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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怡璇][誰都不准先我愛上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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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37: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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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不要傷心。

  周佳燕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淚水,又不是天塌下來、世界末日到臨,只不過是失戀罷了!人的一生中可以有十幾、二十幾次,或者更多次的戀愛,她就這麼一次,大可不必一次把心全都掏空,哭干淚水。每天都有人失戀,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國父不是革命十次嗎?她只是一次失敗,比起別人的敗績,根本微不足道;何況她才十八歲,生命最璀璨的時期,沒有必要為一個花心的男孩搞得烏煙瘴氣……但是啊!這些道理她全懂,就是辦不到,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不行!再繼續這麼沮喪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她失戀了,那多醜!剛才端酒上來的侍者,即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

  「你失戀了。」

  周佳燕用衛生紙擤著鼻涕。有這麼明顯嗎?她看了下左右,還好,沒有人注意她;而後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十幾張桌子,其中有幾張,全是清一色獨坐的女人,連表情動作都那麼相似,臉部呆滯,不是抽著煙,便是喝著酒,她們也失戀了嗎?一定是,在早上便會想用酒精麻痺自己的人,除了遭拋棄外,不會有其它的因素。為什麼傷心難過的全是女人,男人的心全是戴著甲冑嗎?

  她看著金黃色的液體,第一次喝酒,竟是為了一個最糟的原因。這家早上即營業的PUB,想是專濰像她一樣,一早醒來即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人而設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好苦、這麼難喝,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沉迷在裡面?也許原因不在於它的味道,而是它能使腦筋產生輕飄飄的感覺吧!就這麼一口,她覺得自己的腦筋已有些混亂,心似乎不再那麼痛了。這玩意兒還能療傷,太好了!味道不好沒關係,不是有這麼一句話說「良藥苦口」嗎?她又一大口喝下,苦苦的汁液在她的喉嚨擴散。她咳嗽了幾下,遽然發覺自己竟有陌生的一面,潛伏於內心的狂野,似乎想掙脫枷鎖般蠢蠢欲動;愈感到不舒服,她就愈有種奇異的快感。她眼睛裡閃著不尋常的光芒,原來她並非自己一直所以為的乖馴,是酒精帶給她神奇的改變,因此,她迫不及待地將杯中的液體喝完。

  「再來一杯!」

  真神奇!又一杯下肚後,她的心不僅不痛,反有種興奮得想高歌的感受,她已忘了為何走進來、為何眼眶中還帶著濕潤……快!再給她奇妙的汁液,她覺得頭不停地旋轉,她在搭乘雲霄飛車嗎……不行,快停下,她有懼高症,胃正不停地在翻攪,她想吐了……周佳燕站起來,腳下虛浮,搖搖擺擺地走著,撞上了一張桌子。

  「老闆在哪裡?」她咕噥地喊:「地上為什麼坑坑洞洞的不平?」

  「你醉了。」侍者將她扶至門口。「我還有工作,你最好還能記得怎麼回去。」

  從陰暗的室內,乍接觸到外面耀眼的陽光,她的胃更不舒服地翻轉,再也控制不住了。那邊有一根柱子,周佳燕穩住欲墜的身體,嘴一張便嘩啦地吐了出來。

  「你在做什麼?」震怒的大吼聲。

  有趣!柱子會說話,周佳燕瞇起眼睛想看仔細,她見到一雙迷人的眼睛,這根柱子好帥,但表情不對,應該再柔和些;她正想對他說,誰知嘴才一動,又嘔了出來,在他筆挺的西裝上,留下滑稽的圖案。

  「你離我遠一點!」柱子忿怒地跳開。

  周佳燕被震天駭地的聲響弄得嗡嗡作響,她想解釋,但身體失去倚靠,站不住地倒了下去。這一碰到地面,身體的倦意立即席捲而來,連續幾天失眠,終於有睏倦的感覺,她閉上眼睛睡著。

  張浩維氣炸地看著身上的穢漬,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讓他難受得也想吐。

  「你看你幹的好事——」

  說了一半的話,被抬眼所見的景象打住了,怎會有這麼離譜的事?他匪夷所思地看著躺在地上睡著,嘴角竟然還能露出淺淺笑意的女孩,她該不會以為自己置身在五星級飯店中吧?張浩維眨了眨眼,天底下的事真是無奇不有!看她長得眉清目秀,穿得中規中矩,實在不像早上即會酗酒的女孩;她很年輕,還是求學階段吧!

  那又關他啥事,想想自己吧!快遲到了,這副樣子如何去見客戶?他脫下污穢的西裝,但長褲總不能當街除去。他瞪著對他怒目卻毫無所覺的女孩,真想宰了她!她可能壞了他一筆大生意,卻還能安穩地入睡。

  張浩維走入路旁的電話亭,對方已經出門,他眉頭皺成一直線,看來別無它法,只得這麼赴約了。他走出電話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香甜的女孩;她讓他陷入窘境,不必理她了,不過他還是心軟地折回電話亭,投下硬幣。

  「警局嗎?有人醉倒路旁,請你們派人來處理,這裡的位置是……」

  這下丑大了!

  周佳燕捧著頭。十八年來,頭一次出這麼大的洋相,她竟然在警局過夜!那幾杯酒的勁力,足足讓她睡了一天,以後再也不敢亂碰自己不熟悉的東西了;即使此刻她的頭仍痛得要命,但這種疼痛,比起待會將要面對的責怪,便顯得輕微多了。

  「警察先生。」她用哀求的眼睛,望著長相和藹的警員。「我能離開嗎?」

  「不行!」看來好說話的警員,並不好說話。「你的父母今早在別的轄區報案說你失蹤了,你已經列入失蹤人口,必須等候你的父母銷案後,才能離開。」

  失蹤人口?

