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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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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常歡][水蓮花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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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5 07:48:20 |只看該作者
「這些日子,每個人都在找你和葉飛,你到哪兒去了?」她又問了一次,聲音有些輕顫。

  「哪兒都沒去,我就住在湖上,蓮渠,你知道的。我曾經以為至少會碰到你,誰知,入了冬之後,你居然一次也沒來。」說罷,不知是覺得自己傻,還是有些怨她,他居然古怪的笑了起來。

  「這不好笑。」她偏過身子,說得有些咬牙切齒,原來的擔心只換來他一頓笑,真是輕賤呵。

  「我不是故意的,」他收了笑。「我只是……意外你沒跟那些好事之徒一樣,問我同樣的問題。」

  「沒什麼好問的。」她望著冷幽幽的湖面,才發現自己的外衣還是太單薄,空氣冷得教人直打顫。「你自己的事,自己心裡有數就夠了。」

  「那麼你呢?」他定定的望著她。「你心裡的事,可曾有數了嗎?」

  「你要原諒,還是繼續恨我?」他又問。

  「每個人都在談你的事。」她避開他尖銳的問題,不想讓他知道她早就不怨了。但不怨不怪又如何?走到這樣的地步,她心裡清楚不過。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是她要得起的。

  「不要迴避問題,」他握住她的手。「我不會娶任何人,任憑是誰把我告下了地獄,我也不會娶任何人。」

  「何苦呢?」她死命抿著唇,一徑的強撐著笑,眼底滿滿的傷心卻怎麼也藏不住。

  「這樁婚事,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是你的真心話嗎?」

  「可惜我偏偏是個傻子,不要這種百利而無一害的感情。」他笑得淒涼。

  「我一點兒都不重要。」忍著呼之欲出的淚,她不斷的搖頭。

  「那很重要,」慕容軒顫抖的捧住她的臉。「不要這麼可惡,就算恨我,也不要這樣一點兒都不在乎。看看我,我從來沒隱瞞想要愛你的心意,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真心想用自己的一輩子來補償你?」

  如遭電殛,駱泉淨駭然掙開了他,淚眼凝瞅著湖中搖擺的船肪。

  見她如此,慕容軒失望的背過身,一徑望著湖。「這陣子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什麼都沒有了,就算你是同情的來看看我,我可能還是會很滿足。」

  「那天風雨這麼大,你為什麼會來?」她哽咽的問道。
「因為你。」他握緊拳頭,彷彿在做自己生命裡第一次告白。「我到教坊去,原來打算什麼都不做的,但是鶯兒突然跑來告訴我,谷樵生特意約了你在船上見面,我想……我必須做些什麼,才不會讓自己坐立不安。」

  駱泉淨的淚終於忍無可忍的流了下來,然而她只是吸吸鼻子,伸手去拉住他,然後輕輕埋首在他懷裡。

  那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也是第一次他瞧見她這麼主動、如此包容貼心。慕容軒一震!竟不敢呼吸了,突然不知哪兒來的酸楚,那般柔情又溫潤的,在他眼裡的淚光落了款。

  當她完全貼在他懷裡時,手裡的燈籠跌落在地。燭光哧一聲滅了,兩人面對的世界也在一瞬間暗了。

  也許這樣的黑暗和沉默才是他們要的。沒有階級地位,沒有現在過去,甚至那些煩人的事情都能隨手拈去,他們只是最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什麼都不需要。只要一個擁抱和兩顆合而為一的心。

  那一夜她沒有回教坊,跟他離開的同時,她的心也和教坊裡的一切斷絕了關係。

  他們放下纜繩,把畫舫開去了附近的一處沙洲,在那兒點起檀香,溫溫柔柔的熏暖了一夜,相偎著遙望著天上繁星點點。夜色看似寂靜,湖上的一切卻是熱鬧的;蟲鳴唱了一夜,不時有魚兒跳出湖面,水聲飛濺,冷風揚起,吹動甲板上響得清脆的風鈴,也吹皺了一圈圈的漣漪……。

  駱泉淨異樣的柔順,宓靜如湖水,包容並接受了他。

  「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

  「很好,只是……總覺得像少了什麼。」她側過身子,黑暗中,她的眼睛閃亮如星。

  「你為什麼……?」想問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了心意,是真心相待?還是同情?

  「我不問你為什麼來,你也別問我。」她點住他的唇,復而捧住他的臉,在他耳邊夢囈般的輕喃。

  「泉淨……。」

  「我們該回去了。」她披上外衣,窗外層層疊疊的雲已近灰白,天,就快亮了。

  「泉淨。」

  「真瘋,居然一夜沒睡。」她說,歪著身子,瞅著他牽動了一下嘴角,也不算笑,只勉強稱得上是不傷人的嘲弄吧。

  「回去吧,讓人看到了不好。葉飛也會擔心。」

  「你心裡想什麼?」

  「別問我,」她靠在窗台,迎著湖面吹撲而來的晨虱,越近天明,溫度就沒這麼低了。

  他偎貼在她身上的溫度會不會也慢慢的消失了?

  兩個人之間的黎明天睛,又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慕容軒從身後抱住了她,泉淨靠在他懷裡。「我只知道,我要你,你也要我,我們……不會讓彼此再心碎一次,尤其是我。」

  一對水鳥自蘆葦間展翅離飛,點破湖面,水聲飛濺。駱泉淨垂下眼眸,再抬眼,她抿著唇,忽然幽幽的笑了。

  「真是奇怪,我以為我在投湖被救時已經死過一次,現在決定跟你在一起,只覺得過去哪些日子過得好像才是真死了。」沒正面響應他的問題,她突然變得多話起來,不停的說著:

  「三姐死的那一晚,金寶號的師傅來量她的棺木,我陪著師傅小心整理她的身體、她的臉。我不害怕,我只不停在想,想很多事,想得頭都痛了,想得整晚沒法睡,可腦子裡卻沒有一件是想齊的。我想到唐家,想師傅,甚至想到了你,突然覺得我的仇恨很可笑。」

  「昨天以前的你,沒這麼多話。」他屏息的望著她,伸手輕撫她的臉。

  「是嗎?」她望著微露曙光的天色,突然不可遏止的笑了起來。

  「我不能欺騙自己,我真的要你,就跟你要我一樣。只是,我一直在抗拒這個想法,因為你身份背後的一切,我不想要。」

  「什麼身份,」他苦澀的笑起來,「說穿了,我不過也是……。」

  「船娘的孩子嗎?」她輕聲接口。

  他呆了半晌,摸摸她的臉。「我早該知道的,你這麼聰慧,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那又如何?」她偎著他,語氣和神情一樣平靜。「是你的錯嗎?有些事情我如今總算想明白了。對我來說,你姓誰叫什麼並不重要,我對你的意義,不也如此?」

  「可……。」

  「名分、家世對我而言,已經沒這麼要緊了。」她定定的看著他。「如果真的決定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會再計較那些了。從此以後,我什麼都不求,只圖你一顆真心,如此這般,於願足矣,又何必在乎那些呢?」

