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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不想以「和州載」再創前年大敗王變的戰績,不料岳家軍卻使出這著怪招。蹬踩翼輪的水手但覺踏板愈來愈重,儘管豁出吃奶的力氣,也只能教車船一尺一尺的前進,到了最後,竟索性如同擱淺了一般,小島似的構在湖上。
楊太心下焦躁,跳上另一艘小船,指揮水手徑闖敵陣。官軍小船紛紛集攏,與洞庭中軍的海鰍快船混戰成一團。
洞庭水軍少了「和州載」,聲威大減不說,士氣也頗受影響,幾番衝撞激戰之後,便漸漸落於下風。
楊太遙遙望見官軍船隊正中的一艘大船上,立著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將,心知必是岳飛無疑,忙喝令部下加速前行。
眾水手既見首領捨命,自然個個奮勇,船槳如飛划動,小船直若一支利箭插向敵陣。十數艘官軍船隻急急來攔,都被楊太閃過,轉瞬已逼到岳飛座船前方十丈左右。
楊太手挺鋼刀,立於船首,厲喝道:「岳大頭,還識得我麼?」船身飛射,眼看著就要進入縱身可及的距離之內。
冷不防打橫裡撞來一艘戰船,船頭跨著一名身軀異常魁梧的黑臉將軍,打雷般吼了一聲,船上兵卒立刻蕩起巨木,只一下正搗在楊太所乘小船的船舷上,頓時擊得粉碎,湖水洶湧入艙,小船咕嘟咕嘟冒著泡兒直往下沉。
楊太狂嘯連連,足尖一蹬船頭,飛縱而起,拚盡全力掠向聳峙前方的大船。岳飛套著金盔的大頭彷彿就在眼前,而那深不見底的瞳仁之中彷彿正透著輕蔑的笑意。
就在楊太極有把握一刀砍破那顆頭顱的時候,身軀卻如同一塊大石,「噗通」掉入水中。
「只差一尺不到!」楊太恨恨想著,兀自勉力前游,但數十名熟識水性的宋兵已從那黑臉將軍的船上跳下,鯊魚群似的將楊太圍裹起來。
楊太眼尖,早看見其中竟有不少是已然投降的楊欽、黃佐寨裡的兄弟:全中更是狂怒不已,撇了鋼刀,拔出腰間短刀,將身一扎,扎入水中丈許深,短刀順勢劃過,剖開了三名宋兵的肚腹。
宋兵知他勇猛,都不敢近他的身,只在外圍洄游,耗他的力氣。楊太左衝右突,又殺死不少敵兵,卻已離岳飛座船愈來愈遠。
「此番不利,還是暫且收兵再說。」楊太心中盤算,翻出水面,想要登上己方船艦,卻才發現洞庭湖軍已被殺得大敗,數百艘快船沉的沉、被俘的被俘,只餘下十幾艘落荒而逃。
楊太找不著人接應,只得獨自泅水而行。那黑臉宋將哈哈大笑:「看這小子能游到那兒去?」領著船隊趕來,船上兵卒紛紛拋下撓鉤、鐵抓、巨網,只管把楊太當成魚一樣的撈。
楊太身陷重圍,上有快船攔截撞擊,下有追兵伺機襲殺,任他水性再好,本領再高,也漸漸支持不住,眼前發花,四肢酸軟,胸口喘得幾乎部快爆裂開來。
「老爺!」楊太心中不住呼喚鐘相神名,渴望鐘相老爺能適時顯靈,然而一張魚網已罩士了他的身子。楊太掙扎著鼓起殘力想到開那網,但左脅間猛然一陣奇痛,一根鐵抓隨波捲來,深剜進皮肉,鉤住了他的肋骨。
楊太反手一刀砍在鐵抓上,卻痛得自己差點暈厥過去,湖水大量灌入口中,當魚網、鐵抓向上提拉的時候,他已沒有半點抵抗的力氣了。
黑臉將軍牛皋既擒住楊太,手下官兵高聲吶喊,爭先駛近敵寨,棄舟登岸,一古腦兒殺將入去。
牛皋瞪起凶睛,一馬當先,大叫:「滿寨雞犬殺得精光,一個都別留!」
寨中原有不少老弱婦孺,驚得四散奔藏,哭聲動地,牛皋部屬卻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人就剁,頓時屍橫遍地。
另聽房上有人喝道:「牛伯遠,沒人算你當年的舊帳,如今你卻連婦人小孩都不肯放過麼?」
牛皋抬頭一看,只見屋頂上站著四名和尚,正是「五台三傑」與智和禪師。牛皋不由得滿面羞慚,忙喝令部下停止殺戮。
原來這牛皋當年曾投降偽齊,朝廷並未加罪,如今他卻藉著討逆之名濫殺無辜,於情於理如何說得過去?
