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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72集 真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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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2: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真是太意外了,在窗外向艙內窺視的人,竟然會是劉根生。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哈山先生在上海,幾乎把上海翻了一個轉也找不到的劉根生
。他也顯然看到了我,正在打量著,看來並沒有認出我來,一則是由於光線暗,二則,他只
能看到我的側面。
  十秒鐘一過,我已經從極度的意外之中,恢復了過來,可是我仍然不動。
  我在急速地轉著念:我應該怎麼辦呢?
  如果我一下子就笑起來,會不會把他嚇走?要是把他嚇走了,而他又再不出現的話,我
想我會把自己捏死。
  我如果出聲叫他,結果也可能一樣。這時,我根本來不及去想他是從哪裡來的,想到的
只是一點,如何能留住他,不讓他再消失。
  如果我的手夠得到,我一定毫不猶豫,伸出手去,先抓住了他的頭髮再說。我希望他走
進艙房來,可是他並沒有這個意思,反倒又退開了一些,看來像是想離去。
  在這時候,我忽然想到,在法國的時候,他對我的印象好像不錯,如果他看清楚是我,
他會不會願意我和交談呢?
  看來只有這個辦法了。
  我是一直瞇著眼的,這時,我又假裝睡著,於是轉動了一下,使我的臉,對準了他。
  果然,我看到的他現出訝異的神色來,像是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卻不想想我看到他的
時候,我更加驚訝。
  他遲疑了一陣,像是想向我作手勢,可是他又不知道我是醒著,還以為我在熟睡,對一
個熟睡的人做手勢,顯然沒有用處。
  而就在這時,我下了決定,我陡然睜大了眼.望著他。他有一剎那的驚訝,然後做了個
手勢,顯然是問我,他可不可以進來。
  我大喜過望,一躍而起,先來到了窗前,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握,才道:「你等著,我
帶你進艙。」
  那時,我真想叫他就從窗鑽進來,因為出艙房,繞到左舷去,有一段路,他可能又消失
了。卻想不到他十分爽快,向我一揮手:「你退開一些。」
  我連忙後退,眼前人影一閃,他已經從那回窗子中,穿了進來。這一手「縮骨功」,漂
亮之極。我在一剎那間,倒起了小人之心。
  他能一下子就穿進來,自然也可以一下子再穿出去,所以他一進來,我就裝著不經意地
阻在他和窗子之間,防止他再度突然離去。
  同時,我向一架放滿了酒的酒車,指了一指,他毫不停留地過去,抓起一瓶酒來,打開
,大口喝了三口,才抹了抹口,指著我,十分驚訝地問:「你這個人怎麼好像無處不在一樣
?剛才我在窗外看著就覺得像你,可是想想不會那麼巧。」
  看到了劉根生,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之中,都充滿了疑問,卻想不到他反倒先這樣說,
像是我在這船上是意外,他在這裡出現反倒是正常的的一樣。
  對於他這樣的話,我自然無法一下子就有反應。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再道:「有你在船
上好多了,嗯,這船好像很不錯,我慣在海上討生活,對船有特別的感情,如果船上全是陌
生人,又得費好大唇舌,而且只怕語言上也難以溝通。」這時,我總算定下了神來,問出了
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麼來的?」
  這個問題才問出口,我腦中陡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他是如何到船上來的了!而這也令我
覺得訝異之極,不由自主伸手指向他,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根生哈哈一笑:「我以為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哪裡來的了。」
  我直到這時,才又道出了一句話來:「怎麼會呢?這––容器是沉在海底––那麼多年
––你怎麼走進那容器之中的。」
  劉根生哈哈大笑,一手提著酒瓶,向我走來,伸手在我肩頭重重拍了一下:「我早已說
過,隨便你怎麼想,你都想不出是什麼樣的情形。」他確實這樣講過,而我的確作了種種的
假設,仍然不得要領,他的遭遇,一定是離奇怪誕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真相如何,自然只
有他一個人知道。
  而他一再說明,他絕不會把真相告訴我!
  不過現在我並不著急,我有辦法使他把真相說出來,因為我自信,關於哈山的事,當年
在上海一條弄堂口鞋匠攤前發生的事,他一定會極有興趣知道下文,就像我有極大的興趣知
道事實真相一樣。
  所以我只是若無其事地道:「原來你已經有了可以在那種容器中自由來去的能力,這種
容器,有多少只在地球上?不止兩隻?」
  劉根生笑了起來,他神情威嚴,可是這時,笑起來,也十分狡猾,他指著我:「不會對
你說的,我已經一再講過,不會對你說的。」
  我神態悠然,也向酒車走去,不再阻攔在他和窗子之間,因為我知道,我一開口,就算
有人趕他,他也不會離去的了。
  我揀了一瓶酒,也學他一樣,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不快不慢地問:「那條
弄堂叫什麼?你還記得嗎?是不是叫會元裡?」
  我並不是用十分好奇、十分關注的神態和語氣問出來,而只是自然而然地閒閒說起的。
也正由於這一點,劉根生就不會感到突兀,如果這個問題,是他一直在想著的,他一定會自
然而然地回答,這是心理學上得到過許多次實驗證明了的事。
  果然,不管劉根生有多麼離奇的遭遇,他也有正常人的心理反應。他連想也沒有多想,
就道:「不是會元裡,是來元裡––」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口,雙眼瞪得極大,盯著我,像是盯著一個正準備向他撲過去的殭
屍,他的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喉部發出了一陣莫名奇妙的聲音。
  他這時的神情和發出的聲音,都可怕之極,但是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十分
悠然,又喝了一口酒,長長吁了一口氣。
  他維持著這個神態,足有一分鐘之久,才用啞得難以相信的聲音問:「你說什麼?你剛
才說什麼?」
  他一面說,一面不住搖著頭,像是想從一個惡夢之中,把自己搖醒過來一樣
  我自然知道我的話,會引起他極大的震撼,這個「百歲人魔」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只
怕就是不見了他的那個孩子。
  事情過了那麼多年,他一定以為絕對沒有希望的了,可是忽然之間,竟然有人提了起來
,這種震撼,等於是在他的體內引爆了一枚地雷,他五髒六腑,這時都怕四分五裂,要好一
會才能復原。
  我神態更平靜:「噢,是來元裡.你記性倒好,那鞋匠姓史,是吧,看起來,人倒蠻老
實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劉根生的身子,篩糠一樣,發起抖來,他身形高大,骨格子自然也大
,這時,他全身的骨頭,都在格格作響,他張大了口,可是他上下兩排牙齒相叩,也發出聲
響,這樣子,他足足維持了兩三分鐘,才發出了一下怪叫聲,身子向上陡然蹦跳了半尺高,
然後又是一下怪叫聲。
  他的種種反應,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他如果雙眼翻白,仰天跌倒,昏死過去,也不
會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不論他是蹦跳也好,是怪叫也好,我只是冷靜地看著他,看他還
有什麼把戲玩出來,這時我心情之愉快,真是難以形容,雖然暫時仍然真相未明,但是連日
來的悶氣,卻一掃而空,舒暢無比。
  劉根生大約發出了五六下怪叫和蹦跳了五六次之後,才咕咕一口氣把一瓶酒喝了個清光
,又連連喘息了一會,才算是恢復了正常,但是還過了一兩分鐘,他才恢復了說話的功能。
  需要補充一下的是,他的大叫大嚷,驚動了正在當班的陳落,陳落敲門,我把門打開,
陳落看到了劉根生,訝異之極,劉根生卻只是雙眼直勾勾地向著我,並沒有注意別人。
  我向陳落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一切很好,陳落向劉根生指了一指,我低聲道;「說來話
長,我會解釋。」
  常言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可是陳落十分懂得克制自己,他只是略揚了揚眉:「我
在駕駛艙,有事,通知我。」
  他說著,就已經退了出去,而且把門關上。這人竟如此冷靜,十分令人佩服。
  劉根生可能根本不知道陳落曾出現過,他恢復了說話功能之後的第一句話是:「你還知
道什麼?」
  我反問:「那小孩子是你什麼人?」
  他略震動了一下,盯著我,臉上又現出了一股狠勁來,而且自然而然伸手向腰際接了按
––那多半是他一怒之下就想拔刀的手勢。
  可是他多半又在這時想到,我一定知道得不少,八十多年前的事,居然還有人知道,他
急於想知詳情,根本無法克制,而他也明白,他要知道更多,就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回答十分簡單:「是我兒子。」
  他說上海話,上海話中的「兒子」的發音是「尼則」,我自然聽得懂,我這時又問:「
自己的兒子,為什麼隨便送人?」
  劉根生一聽,直跳了起來,把牙咬得格格直響:「我沒有送人,只是托那鞋匠照顧一陣
子,給了他那麼多錢,這只赤佬,見財起意,不安好心,絕子絕孫,一家都不得好死,生兒
子沒有屁眼––」
  幾十年來的怨恨,化為一連串粗言穢語和惡毒得匪夷所思的詛咒。
  這時,我也不禁奇怪:史道福有一個機會給他去找兒子,他為什麼不去找呢?
  可是這時候,自然還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先問:「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孩子托人照顧?」
  劉根生用力一揮手:「你也不能總是問我,先讓我也問幾個問題。」
  我堅持:「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說。」。
  劉根生狠狠地頓腳:「造反不成,弟兄們走的走,死的死,捉了小刀會的人,問都不問
就砍頭,我要逃命,總不能帶了小孩於一起逃。」
  劉根生說到這裡,喘了幾口氣:「我打算躲上三五個月,就可以領回孩子,誰知道再回
上海,那赤佬鞋匠就失了蹤,我一次又一次,找遍了上海,也沒能找到他。」
  我冷冷地道:「你每隔上十年八年,才去找他一次,怎麼找得到?」
  劉根生一聽,盯著我的眼光,又像是看到了一具蹦跳的殭屍。
  我喝了一口酒,又拋了一瓶酒給他:「那個容器可以使人的生命停頓,使生命變成暫停
的形式,這種間歇式的生存方式,使你這個已超過一百歲的人看起來像是三十多歲,因為其
中有七十年,你是在『休息狀態』中度過的.是不是?」
  我一口氣說著,劉根生張大了口,合不起來,我又冷笑了一聲:「你對我的想像力估計
得太低了。」
  劉根生競然同意了我對他的指責,這倒頗出乎我的意料,我故意逗他一句:「你是什麼
時候開始失望的?」
  劉恨生長歎一聲,神情惘然:「人生七十古來稀,二十年前,我已經失望了。」
  看到他這種神情,我十分同情,不忍心再令他難過下去,所以也不再賣關子,告訴他:
「當年那小孩沒有死,現在還活著.是世界著名的豪富,而且十分巧,巧到了不能形容的地
步,你見過他。」
  劉根生張大口,他多半想問「什麼」的,可是完全出不了聲。
  我又道:「他就是哈山,就是你從那個容器中出來時見到的那個人.當然八十多年過去
了,他已經是老人了!你一出來就急急到上海去找他,卻料不到他就在你的眼前。」
  劉根生這次反應.比上次強烈得多了,他沒有叫沒有跳,只是整個人僵直直地發抖,抖
著抖著,眼珠就向上翻,我一看情形不好,他們父於兩人原來都有一受刺激就昏厥的毛病,
趕緊過去,伸指向他太陽穴便彈。
  一指彈出,他才「啊」地大叫一聲,一點也不誇張.叫了一聲之後.汗如雨下,喘氣如
牛,雙眼睜得極大,眼珠亂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向他手中的酒瓶指了一指,他會過意
來,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劇烈地嗆咳起來,竟連到了口的酒都無法吞嚥下去!
