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8-10-6
- 最後登錄
- 2015-7-29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1901
- 閱讀權限
- 140
- 文章
- 11988
- 相冊
- 3
- 日誌
- 45
狀態︰
離線
|
第二章
燕懷仙獨自離了河岸,認清方向,逕往東北而行。此為東路金兵入侵舊路,沿途只見田畝荒蕪,房舍焦黑,無數屍體散佈在荒野之間,十有八九都是莊稼百姓,其中亦不乏婦女小孩。
燕懷仙心中悲憤,只覺手腳冰冷,一股熱血直在胸口衝撞激盪,暗忖道:「我燕懷仙今生今世決不與金人甘休,能殺幾個便殺幾個,與我漢人同胞抵債!」
一路行了數十里,竟連半個活人都看不見,城邑皆破,往昔熱鬧繁華的街道上野狗亂竄,拖著死人屍體當飯吃。燕懷仙驚悚不已,又自尋思:「想咱『大宋』原本文明昌盛,被蠻人這麼一攪,一下子倒退了幾百年,先人的努力竟爾完全白費!」憶及朝廷昏懦無能,愈發切齒,轉念又忖:「大家都因太平日子過久了,一點苦都吃不得,自然敵不住茹毛飲血,在艱困環境中長大的番人。看來文明卻是個循環,爛熟之後便得墜地,一切再重新來過。」
燕懷仙自幼習武,艱辛備嘗,原本也看不慣名城大邑奢靡的生活,只是萬萬想不到如今竟落得這等下場,心頭不禁一陣淒惻茫然。
再往下追了十幾里,忽見前方煙塵滾滾,竟已追上了北撤金兵的殿後隊伍。燕懷仙稍一沉吟,剝下一套道旁死屍的衣服,扮成難民模樣,伏低身子,竄上西面土丘,往下一瞧,不覺毛髮倒豎,原來是一隊金兵驅趕著上千名漢人百姓朝北直去。
金人建國不久,尚未脫野蠻習性,俘虜在他們眼中就如牲畜一般,役使買賣,任隨己意,饑荒時甚至活活宰殺充當糧食,運氣最好的也只能供他們作奴婢之用。
燕懷仙氣憤已極,忍不住趁夜摸入金營,割了幾個領隊軍官的腦袋,不料翌日金兵即將奴隸大肆屠戮,殺了不止一兩百個。燕懷仙隱在暗處瞧覷真切,懊悔不迭,只得捺住人性,撇下這隊金兵,直追斡離不中軍。
第四日午後,來至內邱附近,正在一個河邊的小樹林裡飲水歇息,忽聞蹄聲橐橐,闖入兩匹馬來。燕懷仙本想閃避,心念一轉,卻又忍住沒動,只見馬上兩名騎士一男一女,俱作金人打扮,年紀都很輕,竟似只有十四、五歲。
那兩人乍見燕懷仙藏身樹林,不由一楞,嗚哩哇啦交談幾句,隨即縱馬衝來。
燕懷仙想不到金國少年竟也如此凶悍,連忙偏身閃過。那少女的騎術卻甚精湛,馬足簡直就像長在她身上,操控自如,無不隨意,原地打個迴旋,又直撞燕懷仙身軀。那少年則「嗆」地抽出一把純鋼長刀,霍霍揮舞,一片雪花猛罩燕懷仙頭頂。
燕懷仙不欲太露鋒芒,仍舊滴溜溜的一轉,從少女馬旁穿過,同時抬目望去,這才看清少女面容,只見她長相不似金人模樣,雙頰酡紅,眉目輕靈,雖然野氣逼人,卻掩不住一股娟秀清新由週身流瀉而出。
燕懷仙心中暗覺奇怪,更不願亂下重手,只在兩人馬間鑽來鑽去,鬧得兩個小伙子眼都花了,咿咿呀呀的怪叫。那少女卻忽然吐出一句:「哥,我不來啦,這個人簡直像頭大貂!」
燕懷仙倏地滑出五、六丈遠,問道:「兩位究竟是漢人還是金人?」
那少女勒住馬匹,喘吁吁的笑道:「說我們是漢人也可以,說我們是金人也可以。我爹在長白山上打了二十幾年的獵,女真人可佩服他呢,都叫地做『阿息保』--也就是以力助人的意思。後來他和義父斡離不結成生死之交,皇帝本來還想給他大官做呢。」語聲清脆,甚是好聽。
燕懷仙心忖:「竟是金國二太子斡離不的義子義女,盜刀之事可有苗頭啦。」嘴上必恭必敬的道:「小人有眼不識長白山,多多得罪了。」
少女全無心機的嘻嘻一笑。「我爹都說有眼不識泰山,泰山在那裡,誰知道啊?還是你這樣說的好,你這個人真好玩。」
