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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覆雨翻雲【共29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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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22:11:34 |只看該作者
韓柏想說話,赤尊信作了個阻止的手勢,大力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喜叫道:“是了!他的‘道心种魔’大法非是無懈可擊,否則我也不能在他全力運展魔功之際,逃了出來,唉!”韓相對他的忽喜忽愁大感摸不著頭腦,傻子看傻子般望著赤尊信,這曾叱詫風云、威震一方的黑道霸王。
  赤尊信苦笑搖頭道:“但這一來他又可因我能成功從他手底逃出,推斷出自己的魔功尚有破綻,以他的絕世智能,當能想出補救之法,那時要制他便難上加難了,奇怪奇怪!”
  韓柏目瞪口呆,不知有何奇怪之處。
  赤尊信看見韓柏的模樣,微笑道:“我奇怪的是他‘道心种魔’大法既成,怎會仍有空隙破綻?”
  韓柏終于找到可以問的話,道:“什么是道心种魔?”
  赤尊信雙眼一瞪,道:“這事你問起任何人,保證你沒有答案,天下間或者只有我一人知曉。”
  韓柏大感興趣,豎起耳朵,靜心等待,一時間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凄慘遭遇,拋諸腦后。
  赤尊信續道:“一般比武交鋒,下焉者徒拚死力,中焉者速度戰略,上焉者智能精神气勢,無所不用其极。道心种魔大法乃上焉者中的最上品,*□簿褚熗Γ咕*神有若實質,無孔不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想當日我与龐斑決戰,錯覺叢生,故一籌莫展,若非我在敗勢將成之前,全力逃走,后果堪虞。”
  韓柏心想那一戰定是動地惊天,只不知以擅用天下任何兵器的赤尊信,又動用了多少不同兵器來對抗魔師龐斑?
  赤尊信又道:“昔日做視當世的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亦精于此法,不過恐亦未逵龐斑的境界。對付龐斑,除非上代的無上宗師令東來,又或大俠傳鷹重回人世,否則目下無有能与匹敵之人。”
  韓柏暗自咀嚼,赤尊信提到令東來和傳鷹時,不說“复生”而說“重回人世”,提到龐斑時,不說“無有能与匹敵之人”,而說“目下無有能与匹敵之人”,內中大有深意。
  兩人各自沉吟,各自思索,牢房內寂靜無聲。
  赤尊信歎了另一口气。
  韓柏心地极好,反而安慰起赤尊信道:“前輩何用歎气,只要你一日健在,當有卷士重來的一天。”
  赤尊信搖頭道:“我赤尊信縱橫天下,顯赫一時,早已不負此生,何須強求卷土重來,人生只不過一場大夢,轟轟烈烈干個他碼的痛快便夠了,要知世間事,到頭來誰不是空手而去。”韓相愕然,想不到赤尊信竟有如此襟胸,暗忖亦是這等胸怀,才能使這黑道霸王成為宇內有數的高手。赤尊信臉色忽轉凝重,道:“現在金成起必已遣人往找何旗揚,只要他一到,你便拖無可拖,所以時間無多,你須小心听我說。”
  韓柏呆道:“前輩干脆帶我逃离此處,不是解決了一切問題?”
  赤尊信道:“這一來會暴露了我的行藏o”沉吟片晌,再歎一口气道:“我本想*饒惴□個毒誓,才告訴你我的計划,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万算,那及天算。”赤尊信道:“這一來會暴露了我的行藏o”沉吟片晌,再歎一口气道:“我本想迫*惴□個毒誓,才告訴你我的計划,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万算,那及天算。”
  說罷仰首望向室頂,眼神忽明忽暗,憂喜交換。
  韓柏知他有重要的話說,知趣地靜待。
  赤尊信望向韓柏,閃過欣賞的神色,道:“小兄弟!你知否魔道之別?”
  韓柏張開了口,正要說話,忽地啞口無聲。原來當他細想一層,雖然在韓家整天韓家兄妹將魔和道兩字挂在口邊,似乎魔道之分涇渭分明,乃是天下真理。可是這刻員要他說出何謂魔?何謂道?卸發覺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這個似是淺而易見問題。
  赤尊信微笑道:“你不知也難怪,天下能通此理者,不出數人。”
  韓柏呆子般點著頭。
  赤尊信傲然道:“天地万物,由一而來,雖歷盡千變万化,最后總要重歸于一,非人力所能左右。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生二者,正反是也,魔道是也,人雖不能改變這由無到有,由有至無的過程,但卻可把握這有無間的空隙,超脫有無;而無論是魔是道,其目的均是超脫有無正反生死,只是其方式截然不同吧!”
  韓柏眉頭大皺,似懂非懂。要知一般人生于世上,其人生目標不外三兩餐溫飽,娶妻生子,有野心者則富貴榮華,至于治世安邦,成不世功業者,已是人生的极致。
  可是赤尊信顯然更進一步,將目標擺在勘破天地宇宙從來無人敢想的奧秘上,所以怎是他小小腦袋能在一時間加以理解的,若這番話的對象是龐斑、浪翻云之輩,又或禪道高人,必拍案叫絕,大有同感。
  赤尊信耐心解釋道:“人自出生后,便身不由己,營營役役,至死方休。”接著冷笑一聲不屑地道:“那些窮儒終日埋首于所謂先圣之言,什么忠君愛國、中庸之道,只是一群不敢面對現實的無知之徒。”
  韓柏心內辯道:人所知有限,終日探求生死之外的問題,怎還能正常地生活下去?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赤尊信正是非常人。
  赤尊信續道:“入道入魔,其最高目的,均在超脫生死,重歸于一。不過所選途徑,恰恰相反,譬之一條長路,路有兩端,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如欲离此長路,一是往生處走,一是往死逃,入道者選的是‘生’路,所以致力于返本還原,練虛合道,由后天返回先天,重結仙胎,返老還童,回至未出生前的狀態,此之謂道。”
  這番話對韓柏來說,确是聞所未聞,一時間听得頭也大了起來。
  赤尊信這次并沒有細加解說,道:“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反,假設生長正,死便是反.,若死是正,則生是反。修道者講究積德行善,功于‘生’;修魔者講求殘害眾生,功于‘死’,其理則一。”
  韓柏大為反感道:“假如修魔也是真理,還有何善惡可言?”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所謂積德行善,又或殘害眾生,均是下作者所為,從道者或從魔者,當到達某一階段,均須超越善惡,明白真假正邪只是生死間的幻象,這道理你終有一天能明白,現在亦不須費神揣度。”
  韓柏想說話,卻找不到适當的詞語。
  赤尊信字字玄机,顯示出他過人的識見智能。
  赤尊信續道:“魔門專論死地,要知生的過程繁复悠久,男女交合,十月成胎,翼翼小心。魔門則狂進猛取,速成速發,有若死亡,故練功別辟蹊徑,奇邪怪异、毒辣狠絕,置之于死地而后生。龐斑的道心种魔大法,便需找尋爐鼎,潛藏其中,進入假死狀態,一旦播下魔种,由假死變真死,大法始成。”
  韓柏奇道:“若是真死,還有什么成功可言?”
  赤尊信答道:“死是真死,不過死的是爐鼎,魔种藉爐鼎之死而生。龐斑魔功上的缺撼,大有可能是爐鼎上出了意想不到的問題,否則他將成魔門古往今來首次出現的魔尊,那時他厲害到何等地步,就非赤某所能知了。”他不愧智能高超,推斷出龐斑遇上的問題,有如目睹。
  韓柏禁不住問道:“你為何會對龐斑魔功,知道得這般詳盡?”
  赤尊信低聲道:“這件事天下無人知曉,因我和龐斑關系非比尋常,他乃百年前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一脈,而赤某則屬當時中原魔教第一高手血手厲工的系統。雖同屬魔門,但兩派的斗爭卻持續不斷,所以龐斑魔功初成,第一個找上的便是赤某。龐斑此人來歷神秘,极可能有蒙古血統,這次出來攪風攪雨,亦應是含有報复明室推翻蒙人的恩怨。”
  韓柏呆了起來,想不到個中复雜到這般地步。
  赤尊信道:“現在是寅時初,不出一個時辰,金成起會再使人將你提進刑室內。若他們請來了何旗揚,便再無拖延之計。”
  韓柏奇道:“你怎知他們會在一個時辰內來提我?”
  赤尊信冷哼道:“這只是刑家小道,對一般人來說,寅時中是睡得最熟最沈的時刻,意志也是最薄弱,若把握這時間加以拷問,每收奇效。”
  韓柏打個寒噤道:“那我怎么辦?”
  赤尊信微微一笑,對他作了一番囑咐。
  韓柏呆道:“這真行得通嗎?”
  赤尊居還要說話,神色一動,道:“他們來了。”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便升上了室頂,移開大石,溜進了鄰室去,大石闔上,一切回复原狀。
  不一會,牢門打了開來,韓柏又給提進刑室里,何旗揚和金成起赫然坐在刑室中。韓柏給推到原先的椅子坐下,認罪書攤在桌面,筆墨一應俱全。
  何旗揚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是如此一名硬漢,何某好生佩服,現在何某已到此地,你又有何回報?”他純以江湖口吻和韓柏交談,顯是先禮后兵的格局。
  韓柏依著赤尊信的教導,先歎一口气,才道:“小子雖是無知,卻非愚頑之輩,這刻見到何老總來此,那能不立即心死,老總叫我簽什么,小子便簽什么。”
  何旗揚等大為惊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卻如此老成通透。
  韓柏道:“小子無親無故,生生死死,了無牽挂,不過臨死前有一個要求,万望何老總恩准。”
  何旗揚一生無數經歷,但卻從未遇上一個人如此漠視生死,這若出現在飽歷世情的老人身上,還不稀奇,但像韓柏這熱戀生命的年紀,竟能有此襟坏,可說聞所未聞,此刻听來心頭也一陣不舒服,沉聲道:“說吧!只要何某能做得到,一定給你完成。”
  這話倒不是弄虛作假,要知困果循環之說,深入人心,即管金成起等害死韓相后,也必會祭祀一番,希望韓柏冤魂不會找上他們。
  韓柏道:“我只要求在死前,能好好飽餐一頓,睡上一覺,死后留個全,就是如此。”
  何旗揚松了一口气,道:“小兄弟放心,何某保證如你所愿。”
  韓柏再不多言,提筆在供詞上畫下花押。當下又給送回牢房里,不一會美食送至,韓柏依赤尊信之言,放怀大嚼,剛放下碗筷,赤尊信又像泥鰍般滑了過來。
  赤尊信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我果然沒有估錯,他們并沒有在飯肴內下毒,這并非說他們心腸好,只是怕事后被長白派的人查出來。”
  韓柏顫聲道:“那他們會用什么方法殺我?”
  赤尊信望向室尾那蓋長燃的油燈,不屑地道:“這几間死囚室,都是沒有燃燈的黑牢,獨是這間才點有油燈,其中自有古怪。”
  韓柏道:“難道他們在油燈落了毒?”
  赤尊信搖頭道:“若是下毒,豈能瞞過長白派的人,這盞油燈只是一個指示工具,當它熄滅時,也是你命畢的時刻。”
  韓柏大為不解。
  赤尊信解釋道:“他們只要將這囚室的通气口封閉,再用棉布將門隙塞死,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你活活悶死,事后又可不怕被人察覺你是被人害死的,你說這方法妙不妙!”
  韓柏一陣哆嗦,顫聲道:“那怎么辦?”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我們便來個將計就計,你小心听著,一會后我向你施展一种古今從沒有人敢嘗試的魔門大法,此法与魔師龐斑的种魔大法恰恰相反,他是由魔入道,犧牲爐鼎,但我的方法卻是由道入魔,舍棄自*恚猿扇Α!*
  韓柏目瞪口呆道:“你舍棄了自身有什么后果?”
  赤尊信若無其事道:“自然是死得干干淨淨。”
  韓柏惊叫道:“那怎么成?”
  赤尊信歎了一口气道:“假若還有他法,難道我想死嗎?此法之所以從未有人敢試,正在于沒有人肯作此最大的犧牲,兼且爐鼎難求,我已走投無路,又見你是上佳材料,才姑且一試,胜過坐以待斃,你若再婆婆媽媽,我便任由你給人生生悶死。”
  韓柏啞口無言。
  赤尊信淡然自若道:“我將以移神轉魂大法,將畢生凝聚的精气神轉嫁于你,并使你進入假死狀態,至于以后有何現象,又或你是否具能成為能与龐斑擷抗的高手,就非我所能知了,好了!留心听著。”
  韓柏還要說話,赤尊信像有催眠力量的聲音已在耳邊響起,指導著他如何進入受法的狀態。
  “轟!”
  赤尊信一掌拍在他頂門處。
  韓柏立時進入半昏迷的狀態,全身忽冷忽熱,眼前幻象紛呈,全身骨肉,似要爆炸,汗水狂流。
  “轟!”
  再一下大震,韓柏終于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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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22:1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

  月圓之夜。
  長江之畔,龍渡江頭。
  一艘大船在渡頭,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頭挂了兩盞燈,一紅一黃,分外奪目,在船頭前方,滿月剛离了地平線,金黃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
  一切看來和平安宁。
  這時离渡頭里許遠處,數十條人影分作數隊,迅速地在綿延江畔的密林內推移,瞬眼間奔至一小的高處,恰好可遠眺龍渡江頭泊著的雙桅大船。
  那批人熟練地伏了下來,不發出半點聲息,就像忽地混進了樹叢里。
  其中一人喜叫道:“來了!”原來是怒蛟幫后起一輩里,以快刀著名的戚長征。
  他身旁的上官鷹沉聲道:“燈號正确,但這艘卻非我幫之船。”
  翟雨時在旁道:“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會駕著我們的‘怒蛟’、‘飛蛟’或‘水蛟’招搖而來,引人注目。”雖然嘴上這么說,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眾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聲,等待他的發言。
  翟雨時雙眉蹙起道:“長征,假設你是凌副座,知道對手是逍遙門和十惡庄,你會怎么做?”
  戚長征呆了一呆,道:“我會盡率怒蛟幫精銳,駕著我們的三艘水上蛟龍,全速赶來援助,因他們仍沒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們挑戰。”
  上官鷹渾身一震,臉色轉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和談應手有龐斑在背后撐腰,一定采取長征所說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動,絕不會像眼下般不倫不類,進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賭一賭龐斑不屑親自出手,后一法是謹慎從事。”
  戚長征臉容一寒道:“好一個馬峻聲,竟是無義無恥之徒。”
  翟雨時沉聲道:“不要遽下定論。”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壯漢靈巧地移上,顯是擅長輕功的好手。
  翟雨時吩咐道:“你立即潛至右側兩里外的密林,放出訊號煙花,假設在十息內得不到渡頭雙桅船我幫的獨門煙花回應,立時撤走,也不用歸隊,逕自設法回幫,去巴!”
  那好手應命去了。
  這時剛好一朵烏云飄過,掩蓋了明月,天地暗黑下來。
  眾人心弦拉緊,靜待事態的發展。
  遠方江畔的雙桅船一點人气也沒有,一黃一紅兩燈在暗黑愈發明亮。
  “咻!砰!”
  一道煙火在右方兩里外的密林直沖天上,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剎那間天地時間似乎停頓下來。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僮僮,几條人影由船艙搶出。
  翟雨時臉色一變,低喝道:“陷阱!快走!”
  數十人立時往后移去。
  上官鷹望往天上,圓月在烏云后露出三小邊。心中歎气,他們雖悉破對方的陰謀,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遙門天下無雙的追蹤術里,他們能逃到那里去?
  明月在地平線上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終于來臨。
  浪翻云獨坐石亭內,眼光投往君臨江水之上的長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壺佳釀,正待以酒澆愁。
  對酒當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樣又大又圓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只小舟上死了,月圓人缺,生命無常,死別生离,為的又是什么?
  浪翻云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壺酒,揚手,壺中酒在月照下化成點點金雨,往石亭下滾流不絕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壺,咕嘟喝了個一點不剩。
  火辣由喉嚨直貴而下,再往全身發散。
  “好酒!只聞酒香,已知是產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浪翻云神色不動,淡淡道:“三年不見,干兄功力更胜与前,可喜可賀。”
  一人由暗影處大步踏出,也不見如何動作,便坐在浪翻云對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气拿起另一壺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壺蓋,舉酒一飲而盡。
  這人看來只有三十歲許,面目英俊,高瘦瀟,身上灰藍色長袍,在江風里獵獵飄響。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后因施詭計害浪翻云不成反吃了大虧,雄霸北方黑道的干羅山城城主,毒手干羅。
  干羅手一揚,空壺拋向后方遠處,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壺,不知給誰投進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應飄往何處去。”
  浪翻云望往天上明月,緩緩道:“干兄語意蕭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壯志沉埋?”
  干羅長歎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爭奪,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
  浪翻云收回目光,望向干羅,苦笑道:“正如干兄所說,一旦給投進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牽制,誰能幸免,誰能無情?”
  干羅長笑道:“說得好,佛若無情,便不會起普渡眾生之心。”
  浪翻云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离江水,爬往中天,揮散著金黃的光彩。
  自古以來,明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但人世間滄海桑田,變幻無已,生命為的究竟是什么?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干羅道:“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壺!”
  浪翻云一言不發,再盡一壺,眼中哀色更濃。
  干羈沉聲道:“小弟此來,實有事奉告。”
  浪翻云道:“這個當然,只是干兄能在此時此地現身,相信實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干羅歎道:“我一個手下也不敢動用,而是親自出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赶上浪兄。”
  浪翻云愕然道:“如此說來,干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干兄找我一事,只不知干兄為何有此顧忌?”
  要知干羅在黑道上呼風喚雨四十多年,构行無忌,放手而為,何曾有任何顧慮,但現在竟連來找浪翻云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干羅又飲一壺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師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云默默不語。
  干羅豪气忽起,長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今夜長江滿月,千年醉酒,我們可效法古賢,暢論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云莞爾笑道:“難得干兄有此興致,讓小弟先敬一壺。”
  干羅大笑痛飲。
  這兩位黑道的頂尖高手,原本是敵非友,這刻對坐暢飲,卻像至交好友,肝膽相照,一點作態也沒有。
  干羅拋去空壺,一聲悲嘯,長身而起,步至亭邊,負手仰望天上明月,歎道:“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小弟与浪兄怒蛟島一戰中敗得口服心服,三年來潛心靜養,每思起當日一戰,大有領悟。”
  浪翻云正容道:“當日干兄敗在狎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決戰,誰胜誰敗,仍難作定論。”
  干羅搖頭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劍已達劍隨意轉、意隨心運、心遵神行、技進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來劍術所能攀上的峰巔,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小弟獲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這短短三年內,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無寸進的境界,浪兄實乃小弟的長師益友。”浪翻云愕然道:“干兄若以輩分論,足可當我的師公輩有餘,干兄實在太夸獎了。”
  干羅霍地轉身,眼中精芒電閃道:“這年紀正是你我間高下的關鍵,我們的年紀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著你的天分才情,實胜于我,想百年前傳鷹大俠,以二十七歲年紀,憑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闖惊雁宮,先后与蒙古三大高手八師巴、思漢飛、蒙赤行決戰爭雄,斬殺思漢飛于千軍万馬之中,于虛懸千丈之上的孤崖躍入虛空,飄然仙去,留下不滅美名,年長年幼,于他何礙?”
  浪翻云長笑起身,順手扳了兩壺酒,悠悠來至干羅身旁,遞了一壺給他,道:“說得好,讓小弟再敬你一壺。”
  “當!”
  兩壺相碰,一飲而盡。
  兩人同將目光投往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万條銀蛇,掙扎竄動。
  干羅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當時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幫建下基業,名震一時,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里爆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團?”
  浪翻云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
  干羅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浪翻云,后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無盡的感情,干羅驀地全身一震,長歎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說到最后一句時,音量轉細,低回無限。.浪翻霎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隱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想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跡,悟通劍法,后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极致,以人為師,又怎及以天地為師?”
  干羅霍霍連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謝浪兄指點,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話之賜。”
  浪翻云長笑退開,道:“來!干兄請入席,尚有八壺好酒,今晚不醉無歸。”
  干羈瀟一笑,毫不客气,坐回石椅,兩人又盡一壺,頻呼痛快。
  干羅話題一轉道:“小弟今日此來,實有一事,想和浪兄作個商量。
  浪翻云道:“能使干兄頭痛者,舍魔師鹿斑還有誰人?”
  干羅并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當今天下形勢,黑道本以中原怒蛟碧、西陲尊信門和小弟位于北方的干羅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龐斑退隱前,飽受摧殘,元气大傷,這二十年來偃旗息鼓,默默經營,成立所謂八派聯盟,又有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在背后支撐,似弱實強,与黑道成均衡之勢,但龐斑這一出山,形勢立被打破,至于發展至何局面,确是難以預料。”
  浪翻云若無其事地道:“龐斑真的出山了?”
  干羅道:“浪兄飄泊江湖,似入世實出世,故此對江湖最近的大變才尚未有所聞。”
  浪翻云首次臉容微變。要知龐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對付的當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勢力,怒蛟幫這被譽為黑道里的白道這第一大幫,自是首當其沖。
  干羅道:“龐斑的首徒方夜羽通過赤尊信的師弟‘人狼’卜敵,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門,龐斑親自出手,擊敗了‘盜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浪翻云沉聲道:“赤尊信是生是死?”
  干羅兩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瞪著浪翻云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負傷突圍而逃,不知所蹤。”
  浪翻云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
  干羅歎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會和你對坐此處。”
  浪翻云點頭同意。
  他當然明白干羅的意思,若赤尊信當場身死,那代表了龐斑是無可抗拒的人,干羅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听命,一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圍逃走,顯示了龐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尋,局面迥然不同。當然,僅是龐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這事實,已使龐斑震懾天下,無人敢持其虎須。
  浪翻云淡淡道:“那干兄的干羅山城,現在是個什么樣的角色?”
  干羅道:“方夜羽親自來見我,帶來了龐斑的親筆信,要我向他效忠,并要我立時出手對付怒蛟幫,我表面上答應了他,但卻以自己內傷未愈為理由,暫時不參与對付貴幫的行動,不過這也拖不了多少時間。”
  浪翻云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卻想起被干羅拋往水,身不由主隨水而去的空壺,空壺是否注滿了水,沈入江底?
  干羅的話聲繼續傳入他的耳內道:“十天前,談應手在抱天覽月樓布下陷阱,要刺殺貴幫碧主上官鷹,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連談應手這老狐狸也栽了個大筋斗,給上官鷹和翟雨時安然逃去。”
  浪翻云臉色木然,沉聲道:“談應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又怎會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對莫意顯然鄙視之极,語气不屑。
  干羅道:“說來也令人難以相信,以逍遙門的追蹤之術,到現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鷹,不過我剛接到消息,逍遙門和十惡庄的人正傾巢而出,赶往武昌南面的龍渡江頭,似乎掌握了貴幫主的行蹤。”
  浪翻云悶哼一聲道:“若上官鷹等有任何損傷,莫意和談應手兩人休想見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滿月。”
  天下間或者只有浪翻云和龐斑才有資格說出這等壯語豪言,要知莫談兩人,都屬跺跺腳便能令江湖震動的厲害角式。
  干羅沉聲道:“浪兄小心一點,若非龐斑答應了親自出手對付你,就算給他兩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与你為敵。”
  浪翻云長笑起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撼,但能轟轟烈烈而生,轟轟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負此生,干兄以為如何?”