  慘了!周佳燕雙肩垂下,這下不僅丑大,可能還會鬧家庭革命,她得在古板的父親來到前避開。

  「我想上洗手間。」

  她想藉尿遁的方法行不通,才走了兩步,身後即響起聲音。

  「你走錯方向了,洗手間在後面。」對方看穿她的意圖。

  大門行不得,後門說不定可行,周佳燕心念方轉動,卻迅即破滅。

  「你可以省些力氣,為防人犯脫逃,後門設在局長室裡。」

  後門設在局長室?天底下還有這種設計,真虧有人想得出來!她嘟高了嘴,踩著牛步坐回位子上。

  警員臉上浮現好笑的神情。「怎麼?不上了?」

  「你明知我不是真的想去。」她無精打采。「我死定了!」

  「你的父母很嚴厲嗎?」

  「是古板,我父親就像是從古書籍裡走出來的八股人物。」她愁容滿面。「他認為女孩子就該像聽話的機器,行為必須中規中矩,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有這麼嚴重嗎?」警員好奇地問:「你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傳統女性嗎?」

  怎麼也無法將「傳統」兩個字與楊欣純聯想在一起。母親是一名律師,唇槍舌劍,說起話來像放鞭炮般僻哩啪啦,想從中插入都難。

  「不,恰好相反。」談起母親,周佳燕懼意減退了些。「她是一個十分前衛的女性。」

  警員不明白。

  「兩種個性相異的兩人在一起,難道他們的婚姻是媒妁之言?」

  別說外人不瞭解,身為兩人產物的她,也無法理解。

  「他們是自由戀愛。」周佳燕一副專家的口吻:「愛情這東西,是很難用常理論斷。」

  「是啊!」警員同意。「很多事看起來不可能,偏偏卻發生了。瞧你乖巧文靜的模樣,怎會喝得醺醉,躺在地上睡大覺?」

  提及自己的蠢事,周佳燕的臉垮了下來。她可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失戀了。

  「第一次喝酒。」她悶聲地說:「就鬧這麼一個大笑話。」

  「初次喝酒,便喝得爛醉,一定是遇上了什麼不愉快的事。」警員一語道中。「我說的對不對?」

  打死她也不能承認被甩了的事實。

  「我想嘗嘗酒的味道,哪曉得一喝就喝過頭了。」

  「喝悶酒是很容易醉的。」

  周佳燕正想辯駁,嘴張了一半,在望見走進來的兩個人時,喉嚨緊張地跳動了下。父親的臉色難看極了,不知這裡有沒有地洞讓她躲進去?

  「真的完蛋了!」她喃喃地說。

  警員也見到走進來的一對中年體面男女,男的相貌嚴肅威儀,女的高貴優雅,看上去有良好的教養。

  「他們不像不講理的樣子,好好跟你的父母溝通,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

  既然躲不過,只有硬著頭皮面對了,周佳燕求救地看著母親。

  「媽——」

  不愧是一位律師,楊欣純冷靜地檢視著女兒一會。

  「氣色、精神狀況還不錯。」

  「你怎麼說?」周振谷聲音有些變調,顯然極力壓抑著怒氣。「怎會醉睡在地上?」

  「我……我……」周佳燕咬著下唇。總不能說因為失戀、心情不好,所以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我什麼?」周振谷雖控制著脾氣,還是大聲了些:「你不會說話了嗎?」

  她低垂著頭不語。

  「你說話啊!」

  周振谷生氣地想弄清楚,但卻被妻子制止。

  「這裡不是興師問罪的場合,有話回家說。」

  周振谷兩頰因強忍住氣,而顯得鼓脹,相對之下,楊欣純的表現,就顯得理智、有條理。她向警員道謝後,對著女兒露出溫暖的笑容。

  「我們回去吧!」

  周佳燕踟躕了下,方才想離開,現在卻不想離去了;待在這兒,要比面對父母親的逼供好過些。

  但剛才不能由己,此時也由不得她,她踩著似赴刑場的沉重步伐,跟隨在父母的後面走出去。

  「馬上給我說清楚!」一走出警局,憋了一肚子氣的周振谷,立刻怒吼。

  她知道不給父親一個解釋,他是不會罷休,但原因卻是如此地心痛……

  「也沒什麼大不了。」她讓口氣輕鬆:「喝幾杯酒,是很平常的事。」

  「沒什麼大不了?」周振谷聲如響雷:「你才十八歲,小小年紀竟學人家喝酒!」

  「這跟年紀無關,是性別對不對?如果是哥哥的話,就沒什麼大不了,但女孩子就該規規矩矩,大氣都不能喘一下是不是?」

  話一說完,周佳燕被自己大膽的言辭嚇了一跳!這是她頭一回敢頂嘴,敢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

  楊欣純對女兒一反過去的沉默,詫異之下,眼中報以讚賞之色。

  周振谷卻受到相當大的震撼,沒料到溫馴的女兒,不僅大失禮儀地醉睡路上,還理直氣壯地對尊長口出不遜。在震驚了幾秒後,他斥喝: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規矩?」

  「人總有長大的時候,我不可能永遠是小孩。」對於父親的盛怒,周佳燕雖心感畏懼,但還是勇敢地說出。

  楊欣純雙手交疊地放在胸前,沒有加入戰局的打算,她想看看自稱長大的女兒,如何面對一向對他噤若寒蟬的父親。

  「你認為你已經長大了嗎?」周振谷吹鬍子瞪眼。

  「當然!若按照你老式的想法,十八歲不就已經可以結婚生子,已然是個成年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以突然變得勇氣十足,難道是昨天的酒精仍殘留在血液中發揮效用?

  「你不是生在古代!」周振谷十分生氣。

  「你也清楚現在不是古代,為什麼還要用古式的思想來箝制我?」

  稚氣未脫的臉,帶著股倔強,在這一刻,周振谷的確意識到一直視為孩童的女兒,在不覺中已長大。不過,女孩就是女孩,該永遠保有女人溫和的特質,有爪子的貓,就不似女孩了。

  「你說我箝制你?」他很不習慣自己的權威受挑戰。

  「難道不是嗎?」既有了開端,周佳燕乾脆一古腦兒地將內心的想法道出:「人類已進步到能穿梭於宇宙的星球中,你卻希望我活在騎馬打仗,以男人為主的時代,實在太不公平了!女人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緒,沒有理由受男人牽制!」

