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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妹子] 老婆有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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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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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0: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向乙威不顧正坐在眼前點菜的未婚妻,
公然和他的前妻鐘應伶打情罵俏。
他真沒想到竟會在金髮藍眼的白人世界裡重遇故人,
此刻她身著曲線畢露的旗袍,成了中國餐廳的服務生。「請問兩位吃不吃辣?」
她露出一抹嬌笑問道。「你知道我吃不吃辣的,前妻!」他也不甘示弱。
結果端上來儘是……天啊!存心辣死他不成!
當年奶一聲不響離開我,今天我非把你搶回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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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美國 喬治亞州 亞特蘭大 春

  一輛黑色奔馳緩緩滑進地下停車場。

  向乙威耳邊夾著行動電話,一手控制方向盤,一手不耐煩地敲著排檔桿,舉目逡巡停車位。

  「知道了,外科病房六0七號房,你已經重複五次了!」他抑著氣,繼續找尋一位難求的停車位。一個樓層五千多坪的地下停車場,繞了兩個樓層仍沒見著空出來的停車位。

  「我已經到醫院樓下了,待會兒看完爸爸再去接你,早告訴你不用來的。」

  好不容易,轉角處有輛車正倒退著準備離開停車場。鬆了口氣,他踩住煞車等待前人讓出千載難逢的好位置。天知道這棟要命的醫院總共蓋了幾層停車場,看每層樓都塞得滿滿的車輛,難保他開了五個樓層能僥倖遇上一個停車位。

  「怎麼這麼說?」話機傳來嬌滴滴的聲音。「我好歹該親自來探望未來的公公啊,而且——我怕你一個人在美國會寂寞……」

  他撇了撇唇,噤聲不作答,將話機換到另一邊的耳朵,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

  「……反正我只是來美國玩玩嘛,順便還可以採購婚禮該準備的東西,你說是不是?」嬌嗔的口吻掩不住濃濃的期待。

  轉動方向盤,排至一檔,踩下油門滑入停車位,拉妥手煞車,熄火,連續習慣動作完成。

  「七點整。不管你飛機有沒有誤點,如果沒看見我在機場門口等你,直接坐計程車去飯店。」語畢,收線關機。

  向乙威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扯松脖子上的領帶,跨出車門;站定了六尺餘的昂然身軀,他關鎖車門舉步走向電梯。

  醫院?好遙遠而又熟悉的名詞。

  等待電梯數字往下爬,向乙威冷眼看著紅色數字燈一明一滅地閃動,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思緒恍惚拉向塵封的記憶。僅僅幾秒鐘,他又甩了甩頭,拒絕腦海裡熟悉的影像再度盤據。

  幾年了?他苦笑,應該有整整五年的時間,他不想、也不願去接觸有關「醫院」的任何人事物,苦澀的心情不自覺溢出心底……

  當!電梯的門開了,拉回了他的思緒。他沒有遲疑地步入,從容地按下六樓的鍵,閒閒靠倚著側欄杆,開始他探病的路程。

  一個禮拜前便知道父親腎結石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次父親決定住院開刀,所以他只好百忙中從台灣飛到美國來探病。這一路上,他順道先在紐約巡視了分公司才南下過來。

  六樓一到,電梯再度開啟。向乙威跨出電梯,便見到眼前幾個忙碌的醫護人員匆匆來去。三三兩兩的病人遊走於病房外,有坐輪椅的、有撐枴杖的,周圍再多幾個家屬陪伴。醫院是這個樣,國內外醫院也許硬體設施有差別,但病人就是病人的樣子,醫院的味道、氣氛及忙碌,皆大同小異。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是差在膚色、種族和語言而已。

  找著了六0七號房,舉手敲了兩下門,他直接轉動門把走了進去。

  「終於來啦!兒子,我以為這把老骨頭活不到你來看我了。」洪鐘聲響,從窗扇透進的夕陽餘暉染在向鴻居的身上。睿眼清眸、福態身形,若不是手臂上延伸的點滴線,恐怕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臥床中的病人。

  「聲音還是這麼大,恐怕上帝還不打算招你入天堂嚇人。」向乙威慢條斯理地踱向床旁,準備隨時與他老爸抬槓。

  「不是我說你,一天到晚只會忙那些忙不完的公事。我生了病,你那些堂兄弟姊妹,甚至是表姨丈,早八百年前就來看我了。偏就你這個親生兒子,連要通知你老子生病了都得排隊預約!」老爸飽滿的頰脹得氣鼓鼓,如雷的嗓門吼得室內嗡嗡作響。

  待片刻安靜,向乙威不疾不徐地開口:「爸,忙公事沒有理由。這幾年來海外拓展市場大,我有責任管理、監督並交代完整,貿然拋下責任不是我的原則。況且,在台灣就已經勸過你動手術了,是你自己要跑來美國定居的,試問做兒子的該如何孝敬起?」

  「你……你你……氣死我了!」老爸沒打點滴的左手憤憤捶向枕頭。「你永遠都有一堆理由!公司在五年前就打下亞洲市場了,我會不知道自己的公司有多穩固?偏偏你的野心還不夠,硬是發了瘋的想累死自己來開拓這麼大的海外市場,年頭到年尾總是忙公事,忙忙忙,你不要自己的身體不打緊,老頭子我可不打送黑髮人!」扼腕的口氣,掩不住話裡透露的關心,額上的皺紋顯出他的蒼老。

  向乙威沒開口,雙手插於西裝褲口袋,沉默地面對老爸的怒氣。病房內靜了約五分鐘之久,老爸才再度開口。他壓下了三分怒氣道:「我知道你不愛聽,倒是我年紀大了,沒幾年可以作兒孫夢了。縱使你五年前那次的婚姻不順利,也都過去了,不值得你花這麼大的心思去虐待自己……」

  「知道了!」向乙威僵直的聲音打斷老人的叨絮。

  「別再提這件事了,都告訴過您這件事根本沒影響到我……」煩躁地扒過頭髮,他踱向窗邊道:「況且都答應您年底前會娶姿文了,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說得倒像是他這個做老子的拿刀逼他上禮堂似的。

  向鴻居在心底歎息,看著兒子僵硬的背影,知道該停止在結癡的疤上剝皮。

  「說到姿文,之前有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快到了吧?你別忘記去接她。」氣氛終於稍緩,他調整枕頭躺了下來,疲倦之姿可見。

  「什麼時候動手術?」見父親態度稍緩,向乙威回頭扯開話題。

  「下禮拜一。」

  也許是夜色漸漸降臨,也或許是住院讓人變得容易想睡,向鴻居不得不認,近來身體已大不如以往。

  多花些力氣講話已使他覺得因累不堪,甭想多用腦筋去跟兒子鬥智了。

  「等下你珍姨會過來,她剛剛去買東西了。你也該去接姿文了吧,這個時候機場那邊公路容易塞車,快去吧!」

  他看得出父親該休息了,縱有再多話也可以緩些講。他決定待會兒去找找主治大夫瞭解一下情況才能安心。

  「好吧!那您好好休息,我有空再過來。」他輕輕帶上房門,離開了病房。

  不是父子間感情淡,也不是刻意惜字如金,該說是男人之間本來就難開口說些親密貼心的話語。從小母親早逝,父親未再娶珍姨之前一直專注於事業。自小到大,他與父親最有頻繁接觸的那幾年,便是剛踏入社會與父親共同經營公司的時候了。工作時他們像老闆與員工,有時候可以像夥伴;一旦離開了工作崗位,私下能聊的話題卻少得可憐。甚至父親在正式移交龍頭寶座後便毅然攜同珍姨前往美國定居。這距離一拉遠,再加上五年前他婚姻失敗後,忙碌於投身海外市場的疏離,兩人更沒有交談的機會。

  順其自然地,他知道父親不會去逼問他那段過往,更盡量拖延催促他再婚。但身為向家唯一的獨生子,已沒有理由再忽視老人家多年的期盼與心情。五年的逃避與自我麻痺,夠了!他不能剝奪老爸含飴弄孫的權利而一逕沉溺在自憐自艾的療傷止痛中。人不能太自私,不能為自己的問題而忽略掉週遭人的感受;而這次他決定依老爸的意思去走一段完整的婚姻,以延續香火。

  他於八樓找到了父親的主治醫師,瞭解了病情與手術過程後,簡單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醫師辦公室。

  瞄了眼手錶,五點,距七點到機場還有兩個小時,時間尚早。見電梯前等著一群人,遂決定走樓梯散步。

  穩定的步伐邁向電梯旁側的扶梯,拾級而下。

  「第九床病人、四十九歲,預定明天早上八點行左側卵巢切除手術,x光片及心電圖OK!血液檢驗報告血紅素偏低,需聯絡……」

  一連串嘰嘰呱呱的英文交談來自數位圍成一圈的白衣護士,顯然正值交接班時刻。向乙威逢經過七樓婦產科病房時便是見到這群白壓壓的護理人員圍在護理站內交班的景象;不經意地掃過一眼後繼續往下走,在接近六樓不到三個台階的剎那,頓住。經過兩秒鐘的遲疑,他猛地回轉過身,一步並一步地跨開長腿往上衝。

  說不出是什麼該死的理由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好像……好像看見了……她?!不管了,沒確定之前,他無法懷著揣測的心離開醫院。

  三兩步回到七樓,站於樓梯口的陰暗處,他鷹般的眼逡巡著護理站內白壓壓的人群。掃視了一因由白人及黑人各佔半數的成員後,他收回了視線蹙眉沉思。

  是眼花吧?或許是太累的關係。向乙威告訴自己,轉身準備邁回原路。

  身後幾句不同於交班的亢奮音調拉回了他準備離去的腳步。回頭看見幾名護理人員紛紛移向護理站左側的更衣室,顯然已經交完班準備回家。說不出原因地,向乙威屏著氣、瞇細了眼等待——

  最後一名準備進更衣室的嬌小人影,終於擺脫了高挑同仁們的遮擋,展露了面貌。在此同時,向乙威幾乎窒息地瞠大了不可置信的雙眸,眼睜睜看著「她」

  走入更衣室。心下翻湧的情緒掀起風暴,久久,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消耗心底的震撼——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在這裡見到她?不可能吧?!潛意識裡已倒戈的直覺開始與理智的邏輯展開拉鋸。向乙威拚命說服自己,不能因為湊巧在黃種人稀少的地方看見一個東方面孔就隨便聯想在一起;況且,她應該在台灣活得好好的,怎麼可能千里迢迢橫跨半個地球來到美洲大陸?這太沒道理了!她是最現實也最實際的人,不可能會放棄熟悉又有利的環境,來異鄉賺取收入差不多的報酬,而她的外型……向乙威濃黑的粗眉不覺地鎖緊,俊臉緊盯著前方更衣室的動靜,近乎急切地等待著那扇門的開啟。

  沒有令他失望的,門開了,第一個衝出來的人影竟是最後一名進入,並且也是他殷切期盼再見的東方儷影!她換上了大T恤、牛仔褲,匆匆忙忙奔到電梯前,按了鍵後才趁著空檔將穿了一半的外套急急拉妥,顯然是趕赴一場耽擱不得的約。向乙威靜靜地於近距離外端詳著她。

  縱使剛才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揣測,現下他不得不承認,她,百分之兩百肯定是她了——他的前妻。依舊是毛毛躁躁的個性,奔跑的身影、著衣的舉措,甚至是等待中的神情,閉起眼睛他都能一一描繪清晰。

  但是,他卻憎惡自己記得這些回憶。不想再見面的,這輩子不應該再見面的!他甚至極力避開一切可能會碰上她的場所,而這五年,不是都如願了嗎?相安無事地過了這麼久了嗎?

  是她的外型讓他訝異吧?向乙威瞅著灼灼的目光繼續審視瘦削的側影。來不及做出判斷,她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走入電梯。恍若大夢初醒般,他衝向電梯,梯門在他趕到前兩步合上,燈號顯示住下。不及細想,轉身奔回樓梯間以十萬火急的莽態沒命地往下俯衝。

  「對不起,借過,對不……」數不清差點撞到哪些人,他一路以英語叫個不停,好不容易,一樓大廳在望,順了口氣再度跑向電梯。

  顯示的燈號重新往上攀升,看來仍沒能追得上。

  向乙威的黑眸掃向熱鬧的大廳,徒勞無功地想在一個個高頭大馬的黑白人種中找出嬌小的東方身影,腳下沒停地走向大廳門口。醫院外的天色漸由夜色取代了黃昏的餘暉,舉目望去,除了幾輛停在門口待命的計程車外,就只有幾個散步的病患與家屬了。

  修長的身形足足仁立醫院門口十分鐘。半晌,他屈膝以極疲累的姿態坐上門口第一階台階,露出苦笑。

  分不清是笑心底的悵然還是笑自己的多情。都發誓不願、也不想再見了,短短幾分鐘的光景,卻將自己的三令五申拋諸四海,幾年來商場上運籌帷幄的冷靜也在這幾分鐘內破壞殆盡。看看現在自己是什麼樣子!像個被遺棄的人似地杵在醫院大門口。苦笑驀然轉換成大笑,襯著晚風徐來,笑聲顯得格外突兀。

  真的是太累了!向乙威拍了拍腿站起來,微仰頭望向醫院大樓。既然知道她服務於這棟大樓七樓,又何必再急著想知道更多?快六點了,沒時間多耗,該去機場接人了。他甩著頭,悒悒揮去胸口的悵然,再次提醒自己該與她保持安全距離。

  沒多久,黑色奔馳滑出停車場,曳著優雅的線條駛上亞特蘭大街道。向乙威挪手扭開了收音頻道,聽若未聞地瀏覽著街道景觀。他漫不經心地握著方向盤,可惜大腦的思緒依舊不由自主地運作著。低咒了聲,隨手抄起手機,按了個鍵,電話記憶號碼自動撥完後,傳來響聲。須臾,話筒就傳來了聲音。

  「喂,老闆嗎?」濃濁的鼻音像剛睡醒似的。

  「石毓,抱歉,忘記算好時差了,我在美國亞特蘭大。」瞄了眼手錶,懊惱自己竟為了她失去理智。台灣與這裡差了十二個鐘頭,而他這個老闆在大清早「擅用特權」的以專線電話叫醒員工,只為了個人一樁小事。

  「沒關係,我想你難得用這支專線call我,想必事情不會太小條,對吧?」

  「呃……」差點兒吐不出話來,向乙威將話機移向另一側肩膀,思索著開口的用辭。

  「老闆?」

  「咳,其實有件私人小事想請你幫忙一下。」冒著可能會被員工兼老夥伴恥笑的心情,他決定拉下臉了。

  「哦?」電話那頭顯然傳來稍嫌狐疑的興奮音調。

  「呃……我記得你曾經在我離婚的那陣子,幫我調查過一些事……」他停頓了下,期待對方替他接下話。

  短暫的沉默,雙方皆陷入揣測的空間。

  「關於哪方面的?人、事,或是……」石毓好奇地問。

  「我前妻。」不甘不願地悶哼,終於吐露。

  「哦——」石毓刻意拖得長長的尾音充滿瞭然。

  向乙威沒搭腔,靜候損友陶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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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2:20 |只看該作者
  「終於有興趣啦?怎麼?向大老闆不是嚴禁搞偵察遊戲嗎?尤其又發過誓永遠不再涉及那個『向家下堂夫人』的有關消息嗎?」竊笑飄出話筒,向乙威不耐地猛翻白眼。

  「我只是湊巧在這裡碰見她,突然……有點好奇她這些年的動向,我沒想到她會搬來美國……」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她過她的生活,你不是照樣過?況且都過了五年了,你現在再來關心不嫌太晚了?」

  握著方向盤的手抓得死緊,他相信石毓若站在他面前,脖子早就被他扭成十節了。

  「少跟我囉嗦!這不是什麼關心,只是好奇而已,聽見了沒!再囉嗦就扣你三成薪水,養你們這些員工是用來耍嘴皮的嗎?」老虎不發威,難道等著讓人拔毛?