  他屏息的望著她,然後,極為神聖的吻吻她的額頭,之後便不再多語。

  船外,朝陽露臉,曙光初現,在他們眼前的天空,終於整個明亮了。

  幾乎沒有再耽擱,駱泉淨一徵得譚姑的許可,便離開了教坊,住進了慕容軒為她購置的另一艘新船上。連姐妹之間,她都顯得低調處理。

  幾天後,在葉飛的幫忙下,他們正式拜了天地,結成了夫妻。

  譚姑自始至終沒有反對,但也不曾參與這件事。她恪守自己立下的誓言,終究不肯以主婚人的身份見證這件事。

  很快的,慕容大宇也查出了那個讓兒子改變心意的女人,為此,他一秒鐘也沒停留,怒氣沖沖的衝去棲雲教坊,當然這一次帶了人手。

  「把我兒子交出來!」他命人打破重重深鎖的大門,一個勁的咆哮怒吼。

  「你兒子不在這兒。」譚姑遣退下人,沒半點笑容的擋在內院門口,所有的姑娘全被她叫去船上了。

  「譚棲雲,不要以為老子真怕了你!」慕容大宇惱怒的指著她。「這些年來我讓著你,沒跟你一般見識,如今你倒成了氣候,養了群了不得的小妖精,還叫人騎到老子頭上來!」

  「說完了嗎?」她不屑的看著他。「隔了五年,狗還是改不了吃屎。」

  「我不是來跟你做口舌之爭的,我兒子呢?」

  「兒子?」一反平日的冰冷,她冷笑連連,笑中儘是挖苦嘲弄。「他姓的可是你慕容的姓,找兒子找到外人這兒,我問誰要去?」

  問了半天的話,沒有答案反而被奚落,慕容大宇氣不過,上前想揪住譚姑,卻被她一刀差點削去鼻子。

  「來人哪!給我砸!給我打!有事我負責!」忌諱那把刀,又恨她恨得牙癢癢的,慕容大宇氣得怪叫起來。

  幾個剽悍的壯丁隨即湧上,譚姑一個女流之輩,哪能抵得過這麼多大漢,幾下子就被制服了。儘管如此,但那慕容家的下人也沒沾到好處,五個人就被她砍傷了三個,也算倒霉。

  慕容大宇這一次狠狠地揪住了譚姑的頭髮。「賤人!這三十年來,除了在床上,你還真的沒有惹人喜歡過。」

  一口口水正正吐在慕容大宇的鼻樑上,譚姑陰惻惻的盯著他。

  「你最好殺了我,要不然,我總有一天,會在你背上再加那麼一刀!」

  慕容大宇氣得渾身顫抖,狠狠踹了譚姑一腳。

  「給我放火燒了這裡。譚棲雲,你要我殺你,我偏偏不稱你的心,我要毀了這一切,我要你後悔跟我作對!」他惡狠狠的笑了。

  那一下踹在譚姑的胸口上,她痛得摔倒在地,迷迷糊糊間,只見紅光一片,她辛苦建立多年的棲雲教坊陷在一片火海裡。

  棲雲教坊的匾額被人大力砸碎,破裂的木板彈至她面前。譚姑沒有哭,只是捏緊拳頭,悲切的瞪著那熊熊火光裡燃燒殆盡的屋子。

  「慕容大宇……。」她含恨詛咒著。

  燒了棲雲教坊,慕容大宇一批人馬才浩浩蕩蕩的從教坊裡回來。不過兩個時辰,慕容軒已經像一陣旋風刮了進來。

  「你人不在這兒,消息倒很靈通,怎麼?為了那臭娘們,你終於肯回來了?」慕容大宇喝完最後一口茶,唇角噙著得意洋洋的笑。

  「你拆了教坊,打傷了譚姑,不就是要逼我出面嗎?」他冷冷的盯著父親的笑。不知怎地,後者越是笑得暢意,他心裡的悲哀就更深。

  「很得意嗎?欺負老弱婦孺,向來是你拿手之事。」他嘲弄的問。

  慕容大宇失了笑,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杯重重的砸在地上。

  「那臭娘們太固執,我告訴你!老子已經忍了她很多年,今日沒叫人在她臉上劃上兩刀,已經很有情有義了,拆了她的台,還算便宜了她!」

  「你明知道她和我的關係,你居然敢這麼做。」慕容軒寒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著。

  「那又怎麼樣?」慕容大宇冷笑。「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跟我堅持,也不要以為你娘順著你,我就什麼都做不了主。她當年只是同情你才收留你的,那個姓駱的賤婢,根本就是譚棲雲那臭娘們派來的,你休想我會讓她進門,乘了那臭婆娘的心意。」

  「注意你做長輩的措辭,她是我的妻子。」慕容軒嚴厲的瞪視著父親。

  「妻子?哈,真是笑話!看看你那些個姨娘們,哪個不是出身大家閨秀?你竟然低等到要去找個婊子當妻子!」

  沒等慕容軒發作,慕容大宇突然間把身邊半年前才新娶進門的五姨娘拖到他跟前。「看看她,你爹再怎麼不濟事,也要挑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入門!」

  五姨娘掛著一身金銀珠寶,釵環交撞,叮叮噹噹,狀極狼狽的站在那兒不敢吭聲。

  慕容軒盯了她一眼,見那張臉塗滿了與年齡不搭調的濃妝,他心裡的忿恨感更熾。這個姨娘才二十出頭,足足小了他這個做兒子的十歲,要不是她娘家貪財,她又年過二十遠出不了閣,這樁姻緣怎會配得甘心?

  那五姨娘給慕容軒這麼一看,也許是人小膽子也小,頓時便淚汪汪的。一進慕容家,她就被上頭幾位長輩千叮萬囑的告誡,在這偌大的家庭裡,斷斷最不能招惹的就是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大少爺。

  見她哭了,慕容軒更是一陣惱怒;他盯著父親,滿臉鄙夷之色。

  「好好一個姑娘家,你仗著有錢,娶來蹧蹋,這樣就很了不起嗎?」

  「你說那什麼話?!」慕容大宇當眾面紅耳赤,爆跳如雷。「我容忍你,可不是讓你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我!」

  「是侮辱嗎?我說的是人話,不像你,為老不尊,所做所為,全不像人做的。」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全嚇傻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要說是開口指責,就是在心裡想也沒人敢想。

  「你你……你這個不肖子!我打死你!打死你!」慕容大宇舉起家法,像發瘋似的,重重的往他背上敲。

  「老爺子,你保重吧,別跟公子嘔氣了!」看慕容大宇的手勁,像是非把兒子打死不可,那瘋狂勁比第一次有過之無不及。幾位原擬在一旁看好戲的姨娘也慌了手腳,急急上前拉住慕容大宇。

  葉飛撲上前護在慕容軒身上擋了最後一棍,咬著牙不吭半句痛。再怎麼生氣這位老爺,葉飛仍有主僕之分,不敢開口頂撞。

  「容妃娘娘為什麼不向皇上讓慕容家封官賜爵?就是怕你有了錢勢,再仗著官權,造的孽只怕不止性好漁色這一項!」

  「老子有本事,就是要強娶又怎麼樣?!該行的禮,該有的聘,我他媽的一樣也沒少給,全是名正言順的照規矩來,誰怨了我來著?!」見兒子非但不認錯,還指責連連,他更臉紅脖子粗了。

  「慕容家族原來可以讓人更敬重的,只要你收斂些,在背後笑你的閒話全可以少些,那些沾親帶故來攀關係的親家也可以少些,慕容家家業再大,可大不過一個貪字。」

  「我不要聽這些,你想辦法去跟許老爺子賠罪,然後娶許家姑娘過門,聽到沒有?」

  「就是死了,也休想我會娶許家的姑娘。許老爺不是已經告官了?要不,就等許老爺同意,你乾脆就娶了她當你的六姨太,你醜事做這麼多,也不差這一項。」慕容軒冷笑連連,倘若他此時真是口不擇言,他也不在意了。

  兒子的一番話不但沒有點醒慕容大宇,反而把他激得更是大吼大叫。

  「這是你最後一次打我。」慕容軒慢慢的站起來。「我不會報復,因為你是我父親,不管你有多可惡,我不打算恨你,不過如果你再對棲雲教坊的人有所傷害,對譚姑再恫嚇威脅,我就乾脆放掉慕容家祖傳的百年基業。」

  「你威脅我,你竟敢!」慕容大宇的臉脹成了豬肝色,他完全氣傻了!

  「你以為這樣老子就怕了你?!我他媽有十幾個兒子,少你一個我也不在乎!」

  「我當然知道你不在乎,」他冷笑出聲。「不過我就不相信,他們一個個跟你一樣,不懂生財,只會花錢,他們會有任何本事扛起來?」

  這話該死的一針見血!要非這樣,在內在外,他豈會容許兒子囂張這麼多年!一時間,慕容大宇竟無話可駁。

  撂下話後,慕容軒自認自己再沒留下來的必要。他咬牙站起身,卻差點單膝跪地,他的背在慕容大宇怒氣下挨的那幾杖並不輕。

  「我敢不敢,你自己可以權衡。」他硬氣地站了起來,僵硬的越過眾人。

  「你你……你給我回來!」慕容大宇沒料到兒子竟一口氣把話說得這麼絕,僵在當場不知該怎麼應對。那張傲慢的臉完全是譚棲雲的翻版;即便是被踩到底,還是沒把他放在眼裡。

  「畜牲!畜牲!」慕容大宇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破口大罵。罵奴才,罵妾婢,見什麼罵什麼,好渲洩他心裡的憤怒。

  只是,事情仍沒有解決。

  許家寬限的期限已到,到時慕容軒如果不肯出面,他就必須賠錢了事。許家豪富,尤其許家老爺,跟他一樣貪婪愛財,這一開口,自是非同小可。想到一樁喜事不成,竟要砸下大錢擺平官司,慕容大宇就心如刀割,不免張口又是一連串的粗話。

  在葉飛的攙扶下回到船上,駱泉淨午睡才起;一見他的樣子,便急急迎了上去。

  「怎麼回事?」她問葉飛。

  「老爺子打了公子爺一頓。」葉飛答得有些憤怒。

  她悚然一驚!扶著慕容軒坐下來。

  「怎麼會這樣?」

  「葉飛,別說了。」慕容軒不願她擔心,命令葉飛不准說下去。

  那些傷痕在褪下衣裳的那一剎那,一條條紫青,猙獰得像野獸的大口,在她眼前張牙舞爪的散開。駱泉淨真不敢相信,這會是一個父親對兒子下的毒手。

  「葉飛,請你拿藥來。」望著他背上被杖鞭的傷,駱泉淨覺得心都碎了。若不是不習慣在旁人面前表示感情,她已經撲過去安慰他。

  「你又何必呢。」她顫抖的,卻不敢真的碰觸傷口。

  「你放棄跟我在一起?」聽到她的話,慕容軒顧不得痛,急急轉身,握住她的手。

  「沒有。」她抽開手,不停的搖頭。

  「那就別再說這種話。」

  駱泉淨咬牙,拭去不聽話的淚,低頭替他把傷口敷上濕布。

  「你別哭,對不起,我在心裡發過誓,我要你不要為我再流一滴淚了。」見她哭了,歉疚直撲慕容軒的心,他胸口頓時氣息窒悶,竟重重咳出兩口血。

  這一次他的倨傲終於給他惹來麻煩了!慕容大宇出手沒分輕重,將他打出了內傷。

  「別說了。」駱泉淨起身,臉頰貼著他的臉,一次次摩挲著去拭乾他殘留在唇邊的血絲。她的臉,很快的覆滿了血。

  「別說了!」她低喊,眼淚成串掉下來,把她沾著血的臉劃出兩條河。

  「我沒怨自己害了你,請你……請你也別折磨自己。」

  「別哭,泉淨,你別哭。」

  她吞下淚,深吸一口氣。

  「不要再挨打了,這種情況,拜託你躲開。我不會怪你,我也不想去怪任何人,但他這麼做……我真的會恨他。」

  「別哭了,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

  她吸吸鼻子。「對下超,最近太多事了,我這個樣子,想幫你,也無處幫起。」

  慕容軒攬她入懷,輕拍撫她的背。「你無須煩,凡事我自有定奪。你有了身孕,不能太操勞,我只要你像從前那樣,對一切都平心靜氣,然後,平平安安的生下他。」

  「我知道。」

  「不過,我爹的性格卑劣,為達目的,他總會不擇手段的。他屈服不了我,一定會轉移目標來為難你。」他突然握住她的手。「這幾天我會守著你,如果我真的有事離開,你也千千萬萬別離開葉飛的視線。」

  駱泉淨在他懷中點點頭。她真想告訴他,慕容大宇已經這麼做了。今早,慕容家命人送來跟兩,又對她劈頭說了一些羞辱恐嚇的話。

  對那些話,她早有心理準備,也不怕早上那些威嚇脅迫的話。決定和慕容軒拜堂的那一晚,她就知道後頭會有很多難關。

  可是慕容軒的挨打卻不是她能夠忍受的。

  「將來會怎麼樣呢?」替他上好藥,她突然問道。

  她的口氣,沒有憂心忡忡,只是不勝煩惱,天知道她選的是多麼困難的一條路。

  慕容軒忍著胸口的不適,垂頭輕輕在她額上一吻。

  「我不後悔,也不屈服。」他的親吻彷彿給了她力量。她抬頭,握緊他的衣袖,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第九章


  慕容軒並沒有說錯。在小心戒慎了三個月後,某一天夜裡,慕容軒去看望譚姑的時候,船上來了不速之客。

  也是湊巧,懷孕中期的不適讓駱泉淨那幾日夜裡並不好睡,尤其一場熟悉的夢魘,更令她輾轉難眠。

  張開眼,透過燭光,看見那幾道人影在紙糊的門板上悄悄移動著。面對這種情況,也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她並沒有太多的驚愕。

  為了達到目的,對她這樣趕盡殺絕,真的有必要嗎?