  干羅眼中精芒暴閃,也長笑而起,向浪翻云伸出一手道:“干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极,只有忠心听命的手下,從無肝膽相照的知己,兩年前与兄一戰,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這兩年潛修靜養里,每念及浪兄,不但沒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連我也不明白如何有這种心路轉變,至今晚此刻,明月當頭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為名利生死所牽礙的气度所吸引,否則縱能在武技上出入頭地,還不是名欲權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
  這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終于在爾虞我詐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說出了心底的真話。
  浪翻云一伸手,和干羅的手緊緊交握。
  兩人四目交投。
  這對原本是敵非友的對頭,在這奇妙的剎那,產生了別人數世也達不到的了解。
  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柏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蘇醒過來,全身痛,頭臚若裂,經脈充滿著凶般的焦躁火毒,滾流竄動,想發狂叫喊,卻叫不出聲。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響起,道:“我畢生凝聚的精气神,將在你体內結成魔种,這魔种具有風暴般的靈力,有若同策四駒,每駒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車翻人亡之禍,切記切記!”
  韓柏至此意識略回,咬緊牙根強忍痛楚,苦守著心頭一點靈明。
  好一會后,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給對象堵塞,呼吸全消。韓柏記起*縵瘸嘧*信的解釋,知道這是魔种与自己結合后,由死而生的假死過程,不惊反喜。
  “啪!咿唉!”
  牢門大開。
  一時間牢室滿是腳步響聲。
  一對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有人道:“奇怪!這么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何旗揚的聲音響起道:“确是死了!”頓了一頓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坏了。”
  韓柏的感覺极為奇怪,每一個聲音,甚至呼气吸气聲,他都听得比平時清楚百信,偏是全身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難道我真是死了,現在只剩下魂魄在听東西?假如永遠保持這种狀況,那比坐牢更要可怕万倍。.大牢頭金成起的聲音道:“把這小子,台出去,包里后好好埋了他,記著!不要損傷他的身。”
  韓相鶯上加惊,心中忽地升起一個念頭,就是异日一定要將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們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嚇了一跳,這种殺人凶念,還是首次在他心中興起。
  念頭未完,身体被台了起來。
  也不知經過了什么地方,神智愈來愈模糊,剛才靜止的气流,又開始在全身亂竄亂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開,無數的奇怪幻象,在心靈內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緒,交纏糾結,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种入他体內的精气神,開始進入新的階段,和他本身的精气神漸次融合。
  一層一層的油布置里全身,韓柏被放入坑內,鏟起鏟落,一會儿給埋在厚厚的土層下,韓柏眼前一黑,終于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是至關緊要的階段。
  赤尊信犧牲目身所播下的魔种,正与韓柏的元神結合,此時不能受到絲毫外物影響,盡管風吹草動,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慘境地,這种情況連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
  因緣巧合,韓柏恰好被埋入土里,提供三個千載難逢的机會,使他能在這宁靜至极的環境,不斷吸收大地的精气,死生交匯,新舊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韓柏驀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几乎窒息過去,張開眼來,一片漆黑,在几乎變成真死的剎那,強大無倫的真气在体內爆發開來,無師自通的他作彈簧般收縮,再彈開來時,整個人已飛快往上沖去,‘蓬’一聲和著滿天泥屑布碎,沖离地面連兩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個七葷八素。
  假設有人碰巧在場,定以為是千年惡复活,嚇個死去活來,韓柏雙目一明一暗,明時精光電閃,暗時陰沈莫測,好一會才回复正常,但那眼神已和從前大不相同,轉動間充滿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异的魅力。
  赤尊信破天荒的嘗試,以与龐斑截然不同的途徑,創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跡。
  韓柏這時若借鏡一照,保證嚇個半死,因為他再也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他在魔种合体的催生下,由一個瘦弱的青年,變成了一個昂藏壯漢,在泥污沒有掩蓋的部分,肌膚閃閃發亮,自具一股懾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臉容,只仍依稀存著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擔當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顯出剛毅不屈的粗線條輪廓,雖說不上俊俏,但卻深具粗獷的男性魅力。
  韓柏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种各樣的的奇怪思想,侵襲著他的神經,忽爾間他想起了秦夢搖,轉眼又被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間卻升起了無限溫柔。
  韓柏狂叫一聲,撐起半身,張開眼來,入目墳頭處處,原來是個亂葬崗,外來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點,想起過去的遭遇,恍若再世為人。剛感歎這世上渺無公理正義,另一個念頭隨又升起,這不外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強權便是公理,何用婆媽?
  韓柏絲毫不覺得這個想法大异于往昔的他,一用力,彈了起來,卓立地上。
  心中一動,在自己先前葬身處造出种种痕跡,便似自己的体被野獸拖走,他的手法熟練,不一會儿完成了布置。
  轉身欲离,忽地停下,想道:“自己為何懂做這种事情?啊!我明白了,當赤尊信的魔种和自己結合時,除了精气神移到体內,還將他生前的經驗和部分記憶,移植到自己的腦內。”
  想到這里,他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以謝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体雖死了,但韓柏卻知道他的精華,已藉著自己而繼續活下去。
  龐斑啊龐斑。
  我定會胜過你!
  韓柏跳了起來,以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轉眼間隱沒在林木的深處。
  一個古往今來沒有出現過由道入魔的高手,終于降臨人世。
  与龐斑的斗爭,亦由此開始。
  明月高挂中天,以無可比擬的滿月之光,窺視著這前途不明,翻騰不休的浩蕩江湖。
  明月下。
  一只大鷹盤旋沖飛。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叢內小兔的銳目,閃閃生光,俯瞰著下面剛在*桓雒芰*竄出來的數十道人影。
  那批人來到一條通往層層迭迭的荒山的崎嶇山路前,停了下來,乘机休息回气。
  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底起頭來,望著飛行軌跡剛构過明月的飛鷹歎了一口气道:“我們怎么快,也及不上這扁毛畜生的飛行速度。”
  這人當然是怒蛟幫年輕一輩的第一謀土瞿雨時。
  旁邊的怒蛟幫幫主上官鷹也台起頭,臉色凝重地道:“逍遙門追蹤之術,使人防不胜防,以鷹眼代鼻,确是高明。”
  戚長征也無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們無論用野兔或雀鳥來引它,它都不肯下來,難道我們連一只畜生也斗不過?”
  上官鷹道:“管它受過什么嚴格訓練,畜生畢竟是畜生,只要我們分成數組,分散逃走,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組,而那組再又分散,各自單獨逃走,看這畜生還能怎樣?”翟雨時沉吟不語。
  眾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翟雨時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顯得鬼影幢幢的林木,儼似草木皆兵,歎了一口气道:“是否有點奇怪,這惡鷹由龍渡江頭直跟我們到這,足有個多時辰,照理我們行蹤已露,以莫意和孤竹等人的輕功,怎會追不上我們?”
  眾人一想,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長征欲言又止。
  翟雨時道:“長征你有什么話要說?”
  戚長征搖頭道:“我本來想說是否他們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圍网后,才一舉將我們消滅。不過回心一想,我想出來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將話吞回肚里。”
  上官鷹微笑道:“長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賴雨時的腦袋,否則便會變懶變蠢了。”
  翟雨時道:“長征的話不無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勢,所以逃走的路線,均針對奢敵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奪,假設他們仍能將我們迫入羅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語气襄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對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鷹道:“那他們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時道:“假設我估計不錯,他們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對我們形成無處可逃的心理壓力,生出不能与他們對抗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想要我們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輕易逐個擊破,到底他們的目標只是幫主一人。”
  戚長征豪气大發道:“如此我們不如大模樣,向著怒蛟幫走回去,拚著對上了便跟他們大干一場,也胜過像現在那落荒之犬的窩囊相。”
  翟雨時道:“不!我們正要分散而逃。”
  眾人齊齊愕然。
  圓月高挂中天
  韓柏离開了墳場后,全速在山野間飛馳,愈跑愈輕松,熱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腳板的涌泉穴升上,与從頭頂泥丸宮流下的冷气,穿過大小經脈,匯聚往丹田气海處,一冷一熱兩股气流,交融旋轉,當旋力聚積至頂峰時,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閃電般蔓延全身。
  這過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內的真气便增長了少許,眼目看得更清楚,傳入耳內的聲音亦大了許多,皮膚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現在經歷的正是体內魔种和自身精气結合的异感,這時只是個開始,至于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來亦從沒有一個人知曉。
  韓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著破爛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
  他愈來愈感到奔跑毫不費力,天上的圓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轉飛舞,矮樹高林往兩邊流水般倒退,他為快逾奔馬的高速歡呼,這新鮮的感覺使他忘怀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開時,唯一的人在大地上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記了韓家兄妹、馬峻聲、何旗揚,甚至乎令他神魂顛倒的秦夢瑤,和將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們從來未存在過。
  魔种和他逐步結合,使韓柏進入了物我兩忘的道境,在似無盡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單但是久無邊。
  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經脈澎湃激,每一次的沖激都帶來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懸在星弧的邊緣處,又圓又遠。
  在這一切都美好的時刻,体內流動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無蹤,代之而起是一股無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經脈逆轉而行,收縮往丹田處。
  那种難受的感覺,便像一個人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气,如痴如醉時,忽地發覺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韓柏慘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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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橫切入一個疏樹林,當地穿林而出時,全身一陣劇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剛好跌在一個官道的正中央處。
  這下突變真是莫名所以。
  他想爬起來,豈知全身有如針刺,連指頭也動不了。
  韓柏死命守著心頭一點靈明,他有一個感覺,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將*澇兌殘*不過來。在施法前,赤尊信習警告說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結合前,會有一段非常凶險艱苦的過程,可是想不到這突變要來就來,全無先兆,比之練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難防。
  就在水深火熱的時刻,身后車聲轆轆,馬蹄踏地,一隊騎士,護著一輛華麗馬車,從官道一端徐徐赶至。
  韓柏模糊間想道:怎會有人趁黑赶路?
  帶頭騎士一聲吆喝,人和馬車都停了下來。
  “小丐讓路!”
  啪的一聲,一條馬鞭在空中轉了一個小圈,帶起懾人風聲,重重落下,猛抽往韓柏背上。
  若是韓柏神智清醒,當知使鞭者這一下落手极重,是欲一把將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
  “啪!”
  一鞭結結實實抽在背上,困体格突然壯大而破爛不堪的衣服,登時碎布散飛。
  韓柏只覺有些東西輕輕在背上拂過,不但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樣,好過了很多。
  那人‘咦’了一聲,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韓柏背上。
  韓柏一聲呻吟,隨著鞭勢帶得橫滾開去,他呻吟并非因為痛楚,只是直至這刻才叫得出聲來。
  另一人策馬馳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懶了,竟然用到兩鞭,才搬得動這死了半截的乞儿。”
  韓柏滾到路邊,‘砰’一聲懂上一塊路旁的大石,面轉了過來,由下而上,看到了騎士們和馬車。
  那二十多名騎士個個目光閃閃,一身黑衣,腰間扎了條紅腰帶,看來似是大戶人家的武師。
  那輛馬車极盡華麗,由八駿拖拉,非常有气勢。
  先前鞭打韓柏的邢老三跳下馬來,小心翼翼來到韓柏前面,一對凶光閃閃的眼在韓柏身上掃了數遍,剛才他第一鞭不能將韓柏帶往一旁,這老江湖立時心生怀疑,故不敢托大,下馬來摸清韓柏的底。
  韓柏原本僵硬的肌肉,開始有了變化,扭曲起來,不過卻与邢老三的兩鞭無關,只是由于自身的苦痛。
  邢老三還以為是自己的杰作,悶哼一聲,正要在韓柏胸前檀中穴補上一腳,好送這乞儿歸西,‘咿唉’聲中馬車門打開,一名俏丫環走了下來,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給這位乞儿大哥。”
  邢老三縮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請。”
  那叫夏霜的四丫環盈盈來至韓柏身前,聞到韓柏身上發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著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緊,搶前伸手捏開韓柏的口,夏霜一揚手,一粒朱色的藥九,和著濃郁的山草香气,投進了韓相喉嚨,直入胃,連吞的過程也省了。
  夏霜完成了任務,迅速退回馬車去。
  邢老三飛身上馬,喝道:“起行!”
  一個甜美的聲音傳出道:“且慢!”
  剛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漢愕道:“小姐!”
  被稱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說的話你听不見嗎.你看他有絲毫應有的反應沒有”雖說在月色之下,但韓柏剛好臥在樹木的暗影,馬車又和韓柏隔了三丈之遙,這小姐的眼力确是惊人。
  眾人二十多對眼睛齊往韓柏望去,只見他頭臉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應有的反應迥然有异。.祈老大向夏霜使個眼色。
  俏丫環點點頭,向車內小姐低聲道:“小姐,只是個乞儿吧!你已盡了人事了,主人在前頭等著你,我們若遲了,主人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小姐歎了一口气道:“這人体格軒昂,貌相清奇,顯非平凡之輩,落難于此,我又怎忍心見他如此斷送一生。”
  她的眼力誠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況’上卻錯看了韓柏。
  原來丹丸入喉后,立時化作一股火熱,散往全身,散亂失控的真气竟奇跡地重新匯聚起來,由冷轉熱,硬生生迫出一身熱汗,使那位小姐誤會他病情轉劣。
  小姐的言語,一字不漏地進入他耳里,他頓時心生感激,但車窗垂下輕紗,使他對這好心腸的小姐緣慳一面,暗忖不如我使個小計,引她出來。這想法非常自然,連他也不覺大异于自己從前膽怯實的性情,不知這正是因与魔种結合后,人亦變得精靈乖巧起來。
  韓柏忽地裝姿作態,顫抖蜷曲。
  “唉!”
  垂遮車窗的輕紗若被柔風吹拂般揚起。
  一只白天般的修長織手,在月照樹影里由車窗輕盈舒徐地遞出來,玉手輕揮,三道白光急射韓柏胸前的三個大穴。
  這時的韓柏眼光何等銳利,一看二支長針來勢,估計出長針的力道和落點,只是想以針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閉塞的經穴,使全身气血運行,乃救命招數,有善意而無惡念,不過由這一手來看,這充滿美感的手的女主人,醫道武技均非當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篤!”
  三支銀針同時入肉盈寸。
  韓柏果然胸前一輕,气脈暢通。
  他心中剛暗歎計不得逞,突又駭然大惊,因已積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脫續野馬,山洪暴發般由貫通了的三個大穴直沖而上。
  “呀!”
  他忍不住慘叫起來。
  三股洪流在任脈匯聚,變成無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沖心脈。
  “轟!”
  腦際像打了一個響雷。
  原來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韓柏体內精气的結合時刻,在結合之初,首要讓魔种的精气貫通全身經脈,這三針之助,剛好完成這過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進入真死的階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韓柏体內,至于將來如何把赤尊信的龐大精气神据為己有,就要看韓柏的造化了。
  車門推開。
  一道白影閃出,來到韓柏身前,眾騎士一起躬身道:“小姐!”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沒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這刻,她的語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間再沒有任何事物突變,能惹起心湖的漣漪。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這乞儿身罹絕症,死不過是遲早的事。”
  小姐輕歎道:“但總是因我學醫未精,鉗施針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皺眉截斷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辯,道:“小姐請先起程往會主人,小人會使人將他好好埋葬。”
  小姐搖頭道:“不!我要親眼看他入土為安,盡點心意。”
  祈老大沒法,打個手勢,立時有人過來將韓柏台起,往林內走去。
  他們的一言一語,全傳入韓柏耳內。
  他雖目不能睜,手不能動,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虛飄蕩,但神智卻前所未有的精靈通透,思深慮遠。
  他感到身旁這有若觀音般慈悲的女子,對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于心死的黯然神傷。
  這小姐顯是生于權勢顯赫的大戶人家,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厭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輕女子的煩惱,自是和男女間的感情有關。
  他被放在濕潤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風拂過。
  鳴鳥叫,草葉摩挲。
  他閉著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這入土前宁靜的一刻。
  樹木割斷,泥土翻起的聲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体的幽香傳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渾融無間。
  她一直拌在他身邊。
  心無限溫馨。
  什么也不愿去想
  很快他又被攆了起來,心中不由苦笑,這是一晚之內第二次被人埋葬,這种經驗說出去也許沒有人會相信,忽地想起了韓家小妹妹宁芷。
  身体降入土坑。
  一幅布輕柔地蓋在他臉上。
  幽香傳來。
  當他醒悟到這是小姐所穿披風一類的東西時,大片大片的泥土蓋壓下來。
  就像上一坎,他并沒有气悶的感覺,体內真气自動流轉,進入胎息的境界。
  小姐的聲音從地面上輕輕傳來道:“死亡只是一個噩夢的醒轉,你安心去吧!”
  祈老大的聲音道:“小姐!請起程吧!”
  小姐幽幽歎了一口气。
  祈老大再不敢作聲。
  “噗噗噗……”
  异響從地面傳來。
  “主人福幅安!”
  韓柏心下駭然,以自己耳目之靈,為何竟完全听不到這主人的來臨,此人的駕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樣。
  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歡迎,想到這襄,心內一陣不自然。
  在內心深處,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貴女神,大生愛念。
  小姐淡然道:“師尊!”
  韓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師父。
  一把充滿了男性魅力的低沉聲音道:“你們退出林外等我。”
  韓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覺,就是他對這聲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懼畏怯。
  步聲響起,眾人退個一干二淨。
  韓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響,卻絲毫沒有那主人的聲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樣,但韓柏知道他仍在那。
  那主人帶點嗔怒道:“冰云!我早告訴,不要再喚我作師尊。”
  韓柏心中念道:“冰云!冰云!我會記著這名字。”
  冰云淡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風行烈?”
  韓柏腦際轟然一震。
  他知對方是誰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懾天下的魔師龐斑,自己對他的熟悉和恐懼,正是來自赤尊信經魔种融入自己体內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應。
  只不知冰云又和風行烈有何關系?
  風行烈的傷勢,看來也是龐斑一手造成,這三人間不問可知有著异常的三角戀情。現在的韓柏,因吸納了赤尊信的精華,識見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剎那間把握了地上兩人的微妙關系。
  師徒之戀,本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規,又豈能在這蓋世魔君上生效。
  被喚作冰云的女子一聲不響,韓柏心想,這豈非來個默認,如此龐斑豈肯放過她?
  那知這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師龐斑,不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軟聲音,輕歎道:“情之為物,最是難言,沒有痛苦的愛情,又那能叫人心動,所以盡管世人為情受盡万般苦楚折磨,仍樂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滿天,宇宙雖無際無崖,但比之情海那無有盡极,又算那碼子事!”頓了一頓,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的語音低沉卻清朗悅耳,蘊含著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動。
  加上他的吐詞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縱使韓柏和他站在對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殺死了他?”
  龐斑有點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語調道:“你若不是殺死了他,為何絲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韓柏暗贊此女心細如發,竟能從龐斑的微妙反應里,推想到這點上,不過他卻是知道風行烈尚殘喘在人間的有限几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著稱的這一代魔君,如何應付這直接坦白的質詢。
  龐斑聲音轉冷道:“放心吧!他還沒有死,我感覺得到。”語气襄透出鐵般的自信。
  韓柏心中大奇,風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憑感覺知道。
  上面一時間靜了下來。
  韓柏一直全神貫注,竊听兩人的對話,反而忘記了自身的情狀,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處,虛虛蕩蕩無處著力的感覺逐漸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說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雖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覺气悶。
  冰云忽地幽幽歎了一口气,道:“龐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隱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個人,只想你一個人。”
  韓柏心中一震,對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這樣做,純粹是犧牲自己,以換取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龐斑沉吟片晌,歎道:“你這提議,真的令我非常心動,假如我以愛情為人生的至終目的,我會毫不猶豫地欣然領受,可惜……唉!”一聲歎气,便閉口不言。
  一陣沉默后,龐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這次東來,是為了怒蛟幫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們兩人只有一人能快樂地活下去,与他的決戰,亦是這世間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動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殺斗爭,是對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劍鋒相對的時刻,生命才會顯露它的真面目。”
  韓柏駭然大震,這魔君現蹤于此,竟是專為對付浪翻云而來,他對浪翻云心存极大敬愛,又想起赤尊信曾說過,浪翻云比起龐斑,敗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當然不知道若非龐斑聲稱要對付浪翻云,莫意和諛應手等人也不會膽大包天,竟敢追殺怒蛟幫幫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劍他老人家的眼眉。
  換了是以前的韓柏,這下子只能空自著急,但他現在的腦袋,吸納了一代梟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膽色,立時忙碌起來,從各种妙想天開的角度,思索著化解浪翻云這一厄難的方法。龐斑見冰云毫無反應,柔聲道:“還有兩個時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嚴正在前路等待与我會合,我先行一步,你隨后赶來,應還可共賞日出前的滿月。”
  兩人緩緩离去。
  韓柏不敢浪費時間,將精神集中到体內開始澎湃的真气,致虛极,守靜篤,不一會早先散亂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歸丹田下的气海,積聚成形時,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脈直沖而上,‘轟!’一聲破開腦后的玉枕關,气流由熱轉涼,由泥丸官直落前面的任脈,如是者轉了不知多少轉,真气重歸丹田。
  直至這剔,經過由死复生,兩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歸他所擁有。
  “蓬!”
  韓柏破士而出。
  明月當空。
  他將早先在土內想到的計划重溫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樹林,來到官道處,循著車隊走過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名動天下,成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師龐斑的最強勁對手的覆雨劍浪翻云,頂著金黃的滿月,沿著江邊全力往龍渡江頭赶去。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對上官鷹的焦慮。
  目下形勢已至劣無可劣的情況。
  上官鷹等雖是年輕有為,上官鷹的‘沈穩’,翟雨時的‘智計’,戚長征的‘剛勇’,都是這年紀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質,足當大任,只苦對手卻是位居黑榜的‘逍遙門主’莫意和‘十惡庄主’談應手,不要*等□□幼叩幕嵋嗟褥讀恪*
  問題在他是否能于莫、談等人找上這批怒蛟幫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們。
  盡管他能及時赶到,亦必因不斷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損耗過鉅,對付不了這兩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聯擊。
  何況等著他的可能還有一個比這兩高手加起來還要厲害的魔師龐斑,對方以逸待勞,自己豈非以下駟對上駟,自掘墳墓。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划過他腦際,卻絲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來,自惜惜死后,這世界已沒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著他,只有那事發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測的再會亡妻的机會。
  假若死后真的存在另一個生命,另一個世界,不管這個死后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是同樣地虛假,同樣是夢,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夢。
  船划破水面的急響,傳入浪翻云耳內。
  浪翻云心中一動,此時若有一艘帆船,憑著今夜的東南風,可迅速將我送至龍渡江頭,省時省力,豈非十全十美。
  回頭看去。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風帆順流而至,尖窄的船身沖碎了點點交融的水与月,風帆脹得滿滿的,有种說不出的庄嚴和圣洁。
  浪翻云為人不枸小節,行車因時制宜,毫不客气,連開言問好亦省下,全力一躍,天馬行空地從一塊大石借力躍起,夜鷹般在獵獵的衣袂拂動聲中橫過江水的上空,气定神地躍落在小風帆船首處。
  長約二丈的小風帆船身全無傾側,這不單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堅實,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浪翻云微笑道:“雙修夫人你好!”