杜太師還想再責罵牛皋幾句,卻見李寶與燕懷仙雙雙奔回,腋下各夾著一大團東西,來到近前往地下一摜,卻是「鐵板凳」齊定與「雲嶺三雄」的老三,兩人臉色青紫,早已沒了氣兒。
呂善諾道:「其它幾個呢?」
李寶望了燕懷仙一眼,聳聳肩膀。「溜啦。」
當湖中大戰勝敗已分,團團圍困燕懷仙等人的嘍囉便也都無心戀戰,紛紛作鳥獸散。
夏夜星和「長白派」中人見勢不妙,連忙往寨後撤退,燕懷仙、李寶緊緊追來,卻只擒住了兩個,「雲嶺三雄」的老二拚死護住夏夜星,翻過西面山頭而去。
李寶見燕懷仙仍有點失魂落魄,忙一扯他道:「快去看看老么情形如何。」
兩人別了眾位大和尚,尋著牛皋,道明原委。早在紹興元年岳飛便已擬訂連結河朔之謀,與昔日東京連珠寨的各路兄弟互通聲息,相為應援,太行義軍首領梁興、趙雲等人和岳飛信息往來尤其頻繁,「梁小哥」、「潑李三」之名,牛皋自然早有耳聞,當即撥出一艘快船,載運二人來至中軍營盤,親兵通報進去,岳飛立刻下令接見。
二人跟隨親兵行入營中,才走沒兩步,就覺一股凜冽肅殺之氣襲裹全身。
「岳家軍軍紀嚴整,名聞天下,果然不虛!」二人心中暗自歎服,來至大帳,只見岳飛端坐案後,似乎比從前略胖了些,以往精芒亂射的眼睛,如今卻顯得幽深沉雄,只偶爾在轉動之間,舊日兄弟才能稍稍捕捉到他昔日的神采。
見到二人,岳飛甚是客氣,寒暄幾句之後,便問了許多有關各路河朔義軍的情形,提到梁興、趙雲,尤其極口稱讚。
不一會兒,張憲、王貴、張杞、傅選等將紛紛回營報功。牛皋因為生擒了楊太,功勞最大,不免搖頭擺尾,神氣得不得了,竟又上前稟道:「許大楊麼,佔據重湖作過,致煩朝廷之憂。今節使太尉提大兵來,討蕩巢穴,若不將其手下徒黨少加剿殺,何以示我軍威?欲乞略行洗蕩,使後人知所懼怕。」太尉乃武階之首,位在節度使之上,岳飛當時尚無此官階,牛皋這一記馬屁可謂拍得極足。
燕懷仙、李寶頓時有些按捺不住,都在心裡暗罵:「好個心腸狠毒的狗東西!」
卻見岳飛雙眼一翻,冷冷道:「不得殺。」
牛皋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站到一邊。
燕懷仙心中不禁燃起一絲希望,暗忖:「岳大哥到底事理分明,老么說不定還可保住性命。」
但聞岳飛傳令下去,押楊太上帳。過不多久,就見楊太渾身血污的被推了進來,燕懷仙心中一陣刺痛,體內寒氣猛然翻起,不由顫抖不已。
楊太脅間傷勢雖重,仍挺立不屈,狠狠瞪著岳飛,冷笑道:「岳大頭,要殺就殺,還想在我面前窮擺什麼威風?」
眾將紛紛怒罵,想要搶上前去把那口出狂言的小子毆辱一番,卻被岳飛斥退。
李寶一旁忍不住道:「老么,岳兄弟……」
楊太立刻圓瞪雙目,大喝一聲:「住嘴!誰是我兄弟?」
岳飛神色不動,冷冷道:「你這反賊,還有何話要說?」
楊太凜然道:「朝廷無道,自然該反。可笑你這欺壓良民的賊,當初受盡欺壓,如今卻倒反過來欺壓別人,官當得愈大,受你欺壓的人就愈多。你但知朝中有皇帝,手裡有刀槍,你可知頭上還有天理麼?」
岳飛眼中突地爆出兩道精芒,卻是一閃即滅,把頭一扭。「推出去斬了。」
帳下親兵齊聲吆喝,七手八腳的就將楊太往外拖,李寶見勢危急,連忙站起身來道:「岳兄弟,看在梁小哥份上,且放他一馬,讓他在軍中戴罪立功。老么驃悍,將來必有大用……」
岳飛不禁微微領首,臉上有了猶豫之色,卻聽手下第一員猛將張憲高叫道:「相公,不可留!」
岳飛頓時醒悟,一拍几案。「潑李三,莫再多說。求情者一併處斬!」