  我又伸手在他的背上用力拍了幾下,他努力吞了一口酒,臉漲得十分紅,仍然呼哧地喘
著氣,足有五分鐘之久,才漸漸回復了正常,望著我,有氣無力地道:「那麼巧?」
  我點了點頭:「就是那麼巧。」
  劉根生又大口喝了幾口酒:「他知道了?」
  我想據實告訴他,哈山已經知道了,而且正在找他,但是我轉念一想,如果我告訴了他
,他可能又會一下子消失,所以我沒有立刻說出來。他又激動起來,雙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用力搖著我的身子:「告訴我,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我當然會告訴你,可是你也得告訴我。」
  他連連點頭;「你先說––你先說一段。」
  我爽快地答應他,把史道福所說的,當年在上海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這些事,有許多
是劉根生親自參與的,他自然知道我所說的是事實。
  當他聽到了史道福曾寫了一封信,送到客棧去的時候,他直跳了起來,先大聲罵了一句
極粗的粗話,才道:「烏龜王八蛋收過他的信!」
  在史道福敘述到這一點之時,聽到的人,也都十分奇怪,何以劉根生在知道了哈山的下
落之後,並不去找哈山?雖然那時哈山早已離開了孤兒院,而且在上海灘上,也已經嶄露頭
角,但通過孤兒院的這條路,還是十分容易找得到他的。
  那麼,他們父子兩人,在六十年前,就可以相會,不會等到現在了。
  哈山聽了這件事,還十分傷心,頻頻問白老大「為什麼」,白老大也說不上來。
  這時,我聽得劉根生這樣說,也不禁大是驚訝,因為我相信史道福不是說謊,他確然曾
寫了一封信。
  我又把史道福叫小癟三送信的經過,向他說了一遍,劉根生「啊」地一聲,在額頭上拍
了一下:「我記起來了,我進店堂的時候,是看到一個小癟三,在角落閃閃縮縮,可是他沒
有給我什麼信!」
  我也不禁「啊」地一聲,在額頭上拍了一下,我明白了,事情再簡單也沒有,史道福托
的那個小癟三,並沒有把那封信交給劉根生!
  小癟三為什麼這樣做,理由怕也很簡單,他不懂得這封信的重要性,既然收了錢,也就
算了,或許劉根生的氣派十分大,小癟三不敢接近他。
  就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一念之差,哈山和劉根生兩父子的重會,就推遲了六十年!
  劉根生咬牙切齒地罵那個小癟三,我勸他:「不必那麼痛恨有關人等,哈山的一生多姿
多采,過得極好,地球上像他那麼幸福快樂的人極少。」
  劉根生怒視我一眼,冷笑一聲:「你知道什麼?」
  我也冷笑:「我知道,你是想說,若是你們早幾十年相逢,你也可以使他有『分段式』的生命!」
  劉根生的喉頭髮出了「咯」地一聲響,顯然他被我說中了心意。
  我作了一個手勢:「現在輪到你說了,那位女士––是你的妻子?」
  劉根生呆了一會,神情十分惘然:「可以說是,哈山是我和她的孩子!」
  那女人果然是哈山的母親,我笑了一下:「哈山在擔心,如果他母親也像你一樣的話,
看起來那麼年輕,他那一聲『娘』,很難叫得出口!」
  劉根生神情更是惘然,歎了一聲:「他見不到他娘了,見不到了!」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聲調和神情,都傷感之極,那叫我無法再問下去,因為習慣上,若
是他妻子已死,他又十分傷感,總是不再追問的好。
  他也沒有進一步解釋,只是望著我,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該他說了。劉根生卻只
是喝酒,很快又喝完了一瓶,他也不理會是什麼酒,抓了一瓶來又喝,我知道他酒量相當好
,但是這時他的情緒十分激動,比較容易醉,所以我按住了他的手。
  劉根生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次,我們得到了消息,有一船軍火,全是洋槍洋炮,要
經過崇明島。運到上海去,交卸給幫清兵打我們的洋兵。」
  如果不是我在海底已見過了那幾艘沉船,知道若干年前,曾在這個海域上有過一場海戰
的話,也還不容易明白他一開始說的話。
  我已經約略估記到這次海戰的性質,所以這時,十分容易接受他的敘述。
  劉根生忽然笑了一下,笑得相當慘然:「小刀會是在海上起家的,航海經驗十分豐富,
也一直保有一些十分有用的船隻,水性好的人更多,所以,就決定在海上,截劫這艘洋船,
由我帶隊,率領九十名兄弟,兼程出海去,照原定的計劃,在崇明島的北水門,去攔截那艘洋船。」
  劉根生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眼望著天花板,神情十分凝重,想是他想起了當年那一場
在海上的戰役。
  過了好一會,他才又道:「我們這一次出征,計劃得十分周詳,事先得到了那艘洋船的
圖樣,知道那船的機艙在船尾二十公尺處,我們準備了炸藥,準備一截停洋船,立即就派人
下海去,把炸藥貼在船底,只要炸壞洋船的機艙,就已成功了一半了。
  我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估計得太樂觀了,洋船是有大炮的!」
  劉根生苦笑了一下:「是,我們是太樂觀了一點。當時,正是早上,我從望遠鏡中看到
了那艘洋船,一眼就看到了在洋船船頭的甲板上,有兩個我們情報中沒有提到的東西。」
  他一下子就說到了這個要點,倒令我付了一口氣,因為我怕他回憶起當年的戰役時,會
興致大發,詳細敘述怎麼打這一仗––當然,這場海上截擊戰,如果詳細說來,也一定十分
悲壯動人,我相信劉根生帶去的九十名兄弟,可能是全部犧牲了的。但是這一段經過,畢竟
只是這個故事的小插曲,那兩個容器,才是故事的主角!
  我「嗯」地一聲:「那兩個容器!」
  劉根生點了點頭:「接下來發生的事––」
  我忙道:「請盡量簡單,我只想知道和那怪容器有關的事。」
  劉根生的神情有點惱怒:「那是一場了不起的海戰。」
  我說得十分認真:「豈止這場海戰而已,整個小刀會的歷史,都十分了不起,不知有多
少悲壯的故事,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提供協助,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用文字整理出來,
流傳干古!」
  劉根生聽得十分高興,悠然神往,連連點頭:「我們沒有強力的火器,所以,我們的船
,是偽裝成漁船行駛的,所以在接近洋船的時候,洋船並沒有防備,三艘船,我所在的主船
在最後,兩艘副船反倒包抄上去,三艘船上都掛著『緊急求救』的旗號––」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向我望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兵不厭詐!」
  劉根生大是高興,用力一拍桌子:「對了!不過洋船的船長,也是海軍出身,開始時沒
有注意,當我們接近了之後,三麵包抄的形勢已經形成,他雖沒提防,也看出不對頭來了,
所以立時開炮。」
  劉根生說到了開炮時,停了下來,瞇著眼睛,現出十分堅決的神情,像是他自己又置身
在戰船之上一樣––要知道這場海戰,已過去了許多年,但是對他來說,還是不久以前的事
,所以記憶猶新。
  劉根生長歎了一聲:「一開炮,才知道洋炮的厲害,我們的一艘船先中炮下沉,船上的
三十個弟兄,紛紛落水,向洋船游去,洋船上的洋兵,本來還想在船上射擊,可是我們的弟
兄全是潛水游過去的,子彈橫飛,損失並不大,三十個弟兄,倒有二十多個上了洋船,最勇
敢的是先從洋船船尾,扯著錨鍊爬上去的那兩個––」
  劉根生雖然說不詳細形容那場海戰的情形,可是還是不免說了幾句:「那兩個弟兄上船
之後,已中了不知多少槍,成了血人,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忍住的,還是刺死了六七個洋人,
讓別的兄弟上船去。」
  劉根生說到這裡,不住地喘著氣,我也可以在他的敘述之中,感得到當時戰況的慘烈。
  劉根生大喝了一口酒:「第二艘船接著中炮,我一看情形不對,怎麼都要沉,不如撞過
去,所以我索性拚命,在第二艘船快沉的時候,撞了上去,九十個弟兄,上了洋船的,至少
有五六十人,他奶奶的,一上了船,短兵相接,洋兵就不是我們的對手了,可是洋兵的短槍
,還是十分厲害––」
  他說到這裡,伸手在左腿上輕按了一下:「我一時貪功,追殺一個洋軍官,給他一個回
馬槍,打中了我的左腿,我打了一個滾,朝近去,還是一刀刺進了他的小腹––這時,船上
殺聲震天,我大聲叫『一個不留』,因為這時,我們三艘船全沉了,大批槍械,要靠洋船運
回去,不把洋兵全殺了,不能達到目的!」
  我吸了一口氣,對劉根生這樣的人來說,在一場戰爭之中,高叫「一個不留」,自然是
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在我聽來,卻有十分不自在的感覺。
  我挪動了一下身子,劉根生瞪了我一眼:「洋人和清兵殺我們的時候也一樣!」
  我咕噥一句:「你殺我,我殺你,一部人類的歷史,就是互相殘殺的歷史!」
  劉根生不理我,自顧自說下去:「我雖然受了傷,可是一刀子就把子彈從大腿上挑了出
來,那不算什麼,我們每個人都有鋒利的小刀,犯了會規,『三刀六洞』,自己了斷的,我
也不知道見過多少,沒這股狠勁,怎麼在江湖上混!」