  正跪在船尾的麗人輕紗蒙臉,婀娜動人,聞聲將修長的玉頸輕輕回過來,像帶著很大的畏羞將頭垂至貼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悅耳的聲音柔柔地道:“月夜客來茶當酒,妾身剛才摘了一些路邊的野茶葉,正烹水煮茶,還望浪大俠賞臉品,不吝賜教,此去龍渡江頭,還有半個時辰,喝茶談心,豈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剔時的好享受。”她語雖含羞,但說話內容的直接和大膽,卻教人咋舌,充分顯示出這成熟和閱世已深的美女別具一格的風情。
  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來,挨在船頭,一對若閉若開的眼凝視著雙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當茶,卻從未有過以茶當酒,何妨今夜一試。”
  雙修夫人聞言,喜孜孜地台起垂下的俏臉,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臉通紅,直紅出輕紗外,連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紅的小耳。
  她藉著轉身煮茶的動作,避過了這使她無限腆的一副,如此嬌態在這成熟美女身上出現,分外扣人心弦。
  風帆順江而去。
  浪翻云長身而起,代替了雙修夫人的舵手職務,操縱著船向。
  江風迎面吹來。
  波光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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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雙修夫人捧著一個茶盤,盛著一小杯茶,來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獻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云一把接過,將茶送到鼻端,悶哼道:“這酒真香!”一揚手,將茶撥進張開的口內。
  雙修夫人見他說話的語調和內容,都有种天真頑皮的味道,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小女儿般惹人怜愛。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動,生出一种無以名之的溫馨感覺,像一些古遠得早已消失在記憶長河里的遙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來。
  他記起了初遇惜惜的剎那,那种惊艷的震,到這刻亦沒有停下來。
  若沒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現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夢中。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雙修夫人听出他語气中的荒涼凄壯,忽地低頭舉手,就要解開臉紗。
  當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環,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紗,我早看到你的絕世容顏,試問一塊紗布又怎能隔斷我的目光,我們這是第三次見面了。”
  不言可知,雙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絕世美女。
  剛才雙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臉,被浪翻云偷了點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銳目,看破了輕紗內的玄虛。
  雙修夫人動作毫不停滯,纖手輕拉,脫去臉紗。
  一張清麗哀怨的臉龐,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許遠處,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過來。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歎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連神情气質也那么肖似。
  雙修夫人台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對視著道:“浪大俠或會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會回山潛隱,此后再無相見之期,所以我要趁這時刻,來和你話別。”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緣分,所*躍”艽*膽示愛,亦不怕浪翻云誤會她放蕩,勾引男人。
  這种沒有結果的愛,別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動不動,眼光轉注船首。
  龍渡江頭,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戰場,生死難卜。
  她卻要避世隱居,對他不聞不問。
  生命是否只是一個惡作劇。
  雙修夫人踏前一步,嬌体几乎貼上浪翻云,才停了下來,輕輕道:“浪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無負于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脫,一呆后長笑而起,往江邊跳去。
  他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傳回來道:“公主珍重。”
  雙修夫人別過臉,看著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頭道:“你終于知道我是誰了。”假設她不是雙修公主,和浪翻云怎會只是‘送一程’的緣分。
  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發愛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間墳滿了她的天地風帆放江而去。
  轉瞬間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遠里。
  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幫好手掩護下,越過一道狹隘山徑,眼前豁然開朗。
  在這山環峙的高地,一潭湖水宁靜安詳地躺在前方,湖邊的荒地上,堆著東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餘骸,告訴著來者這湖邊的奇妙天地間,曾有人在這生活過。
  翟雨時忽生感歎,道:“我有點后悔選擇這地方來作戰埸,鮮血与喊殺會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詳和驕傲。”
  上官鷹奇道:“雨時你一向冷靜實際,想不到也有這么感情流露的時候。”其實他內心想到的卻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愛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點也不看好這根本沒有取胜机會的一戰。
  戚長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觀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對我來說,只要曾經擁有某些珍貴重物一丁點時間,便管他媽的是否能永遠保有,這湖既已享受過她的安詳驕傲,被破坏也是活該。”
  翟雨時笑罵道:“好一個‘活該’。”
  上官鷹一聲長歎。
  兩人愕然望向他,這年輕的怒蛟幫幫主,一向以沉穩大度著稱,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歎呢?
  上官鷹道:“直到這刻我才心服口服,為何長征的武功在過去這兩年,能大大超前我們。因為說才智,他不及雨時;說刻苦勵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卻在他不肯依從一般成規,故而自由活潑,練武時每能別出蹊徑,非若我兩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點也不把敵人放在眼,一點不把即將到來的一戰,當作一回事。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此正代表了這批還有大好青春等著去品嘗的年輕高手,豁了出來,胜敗已無關重要,最要緊的是能放手一拚,讓敵人付出慘痛代价,否則他們將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犧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時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們悲壯的豪情,戰志高昂。
  談笑里,眾人從往下落去的崎嶇山路抵達湖邊的草地上。
  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著天上的圓月,凄迷妖艷,使這群闖入者也心神被攝,停止了對話。
  翟雨時低喝道:“行動!”
  十二名好手,立時分別奔往高處,掏出煙花訊路火箭,輪流發故,這些煙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風,盡管泅江逃命時,也沒能將它們浸濕,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紅的煙花,依循著某一默契里的節奏,升往天上。
  翟雨時要它們輪著射上天,是希望延長這些僅餘煙花在天上的時間,增強己方援兵看到的机會。
  若他估計不錯,凌戰天的大軍應在途中。
  這怒蛟幫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戰天,精明厲害,豈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土的高手一爭短長,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蓋了光芒罷了。
  當年幫爭時,翟雨時便處處落在凌戰天下風,而在對浪翻云的評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條長街,當然輸的是經驗,但亦只有經驗,才能培養出眼光。
  一聲奇异尖銳長嘯從后方傳來。
  那是典型的逍遙門攻擊的前奏。
  戚長征長笑道:“來吧來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學技,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這宁靜的天地,大戰一触即發。
  馬隊在前路急赶。
  車輪撞上石塊的咿嗦聲,夾雜著起落紛亂的蹄聲,在月夜里造成沉悶的節奏,破坏了應有的宁靜。
  韓柏一聲大喝,他知道龐斑不在車隊,故而毫無顧忌,這亦是赤尊信一生習慣了的行事方式。
  馬隊后的十多名龐斑的親衛,反應也令人贊歎惊异。
  不但隊形沒有絲毫紊亂,連停馬回首的動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對眼冷冷看著接近的韓柏,兵刃均离鞘而出。
  其中兩人扳弓搭箭,瞄准來犯者。
  祈老大回頭見是韓柏,先是一呆,繼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還未死?呼道:“邢老三,這小乞丐交給你了,我護小姐上路。”策馬和半數手下護車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細想對方怎能從墳墓复活過來。聞言獰笑道:“射他雙足。”“咻!咻!”
  兩支箭往韓柏雙腿電射而去。
  這兩枝箭似乎是筆直往韓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卻清楚地看到兩箭都是移滑了一個細微的弧度,由略呈彎曲的路線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個奇异的感覺,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長韶抵達的時間,和現在的動作延續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兩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換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當長箭越過了射程的中間點。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來。
  他判斷出韓柏就算要避也遲了。
  箭至。
  韓柏雙腿鬼幻般搖了兩下。
  長箭分由左右貼腿而過。
  邢老三張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漢亦色變。
  此人是個可怕之极的高手。
  韓柏在敵人高舉的兵刃下,身子前璞,當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時,兩腳微曲再撐,几乎是貼著地面飛竄入馬腳的陣勢里。
  健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馬而起,凌空朝著剛仰起身形的韓柏臉龐一刀劈下。
  刀未至,鋒寒已至。
  韓柏這時才省起自己雖得赤尊信‘真傳’,但在現實里卻從未學過一招半式,最多也是當韓家兄妹練武時做個旁觀者。
  勁風同時從后掠至,顯示最少有兩個人徙后施襲。
  這批人能作龐斑的親衛,豈會是易与之輩。
  韓柏的惊慌一掠而沒,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靜,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過鋼鐵般的神經,審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勢。
  首先他判斷出最先到達的,是右后方攻來的鐵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擊左脅下的鐵。
  他不用回頭,已有如目睹般憑風聲和感覺,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韓柏只覺胸襟開闊,涌起万丈豪情,長笑聲中,往左急閃,脅下一開一緊,已將長矛挾個正著。
  左邊的鐵練亦隨而掃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變招,改劈為抹,抹向他咽喉處。
  韓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將持矛者撞得倒飛后跌,鐵矛來到手中,剛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鋒上。
  “當!”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連退四、五步,臉色轉白。
  長矛一落在韓柏手上,直覺地他已知道了長矛的优點和弱點,那便若將一只從未沾水的小狗掉進河里,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類形不同兵器著稱武林,這种天分,亦藉魔种轉嫁到韓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閃閃。
  敵人全力圍攻。
  長矛在空中轉了個大圓,忽又分成滿地矛影,由下盤攻往敵人。
  “叮叮當當!”不絕于耳。
  摻叫聲中,敵人紛退,有兩人更當場受傷。
  韓柏在矛影護翼下,沖天而起,闖過包圍网,往遠方的車隊赶去。
  邢老三等被拋在后方。
  韓柏身法何等迅速,几個起落,來至馬車后十多丈處。
  祈老大臉色一變,心想此人從未听人提起,為何如此厲害,連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時間,急喝道:“護著小姐!”
  車隊終于停下。
  韓柏長矛已至。
  祈老大身為眾衛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夾馬腰,健馬前沖,挂在馬旁的長戟,借著馬勢俯身提起,由馬身左側下迎著韓柏硬攻過去。
  “鏗鏘!”
  矛戟攪扭在一起。
  祈老大躍离繼續前沖的健馬,借那力道連人帶戟往韓柏壓去。
  連韓柏也不由暗贊對手反應迅快,在剎那里便定下以馬勢加強攻擊力的戰略,确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好手。
  韓柏哈哈一笑,充滿了使敵人沮喪的自信,竟化前沖之力為构移。
  他單足蹲地,略施巧勁,將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帶往后方。
  若在一般的較量,祈老大乘勢躍往敵人身后,再部署反擊,乃最自然的反應,可惜祈老大的職責卻是要保護馬車。
  祈老大臨危不亂,怒叱一聲,硬生生將身体反抽向后,只是這下變勢,已可使他躋身一流高手之列,于此亦可見龐斑的實力。
  韓柏像早估計到他的反應。
  大矛前擲。
  竟离手而去。
  “當!”
  長矛打橫撞著祈老大的長戟。
  祈老大整個是退勢,還那堪韓柏貫滿沖力的再擊,那便像自己和別人合作推倒自己,那能幸免,惊叫聲中,整個人向后蹌踉急退,將后面赶上來助陣的同僚撞得隊形散亂。
  惊魂未定間。
  韓柏欺身而至,彷佛要劈出一掌,當祈老大覺到下盤勁風襲体,才省悟真招是下面朝小腹踢來的一腳。
  急忙移戟下擋。
  “啪!”
  戟身折斷。
  韓柏側身劈掌。
  正中祈老大胸前。
  這時長矛仍有二寸才掉在地上,韓柏腳尖一移,桃起長矛。
  祈老大暗叫吾命休矣,‘蓬!’一聲倒掉地上,發覺雖全身不能動彈,但气脈暢通,竟沒受傷,這才知道對方手下留情。
  矛影以韓柏為中心暴漲開去,敵人紛退。
  韓柏在眾人眼目被惑的剎那,赶了上去,閃電般破門進入馬車內。
  馬車內布置豪華。
  早先的丫環夏霜嬌叱一聲,手中短劍迎面剌至。
  韓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個快若閃電的手法,抓著了夏霜握劍的手,內力由腕脈傳入,連制對方數個穴道。
  短劍墜地。
  夏霜身子一軟,往后倒回座位里。
  韓柏往后座望去,剛好接触到迎來的美目。
  他終看到那叫冰云的女子。
  能令龐斑鐘情的絕世紅粉。
  怒蛟幫的十五人,卓立湖邊一塊高起的大岩石上,圍成一個小半圓,將上官鷹重重保護著,背湖而戰。
  敵人分由進入這湖谷的后方和前方涌入,顯示出早完成了對他們的包圍网。
  不一會他們已陷入敵人重圍里。
  一邊是逍遙門的十二位逍遙游士和副門主孤竹,另一邊是早先在抱天覽月樓襲擊上官鷹等人的岳州府黑道高手‘狂生’霍廷起、葉真、‘布衣門’門主陳通、燕菲菲等人,連同他們的手下,足有八十二人,實力可說占了壓倒性的优勢。
  戚長征站在半圓的最外圍處,一把長刀守著眼前以眾凌寡的敵人,長笑道:“莫意和談應手為何不滾出來。”
  眾人一起色變,以這兩人在江湖上的聲勢威望,盡管敵對者也不敢如此公然表示不敬,因為這世上尚有很多比死還使人痛苦的手段。
  孤竹低喝道:“斗膽!”
  高瘦的身形在眾人還未轉去第二個念頭前,鬼魅般欺至戚長征身前,張爪往他臉門抓去,無負以輕功著稱黑道的盛名。
  深烈的谷气,隨刀揚起。
  這看似簡單的一刀,內中大有玄虛,厲害并不在于刀勢的凌厲,而是在于這一刀所顯示出的自信。
  戚長征萇的一點也沒有將孤竹放在心上,這并不是說他大意輕敵,而是他并沒有被對方的威名和聲勢所懾,只是這點,已可使戚長征揚名江湖。
  孤竹當然看出對方沒有絲毫畏縮惊懼,心中一懍,低喝一聲,一掌劈出,正中刀鋒。
  “當!”
  孤竹的手掌絲毫無損。
  戚長征往后一退,臉色掠過一陣火紅,再晃一晃,收刀立定。
  孤竹冷冷看著他道:“手底下果然有兩下子,難怪敢口出狂言。”
  戚長征長笑道:“還你一刀!”
  左腳移前,大刀當頭劈下,由提刀、舉起至劈下,這三個動作有种連綿不斷的气勢,使人感到不能在這動作完滿結束前,向他做出任何反擊。
  陳通和燕菲菲等人齊齊臉色一變,想不到戚長征的武功,更胜在早先一戰曾重創黑道一流高手梁歷生的上官鷹。
  身在其中的孤竹感受更深。
  他外號‘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輕功上,不擅打硬仗,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勢不能飛避開去。
  悶哼一聲。
  一拳打出。
  戚長征心中大奇,自己這一刀挾整晚竄逃的悶气出手,威力惊人,對方怎會蠢得以拳頭來硬格。
  心中一動。
  刀勢微妙地由大開大闔,變化巧生,刀鋒顫震間,爆起一朵朵刀花,驀然間籠罩著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
  ‘叮叮當當!’
  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彈,連續五次彈在劍鋒上,封擋了戚長征的攻勢。
  戚長征哈哈一笑,刀收再出,由直劈改為斜掃,長刀巧妙地傾側,刀身恰好反映著天上明月的黃光,照上孤竹的雙目。
  孤竹眼目受扰,一時間看不出大刀的來勢,心中一懍,硬往后移。
  這不啻是輸了半招。
  戚長征大笑道:“領教了!”
  孤竹想不到對方竟能利用天上月色,使自己在眾人之前大失臉子,老羞成怒,左爪往戚長征抓去,右爪卻收在較后處,隱藏著厲害的殺著。
  戚長征收刀后退,沒入陣內。
  一劍一矛,分由左右補上戚長征位置的兩名怒蛟幫年輕好手擊出。
  孤竹怒哼一聲,分往劍矛抓去,若能強奪對方兵器,也可挽回些許面子。
  豈知矛劍同時生出變化,避過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
  孤竹心下駭然,這兩人功力雖遠遜戚長征,但二人聯擊,威力卻大增,無奈下爪改為掌,分拍在矛尖和劍鋒上,由奪人兵器改為自保。
  兩人功力和他頗有一段距离,不得不退后以化去他剛猛的勁力。
  孤竹正要乘勢搶入陣里,豈知眼前寒光暴起,翟雨時長劍橫攔,封阻了陣門露出的空隙,他至此才省悟到對方擺出的是一個威力強大的陣勢,設計此陣的人當然是怒蛟幫內,以戰術稱著黑道的凌戰天。
  孤竹倏地退后。
  兩幫人回复對峙之局。
  陳通等臉色再變,以孤竹之能,連番出手,竟討不了半點便宜,這事傳出去也沒有人相信,幸好逍遙門用計將怒蛟幫這群好手分散了實力,否則今夜一戰將更困難。
  燕菲菲銀鈴般的嬌笑響起道:“庄主啊庄主!這么熱鬧的場面,你怎能不來湊興!”
  怒蛟幫眾人大為懍然,燕菲菲這蕩女乃十惡庄主談應手的情婦,這番話不問可知是招呼情夫出手。
  一陣長笑在陳通等人身后響起,接著是‘僻僻啪啪’的骨骼響聲,一個人驀地‘長大’起來,變成雄偉高大的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談應手。
  原來他一直以縮合法躲在眾人最后處,這刻才‘現身’出來。
  戚長征冷喝道:“談應手,你敢否与我單打獨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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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應手腳步极大,略一移動,便跨越眾人,來到燕菲菲身邊,伸出比別人大得多的手掌,一手抄著燕菲菲的小蠻腰,干咳道:“這是何苦來由,明月美人,動手動腳徒殺風景,只要上官鷹犧牲小我,一死以成全大局,我們大家都可以回家喝酒作樂,豈不快哉!”
  燕菲菲對談應手的怪手欲拒還迎,媚叫道:“庄主……”
  翟雨時長笑道:“這是何苦來由,庄主既懾于浪翻云的威名,但又要對我們這些后輩出手,真是何苦來由。”
  這几句話點出了談應手因懼怕浪翻云的報复,才有讓上官鷹自了的提議,否則以談應手的殘忍好殺,又怎會肯放任何人活著离去。
  以談應手的老好巨滑,也不由臉色微變,再咳一聲,忽地放開了摟著燕菲菲的手,高達七尺七的巨体微搖几下,不知怎地已來到守在最前線的戚長征身前。
  翟雨時在后叫道:“長征退后!”
  戚長征最服膺翟雨時的智計,毫不逞強,猛往后退。
  談應手何等人物,生平大小千百戰,經驗丰富之极,豈會讓他逃出一對大手之下,如影附形,跟入陣里。
  左右一劍一矛,分別襲至。
  諛應手看也不著,大手縮入衣袖里,分左右拂出,正中劍矛,就像是送上去給他表演那樣。
  兩名好手悶哼一聲,踉蹌跌往兩旁,口鼻均滲出鮮血,可見此兩拂之威。
  戚長征忽地橫移。
  光芒閃起。
  一點精芒,漂前而來,原來是上官鷹的矛尖。
  同一時間戚長征的刀,翟雨時的劍,一左一右伴著上官鷹這全力一擊,由兩翼殺至,怒蛟幫的三名年輕高手,傾力合擊這不可一世的黑道巨擘。
  談應手不愧黑榜內的人物,悶哼一聲,厚背蝦般弓起,兩只大手像裝了彈弓般前標,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
  上官鷹人触電般往后躍去。
  談應手瞬眼間閃出陣外。
  大手安然無恙,但兩只衣袖卻化成了片片碎布。
  眾人至此真正動容。
  誰也想不到三人聯手之威,竟能將談應手迫退。
  上官鷹等敵退我進,來至最前線處,嚴陣以待。
  談應手深吸一口气,又噴出來,吸气時腹部猛,噴气時深縮下去,像青蛙般發出令人震耳欲与的‘呼嚕呼嚕’聲,如是者三吸二噴后,才肅容道:“這聯擊之術,是否傳自浪翻云?”
  上官鷹朗笑道:“這等游戲之作,浪大叔豈屑為之。”
  談應手心中懍然,要知這聯手之術,若是傳自浪翻云或凌戰天,則總還有隙可尋,但若如上官鷹所言,乃出于三人默契,則此聯擊之衛將渾然天成,無懈可擊。這亦是‘繼承’和‘自創’的大別。
  翟雨時冷冷道:“我們今天已決定死戰于此,還望庄主不吝賜教!”
  談應手心頭再震,若此三人拚卻性命,死命力戰,确是不好應付,自己雖能穩胜,但能否不損毫毛,卻是全無把握。
  他乃一代黑道宗師身分,既巳出面,勢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對方体力,自己再撿便宜,那將令天下人竊笑,成為污點,一時心下猶豫。
  更令他擔心的是仍未有魔師龐斑攔截得浪翻云的消息傳來,要知浪翻云早前現身迷离水谷,輕胜南粵魅影劍派高手刁辟情之事,早傳入他耳內。
  戚長征長笑道;“談應手,你怕了嗎?”
  談應手怒极而笑道:“好!三十年來你還是第一個敢如此向本座說話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殺死你,只斷你雙臂,看你還用什么家伙來握刀。”
  一把陰惻惻的怪聲音在遠方響起道:“老談火气仍是那么大,何苦來由和這些后生小輩一般見識?”說到最后一句,寒風卷起,月色下人影一閃,一大團東西已立在談應手之旁,原來竟是個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卻胜比輕煙。
  孤竹和十二逍遙游士一主起躬身道:“門主万安!”
  逍遙門主莫意眼鼻都因過肥而擠在一起,肥肉抖顫里,張口道:“難怪當年連赤尊信和干羅也討不了便宜,我還以為乃浪翻云三劍之力,現在看來你們當時亦不會著,好!好!我最歡喜有為的年輕人。”
  燕菲菲嬌聲道:“多年不見門主,怎么你又肥了?”
  逍遙門主眯著不能再細的眼睛,上上下下貪婪地在燕菲菲玲瓏浮凸的丰体上巡邏,淫笑道:“我肥了,你也丰滿了,不是正可配對嗎?”
  談應手嘿然道:“你既對這蕩婦有興趣,這處事了之后,便讓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厭了再還給我吧!”
  燕菲菲格格浪笑,一點也沒有被當作禮物送出而不高興。
  莫意道:“我才不入你的圈套,假設日后你向我索取我的逍遙八姬,我可沒有你的胸襟。”
  三人言笑晏晏,打情罵俏,就像四下里只有他們三人那樣。
  而上官鷹則是他們囊中之物。
  翟雨時低聲向上官鷹和戚長征道:“小心!他們即將出手。”
  他語聲雖細,卻瞞不過莫意。
  莫意細眼一瞪,射出兩道閃電般的精光,投向翟雨時,陰聲道:“你們共有四十九人,其它人到那去了。”
  眾人大奇,怒蛟幫的人因躲避逍遙門惡鷹的追蹤,分散逃走,莫意豈非明知故問?
  翟雨時淡淡道:“門主何有此問?”
  莫意冷冷道:“起始我也以為你中計分散逃走,但看你能來至此地,又故意引我們現身,便知你是將計就計,其它詐作散逃的人,必已潛回此處,隨時加入戰場,使你們的實力大幅增強,瞿雨時你果不負怒蛟幫智者之名。”
  眾人至此方才明白。
  翟雨時被他揭破心計,毫無惊容,從容道:“門主明察秋毫,晚輩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師龐斑是否正在來此途中?”他先兩句看似奉承,但卻是對對方的評語和問話不置可否,使人莫測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備,以莫、談兩人身分,勢不能虛應了事。
  莫意知他想試探龐斑和浪翻云動上了手沒有,因若交上了手,龐斑那能赶來。
  談應手望向天上明月,向莫意笑道:“現在動手,還赶得及在天亮前和你的艷姬睡上一覺吧。”
  莫意笑罵道:“知我者莫若你,我人既在此,逍遙帳和八艷姬又怎會在遠,怕只怕將鴨子赶入了水中,就不是那么容易撈上來。”
  談應手大笑道:“難道還要我教你這老狐狸怎么做嗎?”