岳家軍中本有不少招降的巨寇叛將,諸如楊再興、董先、牛皋等人,日後也都能效死沙場,屢建奇功。楊太曉勇善戰,水陸皆長,雖然個性執拗,但若有師兄勸解,也未始不能再替岳家軍添一員猛將。問題卻出在岳家軍數年轉戰,一共也才不過四萬多人,此次擊降洞庭水軍,擄獲的丁壯人數卻多達五、六萬,這麼大塊肥肉,岳飛自然不會放過,非得統統編入手下軍中方才甘休,如此一來,楊太便必不可留──岳家軍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楊太昔日部屬,萬一楊太日後反叛或不聽節制,傾覆岳家軍只是指顧間事。
李寶粗中有細,那會不知岳飛心思,陡然一股惡氣沖上心頭,指著岳飛嚷道:「岳兄弟,你就這麼容不得老麼?莫非他當年罵你,你兀自記恨在心?」
岳飛臉色一沉,喝道:「潑李三,這裡豈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李寶氣得眼珠子都紅了,一拍胸脯大叫:「你乾脆連我也一起殺了!」
岳飛喝道:「你當我不敢殺你麼?」手一揮,帳下立刻衝上幾十名親兵,拉的拉、扯的扯,李寶也不抗拒,任由繩索綁了一身,嘴裡只是冷笑:「岳大頭,今日之事,管教天下英雄忘不了。」
岳飛沉聲道:「我岳家軍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擄掠,所到之處,一草不取,敢說從未做過半點違逆良心之事。岳某人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只知盡忠王事,決不曾錯殺無辜,這場太不管再怎麼江湖人稱好漢,畢竟是個反賊,就殺十次也不為過!」扭頭喝道:「把這兩人推出去砍了!」
燕懷仙心中惶急,念頭如飛閃過腦際:「今日既善罷不了,說不得,只好大幹一場,黃泉路上兄弟伙兒也好做個伴。」猛地立起身來,卻不防體內寒氣猝然翻攪,禁不住兩腿一軟,倒了下去。
驀聞楊太厲聲狂嘯,雙臂往外一掙,身上繩索寸寸斷裂,一個肘拳擊倒左側兵卒,回過手來,捏住右側親兵的脖子,只一扭轉,頸骨立斷,順勢抽出他腰間佩刀,上下揮斬,早剁翻了周圍的七、八名親兵,雙足猛蹬,直撲岳飛而來。
這一下變起倉卒,帳內人眾都搞得楞住了,那還來得及出手救援,眼見刀鋒已至岳飛面門,楊太卻忽然悶哼一聲,一個跟頭栽倒在地,鋼刀撒手,摀住脅下被鐵抓抓裂的傷口,痛得額頭汗珠滾滾而落。
楊太兀自掙扎著想要起身,岳飛身後已搶出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生得濃眉大眼,肩寬膀粗,正是岳飛養子,號稱「贏官人」的岳雲,兩個大步跨上前來,一把按住楊太肩頭。
楊太反手一掌打在他胸口上,岳雲哇哇大叫,仍舊按著他不放。這岳雲力大如牛,手使兩柄各重四十斤的鐵錐槍,衝鋒陷陣,所向披靡,楊太重傷之餘,竟被他壓制得動彈不得。
其餘人眾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奔上擒住楊太,把他重新捆縛起來。
牛皋急道:「太尉,屬下該死……」
岳飛低著頭,用手摀著雙目,半晌方才抬起臉,只見他眼球紅絲條條,彷彿滲出了血一般。原來楊太剛剛那一刀刀勢兇猛,雖未砍中岳飛,但凜疾的刀風卻已將岳飛雙目割傷,此後岳飛的眼睛年年發病,至死未癒。
張憲恨恨踢了楊太幾腳,罵道:「該死的賊囚囊!全都是些下三濫的敗類!」一指燕懷仙。「把這三個人一起都砍了!」
傅選昔年曾在王彥八字軍麾下,與李寶本是舊識,忙替燕、李二人求情,岳飛一擺手道:「不干他二人的事,把那潑李三放開。」
董先道:「這些人名為河朔義民,其實根本都是些風吹兩面倒的惡棍。朝廷早有申敕,不准他們渡江,如今竟想刺殺太尉,還留著他們作什?」
岳飛喝道:「休得再說!」
眾親兵連忙一面解李寶的縛,一面把楊太扛了出去。
