『台灣人常用鮮花供佛,其實這鮮花並不是讓佛菩薩看的,而是提醒
 自己。因為開花結果,花是提醒自己因果的存在,要種善因,才得
 善果。所以台灣女孩常叫阿花。』
「你是認真的?還是說笑?」
『你執著了。』我說。

「明天離開西藏?」卓瑪問。
『嗯。』我點點頭。
「明天12月31,你回去得搭三班飛機,到台灣時應該是元旦凌晨。」
卓瑪說,「剛好是一個新的開始。」
『是啊。』我笑了笑,『真巧。』

我道了聲晚安,淮備回到房間。卓瑪又在背後說:
「這次西藏之行,你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而且在夢中找到真我,
 從此得到新生。」
我轉身看見卓瑪的表情,很祥和,像低眉的菩薩。
『你不是姑娘卓瑪。』我雙手合十,『你是度母卓瑪。』

回到房間,我打了通電話給饒雪漫,說我明天要離開西藏。
饒雪漫說她的旅遊團明天也要離開,她可以順路送我到機場。
我請她幫我處理機位的問題,她說沒問題。
掛上電話,我開始收拾行李。
收拾完後躺在床上,仔細品味這八天在雪域高原所發生的點滴。

隔天早上,拉著行李在飯店大廳候著。
石康先到,帶來兩盒尼木藏香送我。
「這是好東西。」石康笑了。
『你還要到珠穆朗瑪峰,希望金剛結可以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把一直掛在身上的哈達給了石康。

車子來了,卓瑪朝我揮揮手,並說:「俺嘛呢叭咪吽。」
『這是六字真言喔。』
「你執著了。」卓瑪笑了。
我也笑了起來,揮揮手跟她說聲再見。

石康堅持上車送我最後一程。
『別執著了。』我說。
「你也別執著不要我送。」石康說。
「你上車的話,要收錢。」饒雪漫告訴石康。
「我頓悟了。」石康笑了笑,拍拍我肩膀,「一路平安,再見。」

車子起動後,饒雪漫坐在我身旁。
「你確定你不用去珠穆朗瑪峰?」她問。
『嗯。』我很肯定,『我要回台灣,不去珠穆朗瑪峰了。』
「為什麼不去?」她似乎很疑惑。
『為什麼要去?』我倒是笑了笑。

「你找到自己了?」她又問。
『算是吧。』我說,『而且我從此不再迷失,所以也不需要尋找。』
「真的嗎?」
『你執著了。』我笑了笑。

「恭喜你。」饒雪漫說,「你確實不用再到珠穆朗瑪峰了。」
『可是我還不知道七喜是誰?』
「別執著了。」她說,「你知道自己是誰就夠了。」

『我可不可以再執著最後一次?』
「嗯?」
『讓七喜再幫我付回台灣的機票錢吧。』
「這不叫執著!」她大聲說:「這叫得寸進尺!」
『說說而已。』我笑了笑。

到了拉薩貢嘎機場,饒雪漫拿出一張紙要遞給我。
我說等等,然後先戴上手套再接過。
我猜的沒錯,果然是藏紙。

字條上面寫著: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
        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轉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葡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世
        只為在途中與你相遇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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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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