  楊欣純眼中的讚許之色更熾,她唇角泛著笑意……很好!女兒已有保衛自己權益的能力了。

  周振谷險些跳起來,怒不可遏。

  「你這是對父親說話的態度嗎?」

  已經走至此橋段,要收回已太遲,周佳燕不去看父親的臉色。

  「道理是不分尊卑,對就是對。」

  周振谷兩顆眼珠幾乎要爆開。「你認為你是對的?」

  楊欣純笑出聲,看著冒火的丈夫。

  「她並沒說錯,女人沒有必要受男人擺佈。」

  「全是你教壞她的!」

  二十年的夫妻,楊欣純清楚如何應付丈夫的脾氣,因此她不帶絲毫火氣。

  「留點風度好不好?女兒說的是實情。女孩將來一旦嫁了人,進入一個陌生的家庭,她至少該懂得如何要求受尊重。」

  「你所謂的受尊重,便是要她對抗她的丈夫。」周振谷雙唇抿緊。「這點並不可取。」

  「不是對抗。」楊欣純表情溫和。「你也明白不管男人、女人都該有權利擁有自己的尊嚴。」

  「你在抱怨嗎?」周振谷硬梆梆地說:「我沒給你尊嚴?」

  話題似乎已移轉至他們夫妻身上。

  「我們不要將戰場擴大。」楊欣純不失理智。「今天就到此為止好嗎?」

  周佳燕很想抱住母親歡呼,但在接觸父親嚴肅的臉時,她的心又吊高了。

  「你得把事情說清楚。」

  唉!還是過不了關。

  「我能要求先洗個澡嗎?我身體難受極了!」

  「行。」楊欣純挽起女兒的手。「你身上臭得像從垃圾場裡拎出來似的。」

  「先告訴我——」

  「你回診所吧!我帶她回家就行了。」楊欣純打斷他:「就算是人犯,也該給予梳洗、休息,何況佳燕犯的並非滔天大錯,有什麼話、什麼問題,等大家情緒緩和再談也不遲。」

  他不曉得自己怎會與她結為夫妻,她完全脫離他定下的女人標準。

  「你不要助長她的惡習。」

  「我瞭解我的女兒。」楊欣純朝女兒一笑。「她正在蛻變為一位獨立自主的大人。」

  世界是黑色的,天空是黑的,雲朵是黑的,前景更是黑的。

  周佳燕用棉被蒙住自己,整個人蜷曲在漆黑的被子裡。老天為何如此待她?天下最悲慘的兩件事,全讓她碰上了!在失戀之外,又加上落榜。

  她的功課一向不錯,沒有人會認為她考不上,連她自己都那麼地有把握。從小至今,舉凡大考小考,她都以優異的成績過關,沒想到卻在最重要的考試被刷下來。完了!她的人生完了!周佳燕臉上淚水縱橫交錯。

  「怎麼這麼暗?」周立信走進來,對著陰暗的房內大皺眉頭,見她一隻腳露出棉被外。「這種大熱天躲在被子裡,不悶死才怪!」

  要能這麼死去,倒也省事,不必面對黑色的未來,周佳燕晦郁地想。

  「天氣這麼好,幹嘛把房裡弄得烏天黑地?」周立信邊說邊打開窗簾,陽光從窗戶穿透而入,房內立即明亮起來,又折回床前,抽走她身上的被子。「不要辜負大好天氣,到外面去走走。」

  「把窗簾拉上!」她厭惡陽光,那是屬於順心如意的人所有。

  周立信拉了張椅子,面對著她跨坐坐下。

  「勝敗乃兵家常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年考不上,明年再來,想開點!」

  「少說風涼話!」周佳燕翻身坐起,瞪著他。「得意的人哪會瞭解失意人的心情!」

  周立信與她相差一歲,去年以第一志願考上熱門的電機系,是個愜意的大學生。

  「這種酸溜溜的口氣不像你。」周立信下巴抵著椅背。「你的開朗呢?」

  她眼睛朝上翻了個白眼。「哪一個失敗者,還能開朗得起來?」

  「有其它的原因,對不對?」周立信一語道中:「落榜只是個結果。」

  「考不上就考不上嘛!」她迴避哥哥的視線。「還有什麼原因?」

  「一定有原因。」周立信推斷:「以你的實力,即使考運再差,也不可能連個尾巴都沒吊上,你的失常鐵定有原因。」

  「你認為會有什麼原因?」她沒好氣。

  「感情。」周立信鐵口直斷:「你一定戀愛了,聽說戀愛會使人失常。」

  「我沒有。」她尖聲叫道:「你不要管我的事!」

  她異常的反應,不啻承認。

  「真是戀愛?」

  「出去!出去!」她大叫。

  他關心地看著她。「感情上有問題?」

  一下踩到她的痛處,周佳燕跳起來,幾乎是用推地攆走他。

  「你出去!別來煩我!」

  「我是擔心你——」

  「是擔心?還是幸災樂禍?」她不講理:「你去過你的愉快日子!」

  周立信脾氣也來了,不過,在瞧見她悲痛的臉時,火氣又降了下去。他們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這是她不曾有過的惡劣態度,之所以反常,想必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他的嘴角動了幾下,想安慰她,又怕用辭不當,引起她的不快。

  「有一部電影很值得看,如果在兩點以前你改變心意,可以來找我。」

  周立信打開房門,她輕喊了聲:

  「哥。」

  「一起去看電影好嗎?」

  「對不起!」她低垂著眼瞼。「我不是有意對你凶。」

  他體諒地將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大家都別掛在心上。」

  她抬眼。「載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好啊!」周立信一口答應道:「什麼地方?」

  「墳場。」

  「墳場?」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墳場?」

  「正是。」

  他大搖其頭。「去那種地方,不太好吧?」

  「你同意載我去的。」

  「何處都行,但是那種地方,實在不適合掃墓以外的時間去。」周立信想讓她打消去意。「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不!我不要!」

  縱使陽光普照,墳場裡依然讓人感到荒涼、不舒服,周立信不解她何以要到這種森冷的地方來。周佳燕從摩托車後座下來,以深思的表情看著一處處的墳塚。

  「這就是生命的永息處。」她輕輕地說。

  「我們走吧!」周立信不喜歡她臉上奇特的神色。「這裡讓人感到發麻。」

  「我想走一走,你在這等我。」說著,她走向一條小路。

  「小妹,別去!」周立信喊。

  她沒有停步。

  「不會有事,我只想體認一下生命終結的感覺。」

  周立信不放心地跟了過去。「你的腦袋瓜在想些什麼?」

  「生命有時是很難預測的。」她看著四周的墳塚,答非所問:「安息在這裡的人,有多少正值青春的生命?」

  她灰色的論調,令周立信不安。

  「我們離開這裡吧!這兒的色調太暮沉了。」

  「讓我一個人走走好嗎?」她尚不想離去。「我想知道人一旦超脫肉體後的歸宿。」

  「不行!」她情緒不穩,他如何能安得下心?「這地方不適合女孩子單獨走動。」

  「我不會走太遠。」

  周立信堅持在她身邊。「我陪你。」

  她沒再說話,除了草叢裡偶爾發出的蟲鳴聲外,周圍好靜,與她所熟悉的人聲、車聲的吵鬧世界完全不一樣。他們愈往裡走,那股寂穆之氣愈盛,由於不是清明期間,大多數的墳塚被蔓生的雜草所掩蓋。這是個被遺忘的地方,太冷清,也太淒涼了,周佳燕肯定自己不會喜歡這兒。正想轉身往回走時,有個突兀的聲響——是人聲,在沉靜中突然聽到人聲,她奇怪地停住身體,往聲音的來處望去。

  用「美」來形容墳塚是很不恰當,但有別於週遭雜草叢生的墳塚,夾在雜亂墳塚中的這座墳,顯得很特別,非但沒有一根亂草,墳的周圍種滿屬於陽光的花朵。迎著陽光盛開,色彩絢麗的向日葵,驅走了陰冷之氣;若非高起的土堆,會讓人以為進入了花園之中。聲音就是由那裡發出來的,墓碑前有一個男人,背對他們站立著。

  「曉曉,庭院裡你親手種植的玫瑰,入夏來已開了第三朵,而牆角的那株仙人掌,也在今夏開了第一朵花。你曾說過希望能見它開花,我將它帶來了讓你觀賞,很美是不是?」

  男人沒察覺身後有人,周佳燕探頭看了下,一時瞠目結舌!那株仙人掌足足有一人高,放在沉重的陶盆裡,只怕不下幾十斤,這人竟然給搬了來!