  「好啦好啦!老弟不敢,老弟怕怕,我怎麼知道你老兄今天有興致要跳出烏龜殼了?」不怕死地再損一句,趕忙接下去:「關於她的資料,我只知道你們離婚後她就加入了國際紅十字會的護理行列;而且那時就被派住中東去協助後援了,恐怕這幾年是跟著十字會東奔西跑吧!我一開始只是奇怪她幹麼一離婚就溜得不見人影,以為她是有目的才會跟你離婚;後來被你發現我暗中調查之後被刮了一頓,又知道她沒跟你要半毛贍養費,我就沒再繼續調查下去。」

  向乙威思索著這段話,努力找尋癥結所在。他不記得離婚前她有提過任何有關出國或紅十字會的訊息。

  「……所以呢,要挖她近幾年的資料可能要一點時間。畢竟他們紅十字會分佈那麼廣,到了某些戰爭中的國家,有些消息又不太確定能得到,呃……你確定沒有認錯人?」石毓又問了一次。

  「非常確定。」他痛苦地閉上雙眼,想到她不顧死活地深入前線去加入救援護理的行列,一顆心便緊緊揪楚著,撐住話筒的肩微微顫抖。

  「既然確定她人在亞特蘭大,也許事情會好辦些,我會利用這個線索的。」

  「那就拜託你了,一有結果隨時傳真過來。目前我會暫時住在我父親這裡的房子,再聯絡了。」

  收線後,車子已駛上通往機場的公路。車輛雖多,倒不至於有堵塞滯行的可能,車與車之間仍能以一定的速度前進。

  踩著不必加速的油門,向乙威手撐著額輕倚窗戶,漫不經心地盯著路況,腦中緩緩浮現白衣白裙,重重疊出一抹嬌瘦而匆忙的身影。

  她瘦了。向乙威眸中漾起迷濛。她真的瘦了好多,比起她過去帶點豐潤的身形,現在的她簡直可以用瘦骨嶙峋來比擬。纖弱瘦小的肩恐怕一陣輕風就可以吹得倒;不盈一握的腰肢也可能輕輕一抱就碎了。真不敢想像,這些年來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為了減肥嗎?向乙威恍惚地陷入回憶中。她常說圓潤的體型在現代人眼裡太過肥胖,穿衣服會沒有自信,常常嚷著自卑的口號,初一十五心血來潮便搬出減肥那幾套。偏偏他就愛她圓膩豐潤又不失婀娜與活力的儀態,不厭其煩地再三保證,這樣抱起來才有質感,往往要逗到她眉開眼笑才肯作罷。想她每次羞愧於自己耍賴的嬌態,蘋果臉上烘著酡紅嬌酣,一顰一笑至今仍牽動心底末梢的憐惜……真是懷念又惱人的記憶啊!

  還有她的頭髮。曾經一頭披肩膨鬆柔軟的長髮,會隨著奔跑的身影迎風飄揚,是她寶貝了二十幾年最引以為傲的資產。到今天他的指間依稀仍模得到那觸感,以及每回激情過後,香汗淋漓地披灑長髮於枕被那般勾人心魄的媚態……最是令他無法抗拒。她怎麼捨得剪去?怎麼忍心剪去?腦中再度浮現剛才短短幾秒內乍見的側影。服貼耳後的短髮、細緻的頸、瘦弱的肩……該死的令他捨不得!

  重重地捶了下方向盤,踩足了油門,奔馳跑車迅速穿梭於車陣中,超越了一輛又一輛,彷彿藉此可以轉移注意力,也發洩了莫名的怒氣。遠遠地,機場在望,他的未婚妻還站在大門口,目標顯眼的位置,用力揮著手。直到此刻看到眼前艷麗時髦的身影,他才驚覺他連未婚妻長得什麼容貌都記不清了。惟一慶幸記住的是她的名:姿文。姓什麼?黃?抑或是王?忘了。

  諷刺的是到目前為止,他立誓要忘記,並且禁止別人再提起的名字,偏偏像烙印一樣烙在他的腦海裡,揮都揮不去,一有空閒就躍出記憶來打擾平靜。他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先問清楚未婚妻的全名,並且每天默背到熟爛,以期驅除心底那個生了根的名字——鐘應伶。

  而向乙威的確實踐了自己的要求。他瞄見了未婚妻行李箱上的全名——萬姿文。二話不說,像背咒語般喃喃不已,對未婚妻興奮熱情的招呼完全不睬;更甭提他到底是否正眼瞧清楚未婚妻那興奮的表情了。

  所以當奔馳駛離機場時,車內雞同鴨講的兩人雖各自說著自己的語言,卻沒有任何生疏的距離,好像也沒有溝通上的問題。

  值得懷疑的是,向乙威到底能不能把他念了老半天的名字與名字的主人聯想在一起呢?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兩位。」

  「抽煙還是不抽煙?」

  「都可以,盡量選擇靠窗的位置,謝謝。」

  「這邊請。」

  簡單幾句英文交談後,親切優雅的帶位小姐領著向乙威以及剛下機場的未婚妻,走向走道底端靠窗的雅座。

  陣陣撲鼻的飯菜香充斥在餐廳的每個角落。這是一間極具古典美奐的中國餐廳,以山東口味揚名的特色分佈於美國東南方各州的連鎖中國餐廳。服務生清一色皆是東方人。男服務生身著類似清末民初式的傳統黑色西服,看來極為莊重;而女服務生則以深藍色及膝短旗袍為制服,充分表現出典雅婉約的東方特質。

  許多一家子四、五口人的仍舊站在帶位台前守著,看來這家餐廳口碑不錯。向乙威他們只有兩人,便得以先入座尚空出來的小角落。否則這巔峰的晚餐時刻,排了兩個小時還不見得有祭五臟廟的機會。

  的確是餓了。向乙威的眼神專注於菜單的目錄上。

  「什麼事這麼開心?」未婚妻開始注意起這個平日一向冷漠的工作狂未婚夫,今天好像很反常。只見剛才在車上口中不知念什麼碗糕地念個不停,她講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明明不斷告訴他她想吃法國料理,偏偏車子一下交流道就拐進了最近的一家中國餐廳,真是氣死人!她大老遠跑來美國吃的第一餐不是什麼歐式自助餐或美式巴比Q,竟然是吃這種她從小到大吃得快不耐煩的中國料理!

  更氣絕的是未婚夫竟連一句解釋或體恤的話也沒有,竟自己傻笑著在點菜。傻笑?!真是破天荒的表情!她是否該為了這一點「笑」而有所安慰?

  「決定要點什麼了嗎?」彷彿沒聽見未婚妻的問題,向乙威抬頭以一貫公式化的口吻問道。

  「呃……」懾於未婚夫恢復平常的表情,突然開始懷疑剛才所見是不是散光加深了。

  沒等她回答,向乙威合上自己手中的目錄,喝著茶,彈了指頭示意鄰桌的服務生可以點菜了。只見那位男服務生點頭後對著空氣以中文喊了聲:「西區三桌可以點餐嘍!」嗓門之大不輸向乙威他爹。

  須臾。

  「兩位可以點餐了是嗎?」清脆帶笑的英文問候由兩人頭頂飄來,話聲未落,青蔥玉手已端下三道開胃小菜擺上兩人面前,再利落抓起桌旁掛著的點菜單迅速疾筆寫著。

  向乙威吸茶的手倏地停頓在半空中,半晌,慢條斯理地,以極緩慢、極緩慢的龜速徐徐撐起頭,目光掃向旗袍的腰身——再漸漸往上移至領口——在天地即將變色的瞬間,看清楚了旗袍女主人的面孔——地球真小啊!

  眼前的女服務生,不正是他的前妻——鐘應伶嗎?

  空氣間有三秒鐘以上的缺氧——在他們眼神對峙的同時。

  錯愕、不信、惶然……種種說得出的情緒在這幾秒鐘內,於兩人的眼中發揮得淋漓盡致。鐘應伶怵然睜大的雙眸在蒼白瘦削的臉上顯得格外盈亮清圓,握筆的手抖了下,原子筆潸然掉落,凝結的氣流霎時間回復運作。她快速蹲下身子,利用拾筆的機會以撫平紊亂無章的思緒。不料,另一隻陽剛厚實的大手早她一步拎起筆,放入她的手中。

  她沒忽略他狡黠探過她無名指的舉動,而這也同時提醒她瞄見了同座女子與他手上戴著相同款式的戒指。

  短兵相接,僅僅數秒,她已恢復女服務生貫有的客套禮貌,平穩地以英文問道:「請問兩位吃不吃辣?」

  她看向女客人。

  顯然這位女客人沒發現剛才空氣中的異樣氣氛,只見她從目錄中抬起疑惑的臉向未婚夫求救。「威,人家不會講英文啦!你可不可以幫人家點?」

  向乙威不動聲色地深深看了鐘應伶一眼,沙啞地以英文問道:「你不打算講中文?」

  他的眼神瞄過旗袍左胸以英文字母拼湊名字的名牌:鐘、應、伶,錯不了。

  「吃不吃辣?」平靜的口吻不容置喙地再問了一遍。

  向乙威挑高了眉,挪揄道:「你應該知道我吃不吃辣的,不是嗎?前妻。」他注意著她的反應。

  鐘應伶粲然地瞅了他一眼,以極諂媚的笑容,挾帶微慍的口吻回道:「我當然記得了,前夫,請問可以點餐了嗎?」尾音幾乎是從牙縫咬出來的。

  饒富興味並不掩驚歎的目光在向乙威深思的眸中徘徊,久久,他再度啜了口茶道:「既然記得,就由你幫我們挑吧,我信任你對我口味的瞭解程度。」他也回她一記瞇瞇眼的笑容,遞還給她兩本菜色目錄。

  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鐘應伶伸手接回目錄,扭過身,不再多看一眼地走開。

  「都點些什麼菜?看你們聊得好開心。」鴨子聽雷的未婚妻提出疑問。

  「吃了就知道。」他呷了口茶,漫不經心地答話。

  眼角瞄著纖細的旗袍背影走向屏風後的廚房,直到看不見……

  他深邃的雙眸變得遙遠。女人真是百變的動物,向乙威深信。

  過去長髮飄逸、圓潤甜美的鐘應伶,舉手投足間儘是溫婉嬌酣與羞澀。個性雖容易急躁並固執,倒是不易顯露火烈脾性。除了離婚前一天的異常情緒以外……難道,從那天起她的性子便起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不太像,依她現在處事與反應的方式,顯見長期在社會打滾已磨圓了她的個性。精悍利落是他乍見她的觀感;嬌瘦的身軀看似弱不禁風,一旦面對敵首,母貓似的牙爪便防衛性地伸出;而且堅毅果決,不容人隨意侵犯。

  她真的變了好多不是嗎?剪裁合身的旗袍洋裝服貼得像第二層肌膚,包裹住她纖瘦而玲瑰的身段。一舉一動間散發萬種風情,不需藉由款擺的長髮來襯托,俏麗的短髮更能表現不自覺的灑脫。向乙威嘖嘖讚歎,舉杯再呷了口涼掉的茶,慶幸它的溫度暫時壓抑了來自下腹熟悉的灼熱。

  顯然他又錯過未婚妻發表的言論了,瞥見她嘟著嘴,面含怨色地咬著手巾,眼神哀淒地指控:「你都不理人家。」口氣泫然欲泣。

  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被服務生端上菜的舉動打斷。向乙威抬眼瞄了瞄站在他眼前的年輕男服務生,不悅的目光掃向屏風。四處逡巡了一圈,發現纖細熟悉的身影周旋在離這桌有十桌以上的區域範圍;他懊惱地收回目光,不忘狠狠瞪了男服務生一眼。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服務生吶吶地解釋:「呃,剛才幫你們服務的小姐說你們急著走,所以她交代菜隨時煮好就直接端過來,不必等她去端。我看她正在忙……呃,這些菜色希望合您胃口,我們已照您的吩咐做,愈辣愈好。這是紅油抄手、辣宮保、麻炒魚……

  保證讓您辣得過癮,吃了還想再吃……我們師傅啊,特地用他獨門的辣油、老辣椒、麻舌粉、干辣椒等等,是特別對你們這種愛吃辣的客人多加關照的喔!」

  邀功的男服務生沒注意到,向老闆乙威先生的臉孔,已跟著他滔滔不絕的話,由青辣椒色轉變為紅辣椒色澤,憤怒的眸光殺人般地直瞪向遠在十桌後的鐘應伶。彷彿意識到他的瞪視,翩然的身影轉身笑瞇瞇地拋來飛吻,雙方眼神在空中過招。

  怎樣?前妻我夠瞭解您的口味吧?

  算你狠!

  收回目光,冷聲交代男服務生:「幫我們各多添兩碗飯,順便連這壺茶也請隨時加滿,感激不盡。」

  男服務生領命退場。

  來不及勸阻,未婚妻姿文小姐已迫不及待地舉箸進攻看起來秀色可餐的佳餚。沒有意外的,呼天搶地的哀鳴在四分之一秒內響徹屋頂。「天哪!這是謀殺嗎?還是美國辣椒太便宜?怎麼每道菜都辣得要命?喔!我的舌頭!水……水快給我。」

  顧不及形象地搶過未婚夫送來的水,咕嚕幾大口吞下腹,猛吹了幾口氣之後,才發現已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她驀然垂低了頭、紅著臉,抬起被辣紅出幾許血絲的雙眼低聲控訴:「威,怎麼你點的菜都是辣的?我明明記得你不愛吃辣呀!難道你忘記告訴他們我們不吃辣嗎?」

  充滿同情的目光是向乙威的回答,他清了清喉嚨,略帶歉意道:「可能我忘了提醒他們了,待會兒多吃些飯就好。」說完拿過筷子先吃之前的開胃小菜。半晌,嘴角不覺勾起一抹淺笑,眼角餘光再度追隨著十桌後那縷輕快俏麗的身影。

  算你狠,鐘應伶,這招夠嗆!