  我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完全同意他的意見,也請他不要再發揮下去。
  我知道什麼叫「三刀六洞」,那是幫會的一種最普通的懲罰,由犯規者自己執行,在自
己的腿上,插上三刀,刀尖必須刺透腿部,所以,雖然只刺三刀,卻有六個洞,故名。
  習慣於「三刀六洞」的劉根生,對於用小刀把腿中的子彈挑出來,自然小兒科之至了。
  劉根生對我的手勢表示滿意:「我扯了布條,扎起了傷口,又去追殺洋兵,一個洋兵手
中的槍成了空槍,我追過去,他逃,逃到了那兩個大箱子之一的旁邊,那兩個大箱子是用鐵
鏈纏在鐵柱上的,洋兵繞著其中一只箱子轉。我去追他,腿上傷痛得厲害,一下子絆倒了,
洋兵以為有機可剩,轉頭一腳向我踢來,我一看來得正好,雙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一扭
,那洋兵站立不穩,身子重重一側,頭撞在那大箱子上,大箱子十分硬,那洋兵的頭撞了上
去,撞得頭破血流,昏了過去。我再用力一甩,把他甩進了海中。
  劉根生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神情突然之間,變得古怪之極,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
重扶摸了幾下,然後才又道:「我先扶著那大箱子,站了起來,那大箱子的門上,有一個把
手,我自然而然,拉住了這個把手,把身子挺直,一手仍握著小刀。」
  他說到這裡,神情更是古怪之極,顯然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怪到了極點。
  我已經知道,一切古怪的事,都是從那兩個古怪容器開始發生的,那時劉根生正在那容
器之旁,可能就是怪事發生之始了。
  劉根生自然而然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我一拉把手,竟然順手把門拉了開來––」
  他向我望來,我發呆,不知如何反應,我知道有點不對頭,可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我
感到劉根生是不可能開那扇門的,果然,劉根生立時道:「那門––好像不是被我打開,而
是在容器之內,被人從裡面推開來的,可是門不能完全打開。」
  我想起了門不能打開的原因了,忙道:「是啊,我知道那容器是用鐵鏈縛在柱子上的。

  劉根生點頭:「是,可是又因縛得不是十分緊,門雖然不能完全打開,但是可以推開少
許,––大約可以伸一只拳頭進去。那時,船上仍在激戰,雖然我覺得事情極怪,但也不會
多加注意,要沖向前去殺敵,可是––可是––事情真是注定的––」
  他說這裡,又大是感慨,停了片刻。
  接下來的兩分鐘,他在沉默中,有時哺哺自語,道:「注定的,注定的,天下事,真是注定的。」
  我歎了一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劉根生道:「我們和洋船相遇時,天剛亮,大約是寅時時分,一遇上就激戰,打了多久
也不知道,總之,到了那門打開了一些的時候,日頭還是斜的。若是日頭正中,或者從門的
另一邊斜照過來,,也就沒有事了。」
  我忙道:「我不明白,那有什麼不同?」
  劉根生道:「大不相同,如果不是日頭斜照,恰好照近門縫中,我就不能看到箱子裡面
的情形。」
  我明白了:「你看到什麼?」
  劉根生的神情又古怪之極––事隔這麼多年,他仍然覺得那麼古怪,可知當時他的駭異
是如何之甚了。
  他道:「我看到了一張十分標致的人臉,從那拳頭般寬的門縫看去,我看不到這張臉的
全部,可是高鼻頭大眼睛,我總是看得到的,那是一個外國女人,眼珠在太陽光下,是金黃
色的,你想想,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忽然看到了一個大箱子中,有那樣的一個女人,正睜
大了眼在望著我,我心中的驚駭,可想而知,我不知怎麼辦才好。就在這時.又有一個洋兵
向我開槍,我躲過去,順手把門推得關上。
  「那洋兵沖了過來,我一腳踢飛了他手中的槍,刺死了他之後,才伸手接住了被我踢得
飛起向半空的那柄槍!」
  劉根生說到這裡,現出傲然的神色來,我點了點頭,表示欣賞他的身手––要一腳踢飛
一個人手中的槍,再出手刺死他,然後再接槍在手,動作自然乾淨利落之至,十分難得。
  劉根生見我有稱讚之色,十分高興:「我一接槍在手,第一件事,自然而然,就是一槍
把圍住那箱子的鐵鏈射斷一節。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這樣做,多半是我想到,這女人一定
是被船上的洋人關在裡面的,鋤強扶弱,正是我們俠義之輩應做的事,所以戰況雖然激烈,
我還是想到了要救人,所以先射斷了鐵鏈再說,那時,我卻沒有想另一只箱子上是不是也有人。」
  劉根生吞了一大口酒:「鐵鏈一斷,散開了一些,我正想對著箱子叫,叫那女人不要出
來,就在這時候,突然一聲巨響,整艘船都震動起來,我身子一側,連忙又伸手拉住了那大
箱子的門把,這一次,門並沒有打開來.而船身已隨著那一聲爆炸而傾斜,我聽得幾個弟兄
在叫:『洋人自己炸了船!』」
  劉根生一揮手:『那洋船的船長,倒也是一條漢子,他眼看船保不住了,就自己炸了船
,我們準備的炸藥沒有用。他的炸藥,也是在機艙爆炸的,從爆炸,到洋船下沉,只是一眨
眼的工夫,在那短短的時間之中,我根本不能做什麼,只是抓住了那箱子的把手,竟然不知
道鬆開手來。那時,鐵鏈雖然斷了,可是還沒有散開來,箱子還是繫在柱子上,和船是連在
一起的。」
  我聽著,又不禁發出了「啊」地一聲––劉根生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果他不松手,他就
會和船一起沉進海底去!
  雖然我明白劉根生後來沒事,但當時他的處境,確然十分危險。船在下沉的時候,會帶
起巨大的漩渦,處境就十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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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2:13: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劉根生望著我,像是知道了我想到了什麼,他道:「看起來我的情形不妙,可是陰錯陽
差,我反倒成了––唯一的生還者。」
  我沒有說什麼,等他再說下去,同時,心中也十分感慨。我曾在海底,看過那幾艘沉船
,看起來,躺在海底的沉船十分平靜,哪裡想得到在當時,曾經有那麼慘烈的戰爭。
  劉根生吸了一口氣:「船一下沉,在甲板上的人全被漩渦卷上了海面,在大浪之中,無
法掙扎,都沒了頂,在艙中打殺的,自然也都出不來,只有我,情形最特別,人在甲板上,
可是又不會浮上去,因為我的手握住了那大箱子的把手。雖然在下沉時,我緊閉著氣,天旋
地轉,十分辛苦,但總算熬了過去。」
  我點了點頭:「不是水性極好,又有上好的武術根子,給海水自鼻孔倒灌進來,嗆都嗆
死了!」
  劉根生道:「是啊,一直到船沉到了一半,下沉的勢子已經慢了許多,由於震蕩,鐵鏈
松了開來,那大箱子竟然向上浮了起來。」
  劉根生又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我等著他說下去,他忽然道:「我說得夠多了,該你說
了!」
  我想抗議,可是繼而一想,他的話也有道理,他的確已說得夠多了。
  雖然他說的都是有關那場海戰的事,可是也說出了十分重要的一點:那兩個大容器中的
一個,內藏著一個美麗的女人。
  那個女人,後來成了他的妻子,又生下了哈山,這一切經過是怎麼發生的,還不可想像
,但至少知道了劉根生是如何認識那個「中東女子」的了。
  我於是把哈山知道他自己的父親還在人世,以為他會在上海,所以他在上海展開了大規
模的尋找行動,和哈山知道這種情形之後,幾次昏過去的經過,說了一遍。
  劉根生聽得十分入神,唉聲歎氣,搓手頓足,我道:「我們這艘船,一到岸,就可以立
刻和哈山聯絡,你們就可以父子重逢了!」
  劉很生十分渴望:「當年分手的時候.還在襁褓之中,八十多年了。」
  我催他:「該你再說當時的情形了!」
  劉根生道:「是!我和那大箱子一起浮上海面,沉船帶起的漩渦已經消失,我反倒安全
了,我伏在那大箱子上,隨海浪飄著,在一大塊巖石上擱了淺。」
  劉根生苦笑:「我自己死裡逃生,自然想起了箱子裡面的那個女人來,我拍打著箱子。
因為我在外面拉不開這箱子的門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重要,劉根生也說得十分詳細,我在敘述的時候,要另外換一個
方式。
  劉根生打不開那容器,就開始拍打,這時,容器擱在一個淺灘上,劉根生又用手抬起了
一塊石頭來,在大箱子上用力敲打著。
  開始的時候,一點反應也沒有。那大箱子在海上漂浮,在巖石上擱淺之後,門向著上面
,劉很生又用力去拉著把手,他心中在想,那個女人被關在箱子中,這下只怕悶也悶死了。
  他忙碌了大約十來分鐘,箱子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劉根生無計可施,停了手,開始打