李寶放聲大哭,掙脫捆綁,拔腿就往外衝,卻已聽帳外隆隆鼓聲暴然響起,楊太在高叫了幾聲「老爺」之後,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第八章
秋日高遠透明的天空下,一隊隊宋兵正渡過淮河,進入偽齊國境。
「翻江豹子」張榮站在帳外,突來的劇變使他尚未自驚愕中回神。
「搞什麼鬼?」他憤憤的想道。
淮西宣撫使劉光世被罷奪兵柄還不到半年,淮西諸軍就爆發了一連串內鬨。劉光世手下本多招安巨盜,素無紀律,兩員大將王德、酈瓊又互不服氣,酈瓊在陰謀排擠了王德之後,竟暗中連絡大部分淮西將領,一舉叛降偽齊。
張榮環顧營盤,發現不少部屬已悄悄跟隨大隊人馬叛去,留下未走的部下也都明顯透出彷徨猶豫的神氣,沉默的望著統制側影,又迅快的閃躲統制投過來的目光。
張榮心中除了痛憤之外,更添上了一層迷惘。「當年大戰『縮頭湖』的好漢,怎地都變成了這副德性?」
六年多的閒散,似乎已將這群百煉精鋼般的漢子,化作一堆又懶又肥,成天只會埋怨鬥嘴、婆婆媽媽的人渣。
然而,張榮也只能回返帳中,獨自坐著生悶氣,拿不出半點計較。
正午時分,忽有親兵來報,說是營外有人求見,張榮隨口便道:「叫他進來。」
待來人站定於面前,張榮舉目在那英姿颯爽的臉上瞧了半天,雖覺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
那人眨了眨靈活的大眼睛,一面摘下頭上范陽氈笠,笑道:「四哥,不認得我了呀?」
張榮吃了一驚,猛跳起身,嚷嚷:「小師妹,你跑來這裡幹什麼?」雖明知她是敵國之人,但此時此刻驟然相逢,心上仍不禁泛起一股強烈的親切之感。
夏夜星笑道:「我來接四哥過河嘛。」卻又馬上一搖頭。「說著玩的,四哥,你莫當真。」
張榮大歎口氣。「這時局,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別這麼垂頭喪氣。」夏夜星擱下行囊,從裡面取出了一壺酒。「『第一江山』,如何?」
張榮拍手大笑。「好酒!小師妹,不知你也是妙人一個!」
兩人相對坐下,輪流捧起酒壺,就嘴痛飲。
張榮道:「好久沒有這麼痛快過了。」說時感慨不已。
夏夜星望了望帳外,似也有無限感觸。「昔年大戰『縮頭湖』,梁山好漢之名至今仍教金人聞風喪膽……」
張榮立刻冷澀的笑了一聲。「若被金人看見他們現在這副模樣,不笑掉大牙牙怪。」
紹興三年,劉光世和韓世忠互換防區,一干梁山豪傑也跟隨劉光世從淮東轉至淮西。劉光世一向怯戰,又只倚重王德、酈瓊二將,張榮所部簡直毫無用武之地,以至一日懶甚一日,最後幾乎變成了一堆廢物。
夏夜星搖搖頭道:「人這種東西,千萬安逸不得,金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金國自襲占中原之後,綱紀、士氣都隨著腰腹間的贅肉一齊日漸鬆弛,女真貴族尤其腐敗,耽溺享樂,再不知兵戎為何事。女真族人口本來有限,經過十幾年征戰,丁壯人數銳減,雖強行簽發渤海、黨項等族人為兵,戰鬥力畢竟已大不如前。
紹興四年,金兵先後大敗於仙人關與襄漢兩地,金帝吳乞買甚是惱怒,命令三太子訛裡朵、四太子兀朮以及撻懶三員頂尖大將,與偽齊軍隊聯合進犯兩淮,卻又在大儀鎮、承州被韓世忠、解元擊敗。
金宋兩國軍力消長初顯轉機,宋帝趙構的膽子便也逐漸大了起來。楊麼之亂既平,更使得宋國再無心腹之患、後顧之憂,乃於紹興六年積極展開反擊,首先由韓世忠猛攻淮陽軍,卻未能成功;繼而岳飛由襄漢出兵,直指京陝,雖然收復了一些失土,但京西兩路久經戰亂,早已殘破不堪,千里莽莽,杳無居民,根本毫無作用。