  兩人草草扒完飯,結帳前,向乙威藉故上洗手間,於屏風後攔截了忙碌的鐘應伶。

  「這樣的見面禮,真是讓人印象深刻。」挪揄的口氣以清晰的中文自向乙威牙縫中蹦出。

  「過獎,讓前夫印象深刻真是前妻的失策。」鐘應伶仍以英文回道,眼神始終沒有看向他。

  「你的改變的確很不一樣。」向乙威伸手扳過她的肩,半強迫地讓她面對他。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只顧及眼前及未來的路。」毫無退縮的眼光直視他眼底。

  他靜靜地瞅著她好半晌。

  「你眼前的路困難到讓你一天兼雙份工作嗎?」他注意到她平靜的眼底閃過驚訝……與擔心?在他手下的肩也倏地僵硬。

  「你調查我?沒想到一個離了五年婚的下堂妻值得引起你的關心,我真是受寵若驚。」她的音調不自覺地提高,看得出不若剛才表面上的鎮靜。

  鐘應伶扭著身體,試圖擺脫肩上的箝制,然而大手更固執地拉近彼此距離,他壓低了頭,鼻尖對鼻尖,只餘半隻拇指的長度。

  「你在擔心?這的確值得引起我的注意,是家裡養了小白臉呢?還是這裡下班後你還兼有第三份夜間工作?」隨著自己的揣測,向乙威不自覺地加重了手勁,憤怒地瞇起眼。

  顯然鐘應伶對他的揣測鬆了口氣,學他瞇起眼,自動拉近兩人鼻間的距離,悠然吐著氣,緩緩開口:「前夫真是聰明,隨便猜就猜對了。不好意思,浪費你的時間來調查我這種女人,奉勸你別花太多心思在下堂妻的身上,否則,小心親愛的未婚妻把酷桶澆來我頭頂,到時候你就兩邊不是人嘍!」

  眼見廚房走來一名同事,鐘應伶慇勤地上前協助端菜,輕巧又不著痕跡地擺脫他的箝制。走了三步,她又回頭丟下一句:「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再見!」

  一字一句清晰絕然的中文說完,昂首離開他的視線。

  直到遠遠見著向乙威和未婚妻結完帳,一同步出大門後,鐘應伶才頹然垮下雙肩,坐倒廚房中。恍如全身的氣力都被抽盡,茫然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氳,驀然將臉埋進雙掌後,嚶嚶低泣。

  都這麼些年了,沒想今天再見面,依然令她措手不及。心底的悸動依舊,沒有因為時空距離而縮減一絲一毫,她甚至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她懷念他的跋扈、他的專注,肩膀傳來的刺痛仍留有他手心的餘溫,幾乎使她無法硬撐下去。慶幸不講中文可以避免洩漏她的感情,否則光是聽他低沉的聲音就足以瓦解她的心……

  這一切最好能隨著他離去而消失,鐘應伶深吸了口氣,由衷祈禱今天的行為不會引起他的懷疑。躲了這麼遠,就是預防會有今天這樣的情形,希望不會再有了,否則她平靜的生活,還有千方百計隱瞞的秘密,將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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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街上的商家幾乎全熄了燈,關上了店門。向乙威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坐在車裡將近三個鐘頭了,離開餐廳後,先送未婚妻住進最近的飯店,然後又返回這裡,距離中國餐廳約兩百公尺。熄了車燈後,又抽了六、七根煙,等待餐廳燈火全滅後隨時走出的人影。

  跟蹤的把戲似乎在今天不斷上演,他不禁想挪揄自己。

  總覺得鐘應伶瞞著他什麼事情。剛才被自己的怒氣沖昏了腦子,回頭想想,似乎有什麼破綻可以發現她的異樣。但有可能是什麼事呢?這是他整整三個鐘頭來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所以他決定還是跟蹤她,看看她接下來的動向。是如她所說兼第三份差事呢?還是回家養小白臉?雖然都不是他樂見的答案,但不管了,今天不查出一點頭緒來,晚上甭想安然入眠。

  不願承認心底深處仍舊為她擔心,對於這種「跟蹤」的行為,向乙威歸咎於自己的好奇心。

  陸續從餐廳側方,顯然是員工出入處的小門裡,走出了幾個伸懶腰的員工。全然換上便服,而身著牛仔褲、T恤的鐘應伶一如她離開醫院時的打扮,匆忙地在倒數第三人前棄出。向乙威緊緊盯著她的去向,只見她跑向小門左側牽過一輛腳踏車三兩下跳上車,沒多久已騎上大街。

  向乙威捻熄煙,發動引擎,跟上腳踏車的路徑,遠遠保持一段距離。可憐了堂堂奔馳跑車的一世英名,如今竟以這種慢於腳踏車的牛行速度,侮辱身價地陪主人玩間諜遊戲。幸好現在夜闌人靜,街上沒多少車輛與行人,跟蹤不致引人注意。

  然而這樣的情境卻令他不禁為腳踏車上的主人捏了好幾把冷汗。深夜的美國大街,是全世界犯罪機率最高的場所之一。看看周圍沿街躺臥的流浪漢和幾名不懷好意盯著路人看的大塊頭黑人,她一個弱女子竟然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教他莫名地升起一股無來由的怒意與恐懼。

  天殺的鐘應伶!

  拐過幾個彎,約莫二十分鐘的光景,腳踏車於一處住宅區前停下。附近的建築物皆大同小異,全是二層樓構成的公寓,分列A、B、C、D、E五棟,圍繞一片籃球場而立。

  鐘應伶將腳踏車鎖在C棟樓下最近的一棵樹,輕手輕腳地沿著C棟外側的樓梯往上走,渾然沒發覺向乙威正坐在沒開車燈的奔馳內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最後她停在三樓,掏出鑰匙開門入內。

  三樓燈光驀然亮起,窗簾阻隔了外界的窺伺。五分鐘後,從屋內走出一位約十七、八歲左右看似學生的女孩,手中抱著兩本厚重的書。她走下樓梯後沿著公寓相通的迴廊往A、B棟的方向步去。

  不及細想,向乙威敏捷如豹,無聲地下了車。

  他急急趨向女學生,在她走上A棟樓梯前喚住了她:「對不起,可以請問一下嗎?」

  顯然沒料到深夜會突然出現男人的聲音,女學生全神戒備地回頭,在看清楚來人面貌後臉頰竟倏地染上紅暈,她吶吶地開口:「呃……需要我幫忙嗎?」

  向乙威沒發現她臉上表情的變化,只注意到她儼然是個東方女孩,腦筋飛快地思索該如何問出他想要的訊息。

  「喂,事實上我是從外地來找朋友的,因為對這裡仍不熟所以找路找晚了,現在才找到這裡的公寓……

  咦?你是東方人?」末尾的語氣刻意以無比訝異的驚歎來修飾。

  女學生癡然的紅臉上多了兩道閃閃發亮的眸光,幾乎口吃地迫不及待回道:「對!對……對!我……我是台灣人,請……請問……先……先……先生……也……也是東方人嗎?」

  顯然向乙威相當滿意進行至此的問答。他露出了溫暖無比加凡人無法擋的帥氣魅惑笑容,親切地以中文說道:「真令人高興,能在這裡遇到來自台灣的同鄉,緣分真是奇妙不是嗎?小姐,很高興認識你。」說完已主動伸手握了握對方的手表示友誼,在她來不及反應前退開了一步,再度開口。「恕我過度的關心,不過小姐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遊蕩,不怕危險?」他相信他的口氣是無比誠懇。

  女學生晶亮的雙眸又多染上了一層感動,抱緊手中的書急急解釋。「不會的,我在朋友家打工,呃……

  離這裡只隔一棟樓,我下班後走過來這段路很短、很安全。我們這個社區還算單純,先生剛從外地來可能不知道……」

  向乙威靜靜完她滔滔不絕的敘述,猜測著她所謂的「打工」。

  「工作得這麼晚?」他打斷她,盡量以關心的語氣問著。

  頓了一會兒,女學生疑惑的表情彷彿正思考著他的問題;片刻,紅透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情緒,回道:「你一定誤會了,不是什麼非法工作,是幫朋友照顧小孩,也就是保姆啦!我朋友她太忙了,而美國法律又規定不能放小孩子一個人在家,所以我幫她帶從安親班回來後的五個小時,就算是我放學之後的工讀賺點外快……」

  女學生再次滔滔不絕的同時,沒發現向乙威眉宇間已繃緊了風雨欲來的狂怒,熾烈忿然的僵硬籠罩上他的脊背,凜然的目光透著冷冽。

  「小孩……多大?」他極力克制將引爆的情緒,好不容易才從牙縫咬出他的問題。

  「咦?喔!你說Ricky啊!我們都叫他奇奇,上個月才滿四歲,說到這小傢伙啊,你該看看他長得有多可愛的,只是非常頑……」

  瀕臨爆發的活火山只差臨門一腳,然翻湧的熔漿此刻已彌布向乙威週身。他握緊了的拳頭不斷重複著收緊了放、放了又收的動作,像只蓄勢待發的公牛,噴著氣,不耐煩地跺著蹄。

  「……其實也不完全那麼皮啦!奇奇通常也挺乖巧懂事的……先生?」女學生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口若懸河,試探性地問候「好」耐性的帥哥路人。

  昏暗的夜色沒讓她看清向乙威渾身散發出的暴戾,此刻的他與月圓時出來嚇人的「某種野獸」恐怕不分軒輊。

  「謝謝,不耽誤你了,再見。」向乙威僵硬地拋下簡短結語,在戾氣爆發前離開。

  晚風襲來,淒涼微寒。

  女學生怔怔黯立樓梯間,猶獨責怪多話敗事的嘴舌,捶胸飲恨未問帥哥之名,頓足感歎良緣難再。

  這廂怒氣衝天的向乙威,正恨恨地用他那雙火眼「雞」睛忿瞪著C棟三樓無辜的窗戶,似不將它瞪到石焚玉碎的地步不肯罷休。

  他,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氣!

  被欺騙的窩囊、被隱瞞的無奈,以及事隔多年累積的無知與忿恨,熊熊引燃了他心底深處最嗜血的角落。如果他沒有任何絆腳未了的責任,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拿把刀二話不說,衝上三樓,痛快地宰了那個女主人。

  天殺的、該死的鐘應伶!

  向乙威傾盡生平所學最粗魯、最狠絕的髒話,在心底咒遍了鐘應伶,只差沒內傷。直看到三樓燈光全滅,他才不甘心地跳上奔馳跑車,準備飆整晚的車以洩心頭鳥氣。

  鐘應伶 二十九 英文別名:Irene

  美國公民 領取綠卡三年六個月

  服務機關:喬治亞州、亞特蘭大城市

  艾密利大學附設醫學中心

  服務單位:婦產科病房

  職位:護理師年資滿三年

  單親育一子資料如下:

  鐘睿奇 四足歲英文別名:Ricky

  父不詳 出生記錄不詳

  「老闆?喂?你有沒有在聽?」

  手握傳真紙,右肩撐著話筒,向乙威聽若未聞地瞪著紙上「父不詳」三個令他吐血的字。

  禮拜天的清晨,春風送爽,煦和初陽拂灑一室溫暖,該是適合繼續賴床的好時光。

  但是此刻向乙威正睜著一雙熬夜的血絲眼破口大罵:「他媽的,什麼出生記錄不詳!」

  「別氣了、別氣了。」電話那頭的好好先生急著安撫。「上次就跟你提過,她在離完婚後就跟著紅十字會跑了;前面空白的一年半時間,只查得到她到過波斯灣,而那裡混亂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誰死誰活沒人管得著。至於她如何能挺著一個大肚子出現在美國,我認為那根本不重要,你該高興的是她能安然無恙地活著產下你的小寶寶!」說著說著,石毓恨不能跟著傳真機越洋奉送老闆一把大鋃頭,好敲醒他頑固的鐵頭。

  「你沒見過那孩子又沒他的染色體檢查報告,怎麼可以確定那一定是我的種?」即使心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直覺,但尚處在震撼與不真切的感覺中的向乙威,仍需藉由旁人來給予充分的支持與證明。

  「我看你是美國待太久,閒到腦袋全糊了。」石毓難得逮到機會以下犯上。「我不相信以向老闆的算盤會算不出來。這孩子在上個月才滿四足歲也!怎麼那麼巧,剛好吻合離婚的時間。我記得很清楚,你們離婚前幾個禮拜,你還高興地宣佈說你要做爸爸了,哪裡知道——」

  聽到這裡,向乙威忍不住嘶吼:「因為那女人後來告訴我她拿掉孩子了!」

  「啊?」

  「我們離婚,是因為那女人莫名其妙鬧情緒,隔天就給我無理取鬧地跑去做人工流產!」說到傷心處他更是氣呼呼的。

  另一端的石毓陷入沉默,半晌,才問道:「你怎麼確定她真把孩子拿掉了?」

  懊惱地耙了耙頭髮,向乙威撐著話筒的肩垮了下來。他撫了撫一夜未刮的鬍渣,瘖啞地開口。「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她一副病依依的模樣,臉色好蒼白……

  她鬧著想離婚,證書備好,印章也蓋了,我當然不肯答應,哪裡知道……」痛苦地深吸口氣,他企圖平復五年來不斷干擾他的絕望情緒。如今回想起來,依舊不堪一擊。

  「老闆?」越洋那端透著瞭解與關心。

  「她說……孩子沒有了,她拿出當天就診的掛號證,甚至連手術證明和勞保需要的診斷證明書都有,你說,我能不相信嗎?」

  他閉上眼,猶能看見當時白著沒血色臉龐的鐘應伶,手拿數張宣告扼殺他們孩子的證明書,殘忍地逼他在憤恨交加的情況下簽字離婚。她怎麼可以?他一直不願相信她真這樣對待他們的愛情結晶,然而當時他不得不相信。

  也因此他自虐地過了五年「禁慾」的生活。拜鐘應伶賜與的後遺症,那之後他便視女人如蛇蠍。他必須用盡所有的時間與精神避免去想起她的殘酷與美好。

  是恨意支持他到今天,若不是為了父親與家族使命,他不曾想過要再婚;卻偏在他決定再婚並拋下過去的這同時,她竟然出現他眼前。

  老天要亡他嗎?

  無語問蒼天。

  「那是當時你因為失去孩子太傷心,否則你想想就會知道,鐘應伶本身是護理人員,她要什麼樣的手術或診斷證明會沒有嗎?你想想,她若是像你所說那麼現實,怎會不要半毛贍養費就跑了?我看,她根本就是怕你可能懷疑孩子仍在,所以先離你遠遠的;甚至不惜深入混戰中的國家,隱藏抹滅出生記錄,直到她找到一處不可能被你打擾的地方她才安定下來。你認為我推測得對不對,老闆?」

  話筒兩端再度陷入一片沉默。向乙威蹙緊濃眉解讀夥伴的推測,但是,他仍弄不懂。

  「她為什麼要拋棄婚姻?寧可一個人這樣千辛萬苦地逃開我,甚至不惜任何方法去獨立撫養我們的……

  私生子?」眼光再度瞄到傳真紙上「父不詳」三個刺眼醒目的字,下意識捏緊了傳真紙。現在的他恨不能親手扭斷他前妻纖細的小脖子。她竟敢讓他的孩子在身份證上有父不詳的記錄,進一步淪為非婚生的私生子!

  該死無數遍的鐘應伶!向乙威覺得近五年來,尤其是這兩天,他活了三十幾年的修養不斷面臨考驗。

  彷彿感受得到老闆從太平洋燒來的火氣,石毓再次安撫。「如果你想不出有什麼事威脅到你們的婚姻,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個機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跟她好好談一談。」

  「我當然會去找她談,順便確定那孩子是不是我的;但前提是那女人也願意談,而不是又拿著包袱躲得遠遠的!」那只烏龜!向乙威邊說邊由鼻孔出氣。

  「一旦你確定了孩子是你的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別忘了你手上已經套了另一個女人的訂婚戒指了。」石毓就事論事地提醒好友。

  對哦!從昨天到現在,他壓根沒去想過。萬一「確定」那孩子真是他的,那該怎麼處理「後事」?到目前為此,他堂堂向氏集團大總裁一直處在被欺騙及不確定的水深火熱中,理智早不知忘在哪根神經裡,甭提有沒有去想過那個依舊記不清容貌和姓氏的未婚妻姿文小姐。是姓王呢?還是黃?唉!背了整條公路的時間仍沒進步!

  耳邊石毓的聲音再次叮嚀。「老闆啊!凡事不必強求。我認為老天仍挺眷顧你的,好死不死才讓你碰上前妻。否則依你前妻躲藏的方式,加上你恨得不去調查的情況來判斷,可能多活幾輩子仍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流落異鄉的骨血存在咧。」

  不聽還好,聽到這就更令他光火。若不是他老爹搬來亞特蘭大,又湊巧住進她服務的同一家醫院,再幸好他向乙威心血來潮走樓梯碰上……到中國餐廳的跟蹤等等一連串的活動使他懷疑,難保他活到老死會知道這世上仍有一個「兒子」,還活著跟他呼吸同樣的新鮮空氣!

  鐘應伶,這筆帳鐵會跟你算清楚!