  莫意長笑而起,大鳥般飛過戚長征等人的頭頂,飛往湖邊外的上空,一個盤旋,往回扑至,顯示出超卓之极及与他体型絕不相配的輕功。
  肥体帶起狂烈的勁風,向守在湖邊后方巨石上的兩名怒蛟幫好手壓去。
  同一時間談應手向戚長征等攻去,牽制著這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們不能抽身去迫退凌空由后攻上的莫意。
  這兩大高手一出招,聲勢立時不同。
  兩名好手慘叫跌退間,莫意已穩立巨岩靠湖的另一端,封死了對方由湖水逃走的后路。
  瞬眼間,形勢逆轉,怒蛟幫一眾人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
  孤竹、陳通等早等得不耐煩,乘勢前沖,由談應手的兩翼發動玫勢。
  翟雨時一聲長嘯,響徹云霄。
  湖的兩邊立時分別竄起許多條人影,向戰場奔來。
  怒蛟幫的其它好手,終于出現。
  瞿雨時嘯聲收止。
  但嘯聲卻沒有停下來。
  反而愈趨響亮。
  由遠而近,來勢迅速至駭人听聞的地步。
  莫意剛拍斷了一名怒蛟幫好手的右臂,聞嘯聲臉色一變,收手退后。
  談應手亦是一呆,撐開戚長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后。
  激戰忽地完全靜止,就像開始時那么突然。
  孤竹等也退回原處。
  莫意落到談應手身側,兩人面面相覷,他們何等樣人,只從嘯聲接近的速度,已知來者是誰。
  十多里外的一座大神廟,龐斑負手而立,仰望著俯視眾生的金身大佛,木無表情。
  祈老大、邢老三等一眾親衛,跪遍身后原本禮佛敬拜的空地。
  這隊趾高气揚的人現在卻有若待宰的羔羊。
  站在一旁的是兩位气質神態完全不同的男子,年紀都不過三十。
  其中一人文秀之极,肌膚比少女還滑嫩,但身形頗高,肩寬膊闊,秀气透出霸气,造成一种揉合柔弱及強悍兩种相反气質的魅力,予人文武雙全的感覺。
  另一人枯黃高瘦,面目陰沉,但一對眼精光爍閃,使人感到他堅毅不屈,城府陰沉的性格。
  龐斑平靜地道:“夜羽,你對這事有何看法?”
  方夜羽轉向跪在地上的祈老大,柔聲道:“以小姐的武功,誰能在一照面間將她擄走,你是否看走了眼,疏忽了對方的卑鄙手段?”
  他的聲音語調不慍不火,使人很難想象得他狂怒時說話的情景。
  祈老大一陣哆嗦,顫聲道:“奴才無能……但……但……”
  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說吧!你們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困敵手太強,而非因你們的失職,師尊又怎會降罪于你們。”
  祈老大像吃了伙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許佝僂了的腰背,卑聲道:“若我沒有看錯,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讓那人擄走。”
  那枯黃高瘦的男子發言道:“師尊在上,楞嚴有話要說。”
  龐斑微一揮手,表示允許。
  叫楞嚴的男子道:“浪翻云于一個時辰前在龍渡江頭現身,顯示正赶往援救怒蛟幫的人,師尊若不親自出手,談應手和莫意兩人拍檔他不住,請師尊定奪。”
  龐斑沉吟不語。
  方夜羽恭敬地道:“小姐的事,可交由我們兩人處理,以我們的實力,保證此人不能逃出百里之外,何況他還帶了一個人。”
  龐斑冷冷道:“你們心中只看定了浪翻云是我們達成霸業的最大阻礙,故疏忽了其它。要知此人擄走冰云的時間地點,都恰到好處,若對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會浪翻云,則此人的智計和見地,比他的武功更為可怕,若不能斬殺此子,我們將難以安枕。”
  方夜羽愕然道:“但師尊仍可先會浪翻云,再追殺此人,那他的計策有何用處?”
  龐斑露出一絲微笑道:“這看法說明了你們對我堅定不移的信心。但卻忽略了浪翻云的可怕處,此人已達技近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絕不在心中記挂著冰云時,与他相見,而擄走冰云的人正看清楚此點,才不愁我不掉轉頭去追他。”
  方夜羽和楞嚴同時心中一震,他們也是足智多謀,天資卓越之士,一點便明,只不過龐斑對靳冰云用情之深,竟到如此地步。
  靳冰云正是這威懾天下的魔師的唯一弱點,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點,若非利用這弱點,風行烈也難以往他手底下逃生。
  龐斑聲音轉寒,下令道:“立即發動所有的人手,攔截這擄走冰云的人,浪翻云便讓他多活一會,待他聲勢更盛時,我才將他擊殺,當可更收懾人之效。”
  眾人轟然答應。
  湖畔暫時停止殺戮的戰場上。
  除上官鷹三人大致完整外,其它人多已浴血負傷。
  依計潛回的怒蛟幫好手重歸隊伍,使人少力弱的他們大增聲勢。
  嘯聲忽止。人已到。
  月色下,一個高大的身形悠悠出現,看似懶地,但几步起落已來至兩個對峙陣營的正中處。
  怒蛟幫眾爆出狂熱的歡叫。.來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劍浪翻云。
  談應手干咳一聲,道:“七年前一會后,浪兄風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賀。”
  翻云似醉還醒的黃睛在兩人身上掃視一番后,淡淡道:“做人走狗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談、莫二人想不到他如此直接了當,臉色齊變。
  燕菲菲眼中露出對浪翻云大感興趣的神色,嗲聲嗲气道:“誰人學得你浪大俠的瀟,誰人學得你浪大俠那般不愛惜生命財富?”
  浪翻云眼尾也不瞧她一下,仰天長笑道:“貪生怕死,屈于權勢之輩,武功又那能晉入武道的至境,動手吧!”
  莫意陰惻惻道:“現在已沒有什么道理好說,浪翻云你亦未必能穩胜我們兩人的聯手合擊吧!”
  戚長征怒喝,正要出言。
  浪翻云作了個阻止的手勢,沉聲道:“胜胜敗敗,動手便知,多言無益。”.談應手歎了一口气道:“這是何苦來由?”
  浪翻云截斷道:“我們之間已不是一般的比試較技,現在你們投向龐斑,是敵非友,我又怎能容你們生离此地?”
  他明知談、莫兩人不會單獨應戰,故樂得大大方方,并不在這方面出言諷刺。
  上官鷹等极少見浪翻云說話如此毫不容气,知他已為他們動了真怒,心中感激無限。
  大戰一触即發。
  這將會是一場從未在武林史上出現過的硬仗,自五百年前,由當代黑道‘武閥’常胜創出‘黑榜’后,從沒有兩個黑榜高手聯手對付另一個。
  這絕不‘公平’!
  但看來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這毫無先例的一戰。
  因為唯一能阻止此戰發生的龐斑,已不會來。
  談應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來,頭發無風狂動,衣衫一下一下鼓動著。
  自四十年前他以自創的‘玄气大法’,先后擊殺白道九名威名赫著的好手后,直至今天,想報仇的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下。在黑榜,從沒有人像他之殘忍好殺,樹敵之多,所以龐斑向他送上個眼色,他便乘机答應,樹大好遮蔭,而且龐斑還拍心口擔保他會對付浪翻云,這才‘欣然’答應做出手對付怒蛟幫的走狗,但想不到現在卻要拿出性命去拚搏。
  這真是何苦來由。
  身形毫不逍遙的逍遙門主莫意,由怀掏出一把尺許長的折扇,‘嗦’的一聲,將扇打了開來。
  這十七年來,他沒有用這扇對付過任何人,不是說他人緣特好,全無敵人,而是沒有人值得他動扇。
  他扇上的功夫正是他畢生武技的至极。
  ‘一扇十三搖’使他晉身于白道惊懼,黑道景仰的‘黑榜’。
  但他眼前的對手卻是浪翻云。
  他唯有亮出他的扇,但心內卻沒有逍遙的感覺。
  兩人出手在即。
  浪翻云完全感覺不到山雨欲來,殺气漫天的危机。
  微微一笑。
  眼光悠悠地望向天上明月。
  他看得那么專注,那么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使人懾服的威嚴和驕做。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
  浪翻云眼神露出剪不斷的哀傷!
  談應手和莫意兩人大奇,想道:在我們兩人聯手的气勢壓迫下,他為何能從容自若至此?接著一陣心神的震動!難道真是我不如他?
  狂風忽起。
  談應手身上的袍服鼓動得更厲害。
  莫意折扇輕搖,但每一搖都發出一种‘霍’一聲的激響,每煽多一下,風就更急勁。圍觀的兩幫人馬自動往四邊移去,騰出更大的空間,以作戰場之用。
  在場沒有一人有能力或資格插手其中。
  浪翻云的衣衫動也不動,就像一點風都沒有。
  事實上,气勁已將塵土和斷草刮得狂舞旋飛,將三人籠罩在內。
  浪翻云低吟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他所吐的每一個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搖扇所發出的‘霍霍’聲,毫不相配,當他說到彩云歸最后三字,莫意搖扇的動作竟慢了剎那。
  莫意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懾,現在更被他以念詩音調的奇异節奏,打亂他搖扇的節奏,這种聞所未聞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
  還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鋒,莫意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見龐斑這蓋世魔君對浪翻云的忌憚,絕非無因。
  浪翻云在气勢牽引,直覺地感受到莫意所送出的恐懼訊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
  兩眼神芒電閃。
  談應手心知要糟,若讓淚翻云乘莫意志气減弱的空隙,借勢重擊,兩人聯手的优勢,將反成對兩人的拖累。
  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
  除了談、莫兩人外,沒有人看到覆雨劍怎樣由背上彈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長手,爆起滿天的劍花,割碎了溫柔的月色。
  談應手長嘯出手。
  覆雨劍略作回收,滿天的光點從花蕾變成花朵后,再爆開去,一時三人間滿是光碎。
  從不离身,長三尺八寸的長鐵簫由怀里彈出,來到談應手手中,剃那間和覆雨劍硬碰了二十七下。
  覆雨劍法特有的響聲,潮水漲退般起伏著,又像雨打葉上,時大時細。
  莫意肥大的身軀倏進忽退,每一退都是對方劍光暴漲之時,進則扇開扇闔,發出陣陣狂勁,無孔不入地侵進劍影里。
  談應手靜,莫意動,這正是他們的戰略。
  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獨立傲然之輩,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談應手和莫意兩人臭味相投,均為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鷹等一見談應手出手,便知道莫意也不應在太遠的地方。
  因此沒有其它黑榜高手比他們更能合拍,而且聯手亦是那樣自然,那樣天作之合。
  淚翻云長笑道:“莫意!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莫意冷哼,剛要出言諷刺,以示自己猶有餘力,浪翻云劇光散去。
  反映著天上明月的滿空碎點,倏地消失。
  圍觀的眾人,不論敵我,心中聲大感可惜,覆雨劍的光點,比之任何最壯麗的煙花,更好看上千信万倍。
  談應手和莫意呆立當場。
  浪翻云低頭望向由腹下的手腕處斜伸上來,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晶瑩的劍身正反.映著天上的圓月,借劍觀月。
  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談應手和莫意表面看去冷靜得若崇山峻谷,其實心中的震駭,簡直到了無以复加的地步。
  原來剛才浪翻云收劍的剎那,剛好同是他兩人舊力剛消,新力未生的剎那空隙,使他們欲攻不能,不敢冒進。
  唯有守在原處,不敢冒進。
  浪翻云施展渾身解數,務求在气勢和心理上挫折對方,其中的智能意境,尤為高絕。
  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劍法,才能造出這种奇跡的戰況。
  劍芒再起。
  一團強光從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長虹,直擊莫意。莫意感到劍意全都歸于他,就像談應手不再存在那樣,如此三千寵愛在一身,气勢早已被奪的他,如何受得了。
  狂吼一聲,折扇張開,閃電般向劍鋒點去,同時肥体像片枯葉般往后飛退。
  談應手心想這個便宜怎能不揀,一搖身巳赶至背后全不設防的浪翻云身后,右手大掌往浪翻云的虎背按去,鐵簫反收在背后。
  浪翻云微微一笑,劍芒像流水不可斷般突然中斷。
  爆起另一團光點。
  往四方擴散。
  浪翻云身法加速,閃入光點里,就若剌縮入了它的戰甲內,避過了談應手的大手。
  光點狂風驟雨般轉往談應手卷去。
  莫意退勢難止,直退入陳通等人,肥体的去勢何等迅驟,登時有五個人給他撞得倒飛后跌,骨折聲饗起,兩人聯手之勢已被破去。
  談應手心叫中計。
  可惜這并非适合后悔的時刻。
  大手狂縮,左手的鐵簫幻出千万光點,迎上來的覆雨。
  危急間,他已顧不得盡管龐斑親來,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拚誰快一點,沒有速度比覆雨劍更快。
  胜負立決。
  談應手跟隨后退。
  乍看去只是肩膀輕輕中了一劍,但談應手卻是有苦自己知,浪翻霆這小小一劍,內中暗含十三种力道,剛好破了他護体的‘玄气’。
  皮肉之傷無可足道處。
  但內傷卻是深蝕進他的經脈內,震斷了他的心脈。
  莫意一退便沒有停下來,穿過人群,沒入暗影里。
  談應手完了。
  今夜這一戰有敗無胜,莫意心膽已寒。
  孤竹長嘯一聲,率著十二逍遙游士,向他追去,一齊落荒而逃,為繼續‘逍遙’而努力。
  談應手終于站定。
  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
  燕菲菲嬌軀一震,搶入戰圈,一手緊摟著他,一臉不能置信的神色。
  沒有人能使談應手負傷的。
  陳通一眾人等,腳步不斷后移。
  浪翻云望向談應手,歎道:“這是何苦來由!”
  談應手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喃喃道:“這是何苦來由!”
  苦笑凝結。
  談應手雙腿一軟,巨柱不堪撐持般倒入燕菲菲怀。
  這一代霸主,最終可以死在女人的怀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几世積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
  燕菲菲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應如何去作出反應,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愛著談應手。
  陳通等人一聲大喊,轉眼逃個一干二淨。
  劍回鞘內。
  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
  想起了惜惜,想起了雙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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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卷 刃冷情深 第一章 情到濃時

第一章 情到濃時

  朝陽雖仍躲在地平線下,但曦微的晨光,早照亮了天邊最小的一小橫片。
  韓柏脅下挾著動人心魄的美女靳冰云,剛穿入一個長滿樹木野花的小山谷里。
  在林內的一片小空地上,韓柏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玉人,讓被封了穴道,眼睛緊閉的她,靜靜地躺在青草地上。
  他呆望著靳冰云令人難以相信的清麗臉容,高貴得懍然不可侵犯的嬌姿,心神顫動地在她身旁跪了下來,看來便像在忏悔自己方才對她的不敬和冒犯。
  對著這香澤可閒的美女,童真而入世未深的真正韓柏,像向赤尊信宣告獨立似的重活過來。
  不但因為靳冰云奪人心魄的清麗所构成的絕世艷色,更因為早先韓柏從她和龐斑的對話里,知道這能令彗星般崛起于白道的風行烈和當代第一魔君龐斑顛倒迷醉的美女,內在處有顆偉大善良的心。
  這勾起了那真正單純的韓柏在和魔种結合后,正迅速消逝的童真!溪泉流過的聲音在左后方不遠處輕輕鳴唱,給這晨光蒼茫里的宁靜小谷,平添了不少生气和活力。
  韓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更胜于早先被埋于土內時的感覺。
  靳冰云起伏浮凸的曲線像向他揭示出某种難以掌握的天机。
  黃綢衣溫柔地包里著她修長纖美,乍看似弱不禁風的嬌軀。
  韓柏記起了封上她穴道前,她望向他的那一對眼睛。
  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眼,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瞥閒,竟可以告訴別人那么多東西,只是一瞬,韓柏便看到了永世也化不開的憂思和苦痛。
  韓柏低頭閉目道:“對不起!”剛說了這句話,立感有异,雙眼猛睜,眼神變得銳如鷹隼。
  靳冰云的美目張了開來,冷漠地和韓柏對視,一點也不退縮。
  她的手按在韓柏胸前要害,只要她略一吐勁,保證韓柏心脈立斷,一命嗚呼。
  韓柏雙眼神光退去,苦惱地道:“你不是給我制著了穴道嗎?”
  靳冰云眼內閃過怜憫,歎道:“你武功雖別出蹊徑,能人所不能,但江湖經驗不免太淺,想也不想我身為龐斑之徒,若不是故意為之,豈會如此容易被你擄走。”
  韓柏苦笑道:“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封穴能力,低估了你的解穴本領罷了。”
  靳冰云奇道:“我現在隨時可殺死你,為何你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韓柏被靳冰云提醒,不禁呆了一呆,想了一會,才傻兮兮地道:“可能是因為你這樣躺著的姿勢好看极了,使我不能和殺人連想在一起,坦白說,我倒很喜歡你的手掌按在我胸前的感覺。”
  靳冰云見他雖衣衫破爛,但挂著碎布的感覺要比衣裳楚楚的感覺強胜得多,而貌相獷野,散發著懾人的陽剛魅力,偏是說話間帶著濃重的孩子气,和惹人好感的童真。真不知好气還是好笑,雖然她已很久也沒有“好笑”的感覺。
  韓柏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你沒有那么凶了!”他真的感到如釋重負。
  靳冰云微一錯愕,想不到韓柏有如此敏銳的直覺,能感受到她心情的微妙變化。
  韓柏又皺起眉頭,道:“我在你身旁跪了這么久,為何直到剛才你才出手制住我?”
  靳冰云一呆,答非所問道:“你才智過人,假以時日,或者可成為龐斑的對手也說不定,可惜!唉!”韓柏道:“你還未回答我。”他這時更像個要求大人給予玩具的孩子。
  韓柏真誠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態,使靳冰云感到難以拒絕,唯有坦然相告:“我想試試你的心性,看你會不會侵犯我。”
  韓柏愕然道:“假設我真的侵犯你,你會怎么辦?”
  靳冰云心想那有如此問人女儿家的,口上卻淡淡遺:“我會讓你先得到我,之后再殺了你。”
  韓柏目瞪口呆道:“我毫不惊奇你會殺我,但你怎會故意讓我得到你?”
  靳冰云俏目冷如冰霜,以平靜得使人心顫的語气道:“因為我恨龐斑,我要他痛苦;而你既侵犯被你強擄的婦女,自亦是死有餘辜。”
  韓柏苦笑道:“我明白了,你將會主動告訴龐斑被我奸污了,縱使龐斑悲憤嫉忌,但只能找著我的体出气,如此你便達到了使他痛苦的目的了!但現在你又打算怎樣做?你總不能迫我奸污你,尤其當我知道橫豎也難逃一死,你實不應告訴我才是!”靳冰云美目一瞪,收回按在他胸前的奪命纖手,嗔道:“你既不是淫徒,誰又有興趣殺你,還不讓開,我要起來了!”要知道韓柏跪得极近,靳冰云除非先滾開去,否則便很難不發生和韓柏身体碰撞的尷尬場面了。
  韓柏連聲應是,不知所措地站起來,連退多步,直到撞上一棵大樹,才停下來。
  靳冰云見到他背撞大樹時,嚇了一跳,神情天真得像個小頑童,比對起他粗的外形,怪异得沒法形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韓柏只覺眼前一亮。
  就像在一片荒涼沙漠里,看到千万朵鮮花齊齊破土而出的壯觀奇景。
  靳冰云怕了他熾熱的目光,舉起衣袖,遮著上半邊臉,盈盈立起。
  韓柏看到她尖俏的下頷,鮮艷的紅,心中一陣沖動。
  忽地記起了秦夢瑤,芳蹤何處?香風飄來。
  靳冰云腳不沾地似的,在他右側掠過。
  韓柏叫道:“你去那里?”追著她沒入林木深處的背影,飛掠過去。
  穿出疏林。
  咚咚水聲墳滿了天地。
  靳冰云坐在溪流滾滾中突出來的一塊石上,拿起了裙腳,將白玉般的赤足濯在清溪里。繡上雙蝶的布鞋安放兩旁,情態撩人之极。
  她的美目深深注進溪水里。
  韓柏來到溪邊,隨著她的目光,看到溪水里得水的魚儿。
  兩人默默看著水內無憂無慮的魚儿。
  初陽透過林木的樹隙間射進來,將隨風顫震的樹影光暈印在他們和溪水上。
  靳冰云在水里悠然自得地踢著白璧無瑕的纖足,幽幽道:“只是為了這自由自在的剎那,我便沒有后悔讓你擄走。”
  韓柏跪下,俯身伸頭,雙掌按著岸旁泥地,將上半身探入水里,靳冰云踢水的清響,立時傳入耳內,有若仙籟,兩人雖隔了半條溪,但水卻將他們連了起來。
  靳冰云大感興趣地看奢他這過分了的“梳洗”。
  韓柏把頭從水里抽回來,仰天痛快地舒出一口气,水珠小瀑布般從他頭發瀉下,跟著呆了一呆,緩緩俯身,以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反影。
  与魔种結合后,他還是首次看到自己的尊容。
  靳冰云見他神態古怪,秀眉輕蹙道:“你不是認不出水中的自己吧!”韓柏打了個寒戰,叫道:“這不是真的!”
  靳冰云更摸不著頭腦,韓柏一時狡如狐狸,一時傻若孩童,构成了對她非常有吸引力的性格。
  她甚至感到和他一起時,時間過得特別快。
  自跟隨龐斑以來,她便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愈付出得多,痛苦愈多。
  可是龐斑對她的魅力确也是非同小可,所以她也更恨他,恨他為了練魔功,甘于將她犧牲了。
  她不能拒絕,因為那是注定了的命運,一個賭約。
  對風行列,善良的她,背負著噬心的歉疚和怜憫,其中是否有夫妻之愛,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但眼前這奇怪的男子,卻使她輕松寫意,一點壓力也沒有。
  韓柏仍呆望著水中的影子。
  一面不能置信的駭意。
  靳冰云隨手拿起左旁的布鞋,擲在韓柏的水影上。
  水中的韓柏化作一圈圈往外擴張的漣漪,小鞋似小舟般隨著清流飄然而去。
  韓柏茫然台頭,剛好看到靳冰云閃著頑皮的目光,和她身旁變成形單影只的僅餘繡花布鞋。
  靳冰云淡淡道:“你還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她說話的內容雖可使任何男人惊心動魄,但語气卻平淡之极,便像要獻身給韓柏的人和她半點關系也沒有。
  韓柏愕然道:“你說什么?”
  靳冰云緩緩道:“我說在龐斑追上來殺死你前,你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韓相听到龐斑的名字,虎目爆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回复了赤尊信式的自信和精明,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要太小覷我,我既有膽量擄走你,自然有和龐斑較量的本錢。”
  靳冰云沒好气地歎道:“剛才我差點便殺了你,你還要在我面前說大話。”
  韓柏并不爭辯,仰身躺在岸旁,望著天上的白云,以舒服得像甘心死去的語調道:“為什么太陽落下去,又能回升上來;人死了卻不會复生,這是什么道理?”
  靳冰云訝道:“你真的不知道龐斑正追來還是假的不知道?你難道有把握胜過他嗎?”
  韓柏道:“你還未回答我,人死為何不能复生?”
  靳冰云對他的無動于衷恨得牙痒痒,嗔道:“待龐斑來到后,你便可向閻王爺請教這個問題,不過卻須小心他會拔你的舌頭。”
  韓柏將雙手放在頭后,權作無憂的高枕,懶閒閒地笑道:“龐斑的唯一弱點是你,我唯一的弱點也是你,假設你不和我合作的話,我便死定了,你會和我合作嗎?”靳冰云見他胸有成竹,實在摸不清他的葫蘆里有何應付追兵的妙藥,歎道:“我是不會和你聯手對付龐斑的,何況即使加上了我,我們也不會是他的對手,這世上或者只有浪翻云才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
  听到浪翻云的大名,韓柏現在變得粗濃如劍的眉毛一揚,眼內閃過崇敬的神色。
  猶記得在荒廟里,惊天地泣鬼神的覆雨劍一出,黑白二仆立時落荒而逃。
  靳冰云沒有放過他的反應道:“我果然沒有想錯,你是為了浪翻云才擄劫我,這證明了你被埋士下時,听到了我和龐斑的對話,為何你被活埋土內,竟不會悶死,這是什么武功?”韓柏想不到她心細如斯,自己的一個反應,便給她推斷出這么多事物,他一出生便是孤儿,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他,著緊他。直到遇上靳冰云,他知道此生也休想忘記她在他被活埋時,每一句說話,每一下歎息。
  靳冰云瞅他一眼,微嗔道:“你听到我的話嗎?”