那少年卻面現懷疑之色,厲聲問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樹林裡想幹什麼?」
燕懷仙隨手一指。「小人燕五,本是鐵匠,住在那邊村莊,這幾天村人都跑光了,小人無處可逃,只好暫且躲在這裡……」
那少年立刻面現喜色。「你是鐵匠?那可好。」指了指燕懷仙背上鋼刀。「那是你自己打的?拿來我瞧瞧。」
少女笑道:「哥,你又迷了,看見刀就跟看見寶貝一樣。」說時,燕懷仙已將自己的鋼刀送上,那少年拔刀出鞘,立刻喝了聲:「好!」「刷刷」舞動了幾下,愈發叫好不迭。
少女道:「我哥哥名叫斜烈,漢語便是『刃』的意思,正因他從小就愛刀。」
金人風習原始落後,往往指物為名,譬如此次伐宋西路軍左副元帥「粘罕」之意為「心」,四太子「兀朮」之意為「頭」。燕懷仙暗覺好笑:「這小子倒跟三師兄李寶是一對兒,取名叫『刃』,確是恰當得很。」轉問那少女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少女道:「我明兀典……」
燕懷仙方自尋思:「真難聽。」少女已接著道:「就是天上的星星啦。」
燕懷仙又問:「你爹沒替你們取漢人名字?」
兀典道:「當然有。我爹姓夏,所以找哥哥叫夏日雷,我叫夏夜星。」
燕懷仙心想:「這夏老爹想必在金邦住久了,也染上了金人指物為各的習氣。」
只聽那少年「斜烈」夏日雷嚷嚷道:「這刀真是你打的?」
燕懷仙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其實「太行八俠」所用的兵刃全都出自老三「潑虎」李寶之手,李寶自幼嗜刀成癖,長大後更學得了一手冶鐵的好技藝,只是苦無名師指點,全憑自己摸索,打造出來的器械雖然鋒利,卻還算不得上品。燕懷仙十年耳濡目染,自度對冶鐵之術稍有心得,手上耍不來,最起碼嘴上還騙得過。
但聞兄妹兩個又用金語咕嚕咕嚕交談幾句之後,夏夜星便道:「我哥哥說你手藝不錯,不如給咱們當奴婢,總比躲在這裡挨餓好得多。」
燕懷仙求之不得,連忙單膝跪下,胡亂叫了幾聲「主子」,邊自心忖:「就當跟兩個小傢伙鬧得玩兒,也不致折辱我燕五郎的名頭。」趁二人不備,在樹上留下與師兄弟聯絡的暗號,緊隨二人馬後,出了樹林徑入中軍,卻立被近衛親兵阻住,不得上前,牛羊一般編入了隊伍後面的奴隸群中。
遠遠只見夏日雷興高采烈的縱馬奔至帥旗之下,將燕懷仙的鋼刀奉給了一名身披毛氅,滿面糾髯的大將。
燕懷仙心道:「此人想必就是二太子斡離不了。」凝目望向他四周,但見他身旁人眾之中竟雜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和尚,和一名胖嘟嘟的肥頭道士。
燕懷仙心中一驚。「這兩人怎地會在此處?」連忙低下頭去,默默跟著大隊行走。
傍晚在高邑附近紮營,吃過晚飯,一名「阿里喜」正壓著要給他剃頭編發,夏氏兄妹卻正好傳令叫他進去。燕懷仙暗叫「好險」,隨著那名傳令金兵步入中軍營盤,只見刁斗森嚴,決無半分得勝而歸的驕逸氣象。燕懷仙邊走邊瞄,竟尋不出一點破綻,不禁暗自歎服金人軍紀。
夏氏兄妹宿於中軍大帳旁邊的小帳內,一見他進來,夏日雷便嚷道:「義父說你的刀打得還可以,火候雖夠,質地卻不佳,再多磨煉一些時日,必可成為一個很好的鐵匠。」
燕懷仙又暗吃一驚,想不到斡離不一眼就能看出這麼多名堂。當初李寶就常罵中原鐵質不佳,千錘百煉也鍛造不出好刀,摸索了多少年,才知原是自己不懂配製質材的竅門。
燕懷仙輕咳一聲道:「煉金參合之術本是一門大學問,中國古書卻偏少記載,周禮考工記上云『三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大刃之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二,謂之削殺刃之齊』,其說雖簡陋,但在古籍上卻是僅見的了。」