  狡黠深遠的眸光從向乙威瞳孔進出,一如每回商場上握有勢在必得的籌碼時那般老謀深算。

  「記住,適可而止,畢竟她獨立撫養一個孩子這麼些年了,她們母子的感情不是我們能介入的……」石毓仍力挽狂瀾。

  「好了,電話費很貴的,不要以為是我付的錢就善加利用,老哥我很感激你的幫忙,雖然什麼忙也沒幫上。公司給我好好顧著,不要等我回去發現公司垮了,拜。」收線。

  可以想像另一頭的石毓是哭笑不得的。

  別想他向大老闆能學會怎麼說感謝了。

  什麼叫「感情不是他能介入」?向乙威惱火著,那女人剝奪他介入的機會!五年了,從她懷孕開始,他曾是連胎教也想全程參與的好父親,結果呢?到現在孩子都四歲了,連通知也沒有,更無法想像他的樣貌;甭提有機會參與他成長以來的四個寒暑了。

  他發誓,若是再讓他錯過那孩子接下來的歲月,他就不姓向。

  舒展僵硬的筋骨,抹了把臉,突然又有了好心情欣賞禮拜天清晨的朝陽。

  一日之計在於晨。

  他點頭認同古人,壓抑不住雀躍地走入浴室修飾門面,準備給兒子一個好的印象。

  九點三十分。

  奔馳跑車再次停在鐘應伶所租住的C棟公寓樓下。

  精神奕奕的向乙威,穿著淺灰色休閒服,一身清爽,絲毫不見熬夜該有的倦容。停好車、摘下墨鏡,率性卓絕地下了車。仰頭望向三樓足足十分鐘之久,思索著待會兒的開場白。

  驀地——

  C棟地下室飄來一陣清脆熟悉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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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3:14 |只看該作者
  隨著聲音距離的拉近,逐漸走上來一大一小的人影——

  「你這樣抱著,媽咪怎麼走?」掩不住笑意的女性聲音溫柔得像春風。

  「咯咯……咯……」開心滿足的童稚笑聲迴響在樓梯間。

  向乙威屏息地瞇起了眼觀望——

  鐘應伶一身短熱褲、短T恤,手捧著裝滿乾淨衣物的籃子,右大腿上掛著一個小男孩,一拐一拐地走上樓梯。

  顯然兩人全沒注意到公寓外修長的身影。只見小男孩更用力地死抱住母親的大腿,由著母親拖著他小小的身子往上爬,這逗得他開心不已,玩得好不快樂。

  盡職的鐘應伶也奮力裝跛地陪他玩遊戲,滑稽至極。爬上三樓已是滿身大汗,放下手中的籃子,刻意跪坐下地,頭貼著門,她虛弱地道:「媽咪不行了,快完蛋了。」說完還煞有其事地兩眼翻白。

  小男孩蹲到她身旁,慎重地握住她的手道:「媽咪不怕,奇奇來救你了。」

  說著奉上兩記響吻貼她臉頰,而她亦合作地緩緩睜開明眸,無限感動地道:「喔!我的小王子,是你救了我……」尾音消失在氣管裡,她倒抽了一大口氣。

  向乙威正雙手抱胸,嘴角噙著笑,瀟灑地倚著樓梯扶把看著他們母子。

  吶吶地,她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希望剛才的遊戲能成真。她寧可裝死也不願面對這張惡魔般的笑臉,鐘應伶祈禱。

  閉了閉眼,再用力閉了一次,發現向乙威仍沒如量所願地消失。她只好繼續賴在地上,動也不想動,讓時間和耐力展開拉鋸。

  能拖過一秒是一秒——求生必備座右銘。

  她甚至開始考慮能否在不被他抓住的第一時間內,抱著奇奇直接跳下三樓,存活與逃生的機率會是幾比幾?

  「你最好不要想,機率是零。」

  不等她反應,向乙威已走近她,輕鬆地抱起小男孩,舉到眼前審視。

  他的兒子。

  忍不住鼻酸和差點敗壞男人形象的熱淚盈眶,在小男孩稚氣的臉上,他看見屬於向家人的濃眉和傲鼻。

  不需更多血淋淋的證明了,從遠遠看見小男孩一頭與他小時候一模一樣的黑鬈發時,早已認定。

  看著剛才上演的母子同樂劇,他實在很不想承認,他非常、非常地嫉妒鐘應伶被兒子抱著的那條腿,她擁有兒子全部的專注。而他呢?看看他兒子正在用那種評估好人與壞人的目光審判著他呢!

  粉稚的小臉寫著疑問,倒是不怕生地問:「請問你是誰?」顯然,對陌生人一律用英文。

  好問題!

  向乙威露出讚賞的表情衝著他笑了笑,轉頭瞪了眼拚命打pass的前妻,回頭親切地以中文說:「我是怪醫黑傑克,來救奇奇的媽咪,你看你媽咪還站不起來。」

  說完將小男孩高舉過頭,讓他騎坐在肩膀上,頭頂馬上傳來興奮的輕呼;小手扯著他頭髮,顯然滿意新遊戲的高度。

  寵溺溢滿向乙威的眼底,雙手握住在他胸膛踢動的小腿,他走向杵在地上裝死的女人。

  「鑰匙。」聽起來像命令。

  鐘應伶忽地跳起,顫抖的食指指著他鼻尖。「你……你你……你你你……」顯然尚未恢復鎮定。

  瞄見掛在她褲頭上的鎖圈,向乙威慢條斯理地伸手取過。注意到她兩頰染上紅霞,邪氣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他轉身開了門,順道空出一手抓過洗衣籃,大刺刺地登堂入室。

  隨後跟著衝進來的鐘應伶,她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依然口不成言。「站住!你……你……你竟敢……」只能跟在後頭團團轉。

  向乙威閒散地逛了室內一圈,大抵摸熟了室內的格局。兩間臥房,一廚一衛一廳,小巧簡單。沒有多餘的裝飾品,只有用來做兒子房間的地方擺滿了中、英文各半的兒童圖書。玩具並不多,看來鐘應伶對教育兒子花了一番心思。

  「把……把我兒子……放……放下!」好不容易,鐘應伶才吐出了她的宣言。

  沒有理會她,向乙威刻意將頭一偏,以商量的口氣問肩膀上的兒子:「媽咪有沒有教過你要隨手關門?」

  稚氣的小臉望向現行犯,驀地揚眉當場扯起母親後腿。「媽咪!呵!呵!媽咪忘記關門,要扣掉一顆果凍!」

  百口莫辯的鐘應伶以不置信的眼光瞪著她含莘茹苦養育了四年的小叛徒。才幾分鐘的光景,就棄械倒戈了?她氣得脹紅了臉,不甘不願地扭身回頭甩上大門。

  做了好幾口深呼吸後,扭回頭,一鼓作氣走向父子檔,大喊:「他不是你兒子!」

  看見向乙威露出得逞的勝利笑容,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再掌嘴五百遍,喔!真是……

  此地無銀三百兩!

  幾乎沒有再開口的勇氣,她伸手搶過洗衣籃,走向客廳,就地毯坐了下來;開始折起乾淨衣物順便乘機思考下一步棋。

  向乙威索性也蹲在她對面。小傢伙一骨碌從他背上爬下來,習慣性地坐到媽媽身邊,乖乖地從散亂的衣物中找出一雙雙自己的卡通襪,細心地折疊好並分門別類,動作專心又熟練。

  此情此景,又差點讓向大男人潸然落淚。他太感動了!看她把孩子教得多好,亂懂事的,害他老把持不住。

  悄悄以指節拭去差點破壞他形象的眼角小水滴,輕鬆地盤腿坐了下來,也學著母子檔分門別類地折起衣服。鐘應伶沒搭理他,逕自專注於手邊的工作。

  「我會來亞特蘭大是因為爸爸他生病住院了,嗯,事實上幾年前他就定居在這裡了,我是直到他決定動手術才在最近兩天趕過來。」

  向乙威決定不打破這溫馨的「折衣樂」,聊聊天能解釋許多事,又可探取敵情與動機;既不傷和氣又能有所得,何樂而不為?此乃商場必勝伎倆。

  他眼尖地注意到她聽見他用算她一份的稱呼「爸爸」時,折衣的手停頓了片刻。他發誓,有三秒鐘。

  只是她仍不打算開金口。

  「爸爸他老了,沒幾年可以活了,這幾年他天天打越洋電話告訴我,他想抱孫子,想到他都住院了,我好慚愧,想他老人家的心願就這麼簡單——」他倒是唱作俱佳。

  終於,鐘應伶聽不下去了。

  「住嘴!」連翻幾回白眼,不耐煩地道:「那關我什麼事?你幹麼跟我提你爸爸?我警告你——」來不及出口威脅,向乙威又打斷她。「我又沒有說那跟你有關!」他說得好無辜,表情上有狡黠的疑惑。

  鐘應伶氣得抓過東西就住他身上扔,而向乙威爭氣地不閃也不躲,緩緩從她扔過來的「東西」中撈起一件比基尼內衣,雙手指尖撐開內衣兩端肩帶,遠遠對著女主人描摹起來;邪氣的目光就著她的曲線非禮了一圈,不忘吹了聲狼哨,盯著她紅得熟透的臉道:「想不到你瘦歸瘦,該有的卻是一寸也沒少嘛!」拇指撫弄內衣上的絲質蕾絲,衝著她又是曖昧一笑,肆無忌憚的眼光來回打量。

  可以想像此刻鐘應伶的臉色已經直逼晚霞了,她急急越過衣服堆,揮手搶下貼身的內在美,罵道:「不要臉的登徒子!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她一手插腰,另一隻拿內衣的手指向大門,看起來氣勢便弱了半截。

  而向乙威更囂張乾脆賴在地毯上欣賞她發作的模樣。

  「媽咪!」小傢伙出聲發表意見了。

  兩個大人同時回頭,看見兒子擺出義憤填膺的架勢。

  「你都不乖,都弄亂亂了!」指控的小臉皺眉地指著地上原本已折疊整齊的小襪子,已被母親衝動地推倒成一團無章法可循的醬菜。

  愕然的鐘應伶再次榮登現行犯的衛冕寶座。

  向乙威哄然爆出大笑,抱著肚子在地毯上滾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頗有欲罷不能的嫌疑。

  良久,他笑岔了氣地問道:「是……不……是……

  又要扣掉一……顆果凍?」他拚命忍著笑,斷斷續續地擠出問題。

  「對!」小判官義正嚴詞,不容置疑地用力點頭。

  「喔,我的天哪……哇哈哈哈……太好玩了……我會……會笑死……」這下子爆發的山洪別想在一時半刻內收復了,他笑得逼出英雄淚。

  不能怪向乙威誇張地笑得不留情面,但是他記得很清楚,鐘應伶從小就嗜吃凝膠類的零食。舉凡蒟蒻、布丁、果凍等類似產品她都特別偏愛,每天必定隨身攜帶。她常常忘記吃正餐,就是不能一天不吃這些零食。有時候他看不下去,威脅要沒收,她竟然還頭頭是道地拿出專業口氣教訓他。「少沒水準了,我告訴你,蒟蒻有纖維質,而果凍是凝膠類製品,在我們腸子內可以凝集水分,保持腸道內的米田共不會幹硬,能夠預防便秘、痔瘡,甚至是……」

  反正她的道理都對,為了她的「果凍擁有權」,不惜搬出她那堆專業醫學歪理跟他辯。

  沒想到如今這對寶貝母子竟以果凍當成獎懲記錄的賞罰辦法,教他幾乎笑破了肚皮仍忍俊不禁。

  喔!真是被打敗了。

  看來這輩子他向乙威不必擔心兒子會有任何「肛門直腸」類的問題了!

  「笑夠了沒?」幾乎拉不下臉的現行犯努力穩住陣腳,坐回兒子身邊,以說教的口吻道:「東西亂了,我們可以再重疊,不能這麼沒有耐性——」兒子打斷她的話。

  「媽咪你又賴皮了。」小臉露出鄙夷。

  這引起向乙威的好奇,興沖沖地問道:「奇奇說,媽咪怎麼賴皮?」他好期待答案。

  小男孩嚴肅地舉起手指算了算,告狀道:「媽咪總共欠奇奇六顆果凍了。」

  這下子,鐘應伶母親的尊嚴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驗。

  而再度笑翻天的向乙威,不禁對兒子豎起引以為傲的大拇指。他決定,以後兒子若不是從商,就是讓他讀法律。看看他小小年紀就能有商業算盤,並且幾句話便堵得對方死死的,以後前途無量,大有可為。

  引以為傲之餘,不免令向大男人沾沾自喜,想當然,這都得歸功於自己的優良基因了。

  「我哪時候欠你六顆了?」鐘應伶極力扳回頹勢。

  奇奇小傢伙倒也不慌不忙地一一列舉。「你說奇奇生日那天會很早回來的,可是我跟姨姨等得冰淇淋都吃光光了你才回來;還有家長會也沒有參加;還有上次說要帶人家出去玩也沒有……」

  證據確鑿,說得做母親的慚愧得低著頭不敢造次。

  向乙威沒有錯過,兒子稚氣的臉上有著早熟的情緒。他心疼地發現,身為單親家庭的孩子,需提早體諒忙碌的母親無法給予完整的關心,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孩子在一次次期望落空後,便得自我調適遺憾了。

  這項認知揪痛了他的心。他的兒子不應該面對這些的,他應該是在父母完整的呵護下長大的,若不是——思及此,不禁再次惡狠狠地瞪向一旁發愣失職的母親。

  鐘應伶理虧得無地自容,眸中閃爍求饒的訊息。

  向乙威決定乘勝追擊,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宣佈「就是今天,我帶你們出去玩!」

  此舉立即博得小奇奇祟拜嚮往的歡呼。

  此刻鐘應伶只能把抗議吞回肚腹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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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告訴過你不可能是這條路的嘛,我們來的時候明明沒有看過這種黃色葉子的樹。」

  夜色朦朧,奔馳以安穩的速度在某條不知名的公路上探尋回程。

  車內,鐘應伶坐於駕駛座旁的位置,懷裡掛著已然倦極入睡的小奇奇,酣甜的睡容上涎著兩道滿足的唾沫。她一邊數落著「運將」的方向感,一邊不忘慈祥替兒子擦去嘴角的口水。

  向乙威不禁失笑,他都快忘了他的前妻對認路的能力有多麼靈敏了。她這個人,平常若是跟一大夥人出去的時候,永遠保持甜美酣然的模樣;不想刻意出風頭,卻隨時受眾人所保護,而且對週遭的環境與走過的路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大夥兒宣告迷路並擔心她會害怕焦慮的關鍵時刻,她總能奇跡地領著眾人走出迷霧,從此沒人敢違逆她決定的路——

  一如她的性子,永遠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麼路。

  一旦出現非她預料的狀況,她的執著也會使她不惜披荊斬棘地另辟一條順她意的路直通到底——沒人可以動搖她的意志,除非玉石懼焚。

  這樣一想——

  似乎可以解釋了她這五年來的行為模式。向乙威想著這之間的關聯,不禁再度回想讓她毅然離婚的動機。問題出在他自己嗎?他做了什麼事會讓她認為此路不通的情況下決定另辟道路?

  他陷入苦思。

  「謝謝你。」

  鐘應伶驀然悠悠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謝什麼?