  在桌上趴睡的葉飛也突然張開眼睛,朝她望了一眼;她點點頭,示意噤聲,兩人專注的盯著門板上靜止的人形。

  葉飛靜靜的抽出刀子,壓低身子守在門口。

  第一個人進來時,被他逮個正著;接下來的幾個群起湧上,但全被葉飛一拳一個的打飛了出去。

  第一個被打倒的男人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見葉飛打得酣熱,抓起匕首便朝駱泉淨撲去。

  原來葉飛還打算慢慢來,眼角瞥見此舉,他怒不可遏,反手一刀飛出,就把對方手上的武器打落,匕首彈到床上,被駱泉淨急急撿起來。

  眼見佔不了便宜,又打不過葉飛,那幾個蒙面人相覷了一眼,個個奪門而出。

  葉飛不甘,拾起刀又追了出去。

  所有的人走沒多久,鄭元重從門外閃了進來。

  「小美人,還記得我吧?」他涎著笑,漸次逼近。

  「你怎麼……?」她先尾驚愕,復而有些明白。她不動聲色的把腳縮回床上,手掌輕輕朝後握著方纔那把刀,小心的壓在枕頭下。

  「三更半夜見了男人還這麼鎮定,你倒是真有三兩手,莫怪慕容公子被你迷得團團轉。」

  「好說,」她抿唇,突然露出一抹輕淺的笑。「門外那幾個傢伙,和你是一夥的?」

  「那可不。他們全是我花錢請來的好手,你那保鏢很了不起,居然還能全身而退。」鄭元重得意的說。「這招調虎離山,戲法雖嫌舊了點,但有時還是很受用的。」

  「鄭老爺放著生意不做,怎麼做起偷雞摸狗的生意來了。」她淡淡的開口。

  「你說的好。小美人,這可不是我的本行。」說完,他欺身向前,竟大剌剌的坐在床前;方才在燭光照耀下,這冰霜美人腳踝那一截肌膚,白嫩細滑得讓他差點沒流口水。慕容軒這廝,艷福還真不淺。

  「想知道這段因緣,也無妨,就告訴你好了。說來真巧,我幾天前在勾欄院裡碰見慕容老爺,我和他一見投緣,慕容家這會兒和許家鬧上官司的事,全城都傳遍了,我不免上前關心了一下,知道他的難處,乾脆獻了一計。」

  駱泉淨盯著他的舉動,勉力壓下胸口的噁心和憤怒。這個老不修,竟敢上她的床!

  「你肯定拿了不少好處。」

  「那些錢是沒什麼,不過倒可出我一口怨氣。」鄭元重伸手摸了她臉一把,此一舉動令她胃中酸水直冒,卻沒敢經舉妄動。

  「我老實告訴你吧。」鄭元重大聲笑道,但眼中出現了濃濃的恨意。「慕容軒那廝扯我後腿,想辦法弄丟了我的官位,今日我鄭元重便玩了他的女人,送頂綠帽給他,一報還一報,也不為過是嗎?」

  這番話讓駱泉淨呆住了!鄭元重的丟宮是慕容軒策劃的?

  沒留神,突然,她懷中的錦被被鄭元重揭開,見到她隆起的小腹,他先是一驚,隨即惡毒的笑了。

  「你倒真本事,為他懷了孩子,想坐慕容少夫人的位置,可惜慕容家族這麼大的飯碗,不是你這種歡場女子端得起的。閨女妓女我玩了不少,就是沒搞過大肚子的。你聽話些,本爺保證不會弄疼你。」

  「他如果知道是你所為,你肯定活不成。」駱泉淨的手在身後勾住刀柄,奇怪的是她仍無懼怕,口氣一派安詳。

  鄭元重伸到她胸前的手因為這話突然停了停,他眼睛危險的瞇緊。「小美人,你威脅我?」

  「是不是威脅,你很清楚他的脾氣,那可是一等一的壞,你真招惹了他,只怕也沒什麼好下場。」

  「等他趕到的時候,你已經死透了。慕容老爺的意思我可也聽明白了,你壞了他的事,他可沒打算留你活口。」說罷,一手已經拉開自己的衣裳,解開腰帶。

  「可惜你算錯了一件事。你可知道我是誰?」她突然微笑。

  「你是誰?不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嗎?」鄒元重哈哈大笑,手指才要勾住她的前胸衣襟,寒光乍現,他的袖子破了一道。

  駱泉淨的刀抵著他脆弱的脖子,還刺破了一點皮肉。

  顯然,他低估了這個女人。初次在船上見她,只當她弱不禁風,哪知她使起刀來,竟這麼嚇人。

  「呵……呵……小美人,我是開玩笑的。」

  話沒說完,他的脖子上已經多了一道血痕。

  「三更半夜摸上我的床開這種玩笑?」她眼眸一寒,不在乎的揮下手,在鄭元重脖子上多劃了一條淺淺刀痕。

  「你真的忘了我是誰?真不敢相信。」她狀極冷淡的搖搖頭。「一年多前,你案下判決,逼死了唐家沖喜的小媳婦,你居然忘了,還是這樣泯滅天良的事你做了太多,根本不在乎?」

  「那不是我的本意,唐家送了一筆錢,」他慌亂的哭著解釋:「唐家要我這麼判決的,再者是她自己要投湖的,不干我的……你!難道你是……?」

  「我是鬼。」她冷幽幽的抿唇。「找你索命來了。」

  葉飛自船外飛奔進來,他的手臂泊泊滲著血。

  「姑娘!這個人……。」葉飛瞪著鄭元重的背,擔憂的開口。

  「你受傷了嗎?」她的目光仍集中在這個狡獪的鄭元重身上,半寸也沒移開。

  懷了身孕之後,她對每件事變得更加格外謹慎。為了孩子,為了自己,沒確定葉飛的傷勢前,她只能求自保。

  「皮肉傷,對手已經被我捆起來了。姑娘可好?」

  她搖搖頭,盯著外頭微亮的天色,突然疲累的歎了口氣。

  「這晚給他們一鬧,看來咱們都甭想睡了。葉飛,麻煩你帶他走吧,隨你怎麼處置,就是別殺他,犯不著為這種人弄髒了咱們的手,惹上不必要的官司。」

  將來人拖起身,燭光下瞧清楚鄒元重的臉,葉飛不禁怒火中燒!他揪起鄭元重,反手就是幾個凌厲沉重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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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5 07:50:14 |只看該作者
「真該剖開你的心看看是什麼顏色的!姑娘當日被你這昏官害得還不夠,沒殺你已是寬容,你居然還有膽摸到這兒來,簡直不想活了!」

  「不是我不是我!是……慕容老爺子的意思,我奉命行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壯士饒命!」那幾個耳光讓鄭元重兩邊臉頰頓時腫了起來,又驚又怕又痛,像個孩子似的號哭得更大聲。

  「葉飛,帶他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他。」駱泉淨閉上眼,不耐的朝後一靠。

  把門重重上了栓,駱泉淨疲累的撐著肚子。她的腰很酸,頭也脹痛無比。

  慕容大宇毀了教坊,傷了師傅,這還不夠嗎?而今連她也要滅口,天知道鄭元重今日沒成功,他還會採取什麼手段?

  夜襲這件事,她並沒有讓葉飛告訴慕容軒。一來她有孕在身,身心一直處在疲乏狀態,不想再讓事情越變越複雜;二來她也深知丈夫的脾氣,他和慕容家之間幾乎快鬧到決絕了,犯不著再拿這件事去刺激他。

  不過葉飛基於護主的理由,還是違背駱泉淨的意思,偷偷不這件事告訴了慕容軒。

  「為什麼?」慕容軒衝上船,忿忿的質問妻子。她這樣刻意隱瞞不但沒惹他感激,只更激得他煩躁不安。為了她,全世界的人幾乎都卯上他,所有認識他的長輩朋友、商場同誼,全力勸他別為美色所誘,他們全在慕容大宇的洗腦下,把駱泉淨想成拜金、愛財的煙花女子。

  為此,慕容軒一度想要跟所有的人斷絕來往。為了駱泉淨,他什麼都願意,但只要想到她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不與他說,他就忍不住惱火。

  萬一,她與孩子真受到什麼傷害,那他還要不要活?

  「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仗要打。」她覆上他因繃緊而顫抖的手臂,底下的肌肉緊繃著。

  將來,她肚子裡的寶寶也會有這麼結實的臂膀嗎?