一番話唬得兄妹倆目瞪口呆,根本不知他是在唱歌還是在唸咒,俱皆心忖:「這還不是一個尋常鐵匠,真正的手段恐怕還沒施展出來呢!」不由滿懷敬意,正襟危坐,彷佛在聽墊師講課一般。
夏日雷道:「我爹說漢人一向不重技藝,所以才會落得今日這等局面。咱們金國卻是不同,只要你能鑄得出好刀,將來不但不用當奴婢,說不定還有官可做。」
燕懷仙心忖:「想我宋人何等精於發覆事理,創新器械,如今被金人這麼一攪,恐怕全都完了。」嘴上應道:「那也未必。」將古代鑄劍名匠歐冶子、風鬍子的故事講了一遍,聽得兄妹倆手舞足蹈,連呼:「從不曉得中國有這麼好聽的故事!從不曉得中國還能鑄出這麼好的劍!」
燕懷仙心中一動。「他倆久居番邦,全不知中華文物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不如趁此機會把他們好好開導一番,或能說動他倆倒戈反正,也未可知。」
愈發抖擻精神,說起干將、莫邪夫妻兩個鑄劍的故事,正說到「丈夫干將被吳王闔閭逼迫煉劍,煉至緊要關頭,鐵汁不能下,妻子莫邪竟躍入爐中,金鐵乃合」,夏日雷卻猛個一拍巴掌,叫道:「人骨嘛!從前便聽咱們一個金國鐵匠說過,鍛刀鑄劍必須摻用人的骨頭才能煉得好。」
燕懷仙反嚇了一跳。他本以為這故事不過是個神話而已,不料聽在金人耳中,卻直截了當的另有一番見地,他不由詫問道:「難道金國的兵器都是這樣鑄成的?」
夏日雷聳聳肩膀。「那就不曉得啦。」夏夜星卻直望燕懷仙,笑著說:「將來咱們若成了夫妻,我煉劍煉不成,你也要跳到爐子裡去喔!」
燕懷仙嗆了一下,忙道:「姑娘說笑了,這法子不管有用沒用,都未免太過野蠻。」
夏日雷冷哼道:「只要有用,管他那麼多?宋國兵器不堪一擊,若早採用這個辦法,也不至於慘敗。」
燕懷仙正色道:「此乃蠻夷之見,大宋國文明昌盛,斷不會行此慘無人道之事。」
夏日雷又冷哼一聲。「文明昌盛有個屁用,還不是被我們大金國打得落花流水?」
燕懷仙聽他滿口「我們大金國」,心中老大不是味兒,又不好翻臉,只得忍著氣道:「金國軍隊濫殺無辜,驅役百姓,視人命如草芥,將來非失敗不可!」
夏日雷一揚濃眉。「我聽我爹說,從前秦國跟趙國打仗,秦國一仗就坑殺了四十萬個趙國兵卒,結果還不是秦國得了天下?打仗本就是殺人,還談什麼文明,你這才是婦人之見!」
夏夜星也道:「我看宋國男子十有八九都像婦人,怪不得打不過我們。」
燕懷仙不想教訓他倆,結果反被他倆堵得說不出話來,真個是氣悶已極,直在心中大罵「無可救藥」。
卻聽夏日雷壓低聲音道:「你聽說過『大夏龍雀』神刀沒有?」
燕懷仙冷不防心頭猛震,忙答:「沒有,那是個什麼東西?」
夏日電面露失望之色。「我還以為你知道呢。這刀本藏在宋國宮中,卻被我義父逼著交出……」
燕懷仙心想:「果真在他們的這裡。」嘴上小心翼翼的道:「想必是把千年難得一見的寶刀。小主人何不向二太子要來看看?」
夏夜星笑道:「那有這麼容易呀?這刀本是粘罕左副元帥想要的,但西路軍卻沒能打到汴京,義父就只好替他要來啦--自己的東西弄掉了沒關係,別人要的東西還不跟寶貝一樣的收著哩。」
夏日雷悄聲道:「剛才義父把迪古乃叫去嘀嘀咕咕了半天,恐怕跟刀有關……」
夏夜星一瞟燕懷仙,道:「萬一義父要派人把刀送去給粘罕,你想不想跟去看看?」
燕懷仙忙道:「好哇……」
正說間,一陣迅雷也似的馬蹄聲倏然滾近,又倏然而止,帳外親兵齊聲嗚哩哇啦的叫了起來,夏夜星喜道:「四太子來了!」一把掀開帳門。
燕懷仙就著營地火光凝神看去,只見一名體格魁梧,相貌兇猛,年紀三十不到的金國青年正大步走向中軍大帳,天氣雖冷,他頭上卻仍不戴帽,禿著頂門,甩著兩條大辮子,活像一頭北國極地的大熊,正是金國人稱「四太子」的猛將兀朮。