  誠摯的目光迎視他的,她坦然道:「謝你今天讓奇奇這麼快樂,他玩得很用心

  「喔!」還沒習慣五年後的鐘應伶突然放軟的語氣,他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他不過帶他們去參觀了「可口可樂」的總廠,她們就玩得開心不已。想她住在亞特蘭大這麼久還沒機會逛過這裡最基本的旅遊聖地,可以預見她平時有多麼忙碌,而兒子的童年也是貧乏得可憐。

  「你不需要道謝,我有權利與責任這麼做。」他平靜地攤開事實,是該談了。

  鐘應伶開口似乎想反駁,頓了頓,終究欲言又止地吞了回去。

  不啻默許了向乙威身為孩子親生父親的名義,這項認知無異使兩人關係有所突破。

  「謝謝你。」他由衷道。

  鐘應伶霎時間熱淚盈眶,撇過頭看向窗外。

  他仍是捕捉到她眼角的瑩光,令他不忍。

  車內陷入沉默,良久。

  「為什麼?」

  向乙威打破僵局。

  兩人都清楚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她沒回答,搖了搖頭,表明不想回答,也沒法子現在回答,畢竟她氾濫的淚水泉湧得更凶狂了。

  眼角瞄見她抖動的雙肩,向乙威終究壓下滿腹疑雲,決定不在這時候逼她。

  只是遲早罷了。

  「你每天都得兼兩份工作?」他選了較不敏感的話題轉移道,企圖緩和車內情緒。

  她點頭。

  「星期日才放假?」他再問。

  猶豫片刻,她還是帶著濃濃的鼻音老實說:「今天是剛好不必值班,餐廳那邊也是碰上了第四個禮拜天公休。」

  所以嘍!向乙威是剛好撿到她兩邊的工作都雙料獲釋的機會,才得以天時地利人和地杵在這裡享受天倫樂了。

  老天果然是眷顧他的,第一次認同損友石毓的話,決定回台灣時記得要頒個「最佳鐵嘴員工獎」好好犒賞這小子,才不枉身為知人善任的好老闆。

  「需要這麼賣力工作馮?」

  問出這個蠢問題,不如說他是問著拖時間的。他當然知道她一個人獨立撫養小孩,必須花費多少的心血與青春,賣力工作只求能供給孩子最理想的環境。

  她甚至要求雙語並重,很少有在國外長大的小孩,能將國語講得這麼標準的,為此他感謝她的付出與教育,使孩子懂事之餘也學會不忘本的道理,堅持又固執的鐘應伶啊!

  苦惱啊!現在的他對他們母子而言,少了法律上的約束,想不出用什麼理由來「請」她甚至是「逼」

  她花用他的錢。

  倏地——

  「法律」與「約束」躍回他的腦門。

  對哦!他怎麼沒回頭想過這條路?

  向乙威用手背敲了記腦袋,看見手指上套牢的訂婚戒,毅然用力摘了下來。以前結婚後就習慣戴著戒指,即使離了婚也沒想過要拔下來,直到與姿文的訂婚宴上,才摘除戴了六年多的婚戒,套上這只新戒。

  不知是不是它的尺碼或樣式不合他意,反正早早就覺得戴不習慣。今天拔除,彷彿早在意料之內,他竟有種鬆了口氣的解脫感。

  轉頭再望望,她竟然已睡著了,想是太累了吧!

  瞄了瞄鄰座假寐的側影與她懷中熟睡的小傢伙,向乙威更加肯定他接下來的目標。

  重組他的家。

  誰說再婚的對象不能是離了婚的前妻呢?

  既然他仁慈地不想拆散母子的相依為命,又希望繼續製造多幾個像奇奇般可愛的小囝囝,這就是唯一的、絕對的、不准有異議的方法!

  看你往哪裡逃!鐘應伶。

  今天這一回合下來,已經僥倖地比預期的結果略勝一籌了,不是嗎?呵呵呵呵……

  向乙威奸笑,志得意滿。

  奔馳已駛近目的地,不得不放棄載著她們母子多繞市區幾圈的念頭。剛才他故意多繞另一條遠路,就馬上被鐘應伶眼尖地抓包了!真是不自量力!想跟她作對,得小心步步為營。

  車子在C棟公寓前停妥,鐘應伶眨著眼,顯然剛才睡得挺熟。

  向乙威下車繞過車頭替她開了車門,紳士十足。

  順勢抱過仍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傢伙,直接往公寓樓梯走去,上了三樓。

  仍在夢遊的鐘應伶隨後跟上,掏鑰匙的同時不忘力圖保持清醒,模糊地道:「呃!謝謝,送到這裡就好。」開了門,她回頭伸手打算接過小奇奇。

  卒不及防地,向乙威低頭迅速在她惺忪的眼皮上親了一記,丟下一句:「晚安,我送兒子回房。」

  不理她呆楞的雙手,他逕自抱著兒子走向位於走道底端的兒童臥房,進門前,身後沒有意外地響起——

  砰!砰!

  不難猜前一聲是關門聲,後者則是跌倒的碰撞聲,得逞的賊笑再次掛上向乙威嘴角。

  踢開房門,走向窗戶旁的卡通床,抱著兒子和衣躺了上去。鼻端湊近小臉,深深吸汲屬於孩童的青澀氣息。他舒服又滿足地閉上眼,無限珍惜這一刻的擁有。

  不知不覺的,也有一半故意的,他竟真的睡覺了!

  想他將近四十八個鐘頭沒合過眼,而這兩天的變化與情緒起伏激盪下來,他還沒累倒,真的是超人了!

  無奈的鐘應伶,也只能為時已晚地看著他們唉聲歎氣。

  靜靜站立於床尾好半晌了,端詳著一大一小兩張極其相像的睡臉,那樣的安穩與祥和,不得不承認,她的心中是相當感動的。

  太快了。雖然心裡不是沒預感,在中國餐廳湊巧碰面後他隨時可能會突擊而來,但是沒料到這麼快,快得讓她還沒擬妥應對詞就陣亡了。

  原想一概對他們父子關係否認到底的,但今天一天的進展她始料未及。兒子對他完全開放的信任與依賴,她看得清清楚楚;而向乙威在注視兒子時的神情,那般的溺愛與激動,她也全看在眼底,不能說心裡是沒有愧咎的。

  一整天下來,看著父子倆全然的喜悅與感情,她不斷自問著當初的一意孤行,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不論她花多少心思,不惜給兒子多麼完整的教育,依舊無法彌補兒子心理上單親家庭所造成的缺憾。傷害是無形的,隨著孩子的成長,她看得更清楚。

  她真的做錯了嗎?

  曾經想過為了兒子隨便找個值得當父親的男人過完下半輩子,解決單親的困擾。想想還是作罷,她不能在每天面對兒子那張像極另一張臉的情形下,在思念與痛苦的回憶中與另一個她完全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深深地再流連一溫床上熟睡的人影,不捨地轉身,帶上房門。

  而向乙威深思的眸在她身後亮起,黑暗中看著她帶上房門離去——完全符合小說劇情。

  抬腕看了手錶。

  凌晨四點。

  她站在那裡多久了?向乙威不禁懷疑。一個小時前他就醒了,發現她一直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活像站崗的衛兵。眼角注意到她尚未換穿睡衣,那麼,是不是有可能從他們回來後,她都一直站在那裡?還是她有夢遊症?他不記得以前半夜她有爬起來的習慣……

  哆嗦一陣,涼意席捲全身。

  懷中的小寶貝依然酣睡安枕他臂彎。

  不禁怨嗔——

  來查房的母親竟沒好心為他們加條被蓋!

  哈啾!

  天氣多變化,自求保命要緊。

  哈啾!

  鐘應伶也打了個噴嚏。

  ——今天有沒有吐得很厲害?

  ——還好啦!多吞幾顆梅子就比較好。

  ——吃完梅子後呢?

  ——唔……那個……

  ——吃了幾個果凍?

  ——唔……半包。

  ——又不聽話!寶寶會被你餓扁!待會兒我煮好菜,你要是沒全部吃完,看我把全部果凍丟掉……

  舒服地轉了個身,將臉頰更往深處埋去。喜歡被呵護的感覺,即使夢裡那個大男人老是惡聲惡氣地凶她。她知道他是一隻紙老虎,因為擔心她才會生氣,好懷念呵……不想醒來。

  唔?好香!

  熟悉的烤吐司和煎蛋香味……

  好餓哦!鐘應伶倏然睜大睡眼,揮去美夢,只花了兩秒鐘的時間,已跳下床衝到廚房。

  她又作夢了。

  眼前是一幅她幻想過好多次的畫面——

  向乙威拿著鍋鏟站在灶火前,揮汗做著熱騰騰的佳餚。而她的小奇奇則雙手拿著湯匙和叉子,興奮地繞著廚房周圍跑過來跑過去……

  她一定是在作夢。

  倚著廚房門口,連眼也不敢眨地癡癡望著忙碌中的父子,深怕一眨眼,這一幕就會消失。

  「媽咪!」

  小奇奇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跟前,喚醒她的白日夢。

  抹了把臉,抓了抓頭髮,她彎下身給兒子早安吻。

  「早,小寶貝,今天沒賴床?」她注意到兒子顯然已梳洗完畢,並換上了安親班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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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2-21 11:04:45 |只看該作者
  「七點半了,傑克叔叔說不要吵你。」小傢伙娓娓道來,顯然對向乙威的話言聽計從。

  但是她快遲到了!

  太晚睡惹的禍,精神不濟的她現在必須趕在三十分鐘內梳洗著裝,並送兒子到安親班去,喔!快來不及了。

  「先吃完早餐。」最佳煮夫向乙威不疾不徐的聲音喚住她打算開跑的腳步。

  鐘應伶回過頭,看見他正將鍋中煎好的蛋放進兒子面前的吐司內,羨慕地吞了口口水,涎著臉思考著先後緩急。

  「待會兒我先開車送奇奇去安親班,你可以慢慢吃,慢慢整理再去上班。」向乙威直接替她擬定行程。

  「呃!可是……」直覺應該拒絕,偏她的腳跟嘴巴想說的卻是相反,自有意識地走向飯桌,兩眼發直地盯著桌上誘人的早餐。

  「不要可是了,再可是就沒時間了。」

  向乙威看著她心口不一的饞相,腸子早已笑得快打結了。他一本正經地走近她,直接壓她坐進餐位,將備妥的煎蛋吐司放上她面前的盤子。

  鐘應伶這才心安理得地乖乖享用她久違的早點。

  狼吞虎嚥之餘,仍不忘飲水思源地瞥了幾眼不好意思的神情給向乙威。

  冷哼一聲,向乙威曳不拉嘰地撇過頭,放過她發窘的臉,他看向兒子——

  小奇奇正專心地操持刀叉翻攪眼前的煎蛋。驀然——

  哇哈哈哈……

  震耳欲聾的爆笑響遍廚房,向乙威再次沒形象地笑得前翻後仰。

  兩位用餐者皆莫名所以,面面相覷。

  好不容易,向乙威收住笑,一手指著兒子面前的餐盤,一手抱著肚子,顫巍巍地道:「放……心,裡面不會有蛋殼的,哇哈哈哈……」欲罷不能的笑聲再次爆開。

  恍然大悟的鐘應伶,臉色再度紅得直逼關公。

  嗔怒地瞪了眼不給面子的兒子。

  不能怪她,廚藝白癡不是當假的。她可以在手術房中面對血肉模糊的景象,仍能精準地找出一條血管打上點滴,偏偏遇上煮菜這碼子事,她就是遲鈍得沒道理。煎蛋必配蛋殼還算基本小事,諸如:魚沒剝鱗即入鍋煮,做蛋糕做成布丁去,更甭提那不成形的蛋糕布丁會有多少蛋殼了——反正她就是對廚事盲目得可以!唉!好丟臉。

  鐘應伶搗著耳朵,拒絕聽進「前夫」刺耳的笑聲。

  向乙威笑著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無限悲憫地看著兒子歎氣。想到這些年他前妻的手藝仍沒長進,再搖了搖頭,哀慟不已。為他可憐受虐的兒子寄予無限的同情——

  受苦了,兒子。

  想當年他也跟兒子一樣,進餐前必定先找尋飯菜內有無「暗器」;再三確定沒有蛋殼、魚鱗、菜梗、蝸牛等類似物後,才懷著依然忐忑的心被迫進食。後來為了大家健康安危著想,最主要是妻子懷了孕,他唯恐孩子會受暗器所傷而胎死腹中,毅然召集各大飯店掌廚人下海來他家烹煮營養美味「安全」料理。久而久之,他也耳濡目染地學會不少絕技,而他那沒天分的妻子就是怎麼看怎麼也學不會!

  她自己養得瘦巴巴的也就算了,偏又一個人帶著兒子荼毒了五年,他兒子能僥倖存活四個寒暑真是奇跡!

  爸爸來救你了,兒子,保證一個月內將你養得白白胖胖,擺脫受虐兒童的夢魘。向乙威拍撫著兒子的頭,在心底發誓。

  「呃,平常我們大部分都在外面吃或者叫外賣,很少自己煮……」理虧的母親急急辯解,可惜向乙威不睬她的說詞。

  他道:「我待在亞特蘭大的這段期間,奇奇從安親班下課後的時間由我來照顧,你們的三餐由我監督。

  不要跟我辨,我不會看著兒子被你活活餓死。」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高高眸睨他前妻。

  「你憑……」反駁無效的鐘應伶喪氣地將話又吞了回去,半晌,她忍不住又問:「可是,你父親不是住院嗎?你難道不用照顧他?還有……還有你未婚妻……

  你難道不陪她嗎?」末尾她盡量讓口氣聽起來平穩不帶酸味,偏她就是控制不住,結巴地問得吞吞吐吐。

  向乙威不耐煩地道:「爸爸那邊有珍姨在照顧,事實上他今天會動手術,就在你的醫院,我會抽空去看他;至於未婚妻——我會找時間跟她說清楚的。」

  「說清楚什麼?」鐘應伶訝異道。

  「說該說清楚的事。現在,別再問了,我送奇奇去安親班。而你,是決定另外給我一把鑰匙呢?還是要暗示我你會把鑰匙藏在哪裡?」

  鐘應伶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又輕而易舉地攻佔她的家,替她安排了她的生活,而她甚至還沒答應他呢!

  心不甘倩不願的,她還是告訴了他:「奇奇書包裡有鑰匙。」說完埋回頭繼續啃食她的煎蛋吐司。

  向乙威滿意地點了點頭,牽起兒子,拿過一杯白開水讓他漱了口後,再以紙巾擦拭嘴角碎屑,細心整理妥當,才牽著他走向門口。

  趁著他們在玄關穿鞋子的空檔,鐘應伶鼓足了勇氣叫道:「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父子檔皆慢條斯理地穿妥鞋子後,才緩緩看向她,不太期待她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偏偏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可不只是驚人之舉而已,該說是太陽真的打從西方出來了!

  她吞下最後一口吐司,仰頭灌完整杯咖啡牛奶,帶著壯士斷腕的心走向他們。

  站定後她彎腰抱起小奇奇,溫柔地耳語:「奇奇乖,媽咪有秘密要說給你聽,你要聽請楚了,媽咪只說一次,而且絕對沒有說謊欺騙你,聽清楚喔!」

  再三確定兒子是處於意識清醒的狀態下,順便瞄了瞄隔壁看好戲的前夫,她對他露出「不用客氣」的笑容,深吸了口氣,清晰說道:「他,怪醫黑傑克叔叔,就是你爸爸。」

  丟完驚人之語,她直接將小奇奇塞入猶自震驚的向乙威手中,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背,將父子倆推出門外,關門反鎖前不忘丟了句:「再見,路上小心。」

  把解釋留給他們父子倆去傷腦筋。

  啊!好開心。

  難得看她前夫有那個拙樣,夠她偷笑一整天來扳回顏面了;可惜沒能當著他的面嘲笑一番,總是不夠痛快!

  唉,她好壞是不是?

  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解釋這一切,才把問題乾脆丟給向乙威的。畢竟她還是不太能面對是非分明的兒子睜著黑白明眸問她。

  ——為什麼媽咪跟爹地不住在一起呢?

  ——為什麼奇奇四歲才有爸爸?

  ——為什麼黑傑克叔叔會變成爸爸?

  光用想的這一堆「為什麼」,就夠她頭大三天三夜了。幸好,她抓對了時機,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這堆「為什麼」丟給了她萬能的前夫。但願他運用商場上那一套口才,好好地說服他們精明的兒子。

  呵呵呵……

  夠讓向大老闆忙一會兒了!

  今天天氣真好!