  「我將它放在這兒陪你,你便能天天看著它。」男人低沉的聲音中,透露出一股沉鬱與癡情。「再過兩天就是你的生日,你若有什麼需要,請入夢告知……」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美麗的女孩,嘴角泛著淺笑。周佳燕眨了下眼,她竟有種女孩唇角似乎在擴大的錯覺……世間有如此關愛她的人,若女孩地下有知,定然開心不已。他們是情侶?夫妻?自佳燕猜測著他們的關係。周立信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離開。

  她沒動,天下猶存有如此癡心的男人,令她深受感動,何以她無福遇上……

  「唉!」聲音不由自主地由她口中溢出。

  「曉曉。」

  男人身體激動得震動,猛然地轉過身,驚喜的笑容在見到他們時,一變為極度的失望與忿怒。

  「你們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男人有一張十分好看的臉,但讓周佳燕感到迷惑的不是他英俊的臉孔,而是他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曾在何處見過他,但她又肯定自己不認識他,不然,以他出眾的外貌,她會留下印象的。

  周立信原想道歉,但聽對方語氣不善,不由得氣盛地大聲說話:

  「什麼鬼鬼祟祟?這地方又不是你的私人之地,任誰都可以來去!」

  男人橫掃了他們一眼,不屑地撇嘴。

  「要約會,找別處去!」

  解釋他們不是情人是多餘,周佳燕未開口。

  「我就是喜歡這裡。」周立信挑釁。「你管不著!」

  「不要褻瀆這神聖的地方!」男人生氣地說。

  「是你的聖地,可不是我的。我愛怎麼做,便怎麼做。」

  「你們兩個!」男人手指指著他們。「給我滾開!」

  「你發這麼大的脾氣,曉曉定然不會開心。」周佳燕沉穩地出聲。

  男人彷彿要活吞她似的朝她走近一步,厲聲地說:「窺伺別人是一件相當低級的事!」

  「我不是有意的。」她被他猙獰的表情駭退了幾步。「我們剛巧從這兒經過。」

  「小妹。」周立信站在她身前。「別跟這種無禮的人多說。」

  「你們走還是不走?」

  「關你何事?」

  男人快爆開似的雙拳緊握。「快帶你的小情人走開!」

  周立信最受不了人家對他下命令,他雙腳跨開,雙手插腰。

  「我偏不!」

  場面弄得僵極了,周佳燕拉著哥哥的手臂。

  「是我們不對,我們回去吧!」

  「這個人太不講理了!」

  「你不是想看電影嗎?」她拉著哥哥。「不要把事情鬧大。」

  周立信悻悻然地揚起下巴。「把你的友善多留些給活人。」

  男人臉漲紅至脖子,在對方發作前,周佳燕連忙拖著哥哥走開。

  「別說了!」

  走了幾公尺,她再回過頭看,男人已回過身背對著他們。不知為什麼,他在陽光下的背影,令她感到有股莫名的悸動……

  「張主任,請喝咖啡。」劉真君將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在張浩維的桌上。」

  「謝謝。」

  他頭未抬起,劉真君豐腴的身體挨著他的椅子,朝他傾靠過去。

  「在忙些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濃烈的香水味,使他鼻子過敏地發癢,他揉著鼻子,身子移開了些。

  「不敢勞駕,我能應付得來。」

  「晚上公司有個聚會,一起去開心一下好嗎?」劉真君身子隨著說話的震動,再次靠向他。

  張浩維打了一個噴嚏。「請你離開。」

  「幹嘛這麼不近情理?」她小嘴嘟高。「人家是好意邀請你。」

  「對不起,我晚上有事。」

  「明天呢?」

  「也沒空。」

  「後天?」

  「一樣沒空。」他語聲出現不耐。「你應該還有許多事要做,對不對?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我的時間永遠為你保留著。」她咯笑了聲。「我就喜歡你的酷樣。」

  一旁有人噴出滿口的茶水,她生氣地瞪著笑彎腰的趙文川。

  「你笑什麼?」

  「我在找筆。」趙文川彎下身,撿起掉落地上的筆,兩頰因憋住笑而顯得滑稽地鼓起。「我什麼也沒聽到。」

  劉真君哼了一聲,看回張浩維,嬌媚地一笑。

  「我可以等到你有時間。」

  他繼續手中的工作,似乎遺忘她的存在。劉真君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不明白以她絕佳的條件,何以引不起他的興趣?她是老闆的獨生女兒,也是公司將來的接掌者;就家世不談,她自信外貌、身材絕對夠稱得上「好」字,等著她青睞的男人,隨手一招便有一卡車,唯獨他對她的財富、美貌無動於衷。

  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排隊等著她挑選的男人她就是不愛,卻中意上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的這個男人,害得她只好放下身段、放下女人的矜持,由暗示不成,改為明講,以致現在公司上下,無不交頭接耳地談論她這位經理倒追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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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39:27 |只看該作者
唉!難道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愈得不到就愈想要,劉真君眼睛戀戀地看著他。要耍酷,也須具備耍酷的本錢,而他的確具有讓她發狂的條件,英俊得令人想一看再看的臉孔,棒得沒得挑的體格……正當她迷醉地看著他時,冷不防地與一雙拚命眨眼,強忍住笑意的眼睛撞個正著,劉真君俏臉惱羞地變色。

  「你工作太不專心了!」

  「經理在此,給我的壓力太大了。」趙文川的聲音因壓抑欲奪口而出的笑聲,而顯得怪腔怪調。

  「好好工作!」劉真君惡狠狠地說:「小心你的考績!」

  「是的。」

  「待會將你這個月的工作目標報告送到我的辦公室。」

  她拋下話後,踩著重重的步子走開。

  「可憐的鞋子。」

  趙文川朝她身後吐了吐舌頭。那麼細的鞋根,能禁得起她用力的踩踏,真是奇跡!