偽齊劉豫卻不甘受挫,拚命反撲,偏又在霍丘、藉塘等地大敗,從此再也沒有力量進行攻擊。而劉光世也就是在此役中被斥為「沉酣酒色,驕惰不戰,不恤國事」,終遭大宋朝廷罷奪兵權,不料卻引發了淮西諸將率領四萬多兵馬,集體叛降偽齊事件。
夏夜星笑道:「宋國近兩年本還頗有意力圖振作,這麼一搞,趙構剛剛壯起來的膽子恐怕又要嚇破啦。」
淮西位居前線四大軍區中央,左接襄漢,右連淮東,地位自是重要不過,如今竟無一兵一卒戍守,偽齊軍隊若趁機直插入來,一下便能刺中宋國心臟。
張榮凝目望著夏夜星,沉聲道:「小師妹,你莫非是金國派來的斥堠?」
夏夜星搖頭不答,沉吟了一陣,才又笑道:「兩國相爭確是件很有趣的事兒,正如同拉鋸子,比的是氣長而非力大,十幾年不分勝負,我拉過來,你拉過去,好不容易一方出現了致命的漏洞,另一方卻偏偏就在此時力乏,呆坐在那兒喘氣,將天賜良機平白放過。「大齊」如今就是如此,這一回延誤軍機正顯示出他們的氣兒沒了,依我看,劉豫恐怕連傀儡皇帝的寶座都坐不穩嘍。」
張榮聽她剖析局勢有條有理,肚內尋思:「小師妹這些年來的歷練,反而在我之上,真虧她這麼一個大姑娘家。」暗暗屈指一算,她竟已二十六歲了,不禁歎道:「你總也該替自己打算一下,經年率領著那隊匈奴兵南征北討,到底作何了局?」
夏夜星又沉默了一會兒,眼底終於露出幾許困惑茫然。「十年征戰,我早已厭倦透了,再也不在乎那邊會嬴。四哥,老實說,我本是來打探敵情、勸你歸降的,但我剛剛走到營外,忽然覺得這整件事情委實無聊至極,就算能勸得你降順金國又怎麼樣呢?」
張榮只覺心頭一熱,哈哈大笑。「不枉咱們師兄妹一場!」捧起酒壺猛灌了一口酒。夏夜星卻又道:「不過以私情而論,我還是認為你在金國反而能伸得開手腳……」
張榮道:「那年在『太行大會』上,『青面獸』楊志頭領曾跟我說過一句話:『身可死,名不可毀』,的確,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罷了,但只求掙個千秋美名,實在毋須計較一時的境遇如何。」
夏夜星道:「話是不錯,但四哥你想想,你當年立下那等大功,如今宋國卻還有幾個人記得你?」
張榮凜然道:「史書自有公評。」
夏夜星低著頭,半晌才道:「是麼?」捧起酒壺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四哥,我走了。」
張榮心知今日一別,兩人再難見面,不禁黯然神傷。「小師妹,多多保重,早日尋個好婆家。男人能把打仗當成事業,女人可不行。」
夏夜星展顏一笑,張榮卻在其中看見了一絲淒苦,遲疑著問道:「你近來可有遇見五郎?」
夏夜星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幾步,淡淡道:「你們漢人常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實男人的心有時竟比海底針還難捉摸。」說完,再不回頭,翩然走出帳外。
張榮望著她修長的身影翻上馬背,絕塵而去,驀地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寂寞。秋天的風中寒意蕭蕭,剛才與夏夜星的一席對談兀自縈迴腦海,兩隻大雁掠過長空,雁唳聲聲,彷彿在泣血一般。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那年楊志的話語,卻只能給此刻的他帶來無盡的愁悶。回到帳內,酒意洶湧上來,脫去上衣倒頭便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名親兵在耳邊道:「啟稟統制,酈太尉率兵經過,想見統制一面……」