  她的好心情維持不到半天,偷笑也笑不了幾個鐘頭,嘴角就發酸了。

  轉眼……

  中午十二點整,向乙威竟然出現在醫院。

  向乙威一身瀟灑的休閒西裝,襯得他俊逸出眾地引人注目。招蜂引蝶般大刺刺杵在她的護理站前,咧著一口白牙衝著她笑。「哈羅!伶伶,吃飯時間到了!」

  他竟然當眾叫她的小名!鐘應伶幾乎跌倒。慶幸周圍沒有人聽得懂中文,否則她該如何解釋?不過看身邊幾位湊熱鬧的同事靠了過來,她不解釋都不行了。

  狠狠瞪了向乙威一眼,警告道:「你最好別給我鬧事。」

  說完又轉頭對看戲的同事道:「他是病患的家屬,我們來自同一個國家。沒什麼事的話,留守的人顧著護理站,其他人先去吃飯吧!」

  一票掃興的同事陸續散去。幾位熱情洋溢的俏護士頻頻回頭對著向乙威猛拋飛吻,他一律笑容可掬地頷首,心底直喃咕美國人的大膽開放;下一秒——頭頂砸來一記鍋貼,鐘應伶姑婆般的嗓門在耳邊叫著:「閉上你的桃花眼,別在這裡誘拐我的同事。」她氣呼呼地,毫不同情他頭頂熱騰騰的大包。

  「我又沒鬧事。」他無辜地上訴。

  「你今天站在這裡就已經鬧事了!」鐘應伶氣急敗壞地幾乎跳起來吼。

  向乙威備感受辱,開口準備繼續陳情——

  「Irene,發生了什麼事?」溫和的聲音引開兩人的注意力,同時看向身後對著鐘應伶打招呼的外國男子。

  強敵!向乙威心中響起警訊。

  金髮男子外形耀眼,尤其是代表醫師身份地位的及膝白袍及他胸前的名牌顯示,他的階級已屬主治醫師級以上。然而,這些頭銜都不是主要會威脅到向乙威的條件。

  他注意到這個金髮醫生正用那種溺死人的關愛神情在「窺」伺他前妻!

  「David?沒什麼事,遇上同國家的病患家屬罷了。」

  鐘應伶不自在地回答,深怕讓別人發現她跟向乙威曖昧不明的關係。

  但看在向乙威眼裡可就吃味了,他將她的不自在解釋成「靦腆」,控制不住怒意地道:「我才不是你的什麼病人家屬,騙我不懂英文啊?當我耳聾嗎?」言下之意頗有威脅要抖出事實的味道。

  「拜託你別鬧事好不好?」鐘應伶想尖叫,看她蹚進了什麼樣的渾水裡?她的前夫發了什麼瘋這麼無理取鬧!

  「既然如此,如果沒事的話,願不願意給我機會,跟你一道共進午餐?」大衛先生說。

  看見沒有?同樣是邀請飯局,人家外國人就禮貌紳士得多。鐘應伶回頭再補了一記白眼給前夫。

  向乙威也提出嚴重警告。「如果你敢答應,別怪我在這家醫院抖出我們的關係,而且我會不惜用扛的扛你去吃飯。」目前他比情敵略佔上風的條件,除了是奇奇的親生父親外,便是比情敵多懂得一種語言,讓他與情敵正面對峙時,還能私底下與未婚妻「竊竊私語」。

  「你……你這個不可理喻的……流氓!」鐘應伶氣得找不出話來罵他,偏又不能將怒意表現得太明顯,怕在別人眼裡更是愈描愈黑。她好歹運啊!

  天殺的向乙威!

  待會兒要你好看——她用眼神告訴他。

  哼——他用鼻孔回答她。

  鐘應伶轉向金髮帥哥醫生,以極帶歉意的口吻禮貌婉拒。「對不起,David,我今天臨時有事,改天好嗎?」她裝作沒有看見向乙威在一旁拚命使眼色的威脅,逕自說完。

  「你幹麼又約改天?」向乙威在一旁大聲喃咕,當然又讓前妻賞他大白眼。。

  「真是可惜,只能改天了,你知道我很期待與你共同進餐的那一刻來臨,我等你。」

  金髮大衛先生充滿深情又遺憾地說完,在向乙威沒反應過來前低頭親了親鐘應伶臉頰後才離開,差一點,差點成了向大男人拳頭下的亡魂。

  而來遲一步的向乙威只能咬牙切齒地搶著拳頭對著金髮背影猛揮空氣了!

  「不要鬧了!」她快看不下去了。

  鐘應伶頭痛地轉身走向樓梯。忍耐是有限度的,她決定找個適合開火並且避人耳目的地方,好好教訓無理取鬧的前夫。

  「你竟然讓那個金毛小子當眾親你!」向乙威跟在她身後哇啦哇啦叫。

  步下樓梯的腳在中途停下,她歪著頭斜斜地由下往上睨他。「先生,這裡是美國也,你的水準與常識太低了吧?人家純粹是禮貌動作!」她幹麼跟他解釋這麼多?這個跋扈的男人自己在亂吠亂叫,她一定是被搞糊塗了才會陪他這麼瞎耗。

  「可是你不是美國人!」向乙威據理力爭地跳下台階與她平視。

  鐘應伶確定——她快被弄瘋了,撫著頭萬般痛苦地閉上眼睛。

  向乙威見狀立即關心地伸手替她揉起眉心,低聲道:「你不舒服啊?」

  遲鈍的男人!鐘應伶恨不能手上有一把凶器當場宰了這個集無理、跋扈、幼稚及裝傻一流的男人,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都是你害的!被你這樣一鬧,我能舒服嗎?現在,你是要實踐吃飯的諾言呢,還是要直接讓我在這裡氣得飽飽的?我可沒多少時間陪你耗!」她的中午休息時間都過去一半了,而她的胃卻還空空如也,連眼前宣稱要當她「伙夫」的男人,手上卻不見有關「便當」之類的東西。

  「喔,對哦!被你一鬧我都忘了。」向乙威恍然大梧地拉過她的手往下走。

  到底是誰鬧誰啊?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鐘應伶任由他牽著她的手往下走,眼睛瞪著他的後腦勺,真是做賊的先喊捉賊!她終於體會到什麼是啞口無言,懶得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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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到達六樓後,她注意到他走向外科病房的方向,急急拉住他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吃飯?這裡太多人了啦!」

  她四下東張西望,慶幸中午休息時間沒多少醫護人員在病房走動,使她這個穿著制服的護理師不至於太引人注目。

  向乙威看她那副畏頭畏腦的模樣不禁失笑,拉著她一邊走,一邊解釋:「去找父親的病房。先別反對,他剛剛才被送進手術房,至少還有兩個小時才會推出來;中午的飯菜是珍姨準備的,她忘記要動手術的人不能進食,結果煮太多了,所以我中午就省了做飯的手續了,一起吃吧!」

  說完已走到了六○七號房,他推開門示意她先進去,她猶豫了片刻,不放心地再四處張望一會兒才走了進去,向乙威有點不高興。

  「你好像很怕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跟著走進房後,他關上門道。

  「當然怕了,我可是形象良好的護理師也!」天知道區區一個東方女人要在這家教學醫院裡立足,得做多少努力以克服種族陞遷歧視。

  「那你也用不著到處說我只是你同國籍的病房家屬。」說到這裡他就更嘔了,她的病人都是婦產科類的女患者,他哪裡有親人可能染上那些什麼淋病、梅毒、卵巢……什麼的。這是他個人對婦產科的刻板主觀印象。

  「我沒說錯啊!你的確是跟我來自同一個國家,而且先生你別忘了,你的父親剛好就住在我們醫院裡當病人,只差不是我那個科別而已,反正一律統稱『病患的家屬』,你能有什麼意見?」鐘應伶擺出醫護人員的專業態度,脾睨小孩般地回答他。

  人在屋簷下,向乙威是不得不低頭了;今天站在她的地盤上,他反正就得乖乖地當她的「地下前夫」,否則依她固執的硬脾氣,恐怕這頓中餐會吃得相當坎坷。算了!好男不與女鬥,他決定有風度地跟她好好地享用一頓溫馨的午餐。

  他領她坐進病床旁的座椅,動手打開香噴噴的飯盒遞給她,滿意地看見她一臉垂涎地乖乖用雙手領獎般地捧過,不等他坐定一起開動,她早搶過筷子毫不文雅地吞嚼起來。

  真不知道是誰成天老高唱著專業的醫護形象!

  向乙威憋著笑,摸摸鼻子,自行端著飯盒直接坐上病床,邊吃邊問:「很久沒吃到純台灣式的便當?」

  不是他想吹噓珍姨的手藝,這些年若不是她陪在他老爸身邊服侍道地的中國菜,他老爸恐怕早早待不住美國跑回台灣了。

  「唔。」專心進攻飯盒的鐘應伶漫不經心地回應,埋首繼續狼咽。

  向乙威也識趣安靜地跟著耙飯,看她這般享受佳餚,連帶也覺得胃口大開。五年來用餐心情沒現在這般輕鬆過,通常為了把握時間而邊用餐邊辦公,不然便是應酬必配的商業用餐。大部分進食的時候,腦子仍是盤在企劃案與公司營利上頭,很少閒下來細細品嚐下腹美食,五年來沒被乘機毒死還算慶幸。他邊想邊覺得好笑,他都快忘記放鬆心情享受美食是什麼滋味了!

  「你在笑什麼?」顯然鐘應伶已經滿足地吞完最後一口飯,有心思去注意共餐的夥伴了。

  向乙威莞爾,慢條斯理地咀嚼嘴裡的飯菜,緩緩吞下後不答反問:「你平常都吃什麼?」

  鐘應伶看著他手上仍八分滿的飯盒,再看看自己手上空空不剩的飯盒,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剛才太失淑女風範了!她平常不會這麼饞食的。

  「呃,我們都在地下一樓餐廳用餐,大部分不是吃漢堡就是沙拉吧了。」她據實告知,臉頰浮現為方才舉止不雅的紅暈。

  注視她紅到脖子的忸怩,向乙威必須藉著低頭埋進飯盒才能掩飾他快撐破肚皮的笑意。他的前妻本質上依舊沒多大的改變,除了身上少了幾斤肉的外形以外,舉止行為仍舊停在五年前。

  忍笑忍到終於誤將米粒嗆進氣管裡,向乙威劇烈咳了起來。鐘應伶拿走他手中的飯盒,好心地拍拂他後背,禁不住數落道:「都老大人了,吃飯還會嗆到。」

  說著再體貼地遞上一杯白開水,見他不再咳後才退開,嘴上仍嘀嘀咕咕地數落著。

  向乙威大口灌下整杯水,抹去眼角憋笑憋出來的淚水,深吸口氣後才能平穩地再開口。「一般習慣吃漢堡和沙拉類美國食物的人,身材通常不像你這樣不胖反瘦的。」

  他的眼光掃瞄她全身一周,沒意外她剛退潮的紅霞再度染回她臉頸。

  她不自在地撇過頭,隨口應道:「大概各人體質不同吧?!」

  含糊其詞地扯個回答。實在是她不好承認平日不按時的三餐,幾乎是忙到沒時間吃。除了記得吞果凍以外,一天能記得吃兩餐就該偷笑了。幸好奇奇的中餐在安親班吃而晚餐有保姆打理,否則若陪著她這個母親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難保他可愛的小命能殘喘至今。

  偷偷對自己吐了吐舌,她絕對不能承認這種生活方式,否則又會被罵了。

  她的這番心思跟小動作,向乙威豈會猜不出來?想罵又氣不出來,只能無奈地諷她一句。「恭喜你減肥成功啊,瘦到電風扇也能吹得跑。」伸手取回飯盒,他繼續進食。

  「太誇張了,誰會那麼嬌弱?」鐘應伶不同意地怪叫。

  「就是你,瘦得沒剩幾兩肉,要不是胸前還有女性的象徵,我看你跟個沒成年的小男生差不了多少。」向乙威啃著雞腿,邪惡地瞄著她並不客氣地評語道。

  可以想見鐘應伶快噴火了,看她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部,顯見她正極力隱忍怒氣。她默數一到十秒鐘,憤憤反駁:「我身上有多少肉乾你什麼事?至少還有人會懂得欣賞我這種小男生的身材,誰稀罕你的眼光啊?」她雙手插在腰臀上,一副非理論不可的架式。

  向乙威啃雞腿的動作停頓在半空中,眉毛挑得老高,口氣嚴肅地問:「有人欣賞?誰?誰看過你的身材了?」咄咄逼人的態度像興師問罪一般。

  沒料到他又突然轉變語氣,鐘應伶楞了下,她忽然覺得這場對話實在是荒謬透頂,沒事幹麼把話題繞在她身上?看看這男人現在一副興師問罪的神態,活像她欠他質問般,真夠荒謬了。

  清了清喉嚨,她試圖讓聲音聽起來不帶惱怒的情緒。

  「誰欣賞並不重要,任何一位路人甲都有可能,我認為這個話題不值得讓我們杵在這裡爭議半天。」她覺得這段午休太漫長了,老是跟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討論沒營養的話題,她寧可回護理站待命或小睡還來得有意義。

  準備移向門口的腳步忽地被強力拉扯回去,她狠狠地撞進堅硬厚實的胸膛裡。向乙威不知何時撇開飯盒轉而以雙手攏抱她的腰身,密實地將她禁錮於他懷裡。空氣僵凝,她呆呆抬眼望著他,為久別熟悉的肢體接觸悸動不已;咽喉哽著氣,連喘也不敢喘一聲。

  「我卻認為這話題非常重要,為了瞭解這五年來的空白,我覺得有討論的必要。」他的眼定定地看進她的瞳眸,危險簇動的火苗引燃視線;顯然這接觸也對他造成影響,溢唇的嗓音略微低啞。

  「你……你,誰需要瞭解五年的空白?快放開我,我……我要回去上班了……」她抬起虛軟快沒力的雙手企圖推開他,無奈根本是自不量力,向乙威的銅牆鐵壁若是她能輕易推得動,那他就甭叫向乙威了!

  「離你午休結束的時間至少還有半小時,別騙我不知道美國人有多麼重視休閒時間。而這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如果不夠用來討論我們五年的生活與心得,我建議你不妨考慮請個半天假來陪我分享久別重逢的喜悅。」音啞低沉的雄渾嗓音娓娓發出胸喉,隨著頻率的震動,催眠般地直搗鐘應伶拿捏不穩的心。她楞楞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大臉,差點就想答應他無稽的要求。

  電光火石之間,她極力在溺水前保持萬分之一的理智問道:「請……什麼假?」

  他俯近的唇愈貼愈近,她著迷地盯著清晰堅毅的唇線,緊張地用力吞了口口水,覺得發熱的全身就屬喉嚨最燥燙了。真丟臉,她不禁氣惱自己的反應像是個初嘗禁果的青澀少女,完全喪失了自主控制權。

  「病假。」唇線隨著話語嚅動,停在她唇前零點五公分處,緩慢凌遲著兩方甘露,彼此吸呼著濃濁鼻息,對峙拖延著甜蜜危險的折磨。

  「哪……種病假?什……什麼……理由?」

  見上方的唇遲遲未落下,她也不好意思倒貼,潤潤唇,鐘應伶耗著陪他閒扯荒誕的對話。

  他勾起微笑,輕輕落吻刷過她額眉,像雨點般,細緻且密實。她自然地閉上眼感受他由細吻中傳達的愛憐,熟悉又親近,更加強烈地渴盼重嘗記憶中的熱情。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摟攬他背後,加重的力道更密合了彼此的抱擁,即將而來的兩唇相觸,快了!