  她的安靜,突然沈澱了他的憤怒。

  「對不起!」他猛然抱住她。「我不該對你吼,是我不對。」

  如果他的責難多,那麼泉淨所承受的,必然比他多出千倍萬倍!該死!他為什麼如此自私,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她肚子裡的孩兒已有心跳,肚皮是一片溫熱,柔柔的貼著他的臉頰,慕容軒的怒氣就在這樣簡單的擁抱中沈澱了。

  「你把床鋪換了。」他看看床鋪。

  「嗯。」她撫摸他的頭。「那個渾人碰過,我嫌髒。想叫人換了,又怕動了胎神,只有請葉飛替我換上一套新的。」

  「丟了也好。你太寬容,不願為孩子造孽,要是我,絕不放那狗賊干休。」

  「你廢了他的官職,這件事,為什麼從來都不讓我知道?」

  他浮起一個很古怪的笑。「為什麼要讓你知道?你會因為這樣而不恨我?」

  「不會。」她搖頭一笑,突然問他想不想聽歌。

  慕容軒點頭。

  替她抱來琵琶,又怕壓迫到她的肚子,慕容軒困惑的望著妻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駱泉淨像是早有打算,指揮他將樂器橫放在身上。

  「就勞慕容公子爺委身權充桌椅,讓小女子獻醜了。」她俏皮一笑,說罷,即拈弦唱了:

  「阿儂隨即上釣舟,

  郎做釣絲儂作鉤;

  釣絲無鉤隨風揚,

  釣鉤無絲隨水流。」
 「水雲作夢,煙島為家,二人披蓑,晨起過雲濤,日暮塘月歸。」慕容軒聽完,不禁悠然神往。「這是你的夢嗎?」

  她停止撥弦。「夢是一回事,現實是一回事。」

  「不會是夢的。」慕容軒握住她的手,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

  「我想過了,這兩天,就回慕容家去解決這件事。」

  「怎麼解決?」她好奇的問。

  「我爹對賠償許家一事,一直耿耿於懷。也難怪,他視錢如命,拿錢投資是一回事,這種為了打消官司的賠償,等於是血本無歸了。我回慕容家,把那筆錢拿回來。」

  「賠了多少?」

  「慕容家在京裡和許家合夥的所有事業,折算起來約十萬兩黃金。」

  她錯愕的看著他。「依你爹的為人,居然肯接受這麼大的金額?」

  「其實這五分之一多半是和許家有關的錢莊生意。和許老爺交惡,這一部分,自然是難再繼續下去。」

  「你要挽回的,就是這部分?」

  「也不算挽回,」他想了想,突然笑著摸摸她的頭,柔聲說道:「說太多你也不瞭解,總之別想太多,我自有辦法的。」

  「你和你爹鬧成那樣,我真懷疑,有轉圜的餘地嗎?」

  慕容軒冷笑出聲。「我們是相互利用,我有沒有這本事,他心裡很清楚。如果沒有我這些年賣命替他賺錢,靠慕容家的田產租稅,早就坐吃山空,哪能有他這樣了不得的排場?」

  「那麼,你爹對我的成見,會就此打住嗎?」她話重心長的問了一句。

  慕容軒沉默了,安靜之中,那沈澱的憤怒又隱隱湧上。依他爹的性格,當然不會這麼罷手的,但是他怎麼好對妻子開口?

  彷彿也知道丈夫的答案,不想他難堪,駱泉淨乾脆就不再問了。

  也許慕容家族中多數男人真的都只會花錢而不擅理財,或許這一次,也是慕容夫人開口說動了丈夫;也許,是慕容軒自己說服了父親;更或許,是慕容大宇自己想通了一味跟兒子作對,對自己並沒有多大的好處。

  總之,慕容軒是順利回家去了。

  慕容軒想得很清楚,他瞭解父親的為人,其實這樣的妥協是短暫的,這並不代表慕容大宇會摒棄門戶之見接受駱泉淨。他沒有要妻子跟他回去,在那庭院深深的高牆重圍裡,閒言閒語的殺傷力比什麼都大。駱泉淨嫁他之後,三番兩次被旁人責難,他看在眼裡,心疼不已卻束手無策;眼前雖有解決的辦法,他卻不願她再受這樣無謂的折磨。

  不過這樣一來,他回船上的時間反而少了,所幸駱泉淨也有共識,從來不曾為此責怪丈夫。除了偶爾回畫舫上去看看譚姑,她都會乖乖的留在船上。這時間葉飛也一直守在她身旁,不敢隨便離開半步。

  就在慕容軒回家的幾天後,她去探望了譚姑。那場火災之後,棲雲教坊付之一炬,譚姑並不屈服,養好傷後,她立刻著手重建教坊的工作;至於其它的姐妹,這段期間暫時都住到畫舫上去了。

  一回船上,遠遠的,她就看到有人站在甲板上等她。

  「公子爺回來了。」葉飛扶著她走下碼頭。

  她點點頭,微微一笑。

  直到再靠近一點,她和葉飛才發現,那個男人並不是慕容軒,他的肩膀沒有慕容軒的寬,他雖然和慕容軒一般高朓,氣勢卻沒這麼懾人。

  「是穎少爺。」葉飛低聲開口。

  她一挑眉,示意葉飛別輕舉妄動,也別說話,好奇的往前走去。

  後頭緩慢的腳步聲傳來,一轉頭,慕容穎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煙視媚行的女人,結果,竟然是個撐著後腰,舉步維艱的大肚婆。

  她一身灰白衣裳站在面前,長髮纏成結辮隨意束在胸前,臉上脂粉未施,卻精神奕奕。

  不過最令慕容穎吃驚的,還是那大得隨時可能臨盆的肚子。

  「你是誰?」她問,語氣不卑不亢。

  慕容穎打量著她,仍難置信這個大肚婆便是那個讓兄長失了魂魄的美女。

  「沒見過女人懷孕嗎?」這個人的眼光實在太沒禮貌了,駱泉淨隱忍著怒氣,嘲弄的問。

  她的怒意終於讓慕容穎收起輕忽之心。

  「你就是駱泉淨?」

  「我是,你呢?慕容家派來的第二個說客?」她看了他身後的管家一眼,冷淡的問。

  大風吹得猖狂,甲板上掛的燈籠全東晃西晃。

  「進來吧,外頭風大。葉飛,你去睡一下吧,這兒我可以應付的。」她取下一盞吹歪的燈籠,吃力的走進艙房。

  「大哥有沒有告訴你,我是慕容家族裡最好商量的人?」進房一坐定位,他便忍不住開口。

  「沒有。」她彎著身,撥開垂落的幾根長髮,懶得抬頭跟他說話。

  「嗄?」

  「事實上,他連提都沒提過你這個人。」駱泉淨的表情很誠實。

  面對此言,慕容穎感覺備受侮辱。

  「那是不可能的。」他惱怒的說。

  「當然有可能。你從頭到尾都沒開口說你是誰。」她聳聳肩,突然皺眉,隨即撫著發疼的肚子不語。這孩子孩是個男孩,這麼頑皮,又踢了她一腳。

  慕容穎突然啞口,這女人回得這麼絕,他不得不傻了。

  「我是慕容軒的弟弟,他真的沒提過我?」

  「提了怎麼樣?不提又怎麼樣;很重要嗎?」她自顧自地調整著燈籠下的穗子,困惑的反睨他一眼。

  就一個拚命想攀上枝頭做鳳凰的人,她的反應實在是奇怪得離譜,那表情彷彿對他充滿不耐煩;還有,對慕容家的嫌惡……。

  「肚子裡的孩子,你確定真是慕容家的種嗎?」對父親的話,慕容穎突然有些動搖了。他突兀地開口,旨在看駱泉淨對這話的反應。

  這番話並沒有激怒她,駱泉淨望著那肖似慕容軒五官的臉,只覺得他孩子氣得可憐。

  「我敬你是他的手足,當你是客人,才許你進船說話;如果你再端慕容家的架子壓我,再有一句我聽不中意的話,或者認為我該如何如何,就請你離開。」

  慕容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女人在下逐客令?她跪在那兒,嬌小得彷彿一捏就碎,但是她的態度卻傲慢得像個女王。

  「你這女人太不知好歹了,穎少爺好好的問話,你憑什麼趕人!?」那管家耐不住,惱聲罵了出口。

  對此謾罵,她沒半點反應,反而是慕容穎有些不好意思。他搖搖手,命管家別亂說話。

  「半年前你收了一筆錢,卻沒按照約定離開我大哥,為什麼?」

  「我收了錢,並沒花上一分一毫。」

  「但你還是收了。」慕容穎微笑,彷彿佔了上風。

  「你爹派來的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如果是你,收是不收?」

  那的的確確是他爹會耍的流氓作風,慕容穎一僵,心裡苦笑。

  對於這個駱泉淨,他有了新的想法。看這個女人文文弱弱,說話也提不起什麼氣力,更遑論那氣勢一點兒也不如他,雖然他理直氣壯,但她一開口,總有法子逼得他啞口無言。

  「你圖的是什麼?」他嚴厲的問。

  「圖什麼?」她輕蔑的冷哼。「除了慕容軒這個人,我能圖什麼?」

  「我兄長慕容軒的能力,足以讓你吃穿不愁數代。」

  「原來你們慕容家子個個個只是生財工貝,只不過,真正能挖到寶的,只怕也只有我丈夫一人吧?」

  慕容穎臉一紅!這個女人又難倒他了!怎麼說起話來句句無懈可擊。

  搔搔頭,他不解自己怎麼迷糊了。

  「駱姑娘,我是認真來談事情。」他清清喉嚨,很難相信自己竟被她迷住了。

  「沒什麼好談的。」駱泉淨抬眼,對上慕容穎的,那溫柔又堅持的目光令他又一愣。

  「老爺子的銀兩在這兒。」她自身後的櫃子裡拖出一個包袱。「這些錢,不夠賣掉我的人格,更不足買斷你哥哥的決定。」

  「我從沒把送錢的事告訴你哥哥,你們兄弟一場,想必你很清楚他的脾氣,要是他曉得,你想他會怎麼做?」

  向來自恃學富五車、口若懸河的慕容穎,再一次說不出話來。

  她把包袱小心的打開,掏出一錠元寶。

  「這錠元寶,我為我肚子裡的孩兒留下。我想,身為慕容家的長孫,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個事實,他應該都有資格接受。至於其餘的,請你們拿回去。你比你父親講理,我想可以請你代為傳達我的想法。他不喜歡我,我也不見得喜歡他;他為了趕我走,不惜傷害他人的做法也欠考慮。」她轉過頭來對他說完,便當著面把元寶朝窗外的湖裡扔去。湖上濺起水花和漣漪,一會兒便平靜如昔。