量自己的環境,那堆巖石並不大,因周圍全是茫茫大海,這時已是中午時分,陽光猛烈,映
得海水,十分耀眼,劉根生知道在這樣的礁石上,不可能有水源,必須早點離開,他唯一可
利用的,自然就是那只大箱子。
  大箱子在海上飄浮,可以把他帶到更好的環境中去。他順手從巖石上抓下了兩只蛤貝來
,把肉挖出來嚼吃了,對著箱子叫:「喂,你出來,我打不開門,你出來!」
  叫了半晌,也沒有反應。
  這時,潮水在退,劉根生想把大箱子推到海中去,可是哪裡推得動?他沒有辦法,只好
暫時留在礁石上,捉了一條魚,生裂了吮吸著魚汁解渴,雖然十分腥,可是慣於在海上生活
的劉根生知道,就憑這樣的方法,他可以在這礁石上生存下去。
  這時,令他十分好奇的是,箱子中的那外國女人,在露了一面之後,為什麼再也不露面
了?劉根生不懂得計算一個成年人需要的空氣量是多少,可是他知道,一個人關在這樣的一
只大箱子中,不必多久,就會悶死。他甚至想,自己把門推得關上,是不是已經把這個女人
悶死在裡面?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十分不安,又開始拍打那箱子的門。
  這一次,他才拍了兩下,忽然聽到輕微的一下聲響,劉根生一呆之下,看到箱子的門,
正在向上緩緩抬了起來。劉根生不禁大喜,大叫了一聲。看起來,那門是十分沉重,只打開
了一點,又合上了,然後又向上抬起來。
  劉根生一看到這種情形,連忙一手握住了把手,一手自門縫中插了進去,用力向上抬。
  果然,那門十分沉重,劉根生雖然年輕力壯,而且力大無窮,也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門
慢慢抬了起來。
  那容器如果是用正常的擺放方法直立著的話,要打開它的門,十分容易,用指撥一撥就
可以了,可是像這時擱淺在礁石的情形,就非得整個門抬起來不可。而且,也沒有什麼麼地
方可以借力,等到門抬開多一點的時候,劉根生全倒著身子,用肩膊去頂,將門頂開更多,
他已看到了箱於中那外國女人,正想向外出來,她只是探出了頭來,用十分好奇的神情打量
著劉根生。
  在陽光下看來,那女人一頭金光閃閃的長髮,有著大圈大圈的波紋,看來十分美麗,高
鼻子大眼睛,她穿著一件半袖的緊身衣,當她上半身都探出來的時候,胸脯漲鼓鼓的,露出
的手臂上,也有著在陽光下看來金光閃閃的細密的汗毛。
  劉根生這時還咬牙切齒地在出力,可是那外國女人一點也沒有幫手的意思。雖然那外國
女人十分好看,劉根生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可是他仍然忍不住道:「別看我,出點力!」
  劉根生這時,講的自然是上海話,那外國女人呆了一呆,神情更是好奇,嘰咕了一句話
,劉根生自然一點也聽不懂。
  上海雖說是十里洋場,但是像劉根生這樣身分的人,對外文的瞭解,最多也不過是洋涇
濱英文中的「來叫開姆去叫果,大大輪船史汀婆」而已。
  他又說了一句:「你也出點力,我快要頂不住了,這門很重!」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那外國女人十分用心地聽著,忽然,外國女人身子一縮,又縮了回
去。劉根生十分惱怒,罵了一句。
  當那外國女入探出頭來打量他的時候,由於外國女人十分好看,而且,劉根生一輩子也
沒有在那麼近距離和一個異種女性在一起過,他似乎還聞到了一股十分清香的體味,所以他
的注意力。也集中在那女人的身上,並沒有留意容器中的情形。
  當時,外國女人縮了進去,他的視線跟著轉移,自然也看清了容器中的情形。
  當我和一些朋友,打開這個容器之際,可以想像到那是一個太空囊,也知道那容器之中
有電視熒光屏,有許多儀表等等。
  可是,對那麼多年之前的劉根生來說,他卻全然無法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只是看到,
那容器之中,還有一扇橢圓形的門––外面的門由他抬頂著,裡面的門,也自動打了開來。
  而那外國女人,這時正縮進第二重門去,坐到了一張古怪的椅子之上。
  劉根生驚訝之至,大聲問:「喂––喂––你到底是什麼路數?」
  他連問了幾遍,看到那外國女人在椅子的扶手上亂接,有許多小燈在閃,劉根生肩頭快
被壓碎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只要一退,門又會關上,所以他咬緊牙關頂著,青筋暴起,也已
說不出話來了。
  而就在這時,那外國女人忽然說了一句劉根生可以聽得懂的話:「上海?你說的是上海
話?」
  她這句話,也是用上海話說出來的,而且字正腔圓,聽得劉根生發呆,連連點頭。
  那外國女人,十分高興,取了一只小小的圓筒在手,那圓筒有一邊是十分平整的平面,
會閃閃生光,有不少符號在不斷閃動。
  劉根生後來,自然知道那是一具言語翻譯機––它接收到的聲波,經過內藏豐富資料的
機器查證,可以轉化為指定的語言。
  剛才劉根生聽到的那一句話,並不是那女人直接講出來的,而是通過了翻譯儀傳出來的

  劉根生當時全然不明白這些,那外國女人取了這圓筒在手之後,又從劉根生的身邊,鑽
了出來。
  她穿著緊身衣褲,女性的線條美,表露無遺,看得劉根生目瞪口呆,劉根生當時的評語
是「難看是真難看,好看也是真好看」。聽起來似乎很矛盾,但是也合乎情理。難看是指風
俗不同,所以心理上不能接受,而好看,那是必然的了。
  外國女人一出來,劉根生也立時縮了縮身子,門「砰」然合上,劉根生大口喘著氣,外
國女人四面看看,神情訝異之極,問劉根生:「這是什麼地方?」
  劉根生歎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海上!」
  外國女人又問:「你總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的,是什麼洲?歐羅巴洲,還是亞細亞洲?

  劉根生或許對於崇明島一帶的水域,了如指掌,可是什麼歐羅巴洲、亞細亞洲這樣的名
詞,對他來說,自然也十分之陌生。
  所以,劉根生的回答是翻著眼睛:「勿曉得儂講啥物事!」(不知道你說什麼!)」
  外國女人有點著急,歎了一聲,又問:「你是什麼人?」
  劉根生用力一拍胸脯:「我叫劉根生,是小刀會的頭目,狠角色!」
  外國女人望著他,十分有趣的樣子,忽然嬌聲笑了起來,掠了掠長髮,神情十分動人,
又道:「你再把門頂開來,我要進去一會。」
  劉根生想了一想,先搬了一塊大石,放在箱子的旁邊,再用力抬起了門,把大石頂住了
門。
  那外國女人先閃身鑽了進去,坐在那張椅子上,由於那容器不是照正常的位置放著的,
所以外國女人坐在椅子上之後,看起來和仰躺著一樣。
  劉根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時,他的心中混亂之極,因為不論他如何想,都想不出自
己遇到了什麼事。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葬身在大海之中,現在的一切,全都是他死後的幻象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又令得他心跳加劇,外國女人在座椅上「躺」了下來之後,身體
各部分,更是該鼓的地方鼓,該細的地方細,在劉根生的眼中,已經十分異樣。
  而外國女人卻又把自己的身子,盡量向椅子的一邊,擠了一擠,空出了座椅的一半來,
她伸手在空出來的那一半的椅子上拍了拍,又向劉根生招了招手,同時身子打側,以便騰出
更多的空位來給劉根生。
  劉根生自然一看就知道外國女人的手勢,是要他「躺」到她的身邊去!
  那座椅如果一個人坐,綽綽有余,可是要兩個人坐的,那肯定身子必然擠在一起。尤其
外國女人的身子可稱豐腴,劉根生也十分壯碩,兩個人要擠進那椅子去,非得側轉身子不可
,那就幾乎等於面對面了!
  劉根生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眼睛瞪得老大,不由自主,講了一句上海人慣說的粗
話,又對眼前的情形加了一句評語:「到底算是什麼名堂?」
  外國女人盯著翻譯儀,有十分疑惑的神情,顯然那一句上海小孩子也知道的粗話,令她
不能理解,她一面神情疑惑,一面又大有羞態,過了一會,才道:「我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
!」
  劉根生大是發窘,忙道:「沒有意思的,一點意思也沒有的––」
  外國女人又拍著椅子:「你快點過來啊!」
  劉根生一咬牙,心中想:「老子可沒有要佔你便宜,是你一再要我過來的。哼哼,聽說
外國女人都風騷得很,看來果然不錯!」
  他一面嘀咕著,一面也鑽了進去,擠進了那座椅之中,當然和外國女人擠到了一起,外
國女人向他甜甜一笑,笑得劉根生在剎那之間,大是暈暈乎,有點不知怎麼才好,可是接下
來發生的事,又令得他心頭狂跳!
  外國女人略一欠身,身子半邊壓在劉根生的身上,也不知她從哪裡握了一把金屬棍在手
,用力向那塊大石,頂了一頂,把那塊大石頂了開去。
  大石一落下去,門就自動合上,劉根生一驚,只覺得眼前並不黑,光線十分柔和。外國
女人在椅子的扶手上按著。
  她按自己身邊的那扶手還好,可是她又要按劉根生那一邊的扶手,每當她按劉根生那一
邊的時候,她軟綿綿的身子,就擠得劉根生更緊。而且她還不斷在動,擠挨得劉根生大口喘
氣。
  外國女人像是也知道劉根生的感覺,時不時還向劉根生作個鬼臉,劉根生不敢出聲,可
是心裡已叫了幾百聲「騷貨」!