  「喝咖啡嗎?」趙文川問年紀比他小上幾歲,爬升卻比他快的張浩維。

  「不。」張浩維搖頭。「你請便。」

  「放著不喝,太可惜了。」

  趙文川不客氣地拿起劉真君紆尊降貴端過來的咖啡,一口氣喝得精光。說實在的,與張浩維共事了兩年,他實在不瞭解張浩維,這樣一個送上門的大好機會,竟然不會把握?本以為他已心有所屬,有了喜歡的女人,因而對老闆獨生女兒的攻勢無動於衷,但根據自己暗中的觀察,張浩維是任誰來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地不愛搭理,平日就連通私人電話都沒有。

  以常理推斷,這樣的一個人並不適合做業務,而奇怪的是,張浩維的業績卻是月月排行第一,因此他進公司雖只有兩年,以新人之姿爬上業務主任的位置,大家都很心服,不會認為是劉真君的偏私。

  「你研究完了沒?」張浩維忽然抬起頭,眸子冷靜、臉上不帶表情地問。

  「啊!」趙文川訥訥地放下杯子。「這咖啡的味道真不錯。」

  已經很晚了,在公園裡嬉戲的人一個個全都走了,寬廣的空地上只剩下她一人。

  周佳燕坐在鞦韆上,身體在半空中搖蕩著,這是十八歲的彷徨嗎?幾個要好的同學全考上了學校,就等著過新鮮人的生活,她卻成了落榜外的一群——重考生。這是家中三人一致給她的建言,她只能無異議地接受,不是嗎?所以在大家愉快地放著暑假時,她又得背著包袱,和枯燥的書本繫在一塊。

  去他的書本!周佳燕用力地將藍色背包拋出去,彷彿如此便能一併地將心中的沉重感也一道拋開。

  「小姐,一個人不寂寞嗎?」一個長相猥瑣、瘦小的中年男人走過來。

  再笨也看得出對方來意不善。周佳燕不敢逗留,撿起背包就想離開,不料,中年男人拉著她的手,笑瞇起細眼。

  「不要急著走,我們一起聊天作伴。」

  周佳燕又驚又怒地甩開他的手。

  「別碰我!」

  「不要怕,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說著,中年男人又伸出手抓她,四周又黑又暗,沒有一個人,周佳燕恐懼地發抖。

  「我要回家!」

  「這裡沒人打擾我們,我們可以好好聊聊,晚些我再送你回去。」中年男人眼睛不懷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轉。「你長得好標緻,叫什麼名字?」

  周佳燕生氣地掙脫他的手。

  「叫你媽!」她很少口出惡言,因而即使罵人,氣勢上也不夠氣壯。

  「人長得文靜,脾氣倒不小。」中年男人笑瞇了眼,更顯得邪氣。「不過,很合我的胃口。」

  得快走才行!周佳燕轉過身,欲從相反的方向離開;中年男人不讓她走開,黑黝黝的手拉住她的背包。

  「留下來,我會教導你什麼叫人生的樂趣。」

  為什麼不在所有人離開前回家,以致陷入現今這種危況?周佳燕十分懊悔方才沒有早些離去。

  「你放手!」她用力地想拉回背包。「不然,我要叫了!」

  「我已經走過一圈了。」中年男人毫不緊張。「這裡除了你跟我兩人之外,沒有其他的人。」

  聞言,周佳燕的胃因害怕而抽搐,所以他才敢如此膽大妄為。她迅速地下了決定,書本可以再買,她丟下背包,以前所未有的快速度往前跑。

  「別跑!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中年男人緊跟隨在她身後。

  周佳燕沒命地跑著,從不知道這個公園有這麼大,她的心因害怕,加上激烈的奔跑,似乎要從口腔跳出。

  「停下!」中年男人緊跟不捨地在後面追著。「我們來談心。」

  「談鬼!」她生氣地大罵。

  周佳燕腳步不敢放慢,快到大門了,危機很快便能解決了……忽然,她撞上一個魁梧的身體。

  「啊!」她尖叫。

  「跑這麼急,出了什麼事?」

  周佳燕定睛一看,是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心情陡然放鬆了下來。

  「有一個男人追我……」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後面。

  中年男人見到有人出現,立即回身往後跑,警察也見到了。

  「你在這等我,我去追他。」說完後,他快步追了過去。

  周佳燕身體靠著樹幹,撫著胸口直喘,呼!還好沒事。





第02節


  這是第二次進警局了。

  短短的一個月中,她進出了兩次警局,難怪父親的臉會變形得那麼厲害。周佳燕雙手緊緊地捏著衣角,這一次想安全過關,可得托天保佑了!

  「沒事了。」楊欣純拍著女兒的肩膀。「事情過去就算了,別再去想。」

  周佳燕從眼尾看了坐在駕駛座上,一路不發一語的父親一眼,就怕他忘不了。

  「有點知識好不好?」周立信藏不住話地訓誡:「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還待在公園裡幹什麼?是你給那個變態有可乘的機會。」

  這一次是全家到齊。

  全是她咎由自取,淚水瀰漫著她的眼眶……周立信見妹妹後悔的模樣,火氣消了些。

  「我知道你很苦悶,但不能因此自怨自艾,讓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裡。」

  「立信說的對!人不怕跌倒,就怕跌倒以後爬不起來。」楊欣純深感自責。自己放在工作上的時間太多,而忽略了還在成長中的兒女。「一次考試的失敗不算什麼,你一定能熬過去的。」

  「對不起!」周佳燕聲音細小:「丟了你們的臉……」

  「我們別再提這事,大家全將它忘了。」楊欣純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以後好好加油,知道嗎?」