燕懷仙在東京被圍之時,就曾聽說此人驍勇善戰,每當兩軍殺得難分難解之際,便脫下頭鍪,光著腦袋瓜子衝鋒陷陣,百萬軍中來去自如,此刻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瞥眼卻見夏氏兄妹倆並肩站在帳門口,滿臉都是仰慕之色,又不禁心忖:「金人風習尚武,誰會打仗,誰便是好漢,一代給一代做榜樣;咱們大宋卻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兵卒如同罪犯一般,還要在臉上刺字,難怪每戰皆潰。」
只見兀朮走入斡離不帳中之後,金兵的吶喊便如同被一柄利刃割斷似的,戛然靜止下來,只剩得營火搖晃,風行草吟。
夏日雷噓出一口氣,看了燕懷仙一眼,道:「你今晚就睡在帳外好了,說不定半夜會有動靜。」
燕懷仙點頭答應,返身出了營帳,自有夏夜星吩咐親兵送來一床毛毯,全身一裹,便倒在偏棚中假作入睡。
不多時,身周鼾聲四起,燕懷仙輕輕一滾,滾到棚外暗處,蛇行鼠步,一個個小帳暗暗探去,剛巡完東邊,轉過角來,卻正撞著一隊游哨,趕緊將身一伏,趴在東首最後一個帳棚的營柱腳下。待得金兵走遠,正想起身,卻聽帳內一人道:「禿子,睡著了沒?」
又聽另一人打個呵欠,應道:「心裡有事,煩得很。」
燕懷仙暗自好笑。「正要找你們兩個。且先聽聽你們想搞什麼鬼。」悄悄從帳棚底下探頭偷窺,只見日間隨行於斡離不身側的瘦和尚、胖道士,正各擁一床毛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那胖道士又道:「真是吃撐了沒事幹,竟整天陪那番人談佛論道,再這樣下去非發瘋不可。」
瘦和尚唉道:「今天還差點被他考倒了哩,不知那蠻人卻從何處學得佛經?當初聽人說斡離不喜愛佛道,還只當是個笑話,不料可真有兩把刷子,莫非曾受過什麼漢族高人的調教不成?」卻不知金國始祖之中老早就有人信佛。
胖道士道:「看樣子,『大夏龍雀』恐怕難以到手了。咱們身入金營二十多天,還弄不出個影兒,可恨太行山的那個死東西至今按兵不動,他那徒弟燕五郎不來,咱們就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燕懷仙忍俊不住,正想出聲招呼,卻聽瘦和尚又哼道:「都是你以為葉帶刀財迷心竅,卻編出那麼一套鬼話去騙他,好叫他來幫咱們奪刀。依我看哪,你這麼一攪,事情可變得更複雜了,萬一葉帶刀真把刀弄到手,才更是死也不肯放,你我兩個連想都甭想啦。」
燕懷仙聽得心頭一震,本想爬進帳中的身體又硬生生的縮了回來,尋思道:「他們原來是騙師父的?那刀果然與什麼寶藏無關。這兩個傢伙與師父相交幾十年,卻施出這等手段,真是可惡!」轉念又想:「既然沒有寶藏,他二人處心積慮的想得那刀,又卻是為啥?」
思忖未已,忽見一條黑影鬼魅也似的來到帳門之前,燕懷仙方吃一驚:「這人身手好快!」耳中已聽一個聲音道:「大樹、枯木,別來無恙?」聲若鋸齒伐木,扎得人心頭發麻。
大樹道長和枯木和尚矍然起身,喝道:「什麼人?」
語聲未落,帳門一掀,閃入一條黑影。大樹道長當即出手,一掌拍向那人前胸,枯木和尚同時由左側直進,雙拳直擊對方胸腹要害。
他兩人的路數完全不同,大樹道人長得又高又胖,功夫卻屬內家一脈,出手輕飄飄的全不著力;枯木和尚的體格則又瘦又小,施展的卻是剛勁威猛的外家拳術,拳風虎虎,聲勢甚為驚人。
那條黑影不躲不閃,右腳飛起,踢在枯木左拳之上,枯木如遭電殛,悶哼一聲,踉蹌跌開三、四步遠;那人左腳再抬,正迎向大樹道長來勢。
大樹雙掌倏地圈緊,想要去纏對方足踝,豈知那人左足之勢是虛,身軀在半空中打個旋轉,剛剛迫退枯木的右足恰好收回,「啪」地一聲正中大樹右肩。