  那錠元寶讓人暈頭轉向,慕容穎和管家瞪著她的行徑,看傻了。

  「你……你……這……。」管家喃喃,在接過的包袱和駱泉淨之間看來看去,卻始終開不了口。

  「沒錢也許萬萬不能,可就算有了錢,也不是樣樣都能的。同理,也不是每個人都愛攀上慕容家。這孩子就算沒了爹,也有我這個娘親挺住。叫你爹別費心思了。他不入流,便把世上每個人都想得跟他一樣。愚蠢。」說這話的期間,她甚至完全不掩飾她的厭惡。

  艙外傳來連聲大笑,慕容穎和管家臉色大變,尤其是管家,更是嚇得把手裡的包袱咚一聲摔下,給結實實把地板砸出一個坑來。

  只不過聞其聲,他們便這麼面無人色,要真見了人,豈不嚇死了?!駱泉淨眼底瞧著,不知為何,只覺得好笑,就這麼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慕容穎聞聲回頭,看見她那燦爛的笑容,霎時間,明亮的天色彷彿全暗了下來,只有她的笑,光華流轉,璀璨分明。

  老天!她真是不笑則已,一笑傾城!慕容穎兩頰發熱的忖道。

  「我早說了,有什麼事,衝著我來便是,與她何干?」他把弟弟著迷的神色全看進眼底,慕容軒坐落她身旁,復而眼神一閃,蕪容穎回神,羞慚的垂下頭。

  「來者是客,你不能在我面前打他。」洞悉慕容軒心中所想,駱泉淨收了笑,口氣冷靜而堅定。

  「有何不可?他侮蔑你的人格,為此揍他兩拳都不過分。」

  駱泉淨住了嘴,慕容軒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她心一揪,像碰觸了什麼,酸楚又溫柔。

  「總之,兄弟鬩牆是可恥的,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好好說,孩子就要生了,我可不希望節外生枝。」她攀著桌子起身,把燈籠提出去。

  「還有,叫你弟弟再留下一錠元寶來,包袱砸裂的這個坑,損失得由他負責。」臨走前她又開口吩咐。

  一直到了甲板,都沒有人注意到她眼底的淚光。駱泉淨仰起臉,小心的掛好燈籠,陽光映著她臉上剔透的淚,像珍珠般,閃閃動人。

  「寶寶,你爹……真的很愛娘,你知道嗎?你很幸福,你知不知道?」她撫著肚子,喃喃說著,唇邊起了一抹動人的笑靨。

  「我……我……。」船裡,慕容穎結巴得說不出話。這輩子,他還沒見過大哥這麼恐怖的表情。「大哥,我只是代爹過來……。」

  「如何?」

  「談……談判。」一聽那隱含怒氣的聲音,他腳都軟了,哪想到前一刻想編的謊。

  慕容軒睨了他一眼。「足嗎?我還記得,半年前好像有人摸上船,企圖謀害我妻子。」

  「那不是我做的!」慕容穎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搖手。「半年前我人在湖南,插翅也飛不到這兒來,況且你知道這種事最下作的,我從不來這一套,娘也不許的。」

  「娘知道這件事?」提到娘,他不禁蹙眉。

  「當然不知道。否則我得在佛堂跪上三炷香的時辰,你也知道她向來疼你疼得緊,管我管得多,如果知道我奉爹之命來為難你,她非念死我不可。」

  見兄長不說話,慕容穎乾笑兩聲。「大哥,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你不是想找我談談?」慕容軒微笑。「咱們兄弟倆,也好久沒見了。」

  「改天好了。」慕容穎退了一步,示意管家。對這位處事嚴謹的兄長,一直以來都是又敬又怕的,如今在言語上又不小心得罪了嫂嫂,他能全身而退就很幸運了,哪還能想其它的。

  頭也不回的走下船,在碼頭上,慕容穎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只是駱泉淨早已進船去了,甲板上哪還有佳人芳蹤?

  見慕容軒一人獨自飲著茶,對面的位子已經空空如也。

  想到那兩人可能狼狽竄逃的模樣,駱泉淨忍不住莞爾。

  「你弟走了?」

  「這兩天好嗎?」他點點頭,突然對她展開雙臂。

  「好。」她摸摸渾圓的肚子,小心翼翼的靠在他懷裡,才綻出一個甜甜的笑靨。

  「瞧這孩子皮的,今天踢了我好幾下,我想該是個男孩。」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見她手裡的皮袋子,慕容軒好奇的問。

  「也沒什麼,方才拿出包袱的時候,正巧連這東西也給帶出來了。」說罷,她倒出皮袋子裡的東西。

  見到那些細碎的首飾,慕容軒有些錯愕,他咳了咳,不自在的轉過身去。

  「我以為你早把它丟了。」

  她拾起那只鐲子,輕撫鐲身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虎,突然微微一笑。「知道嗎?你真的是好手藝。」

  看到他怪異的表情,駱泉淨好奇的問。

  「沒人跟你說過嗎?」

  「沒有女人跟我說過。」

  她睨了他一眼,這樣眼波流轉的嬌媚是少見的。

  「所有人都覺得慕容家的孩子當一名玉匠太辱沒了。」見妻子疑問的眼神,慕容軒誠實的開口。

  偎在他懷裡,她對這番話的反應是搖頭以對。

  「世間事都是這樣,總沒有幾個人是真正聰明的。就像你父親,孩子都要生了,還是這麼冥頑不靈。」

  「他送元寶這件事,你從來沒說。」不同於初次的焦躁不安,慕容軒的臉顯得很嚴肅。

  「我沒有接受,不是嗎?」她仍觸摸著玉鐲,不願多做說明。

  「泉淨。」他不贊同的看著她。

  「我知道,別皺眉頭。」

  「兩天後,我要上京城一趟。」

  「去收拾你和許家官司留下的爛攤子?」

  「嗯。」

  「多久?」她問,心裡默默盤算著一些事。

  「半個月,可能更久,我知道這時候離開的時機不對……。」

  「無妨,」她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對於丈夫要離開十天半個月,她的表情沒有太難過。

  從他決定回慕容家後,她對這種聚少離多的生活便漸漸習以為常了,即便即將臨盆,她也從不擔心。。「我知道你在做什麼,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這兩天,我會請一名產婆留在船上。」

  「太早了吧?」她拱起身子,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不早,我已經讓葉飛去準備好半個月的食物,這期間船會離開碼頭不靠岸,你們留在湖上,他們找不到你,自然不會來打擾了。」慕容軒認真的說。

  「不要。」聽著他安排的一切,駱泉淨突然搖頭拒絕。

  「泉淨。」

  「就是把船開到天涯海角,他只要有辦法,還是找得到我。我已經習慣了,又何必如此呢?我是你的妻,我不想躲躲藏藏的過日子,況且,我不想離開師傅和姐姐們太遠。」

  「這只是權宜之計。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固執?」

  「我也不懂,為什麼你要這麼退讓?」

  他心頭一緊。「那不是退讓。」

  「對我來說,都一樣。我不要你回來的時候,還得到湖上找我。」

  慕容軒愣愣的望著她。好一會兒,無可奈何的笑了。

  「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對我來說,還真像個謎。你心裡想的,我明白,但真要做時卻又構不著邊,在我介入你生命之前,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懦弱、不安,對一切都沒把握的人。」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其實連我自己都想不起來過去的我是什麼樣子。那些日子,過得怯懦,一點都不深刻,直到進了教坊之後。」她淡淡一笑。「是命運逼著人去做改變吧?總之我想透了很多事。當時我只告訴我自己,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許別人欺負我、看不起我。」

  深思著這個答案,慕容軒突然寵溺的撥亂她一頭長髮。

  「造化弄人呀。以前的你,難看得連我見了兩次面,都想不起你的樣子。」

  「取笑我!」她含笑,騰出手揪了他衣襟一下,低頭又望著鐲子,這才意識到,有關過去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如今想來,突然都在兩人相擁的溫度裡完全蒸發得無蹤了。

  「從前的你,是什麼樣子?」

  「像樹根。」他沈吟了一會兒才說:「不能見天,只能在泥裡伸展的樹根。」

  駱泉淨心念一動,突然把鐲子放在掌心,捧至他面前。

  「那麼,把慕容家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去找你要的空氣吧。」

  「你……?」

  「至少,當個玉匠的妻子,也不算辱沒我和孩子吧?」她柔聲說道。

  慕容軒喉頭一緊,眼眶有些泛紅,突然把她攬得好緊好緊。

  那個畫面閃過他腦海裡,教慕容軒忍不住想起初見駱泉淨的那天下午,在園子裡見到那對鳳蝶的情景。他閉上眼睛,忍不住微笑,又怕自己真會哭了。

  只等結束了慕容家的一切,他就要展翅飛去了。




第十章


  由於駱泉淨的堅持,船終究沒有離岸,但慕容軒還是請了兩位有接生經驗的婦人到船上作陪。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慕容軒才放心上了京城。一心一意防著父親,但他卻沒有想到,這一次,竟是家裡的二姨娘。

  雖然慕容軒與丈夫交惡,但無論如何,只要慕容軒堅持的話,論地位,駱泉淨所懷的這個孩子都是慕容家族的長孫,二姨娘當然害怕那種事情發生。她也算為慕容大宇生了兩個兒子,好不容易在這個家族裡熬出了點地位,怎麼能任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壞事。

  打從知道駱泉淨有孕的消息,她就私下和幾位姨太太商議過,幾個人越想越不安,初時還會慫恿慕容大宇去趕人,但哪知到了後頭,慕容大宇貪求和兒子商談的那筆利益,加上一再為難駱泉淨不成,他乾脆睜隻眼開只眼了。

  這下子二姨娘真急了,偏偏又沒膽子當慕容軒的面說什麼。好不容易等到慕容軒離開了惠山,她便集著一群人,跑去了船上。

  才一見面,沒等駱泉淨開口說話,她就叫人砸壞船上所有的東西,又語帶威脅的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

  此情此景,葉飛見了差點沒氣死,也是忍無可忍,他像發了狂一樣,動手動腳的把那群人——也不管男男女女,全都扔下船去。

  此舉雖消了不少怒火,卻也忽略了駱泉淨。

  等他回過神來,看到駱泉淨被推倒在地上。

  「姑娘,你怎麼樣了!?」人說孕婦最禁不得摔,不論多輕微,後果都可能是嚴重的。再想到慕容軒慎重托付的,葉飛簡直嚇白了臉!