  她輕輕地點頭。「知道。」

  可是父親他——

  車子停在家門口,周振谷第一個走下車,車門用力地關上。

  「爸爸很生氣。」周佳燕十分不安。「我給你們惹了不少麻煩。」

  「他很快就沒事了,快回房去睡吧!」

  「我看沒那麼快。」周立信頗瞭解父親的性格。「這股氣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

  「少胡說八道!」楊欣純輕斥了聲。「你也快去睡覺。」

  「是的。」周立信走下車。

  「好啦!不用擔心,你只要專心把書念好。」楊欣純不想加重女兒的心理負擔。「我會和你爸爸談一談,不會有事的。」

  「媽,謝謝你!」周佳燕哽咽地說:「我太不懂事了。」

  「你能瞭解就行了,時間已不早,快去歇息。」

  「嗯!」

  但事情沒有楊欣純想像中的好打發,在孩子們進房後,周振谷即放了顆炸彈。

  「我要為她安排相親,找個人看住她。」

  相親?就算聽到外星人入侵也沒這麼驚訝,楊欣純跳了起來。

  「你不會是當真的吧!?」

  可是丈夫神色看起來是絕對認真的。

  「我從不開玩笑!」

  「你有沒有搞錯!?」楊欣純驚喊:「她才十八歲耶!」

  「十八歲已經是一個能自主的女人。」周振谷簡單地說:「我要在她未失去純真的本質前,給她找一個丈夫。」

  「難怪女兒會說你是古代的人物。」楊欣純嗓門因丈夫的不可理喻而尖銳起來。「你要讓一個連生活目標都還弄不清楚的女孩走進一個全然陌生的家庭,從此依附男人而活。」

  周振谷為自己倒了杯水,加進一些冰塊,緩緩地喝完。

  「就因為她尚不清楚自己的未來,所以我才要拉她一把。」

  「你這根本不叫拉,是害她!」楊欣純失去一貫的冷靜,以少有的激動口吻說:「我反對!」

  「反對無效!」他看著她的眼光,與她同樣堅持。「這是最好的方法。」

  「我絕不同意!」楊欣純不妥協。「我不會讓你在女兒未長成前,即斷送她人生該享有的樂趣。」

  「你以為我想這麼做嗎?」周振谷臉部抽搐了下。「我是保護她。」

  「這不叫保護,叫殘害!」楊欣純尖刻地說:「你在殘害一個年輕的女孩!」

  她的用辭太過嚴峻,周振谷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

  「你認定我在殘害我們的女兒?」

  「難道不是嗎?」這是他們夫妻從未有過的強烈爭執。

  「當然不是!」他相當生氣。「你知道我現在碰到最多上門求助的病患,是哪些人嗎?」

  他們談的話題,與他的病患有何關係?楊欣純眼現疑惑。

  「我們談的是我們的女兒。」

  「我說的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十七、八歲女孩。」周振谷聲音裡摻雜著痛心。「我每天得面對好幾個頂著一張娃娃臉,要求墮胎的年輕女孩。她們對世事的無知,卻勇於嘗試的行為,會讓你嚇一跳!看著她們稚氣未脫的臉,我好怕哪一天會換成女兒的臉。身為父母的我們,根本不知道她們下一刻會有何驚人之舉。」

  楊欣純呆住!丈夫是一位婦科醫師,雖說因職業所致,難免會多慮,但誰能預料未來的事會如何?就她曾接過的案子來說,有不少父母在事情發生後,仍不敢相信乖巧的兒女會犯下滔天大罪。在面對這些不知所措的父母時,她會責怪他們的疏管,而她自己呢?是不是也犯下相同的錯誤?在她的觀念裡,是不是還將已長得高出自己的兒女,當作是小兒女?是否她也用偏袒的心,認為塵世間一切齷齪的事與清純的兒女沾不上邊?

  可是事實上,女兒接連出了狀況,連續進出兩次警局,錯誤雖不大,但很有可能引爆成大悲劇。就今晚的事件來說,若非湊巧有警員經過,女兒的貞潔豈不堪慮?這一想來,她驚懼交加。

  「對不起!我話說得太重了。」她對適才的重話道歉。

  「我們都希望孩子好,你的看法也沒錯。」周振谷倦聲地說:「也許是我大杞人憂天了。」

  「我們再觀察看看。」她已沒有方纔的激動。「再給她調適的時間。」

  「就一次機會。如果她還有下回,我會毫不考慮地將她嫁出去。」

  那絕對不是個好方法,但目前也只有同意的分了。從此刻起,得好好看住女兒,別讓她再出狀況。」

  又有人結婚了!林宜蓉將紅帖子放下,無精打采地歎氣。

  「老王的兒子要結婚了。」

  「結婚是好事情。」張士堅眼睛看著報紙。「你為什麼哀聲歎氣?」

  「眼看人家兒子一個個地成家,咱們家的孩子卻還老僧入定地沒消沒息。」

  「婚姻是靠緣分,姻緣到了,就算你要擋也擋不住。」張士堅不操心。「這種事是急不得的。」

  「以你這種想法,我要想抱孫子,恐怕得等到脖子酸了,也不見得有點頭緒。」林宜蓉不滿意。「你得給我想想辦法。」

  「兒子的婚姻大事,我如何想辦法——」

  話未說完,林宜蓉拿走他手中的報紙。

  「沒辦法也要有辦法!」

  「兒孫自有兒孫福。」張士堅皺眉。「你又何必操這個心?」

  「叫我如何能不急?」林宜蓉揚著紅帖子。「老王的兒子比我們家的浩維小了兩歲,人家都要當起新郎倌了,浩維卻還沒點動靜。」

  「你急也沒用,要沒他看對眼的女孩,你在旁邊乾著急,只會多急出幾根白頭髮。」

  他想拿回報紙,林宜蓉生氣地將它丟進垃圾筒。

  「你就只知道做自己的事,一點也不關心孩子!」

  對她的指責,張士堅感到冤枉地苦笑。

  「兒子長大了,他的感情世界又豈容我們做父母的介入?」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親友的孩子一個個娶妻生子,而浩維卻八字還沒一撇。前幾天隔壁的江太太才樂歪嘴地說她媳婦有了身孕,很快要當奶奶了,我卻只有乾瞪眼的分。」林宜蓉下定決心。「我要浩維也給我娶個媳婦進來,生幾個小娃兒讓我抱抱。」

  張士堅啼笑皆非。

  「這種事又不是上市場買菜,打算可以由你,孩子會有他自己的意見。」

  「要是任隨他去,我這輩子只怕甭想當奶奶了!曉曉都已死了兩年,這孩子還那麼死心眼。」

  兒子對已過世的女友念念不忘,根本沒有成家的打算,這才是她最大的隱憂。

  「不要逼他,多給他一些時間調理心情,畢竟他們那麼相愛。」

  張士堅很喜歡林曉曉,她是一個溫柔、有禮貌的女孩,可惜天妒紅顏,年紀輕輕就走了。

  「都兩年了,浩維還無法接受事實。」林宜蓉在室內踱步。「一定得想出個辦法才行!」

  「你慢慢想吧!」

  張士堅搖搖頭,拿起另一份報紙。她這一回沒有拿走,因為,此刻她心中正有個念頭在轉動……

  「好,就這麼辦!」

  「你有什麼好點子?」張士堅隨口問。

  「暫時保密。」林宜蓉喜孜孜地道:「我要去換套衣服出門。」

  「你去哪?」

  「給咱們挑媳婦去!」聲音已在房內。

  不管她想怎麼做,他都不看好。他太瞭解兒子的個性,絕不可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又冷又硬的男人,不過這樣更帶勁。