  韓柏坐了起來,望向靳冰云道:“你的話每一句都听到,每一個字也記得,將來也不會忘記,現在時間愈來愈緊迫,我沒法向你作更詳細的解釋,只問若不是硬橋硬馬和龐斑對著干,你肯否和我合作逃走?”
  靳冰云不能置信地道:“你具有逃离龐斑魔爪的把握?”
  韓柏忽地眉頭一皺,側俯地上,將耳緊貼在泥土上。
  靳冰云心下大奇,此人詭變百出,難道竟懂“地听”之術嗎?不禁對他作出新的估計。
  韓柏坐起來道:“追兵巳在三十里外現身,几乎是筆直往這里赶來,顯然已發現我們的行蹤,厲害啊厲害!”說到厲害時,他的童真和孩子气又活脫地呈現出來。
  靳冰云心中一軟,輕輕道:“你要我如何和你合作?”
  韓柏歡呼一聲,由坐變站,躍离岸旁,构掠小溪,行云流水般來到靳冰云的身旁,一手抄起她的蠻腰,腳尖點石,凌空而起,投往對岸的林木里,只留下了只繡花布鞋。
  靳冰云怒道:“我會自己走,快放我下來!”心中卻暗恨自己剛才不會反抗。
  韓柏果然停下。
  靳冰云腳一触地,雙手自然往韓柏推去。
  豈知韓柏像座山般動也不動,反而摟著她纖腰的手用力收緊,將她動人的玉体摟得往他靠貼過去。
  靳冰云大怒,一掌按在韓柏寬闊的胸膛上,寒聲道:“還不放開我!”韓柏眼中閃過懾人心魄的巽彩,沉聲道:“你剛才還說可讓我得到你的身体,又說和我合作,為何現在又要殺我了?”
  靳冰云微微一呆,玉頸微俯,頭輕垂,嬌軀已給韓柏緊擁入怀里。
  鼻中傳入韓柏濃烈的男性气息,忽地輕呼一聲,原來她感到正和韓柏一起往土內沉下去,就像沈進水里,但腳踏處明朗是實在的青草地。
  韓柏衣衫無風自拂,眼里爆起強芒,那是內功運行至极點才出現的現象。
  惊人的气勁,使他和靳冰云硬生生鑽入土里。
  靳冰云心中大訝,韓相的功力已臻黑榜級高手的境界,為何從未听過江湖上竟有這一號人物。
  兩人已沒至腰部,仍不斷沉下。
  靳冰云暗忖,你或者不怕活埋土里,但我卻定會活生生悶死。
  可是她并沒有抗議。
  腦中浮起一幅接一幅的回憶,想到了久遠得像有百年千年之遙的童年時代。
  八歲之前,她在一個与世無爭的地方,專心劍道。
  只是一個賭約,使她的一生改變了。
  她便是賭注。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
  她從那件事發生的那日開始,便再也不會哭泣。
  十八歲那年,她遠赴魔師宮,謁見龐斑,成為了他唯一的女徒,開始償還十年前欠下的債。
  現在她只想長埋土內o韓柏道:“你在想什么?”
  靳冰云輕歎一聲,終伸手摟著韓柏粗壯的厚背,這時手剛好沉進泥里。
  韓柏道:“看著我!”靳冰云仰起俏臉,剛好韓柏的大嘴封下來,啜緊她嬌艷欲滴的紅唇。
  靳冰云待要掙扎,忽地發現了這一吻并沒有任何邪欲成分。
  一道真气通過唇搭的橋梁,延綿不斷地由韓柏的口中度過來,使她渾身舒泰。
  眼前一黑。
  終沒入土里。
  但卻沒有絲毫气悶的感覺。
  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蓋代魔君龐斑,挺立高崖之上,一手收在背后,另一手垂下,緊握著一干一濕兩只繡了雙蝶紋的布鞋,眼神投往高崖下平原遠方墳起的小的間內的小谷。
  就在那里找到了冰云的這對鞋子。
  龐斑智能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
  有“小魔師”之稱的愛徒方夜羽卓立背后,自他將布鞋送到這里來后,龐斑一直默然不語,使人不知他腦內轉動著什么念頭。
  事實上自懂事以來,方夜羽從來不知道龐斑腦內轉著什么念頭。
  這使他除了對龐斑天神式的崇敬外,還充滿著畏懼。
  落下的太陽在遠方地平線上散發的動人心魄的火紅餘暉,扇子般投射往入黑前的天空。
  龐斑平靜地道:“浪翻云胜了!”方夜羽微一錯愕,因為弄不清楚這是說出一個事實,還是一個問題?龐斑道:“你步聲較平時重了少許,顯是受心情影響所致,若不是浪翻云胜了,你何會如此?”
  方夜羽恭身道:“可是我之所以心情沉重,也可能是因找不到小姐而惹起的。”
  龐斑微微一笑道:“我當年選爾為徒,正是看出你性格堅毅。搜索冰云之事才剛剛開始,夜羽你怎會如此快便沮喪,故我可斷言你剛收到了有關浪翻云的情報,并知道了于我們不利的戰果。”
  方夜羽臉上泛起衷心佩服的神色,道:“果是如此,談應手和莫意閒聯擊浪翻云,仍然落得一死一逃的下場,使浪翻云聲威更振,除非師尊親自出手,否則對我們聲勢的損害,實在難以估計。”
  龐斑長笑道:“好一個浪翻云,雖說談、莫兩人這些年來縱情酒色,功夫有退無進,但你能破他兩人聯手,足見覆雨劍法已達因情造勢,以意胜力之道境,否則你浪翻云如何能胜。”
  他雖不在當場,但卻有如目睹當時所發生的一切,還未動手,浪翻云超然于生死胜敗的意態,便使談莫兩人心生懼意,气志被奪。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
  龐斑的“因情造勢,以意胜力”四個字,正點出了其中關鍵。
  于此亦可見真正理解浪翻云的,便是這最可怕的大敵。
  方夜羽道:“我已撤退了所有對付怒蛟幫的后勤力量,因為在師尊親自出手搏殺浪翻云前,我們實不宜再有任何因對付怒蛟幫而招致的敗績。”
  龐斑眼光凝望遠方,像想起了世間上最美妙的事物似的,出奇地柔和道:“在洞庭湖內,怒蛟島東三十里處,有一終年給云霧怒濤封鎖的無人孤島,据漁民說,那是當神仙游湖時,落腳奕棋的地方。”
  方夜羽呆了一呆,把握不到龐斑為何忽然提起此一無人孤島。為了對付怒蛟幫易守難攻的天險,他曾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怒蛟島和附近的地理環境,自然知道有這名為“攔江”的荒島,但想不到這二十年不問世事的師尊,對此島竟也知道得那么詳細。
  龐斑低吟道:“浪翻云啊!你知否我多么想念著你。”
  方夜羽听出龐斑語气盈溢著僮憬和熱戀般的深刻情緒,不禁肅然起敬,只有龐斑這种心胸气魄,才能使他六十年來,高踞天下的第一高手寶座。
  浪翻云你究竟是怎么樣的超卓人物?竟能如此得龐斑“錯愛”?龐斑仰天重重舒出一口壓在心頭的豪情壯气,徐徐道:“自先師蒙赤行百年前与傳鷹那使天地色變的一戰后,天下再無一可觀之戰,浪翻云呀!你莫要讓我龐斑失望啊。”
  方夜羽心湖激起了千丈巨浪,他知道龐斑已定下了出手決戰高踞黑榜首位的無敵高手覆雨劍浪翻云的地點和日子。
  龐斑放在背后的手衣袖“霍”聲一拂,示意方夜羽离去,看似隨便地道:“告訴浪翻云,明年月圓之夜,當滿月升离洞庭湖面時,我在攔江島恭候大駕。”他心中感到一陣莫明的痛苦,因為他終于放開對靳冰云的想念,并下了決定任由靳冰云自由离去,她若對他的恨比對他的愛少,終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情到濃時情轉薄。
  方夜羽俊秀的臉透出難以掩飾的激動。
  盡管他知道龐斑和浪翻云的決戰,如箭在弦,勢在必發,但當龐斑說出來時,他仍壓不下心中的激情。
  沒人比他更明白,為何龐斑將決戰推遲至一年后。
  因為龐斑想給這數年來劍技一直突飛猛進的浪翻云多點時間。
  六十年來無敵天下的龐斑真的不想浪翻云是他的另一個“失望”。
  方夜羽离開龐斑傲然卓立處的高崖后,撤退了所有圍捕韓柏的人手,雖然龐斑沒有告訴他這樣做,但他已掌握了龐斑的心意。
  否則龐斑又怎會一句也不提起靳冰云?他若仍放不開靳冰云,他便不會見浪翻云。
  現在他定下了決戰浪翻云的地點日期時間,自是他決定已將儿女私情撥到一旁,不成障礙。所以方夜羽自然要在這一年內,不碰任何和靳冰云有關系的事,以免影響了龐斑決戰浪翻云前的心境。
  說放就放。
  也唯有龐斑這級數的修養,才能做到。
  浪翻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不下。
  龐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得下。
  前者有情。
  后者無情。
  韓柏和靳冰云在山野間奔行。
  靳冰云白衣飄飄,仙女般在月夜里的草原上幽靈般掠過。
  韓柏追在她背后,心中還想著和她在土里的親吻和肉体的接触。
  那是時間停止了推移,星辰停止了流動的美妙時刻。
  靳冰云忽地停了下來。
  亭亭俏立。
  她白玉般的一對赤足,輕盈地踏在濕潤的草地上。
  韓柏來到她身旁訝然止步,奇道:“為何不繼續走?龐斑隨時會轉頭來找我們的。”
  靳冰云冷冷地道:“你以為你耍的把戲真能瞞過龐斑嗎?你既能活埋不死,自亦可躲入土里,怎能瞞過他們?”
  韓柏搔頭道:“即使知道又怎么樣,難道他能把大地翻過來找尋嗎?”靳冰云看到以堂堂大漢之軀,作出這個小孩子搔首的動作,心中無由一軟,不想在言語上嘲弄他,歎道:“龐斑何等樣人?他會的其中一种魔功,一經運展,可察知方圓十里土地內外所有的生命,他便曾用此法,找到我走失了的小田鼠,又怎會不知你藏在地底那里?”
  韓柏心中一寒,道:“若是如此,他現在到那里去了?”
  靳冰云眼中抹過失落的哀傷,低聲道:“他正看著我。”
  韓柏駭然一震,惊呼道:“什么?”
  靳冰云那似對人世毫無依戀的眼光,飄到他那里去,呢喃低語道:“我是說他正在某處緊盯著我,這絕錯不了,因為以前每當他專注地望著我時,我都有現在這种感覺。”
  韓柏打了個寒戰。
  但很快又回复了冷靜。
  他的目光往四方遠近巡逡,最后落在后右方四里許外一座像鶴立雞群般,高出其它山頭的高峰。
  那是可俯瞰這周遭數十里內景物的最高點。
  龐斑要嘛便是不在,否則必立于其上。
  山峰被月亮的大光環暈櫬托著,更突出了它的幽暗和神秘。
  韓柏遙望山峰。
  一种微妙的感覺流過身体。
  他明白了勒冰云感應到龐斑在看她的第六感。
  因為他也感到龐斑正在看他。
  奇妙的感覺驀地消去。
  他知道龐斑收回了他的目光。
  靳冰云的甜美聲音突然像仙曲般從背后傳來道:“他知道我們發覺到他,所以走了。”
  韓柏回過頭來。
  靳冰云已坐在草地上一塊平滑的石頭上,側挨著石旁的大樹,兩眼望著自己的一雙赤足,有种軟弱無依,惹人怜愛的感覺。
  韓柏來到她身旁,單膝跪了下來,問道:“他為何不出手對付我?”
  靳冰云臉上掠過痛苦的神色,以令人心碎的聲音溫柔地道:“因為他已定下了与浪翻云決戰的日子,其它一切都再不重要了。”
  韓柏目光一沉,射出森冷的寒光。
  勒冰云訝然審視他。
  韓柏一忽儿天具無邪,一忽儿又像個冷靜睿智的老手,构成了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和特質,令她冷靜多時的心田,也泛起波動。
  韓柏望向靳冰云,剛要說話。
  靳冰云先道:“不要求我做任何不利罷斑的事,無論如何,我雖不會幫他,但也不會對付他,你或浪翻云若真有本事,除棹他好了,何用依靠我這個小女子,好了!我要回家了。”說到“除掉他時”,眼中掠過令人心痛的哀傷。
  韓柏先是沒趣,听到最后兩句,卻大吃一惊,跳了起來道:“你要回家?”
  靳冰云站了起來,緩緩轉頭,望往遠方的天空,彷佛那片夜空,就是她家上的天空。
  韓柏跳到她俏臉扭往的前方,擺下個攔著她回家之路的姿態,張開雙手道:“你竟然還有家?”靳冰云以平靜得怕人的聲調道:“當然有,我离家已有一百年一千年了,龐斑既已不要我,我為何還不回去?”接著秀眉一蹙道:“讓開!”韓柏呆了一呆,才想起自己攔著她的去路,大大不好意思,慌忙收手退后一步,卻沒有讓過一旁。
  靳冰云幽幽一歎,柔聲道:“我只是個苦命的人,趁我還有家時,讓我回家巴!”韓柏熱血上沖,一拍心口道:“讓我送你回去,橫豎我這連家也沒有的人也沒有什么事可仿。”
  靳冰云垂首道:“謝謝你,可是我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自回家去,你的心意,我領受了。”
  韓柏大急道:“你這便要离開我嗎?”
  靳冰云見到他大孩子般的神態,忍不住噗哧一笑。
  韓柏眼前一亮。
  她的笑容确能使明月也失去顏色。
  靳冰云將俏臉躲入高舉的衣袖里,往后飄飛。
  韓柏看著靳冰云遠去的倩影,高叫道:“你的家在那里?”
  靳冰云在沒入樹林前,聲音遠遠送來道:“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他日若有閒,可往慈航靜齋一行。”
  韓拍全身一震。
  慈航靜齋。
  靳冰云的家竟是慈航靜齋?她和秦夢瑤又有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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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雨欲來

  清晨。
  大雨。
  雨聲淅瀝里,水珠由寺廟的斜檐串瀉下來,在風行烈面前織出一面活動的水,雨水帶來的清寒,使他靈台一片清爽,就像這所山中寺廟的超然于塵俗之上。
  雨點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濺飛,每一個景象,都似包含著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靜的女音在他身后嚴肅地道:“風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著了涼,于你虛弱的身体,并無好處。”
  風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過了廟牆頂的綠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遠里,淡淡道:“玄靜師傅有心了,一歎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風行列,誰也沒法挽回。”
  玄靜尼淡淡道:“天下還有很多事等待風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對得起送你來的廣渡大師,若非有他出面,我們空山隱庵又豈會破去二百年來不招待男賓的慣例,將你收容。”
  風行列雖沒有回頭,卻可以想象到玄靜尼清麗的俏臉。
  她這么年輕美麗,為何卻要出家為尼?還是這所名剎的女主持。
  其中一定有一個曲折的故事。
  “風施主!”
  風行烈歎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謝,這些日夾我閒著無聊,從佛堂借了很多經典來看,頗有所悟,有緣無緣,确是絲毫不可勉強。”他心中想著的卻是靳冰云,她究竟在那里?是否也如他般如此地挂念著他?玄靜尼柔聲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怎會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怎能回复往昔?”
  風行烈驀地轉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回复舊觀,甚至更胜從前,但又怎能胜過龐斑!天下根本便沒有人能胜得過他!”
  玄靜尼從他眼中看到對龐斑深刻的仇恨,暗歎人世間的恩怨交纏,若蚕之吐絲,至死方休!心中也無由地升起對這落難的浚秀年輕武林高手的怜惜和慈悲心。
  夙行烈倏地省覺到自己的失態,退后垂手道:“師傅請諒風某失敬之處。”
  玄靜尼若無其事地道:“風施主回房休息吧!”
  風行烈環目四顧這處于空山隱庵南區的獨立院落,清清寂寂,住在這里的尼姑,都因他的到來而遷往其它院落,除了侍候他一日數餐的兩名老尼外,便只有玄靜不時來查看他傷勢痊愈的進展。
  玄靜尼微嗔道:“風施主!”
  風行烈訝然望向她。
  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麗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從未經過情緒波動的容顏,這令人聯想起一張沒有人曾書寫染污過的美麗雪白的紙張,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塵的超然身分。
  像現在這种微嗔的神態,風行烈還是這些日來首次看到。
  玄靜尼雙手合什,挂在指隙閒的佛珠串一陣輕響,低頭道:“貧尼動了嗔念,罪過罪過!”
  風行烈心中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暗忖即使身入空門,是否就須如此壓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當然不能將這冒犯不敬的想法說出來,充滿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触怒了師傅,風某來此已久,也應該走了!”
  玄靜尼淡然道:“風施主現在毫無保護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們很難向淨念禪宗交代,而据我們最新的消息,龐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尋你的行蹤,所以廣渡才連探望你的念頭也要打消,更不要說將你帶回淨念禪宗了。”
  風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決,并寫下書信,若將來廣渡問起,你將信予他一看,事情便可清楚明白。”
  玄靜尼平靜地道:“施主去意,貧尼怎會不知,剛才我曾到施主靜室看過,早發現了寫給廣渡大師的信和執拾好的衣物包里,不過据廣渡大師所言,施主的安危牽涉到天下蒼坐的禍福,施主真要走,還請三思。”
  風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那里去,龐斑的勢力正不斷膨脹,終有一天會找到這里來,那時牽累了師傅等与世無爭的人,我怎過意得去?師博請了。”
  玄靜尼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形容的神色,借低頭的動作不讓風行列看到,輕輕道:“施主去意已決,我自然不會攔阻,正如施主所說,天下事無一件能走出机緣之外,夾也是緣,去也是緣,施主珍重了。”
  夙行列哈哈一笑道:“來也是緣,去也是緣!”聲音里卻毫無歡音或激動的情緒。
  玄靜尼看著他從房中取出隨身小包袱,撐起雨傘,消失在煙雨蒙蒙的門外。
  “啪!”
  捏著佛珠串的纖手硬生生的捏斷了佛珠串和一顆佛珠子。
  數十伙佛珠瀉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彈起。
  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可是她猶似不知。
  只定眼望著風行烈消失在那里的蒙蒙山雨。
  韓柏和靳冰云分手后,赶了一夜路,黎明時來到官道上。
  道上靜悄無人。
  韓柏心想難道真是天要助我,一個龐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云一起時,龐斑或許會不動他,但离開了靳冰云后,龐斑便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走了一會,仍是不見一個人。
  不禁大感可疑。
  為何一個赶市集的人也不見。
  韓柏冷哼一聲,站定下來。
  一個文士裝束,英秀俊美但卻体格軒昂魁捂的年輕人緩緩從林閒步出,來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禮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們手中,劫走冰云小姐,公然向魔師挑戰,顯非平凡之土,敢問高姓大名?”
  韓柏道:“在下韓柏,公于是龐斑的什么人?”
  文士溫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師次徒,失敬了。”
  韓柏想不到他如此溫和有禮,雖是敵對,仍大生好感,道:“請問魔師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韓兄确是志气可嘉,可惜家師事忙,未能來會韓兄,只好由徒弟代師之勞了。”若換了別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卻偏仍是那副謙謙佳公子的風度。
  韓柏松了一口气如釋重負地道:“你果然不是龐斑,魔師怎會若你那么年輕。”
  方夜羽心中大奇,這人應是智勇雙全之士,為何竟如此不掩飾對龐斑的畏懼,而且神態有若未成熟的人,訝道:“韓兄既如此懼怕家師,為何又公然和他作對?”
  韓柏理所當然地道:“怕還怕,作對還作對,又怎可因怕而什么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個真英雄,韓柏年紀看來像二十三、四,又像三十一、二,在江湖上理當有段經驗,為何卻從不听人提起?因道:“韓兄究竟是那個門派的大家?”韓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從從容容,一拍挂在背后的兩支短戟,微笑道:“韓兄既不愿說,在下唯有出手請教高明,從韓兄的手底下摸出韓兄師門來歷,韓兄請!”
  韓柏想不到大家說得好好的,竟然說打就打!駭然退后一步,插手道:“不公平不公平!”
  方夜羽一愕道:“韓兄若認為不公平,在下可只以空手領教。”
  韓柏皺眉道:“這依然不公平。”
  方夜羽大訝道:“這又有何不公平之處,請韓兄指教。”
  韓柏坦然地道:“方公子雙戟乃隨身兵器,若棄而不用,武功自不能盡情發揮,反之我卻慣了兩手空空,爾消我長,對公子當然不公平之极。”
  方夜羽像看怪物般瞪了他好一會,歎道:“韓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我偏不能讓你就此离去,真教在下非常為難。”
  韓柏見他對著自己這可惡的敵人,依然瀟自若,有風度之致,不禁暗暗心折,由此推其徒及其師,可見龐斑亦當是气概万千的不世人杰,當下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橫豎你背插雙戟,不如借一把給我,公平決戰。”
  這种提議,也虧他韓柏說得出口。
  方夜羽絲毫不以為忖,愕然道:“韓兄實戰經驗顯然非常缺乏,驟然用上別人兵器,不是更吃虧嗎?”
  這回輪到韓柏大奇道:“你怎知小弟缺乏實戰經驗?”
  方夜羽哂道:“這有何稀奇,假設韓兄轉戰天下,早震惊江湖,在下又何須請教韓兄高姓大名?”
  韓柏恍然,一面暗惊這方夜羽心思細密,另一面卻暗笑無論對方有何神通,也不會猜到赤尊信將自己造就成高手的离奇手段。
  方夜羽忽地長嘯一聲。
  手動。
  白芒閃。
  長三尺八寸的精鋼短戟,插在韓柏腳前三寸,戟尖沒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
  韓柏心中大懍。
  只是這一手,已使他知敵手難惹。
  他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卻拔不出來。
  一股奇异至難以形容的感覺,由戟身傳入他的手里。
  韓柏雖然事實上看不見,也听不到,卻感覺到短戟的殺气,感覺到短戟曾經歷過的每一次拚殺,心中泛起一种慘烈的情緒。
  短戟离土而出,頓時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驀然往韓柏身前回收,變回從容握在右手爍光流閃的三尺八寸短戟。
  方夜羽心內的震駭确是難以形容。
  要知他這仗以成名的‘三八戟’是用北海海底据說來自天上的神秘‘玄鐵’所制,不但煉制時的火溫要比一般精鐵高上數倍,熔鑄出來后的玄鐵,也比一般精鐵重上數倍,所以別小看這支短戟,竟有一百五十七斤之重。
  一般人雙手也未必能將它棒起。
  但韓柏舞動短戟時,那种瀟酒和從容,便若拿起一枚繡花針在虛空中縫出最細致精巧的圖案,又像曾看著那短戟出世那樣,對‘戟性’熟悉無比。
  韓柏歎道:“好家伙!把手處這些螺旋粗條紋使握著它也變成享受。”他自幼便負責韓府武庫的打理工作,對兵器的感情之深,真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
  方夜羽興致勃勃地道:“難道韓兄原也是用戟的高手嗎?”