  駱泉淨搖搖頭,站起來想要安慰他,沒想到下腹一抽,腳一軟,又栽了下去。

  棲雲畫舫裡,姑娘們全聚在一起,每個人手皆一根針線,正忙著為駱泉淨的孩子縫衣裳。火災之後,教坊歇業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前一陣子,譚姑意態闌珊,原想讓她們每個人都離開算,但在姑娘們哭著央求下,終於打消了念頭,也才開始重建教坊的工作。這麼些年來,她們之間相依相惜,苦樂與共,彼此間早培養了一份深厚的感情,想到要解散,所有的人都萬分不捨。

  「譚姑!譚姑!」

  聽到叫聲,接著又看見葉飛踉踉蹌蹌的抱著駱泉淨走進來,畫舫裡的譚姑和眾女嚇了一大跳,全丟了針線衣服,圍了過來。

  「怎麼回事?泉淨怎麼了?!」眾女七嘴八舌的問。

  駱泉淨躬著身子、抱著肚子,卻說不出半句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回事?!」譚姑制止眾女發問,嚴厲的問葉飛。

  「二姨娘叫人到船上來,和姑娘起了爭執,他們亂摔東西,早請好的產婆也嚇跑了,我打跑了他們,可姑娘她……。」葉飛急得猛抓頭髮,臉上全是懊惱之色。

  肯定又是慕容大宇指使的!譚咕握緊拳頭,怒意頓生,恨不得抽刀讓這惡人橫屍當場!

  「麻煩譚姑照顧帖娘,我去找他們討回公道!」自怨自艾了幾句,葉飛似乎也被激怒了。雖然生為慕容家的人,可是這麼卑劣的做法,在在讓他忍無可忍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留在船上,駱泉淨所受到的騷擾,葉飛比誰都清楚;偏偏碰見慕容軒,她什麼都不肯多提,於是他除了見一個趕一個,其它實在無計可施。

  陣痛才停的駱泉淨一聽到他的話,急急睜開眼,抓住葉飛,一個勁兒的拚命搖頭。

  「我……我還挺得住,如果你心裡還有你的公子爺,就聽我的話……別上慕容家。」

  「姑娘,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難道還要忍下去?他們實在欺人太甚!」

  駱泉淨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疼痛。

  「我不是忍,只是軒哥人在京城,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他……他如果……能平安出世,這筆帳,自然有他爹爹會討回來,你就……哎呀!」她朝後一栽,顯然難受之至。

  「我不去!我不去!姑娘別再說了,千萬好好保重身子,葉飛答應姑娘,一切等公子爺回來!」見她疼得冷汗直流,還試圖跟他說道理,葉飛心一酸,急急跪在她身邊。

  葉飛不走了,可是譚姑卻沒這麼好說話。

  「容媚,趕緊叫人請產婆去!」譚姑滿臉憤怒的說完,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

  「師傅,你去哪兒?」容媚焦慮的點點頭。見她要走,急急問了一聲。

  「不幹你們的事。」

  「不要去!師傅,不要去!」洞悉譚姑的心思,駱泉淨突然撐起身子,語氣嚴厲。

  「難道在師傅心裡,對付那個人比迎接這個孩子到來還重要?」

  一旁如意替她拭著汗,擔憂的望著她。「別說話了,小妹,你得保留點力氣,我扶你上床,你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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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5 07:50:55 |只看該作者
  這樣的質問沒有讓譚姑發怒,她只像被蜂螫了,腳步停了停,又急急的往前走。

  駱泉淨推著飄雲。「大姐,請……擋住帥傅,要她別去!」

  雖然不知道駱泉淨的用意,但衡量形勢,飄雲也明白,眼前實在不宜和慕容家作對。

  見飄雲沒動作,駱泉淨掙脫眾女的手,掙扎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譚姑面前。

  「師博,難道這孩子真的沒有比慕容大宇重要嗎?他是您的系,不管您心裡有多少顧忌,在你生下軒哥的時候,就已經是避不掉的事實。」

  這句話一出,一旁的葉飛傻住了!所有的女孩也都呆了!好一會兒,每個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師傅和公子爺之間的這層關係。

  也難怪譚姑會這麼恨慕容大宇的所做所為。

  「別說了!」譚姑怒斥。

  「原諒我這麼對師傅說話,但我找不到人幫忙,只有師傅你能。」一波波陣痛侵襲而來,她鬆了手,痛得跌倒在地。葉飛趕上來,譚姑也急急抱住她。

  「求你,師傅!這是……這是……您的孫,不是不相干的人。」

  這是她的孫!譚姑心裡一顫,好像在這一刻領略了駱泉淨母子對她的重要性。

  「譚姑!求求你了。」葉飛也抓住譚姑。「公子爺不在這兒,如果他在,我們絕對不敢來找你,就是他不在呀!他不在,還有誰能幫姑娘?!」

  「師傅,這兒唯一能幫小妹的就是您了,您是她的親人呀,求求您吧!」飄雲情急下,跪了下來;她這一跪,所有的女孩也全跪了下來。

  譚姑抽開手,顫抖的雙手捧住臉,彷彿在做一生最難的抉擇。一會兒之後,她放下手,眼中含淚,見所有人都還望著她,譚姑一跺腳,發怒了。

  「你們還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去燒水!扶她躺好,葉飛,你出去守著,等產婆來!」

  葉飛鼻酸了,不愛哭的他,突然想為譚姑的轉變掉淚,他點點頭走了出去。

  掙扎了一天一夜,孩子終於平安落地,教坊裡每個女孩都爭相抱著這個新生的男嬰,喜悅的笑聲豐盈在每個人臉上,孩子呱呱大哭,聲音響若洪鐘。

  而譚姑禁閉在心裡三十多年來的感情,彷彿也在接手孫兒的那一剎間,逐漸回籠了。

  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的感受,一瞬間,她彷彿看見那個孤苦無依的自己,用最冷的眼淚割捨了自己的孩子。

  譚姑貼著孩子,像韓鶯兒死去的那個晚上,哭得不能自己。

  一直等到第五天,慕容軒才風塵僕僕的趕回來。

  上船一見譚姑,他便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你終於回來了。」譚姑抱著嬰兒,慢慢走出來。見到他,便是一個淡淡的笑容。

  就是這個微笑,還有這個小小的嬰孩,讓慕容軒困惑了。雖然也聽到葉飛約略提過那日的情形,也得知譚姑的轉變,但無法確信,如今看來,他卻仍有置身夢中的感覺。

  匆匆望了孩子一眼,慕容軒並沒有抱他;瞧不見泉淨安好,他的心一刻也定不下來。

  「她很好。」譚姑明白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慕容軒望著她,半天以來積在胸口的氣息終於順暢了。

  「你太輕忽她的安全,也太輕忽你爹身邊那些姨太太,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她們的威脅。你前腳一走,她們自然後腳便跟了上來。」

  「我知道,」愧疚和憤怒交雜,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這一切我自有定奪。總之,我一定會替她討回這個公道。」

  「你一定要好好補償她,她為你受了不少苦。」譚姑幽幽輕歎,突然止不住微笑起來。

  「怎麼了?」

  「你一定不相信,泉淨用這孩子逼我打破了過去我一直不敢面對的誓言。我原來該氣她的,恨她把這件秘密說出來,可是……我沒有辦法。」低頭逗弄孫兒,再抬起頭時,譚姑的面容溫柔又慈悲。

  「原來在我心裡,愛憎一直是兩面。這麼久以來,我看著你,守著對自己的誓言,沒有跟你相認,我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了;直到泉淨對我說了那些話,我才知道,我多麼自私,對你,也太苛了。」

  慕容軒當然知道那個誓言。慕容夫人當年要他去找譚姑的時候,便把過去的一切一切全不隱瞞的告訴他。

  他握住譚姑的手,柔聲的開口:「我知道。所以,從來我就沒有逼你承認我的意思,也從來不曾以你為恥。我從來沒讓你知道,在我心裡,一直有兩個母親,生我的可敬,養我的可親,可憐她們一生,都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所累。」

  「去看看她吧。」聽到這番話,譚姑轉過身,怕眼淚會不爭氣的滑落。「還有,有空你該帶這孩子回家一趟,我相信你母親看到孩子,肯定會很開心的。」

  歷經了鶯兒的死亡、孫兒的新生,還有教坊重建工作即將完成,對感情的嶄新歷練,這一切一切,譚姑知道自己從今以後將會有個不一樣的人生。

  「怎麼樣?談得怎麼樣?」一見兒子,慕容大宇興匆匆沖的迎了上來。沒問他的風塵僕僕,沒問他心情如何,滿腦子都是京城裡重起爐灶的錢莊生意。

  「很好。」他冷淡的回答,眼底注視著母親臉上快樂滿足的神情。

  原以為是和第三妾所出的第六個小孫女,慕容大宇並沒多想,但見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個孩子身上,又想起正妻從沒正眼瞧過他同每個侍妾所出的孩系,於是慕容大宇不免好奇的湊上前去看瞧。

  「哪家的孩子?」

  他還沒說完,慕容軒已經一個箭步把孩子搶抱過來,在懷中護得死緊。

  「你什麼意思?!」兒子當眾這麼做,令慕容大宇難堪不已,為之氣結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什麼意思你心裡還不明白嗎?」滿滿的怒意在心裡,慕容軒根本不願和他多說話。