  但這時又有點對劉根生來說,古怪之極的事發生了,倒也吸引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
這時,劉根生雙手緊貼著自己的身子放著,一動也不敢動,雖然大有此念,可是雙手半分「
揩油」(佔便宜)的動作都沒有。
  劉根生看到眼前有九個方塊,變了起來––後來,他自然知道那是電視熒光屏,但當時
,他全然不知道那是什麼。
  顯示出來的圖案,他也看不懂,只聽得外國女人在自言自語:「我知道了,離這不遠,
有一個很大的島!」
  劉根生點頭:「自然,崇明島!」
  外國女人又接了許多掣鈕,劉根生只覺得眼前的影像變幻不定,看得眼花繚亂。
  過了好一會,外國女人才停止了動作,半撐起身,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劉根生看,看得
劉根生心中發毛,用手撫著臉:「有什麼不對」
  外國女人皺著眉,想了一想,才道:「我和你––不同,不是同一種人!」
  劉根生忍不住盯著她嬌美的臉,狠狠地看了兩眼:「我知道,你是外國人!」
  外國女人又想了一想,搖了搖頭,可是沒有說什麼,劉根生急急地問:「你怎麼會在箱
子裡的?你這––箱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外國女人笑了起來,牙齒又白又齊:「你不會明白的,嗯,你會明白,如果肯長時間和
我在一起!」
  劉根生大口吞了一口口水:「當然肯,我––」
  外國女人盯著劉根生,金黃色的眼珠閃閃生光:「你要和我在一起,一切就要聽我安排
!」
  劉根生哈哈笑:「你會把我怎麼樣?」
  外國女人也笑了起來;「我會做一點事,可是做了之後,會有什麼結果,我不知道。」
  劉根生是他自稱的「狠角色」(什麼都不放在心上,膽大包天的人物),所以他聽了也
不是很在乎,只是反問:「最壞到什麼程度?」
  外國女人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想。「壞到了我也不知道的程度!」
  劉根生又笑了起來:「那算是什麼?難道比碎屍萬段更可怕,更壞?」
  外國女人忽然震動了一下,現出了十分古怪的神情來,劉根生大覺奇怪,可是這時候,
一來是他絕不能在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外國女人面前「柵台」(丟臉),二來,他的狠勁
發作。
  所以,他大聲道:「就算碎屍萬段又怎麼樣?反正是死了,誰理得分成多少段?你想做
什麼,只管做吧!」
  外國女人聽了,大是歡喜,「啐」地一聲,就在劉根生的臉上,親了一下,親得劉根生
全身發熱。也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是一下子就睡了過去一樣,可是又十分舒服
,身子像是變得極輕,在半空之中飄浮。
  劉根生講他的奇遇,講到這裡的時候,我曾插口。
  我尖聲道:「啊!你說碎屍萬段的時候她很驚––是因為你的身子,已化為億萬分子,
比萬段嚴重得多了!」
  劉根生側著頭:「不過我還是活的,並沒有死。」
  我呆了好一會,單憑想像,還是是無法想像到真正身歷其境的情形是怎麼樣的。
  當時劉根生有這種飄浮的感覺並不久,本來他和外國女人擠在一張椅子上,很擠,可是
在那段時間中,他只覺得十分空蕩。
  但一轉眼間擠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睜開眼來,看到外國女人神情十分訝異,他也看到前
面方格中,全是海水,像是身在海底一樣。
  外國女人也用十分驚訝的宗音道:「奇怪,怎麼會沉在海底的?應該會浮起來的!」
  劉根生乍一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所以也沒有法子答腔。外國女人忽然高興起來,抓
住了劉根生的手,用力搖著,又連連問:「你覺得有什麼異樣?」
  劉根生膽子大起來,盯著外國女人:「異樣之極,全身給你搖得像火燒一樣!」
  外國女人陡地吸了一口氣,呆了一會才道:「你一定想不到剛才我們已經換了一個地方
,從一個容器之中,到了另一個容器內,真奇怪,那一個––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一個,好像
覺在海底?」
  劉根生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她的話,可是他曾見過兩隻大箱子在洋船的甲板上,都被鐵鏈
綁著,一只被他射斷了鐵鏈浮了起來,另外一只,自然也隨著洋船,沉到了海底。所以他道
:「不錯,是還有一只大箱子,沉在海底,和那洋船一直沉下去的。」
  外國女人極感興趣:「怎麼一回事?把詳細清形告訴我,你是在航海時發現大箱子的?

  劉根生搖頭:「不是,兩隻大箱子,放在一艘洋船的甲板上––」
  他詳詳細細把這場十分壯烈,可是結果兩敗俱傷的經過講給外國女人聽,也介紹自己的
身份,在敘述的時候,自然是不免把他自己的英雄事跡,渲染了幾分,聽得外國女人津津有
味。
  本來,兩個人擠在一張椅子中十分不舒服,可是劉根生這時,一點也不覺得擠,而且舒
服之極。
  他在講故事的時候,有時要作手勢來加強語氣,自然不能一直貼身放在身邊,於是不知
在什麼時候開始,外國女人的頭,已枕在他的手臂之上,金閃閃的頭髮撩得劉根生的面孔很
癢,外國女人的香味也不斷地沖進他的鼻端之中,令他想入非非。
  等他講完,外國女人也吁了一口氣:「好極了,你和我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分解轉移
?」
  劉根生的雙眼,盯在外國女人的胸脯上,有點心不在焉地問:「什麼叫分解轉移?」
  外國女人笑:「我們已比原來的那只箱子中,轉到了海底的箱子中!」
  劉根生自然不信:「亂活三千!」
  外國女人嬌笑著:「你慢慢會明白的,我再用分解轉移法,帶你到一處地方去!」
  劉根生趁機摟了摟她:「到哪裡都去!」
  外國女人很熟練地按著按鈕––後來,劉根生完全學會了使用這容器中的各種按鈕,也
明白了這容器的許多功能,使用自如。
  劉根生講到這裡,又停了一會,我十分心急:「那容器,那一對容器,是怎麼一回事,
哪裡來的?那外國女人––實際上不是外國女人,是外星女人?請你別講細節,把大關節告
訴我。」
  劉根生歎了一口氣:「你問倒我了,她也沒有告訴我,她在帶我到了一個地方之後,在
我們––相好之前,她只問了我一句:你不會嫌我老吧!」
  有很多別的事,慢慢可以補敘,敘述一件事,不一定要按照次序,劉根生和外國女人的
這一番對話,十分重要,可以先敘。
  外國女人問:「你不會嫌我老吧!」
  劉根生呆了一呆,捧住了外國女人的臉,仔細看了一會,飽餐秀色之後,才道:「開什
麼玩笑,你––外國女人的年紀不易猜,不過你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外國女人笑了一笑,把頭埋向劉根生寬闊的胸部:「我不想騙你,我一百二十五歲了!

  劉根生聽了,自然不信,哈哈大笑,一個轉身,雙臂托住外國女人的身體,把外國女人
整個托了起來,又突然一松手,哧得外國女人尖叫著落下來,他又把她緊緊抱住。
  這時,他們在什麼地方,劉根生並不知道。
  在外國女人說了要帶他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之後,在她又按下了許多掣鈕之後,他又像是
一下子就進入了酣睡之中,十分舒適,只有十分朦朧的飄浮的感覺,等到他再醒過來時,暖
風拂面,他看到自己是在一個小湖邊,綠草如茵,有幾株大柳樹在湖邊,天氣不冷不熱,微
風吹上來,全身都酥軟。
  劉根生吃了一驚,一下子坐了起來,看到外國女人還站在他的面前,手中執著一根柳枝
,正在拂他的臉。劉根生抬頭看去,更感到外國女人雙腿修長,腰肢柔軟,十分撩人心弦。
  劉根生陡然福至心靈,由於他的遭遇太奇了,所以他自然而然叫:「我知道了,你是仙
女!」
  外國女人笑了起來:「當然不是!」
  劉根生四面看了一下,可以肯定四周圍都沒有人,他陡然欠了欠身子,拉住了外國女人
的手,把她拉得跌倒,兩人一起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在經過擁抱之後,自然而然都產生了
親切感。
  那段對話,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我耐著性子聽到這裡,歎了一聲:「她後來成了你的妻子,我知道了,不想聽細節,她
究竟是什麼樣人?」
  劉根生用手抹臉,喝了一口酒:「她是一個普通人,生活在紅海邊上的一個小村莊,一
天,當她十二歲那一年,她在海邊玩的時候,漂來了一只大箱子,擱淺在岸上,她走近去,
箱子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中年婦女來––」
  他說到這裡,我不禁大是憤怒:「這是你編出來的!」
  劉根生道:「不,是事實,就像我找到容器,她從容器中走出來,哈山找到容器,我從
容器走出來一樣––」
  我想打斷他的話頭,可是他還是搶著說下去:「那中年婦人在若干年前發現容器的時候
,從容器中走出來的是另一個中年人,那中年人––」
  我大吼一聲:「夠了!開我的玩笑!」
  劉根生搖著頭,我也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可是無法接受他的說法。
  照他的說法,那兩個容器是如何來到地球上,最早由什麼人帶到地球上來的,就永遠無
可查考了。
  我當時的神情,一定十分憤怒,劉根生看了我一會,伸手在我肩頭上拍了拍:「你為什
麼會以為我在編故事?在許多傳說中,都有相同的情形:不知何年何月,忽然有一件寶物,
自天而降,落在荒山野嶺之中,後來被人發現,實物也就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我給他的話,弄得大有頭昏腦脹之感,只好歎了一聲:「好,就算那樣––以你對那容
器的瞭解程度,你當然知道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
  劉根生現出十分自傲的神情:「當然,和才看到那東西時相比,我簡直脫胎換骨,成了
另一個人,我在這東西上,學得了許多知識,當然,全是她教我的。」
  我問了一句:「她總有個名字吧?」
  劉根生揚了揚眉毛:「她告訴過我,可是我記不住,一直叫她『外國女人』。」
  我又問:「她和你生了孩子,你們在一起的時間,應該很久了?」
  劉根生在這時候,現出十分後悔和懊喪的神情來,唉聲歎氣,大口喝酒,喝一口酒,就
在自己的頭上,敲打一下,打得愈來愈重,我看情形不對,在他又要重重向自己的頭部敲打
下去之際,伸指在他的肘部,彈了一下,彈中了他的「麻穴」,他的手沒有了力道,垂了下
來。
  劉根生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苦笑了一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可是其間充滿了懊悔和痛惜,使人可以肯定,他當年曾做
過一件大錯特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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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沒有催他,因為我聽出他的心情,沉痛之極。又過了一會,他才道:「我和她在一起
,生活了一年,直到小把戲出世。這一年多來,逍遙快樂,不知是怎麼過去的,就是我們兩
個人的世界!」
  劉根生說到這裡的時候,痛悔的神情漸漸淡去,現出向往的神情來:「這一年多,真是
神仙日腳!」
  上海話把「過日子」叫「過日腳」,所以他感歎的是,那一年多,過的是神仙日子。
  神仙日子自然從劉根生和外國女人有了親密的關係之後開始。外國女人在一段日子中,
真的被劉根生當作了仙女,因為她神通廣大之至,隨意可以到任何地方去,都是人跡不到的
去處,每一處地方,風景美麗,氣候宜人,他們幕天席地,藍天白雲是他們的屋宇,明月清
風是他們的伴侶,逍遙自在之至。
  在那段日子中,外國女人曾把劉根生帶回那擱淺在礁石上的容器中去過好多次,詳細地
告訴他每一個掣鈕的作用,每一個作用,都聽得劉根生目瞪口呆:「這簡直比––比太上老
君的任何法寶都要厲害!」
  外國女人回答得十分認真:「這是天上留在人間的一對法寶.有緣的人,就有機會得到
法寶原來主人的指點,知道怎麼利用它,我是有緣人,你也是有緣人,我們的生命,可以一
直延長。」
  這時候,劉根生已經知道「容器」的作用之一,是可以使人生命變成「分段式」,他也
真的知道外國女人已經一百二十歲了。
  同時,他也知道,那容器之中,有著豐富之極的資料儲存,提供地球上的一切知識。外
國女人可以通過翻譯裝置,說和聽流利的上海話,就是豐富的資料儲存所提供的功用––再
後來,他自然知道那是類似電腦的一種資料儲存的方法。
  他學到的東西愈多,就愈感到自己的奇遇,千載難逢,是罕有的仙遇,所以對外國女人
,在恩愛之餘,也十分敬重。
  這時,他只顧自己的神仙日子,小刀會造反的事,早已拋諸腦後。
  不多久,外國女人就懷了孕,劉根生高興莫名,他一生浪蕩江湖,從來也沒有想過成家
立室,但現在竟然有了這樣的結果。
  可是,等到孩子一出世,劉根生卻起了異心。
  孩子十分可愛,而且是男孩子,劉很生是中國人,對於傳宗接代,特別重視。外國女人
也十分喜歡孩子,可是兩人之間,卻第一次發生了不同的意見。
  劉根生的意見是:把孩子帶到上海去,自己和外國女人也一起到上海去,就在上海生活
。外國女人卻願意孩子在上海長大,她的意思,盡量使孩子早一點進入「分段式」的生命,
盡量把他的生命延長。
  劉根生大是反對:「這像什麼話,養一個兒子,養來養去都是小毛頭,養不大的,有什
麼好?」
  外國女人堅持:「我們也該開始『休息』了,這樣才能延長!」
  劉根生十分惱怒:「什麼生命延長,那是自己騙自己,該活八十歲的,還不是只有八十
歲!」
  一開始爭吵,劉根生的大男人性格發作,他雖然沒有敢出手打外國女人,卻也下了決心

  當晚,他自己一個人,抱著孩子。這時,他早已學會了如何使自己身子分解轉移的方法
––如果不坐在容器之中的話,就可以利用從容器頂部拆下來的一個裝置來進行,那裝置不
是很重,外國女人一直帶在身邊,劉根生學會了使用之後,自然對劉根生來說,也不是什麼
秘密。
  (那裝置,就是劉根生一出現就十分迅速地將之拆下帶走的那個。我們曾以為那是動力
裝置,它的確是,但也有其他的許多功用。)
  (溫寶裕曾提出,說劉根生不會帶了那裝置坐飛機,那是對這裝置的功用,大沒有認識
了!有了這裝置,他可以把自己分解轉移到任何地方!)