  劉真君從辦公室的窗戶玻璃看出去,那張令她神魂顛倒的臉孔,正專注地看著電腦上的螢幕。如果他凝視的對象是自己的話,該有多好!她手撐著下巴,癡迷地思著。

  「看男人看成這個樣子!」劉勝旭走進來,見她一副心醉神迷狀,眉頭攏緊。「一個尚未出嫁的女孩,這樣盯著男人看,會被笑話的!」

  「爸爸。」劉真君坐直身子,撒嬌地說:「你知道我喜歡那個呆頭鵝。」

  「不止我知道,公司上下近千個員工,誰不知道你喜歡人家!」劉勝旭不悅,「女孩子要含蓄點!堂堂一個大家閨秀,鬧得大家議論紛紛,我這張老臉還要!」

  「他是一個人材,絕對夠格成為你的女婿。」

  「問題在於人家並不要你!」劉勝旭大感面子無光。「你不能換一個男人嗎?」

  「我就獨獨喜歡他嘛!」劉真君坐到父親的身邊。「我知道你對謀略最在行,給我出個點子好不好?」

  「女孩子要等人家來追求。」劉勝旭板著臉。「你要我去拜託人家要你,這種主意萬萬不能做!就好比東西送人,還要打躬作揖地說謝謝,虧大了!」

  「能,能做。」劉真君翹起嘴。「除非你不想讓我嫁出去!」

  「老爸做生意幾十年,什麼都做,就是虧本生意還沒做過。」劉勝旭擺擺手。「你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一放風聲出去,男人可以從這裡排到火車站,爭先恐後地等著你挑選,何必自貶身價,求那個楞小子?」

  「我誰也不要。」劉真君眼睛瞟向窗外那個渾然不知自己正被談論的張浩維。我就要他!

  「那小子的脾氣我領受過了,像毛坑裡的石頭,又硬又臭!」劉勝旭不悅地說:「對我這個老闆,沒有半分尊敬。」

  幾天前,他才領教過張浩維的脾氣,有一筆貨單沒多少利潤,開得票期長,又有傳聞對方周轉不靈,被打了下來。張浩維與上司據理力爭,毫不讓步,他正好經過,聽到爭辯聲走了進去,問了原委後,他也贊成不接那筆生意,寧願不賺,也不能冒被倒帳的風險。豈料,張浩維對他這位老闆也一樣剛硬,沒有半分妥協,義正辭嚴地責問:道義何在?說什麼對方與公司合作了二十年,信用良好,工廠運作正常,現在內部雖出現了點狀況,還不至於惡性倒閉。若是這方不供給原料,對方正等著出貨的訂單,勢必開天窗……

  「那不是我們的問題。」當時他說。

  「這是良心的問題。」張浩維直視著他,大不諱地說:「也是道義問題。」

  他們僵持了幾分鐘,他十分不快,已經許久不曾嘗過被拂逆的滋味,而這個後輩小子竟然頂撞他!但不能否認地,在另一方面,他挺欣賞這個莽撞、個性剛阿的年輕人。

  「出了問題誰負責?」

  「我負責。」張浩維一肩扛了下來。「雪中送炭會讓對方感激你一輩子。」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麼被說動。唉,當一次好人吧!

  「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出自於一向只談利益的他口中。

  「你升他的職吧!」劉真君打著算盤。「將他調到我的部門來。」

  「你還是斷了要他的念頭。」劉勝旭搖頭。「他不太好馴服,你的日子不會好過。」

  「溫溫吞吞的男人,一點味道也沒。」劉真君另有一套看法。「我喜歡挑戰野馬型的男人。」

  「別忘了你是女人!」劉勝旭提醒。「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害臊。」

  「好不好嘛?」她討好地捶著父親的背。「把他調到我的部門。」

  「不好!」

  「好啦!」劉真君不依地纏著他。「我不信朝夕相處,他能不正眼看我。」

  劉勝旭覺得不妥。「會有閒話的。」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劉真君嬌嗔。「你答應我吧!」

  劉勝旭被吵得沒辦法。「隨你去做。」

  劉真君高興地在他臉上親了下。

  「爹地萬歲!」

  好想再聽聽他的聲音……周佳燕內心幾度掙扎後,拿起電話筒,手指顫抖地撥著號碼。

  「喂!喂!哪位?」他的聲音。

  是我……她的嘴角無聲地煽動著。

  「你是誰……出聲啊……」

  周佳燕將電話掛上,一串晶瑩的淚珠潸然而下,怎麼這麼不爭氣!他已經表明有了別的女孩,為何還想他?她用手背抹去淚水,無奈淚水卻有如鬆了螺絲的水龍頭,無法關緊地直流而下……有人敲門,等著用電話,她用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擦拭了下,走出電話亭。她沒有去補習班,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走著。

  一滴雨沾在她的睫毛上,天空變得陰暗,開始飄起細雨,漸漸地由細絲變粗,愈下愈大。她沒有遮攔地任憑雨點落在頭上、身上,全身濕淋淋的。這樣也好,就沒有人會懷疑她臉上的水珠沾著鹹味。

  當周佳燕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時已太遲了,在不知不覺中,她竟走了好幾公里的路,來至他的家門口。真沒用!就不能有點骨氣嗎?像他一樣瀟灑地揮揮手,不當一回事。

  門前一輛紅色機車,攫住她的視線。她曾坐在上頭,到過許多地方,夜市小吃、林蔭小道……好懷念的日子!她忍不住地走上前,手撫摸著紅色的車身,還有坐上去一天嗎……突然,門內傳來了人聲,周佳燕一驚,急忙躲閃到路旁一輛大卡車後。有開門聲,有人走了出來。

  「真討厭!下雨了。」女孩埋怨的聲音。「沒得玩了。」

  「這樣才有情調。」

  是他的聲音!她的心扭成一團,身子更朝裡縮,縮小、縮小,最好能縮小成空氣中的一個氣泡,隨風一吹便消逝不見。

  「誰要情調!」女孩大發嬌嗔。「好不容易跟爸媽撒了個謊,有個假期,全泡湯了!」

  「郊遊不成,我們換個方式。我拿了爸爸的車鑰匙,我們兜風去。」

  「我不要兜風,我們去跳舞!」

  「聽你的。」

  「今天的節目由我安排……」

  周佳燕從車縫中瞧出去,是一位短髮、皮膚微黑健美的女孩,與自己蒼白的肌膚、纖瘦的身子完全不同,那種典型才是他所要的嗎?