  不料——

  「你們在做什麼?」

  殺風景的女性嗓音伴隨著抽泣聲突如其來地響起,驚醒這方纏綿夭折的前夫妻。兩人同時愕然望向門口壞事者,不得了,這一看非同小可——

  未婚妻姿文小姐登場了。

  鐘應伶首先跳離向乙威懷抱,迅速做出反應。

  「呃,她一定誤會了,你趕快告訴她是你被魚骨頭鯁到,而我是進來幫你做緊急處理的。」一口氣以英文快速對著向乙威指示,並且背過身撫平胸前弄縐的白色制服,藉以調息順氣。

  意猶未盡的向乙威,悻悻然地瞄了眼掃興的闖入者,再促狹地看向全神緊繃的前妻,譏笑道:「她並沒有誤會,你的反應真讓我敬佩,偷情應該滿適合你的。

  不過你忘了,我們吃的飯盒中連一根魚骨頭也沒有。」

  他陪她用英文對話,發覺背著別人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來交談,甚至是商討對策,卻讓他有某種整人的快意。

  鐘應伶斜瞪著他,氣惱這男人死到臨頭了還跟她嘻皮笑臉的,到底她在為誰擔心著急來著?她仍是拚命使眼色,暗示他快想合作辦法。

  得不到半句解釋的未婚妻憤惱地看著眉來眼去的兩人,抑不住氣地再問:「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她第一千次痛恨自己的語言能力,若是她聽懂他們的對話內容,就不用擔心這個小護士在這家醫院藉機誘惑她的未婚夫了。太失算了,想她千里迢迢遠渡重洋地跟監到美國,竟然漏算了會肖想當灰姑娘的護士狐狸精!

  「你看到的——」向乙威悠哉地回答,刻意頓了頓。「她正在幫我急救,剛剛啃雞骨頭不小心梗到了。」

  挪揄的眼光看著鐘應伶,像在表示他都配合著照說了,只是劇本稍加修改而已。

  鐘應伶故意忽視他的目光,對他的不夠入戲苛責不已,心下想著脫身辦法。

  「急救?」姿文小姐滿臉狐疑,目光不善地打量鐘應伶;從五官到白色制服,逡巡了兩圈後質疑。「真巧,是個東方人啊?奇怪,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她。」打量的目光不禁更挪近目標,彷彿想找出有關她的記憶。

  鐘應伶嚇得趕忙想開跑;腳步開始移向門口,邊走邊說道:「我該回去上班了,你好好跟她解釋吧!」

  今天以來第二回,她再次把煩人的解釋工作丟給前夫。

  她理直氣壯地安慰自己,怪不得她,現在她是扮演一個不會說中文的東方人,所以就不必留下來多做解釋了!

  「又想逃?剛剛不是決定請病假了嗎?」向乙威可不好打發。

  他盯著她的背影,從她瞬間酡紅的後頸明瞭,她想起剛才的事了;如果她記憶夠好,應該記得剛才他們已經討論到請病假的「理由」了。

  「就說你不小心吃壞肚子好了,請半天病假不會扣多少薪水的。」他建議道,企圖挽留。

  「閉嘴!這理由太噁心了,我可沒答應要請假了,年終的全勤獎金我每年必拿的,你不要出餿主意!」鐘應伶停在門口忍不住回嘴。難以相信她的前夫都騎虎難下了,還桿在原地跟她討價還價「病假的理由」?看看他的未婚妻都快冒煙了!

  「全勤獎金我可以加倍補給你,那不是問題,我只要你挪點時間跟我坐下來談談我們的事。」向乙威說得認真,一旁的未婚妻似乎不是他關心的問題,他的焦點仍緊緊鎖在站立門口準備開溜的鐘應伶身上。

  「誰……誰稀罕你的獎金……」握著門把,她顫抖地認知這男人是講真的了,若是沒給他答案,她一天拖過一天的,日子休想會好過。「嗯……要談也不是現在,你未婚妻都在這裡,你爸爸也快從手術房回來了,說什麼都嫌時機不對,我看改天吧!」說完她再也不敢回頭地打開房門,一溜煙離開了病房;像被惡鬼追趕一般,她沒命似地一路衝回七樓護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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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5:38 |只看該作者
  盯著合掩的房門,良久,向乙威喃喃吐著:「改天就不會讓你這麼輕易逃掉了。」抱胸的手不自覺撫著唇,感受殘留的餘溫,像立誓般地自語。

  「威,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你們都說些什麼?」姿文小姐嘗試引他注意,心裡真正想問的其實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從剛才到現在,她還得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而她未婚夫還沒正眼瞧她一眼,亂不給面子地跟那個小護士狐狸精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根本完全把她當成不存在的透明人。

  「喔!」向乙威含糊應了聲,轉身找了張椅子逕自坐了下來,恢復平淡沉穩的口氣。「我說過了,她只是做急救處理;至於談話,也只是護士與病人叮嚀一些該注意的事罷了。」

  他的口氣不怒而威,淡淡的態度讓旁人明白,他說過的話不容置駁,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再質疑下去只會惹得他厭煩惱火。姿文小姐縱有再多的不滿,此刻也不敢造次,識相地考慮該找什麼話題來間接套問才算上道。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的,爸爸動手術應該快回來了吧?我們要不要去開刀房等?」她討好地拉過另一張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不需要,珍姨在那就夠了;醫生說手術成功率百分之九十,結束後會有醫護人員推回來的。」向乙威心不在焉地應著話,腦子裡思考著準備跟她攤牌的詞。

  這幾天他就決定要找時間跟未婚妻談談。雖然匆促,並且也沒想好最溫和不傷人的托辭,但拖著總不是辦法。長痛不如短痛,擇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他決定好好跟她說清楚。

  「姿文……」他停下來緩了緩略嫌嚴肅的口氣。

  「我想……有些事……我們該談談了。」他轉頭看向她,注意她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反應。

  姿文小姐的表情幾乎是感動的,帶點迫不及待的興奮;她期待地等著終於肯正眼看她的未婚夫準備跟她談話了。

  見她情緒奇佳,向乙威遂放下心,決定不再拖了。

  「我想趁著事情沒成定局,一切還來得反,我們解除婚約吧!」連他自己都訝異說出來竟這麼順口,更有鬆了口氣的解脫感,好像在心底已演練過這段話一般。

  一臉錯愕的姿文現下以晴天霹靂的表情呆呆看著向乙威,不敢接收耳朵剛聽到的話,她訥訥地問著:「你說什麼?」

  「我想跟你解除婚約。」再陳述第二次,向乙威更添堅定地望著她。

  姿文耐不住他無波的情緒,站起身開始在室內繞著圈走著,以掩飾她內心的焦急。她想尖叫問他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個狐狸精,又不敢這樣失態讓他反感。

  走過來又走過去,徒增顯她內心的慌亂。久久,她只能問:「為什麼?」她有權利問的。

  他也正等著她這麼問,不疾不徐地,他平穩的口氣像談合約般冷靜。「對你而言可能太突然,不過我們心裡都清楚,這只婚約是沒有感情做基礎的。到目前為止,除了跟你父親在生意上的利益往返,其他對你我而言,還不曾有任何損失。所以我考慮再三,希望在一切還來得及收拾之前,解除婚約。」

  當初會答應訂婚,是姿文的父親所經營的萬氏企業面臨經濟危機,向乙威的父親向鴻居不忍見當年同期創業的老朋友窮途潦倒,更提議以聯姻為由來暗中資助萬氏東山再起,如此不僅保住了萬老的顏面,也藉此催促向乙威再婚。他當時沒有反對,一方面是見父親身體已大不如前,並且天天懸念他的婚事,一方面也早打定拋開過往,計劃後半輩子。只是訂婚半年多以來,萬氏都步上正軌了,他仍不急著上禮堂;忙碌一直是事實也是搪塞的藉口。拖到了今天,遇上他前妻後,這一切已不可同日而語,希望來得及扭轉局勢。

  他已打定主意要追回逃妻,並讓他的兒子認祖歸宗。雖然目前革命尚未成功,不過沒關係,他多的是耐心跟他的小烏龜前妻耗,就不信他打不破她的烏龜殼。而首先他得先解決身邊的問題——婚約的枷鎖,否則他如何拿自由的籌碼去跟他的前妻談條件呢?這件事一刻都容不得耽擱。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父親那邊你怎麼說得過去?你……你要我以後拿什麼臉去見人?」姿文小姐終於顧不得形象爆吼了出來,不敢相信她努力了這麼久,每天幻想著當向夫人的美夢,竟然在她追隨來美國之後破碎,這番努力怎麼可以白費?她連未來的公公這裡都交涉妥當了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父親那裡我會找時間跟他交代清楚,至於對你,雖然我自認沒虧欠你,不過也盡量做到對你沒有傷害。我不介意對外發佈消息說是由你主動解除婚約,相信這樣對你的困擾可以減到最少。」他沒說的是,第一次失敗的婚姻已經讓他對各方的閒言閒語養成了不受影響的金鋼銅身,多一條「毀婚」的消息對他而言更如皮毛之癢,無關緊要。

  流言頂多放個屁就忘掉了。

  不甘心啊!姿文深深看著眼前她又怕又愛的男人,即使是在討論這樣攸關人生的大事上,他依然平靜地像在談論天氣,令她想鬧也鬧不起來,更甭說是當場發洩了。

  「是因為有第三者嗎?是不是剛剛那個小護士?」

  她仍想問個明白。訂婚半年多來,她太瞭解他是怎樣一個工作狂,根本沒血沒淚,連抬眼看看週遭接觸的女人都懶;所以她一直很放心。尤其知道他有過一次婚姻,更讓她有十成把握穩坐上向家夫人的寶座。

  不料他這趟美國南下之行,整個人全變了。變得不急著趕回工作崗位,也變得讓她無法捉摸。不得不懷疑,在異地這種她掌握範圍之外的地方,是否殺出搞破壞的第三者了。

  「不論有沒有第三者,我覺得我們這種政策性聯姻都不應該執行。之前沒能先考慮仔細,現在想阻止錯誤繼續發展還來得及,畢竟這不是以感情做基礎的婚姻。為免日後雙方痛苦,趁早解除婚約對你我都好。」

  向乙威耐著性子解釋,對她懷疑鐘應伶的部分,暫時迴避做答。沒獲得鐘應伶點頭或承認的意願之前,他有必要私心保護她能避免不必要的打擾。

  「我不要!我不會同意……」她慌了,見他這般條條有理的堅決,再也顧不得理智地歇斯底里起來。

  「姿文,冷靜下來,靜下心想一想,你會發現這對我們彼此都是解脫。」他企圖跟她平心靜氣地談,沉聲喚回她的理智。

  姿文開口還想繼續反駁,門忽地被推開,三、五個醫護人員推著向鴻居回來了。房內一下子擁鬧起來。

  推床的推床、架點滴的架點滴,忙碌的醫護人員迅速認真地安頓向鴻居,專業處事的態度,讓旁人肅然跟進。

  向乙威二話不多說地捲起袖子加入忙碌的行列,兩人僵持的談話因此無法繼續,隨後進來的珍姨只稍抬頭看了眼默立一旁的萬姿文,精睿的目光朝她簡單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轉身跟著加入手術後安頓處理。

  「三、二、一,好!」眾人齊喊。

  向乙威同醫護人員合力成功地將向鴻居尚無知覺的軀體由推床搬運回病床,安置妥當後,與珍姨一起專心聽著麻醉護士交代照顧注意事項。

  「大約再過一、兩個鐘頭他才會完全清醒,如果病人痛得受不了,可以隨時按紅燈請護士幫他打個止痛針。目前有點滴維持他的體液平衡,暫時連水都先別喝,必須禁食到他自行排氣之後,我們會評估他是否能開始進食再決定。口渴的話可用棉棒沾水潤唇,點滴跟尿管方面,護士會隨時……」

  麻醉護士如背課文般交代著注意事項,向乙威與珍姨一字不漏地仔細傾聽,床上的老人猶麻醉未退地熟睡,沒有人分神去注意萬姿文何時離開了病房。

  婚約,該是解除了吧?!向乙威暗自希望。

  「鐘護理師,二線電話。」

  二線?鐘應伶納悶地接過同事送來的話筒。誰會在這時候找她?二線是院內的分機呀,哪個單位的人閒來沒事又想搞飛機?莫非有人想把這次復活節的活動交由她這個單位負責?上帝保佑不是才好。

  「哈羅,我是婦產科護理師Ireme,請問找我什麼事?」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她戒備地問候,心下某處的壞預感正頻頻敲著警鐘,直覺敏感的她嗅到了「楣味」。

  「哈羅,伶伶,是我,乙威·向,你在樓上忙嗎?有沒有想我?」挪揄帶笑的熟悉嗓音,以中文發音由話筒傳來,逗著學她自我介紹。

  鐘應伶瞪著話機,不堪頭痛地揉了揉發酸的鬃角。

  早該猜到的,除了她前夫,誰會有辦法這般無孔不入地騷擾她?

  「你幹麼連我們院內的分機號碼都查到,存心要我上班不得安寧是嗎?」她壓低了音量小聲斥道。

  「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嘛,既然你那麼怕我跑去你的護理站嚇你,換個方式應該不會太唐突。幸好手氣不差,隨便撥就撥到了你的分機號碼了。」向乙威什麼理由都掰得出來,耍賴功夫不比五歲小孩差。

  「你太閒了嗎?我可是正在上班也。」她故意凶巴巴地回他,刻意忽賂他露骨的話語對她造成的雞皮疙瘩。

  「反正你當護理師又不用照顧病人,騙我沒娶過當護理人員的老婆嗎?」

  這個無賴!鐘應佟猛翻白眼。

  「不用顧病人並不表示沒事幹,沒有任何薪水是白領的,向大老闆。」

  「受教受教!我會分秒鞭策那些白領我薪水閒錢的員工,好好向鐘護理師看齊,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有個女超人每天不要命地工作超過十二個鐘頭,不但能減肥成功,連伙食費都省下來了;就怕她被風吹跑後還不知有沒有福氣去花錢了。」挪揄的口氣添上一絲反諷,幾句話便透露他對她不愛惜身體的不滿。

  鐘應伶將話筒遞離耳朵一掌寬,對前夫沒事老叨念的明喻暗諷沒轍。不懂這男人幹麼老愛嫌她的身材,活像老母雞一樣嘮叨!哪天她會證明給他看,連龍捲風都卷不走她!

  「說完了沒?你爸爸還沒送回病房嗎?」她決定轉移話題。事實上她很好奇,後來他未婚妻有沒有懷疑些什麼?還是終於相信了?

  「你倒是滿關心爸爸的嘛!」向乙威還是挪揄。「一個鐘頭前就送回來了,他剛打了止痛劑,睡得舒服咧,吵也吵不醒。珍姨回家拿東西了,就剩我孤家寡人自尋娛樂,你真狠心,丟我一個人在這裡聞藥水味啊!」

  說到後來竟有乞憐的意味,裝得可憐兮兮的。

  鐘應伶受不了地再度揉了揉快被她捏紅的鬃角,決定選擇「部分聽取」他話裡的涵義。

  「別囉嗦了!你未婚妻不是來陪你了嗎?」終能乘機問到她好奇的問題,希望聽起來的口氣不帶刻意或試探,鐘應伶握緊話筒等著回答。

  向乙威短暫沉默半晌,再出口的語氣轉為正經。

  「她回去了。請你從現在開始記住,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就在剛才你離開後生效,我跟她解除婚約了。」

  他說得斬釘截鐵,鐘應伶被這幾句話驚得大失所措。呆楞了幾秒鐘,她不安地問:「她還是誤會我嗎?你……你沒有……告訴她……我……我的事情吧?」好可怕,她的人格裡可從來沒被標貼過類似「狐狸精」

  或是「奪人夫」之類的頭銜,她可不想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認為呢?哼!」別怪他賣關子,這女人對他的信任度顯然有待訓練,竟然這麼不瞭解他!向乙威由鼻孔哼氣,決定將來一定跟她清算這筆爛帳。

  「你……我……」鐘應伶急得支支吾吾。

  「我怎樣?我像是會多嘴把事情鬧大的人嗎?雖然我恨不得直接挑明了說你就是我孩子的娘,這樣要解除婚約可就簡單多了,但是你想我是這種人嗎?這麼不信任我!虧我還陪你演那場吞雞骨頭的別腳戲!」笨女人!向乙威鼻孔噴氣,罵在心底不吐不快。

  「你的意思是你主動跟她解除婚約的?」鐘應伶不無訝異,無暇理會他口中信不信任的問題,她以為是他未婚妻誤會了她而意氣用事地想解除婚約,沒想是向乙威本人先提出的,太意外了。

  「當然,不然你以為誰會來幫我解除婚約?」他仍由鼻孔哼著氣回答。

  「你……」她真的啞口無言了,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問他為什麼,就怕那答案跟她脫不了關係,唉!