  (劉根生後來告訴我,選定目的地的方法,是照地球的經緯度來計算的,一經校定了經
緯度,分解之後,就轉移到選定的目的地。)
  劉根生那時,起了異心,當晚,他抱著兒子,就利用了那裝置,把自己和兒子,轉移到
了上海。
  他離開上海久了,不知道在那一年多的時間中,上海的形勢,已大今昔比,小刀會已風
流雲散,而且還正是被緝捕得最嚴的時刻。
  這時,他如果還肯和孩子一起回去的話,以後的事,自然也不大相同了。
  可是他只想孩子留在上海,抱著孩子,東躲西藏了幾天,雖然他在秘密的地方,起出了
很多錢,可是絕對不能公開活動,而且他也不善於照料孩子,那時,他住在來元裡對面的一
個客棧中,看到史皮匠早出晚歸,又勤懇又老實,也打聽得他自己沒有孩子,心想給他一大
筆錢,一定可以把孩子照顧得十分好的。
  劉根生給史皮匠的錢,在當時來說,確然是一筆非同小可的大數目,至於史皮匠怕老婆
,聽老婆的話辦事,這一點,劉根生怎麼也想不到。
  劉根生想的是,外國女人在發現他帶著孩子離去之後,一定會極其惱怒,劉根生在這時
,犯了一個錯誤,他認為女人不論如何生氣,只要勸勸就會好,再不然,男人一動了真氣,
女人還不是貼貼服服。
  劉根生這樣的想法,也不能算錯,那時的中國女人,確然是這樣的,可是,中國女人是
這樣,外國女人卻大不相同,而且,又是掌握那容器中那麼多功用的外國女人!
  (女子無才便是德!)
  當劉根生以為自己辦得十分妥當,安頓好了孩子,他又回去的時候,他以為至多只不過
碰上一個盛怒的女人而已,誰知道等著他的,竟是一頭憤怒到了極點的狗。劉根生才一現身
,外國女人一聲尖叫,撲將上來,饒是劉根生身手矯健,臉上也立時多了三道血痕。
  劉根生連忙後退,外國女人再撲上來,劉根生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外國女人抬腳就
踢,劉根生側轉了身子,隨便她踢,直到她踢得自己的腳都腫了,這才停止,劉根生鬆開了
她的手腕,外國女人倒在地,由於腳腫了,站不起來,只好坐在地上,用劉根生聽不懂的話
,破口大罵。
  這時,他們所在之處,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小山谷(劉根生說那是在貴州省境內的一個世
外桃源),風景十分美麗,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再好的風景都沒有用了。外國女人直罵到
了聲嘶力竭,才問:「孩子呢?」
  劉根生倒也實話實說:「留在上海了,我不想他在一個箱子中長大!」
  外國女人又罵了幾句,多半是罵劉根生是蠢貨之流,劉根生也不在乎,嬉皮笑臉,又勸
說了一番,外國女人也一直不說什麼。
  劉根生又把從上海買來的一些凡是女人喜歡的東西給外國女人,外國女人只是默然看著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劉根生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當晚睡得十分香甜。
  (這種依靠一個特殊的裝置,把人和人身邊的東西,分解轉移的情形,可以一下子使人
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
  (這種情形,事後我們在再加以討論的時候,白老大的意見是:這和中國法術中的「遁
法」十分相似,不論是金術水火士,五行遁法中的哪一種,都有這種本領。)
  (白老大又說:在民國初年,頗有幾個異人,是有這種本領的。)
  (至於那幾個異人,是不是也依靠了相似的裝置(法寶),才具有這種異能的,當然無
可查考了!)
  劉根生這一覺,直睡到了第二天,紅日照眼,才醒了過來,眼烏珠一挖開(眼睛一睜開
),他就知道不對:外國女人不見!
  那可以進行分解轉移的裝置,也不見了!
  劉根生大吃了一驚,剎那之間,驚恐莫名,他連自己身子在何處都不知道,看出去,竟
是連綿的高山,來的時候容易,當真是倏忽即至,可是這時沒有了「法寶」,如何能走得出
去?
  而且,他也不能離開,因為他若是離開,外國女人要是回家來了找不到他,不是更糟糕

  也在這時,他才知道,當自己突然帶著孩子離開的那幾天中,外國女人是何等痛苦驚惶
,那簡直比死還要可怕,這種打擊,不知道外國女人是如何承受過來的。劉恨生一方面驚恐
,一方面內疚之至,覺得自己應有此報,外國女人應該如此來懲罰自己,自己應該接受這樣
的征罰。
  我聽到這裡,不禁愕然問:「你––在那樹上,刻了多少道痕?」
  劉根生呆了片刻,才道:「一千零六十四道!」
  我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劉根生的聲音低沉之極:「是的,兩年多!兩年多,我在
那山谷裡當野人,每天晚上,我都對自己說:是我不好,外國女人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可
是每天早上,我又對自己說:再等一天,或許她今天就回來了!」
  我不禁大口喝了一口酒,在這一千多天之中,劉根生的日子,可以說過得慘絕人性!
  我只好這樣說:「你總算等到了她!」
  劉根生不由自主喘著氣:「是的,終於等於了她,她突然又出現時,我除了抱著她的腿
,嗚嗚痛哭之外,什麼也不會做。她在我的面前坐了下來,她看來也十分樵萃,只說了一句
話:「我到上海找孩子去了,可是,找不到我們的孩子!孩子在哪裡?」
  我一聽到這裡,不禁「啊」地一聲。原來哈山的母親,早就在上海找過他!那時,哈山
自然在孤兒院之中,外國女人人地生疏,一個人在上海亂找,自然找不到的!
  當時,劉根生一聽,就嚎陶痛哭:「我錯了!我知道孩子在哪裡,我和你一起去!」
  劉根生這樣說了之後,又問了一句:「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找幾天找不到,就該回來了
!」
  外國女人也嗚嚥著:「怎算久?才三天!」
  劉恨生直跳了起來,叫:「三天?快三年了!」
  外國女人神情茫然之極,劉根生又指著那株樹叫她看樹上的刻痕:「我一天刻一道,你
數數有多少道?」
  外國女人神情更惘然,口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身子在不自由主發著抖。
  這時,劉根生和外國女人心中,都十分明白,一定是那裝置,在進行「分解轉移」的過
程之中,出了極嚴重的差錯。
  那差錯,令得分解的過程,超越了時間,失去了時間的控制!
  他們都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卻一點也無法防止,因為他們只是裝置的使用者,並不
是這裝置制造者,外國女人從上一個擁有者手中得到的知識,畢竟十分有限。
  他們商議了很久,覺得先回到一個容器之中,比較妥當一些,所以,他們先使自己再進
入一個容器之中,再從那個容器之中,轉移到了上海。
  可是即使是那樣,他們到上海時,已經是十多年以後了––他們也不知道毛病是出在哪
一程,或是兩程都出了毛病。
  劉根生在上海,發狂一樣地找尋當年托給史皮匠的孩子。他幾乎找到了,他見過史道福
,史道福也準備把當年經過的情形告訴他,史道福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可以到孤兒院去找他
的孩子。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在極微末的細節上,陰錯陽差,而誤了大事,也有的是由於全然
不可估計的意外。像劉根生和他的妻子,若不是在「分解轉移」上,忽然出現了跨躍時間的
意外,女人只是離開兩三天就回來,劉根生自然一樣知道自己不對,他們可以立刻再到上海
去,也就很容易把孩子找回來––那是無法估計的意外。
  而史道福沒有勇氣面對劉根生,而托了一個小癟三把信交給劉根生,誰知道小癟三只是
順手把信扔掉了算數!這是微末的細節,卻影響了整件事––劉根生和他的妻子沒有找到孩
子,兩個人都傷心欲絕,所以展開了劇烈的爭吵。
  外國女人自然將一切過錯和責任,都放在劉根生身上,表示再也不要和劉根生在一起,
她要回她的故鄉去––雖然在她的故鄉,再也沒有一個親人。
  劉根生也犯了□脾氣,對著外國女人咆哮:「走走走!去找你的外國男人去!」
  外國女人可能真的傷心欲絕了,雖然由於意外,他們超越了時間十多年,但對他們自己
來說,並無感覺,一切還像是幾天這前一樣,孩子一出世,高鼻頭大眼睛,酷肖母親,可愛
之極。
  那外國女人自十二歲有了奇遇之後,雖然說奇遇使她可以有分段式的生命,使她可以「
分解轉移」,使她有許多特殊的能力,使她知識幾乎超越了地球上的任何人,可是也無可否
認,她是一個極其寂寞的人!