  「你他媽的我就是不明白怎麼樣!」聽那口氣不好,慕容大宇大吼出聲。「你那什麼態度,好像我會吃了這個孩子不成!?」話才說完,他突然警覺的看著慕容軒懷中的嬰孩。

  「我知道了!是那賤人生的。怎麼?才生了孩子,就迫不及侍要我承認他的身份、想分財產?我呸!要她等下輩子吧!」

  「不用等下輩子,他根本沒稀罕姓你慕容家的姓。」慕容軒咬牙怒道。

  孩子在懷中,吭著手指略咯的笑了起來,對大廳裡瀰漫的火藥味毫無所覺。

  想到要因為丈夫跟這個可愛的孫兒分開,慕容夫人就止不住心如刀割。她顫巍巍站起來,又氣又恨的瞪著丈夫。

  「這孩子像軒兒,他是慕容家的孫子!」

  「放屁放屁!」

  慕容軒變了臉,他一秒鐘也不想在這兒多作停留,扭頭正要走,一個尖銳的聲音從大廳另一頭傳來。

  「不會吧?」評估了連日來的情況,猜測這個大少爺的份量再不若平日在慕容大宇心裡那般重,二姨娘終於在一旁哼哼笑了,火上加油似的說著:「老爺子都說了,那女人不清白,出身、過去都大有問題,這孫子是慕容家的種,我看也未必。」

  「是呀是呀!」擁有三子一女八個孫的四姨娘見有人已經開口,也恐怕自己的地位會因這個孩子而有所動搖,急忙附議道。

  慕容夫人似乎忍耐了許久,直到她們吱吱喳喳說完話,才不動聲色的轉向二姨太,那女人隨即嚇了一跳,強笑道:「大姐,我……我只是贊成老爺說的。」

  她還沒說完,那一巴掌已經摑下!原來站在同一陣線的四姨娘退了幾步,再也不敢多話。二姨娘挨了打,頓時呼天搶地的哭起來:「你憑什麼打我?!我也是老爺子明媒正娶進門的,我生了兩個兒子,也替慕容家養了五個男孫,又沒什麼對不起慕容家的!你有個女兒當貴妃就了不得是嗎?老爺子,你要任她這麼欺負人,我們娘兒倆還要活命不成,您要替我作主呀!」

  見從不管事的妻子不但動了怒,還意外的打了人,慕容大宇似乎也呆了,任二姨娘怎麼拉怎麼哭,一時間仍無法回神。

  「夠了沒有?滾一邊去!」慕容夫人惱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和老爺子說話,要你這女人來插什麼嘴?!平日我不出聲,你倒當我是啞巴。現在倒好,這孩子的事我都沒質疑,你倒厲害,一口氣就認定是非。」

  二姨娘被罵得住了嘴,眼淚汪汪的望著慕容大宇,以為他會有所行動,沒想到他卻是心煩的擺擺手,要她離開。

  這下子二姨娘的面子真的掛不住了,她掩著臉,哭哭啼啼的想走,卻被慕容軒攔下。

  「二媽,你的手怎麼了?」

  二姨娘護住腕上那日在船上推擠而留下的瘀痕,心虛的退了兩步。「沒……沒事。」

  「你明知我娘子臨盆將至,故意趁我不在峙,上船找碴……。」

  「沒有那種事!」怕他再說下去,二姨娘忙不迭的疾呼冤枉,轉過身不敢看慕容軒。

  「有這種事?!」慕容夫人怒氣沖沖的趕過來。

  「沒有沒有!」二姨娘越哭越大聲。「我沒有做那種事!再說,明明是那賤人自己跌倒的,干我什麼事!?」

  不等她替自己辯護完,慕容夫人早已怒不可遏,反手幾個耳光又摔過去。

  「你好大的膽子!連我的孫兒也敢害!」

  「老爺救我!」她哭著躲到慕容大宇的身後,留下四姨娘呆立在一旁,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沒有你的事,要我請你走嗎?」慕杏夫人冷冷的問。

  四姨娘臉色抽搐了幾下,唯唯諾諾不敢應聲,拎著裙擺急急走了。

  「你還不回房?!」慕容大宇示意二姨娘。

  「二媽,」慕容軒出聲。「眾淨是我的妻子,不管我在不在她身邊,我都不容許她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我不追究這件事,是因為敬您是長輩,這不代表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們欺負她。我想……你最好也去提醒家裡其它人。」

  「我……我……!」面對慕容軒不怒自威的眼神,二姨娘渾身打顫,除了一徑的點頭,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大廳裡一下不見兩張嘴,安靜下少,慕容夫人繼而遣退了其餘看熱鬧的下人。

  「不管你承不承認,這個系子我是認定了。你受不了你孩子和個出身不端的女人在一起,你就該行得正坐得端,別讓人落話柄!」

  慕容大宇面子掛不住,不禁又吼出聲:「你鬼扯什麼!」

  他喘著氣,指著慕容軒對妻子又咆哮起來:「三十年前,我根本沒同意讓他進門!是你愛做好人,這會兒你還來怪我!他明明不是你的種,偏偏你一天到晚為了這混帳和我作對!別當我真怕了你娘家,你這女人不尊夫婿,幫著兒子忤逆我,我真休了你,你可別後悔!」

  慕容夫人聽著這些威脅,奇怪的是心裡頭並沒有半點傷心害怕,有的,也只是對丈夫無比的厭煩。

  倒是慕容軒忍不下這口氣。如果可以,他真想連母親也一起帶走,可是他沒有權利。不是每個女人都像泉淨和譚姑,可以把輿論置之度外。慕容家和洛陽娘家的聯姻,嫻妹妹的封妃,慕容主母之位,屬於她這一生的尊榮,全在這兒,這一切,都是慕容軒所無能為力帶走的。

  「娘,」他溫柔的喚了一聲。「別為了我吵架,別人在不在乎,我無所謂。只要您願意,這個孩子,永遠是您的孫,有空的時候,我還是會回來看看您老人家。」

  「你不回這兒了?」慕容夫人急急追問。

  「這兒沒有我留戀之處。」他說。

  「最好你給掙足那筆錢,然後就給我死出去!就算一輩子別見面,我也不在乎!」母子倆的對話,慕容大宇越聽越生氣,越想越憤怒,終於惡咒出聲。

  懷裡的嬰孩被突如其來的咆哮給嚇哭了,慕容軒的性子彷彿在這句咒罵中,忍到了極限。

  「三年,我現在就在這兒,當著慕容家所有列祖列宗告訴你:不出三年,該給你的我全奉上,到時我就離開這兒,和慕容家徹徹底底的斷絕關係。我厭惡透了這一切,逼我拋開這一切不是別人,是你的頑冥不靈。」

  說完這些話,他抱著孩子,頭也不回的走了,甚至連慕容大宇的反應都不願多知道。

  不過,這番話並沒有嚇著慕容大宇,他仍是一貫的暴跳如雷。

  「我不會怕你的!」

  「我不稀罕!你最好記得你說過的話,三年後,別留戀慕容家的財產不放手才好!」

  含淚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慕容夫人心亂如麻,卻也清楚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了。

  三年後。

  看著從京城各地快馬加鞭送回來的帳冊,慕容大宇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灰白。

  兒子說的不是氣話,當真要跟他這個做爹的算得一清二楚。

  資產清冊上所累積的財富,扣除悔婚時賠給許家的五萬兩黃金,剩下的,足足高出當時慕容家多兩倍的財富,而這些,是窮慕容家三代之力也辦不到的。

  但是他這一生最看輕的兒子卻做到了,一如慕容軒撂下的話,不出三年,當真做到了。

  原來這是做父親最感到驕傲的,但一想到促成兒子如此這般的賣力,竟是區區一個下賤女子,慕容大宇怎麼都笑不出來。

  他的門戶之見根深柢固,卻不得不在這一刻動搖了。

  「這三年,你還是沒想要放棄她。」管家呈了一本帳本在他面前,慕谷大宇接過手,卻沒心情看,他扔下帳冊,心煩的抬起頭。

  父親的話早在預料之中,慕容軒沒有太難過,無論答案如何,都不會動搖他放手的決定。

  「三年已過,這筆錢請你清點,就當是我買斷我們的父子關係。」

  這番話,說得比三年前還無法轉圜。慕容大宇驚喘一聲!他突然明白了,也怕了,不若昔日的張牙舞爪,他完全處於挨打的局面。

  這三年來,惠山的變化不可謂不大。

  三年中出了一場瘟疫,慕容家八個他認為較爭氣的兒子,就有五個死於這場疾病。慕容大宇一生中很難面對這樣的大挫折,彷彿也有所體會。就算擁有財勢,也難與命運抗衡。

  想到這裡,他根本不敢正視慕容軒撒手離開的後果。

  「我不許,你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成就,為了一名女子,就此離開,豈不可惜?」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慕容大宇不可思議的喊起來,隨手抽出一本帳本丟到他面前。「看看這些!為了一個女人,你居然能不在乎?!姓駱的不是清白女子,她絕不能以正室進慕容家。我讓一步,就讓你納為側室,如何?」

  聽到父親的提議,慕容軒笑了。

  「當年,你可讓譚姑進門?」

  「這是兩碼子事。再說如今就算我首肯,以她那臭脾氣,根本不會答應!」

  「譚姑不願意,泉淨又何嘗願意?」

  「你!」提到那個女人,慕容大宇不知為何,反常地瑟縮了一下,彷彿背後曾被她砍下的傷疤,也跟著那個名字隱隱作痛。他這輩子唯一犯的錯事,就是招惹到那個女羅剎。

  「我拉下面子去跟她提,就不信她能說不。」

  父親真是走到窮途末路了吧?才有如此反應,慕容軒沒有欣喜,只有淡淡的悲哀。

  他是真的不願意再留下了。如果必須把自己當成生財工具,才能穩固他在慕容家的地位,那麼他情願拱手相讓,把一切都放棄掉。

  「三年前,我可以選擇帶著她一走了之,但是我沒有。雖然當時你的所做所為讓我恨到極點,但是我不想讓別人對泉淨誤解一輩子,更不願意別人看輕我不負責任,所以我留了下來。我生是慕容家的人,這一點我沒有選擇,但我有權利擇我愛的人,過我想過的日子。我言盡於此,至於你想怎麼做,都隨你吧。」