  韓柏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應用那种兵器,只覺每一种都很好很好。”
  方安羽像完全忘記了韓柏是他的大敵般,微微一笑道:“韓兄知道嗎?在下今年雖只二十八,但与人生死搏擊的經驗都是不少,可是從未試過像刻下般在交戰以前,便把敵手虛實知道得如此地一清二楚。”
  韓柏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方夜羽臉上笑意更盛。
  他忽地發覺自己頗有點喜歡韓柏,此人貌似天真,其實才智高絕。
  韓柏道:“對于小弟手上此戟的認識,自是無人能出方公子之右,所以只看我多手地舞了兩下,方公子便能揣出我的斤兩,不知方公子胜算可高?”
  方夜羽苦笑道:“只是五五之算。”接著苦笑化作挂在唇邊的傲意,冷然道:“但若你手中的戟重歸我手,以雙戟對韓兄的空手,韓兄能支持百招以上,已屬异數。”
  韓相心中一熱,豪情涌起,大聲道:“那我便將戟還你!擋你百招看看則個。”
  方夜羽喝道:“万万不可!”
  韓柏皺眉道:“方公子難道要舍易取難嗎?”
  方夜羽坦白道:“不瞞韓兄,我對你起了愛才之念,故想換個方式,來和韓兄比試。”
  韓柏有點感動地道:“能不和公子兵刀相見,自是最好。”本性善良的他,不禁對眼前這气概風度优美得無以复加,隱然有繼承魔師龐斑影子的超卓人物,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方夜羽道:“游戲的方式任由韓兄定下,方某無不奉陪,韓兄若敗了,便歸順我師,作我的頭號手下;韓兄若胜了,方某便代家師赦過你擄走冰云小姐之罪,不再追究,此條件接受与否,韓兄請一言而決。”語意間自具縱构脾闔的豪气。韓柏眉頭大皺道:“我就算空手對方公子的雙戟,最劣也只是落敗身亡罷了,但比起要做你的手下,總要有种得多,更何況我根本想不到舍手底下見真章外,還有什么其它方法可采擇?”
  方夜羽成竹在胸地道:“韓兄江湖經驗畢竟淺薄了些,方某雖是一人現身,但早在這里布下了天羅地网,只是家師親手訓練的十大煞神,便能令韓兄飲恨于此,韓兄可相信嗎?”
  韓柏道:“你不說我也感覺得到,剛才我握戟在手時,便皆想過立即逃定,但隱隱間感覺到方兄在暗處布有高手,才打消了這念頭,所以怎會不信方公子所言;奇怪的只是公子剛才還准備和我單打獨斗,一決雌雄,現在怎又改變主意,使手下圍攻于我?”
  方夜羽長笑道:“這個道理你日后自會知道,你既想不到比試的方式,不如由方某划下道來,看看尊意如何。”
  韓柏想了想道:“公子何礙說來听听!”
  方夜羽正容道:“由現在開始,我撤去所有監視韓兄的人手,任由韓兄躲起來,三天后我便會動用所有人力物力,追捕韓兄,若能于三個月內將你生擒,便算韓兄輸了,反之則是方某敗了,韓兄意下如何?”
  韓柏一听大為意動,先不說方夜羽是否真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他后還要將他生擒活捉,那是談何容易,喜叫道:“這即是捉迷藏的游戲,小弟最愛玩的了。”
  方夜羽見他神態雖若儿童,但已見怪不怪,微微一笑,飄身退后。
  韓柏舉起短戟,高呼道:“你的戟!”
  方夜羽的聲音遠遠傳來道:“一天方某的單戟不能胜過韓兄的單戟,這大戟便交由韓兄保管。”
  韓柏看著方夜羽消失在官道的轉角處,眼中射出佩服的神色。
  方夜羽不愧龐斑之徒,行事磊落大方,教人折服,亦教人莫測高深。
  他一聲長嘯,沒入林內。
  游戲開始。
  假設韓柏敗了,這一生他再也休想向魔師龐斑挑戰。
  龍渡江頭上游三十里。
  一艘巨舟放風而來,赫然是怒蛟幫的旗艦“怒蛟”。
  船還未曾泊往岸,一量人從船上躍起,落往岸旁,与沿岸奔來的數十人相會。
  從船上躍下的當然就是赶來援手的凌戰天和龐過之等一眾心腹猛將。
  凌戰天看到眾人安然無恙,一反平時的冷靜沉著,激動得叫道:“小鷹!”
  正奔上來的上官鷹全身一惊,止步道:“二叔,這十年來,你從沒有喚過我這名!”
  凌戰天一呆,在上官鷹前五尺處煞住馬步,喃喃道:“真有十年了,我也很久沒听你叫我作二叔了。”
  兩人對望一眼。
  忽地一齊仰天長笑起來。
  這上下兩代兩個人,三年前雖說放棄了成見,和洽相處,但互敬有餘,親愛不足,可是在目下這等動輒死別生离的非常時期,死去已久的‘叔侄’情,終于复燃。
  凌戰天歎道:“還是那個小鬼頭。”心中涌過在上官鷹的小時逗玩他的种种情景。
  上官鷹激動地道:“只要能換來二叔這句話,小鷹便覺得這些日來冒的風險,是沒有白熬了。”
  凌戰天冷哼一聲道:“我早勸過你不要隨便离開怒蛟島的了。”
  上官鷹忍著心中歡悅再肅容道:“小鷹知罪!”
  凌戰天‘咦’了一聲,道:“大哥在那里?”
  翟雨時分外恭敬地道:“浪首座說過他會追上我們。”
  凌戰天不滿地搖搖頭,眼光轉往戚長征身上,奇道:“長征!你一向最多話,為何直到此刻一句也未听你說過?”
  凌戰天顯然心情大好,否則也不會一反慣例打趣這些后生小輩。
  戚長征正容道:“幫主和副座在上,戚長征有一個請求,務請答應。”
  這次連翟雨時和上官鷹也齊感愕然,他們都听出戚長征語調中所顯示出來的堅決意味。
  凌戰天臉色一沉道:“不好听的話,最好別說。”他也感到事情的不尋常。
  戚長征堅決地道:“這事不能不說,不能不做!”
  凌戰天臉色由沉轉寒,冷冷望著戚長征。
  在一眾后輩里,他最喜歡的便是這爽朗磊落的青年,此子剛中帶柔,粗中有細,是習武的罕有奇材。
  上官鷹道:“有話便說出來吧!何用忸怩?”
  翟雨時截入道:“匹夫之勇,長征你須三思而后行。”
  戚長征歎道:“雨時你定是我肚內的蛔虫,否則為何沒有一件事能瞞過你。”
  上官鷹猛然醒悟,臉色一沉,怒道:“怎么?你竟是要去找馬峻聲算帳?”
  戚長征哈哈一笑道:“此不義之人險累我斷送了幫主和一眾兄弟的性命,戚某若不取他首級,怎能還厚顏留在怒蛟幫?”
  瞿雨時緩緩道:“無論成敗,你可有想過那后果?”
  馬峻聲在八派聯盟年輕一輩里,聲勢如日中天,即使戚長征胜了,只會惹來与白道化不開的深仇,爭斗火并,永無宁日。
  尤其常現在怒蛟幫正處于孤立無援的劣境,問題便更嚴重。
  戚長征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論。”
  上官鷹默默不語,他怎會不清楚戚長征的性格,假設他不批准戚長征此行,戚長征將再也不會快樂起來。
  凌戰天雖未清楚事起因由,但已猜到几分,喝道:“我不贊成!”
  “戰天!讓他去吧!”
  眾人愕然,往聲音傳來的江邊望去。
  一名大漢拿著酒壺從江畔高及人腰的青草叢中坐了起來,正是劍動天下的‘覆雨劍’浪翻云。
  戚長征全身一陣抖顫,叫道:“大叔!”
  浪翻云咕嘟‘吞’下一口酒,冷喝道:“小子莫再多言!快向贅主請示。”
  戚長征來到上官鷹跟前,待要下跪,上官鷹已一把扶著,輕道:“長征珍重!”
  戚長征瞬也不瞬地深望著上官鷹,一聲長嘯,退了開去,轉瞬沒入江旁樹林里。
  浪翻云霍地站起,淡然自若道:“三年內若此子不死,他的成就將會超越‘左手刀’封寒,成為當今刀法第一大家。”
  眾人心中一陣激動,能得浪翻云如此贊許,戚長征死而無憾。
  凌戰天一愕道:“大哥的看法,我絕對同意,但是他能活著回來的机會實在是太少了。”
  上官鷹默不作聲,眼神閃著憂色。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才能超越其它人,沒經烈火燒煉的刀,又怎能保持刀的鋒利;沒有痛苦流血的人,又怎可保持人的鋒利。”
  他說罷又喝了一大口酒,平靜地道:“好了,回家吧!”
  凌戰天愕然望向他。
  翟雨時將頭垂下,避過凌戰天的目光,他也如凌戰天般看破了浪翻云要回家背后的情由,但他不想凌戰天曉得他的才智竟達到這地步,在他面前,翟雨時總是收斂鋒芒,那几乎成為了一种習慣。
  浪翻云決定了挑戰天下無人敢惹的魔師龐斑。
  凌戰天道:“大哥与龐斑一戰如箭在弦,勢所難免,我便和大哥回島去痛飲他媽的十晝十夜,預祝大哥旗開得胜。”
  浪翻云啞口失笑道:“得胜得敗尚是言之過早,不過說到喝酒,你便一定喝不過我,怕只怕素素到時不肯放你過來跟我如此喝酒。”
  上官鷹心頭一陣激動。凌戰天才是浪翻云的真正知己,從浪翻云一句話,便猜出浪翻云欲在与龐斑決戰前,重溫和亡妻惜惜生前共處過的物事;島上孤云、洞庭夜月,濤聲擊楫,寒露濕衣。所以他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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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回舊地

  風行烈在午時前赶到武昌。
  一進武昌,他便感到該地异常的气氛。
  路上多了很多武林人物。
  有些一看便知是來自八派聯盟的門派,一些卻是幫會或黑道中人,使得气氛像拉緊了的弓弦。
  風行烈避開大街,在一間地點偏僻的小客棧,要了個設備簡陋的客房。
  到武昌來他是要找一個人,問他要回一把刀。
  這刀關系到他未來的希望。
  在房中用過早飯后,他便開始打坐,讓体內真气流遍全身血脈筋气。
  龐斑那一掌雖說收回了九成功力,但仍是非同小可,直到現在身体在外表上看來似完全康复,但一口真气始終不能結聚,只要來几個壯漢,便可輕易將他制服。
  驀地隔壁傳來喝罵的聲音。
  風行烈惊醒過來,留心一听。
  只听那帶他上房的店小二罵道:“他奶奶的死病相,明天再不懂自己爬起來滾出去,我便將你扔到外面,不要說我沒有警告你。”
  風行列心中一動,推門而出,恰好迎上一臉怒容的店小二,問道:“小二哥因何事大動肝火?”
  店小二見風行烈丰神俊朗、气俊不凡,不敢怠慢,豎起指頭反指背后道:“這人一來便病倒床上,又沒錢交租金,若不是我本著上天好生之德,早擲了他出去,但總不能長此下去呀。”
  風行烈同情之念大生,立時為那病人付清欠租,看著小二走了,才步入房內。
  床上躺了位臉無血色的青年,兩眼無力地望向風行烈,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激還是厭恨。
  風行烈來至床邊,“咦”一聲道:“朋友原來是武林人,竟是受了內傷。”
  那人兩眼一閉,像對風行烈一點興趣也沒有,也沒因風行烈高明的眼力感到惊异。
  風行烈大感沒趣,便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用功,剛轉過身來,那人一陣狂咳。
  風行烈忍不住回頭過去,只見那人咳得胸前滿是瘀黑的血。
  那人眼睛緊閉,似乎暈了過去。
  風行烈劍眉一皺,心中一動,口上卻道:“真可怜,讓我找個大夫來看你吧!”
  一邊說一邊离房而去,剛踏出走廊,眼前一亮。
  一位身長玉立,年齡絕不超過二十的少女,黑衣白膚,如花俏臉,發結上插一朵小黃菊,俏立在長廊的盡處,向他微笑招手。
  風行列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定睛再看,少女的确仍在那里向他招手。
  風行列用指頭指了指自己。
  少女含笑點頭,神情可愛,就像和熟悉的友人玩耍那般毫無顧忌,使人感到她是任性頑皮,膽大妄為的女儿家。
  風行列按捺不下好奇,朝她走過去。直來到她面前四尺許處站定,待要說話,那少女伸指貼唇,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先豎直腳尖,撐高身体,從風行烈寬肩上,瞄了一眼那受了內傷的青年漢子閉上的房門后,手一伸往風行烈的衣袖抓來。
  風行烈自然一縮,仍給她一把抓著,他武功已失,當然避不過她迅快的手。
  少女并無惡意,只是拉著他轉到彎角處,她隨便拉男人衣袖的作為卻是惊世駭俗。
  少女放開了手,緊張地問道:“那人怎樣了?是否具的不會動?”
  風行烈見她神態天真可人,好感大生,他自己本身便是天性反叛的人,所以才叛出邪异門,對于膽大妄為的同道,分外有好感。微笑道:“姑娘若想對付那人,最好是打消那念頭!”
  少女臉容一寒道:“你是幫他的嗎?”
  風行列皺眉道:“那人假裝受傷,兼且面相刻薄,一看便知是心術不正之輩,我怎會幫他?”
  少女嚇了一跳,失聲道:“真是假裝的,這死賊想引我出來。”旋又奇道:“看你不懂武功,怎知他受傷是假是真?”
  風行烈道:“我雖不會武功,但眼力仍未至如此不濟,連他吐出來的是人血還是雞血也看不出來。”其實他之所以能發現那人的偽裝,主要是那人被內藏劍,被他感覺到殺气,因而動了疑心,這才看出對方在耍把戲。
  少女嬌軀輕震道:“好一個狡猾的魅劍公子刁辟情,竟想暗算我谷倩蓮,幸好我鴻福齊天。”眼珠一轉,一手又拉起風行烈的衣袖,軟語求道:“你給我做一件事成不成?”
  風行烈有點啼笑皆非,可是對方一言一語,舉手投足,無不像發自真心,自然而然,卻使他難生反感。歎一口气道:“若要在下做你的幫凶,恕我無能為力。”
  谷倩蓮一把抓起他的手,將一粒小丸塞進他手心里,理所當然地道:“很容易的事罷了,只要你將這小丸和進藥里或水里,給他喝掉便成,他要裝病,自不能拒絕喝水吃藥,你也不想我給坏人害了吧?”
  她的手柔若無骨,丰腴溫暖,确教人難以拒絕。
  風行列想將小丸塞回她手里,谷倩運早知机警地退開。
  他舉起小丸,送到鼻端,動容道:“這是七毒丸,姑娘是雙修府的什么人?”
  谷倩蓮瞪大俏目,不能置信地道:“你是什么人,竟認出我們的七毒九?”她當然不知道風行烈是和她們雙修府甚有淵源的邪异門的大叛徒。
  風行列指甲一彈,小丸飛向谷倩蓮,無奈下她唯有伸手接回,但已气得嘟長了小嘴。
  風行烈微笑道:“對不起!我不想介入你們的恩怨里。”
  谷倩蓮將俏臉湊近一點,重新打量風行烈,看怪物似的看了一輪后,衣袖一揚,纖手往風行烈緩緩抓來。
  風行烈見她五指不住張動,隱隱封死了他反擊的路線,心中大感詫异,此姝武功之高,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為何對付那個刁辟情還要用陰謀詭計,難道此君武技更一高?谷倩蓮纖手由慢轉快,一下子抓著了風行烈的左手,內勁由她指尖剌入,連封他几個穴道。
  風行烈全身一麻,往她倒過去。
  谷倩蓮左手伸出,扶著他的肩頭,外人看去,便像一對大膽的年輕男女,當眾拖拉親熱。
  一冷一暖兩道真气,分由手握處和肩頭侵入体內,轉瞬游走全身主脈。
  谷倩蓮將小嘴湊至他耳邊道:“原來你是受了嚴重內傷,故此武功全失,你告訴我你的真名字,我便可以告訴你這內傷可否被醫好。”
  風行烈剛要答話。
  谷倩蓮忽地眉頭一皺,迅拍風行烈一掌,解開他被封的穴道便往外退去,一個倒翻,雙腳一踏攔干,燕子般飛上屋檐,轉眼不見,但美妙的姿態仍留在風行列的腦海里。
  身后風聲傳來,風行烈眼角感到人影一閃,回過頭來時,魅劍公子刁辟情早往谷倩運消失的方向掠去,不見人影。
  風行烈略一思索,便回房收拾行囊,此等是非之地确是不宜久留。
  武昌韓家大宅。
  這時天已入黑,一道人影在宅東偏僻處翻牆而入,停也不停,便往園西的雜物室和糧倉掠去,熟練地打開糧倉的門,閃了進去。
  在黑暗里他的身形毫不停滯,便像現在還是白天那樣。
  到了离門最遠一端處,他無聲無息地离地升起,輕輕躍往糧倉頂的一個小閣樓內,原來是個放置雜物的地方,此人舍樓梯不用,顯然是不想在樓梯上留下腳印。
  那人吹了下口哨,有點得意地道:“方夜羽呀方夜羽,任你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我躲到這儿來呢。”
  原來是韓相換了一身新衣,雖是粗質麻布,但自具一代豪雄气概。
  在武昌里,沒有地方比之韓府更為他所熟悉,而韓府另一有利條件,就是和方夜羽代表的一方處在對立位置,方夜羽尚未公開和八派聯盟交惡,故而不能不對韓府存有顧忌。
  韓柏這選擇,充分表現出他吸納了赤尊信魔种后的老謀深算。
  他舒服地躺了下來,不由自主想到了韓家眾人,這畢竟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這些天來的遭遇,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五小姐宁芷近況如何?當日她出賣了他,不肯承認那刺繡是她給他的,使他想起來便心中隱隱作痛。
  二小姐慧芷能否得到馬峻聲的愛?若馬峻聲真是陷害他的人,慧芷怎可向他托以終身?所有這些思潮使他煩惱得重重歎三口气,忽然記起背上還背著方夜羽重甸甸的三八戟,連忙解下,剛放在地上,倉外傳來輕細的腳步聲。
  糧倉的門輕輕給推了開來。
  韓柏好奇心大起,將眼湊在雜物間的一道小隙往下望去,恰好見到一個男子身形閃入倉內,卻不關上門,留下一道窄縫。
  韓柏運功凝聚雙目,黑暗的糧倉立時明亮起來,以前欺負他的二管家楊四赫然立在門旁,從只剩下的窄縫往外望去,一邊喃喃道:“怎么還不來?”
  韓柏心中大奇,楊四在等什么人,要這么鬼鬼祟祟,不可告人?楊四忽又轉頭走到如山累起的兩堆米袋之間,仰起頭來,嚇得韓柏几乎跳了起來,幸好楊四的一對鼠目茫然望向屋頂,才使他醒覺到對方只是仰頭想東西,而不是看到他。
  這韓府橫行霸道的二管家臉上神色忽暗忽暗,心事重重。
  門忽地一開一闔,一道人影飄了進來。
  這回韓柏真是嚇了一大跳,這后來的人輕功必是非常高明,否則自己為何一點也听不到步音或破空的聲音?韓柏用神一看,不由自主呆了一呆。
  來者竟是個嬌小玲瓏、俏臉如花的年輕美女,一對眼長而媚,可人之极。
  楊四直至這刻還不知有人進了來,喃喃道:“掌上可舞,掌上可舞!”
  那女子俏俏掩至楊四身后,伸指彈了一下楊四的耳珠。
  楊四鶯喜轉身,叫道:“易小姐,你來了!”
  韓柏心下恍然,難怪這女子輕功如此之好,竟是黑榜高手“毒手”干羅手下三名大將之一的“掌上舞”易燕媚,他以往在韓府早听過有關她貌美如花、毒若蛇的事跡,想不到今晚竟意外地在此撞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關的人,為何會在這裒偷偷見面?易燕媚退后兩步,柔聲道:“楊四,下次我再听到你私下喚我的名字時,我便將你的舌頭割下來。”
  在閣樓上正向下窺視的韓柏嚇了一跳,這女人聲音低沉悅耳,偏是說話的內容卻恁地狠絕。
  楊四臉色一變,打了個抖嗦,顫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易燕媚又甜甜地道:“不過!假若我吩咐你的事做得妥當,你愛叫我什么便什么巴!”
  楊四喜道:“你真不是騙我?”
  易燕媚嗔道:“誰要騙你?”
  韓柏心中長歎,你楊四算什么角色,人家易大小姐不騙你這蠢蛋還要騙誰?另一個念頭又升起,干羅為何要使易燕媚來控制楊四?楊四道:“現在那件事有了很重大的發展。”
  易燕媚美目一亮道:“不要賣關子了,快說吧!”
  楊四像找到表演机會似的煞有介事道:“當死訊傳到長白派不老神仙的耳內時,不老神仙一言不發走入靜室,三天后召了死鬼謝青聯的父親‘無刃刀’謝峰人去,謝峰出來后便和長白派的几個一流高手,前來武昌,這兩天便會到了,只不知是否會頁踩上我們這里來。”
  易燕媚語帶惊喜道:“看來不老神仙深思熟慮后,仍選擇了不惜和少林反臉,也要追查這血案的真凶。”
  楊四訝道:“真凶早找到了呀!那短命种韓柏早給人抓了去坐死牢,連認罪的供狀也有了。”
  在上面的韓柏听得牙也痒起來,真想生啖下這楊四一塊肉。
  易燕媚嬌笑道:“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信這樣的鬼話,不要扯開去了,告訴我馬峻聲方面有什么新發展?”
  楊四道:“少林派為怕事件弄大,使出殺手簡,由地位僅次于無想僧和掌門不問和尚的‘劍僧’不舍大師親來應付,想憑不舍大師的名望和劍術,鎮住長白的人。”
  易燕媚冷笑道:“除了魔師龐斑和覆雨劍浪翻云外,誰能鎮住別人,不舍怎配?”頓了一頓,又問道:“韓府這里形勢如何?”
  韓柏立時豎高耳朵,好听听自己這生活了十多年的武林世家的近況。
  楊四說到他‘家’內的事,份外眉飛色舞,口沫橫飛地道:“韓天德擔心得整個人也憔悻了,不過他似乎和馬峻聲有了一定的密契和協議,盡量將事件的后遺症減輕,以免損害到八派聯盟的和气。”
  韓柏听他直呼主子韓天德之名,毫無敬意,心中殺机一動,旋又失惊,自己為何竟會升起殺人的念頭?易燕媚柔媚的聲音又傳入韓柏耳內道:“這鬼聯盟的和气是傷定的了,噢!那死老鬼韓清風回來了沒有,這人智計武功均极了得,在江湖上的聲譽又隆,一回來形勢便會變得更复雜。”
  楊四道:“韓天德已發散了人去找他,到現在仍未有消息,五小姐這几天又病了,急得韓天德不得了。”
  易燕媚忽道:“背轉身!”
  楊四一呆,愕然道:“什么?”
  易燕媚嗔道:“我叫你背轉身呀!”
  韓柏見到楊四戰戰兢兢地將身背轉,實屬可怜又可笑,既然怕人隨時一聲不響把他干掉,為何又要踏錯只腳進這脂粉陷阱內,旋又釋然,易燕媚這類老江湖,自然有合适手法使楊四這類小角色不能不就范。
  下面人影一閃,易燕媚早穿門而去。
  門開門闔,一點聲息也沒有。
  楊四等了一會,見毫無動靜,試探著叫道:“易小姐!”