  遇上了劉根生,是她的意外之喜,有了孩子,更是喜上加喜,她正處在她一生之中,最
快樂的頂峰,所以當劉根生的愚蠢行為,造成那麼可怕的後果時,使她一下子自快樂的頂峰
,跌進了痛苦的深淵。
  這樣的打擊,實在太沉重了,所以她心灰意冷,根本不想再見到劉根生。
  劉根生以為她氣過了就會回來,可是她一直沒有回來。到了第三天,劉根生才知道不妙
,到處去打聽,才打聽到有一艘外國輪船,前天開走的,有這樣的一個外國女人,臨時來買
票。
  輪船的目的地是日本的神戶。
  劉根生這次的決定是對的,他可以霎時之間就到神戶去,在碼頭等他的妻子,可是,「
分解轉移」裝置第三次出了意外,他到達神戶時,已經是一年以後了,他又超越了一年的時
間!
  造化弄人之至!
  劉根生只知道他妻子是紅海邊上的人,不知道詳細的地名,上哪兒找人去?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中,劉根生一直在尋找,尋找他的妻子,尋找他的兒子,到了實在
心灰意冷的時候,他就回到容器中去休息,他訂下的休息時間不一定,有時是三年,有時是
五年。
  那擱在淺灘上的容器,也早因為風雨潮夕,而換了位置,在大海之中,隨著海流飄浮,
反正不管在什麼地方,對劉根生來說,都是一樣。被哈山發現,撈了起來時,劉根生自然是
在容器之中,他正在「休息」狀態之中,一無所覺。
  等到他又「醒」來的時候,他打開容器出來,就見到哈山。
  這時候,隨便劉根生怎麼想,也想不到眼前的老頭子,會是自己找了那麼多年的兒子。
哈山是他有了奇遇之後、第一次自容器出來之後遇上的人,根據容器一個接一個傳下去的原
則,哈山就是另一個有奇遇的人,所以劉根生在離去的時候,並沒有把那個裝置帶走,而且
,還把容器的簡單使用方法––其中一個十分簡單的功能,告訴了哈山,並且嚴重警告,絕
不能碰別的按鈕。
  他那次離開容器,確然又到了上海。可是事隔那麼多年,還會有什麼希望?無非是憑空
而已。
  他不在的時候,哈山進了那容器多次,知道那容器奇妙之極,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所
以並沒有對自己的好朋友提起。
  可是,忽然之間,又有了那場打賭––那也是全然不相於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有這場打賭,劉根生一回來,自然會把哈山當作是容器的傳人,教他容器的種
種功能,就像外國女人教他,一個不明來歷的中年婦人教外國人女人一樣。哈山也不會對人
提起,他們就算相處十年八載,也沒有可能知道兩人是父子關系。
  一切都偶然之極!
  哈山利用那容器來藏身,卻又錯手按錯了不知道什麼掣鈕,這才有他到時不出現的情形
,導致了容器被運到那工廠去打開來的事件。
  哈山幸而沒有事,容器又給我們輪流去試過,劉很生回來,遇到了我,他也不知道如何
使被激光割裂破壞了的容器的門復原,他自然十分震怒,所以一到,就取走了那個裝置。
  當時,別說我們都未曾注意,沒去追他,就算追,又怎麼可以追得去?他早已「分解轉
移」到了那個沉在海底的容器之中了。
  兩個容器一模一樣,劉根生熟知它的性能,這時,劉根生十分心灰意懶,他甚至想令自
己「永遠休息」下去,因為這樣活著,實在沒有意思。
  但是他畢竟有一股狠勁,還是不肯干休,所以這次定下的休息日子也不是太多––在那
段時間中,沉在海底的容器,卻又被「兄弟姊妹號」打撈了起來,恰好今夜,他又從容器中
出來,意外之極地又見到了我!
  我見到了他驚詫莫名,他見到了我,更是覺得奇怪!
  隨便他怎麼設想,只怕都無法想到,會那麼巧,我恰好在這艘船上!當他離開那容器之
際,他只知道那容器在海底沉了若干年之後,終於被人撈了起來而已。
  當然他更想不到會在我們口中,聽到史皮匠的名字和他當年在上海不見了孩子的事!
  等到一切都講明白時,我和他兩人不知已喝了多少酒進肚,可是一點酒意也沒有,兩人
都為一切事情這樣陰錯陽差而感歎。
  劉根生忽然慨歎一聲,端著一杯酒,慢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後,一起到了甲板上
,來到那容器之旁,劉根生伸手拍打著那容器,苦笑:「有了這樣的奇遇,不知是好事還是
壞事!」
  他的這個問題,真是難以回答。若說是好事,這些年來,他所受到的痛苦折磨,不是普
通人所能承受的。若說不是好事,他早已死了,也不會有他和外國女人那一年多逍遙的神仙
生活。
  只好說,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聽起來像是十分矛盾,可是世上的事,大多數都有又
好又不好的兩面。
  他望著漸漸發白的天際,又大大喝了一口酒。這時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用十分古怪的
眼光望向他,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一樣,裝著輕描淡寫地道:「和你講了半夜的話,心裡
舒服多了!」
  我笑著:「只怕你不是喜歡和我說吧––你根本不必要隨船到上海去,你在一秒鐘之內
,就可以置身上海.為什麼你不去?」
  劉根生低下頭,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聲音十分苦澀:「有一句話,叫『近鄉情更怯』,
我和––孩子分開了那麼久,真有點怕見面!」
  他這種心情,十分容易理解,我拍了拍他的肩頭:「可是你們父子總要見面的!哈山在
上海十分出名,你一到上海,通過任何一個官方機構,都立刻可以見到他,不如你先去!」
  劉根生遲疑了一會,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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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2:14: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當我們來到甲板上的時候,李平和陳落都自船艙中走了出來,看著劉根生,雖然沒有說
什麼,可是神態怪異莫名,我向他們道:「請叫醒毛斯和他的伙伴,我要讓他們知道,這東
西是有主人的!」
  李平應聲走了開去,陳落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立刻道:「發生在劉先生身上的事,怪到
了極點,曲折離奇,我講也講不明白,不過我一定會盡快把他的經歷整理出來,詳細敘述的
!」
  陳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把話說在前面,他自然不好意思再問我什麼了。事實上,我
也怕他問我,因為事情那麼複雜,不知從何說起,簡單地說上一遍,也得大費唇舌,只好請
他忍耐些時日了。
  不一會,毛斯和大半小半都來到甲板上,毛斯看到了劉根生,訝異莫名––船正航行在
茫茫大海之上,怎麼會忽然多了一個人?
  我冷冷地向他道:「你的發財夢只怕要成空了,這容器是有主人的,主人就是這位––
其中的情節太曲折,講了你也不明白!」
  毛斯又驚又怒:「明明是沉在海底的,是我發現的!」
  他一面說,一面奔到了那容器的前面,背靠著容器,雙手伸向後,要保護那容器。
  劉根生笑了一下:「是你的,你打得開它?」
  毛斯喘著氣:「我才到手,慢慢研究了,自然會打得開它。」
  劉根生緩緩搖了搖頭,歎了一聲,走向容器去、伸手握住了門柄,輕鬆一拉,就把門打
了開來。
  毛斯瞪大了眼看著,看到劉根生又打開了第二道門,看到了那容器裡面的情形。
  這時候,毛斯的神情,複雜之極.他把人類能表現在臉上的情緒,表現無遺。他幾乎要
突出來的雙眼,表示了他內心深處的貪婪,而他抽搐著的肌肉,表示了他心中的焦切,他急
促的呼吸,令得他的鼻子忽大忽小,那顯示他為了保護他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甚至
他的一頭紅髮,也有根根倒堅之勢!
  劉根生在這時,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毛斯的這種神情,他也不禁呆了一呆,用上海話問
我:「該檔碼子作啥?」(這傢伙怎麼哩?)
  我自然知道毛斯是在於什麼,他看到了那容器中的情形,又約略知道一些有關那容器的
用處,這時,只怕一千萬英鎊已絕不能滿足他了,在他心中升起的貪念,不知膨脹到了什麼
程度。
  我歎了一聲:「他發現了沉船,認為這容器應該屬於他,我曾代哈山答應給他一千萬英
鎊,可是看來他胃口大,不夠!」
  劉根生「哈」地一笑:「怎麼?想敲我兒子的竹杆?」
  我聽得劉根生這樣說,不禁駭然,他和哈山根本還沒有見過面,就已經完全站在哈山的
這一邊了,親情的作用,竟然如此巨大!
  就在這時,我看到毛斯雙手,握緊了拳。他是一個體格十分健碩的人,身形也高大,看
起來,他像是準備要動武了!
  那時,劉根生打開了容器的第二道門,就在門邊,只要一側身,就可以坐進那張椅子去
。毛斯在這時候,突然揮拳捋袖踏前了兩步。
  我忙喝:「毛斯,別胡來!」
  不知道是我的警告太遲了,還是毛斯根本不聽我的警告,他還是出了手,一下子,紅毛
密佈的一只大手,已經抓住了劉根生的手腕。
  我一看到劉根生不躲不避,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先是一呆,隨即大吃一驚,再叫:「毛
斯,別胡來!」
  可是這時,毛斯紅了眼,什麼警告都不會有用的了,他厲聲喝:「這東西是我的!」
  他一面喝著,一面手臂用力向外一摔,想把劉根生摔開去,可是劉根生手腕略翻,便已
把他的力道,全都御去,反倒借力把他的身子帶得向那容器跌去,一下子就坐到了那張椅子

  這一下變化,是怎麼發生的,只怕毛斯怎麼也無法明白,不過對毛斯來說,他坐進了那
座位,就像是他已成為了那容器的主人一樣,所以他反而有十分心滿意足的感覺,毛斯狠狠
地瞪了一眼,劉根生卻向他揮了揮手,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我一看到劉根生向他作了這樣的手勢,就知道事情變糟,這個小刀會的頭目,行為標準
,和現代人大不相同,什麼事做不出來?