  棲雲畫舫。

  今日座上客人全是江南地方數一數二、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個人坐定位後,都忍不住對水晶珠簾後空空如也的主座位多望一眼。

  而相詢之間,竟也沒人知道這次宴會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更怪的是,以慕容軒之名所辦的這個宴會裡,居然瞧不見慕容大宇。雖然這對父子這幾年來勢如水火的傳聞甚囂塵上,但卻一直沒有經過證實,今日宴上一見,少不得有人要針對這些多作猜測。

  如意領著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把兩人座位安排在水晶籐後,主座位旁。

  一見那兩人,受邀在其中的谷樵生才錯愕著,坐在隔壁的劉老闆已經低聲嚷起來:「是慕容夫人。前兩年我給老爺子拜壽的時候才見過面,我不會認錯的,她從來不公開露面的,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是呀,怎麼慕容老爺子沒來,他夫人竟來了?」一旁的張少爺也問了。

  「還有穎少爺,他不是在洛陽修禪,怎麼也來了?」另一個人又私語。

  慕容夫人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坐在珠簾後,一張臉顯得心事重重;慕容穎知道母親的憂愁,除了跟幾個熟識的朋友點頭招呼,其它的話也不敢多說。

  谷樵生仍沒開口,他仍在張望著,想等另一個人到來。

  三年了,這三年間只聽說她為慕容軒生下一子,然後一直隱居在湖上,鮮少有人見過她。礙於她已婚,也礙於慕容軒,谷樵生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去探望她。

  三年了,沒有特別留心,時間竟流逝得這麼快!鶯兒也走了有三年了,谷樵生托著臉,悶吞吞的望著窗外湖景,只覺得分外惆悵。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得知鶯兒死訊的那幾天,他心裡有滿滿的歉疚和難過,但對於駱泉淨的心,卻仍是不變。

  人生是不是越難得到的,就越不容易放手?這三年裡,他又納進了一名姿容美艷的小妾,只是,他怎麼都找不到屬於駱泉淨那純淨卻又縹緲的氣質。

  「師傅,客人都到齊了。」如意走回廚房,低聲與譚姑報告。

  「公子爺還沒到嗎?」一旁飄雲盛起最後一道菜,拭淨雙手,才拾起二胡問道。

  「再等會兒吧。」譚姑沈吟了一會兒。「讓薇欣領著丫頭們先上菜,別讓客人餓著了。另外,這半隻燒鵝特別替我送去給慕容夫人。」

  她在甲板上站了好一會兒,才瞧見慕容軒上船來。

  「你爹為難你?」譚姑警戒的問。

  「他如今還能為難我什麼?」躲容軒嘲弄的問。

  譚姑點點頭。「你娘和弟弟也在座上了。對了,泉淨呢?怎麼一整天都沒見著她?」

  「她收拾完東西,才來接我。」

  她怔了怔,再抬起頭,眼光不捨的望著慕容軒,才有些難堪的笑了。

  「看我糊塗的,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說罷,握住他的手。「得好好照顧自己,你可是當爹的人了。」

  「把教坊交給飄雲,您可以跟我走的。」

  「不了。」譚姑輕聲一笑,不捨的握住他的手。「你明知我放不下這些個丫頭們,就像你在慕容家的娘,她何嘗願意你走。但每個人總有該他牽掛的事。再說,葉飛也留在這兒幫我,你何必為我操心。」

  「進去吧。」她為慕容軒掀開簾子。「別讓客人等太久。」

  「各位久等了。」慕容軒大步踏進,在所有賓客中站定,隨即拱手一揖。

  筵上所有的人紛紛站起來回禮,慕容夫人和慕容穎也起身,兩人心情複雜的望著這個相處多年的親人。

  飄雲漾著淺笑,輕盈盈的捧了三杯酒而來。

  他拈起盤中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不明所以,只得隨他乾了這杯酒。

  「不知公子爺找咱們來,是為何故?」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慕容軒微笑不語,又連敬了兩杯酒。

  「承蒙各位一直以來的厚愛,對在下照顧有加,小弟無以為報,辦了此筵以待,小弟先乾了三杯酒,今日筵上好酒好菜,請各位盡情取用。」

  這番話,讓每個人又是面面相覷。

  「除了謝謝各位,在下還有一事宜布。」慕容軒微微一笑。三年來朝思慕盼,等的不就是這一刻?他幾乎掩不住心裡的興奮之情。

  「今日之後,慕容家再無在下這號人物,在下已經破出慕容家。請各位別慌,在下已把所有產業移交清楚,和慕容家所有的往來也不會因為在下的離開而有所更動,今後有任何問題,儘管去問我爹便是。」

  此言一出,每個人臉色嘩然大變,谷樵生也錯愕了。

  「交給慕容老爺子?他連自己都管不好,怎麼有本事攬下這些!」身旁一名拍著褶扇的少年公子忍不住低語。

  「是呀!定是公子爺喝醉了。」旁人輕聲附議,但回頭一想也覺得不可能。僅僅三杯酒,能醉得人語無倫次嗎?不過這話礙於慕容軒,沒敢問出口。

  「公子爺怎麼……會突然怎麼想?」谷樵生站了起來。等了這麼久,依然沒見到駱泉淨,他實在心有不甘。

  「在下原就志不在此,卻一直苦無契機,才耽擱了這麼多年。」慕容軒沈吟道。

  水晶珠廉之後,慕容夫人幽幽的望著兒子。直到今日,她終於明白,原來當年把慕容軒從玉器行裡帶回家,竟是活活扼殺了他的志趣。

  「娘,難不成大哥真要回頭……?」慕容穎也聽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湊上前問道。

  「有何不可?這是他的選擇。」慕容夫人黯然的答道。也夠了,擁有他這麼多年,也該是放他走的時候了。

  舫外一聲琵琶弦響,慕容軒突然起身,捧起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

  谷樵生也震動了!是她!一定是她!這麼想著,偏又不敢貿然起身。

  「時辰已至,就此拜別各位。」

  「公子爺!」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只見慕容軒哈哈大笑,丟下酒杯,走出艙外。

  眾人紛紛起身跟出。

  舫外,一艘小小烏蓬船滑過湖面,悄悄與盞舫並行,只有那琵琶清亮悅耳,一聲聲自烏逢內傳來。

  慕容軒笑了,在每個人的驚呼聲中,縱身一躍,身子隱穩落在那烏篷船上。

  逢裡隨即鑽出一名牽著男孩的素衣女子,長髮披肩,眼眉如畫,笑靨甜蜜溫暖。

  谷樵生咬著唇,不知怎地,卻幾乎想要落下淚來。三年未見,隔舟相望,駱泉淨成熟的少婦風韻更勝當年未嫁時的溫柔婉約。再見伊人,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思念竟是這麼深遠!

  駱泉淨仰臉望著丈夫,兒子早迫不及待的撲進慕容軒的懷裡撒嬌去了。她抿唇笑看這一切。三年以來,她個性裡的沉默依然,舉止也仍是從容有禮,除了身邊多了個孩子,她外貌上幾乎不曾有什麼改變。

  昨兒個夜裡湖上飄了一場雨,今日空氣清新可人,該是個遠行的好天氣吧!

  盼了三年,總算是讓她等到這一天了。脫離慕容家這個討厭的身份,她和慕容軒一定會更自在吧?

  「等很久了?」慕容軒問。

  她搖頭。「想去哪兒?」

  「跟你一道兒,都好。」他輕聲一笑,沒再瞧那些人一眼,抱著孩子彎身進蓬去了。

  「那就是公子爺傳聞中的湖上夫人,還有他兒子?」有人紛紛問道。

  「該是吧。老天!怪不得公子爺要捨許家小姐不娶,這姑娘生得還真不錯。」另個人說。

  「才怪!我內侄女見過許家千金,相貌要比這姑娘美上好幾分,再說她貧賤出身,哪能跟許家相比?」又有聲音冒出來反駁。

  「聽說她是譚姑的女兒呢。」

  「慕容家這麼重門戶,我看老爺子肯定是氣壞了……。」

  所有的猜測終究是猜測,一旁瞭解事情真相的教坊眾姐妹也始終三緘其口,沒有出面說明這一切;她們正爭相忙跟駱泉淨揮手,愛哭的如意早已頻頻拭起淚,顯然是不捨之至。

  在那畫舫間,駱泉淨看到許多張熟悉的臉孔,也看到許多不認識的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她無所謂,只是專注的望著和慕容夫人並肩的譚姑,看著她們眼中的依戀。

  這一生像戲,這些人這些事全走在她的戲棚裡,有時是配角,有時是主角;有時曲折,有時起伏。這一生的笑笑淚淚,在兩船擦身之間,她恍惚看到過去的自己,也看到吳秋娘和那已經死去多年的唐夫人。

  但那一切,卻都更淡更遠了。

  直到望見谷樵生,他緊緊扳著船頭,那雙眼睛看著她時依然有著渴望。駱泉淨微笑了,點點頭,拱身盈盈向每個人行了禮。

  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駱泉淨早學會了不要太傷感。

  谷樵生如鯁在喉,眼眶裡竟浮出淚來,卻怎麼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他知道駱泉淨看見他了,他如追,偏偏,是什麼都不能說!

  「軒兒……。」慕容夫人站在眾人之後,掩不住感傷,眼淚流了下來。

  「別難過了。」譚姑安慰道。「他們……總會回來的。」

  「是呀,娘,大哥總會回來的。」慕容穎眼望著駱泉淨,心情亦是複雜的。

  事到如今,他仍參不透駱泉淨那冷靜內斂的性格,也無法明瞭,一向驕傲的兄長為何會甘心為了她放棄一切?

  直到那小船離開,眾人才明白慕容軒所言是真。有人仍在錯愕間,有人則惋惜著慕容軒的大好前程,更有人不解他的動機。

  「夜闌風靜谷紋平,小舟從此逝,洽海寄餘生。」只有慕容穎喃喃念著半闕詞,心裡不知怎地,竟好生羨慕起兄長的魄力和決心。

  柳絮紛紛飄下,眾人再抬頭時,那小舟已消失煙波迷離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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