燕懷仙素知大樹、枯木的能耐,此時見這人在一招半式之間便叫他倆栽了個跟頭,心中自然驚詫不已;大樹、枯木更是駭異莫名,齊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那人嘿嘿笑道:「老朋友了,見了面就應該先這樣親熱親熱才對。」火折一閃,帳中頓時亮了起來,一名身著金服的中年人傲然挺立於帳門口,側臉對著燕懷仙這方向,只見他顯然一副漢人模樣,修眉長目,很是英俊。
大樹、枯木二人卻像見到了鬼似的,連連後退,顫聲道:「夏紫袍,你還沒死?」
燕懷仙心忖:「地想必就是夏日雷、夏夜星兩個小傢伙的爹。本以為他們的爹在番邦打獵二十年,必是個老粗,不料居然如此斯文倜儻,怪不得兄妹倆的模樣生得那麼好,更難怪斡離不竟會談佛論道。」
但聞夏紫袍桀桀一笑。「我如今只喚做『阿息保』,『玉面郎君』夏紫袍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消失了。」邊說邊向前跨出一步,臉龐微側,正讓燕懷仙瞧清他正面,心頭又是猛然一震--只見他顏面正中深深一道刀痕,疤邊肌肉鼓突翻捲,色澤赤紅,活像魔鬼直立的嘴巴,由額至頦,恰將夏紫袍整張臉剖成兩。
燕懷仙暗道:「不知何人與他結下深仇大恨,竟用此等手段來對付他,他隱居番邦二十年,大約也是為此吧?」
只聽夏紫袍又怪笑道:「你二人鬼頭鬼腦的混在二太子身邊,只當沒人知道你倆的圖謀,其實早在你們於牟駝岡藉故拜見二太子之時,我就已看穿了你們的肚皮,只是暫不揭破,且讓你們一路陪著二太子說話解悶兒。如今戲已唱得差不多了,也該作個了結了,難道還想一直跟著咱們回內地不成?」
他在帳內說話,帳外四周早已黑影幢幢,數百名金兵不聲不響的圍裹已定,箭上弦,刀出鞘,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進帳捉人。大樹、枯木雖未覺察,燕懷仙卻看得清楚,眼見自己也身陷重圍,偏偏動彈不得,不由冷汗直冒。
但聞大樹幹笑兩聲,涎著臉道:「二師兄,何必如此?咱們……」
夏紫袍斷然暴喝:「住嘴!誰是你們的二師兄?你們都是些該死的漢人!」人隨聲進,飛腿踢向枯木和尚。
大樹冷笑道:「夏紫袍,真當咱們怕你?」雙掌一錯,直同敵人衝去,卻才衝出兩步,身軀陡地一轉,泥鰍般滑出帳門,大叫道:「禿子,快退!」身如電走,將營柱一一拔起。
枯木被夏紫袍緊緊逼住,那裡脫得了身,正在心中暗罵,帳棚卻整個倒了下來,蒙頭蒙臉的將兩人蓋住。夏紫袍罵道:「狗道士,賊性不改!」但憑直覺,一拳擊向枯木立身之處,枯木也不甘示弱,揮臂亂打。
大樹站在外面,眼見棚布起伏,有若海浪,兩人兀自打得熱鬧,不禁哈哈大笑。豈料驀然間四面火炬齊燃,照耀如同白晝,這才看清自己早已被金兵包圍,笑了一半的喉嚨硬生生打上了個結兒,嘴巴再也闔不攏來。
燕懷仙也被棚布壓在底下,心念飛轉,將棚布割下一大塊,依舊蓋在自己身上,偷眼一瞧,只見內圈金兵逐漸縮小包圍之勢,外圍的弓箭手卻仍凝立不動,正是甕中捉虌,連只飛鳥也休想逃得出去。
大樹道長也甚忌憚金人弓箭,不敢貿然施展輕功突圍,呆呆站在圓圈中央,竟似傻住了。
那枯木和夏紫袍依然蒙頭鬥得激烈,愈打愈靠到燕懷仙這邊來。燕懷仙覷得真切,不管三七二十一,伸腳胡亂一拐,只聽夏紫袍的聲音罵道:「混蛋……」咕咚栽倒在地。
枯木和尚得隙一把掀起棚布,鑽到外面。大樹道長靈機一動,忙叫道:「禿子,那邊!」探手抓住棚布一端,使勁一抖,枯木和尚當即會意,忙也抓住另一端。大樹喝聲:「起!」兩人同時躍上半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