  「聽起來你好像不太高興我解除婚約的消息?別跟我裝傻說不知道我為了誰才這麼做!」向乙威在電話那頭問著,他相信這樣明顯的暗示是兩人心知肚明的。

  「我……你太衝動了,我從沒說奇奇和我是你的責任,我們不需要你負責,你現在去追回未婚妻還來得及,快!」鐘應伶急急地道。

  敢怕這女人還鼓勵他回去戴好訂婚戒指?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向乙威不可置信地瞪著電話筒,懷疑自己早晚會被他前妻氣得提早去見祖先!

  該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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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1 11:0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頻頻做了幾次深呼吸,穩住他隨時可能會吵醒父親的怒氣,向乙威緩緩開口。「別想鼓吹我去追回別的女人,你給我聽清楚了!這輩子能讓我再替她套上戒指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孩子的娘,奇奇的媽,你這個女人……鐘、應、伶!聽清楚了嗎?」

  量她這下想裝傻或聽不懂都不行了,今天他乾脆挑明著說,省得她老是逃避問題。他的追妻行動這會兒先行下了挑戰書了,接下來就見招拆招地等著革命。

  鐘應伶真的很想喊救命,她楞楞地握著話簡,耳中嗡嗡作響,被向乙威這番宣誓般的話震得毫無招架之力,心底是苦樂參半的。

  甩開矛盾的情緒,她強自鎮定道:「不要意氣用事,我們都離婚五年多了,又不是在玩遊戲,人家說好馬不吃回頭草的,你幹麼這麼想不開?」這口氣聽起來像師長般,有諄諄教誨的意味,聽不出波蕩的情緒。

  此刻的向乙威是哭笑不得的,對前妻這招兵來將擋的說辭是又恨又佩服。很她對他們之間這般清描淡寫,佩服她可以這麼鎮定地將他一軍,不過他也不是個守著土來掩的水咧。

  「就是想不開才決定捨棄窩邊草而就你這株回頭草。離婚五年算什麼,這世界上多的是離異十幾二十年的情侶到頭來吃回頭草的例子,你要當是玩了一場遊戲也沒關係,反正我奉陪就是。」他笑嘻嘻地回她,要比嘴皮上的功夫,向乙威賭上他商場上的名譽也絕不輸給她,否則他還拿什麼臉去叱吒商場?

  她認輸!鐘應伶氣絕,對他這番表明的態度腳軟。

  必須在沒洩漏太多自己情緒之前停止他繼續胡言亂語地擾亂她的心緒。

  「我沒空跟你辯這些,也沒意願當你的回頭草,別忘了,想玩一場遊戲之前,得先問問對方是不是有心情想陪你玩遊戲!」

  「嘿!我以為是你先提議玩遊戲的。況且中午吃飯時的那個親親可沒聽你喊過一聲不願意啦,如果不是後來被打擾,恐怕現在我們已經……」口氣愈說愈曖昧,頗有煽情發展的架勢。

  「住口!」顧不得圍在護理站周圍多雙好奇地瞪得大大的眼睛,鐘應伶紅著熟透的臉氣急敗壞地嚷著。

  「不准你再提那件事,那是意外,反正沒親到嘴就沒任何意義!你別老拿這種事來威脅我,那不算什麼!」她慶幸沒人聽得值中文,否則這番話若讓同事聽懂了,她護理師是沒臉立足了!

  她開始懷疑為什麼到現在她還沒掛他的電話,霸著公務電話跟前夫聊這些廢話幹什麼?

  話筒那端傳來向乙威低沉的笑聲。「你還記得我們還沒接吻啊?真是太令人惋惜了,記不記得從認識的時候開始,我們光是想順利地完成一個吻就困難重重?那真是讓人苦惱又懷念的回憶呵!」

  透過他低沉誘人的嗓音,鐘應伶也不禁怔然想起初識時的遭遇,像被催眠般,跌入時光隧道中,細細回味那段爆炸性的邂逅——

  像時下多數男女容易發生的際遇,他們相識在一場酒會上。

  那是當年最隆重盛大的酒宴,由當時在國際商業舞台上佔有龍頭地位的「姚氏集團」所舉辦,是為慶祝姚氏總裁——姚世欽屆七十大壽的慶生酒宴,也同時是姚世欽宣退休並移交總裁寶座的重大決定性時刻。

  舉凡黑白兩道、商場或賭場、官方或非官方的大小人物,皆沾親帶故地湊上受邀之列。

  向乙威當然也應邀出席。「向氏」當時僅算跨亞洲性質的中等企業集團,年輕氣盛並充滿強烈企圖的向乙威剛接下負責人的重任,取代了父親的地位,正全心計劃將「向氏」導向國際舞台。「姚氏」的成就是他首要想學習並且超越的目標。因此參加這場名為慶生酒會而實為龍頭新舊換血的歷史性鴻門宴,當然就是他前來知已知彼的學習課題。

  正當他心無旁鶩地專注研究著「姚氏」集團幾位重要人物時,鐘應伶也就無巧不巧地落入他視線的研究範圍內。

  她是誰?

  向乙威第一眼看到鐘應伶,不禁閃出問號。他幾乎認得姚氏家族所有的成員,唯獨沒見過她這一號人物。

  她穿著無袖削肩白色長禮服,一身的亮白襯得她玉潤白皙地引人注目。柔軟亮澤的長髮簡單膨鬆地披於肩背,隨著她的一顰一笑柔柔擺動。那樣的她,無限嫵媚、風情萬千。向乙威不知不覺地凝注焦點目光聚在她身上。

  他注意到她亦步亦趨跟在姚世欽身邊,而且她刻意不想引人注意,時而躲於姚世欽身後避開媒體追蹤,時而上前攀附依偎姚世欽身旁隅隅私談竊聊,只見她說完話後常使得姚世欽露出一險開心的笑容並回頭親密地摟了摟她。

  這一連串的動作不得不讓向乙威懷疑起她的身份。

  看起來她年輕得可以當姚世欽的女兒了,但他從沒聽說過姚世欽有什麼私生女的謠傳;更何況姚世欽目前幾個兒女還散在酒會中交際應酬著,他們似乎都默許了這個女人的存在。

  她是誰?向乙威非常好奇。

  女貼身保鏢嗎?

  不像,姚世欽更不可能無故聘用一個全身沒半點肌肉的雌性守護者。

  未來的媳婦?

  不可能,姚世欽的兩個兒子是他的好朋友,姚大公子三天前才宣新任女友的名單,而姚二公子上禮拜才剛逃脫愛情的魔掌,並發誓十年內不談戀愛。

  推翻掉種種假設,向乙威不得不住另一種可能去揣測了,而且愈是看著她圓潤婀娜的身形款款搖擺,他就愈加深了自己的揣測。那揣測竟然莫名地令他心浮氣躁,眼神嘴角更是不自覺地泛起不屑與譏誚。

  許是意識到他專注灼人的目光,鐘應伶納悶地轉過頭遇上他的視線,幾秒鐘的怔仲困惑,她蹙眉遲疑地移開目光,恍如不勝其擾般匆匆向姚世欽說了什麼後往休息區走去,像逃難一樣。

  休息區擺置了幾張大沙發,背對酒會會場,容人隨時憩足歇息。昏黃暈暗的角落與會場燦爛耀目的熱鬧成了反比,尤其此刻正值酒會高潮,沒人會躲到這個角落休息而放過親眼目睹姚家世代交替的機會。

  唯獨與這一切權勢財氣毫無瓜葛的鐘應伶,正偷閒地躲到這角落掛躺沙發上,高跟鞋被踢在沙發旁的盆栽下,她誇張地大口大口喘著氣。閉上被睫毛膏刺激得快撐不住的眼皮,順便揮去眼前不斷困擾她的一雙鄙夷眸子。

  不該答應來的,鐘應伶無奈又氣結。要擔任姚世欽這難纏又不聽話病人的專業看護實在不好當。想她在醫院做得好好的,沒事突然被派來特別照顧這不合作的老傢伙。從他住院期間就由她全程看護,除了得應付老傢伙難纏的脾氣,還得配合應付媒體的追蹤。

  姚氏家族不願對外公姚世欽日益嚴重的病情,她竟也得配合著陪他出院後繼續擔任他專屬的私人看護。

  若不是他家屬一把鼻涕兩把眼淚地求她,再加上醫院院長再三鼓吹並保證留職加薪的勸誘,她也不會耳根子軟到真的留在姚世欽身邊擔任專屬看護。唉!

  雖說大家一致公認只有她最能制得住老傢伙的脾氣,但半年多的照顧下來,她實在是快虛脫了。老傢伙不但常不配合正常作息用藥,連飲食也常跟她過不去;甚至偷偷藏了兩罐伏特加,這兩天才被她搜出來,害她捏了大把冷汗揣測:他到底從多久以前就開始偷喝酒了?

  就因為擔心有她無法預料的病情突發狀況,今天只好陪著出席酒會了。為了能隨時注意老傢伙的身體變化,也為了避免被媒體發現他的病情,她只能配合姚家的要求,盛裝掩飾身份,出席陪伴老傢伙。

  這真是錯誤的決定!鐘應伶好無奈好無奈地歎息。

  她蠕動身子,放鬆地找了個姿勢休息,殊不知沙發後已站了個觀察她良久的頎長人影。

  她猶自沉浸在個人的唉聲歎氣中,為她今天見不得光的身份哀怨不已。姚家人也真是糊塗,沒有先跟她虛擬個方便別人稱呼的身份,就這樣讓她沒名沒分又莫名其妙地跟在姚老頭身旁,想不引人注意還真是不簡單。

  從剛才一進場開始,她的耳邊就不斷傳來猜測的耳語,舉凡媳婦人選、紅粉知己、神秘佳人、二姨太、情婦等,數不清的名諱等著她親自證實,煩不勝煩。

  姚老頭真是老江湖,不但閃過這些回答,還泰然自若地跟那群記者抬起槓來了。她能夠怎麼做?除了偶爾提醒老傢伙節制飲酒外,只能妾身不明地杵在他周圍當保姆了!

  一直到剛剛那道目光直直向她襲來,那種充滿輕蔑鄙視的眼神來自一位卓然出眾的男子,恣意凜冽的注視讓她產生無所遁形的威脅感,幾乎使她窒息,逼得她只想逃開這場酒會,躲到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只要不再讓那個男子的眼光追蹤就好。

  鐘應伶緊緊閉著眼窩在沙發上,姿勢不斷地變換,既是不安,也是心煩。沙發另一端明顯的下陷告訴她,有人也來到這角落休息了。她仍閉著眼,不想去看是什麼人刻意來破壞她的獨處。那麼多張沙發不去坐,偏選她這張早有人的位置來擠,亂不知趣的!

  她決定不受人干擾繼續假寐,不料耳邊竟響起催眠般的低沉嗓音。

  「睡美人,你打算引誘好人犯罪嗎?」伴隨著語音而來的輕拂她臉頰的呼吸,帶著淡淡酒味,薰得她有些陶然。

  鐘應伶吃驚地睜開雙眼,眼前赫然呈現的是不到十公分的俊臉,竟是剛才那道目光的主人!他整個人半趴到沙發背上,幾乎是倚著她了,這姿勢真是曖昧至極!她馬上反射性地推著他胸膛,試圖擺脫他龐大的威脅。

  「你幹麼?那麼多沙發不去坐,幹麼來打擾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喔……」

  她手軟地推不動向乙威修長的身子,發現他陰鷙的目光不規矩地瞄向……

  「你這登徒子,再看我就叫人了……」

  她忙不迭地伸手護著疆土,觸及前胸的肌膚後楞楞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

  「啊!」不得了,曝光了!

  來不及大聲尖叫,她趕忙扶正胸罩調整衣服要緊,糗相不能再被繼續免費參觀!脹紅著一臉花容失色,她強自鎮定地瞅著偷窺者,向乙威正一臉似笑非笑地藐視她,輕佻道:「姚總裁安排的餘興節目真是春色無邊啊!」露骨的目光仍停留她身上,不怎麼君子地在她身上來回逡巡,伏在地上方仍不打算移開。

  「你……混蛋!你當我是什麼?你……你有什麼資格值得姚總裁私下替你安排餘興節目了!」氣不過身價被貶得低廉,鐘應伶反唇相譏,可惜姿勢上的氣勢便矮了一截:她氣紅了雙眼,臉色更是脹成紅紫。

  向乙威雙眸半瞇,略帶醉意地向她俯近。撐著沙發的一手提著酒杯,隨著手勢搖晃得冰塊匡啷作響;另一手撫向她臉頰,沿著輪廓滑動。隨著輕佻的撫觸,滑過的肌膚不由自主泛起哆嗦,他半瞇的雙眸逐變深邃。

  「需要什麼資格才能碰得起你?姚總裁想必給了你不少好處,連這麼樣一個大場面都讓你這種女人參加了。可惜你仍是個乏味的貨色,看看你恩公,還是把你冷落了。」仗著三分醉意五分清醒,以剩不到二分之一的理智對著她胡言亂語,他知道出口的話太無禮,卻控制不住今晚脫韁的情緒。

  啪!

  鐘應伶忍無可忍甩上熱辣辣的巴掌,雙眼冒火指控似地瞪著他。

  「你當我是什麼女人?連名字都不知道就當場批評起別人來了。你又從哪裡瞭解我這種貨色叫乏味了?憑什麼讓我困在這裡聽你的瘋言瘋語?快放開我,讓我起來!」使出渾身吃奶的力氣,她死命想掙脫他曖昧的箝制。

  然向乙威根本不為所動,偉岸的身軀更往她逼近,直將她穩穩地困死到沙發最角落。她整個人陷在他的臂彎中,停在她臉龐的手指忽地緊緊扣住她下巴,逼得她只能被動地仰頭瞪視他,看著近在眉睫的唇慢慢降落,耳邊猶傳來他半醉的低語:

  「是不是乏味?等我試過就知道——」

  他瘋狂地吻了她,帶著賁張的熱力捲向她,充滿霸氣地藉著吻蹂躪她,需索、挑撥、戲弄,毫不客氣地肆虐她的柔美,不留餘地。

  他壓根兒當她是個隨便的女人!鐘應伶又羞又憤,心擊如鼓。明知這男人純粹想蔑辱她,偏她仍有幾秒鐘的沉淪,像連嘗到他嘴中的酒也使她迷醉,她竟然昏腦不知恥地容許陌生無聊男子侵犯她!該死!

  「喝!」他痛呼,放開了她。

  她狠狠咬破了他下唇,成功地掙脫囚擁。狼狽地整了整禮服,瞄見他撫著沾上口紅及血絲的下唇狠狠盯著她。帶著勝利的微笑,她搶下他手中猶剩半滿的酒杯,迅速灌下口,漱了漱,眼珠子轉了一圈,接著朝沙發旁的盆栽全數吐出,這才滿意地抹嘴。

  「來路不明的宵小也想試我?真不知那張嘴帶有多少病毒細菌。憑你?哼!我才嫌乏味!」終於有佔上風的機會,鐘應伶說什麼都得扳回顏面。

  饒富興味的表情掛上向乙威的臉,他好整以暇地隨手抽過面紙拭拭唇角。隱約的笑意,似有若無地閃現他眼眉,他淡淡開口道:「自我介紹。向乙威,向氏負責人。我不介意先學你用酒精先消毒我嘴巴裡的病毒細菌,再讓你試試我的吻是不是真的令人乏味;或者,你想看看我上個禮拜剛出爐的體檢報告?」怎樣都行,他發覺他對她有一嘗再嘗的渴念,她的芳甜令他心癢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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