  后面當然全無回應,楊四轉過身來,失望道:“這就走了,終有一天,我要將……”忽他伸手捂住了嘴,顯是想起易燕媚剛才發出要割掉他舌頭的警告。
  楊四踏往地上一陣摸索,不一會喜叫道:“有了!”從地上提起重甸甸的一個小包里,內中傳來金屬磨擦的聲音。
  韓柏心中一懍,這易燕媚不但輕功好,手腳也快得惊人,剛才放下了一包東西自己也不知道,若有机會碰著她,一定要提高警惕,否則死了也要作胡涂鬼,自己雖吸納了赤尊信的魔种,但那只是一种使自己晉身絕級高手的基礎,是否能臻達赤尊信的境界,在現階段來說,仍是一种夢想。
  下面的楊四惊喜叫遣:“這里足有十兩黃金,可夠去翻本了,看小菊那騷貨還敢不敢小覷我。”說著興高采烈地去了。
  韓柏暗忖:這家伙嫖賭不禁,自是輕易給人收買。旋又想道,易燕媚剛才探問謝青聯被殺之事,而著眼點只在長白、少林和韓府的形勢,反而對謝青聯為何被殺,毫不緊張,其中究竟包藏了什么禍心?照理干羅不會愚蠢到要插手到這件事里去,徒招煩惱,除非他存有對付八派聯盟的野心。
  想到這里,腦中靈光一現。
  他把握到了整個形勢。
  要對付八派聯盟的不是干羅,而是龐斑,干羅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假設八派聯盟因此事而四分五裂,得利的自然是坐觀鷸蚌相爭的漁夫。
  他的腦筋更加忙碌起來,假設他掉轉位置,站在龐斑、方夜羽、干羅等人的立場,他會怎樣處理這件八派聯盟的內部事件?他不但不會做任何事,更會盡量使八派聯盟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以免八派門人因外侮而壓下了這內爭,故此楊四才成為一只有用的棋子,使他們能掌握著整件事情的發展。
  想到這里,平靜的心再也平靜不起來。
  剛才楊四說韓宁芷病了,不知病得可重否?韓柏將三八戟再挂背上,离倉而去。
  他這識途老馬,駑輕就熟,不一會來到五小姐韓宁芷閨房所在的小樓,藉著草木的遮掩,閃到小褸的后面,探頭由窗外望進去。
  在韓宁芷的臥床旁,一名中年婦人安坐椅內,正低頭做著針線。
  韓柏嚇得縮回去。
  剛才他在窗外曾刻意留心細听房內的動靜,只聞韓宁芷的呼吸聲,卻听不到尚有其它人在房內,故此大惊失色。
  他听不到房內中年婦人的聲息,一方面因為對方的呼吸吐納悠長細慢,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他早主觀的認定了房內只有韓宁芷一個人,故此生出疏忽之心,這亦顯示了他雖吸收了來自魔种的部分經驗,但仍會因自己的偏見而時出問題。
  這中年婦人臉貌娟好,只嫌顴骨略高,有种富貴人家少奶奶的味道,但一身灰布素服,又使人感到她和富貴銅臭扯不上半點關系。
  肯定是個高手,究竟她是誰?陪在韓宁芷旁干么?腳步聲由小樓前傳來,不一會有人在房外輕喚道:“姑姑!姑姑!”
  中年婦人站了起來,拉開門道:“峻聲!有什么事!宁芷睡著了。”
  韓柏心中一震,殺机大起,來者竟是害他入獄的馬峻聲,使他改變了立即离去的念頭。
  韓宁芷的聲音有气無力地響起道:“云清姑姑,是否聲哥哥來了?”
  那被稱作云清姑姑的婦人低聲道:“她醒來了,你進去吧!”說完避出房外,待馬峻聲進入后,順手關上了門,只是這小動作,便顯出馬峻聲和韓宁芷的關系已大不尋常。
  房內的韓宁芷叫道:“聲哥哥,你真好,這么晚仍來看我。”
  馬峻聲柔聲道:“記褂著你的病況,教人怎睡得著?”
  韓宁芷感動地道:“明天你要應付長白派的人,不養足精神怎么成?”
  馬峻聲道:“你們韓家的事,便是我馬峻聲的事,況且韓柏又認了罪,長白派的人怎能不講道理蠻來。”
  在窗外偷听的韓柏呆了起來,馬峻聲此子自己坏事做盡,竟然仍可說得如此理直气壯,正气凜然,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何能有這种難得的“修養”。
  韓宁芷低聲道:“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當韓柏正想繼續豎高耳朵听下去時,心中警兆忽現,霍地回首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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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戰書

  洞庭湖。
  怒蛟島。
  除了碼頭高燃的十多支火把外,全島暗黑無光。
  上官鷹、凌戰天和翟雨時,率著十多名怒蛟幫新舊兩代的高手,迎風立在怒蛟島最大的碼頭上,神色凝重地看著燈火通明的雙桅大風帆緩緩接近。
  天下烏云密布,風雨正等待著肆虐湖島的良机。
  “隆隆”聲中,大船泊岸。
  一道木梯由甲板上伸下來,擱在碼頭的地板上。
  當下自有怒蛟幫眾走上去為大船拖纜綁索。
  一個修長挺直的身形,從容步下大梯。
  上官鷹帶頭迎上,肅容道:“怒蛟幫上官鷹謹代表本幫恭迎方夜羽先生大駕。”
  方夜羽急忙回禮,道:“上官幫主客气了,若撇開敵對的立場不說,方某對幫主的雄才大度,實是衷心敬佩。”
  上官鷹心下暗贊,方夜羽不愧龐斑之徒,自具風范,微笑道:“方兄才是客气,來,讓我介紹……”方夜羽截斷道:“何用介紹?”向凌戰天抱拳道:“這位不用說也是有資格接替談應手名登‘黑榜’的‘鬼索’凌戰天前輩了,假設這成為事實,怒蛟幫便是第一個同時擁有兩名黑榜高手的幫會了。”
  凌戰天正容道:“小魔師輕描淡寫几句話,便給我惹來一身的煩惱,我真不知應多謝你還是痛恨你。”
  他句句實言,要知方夜羽乃龐斑之徒,身分非同小可,他若說凌戰天可補上黑榜因談應手之死而空出來的位置,凌戰天便等于立即名題黑榜,這時若有人想成為黑榜高手,便必須證明他比凌戰天更了得,于是給凌戰天惹來紛紛不絕的挑戰,真是想想也教人頭痛。
  黑榜高手,豈是易為!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這是家師日前親口說出的話,他老人家的一些處事作風,或者凌前輩不會同意,但對他的眼光,恐怕你也不會有异議吧?”
  翟雨時插入道:“方兄以飛鴿傳書,告知會親自來訪,卻沒有詳說原因,未知可否賜告?”
  方夜羽銳利的目光凝注翟雨時,像要看穿對方腦袋般,好一會才微笑道:“這次小弟來怒蛟島,是要專誠為家師送上一件東西,給貴幫‘覆雨劍’浪翻云前輩。”
  翟雨時從容道:“如此方兄請!”
  方夜羽見他口中說請,卻絲毫沒有引路的意思,心中一愕。
  “蓬篷篷……”原本黑黝黝的怒蛟島,忽地亮起兩條并行的火龍,照出了由碼頭伸展而去,穿過林立的房舍,蜿蜓往后山的一條長路。
  竟是數以百計的怒蛟幫徒,一齊高舉剛燃點的火把,造成如此突發的壯觀場面。
  凌戰天淡淡道:“沿著這條光照之路,小魔師可直抵浪大哥的居處。”
  方夜羽心中震駭。
  怒蛟幫這一手最難的地方,不在預早猜測出他此來的目的是拜訪浪翻云,而是用了什么手法通知這數百人一齊燃點起火把。
  他看不出來。
  這正是他震惊的原因。
  方夜羽搖頭贊歎道:“只是這一手,已使小弟歎為觀止,佩服佩服!”
  他坦然說出心中所想,反令上官鷹等三人心中悚然,知道此人必是具有強大的自信,由此推之,他亦應有惊人藝業。
  方夜羽腳步輕搖,就像忽地興起,要參觀怒蛟島般,沿著火把照明的路徑,輕輕松松地走去。
  風行烈鼻孔痒痒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從好夢中驟醒過來。
  風鈴般的悅耳笑聲傳入耳里。
  風行烈嚇得推被而起。
  坐在床緣的谷倩蓮巧笑倩兮,剛將一樣東西收入袖管內,不問可知就是用那東西作弄了風行列。
  谷倩運道:“天快亮了!還不醒來?你這懶惰豬。”
  風行烈見她像哄小孩般對自己,也不知好气還是好笑,自己昨天趁刁辟情往追她時,溜了來這隔离原先人住那客棧兩條街的另一小旅館,誰知還是給她找到。
  窗外暗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但總不會是天亮了,床頭油燈燃起,紅閃閃,別具一番情景。
  風行列坐了起來,拉遠了少許和這任性大膽少女的距离,皺眉道:“夜深人靜,你這樣闖入一個男人的房間,傳了出去,于姑娘清譽有損。”
  谷倩運將俏臉湊了過來,皺起嬌巧的鼻子道:“你不告訴人,我也不告訴人,除了天知地知外,還有誰知道?”
  風行烈微怒道:“我既幫不上你對付刁辟情的忙,你還纏著我干嗎!”
  谷倩運兩眼一紅,垂下頭道:“你這樣凶巴巴的干什么,人家給那惡人赶得走投無路,來這里躲一會也不成嗎?”
  風行烈自然知她在胡說,但看到她的楚楚可怜,卻沒法發作出來。
  谷倩蓮綻出個狡猾的笑容,咬著嘴唇低聲道:“更何況我是安著一片好心,想來治好你這天下間只有我府的雙修心法才能治好的傷勢。”
  風行烈心中一動。
  他的內傷复雜非常,連來自被稱為天下醫道正宗淨念禪的廣渡大師也束手無策,故谷倩運這句話顯出她眼力高明。嘗聞雙修府的雙修秘技,利用男陽女陰的本原力量,能使人瀕死复生,谷倩蓮說她有方法治愈自己,看來并非虛語。
  這次他到武昌來找韓清風,向他討回一柄刀,最終目的就是希望能找到傳說中一個神秘的宮殿,尋找到回复功力的方法,好挑戰龐斑,怛成功的机會實在相當渺茫,假若眼前便有回复功力的方法,何樂而不為?谷倩蓮見他沉吟不語,那會不知其心已動,卻站了起來,故作幽怨地道:“看來你是非常討厭我,否則那會對人家如此凶惡,我還是走吧!”
  風行烈見她口說要走,腳步卻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知她在戲弄自己,本來自己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對她這樣一個美麗少女,賠几句小心也沒啥大不了,但如此一來,她便會覺得占了上風,往下不知還有什么頑皮手段?心想若是要自己受這屈气,還是罷了,淡淡道:“姑娘請便,恕鄙人不送了。”他自稱‘鄙人’,內中實藏有無限的自悲自苦,英雄气短!
  忽然間他想到的,是連向韓清風討刀的念頭也打消,索性找個隱僻之地,就此終老山林,什么也不聞不問。
  谷倩蓮杏目一瞪,正要含怒而去,不管他的死活,但回首一瞥間,看到風行烈眼神露出的意冷心灰,芳心一軟,柔聲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風行烈想不到她忽然間又變得如此關怀親切、善解人意,心內煩厭稍減,可是給她這樣一個女孩子家如此湊近細看,真是渾身大不自在,正想避開她的眼光,轉念一想,自己男子漢一名,難道竟給她看怕了嗎?兩眼一瞪,反望對方。
  谷倩蓮見他目灼灼地望著自己,嚇了一跳,隨即破天荒地第一次臉紅起來,垂下眼光怪責地道:“你怎能如此眼瞪瞪地看著人家!”卻沒有想到自己也是那樣地看別人。
  風行烈拿她沒法,低聲下气地道:“我只是個落難的人,姑娘……”谷倩蓮嬌軀一震,纖手一伸,按在風行烈口上,露出傾听的神色。
  她動作迅快,風行列要躲也躲不了,柔軟的手心貼緊他的嘴唇,使他枯死的心也不由泛起魂銷意軟的滋味。
  谷倩蓮臉色一變道:“惡人來了!”也不征求風行列同意,掀起被舖,一頭鑽了入去,緊偎在風行烈身旁,整個人藏在被里。
  睡帳落下,這時風行烈才知道她順手解下蛟帳,可見她身手多么敏捷。
  棉被又給掀起一角,谷倩蓮撮唇一吹,床頭油燈熄去。
  室內寂靜黑暗。谷倩運往被內暗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睡好。
  油蕊剛滅,生出的煙屑餘味充斥房內。
  谷倩蓮再用力扯了他一下。
  風行列歎了一口气,無奈地躺下。
  谷倩運灼熱的嬌軀緊擠了過來,使他感到既尷尬又刺激。
  窗門無風自開。
  一個黑影在床前出現。
  韓柏扭轉身來。
  那個被宁芷喚作云清姑姑的中年婦人,立在身前兩丈許處,臉寒如水。
  同一時間,背后殺气涌來。
  韓柏冷哼一聲,右掌后拍,重擊在馬峻聲穿窗而出,迅刺他后心的一劍劍鋒處。
  馬峻聲触電般往后退去。
  韓柏則借勢前飄。
  云清冷冷道:“朋友好身手!”兩手雙飛蝴蝶般飛起,分左右拂向他的面門,扰他目光,真正殺著卻是下面飛起的一腳,正踢韓柏小腹。
  韓柏想不到她的攻勢如許凌厲,吃了一惊,同時醒悟到她武功如此高強,故此才能識破自己的行藏,通知馬峻聲,配合出手。這時已不容他多想,口一張,吹出一口勁气,箭般射往對方臉門,同時左手构切,迎往由下而至狠辣無掄的一腳。
  云清想不到他有此“气韶”奇招,“咦”地一聲,兩袖急護面門,踢起的一腳乘勢加速,由直踢改側踢,目標是韓柏的手腕,腳法精妙絕倫。
  韓柏心中一凜,要知他現時武功,已可列入黑榜高手之林,甚至以小魔師方夜羽之能,在公平情況下,也沒有定能胜他的把握,可是這叫云清的女人,竟著著使他感到龐大的壓力,實是非同小可。
  豈知云清心中的震駭,比他有過之而絕無不及,多年來她雖隱居雁蕩山的入云觀,看似不問世事,其實卻是八派聯盟的最高核心小組‘十二元老會’特意栽培的第一代种子高手之一,專門為了對付隨時會重返人世的魔師龐斑,眼下卻要施出渾身解數,對付這不知從那里鑽出來的粗豪大漢,心內的震湯不言可知。
  “霍”!
  气箭射上鼓漲內勁的衣袖。
  同一時間,韓柏左手縮變為拳,重擊往她的腳尖。
  兩人几乎同時悶哼一聲。
  云清往后飄飛。
  “篷蓬!”
  韓柏又連擋云清兩下流云袖,避了她三腳,馬峻聲的劍已幻起千百道劍影,吞吞吐吐似水銀瀉地般攻向他面門。
  韓柏心中大怒,這馬峻聲确是心計狠辣,想扰他眼目,以待云清發揮她精妙的腳法,輕哼一聲,左掌閃電拍出,拍在劍身上。
  馬峻聲劍勢一窒下,韓柏已搶入他長劍不及的死角,右手撮掌成刀,直剌他左肩胛骨處。
  云清輕叱道:“峻聲退后!”右腳尖點往韓柏脆弱的右膝蓋。
  三人混戰至今,都是极力噤聲,好象都不想惊動他人的樣子,韓柏不想惊動其它人,自是大有道理;但連馬峻聲和那云清都打這個主意,就使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馬峻聲雖見韓柏來勢洶洶,但自負武功高強,又看對方和自己年紀相若,那肯畏戰退避,左肩一縮,回劍不及下,左拳迎向韓柏凌厲的手刀。
  韓柏面對馬峻聲,正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他既恨馬峻聲陷害他入獄,更恨他騙韓宁芷純真的感情,把心一橫,一移一蹲,手刀改插馬峻聲的腰腹。
  馬峻聲想不到對方變招如此快捷,且毫無先兆,大惊下拳變為掌,切向對方的手刀,勁道已不如前。
  “砰”!
  馬峻聲慘哼聲中,往后跌退。
  云清一腳踢在韓柏腿旁厚肉處,但覺對方肌肉像有靈性般一轉一扭,腳尖不由自主滑了開去,只能用上小半力道。
  韓柏的苦頭亦頗不少,他雖運气護著被踢的部分,又避開了要害,可是云清那一腳乃她三十年苦修的成果,豈是易与,被踢中處一陣劇痛,接著蔓延往上身,右邊身子痹發軟,說不出的難受,倉煌閒身子一側,借勢直滾入一堆草叢里。
  馬峻聲連退數步才能站定,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他武功全在劍術上,內功底子雖好,又那及得上韓柏來自赤尊信的蓋世神功,硬拚下立時受了傷。
  云清見韓柏傷了馬峻聲,殺机大起,凌空飛璞韓柏,終于亮出了藏在身上的兩把有護腕的短劍,這名為“雙光”的短刃,配合著流云袖,一硬一軟,在八派里极被推崇。
  韓柏滾入草叢里,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上了背后的三八戟,現在他只能在逃命或暴露行藏上揀取一項。
  激戰到了以生命相搏的時刻。
  驀地林木深處冷哼傳來,黑暗里噴出一大團東西,向云清沖去,內中隱含勁气風聲,聲勢懾人。
  云清狹不及防下,硬生生凌空急改身法,回身后避,以免韓柏乘勢出手,使自己腹背受敵。
  同一時間韓柏耳邊響起一陣沙啞干澀的聲音道:“小子!到這邊來!”
  韓柏忍著半邊身痹痛的苦楚,勉力躍起,往聲音傳來的林木暗影處投去,消失不見。
  那一大團東西落在地上,原來是十多塊枯葉,于此可見偷壟者手上的功夫何等惊人,只是擲出枯葉,便將云清的攻勢瓦解。
  云清并沒有追赶,望著一他的枯葉,臉上現出憤怒的神色。
  馬峻聲蹣跚來到她身邊,沉聲道:“那人是誰?武功全無成規定格,便像隨手拈來,教人完全看不出來龍去脈。”
  云清道:“我不知道,但和黑榜高手‘獨行盜’范良极一起的,那會是好人。”
  馬峻聲虎軀一震,駭然道:“以枯葉暗龔姑姑的原來是范良极,怪不得如此厲害。”
  云清跺腳道:“這死鬼,我一离開入云觀他便吊靴鬼般纏著我,真煩死人了。”
  頓了一頓,關心地問道:“你的傷怎樣了?”
  馬峻聲猶有餘悸地道:“只是小事吧,再調息個几時辰將沒有問題。”
  云清沉吟道:“這二十年來,八派聯盟刻意栽培出我們兩代共十八位种子高手,全以龐斑為假想敵,豈知隨隨便便鑽了個人出來,竟能硬接我一腳,又傷了你,唉!難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樓處傳來韓宁芷呼喚馬峻聲的聲音。
  馬峻聲低聲道:“我回去了!”轉身回小樓去。
  云清獨立花園里,望著地上的枯葉,眼神閃過一抹難言的哀傷和失落,她和范良极究竟有何關系?斜坡的盡處,一間被竹篱圍著的簡陋小屋,孤零零地在月照下靜待著。
  這小屋的主人就是名震天下,成為龐斑目下唯一能匹配他的敵手的‘覆雨劍’浪翻云。
  在后山黑沉沉的林樹里,屋內閃動著一點油蓋燈蕊的光。
  身后的火炬倏地熄滅。
  方夜羽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往小屋大步走去。
  就像走往一個与塵世斷絕了任何關系的孤僻天地。
  通往篱門的小徑旁長滿花樹,愈發使人感到幽深致遠。
  方夜雨穿過敞開的篱門,肅立門前,正要作聲,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內傳出道:“夜羽兄來得正好,還不進來!”
  方夜羽想不到對方如此隨和客气,愕了一愕,應道:“如此晚輩便不客气了。”
  正欲椎門而入,但在指尖還差小半分便触上木門時,木門悠悠拉開,方夜羽剛好推了個空。
  站在門內的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夜羽兄請進來。一掉轉頭便往屋內走回去。方夜羽壓下心神的震湯,徐徐步入屋內。小屋二百尺許見方,除了一桌一椅一席和多個酒壺外,便是雜亂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斷竹,其中一些被破了開來,削成一條又一條長若六尺許的扁竹窄條。名震天下的‘覆雨劍’,离開了劍鞘,和鞘子隨意地构放在地上,看來浪翻云就是以他的覆雨劍削出了這几十條扁竹條,又隨手放下了劍和鞘。浪翻云毫不客气,伸了個懶腰,跌坐地下,拿起剛織成了小半個的竹籮,細心地繼續織籮的大業,頭也不台地道:“要赶在睡前弄好這家伙,否則明天那些熟得不能再等的石陝龍眼便沒有東西裝了,請坐!”
  一向口舌便給的方夜羽,像啞了那樣,傻愕愕地在那粗簡木桌旁唯一的竹椅坐下,發出‘唉唉咿咿’的噪響,不知怎的,這种平時絕不會放在心上的聲音,在此時此地分外使方夜羽感到不自在,好象已將自己某些秘密透露了給這能与自己師尊擷抗的超卓人物知道。
  他終于見到了浪翻云。
  但卻与他想象中的浪翻云完全不同。
  他想象中的浪翻云,應是悲情慷慨、對酒當歌的人。但現在的浪翻云一派自得自足、平淡自然。
  這樣的浪翻云,更使他心神顫動。
  浪翻云像想起什么可笑的事般,台頭一笑道:“最近才有人以茶代酒來招呼我,但在我這狗窩里,只能以酒代茶來招呼你,夜羽兄莫客气了,牆角十多壺里裝的無不是‘茶’,請自便吧!”當他說到‘有人以茶代酒來招呼我時’,眼中閃過一絲掩不住的幽思,像記起了某些被遺忘了的事物。
  方夜羽全神盯在浪翻云織竹籮那雪白纖長的手指上,一時間竟連‘多謝’也忘了說。
  浪翻云台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從地上柚起另一扁竹條,繼續工作。
  一個看,一個織,不一會大竹籮由無至有,誕生到這宁靜的山居里。
  浪翻云拍棹手上的竹屑,來到方夜羽身旁,輕拍他肩頭兩下,哈哈一笑道:“夜羽兄你必非愛酒之人,否則在嗅到我自制土酒的香气后,怎還能硬忍這么久,來!你既然這么愛看那個竹籮,隨便看好了。”
  方夜羽愕然站起,來到籮前,心中還在想著剛被浪翻云拍了兩下的肩頭。從來沒有人敢拍他的肩頭,他也不會讓人隨便拍他的肩頭。
  但浪翻云卻如此自然地做了。
  方夜羽揀起竹籮,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正平躺在他腳下,浪翻云對他難道一點戒心也沒有?浪翻云從牆角拿起一壺酒,來到桌旁,放松了一切似的跌坐竹椅上。
  卻沒有發出任何應有的的人椅相挨撞的聲音。
  直到這刻方夜羽仍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浪翻云擰開壺蓋,仰頭痛灌數大口,‘砰’一聲將酒壺放在桌上,以衣袖拭去口角的酒漬,淡淡道:“龐斑差你送了什么東西來,快給我看。”
  方夜羽一言不發深望著他。
  浪翻云皺眉催促道:“夜羽兄!”
  方夜羽仰天一聲長歎,肅容道:“浪大俠請勿再如此稱呼我,便像師尊那樣喚我作夜羽好了。”這是他首次尊稱浪翻云為大俠,同時巧妙地表達了他對浪翻云便如對龐斑般崇敬之意。
  浪翻云大有深意地瞅了他一眼,再喝了一口酒,歎道:“好酒!夜羽你真的不想嘗嘗嗎?”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沖著大俠叫我作夜羽,我即使舍命也要喝他一壺。”逕自走到放酒壺處,拿起一壺,旋開蓋后‘咕嘟咕嘟’的直灌下去。好一會才喘著气放下壺,道:“這是不是用龍眼浸出來的?”