張榮翻起身來就是一個大巴掌。「什麼酈太尉,分明是個降賊的狗頭!」抓起大斧,精赤上身跑了出去,果見酈瓊領著一隊騎兵正打從營盤西邊經過。
張榮喝道:「姓酈的,你還有臉來見我麼?」
酈瓊揮手止住隊伍,滿面推下笑來。「張兄弟,不必如此,我也是不得已,朝廷逼反……」
張榮冷笑道:「朝廷又逼反了你?朝廷倒可真是照顧你嘛?」
原來這酈瓊少時為盜,後歸宗澤東京連珠寨,與岳飛、李寶、桑仲等人都是舊識,宗澤死後又叛為盜,而後又被劉光世招降,不料如今又反,反反覆覆簡直比翻書還要容易幾分。
酈瓊乾咳一聲。「劉相公無端被罷斥,朝廷又出爾反爾,不派岳兄弟來領軍,卻弄了個窩囊廢呂祉來監軍,什麼都不懂,偏還要成天頤指氣使,倨傲凌人,真叫人無法忍受……」
宋帝趙構罷黜劉光世之初,本有意將淮西軍交付岳飛節制,怎奈當時又再度升任左相的秦檜從中作梗,陰言岳飛驕橫難制,恃才傲物,一旦手掌全國三分之二以上的兵力,後果恐難逆料。
趙構本是個軟耳朵,想想也對,竟而取消成命。岳飛一氣之下,上奏請辭,並不待朝命下達,便徑行離職他去。朝廷那少得了他這個獨當一面的大將,頓時鬧慌了手腳,連忙曲意慰留,但君臣之間畢竟已首度出現裂痕。
張榮心忖:「酈瓊素來只服岳大頭,他二人又是同鄉,皇上若不食言,將淮西軍交給岳大頭統領,也不至發生今日之事。」
酈瓊歎了口氣,又道:「趙宋一向重文輕武,雖因有太祖不得擅殺功臣的誓約,兩百多年來尚未有大將橫遭屠戮,但我輩武人實在也夠憋慌得緊。張兄弟,我看你這些年也是蛟龍困淺水,鬱鬱不得志,不如咱們一起投奔『大齊』,也好立一番功名。當年大戰『縮頭湖』之後,岳大頭官位猶在你之下,如今他卻已位極人臣,你自己想想看……」
張榮圓瞪怪眼,喝道:「酈瓊,我『翻江豹子』不是反覆無常的小人,不會跟你做些連狗都不如的勾當!」
酈瓊手下紛紛色變,怒罵著就想策馬衝來,酈瓊揮手阻住,冷笑道:「張榮,我敬你是條好漢,才指點你一條生路,別這麼不識抬舉!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為你還有當年之勇不成?看看你那些部下,一個一個跟豬一樣,又懶又肥,人家『大齊』還不一定要收留你們呢!」
張榮放聲大笑。「酈瓊,你和我同袍六年,卻還未見識過你張爺爺的手段,今日且叫你開開眼界。」
猛然拔身而起,利斧揮斬,將身側三丈開外的一棵大樹攔腰砍作兩截,樹身上半段斜斜飛起,張榮左掌擊出,「啪」地一聲響,竟把兩人合抱的樹幹打得四分五裂,碎屑疾而般射向酈瓊人馬,恰似滾湯潑老鼠,灑得眾人哇哇亂叫。
張榮一振巨斧,喝道:「你們可想用身體來試試看麼?」
眾人見他如此神勇,盡皆失色。酈瓊乾笑道:「張兄弟,咱們又無深仇大恨,何必以性命相拚,人各有志,你既不願投奔『大齊』,當然隨你的便,我本也沒有勉強你的意思。」說完,逕自催促隊伍向前進發。
暮色中,四萬名叛變的宋兵多已渡過淮河。張榮回到營盤,只見自己的部下也逃散得只剩一、兩百個。
張榮惡狠狠的往地下吐了口濃痰。「這幾年真他娘的過得窩囊!把那劉光世撤掉也好,換個像樣的人來領軍,我就不信咱們這些梁山好漢不能重新振作,再給金狗一點顏色看看!」
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三千精騎已悄悄來到營盤後方,他們奉了酈瓊之命,一路掩襲不肯叛降的部隊。
三千支精鋼鐵槍的槍尖連綴如龍,在微弱昏蒙的天光下吞吐著暗紅色的火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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