  可是,當時我也無法知道劉根生想做什麼,也不知道如何制止他才好,事情發
  生得實在太快––劉根生在向毛斯揮手之際,他另一只手,已在座椅扶手的許多按鈕上
,按動了幾下,接著,就一下子關上了那道橢圓形的門。而他的身子也轉了一轉,背靠著門
,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望向我們。
  這時候,船上所有的人都在那容器之前,當劉根生打開容器的時候,陳落、李平也訝異
不已,大半小半更是驚呆得像傻瓜一樣。
  而一切發生得那麼快,他們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著魔術師一樣地注視著劉
根生。
  而劉根生也確然像是一個魔術師,張開了雙臂,大笑了三聲,隨即又把那橢圓形的門,
打了開來。
  剛才,大家都看到毛斯是坐在那座椅之上的,可是這時,門再一打開,空空如也,座椅
上哪裡還有人?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發出了一下驚怖的呼叫聲,只有我,大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多
半是劉根生利用了容器的能力,把毛斯分解成為億萬分子,不知弄到什麼地方去了,毛斯可
能從此永遠消失,再也不會回來––別忘記,劉根生的行為標准,甚至不是現代人的!
  我還未曾來得及向劉根生喝問毛斯怎麼樣了,劉根生便向我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一切妥
當,他身於一側,也已坐進了那張座椅,他一坐上去,先是那道橢圓形的門,再是外面那道
門,一起自動關上。
  李平和陳落兩人反應較快,連忙跳上去,抓住門把,想將門拉開,可是拉不動。
  他們還在用力,我歎了一聲:「別出力了,拉不開的!」
  他們向我望來,一臉的疑惑神色,大半和小半,這時也驚惶莫名地叫了起來:「怎麼,
回事?毛斯怎麼不見了?毛斯到哪裡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你們都看到的,我兩次警告他別胡來,他都不肯聽!」
  大半小半神情更駭然,望著我,雙手揮動著,卻說不出話,我只好道:「他或許是到什
麼地方旅行去了!」
  兩人當然不信,可是也說不出什麼來。我不再理會他們,站在那容器之前片刻,才道:
「我提議把這箱子拋下海去!」
  李平和陳落大是訝異,一時之間,看來有點手足無措。我伸手指了指那容器:「你們都
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人間的東西。」
  對這個說法,他們都同意地點頭。
  我又道:「我相信這東西,多少的來,一直在海上飄浮,有人偶然發現它,就成為有緣
人,在有緣人的身上,就會發生很多事,那些事,是禍是福,難以界定,我們別破壞這種循
環,讓它繼續在海中飄浮,繼續遇到有緣人!」
  李平和陳落互望了一眼,陳落道:「衛先生,你的話,我們不是很明白,不過既然你的
意思是這樣,我們一定照吩咐做!」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
  同時,我轉過身,對大半小半道:「你們會得到可觀的酬勞,別像毛斯那樣貪心,小學
一年級的課本上,就曾教我們做人不能貪心!」
  大半和小半哭喪著臉,毛斯就在他們的注視之下消失,事情詭異神秘之至,令得他們不
知說什麼才好,過了一會,兩人才問道:「要是別人問起我們,毛斯哪裡去了,我們怎麼回
答?」
  我怔了一怔,毛斯一直和他們在一起,這兩兄弟自己沒有主意,一直聽毛斯的指導,毛
斯忽然不見了,人家問起來,他們真不好回答。
  我正在考慮,是不是叫他們照實說,陳落已笑著向他們走了過去:「衛先生保證你們會
有很多錢,你們何不找一個沒有人會問起的地方長住?」
  大半小半一聽之下,互望了一眼,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來,大半道:「對,住到巴黎去
!」小半卻道:「不,住到大溪地去!」
  兩人竟然就這個問題,爭了起來,李平打趣他們:「都一樣,這兩個地方,反正都是講
法語的!」
  大半小半看來真的十分單純,他們還在為到什麼地方去長住面爭論。而陳落已經走進了
駕駛艙,不一會,一只機械臂,已將那容器高高舉了起來,然後,突然松脫,那容器跌進了
海水之中,濺起來的水柱,足有三十公尺高,十分壯觀。
  等到容器濺起的海水全落下來之後,由於「兄弟姐妹號」一直在前進,所以浮在海面上
的容器,看來已經和一只普通的冰箱差不多大小。
  這樣的一只箱子,在佔地球面積百分之七十的汪洋大海上飄浮,被人發現的機會,不是
太多。就算有過往船隻發現了,能把它打撈起來的機會也極少,所以,這一百多年來,它只
有過三次出現的記錄,和它有緣的人,也就是外國女人、劉根生和哈山三個人。
  我也到了駕駛艙,陳落望向我,向我作了一個飛行的手勢。我想了片刻,心想這上下,
劉根生只怕早已通過「分解轉移」,到了上海.我估計他一到上海之後,只要哈山還在,兩
小時之內,父子就可以相會。
  「兄弟姐妹號」既然已沒有了沉重的負擔,何必再在海上維持沉悶的航行?所以,我點
了點頭,表示同意改由飛行回去。陳落大有失望之色:「衛先生,我寧願你繼續航行!」
  我相當奇怪:一為什麼?」
  陳落的回答很有趣:「航行時間長,又十分悶,你一定會把種種怪事的經過說出來!」
  我不禁笑了起來:「好,我讓你第一時間知道––當然不是現在說,船靠岸之後,你到
我家裡來,有一些小朋友急於想知道種種怪事的真相,你可以和他們一起聽我講述。」
  陳落神情大喜,他還沒有出聲,就看到李平探頭進來,指著自己鼻尖,大聲問:「我呢
?」
  我笑了起來,這兩個小伙子,我對他們所知雖然不深,可是十分喜歡他們,所以半秒鐘
也沒有考慮,就點了頭。
  「兄弟姐妹號」自水上起飛,不多久就結束廠飛行––為了避免太驚世駭俗,它每次飛
行總在離目的地有相當距離時停下來,然後靠岸。
  等到安撫好了大半小半,保證三天之內,就送大量酬金給他們,再和李平、陳落回到住
所,由於早已聯絡好了的緣故,胡說和溫寶裕早就在了,白素自然也在。溫寶裕出的主意,
他安排了一個「電話會議」,通過國際通訊網來進行。
  參加這個「電話會議」的人,相當鼎盛,有遠在法國的戈壁沙漠,和那個工廠中的各色
人等。有在瑞士的良辰美景(其實一點也不關她們的事,只是湊熱鬧),有在法國的白老大
(白老大的農莊沒有電話,白素通知了附近的一個朋友,把他老人家接了去)。
  這許多參加者,都不意外,最意外的是,溫寶裕還聯絡到了劉根生和哈山!
  我一聽得劉根生和哈山也參加電話會議,不禁大是佩服,忍不住稱讚溫寶裕:「你這小
鬼頭,神通倒是愈來愈廣大了!」
  溫寶裕面有洋洋自得之色,卻被白素冷冷地叫了他一聲:「小寶。」
  溫寶裕立時收起得色,連聲道:「不算什麼,哈山恰好打電話來,我就請通訊公司多加
一條線路––這誰都做得到。」
  原來是哈山先打電話來的。
  這樣的一個「電話會議』,每一個人不論在何處講的話,所有有關的人都可以聽得到,
也都可以隨時發言,就和這許多人濟濟一堂一樣,自然不免有點混亂,我記述的情形,當然
也經過整理。
  最重要的,自然是劉根生、哈山父子相會之後的情形,可是一開始,戈壁就搶著說:「
各位,雲四風先生恰好在,他也參加我們的談話。」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立時道:「歡迎之至!」
  和雲四風這個傳奇人物無緣見面,先通過通訊裝備談談話也好。我便立刻就聽到了一個
十分清朗的聲音道:「我是雲四風,很高興能和各位一起講話,都是久仰大名的了。」
  一句話把溫寶裕說得俊瞼通紅,不敢言語。白老大也在這時叫了起來:「哈山,你們父
子相逢,情形如何?」
  哈山的聲音聽來十分激動:「好極了,好極了,真多虧各位相助!」
  我提醒他:「先別多謝,立刻撥一千萬英鎊過來,我答應了人家的!」
  哈山道:「小事一樁,嗯,還有,我的財產,要找一個人托管,衛斯理你––」
  我忙道:「我不行,你把財產交給我,不出三年,就會給我花個精光!」
  哈山呵呵大笑:「花光就花光,誰還在乎?」
  好幾個人齊聲問:「什麼意思?」
  哈山道:「我們父子兩人,可以有與眾不同的生命形式,我們決定追求這種形式,一等
到我們的談話結束,就立刻進行「休息」,到再醒來時,只怕已是五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一番話惹來驚訝的呼叫聲,自世界各地傳了來。白老大悶哼了一聲:「這樣的日腳,我
看無趣得很。」
  劉根生應聲道:「人各有志,而且,我已經騎虎難下了!」
  白老大不客氣地道:「你騎虎難下,哈山可還沒有騎上虎背去!」
  哈山忙道:「我們兩父子再也不分開了!」
  八十多年前的一次分離,造成了這樣的悲劇,他們自然不肯再分開了。
  良辰美景在這時叫了起來:「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麼,我們一點也聽不懂!」
  她們對事情的經過,知道得最少,自然聽不懂。而對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得最多的是
我,所以就由我把整件錯綜複雜無比、曲折離奇之至的經過,向所有人說了一遍,其間,白
老大、哈山、劉根生等人,又各有補充。
  要把事情扼要地說上一遍,也要兩個多小時,何況不單是事情的經過,還有我們的種種
意見和假設。所以在將近四小時的交談中,絕無冷場。
  最後,我們的結論一致,溫寶裕作總結:「這兩個容器,一定是不知哪年哪月,由不知
道哪處星的高級生物留在地球上的––它們本身不會移動,又十分笨重,一直在海上飄浮,
我相信一定是外星人再起飛時,嫌它太沉重,不要了拋棄掉的!」
  白素問:「那麼第一個發現它,發覺它們有功用的,是什麼人呢?」
  溫寶裕大聲答:「無可查考了。」他望向我,又補充了一句:「許多事,是永遠無可查
考的,這件事,能有這樣的結果,已是十分不錯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雲四風提出了要求:「兩位劉先生,那容器,你們有一個就夠了?」
  劉根生道:「是,那一個,你可以留著,慢慢研究。」
  雲四風道:「謝謝你,五十年,或三十年後,我們若是有點結果,請你來指教!」
  劉根生哈哈大笑,大叫一聲:「告辭了!」
  我陡地想起,忘了問他把毛斯弄到哪裡去,可是已經遲了。
  誰要是記得,可以在三十年或是五十後見到他時再問他!




【全文完】       這個帖不只是為了現在的會員,也是為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未來會員的"現在"會員而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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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6: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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