  浪翻云有點擔心地間道:“是不是味道很怪?”
  方夜羽道:“的确很怪,但怪得非常之好,我擔心怕會由今天起愛上了這壺中之物。”
  浪翻云放怀大笑道:“看來龐斑也是個不愛喝酒的傻瓜,否則怎會不好好教導你這好徒儿。”
  他肯定是歷史上第一個稱龐斑為傻瓜的人。
  方夜羽像忽地記起了什么似的,“燠”一聲后,探手從怀里掏出以洁淨白布里好的一件東西,遞給浪翻云。
  浪翻云全無戒心地一把接過,輕輕松松地翻開白布,露出里面一個尺許高的持劍木人,浪翻云眼中掠過惊奇的神色,珍重地放在桌上。
  木人不動如山地穩立桌上,自具不可一世的气概。
  木人并沒有臉,但持劍而立的姿勢和身形,竟和浪翻云有九分酷肖,形足神備。
  木人背上以利器刻了“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十個蠅頭小字。
  “戰書”終于送到浪翻云手上。
  浪翻云目不轉睛看著那全憑龐斑對他的想象而雕出來的,但卻又神肖非常的木人,幽深的眼睛閃爍著懾人的异采。
  天地有若停止了運轉,時間煞止了腳步。
  木人雖沒有眼珠,但觀者卻總覺木人全神貫注在斜指前方的劍鋒上,而更奇怪的是,這木人只是隨隨便便的手持著劍,但卻能教人感到全無方法去捉摸劍勢的變化。
  方夜羽的心神亦全給龐斑親制的浪翻云木像完全吸引了過去。龐斑离闔高崖后,使人送了這小包里給他,著他送給浪翻云,直到這刻見到浪翻云之前,他從沒動過拆開里布一看的念頭,因為他要將拆看這戰書的權利,留給浪翻云,假若他連龐斑心怎意也不明白,龐斑早逐他出師門了。
  浪翻云坐。
  方夜羽站。
  但兩人的目光卻沒有片刻能离開那木人。
  木体布滿削劈之痕,干淨利落,造成使人心神顫震的丰富肌理線條,就若天地渾沌初開般鬼斧神功,妙若天成。
  浪翻云一聲低吟,閉起了眼睛,但方夜羽卻知道木人的餘象,定仍纏繞在浪翻云的眼內。
  浪翻云雙目再睜,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緩緩道:“龐斑是否無情之人。否則怎能將如此深情,貫注在這個木人內?正如若非局外之人,怎能看清楚局內之事?”
  方夜羽微微一愕,浪翻云這個對龐斑的評語,看似矛盾,其實內中含蘊著至理,就像你對一個人愈熟悉,知之愈深、愛之愈切,便愈難作出客觀的判斷,父母對子女的劣行睜目如盲,便是這身在局內的影響所作祟。
  淚翻云并不真的想從方夜羽身上得出答案,淡淡一笑道:“告訴龐斑,浪某還是第一次因看一件東西而忘了喝酒,第一次因看一件東西卻像喝了很多絕世佳釀。”
  方夜羽躬身道:“我將會一字不漏轉述与師尊知道。”
  浪翻云伸出指尖,沿著木人后腦的刀痕,跨過了頸項閒的凹位,來到弓挺的背脊上,柔聲道:“后腦和背脊的刀痕,有若流水之不斷,外看是兩刀,其實卻是一刀,而且定是將這朽木變成這包含了至道的木人第一刀。”
  方夜羽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來。
  他能被龐斑選為徒弟,天資之高,頗難作第二人想。所以浪翻云寥寥數語,便使他看出浪翻云眼力之高,已到了超凡脫俗的境界,故能從一個木人里,‘翻’出了‘千言万語’來,更胜看一本厚逵千頁的戰書。
  浪翻云收回纖長修美的手,心滿意足地長長歎道:“龐斑啊龐斑!知我者莫若你,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他的語音逐漸轉細,但近乎痛苦般的期待之情,卻愈轉愈濃,愈轉愈烈。
  方夜羽不由熱淚盈眶。
  他終于完全地明白了龐斑和浪翻云這兩人,為何能繼百年前的傳鷹、令東來、蒙赤行、八師巴等蓋代宗師后,成為這百年來江湖上最無可爭議的頂級人物。
  只有他們那种胸襟气魄、超脫成敗生死的气度,才能使他們并立于武道的巔峰。
  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
  這十個細小的字靜靜地被木人的厚背背負著,但代表的卻是自傳鷹和蒙赤行百年前決戰長街后,最惊天地位鬼神的一戰。
  戰書現已送達。
  浪翻云忽地哈哈一笑道:“物尚往來,我既已喝了他送來的‘絕世佳釀’,總有十天八天醉得不省人事,暫時要這竹籮也沒有用,夜羽你便給我帶回去送給龐兄,看他有沒有用得著的地方?”
  方夜羽躬身道:”夜羽僅代表師尊多謝大俠!“浪翻云沉默不語。方夜羽知他有逐客的意思,緩緩退后,來到竹籮旁,小心翼翼捧起竹籮,直退至門旁,恭謹地道:“浪大俠還有什么吩咐?”
  浪翻云深深望向他,眼中涌起斬之不斷的感情,淡然道:“告訴令師,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時,浪翻云必到!”
  方夜羽想說話,但話哽在喉嚨處,卻沒法說出口來。
  浪翻云微微一笑,舉措輕彈,桌上的油燈隨指風而滅,大小兩個浪翻云同時沒入屋內的暗黑里。
  忽爾里方夜羽發覺自己實在分不清楚木雕的浪翻云,和真正的浪翻云,誰才‘真’一點。
  他無言地退出門外。
  輕輕掩上了木門。
  頂起竹籮,往回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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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獨行盜

  范良极無聲無息出現在風行烈房內的當然是兩大邪窟之一魅影劍派的“魅劍公子”刁辟情,他自搗亂雙修府的招婿大會不成,反被浪翻云劍勁所傷后,便被雙修府派出來對付他的少女高手谷倩蓮百里追殺,打打逃逃,都是一路處在下風,終于被迫得沒有法子下,強施霸道的療功心法,將內傷硬生生壓下,力圖反客為主,豈知裝傷引她出來一法功敗垂成,直至這刻追到風行烈室內,才真正將這狡猾飄忽的美麗少女高手堵死在這里,心中殺机之盛,可想而知。
  燈蕊的餘味充塞房內。
  風行列透過蚊帳往外望去,盡管暗難視物,但當他習慣了燈滅后的光線時,仍看到刁辟情提著他仗以成名的魅劍,殺气騰騰以閃閃凶目盯著帳內。
  谷債蓮貼著他的火熱嬌軀微微顫抖,似是怕得不得了的樣子。
  風行烈心中暗歎,這少女确是天真得可以,竟會躲到自己被窩里來避難,真是蠢至极點,想到這里,忽感不安,這谷倩運無論以什么去形容她,都不會与愚蠢連上關系,她的天真無知只是裝出來騙人的詭計,其實她的手段和智計都高明老練,所以怎會作此蠢事。
  寒光一閃。
  吊著帳幔的繩子被刁辟情魅劍所斷,整個蚊帳向兩人壓罩下去。
  同一時間魅劍直劈而下。
  勁气卷起。
  假若讓刁辟情這全力一劍劈實,包保兩人連床板一齊分成兩截。
  風行烈暗叫我命休矣。
  保護女性的本能使他自然地將谷倩運摟緊。
  矗!
  床板碎裂。
  風行烈和谷倩運同時跌落床底。
  但風行烈感到谷倩運泥鰍般從自己怀里滑出去。
  當!
  谷倩蓮雙手繃緊的一條銀光閃閃幼窄的鏈子鞭硬架了刁辟情惊天動地的一劍。
  刁辟情因谷倩蓮數次都避免与自己正面交鋒,估計她武功雖高,但當自問不是他刁辟情的對手,怎知谷倩蓮從床底彈起擋他這一劍,顯示了足以与他相持的功力,怎能不大吃一惊。
  谷倩運嬌笑聲中,手一動,鏈子鞭變魔術般鎖在魅劍上。
  刁辟情不愧魅影劍派近百年最杰出的高手,臨危不亂,不但不抽劍脫綁,反而搶前一步,沒握劍的左手一拳向谷倩蓮擊去。
  假若谷倩運全心奪劍,必會吃上大虧。
  谷倩蓮右手松离鏈子鞭的一端,掌撮成刀,迎著刁辟情的拳頭劈去。
  左手使了個巧妙手法,鏈子鞭毒蛇般卷著魅劍而上,鏈端的尖椎點向刁辟情咽喉,狡猾毒辣。
  刁辟情心中大奇,因為一般來說,女子体質總不及男人,內功根底亦應以男性為优,故女性高手多以靈巧取胜,像谷倩蓮著著以硬拚硬的搏斗方式,确屬罕見。
  “蓬!”一拳掌交接。
  刁辟情景被震得往外倒退,手中魅劍不保,到了谷倩蓮手里。
  刁辟情怒道:“原來燈蕊有毒!”
  谷倩蓮嬌笑道:“若不是有陰謀,怎會到這里來等你喲?”鏈子鞭的尖椎往刁辟情心窩點去。
  刁辟情狂喝一聲,翻身穿窗而出。
  谷倩蓮嬌笑道:“不多坐一會嗎?”穿窗追去。
  風行烈喜怒皆非地從破床鑽出來,暗付谷倩蓮這丫頭确是刁鑽之极,燈蕊滅后的餘煙使到吸入后的刁辟情著了道儿,就算能逃走也必要吃上點虧,而這丫頭的厲害處,就是連他風行烈也瞞過。想到這里,忽地一陣暈眩。
  心中大叫不好!
  想起自己吸入的燈蕊餘煙絕不會比刁辟情少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韓柏剛穿出韓府后園的林木,一個矮瘦的人蹲在高牆上,向他招手。
  韓柏心想,這人不知是誰?不過就算對方不招手叫他,他目下的唯一選擇,也只有暫時离開韓府,待有机會再潛回來。心念一動,飛身而起,夜鷹股飛越高牆,望著那剛消失在隔鄰屋檐處的‘恩人’追去。
  韓柏由一個屋頂躍往另一個屋頂,那种偷偷摸模、飛檐走壁的感覺,既新鮮刺激,又充滿高來高去的优越味儿。
  那神秘人始終在前面的黑夜里時現時隱,使韓柏清楚地知道對方正帶引著他。
  那人究竟有何目的?竟為了他不惜得罪韓府?那人忽地消失不見。
  韓柏由瓦面躍落一條构巷里,十多步后一堵破舊的牆擋在橫巷盡處。
  他跳上牆頭,原來是閒廢棄了的大宅。
  地上布滿雜生的野草和落葉,荒園的中心處,有間坍塌了半邊的房子,一點火光在破屋里由暗而明,爆起了少許火屑,隱約見到一個人坐在張爛木凳,正‘咕嚕咕嚕’地吸著一支旱煙管。
  韓柏躍落園里,由破爛了的門走進充盈著煙草味的屋里,与那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看來非常老,臉皮都皺了起來,身材矮小,原本應是個毫不起眼的糟老頭,可是他一對眼睛神芒閃爍,銳利至像能透視別人肺腑般,一腳踏在凳上,手肘枕在膝頭處托著旱煙,有种穩如泰山的感覺,在在都使人感到他絕非平凡之輩。
  那人默默他打量著他。
  韓柏拱手道:“前輩……”那人截斷他道:“不要叫前輩,我并沒有那么老!”
  韓柏愕然,心想他不老誰才算老。
  那人正容道:“你以為年紀大便算老,這是大錯特錯,人老不老是要由‘心的年紀’來到斷。”
  韓柏奇道:“心的年紀?”
  那人哈哈一笑道:“青春老朽之別,在乎于心的活力,縱使活到一百歲,若一顆丹心能保持青春活力,便永遠不算老。”
  韓柏點頭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問題,不過這刻听前……噢!對不起,听你道來,确有至理。”
  那人見韓柏同意,大為興奮,嘿然道:“所以我現在正追求著云清那婆娘,務要奪得她的身心,以證明愛情仍是屬于我体內那顆青春的心。”
  韓柏愕然道:“云清?”
  那人道:“就是剛才和馬峻聲夾擊你的婆娘,看!她多么狠!多么騷!”
  韓柏几乎怀疑自己听錯了,奇道:“你既然在追求她,為何又幫我對付她?”
  那人冷冷道:“追求之道,首先要不論好歹,先給她留點深刻的印象,要她即使不是思念著你,也要咬牙切齒恨著你,而最終目的,就是要她沒有一天能少了你,你明白嗎?”
  韓柏搔頭道:“這樣的論調,可說是聞所未聞,試想假設對方恨你,甚至愈恨愈深,怎還會愛你?”
  那人哈哈再笑道:“看來你沒有什么戀愛經驗,所以才不明白偷心之道,女人的心最奇怪,只要她知道你所作所為,甚至殺人放火,全部是為了她,她便不會萇的恨你。例如我這次救了你,其實卻是為她好,因為拚下去,能活著回去的必是你而不是她,你以為她不知道嗎?你也太小覷八派聯盟精心培養出來的十八种子高手了。”
  韓柏拍案叫絕道:“你确是深悉偷心之道,小子的經驗真的比不上你。”心中想著的卻是,不如從這經驗丰富的怪老頭,多學几招愛情散手,假若能將靳冰云或秦夢瑤追上手,也算不枉白活一場了。輕聲問道:“你在情場上必是身經百戰的老手了!”
  那怪老頭臉不改容道:“不!這是我的第一次!”
  韓柏嚇得几乎跌翻在地,失聲道:“什么?”
  怪老頭不悅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我范良极乃偷王之王,到今天除了云清的心外,天下已無值得我去偷之物,偷完這最后一次,便會收山歸隱,享受壯年逝世前的大好青春。”
  韓柏一呆道:“你是‘獨行盜’范良极?”
  ‘獨行盜’范良极名震黑道,乃位列黑榜的特級人物,想不到竟是這樣人老心不老的一個人。
  范良极微點頭歎道:“你想我真的想這么年輕便收山的嗎?只是‘龐斑’已重出江湖,一旦讓他擊敗浪翻云,天下再無可抗拒他的人,那時給他席卷武林,我那還可以像現時般自由自在,唯有找個地方躲起來,在山林的一角稱王稱霸算了。”
  頓了頓再加上一句道:“但我定要云清那婆娘乖乖地跟著我,叫我作夫君!”
  韓柏心望這范良极倒相當坦百,一點不隱瞞對龐斑的畏懼,這是他第二次听人說浪翻云及不上龐斑,而這三個人都是有足夠資格去作評論的。
  第一個是赤尊信,他曾分別与浪翻云和龐斑交過手,故可說是最有資格預估胜負的人。
  第二個是靳冰云,她是龐斑的女人,自然知道龐斑的可怕。
  現在這范良极,只以他身為‘黑榜’高手的資格,便使他說出口的話大有份量。
  難道浪翻云真的有敗無胜?不。
  他不相信浪翻云會敗,絕不!
  范良极吸了一口煙,剛好一陣風吹來,破落的門窗劈啪作響聲中,火屑四飛,煞是好看。
  范良极握著煙管,悠悠閒閒往韓柏走來,似要由他身旁經過,走出屋外。
  韓柏心想,你引我來此,難道只是為了說几句話,正想間,范良极倏地加速,倒轉煙管,往他臉門戳來。
  這一下大出韓柏意料之外,先不說他沒有任何要動手的理由,只就他是黑榜高手的身分,已使人想不到他竟會突襲自己一個無名之輩。
  韓柏身具赤尊信生前的全部精气神,雖說未能發揮至盡,也是非同小可,否則怎會連小魔師方夜羽也不敢穩言必胜,要知方夜羽乃天下第一高手龐斑刻意自少培養出來的人物,所以只要此事傳出江湖,已可令天下震惊。
  盡管范良极這一事前毫無先兆,又狠辣准快,但韓柏自然地往后翻去,一個筋斗到了牆邊,再一個倒翻‘砰’一聲裂窗而出,落到園里布滿野草枯葉的地上,深夜秋寒,地面濕滑溜溜的,踏上去极不舒服。
  赤尊信以博識天下各類型奇兵异器名懾武林,這种智能亦經魔种轉嫁到韓柏腦內,故一見煙出手,便知對方擅長貼身點穴的功夫,所以一動便盡量拉長与對方距离。
  可是范良极既有獨行盜之稱,首本戲便是高來高去的本領,一身輕功出色當行,那會給他如此輕易脫身而去。
  韓柏腳步未穩,范良极貼身攻至。
  仍燒著煙絲的煙頭照門點來,帶起一道紅芒,倏忽已到。
  危急間,韓柏心知只是躲避實非良法,右手伸出中指,戳在煙頭上。
  赤尊信一身武技,以穩打穩扎,大開大闔見長,輕功反是較弱一環,假若韓柏力圖閃避,便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所以拚死搶攻,反是唯一上策。
  篤!
  指尖點正頭。
  韓柏本已打定對方煙的力道會強猛凌厲,豈知身一震,自己點上身的內勁雖被化得無影無蹤,但卻沒有預期的反震力道。
  正惊愕間。
  頭彈起一天火星煙屑。
  韓柏眼前盡是紅星火屑,一時間什么也看不到。
  身側風聲迫至。
  原來范良极早到了右后側,尾打往韓柏脊椎尾骨處。
  脊椎乃人体一身活動的中樞,若給敲中,韓柏休想再站起來。
  這范豆极不愧黑榜高手,一身功夫詭變万千,使人防不胜防。
  韓柏蹲身反手。
  掌劈旱煙。
  范良极低喝一聲‘好小子’,煙一縮,飛起一腳,側踢韓柏支持重心的蹲地左腳。
  韓柏就地滾后。
  范良极离地躍起,飛臨韓柏頭頂上,煙雨點般往仍在地上翻滾的韓柏攻下去。
  “篤篤篤!”
  韓柏拚死反抗,連擋他十三。
  這次范豆极一反先前不和韓柏硬碰的戰略,每一都胜比千斤重錘,貫滿了惊人的真气,一時間風嘯嘶,地上的枯葉旋飛滿天,聲勢惊人。
  假設韓柏能將赤尊信度于身上的精气全歸己用,必可輕易擋格,可是赤尊信的十成功力,他最多只發揮出五六成,這一輪硬拚硬下來,不禁叫苦連天,气躁心浮。
  無計可施下,韓柏大喝一聲,右手探后,握上了三八戟。
  豈知道卻正中范良极下怀。
  他猝然出手,就是要韓柏來不及抽出背后武器應戰,使對方陷于被動守勢,這刻猛施殺手,卻又正是迫對方在倉促拔戟下,露出破綻。
  煙由大開大闔,變為細致柔韌,似靈蛇出洞般往對方右脅下攻去。
  韓柏一咬牙,由向后滾改為側滾。
  范良极一聲長笑。
  韓柏忽感壓力一輕,跳了起來,三八戟离背而出。
  那知范良极張口一吹,一道煙箭迎面刺來,剎那閒什么也看不見,臉面劇痛。
  接著胸腹數個大穴微微一痛,雙腳一軟下,拿著戟仰天跌倒,深埋在厚厚的枯葉里。
  天上飛舞的枯葉緩緩落下,蓋在他頭臉和身上。
  韓柏气得怒叫道:“你為何偷襲?”
  范良极來到他身旁,心中的惊怒實不下于對方,他范良极身為黑榜高手,施詭計偷襲下仍費了這么多手腳才將這名不見經傳的人放倒,真是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
  范良极悠閒地將煙絲裝上煙,用火石打著,重重吸了一口,緩緩蹲下來,望著韓柏的怒目,嘿嘿笑道:“橫豎你也不是我的敵手,早點解決,不是對大家都有利嗎?你死也可以死得痛快一點。”
  韓柏心中一懍,道:“你為何要殺我?”
  范良极沒有答他,伸手執起他的三八戟,忽地臉露惊容,在手上量了一量,又送到眼前細看一番,‘咦’一聲道:“假設我沒有看錯,這短戟乃北海寒鐵所制,你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難道竟是龐……”沉吟不語。
  韓柏气得閉上雙目,索性來個不瞅不睬。
  范良极卻會錯了他的意思,傲然道:“你若妄想沖開被制的穴道,那就最好省點气力了,本人點穴之道天下無雙,能解開者天下不出十人。”順手將三八戟背在背上,毫不客气。
  韓柏心中一動,問道:“那十人是否黑榜高手?”
  范良极干笑道:“黑榜里能解我所點穴道,只有浪翻云、赤尊信、干羅或是厲若海,其他人嗎?嘿!”
  韓柏再閉上眼睛,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惊喜,他可算是赤尊信的化身,既然赤尊信能做到,自己便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赤尊信教他這徒弟的方式前所未有,自己就像忽然由一個不名一文的窮小子,變成千万鉅富,但那些錢究竟怎樣安放。要怎么用?卻是模糊不清之至。
  范良极似乎极愛說話,道:“你知我為何殺你?”
  韓柏心道:當然是為了取悅你的心上人云清。嘴上卻懶得應他,這也是他唯一可抗議的方式。
  范良极得意笑道:“你以為我殺你是要討好云清那婆娘,卻是大錯特錯。”
  韓柏不由睜開眼,恰好捕捉到范良极眼神里抹過的一絲寂寞。
  范良极道:“本人之所以被稱為獨行盜,因為我從不与人交往,亦絕少和人交談,更遑論對人吐露心事。”
  韓柏道:“這和殺我与否有何關連?”
  他一邊說話,一邊卻分心內視,細察体內真气流轉的情況,發覺丹田的內气到了背后脊椎尾枕一關,便不能后行,又不能順上胸前檀中大穴,往下嗎,又越不過气海下的海底穴,換言之,渾身真气便給鎖死在丹田處,假設能沖破這三關的任何一道隘口,便有希望解開被封的穴道。
  只是不懂那方法。
  唯有盡力使丹田的真气積聚。
  假設范良极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必會立時加封他其它穴道。因為他點的穴道,會令韓柏完全提不起任何勁气,韓柏丹田內應是一絲內气也沒有才對。
  他怎知韓柏的功力大違常理,乃來自赤尊信威力無窮的魔种,他獨步天下的封穴手法只可以暫時鎖著魔种的活動,卻不可以便魔种完全癱瘓。
  范良极沉吟好一會后,不理韓柏的問話,自顧自道:“但為了保持青春常駐,所以這數十年來,每年生日,我都會找上一個人,盡吐心事,以舒胸中郁悶的秘密,你若還不明白,只好作一只胡涂鬼了。”
  韓柏目瞪口呆,心想世間竟有如此之事,難怪范良极一上來,便滔滔不絕,原來自己竟成了他這一個生辰的大禮。
  范良极忽地一手抓起了他。
  韓柏隨著范豆极飛身越牆,轉瞬后在瓦面上奔行著。
  范良极竄高躍低,忽行忽止,連被他提著的韓柏也感到他每一步都大有道理,不愧做視天下偷賊輩的獨行盜。
  范豆极忽地加速,連續奔過几個高檐,來到一所特別雄偉的府第,躍落園中,跳伏竄行,再騰云駕霧地升上一棵大樹之頂,停在一個粗壯的樹間。
  范良极將韓柏扶好坐直。
  韓柏完全不知道他帶自己到這里有何企圖,自然地通過大樹枝葉間隙往前望去。
  范良极聲音興奮得沙啞起來,低叫道:“來了!你看。”
  對著他們的一座小樓燈光透出。
  “咿唉!”
  小樓的窗子打了開來,一位体態撩人,但卻眉目含愁的美女迎窗而立,望向天上缺了小邊的明月,歎了一口气。.范良极限中閃著亮光。韓柏心中一惊,難道這范良极是個淫賊,想來此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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