  看著他們有說有笑地坐上車;車子駛離開後,她走了出來,雨仍然下著,她的心也在下著雨。是冬天忽然來到了嗎?為什麼她感到寒冷?身上濕答答的衣服貼在肌膚上,使她泛著寒意,好冷喔!她已在雨中待了好幾個鐘頭,冰冷的雨水從肌膚沁入骨髓,寒意由內而起,擴大至全身。

  她想坐下來休息,但此刻不能回家,因為,這時候她應該在補習班與書本奮戰才對。家不能回,在這種淒冷的雨天裡,又能去什麼地方?她眼睛掃過紅色的摩托車,心像被刀割般的疼痛……

  「我們去跳舞。」

  女孩的話閃入她的腦中……對!跳舞可以產生熱能,讓身體暖和起來。周佳燕走了幾步,身子搖搖晃晃的,是地震嗎?她的手扶著柱子,雨依然打在她的頭上……不行!她得讓身子暖和起來……但是,她連走出巷子招計程車的力氣都沒有,她現在只想坐下來,當然能躺下更好,她慢慢地蹲下身……

  「你怎麼了?」有個聲音在她的頭上說:「臉色不太好。」

  周佳燕勉強地抬起頭,是一個親切、年紀約五十開外的婦人,她手中的傘擋住落下的雨。

  「你不舒服嗎?」

  「我頭好痛。」

  婦人摸了下她的額頭,叫起來:「你的頭好燙,在發燒!」

  發燒嗎?為什麼她的身子好冷?周佳燕迷糊地想。

  「你家住哪裡?」

  不能讓家人知道她沒上課,在外頭遊蕩,周佳燕搖搖頭。

  「我回家了。」

  她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婦人扶起她。

  「我送你回去。」

  「謝謝你。」她拒絕。「我能自己回去。」

  「你這樣子實在很難讓人放心。你告訴我家裡的電話,讓你的家人帶你回去。」婦人很熱心。

  「家裡沒有人。」她身體打著哆嗦。「我能自己回去。」

  「你在發燒,家中又沒人照顧你,出了事可怎麼辦?」

  不要管她!周佳燕想走開,腳下卻虛浮地絆到石頭,身體栽了下去,地上濺起水花。

  「啊!」

  她聽到婦人的尖叫。走開!不要理她!周佳燕嘴角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快告訴我你家在哪裡?」婦人想拉起她,卻拉不動。

  她說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我要找媽媽。」

  「你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該先送你去醫院?還是先讓你換下濕衣服?」

  雖是深夜兩點,周家仍燈火大亮。

  「連著一個月未去補習班!」周振谷發相當大的脾氣。「她究竟想幹什麼?」

  楊欣純沒有出聲。她對女兒的行為也感到失望,原以為只是落榜而一時情緒低落,但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她一直不願給女兒太大的壓力,盡可能給予自由的空間,沒想到繩子放得太鬆,反倒出了問題,現在她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的做法是否有誤。

  「不能再任由她這麼胡搞下去!」周振谷宣佈:「我要用我的方法!」

  楊欣純知道他是指他們先前談過的,給她找個對象,用家庭束縛她。

  「那是下下策。」

  「你還有約束她更好的方法嗎?」

  「沒有。」

  她可以俐落地處理一件難纏的訴訟案件,但卻無法走入女兒封閉的內心。

  「既然沒有,就依我的方法做。」

  「再給她點時間——」

  「看看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再讓她自己處理,只會弄得更糟!」周振谷發怒。「有書不讀,有好日子不過,偏偏跑去淋雨,弄得只剩下一口氣!」

  楊欣純看向女兒的房間,她的燒尚未退。是不是現在年輕人的心思都變得複雜?所以讓人費解的行為,也愈來愈多?

  「要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成為一個女人,未免太為難她了!」

  「社會愈進步,道德卻愈淪落,所衍生的問題也愈多。」周振谷下定論:「還是先祖的教養方法值得傚法。」

  無怪乎女兒會控訴他對她思想的箝制,批評他是古式的人物。

  楊欣純挑高眉。「你所謂值得傚法之處,恐怕是想延伸男尊女卑吧!」

  「你是想說我是大男人思想?」

  「不錯。」她點頭。「你要女人沒有自己思想地依附男人。」

  「說是依附也行。」他未駁斥。「女人有太多的意見,家庭不會和樂。」

  這種要女人委曲求全,屈居於附屬地位的想法,她絕無法認同。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

  周振谷見她準備與他長辯,舉起手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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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41:35 |只看該作者
「現在的時間、心情皆不宜爭執,我是就事論事,在那個孩子製造更大的事端前,得找一個好男人看管她。」

  劉真君拉了拉僅遮住屁股的短裙子,滿面春風地走下車。今天她特地早起了一個鐘頭,仔細地裝扮一番,身上的香水也多噴了些,因為從今天開始,張浩維就將進入她的掌握中了。一想到得意之處,她嘴角擴大得合攏不住,她就不信成天面對面地互望著,他能不進入她的甕中。

  她喜歡張浩維的事實,早已傳得人盡皆曉。這下她公然地將他的辦公桌移入自己的辦公室,定然又會引起一陣騷動,被喧騰一陣子;不過,她可一點也不會感到侷促不安,她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將他與她劃上等號,如此一來,再也沒有女人敢動他的念頭,與她搶奪。劉真君得意地一笑,這是個很棒的主意,不是嗎?

  當她帶著一股濃郁的香氣,扭動身軀地走進公司時,正在交頭接耳的人,全動作一致地停住聲音,將眼光投向她,顯然已有人風聞,張浩維的職位將一下子三級跳升為副經理,桌位與她相連的事。不管那些人用什麼眼光看她,她都不介意,劉真君若無其事地在一路眼光追隨下,走進她的辦公室。

  她的手指愛撫似的撫過與她桌子相連的嶄新桌面,今年她就要把自己嫁出去,嫁給張浩維!但她未失的笑容,在瞥見桌上的辭呈後,頓時花容變色。他要辭職!劉真君咬牙切齒地拉開百葉窗,張浩維已在收拾東西,真不識抬舉!就這麼讓他走了,她豈不成了笑柄?

  不成!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挽留住他。她將揉成一團的辭職函攤平,用力地深呼吸。笑,要面帶微笑,她放鬆臉上的肌肉,嘴角向下拉了下,又忿然地抿緊。該死的!什麼時候行情變得這麼低?自動送上門,人家竟然還不要!但生氣歸生氣,她可不會這麼輕易被擺平。

  劉真君穿上外套,蓋住露出大半的背部,收起嬌媚的神色。他既然不想與她的距離拉近,就暫且順了他,先留住他再作打算。

  「給我幾分鐘。」她走至張浩維的桌旁。「我有話說。」

  幾十人的大辦公室裡,可以用「鴉雀無聲」四字來形容,所有的人似乎在等待著一齣好戲似的看著他們。

  「有必要嗎?」張浩維將抽屜中最後一樣東西放入袋子裡。「我想你應該已看過我的辭呈,從此刻開始,我們已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要不是她太中意這個男人,否則以她火爆的性子,早要他滾到地獄去了。

  「我尚未批准。」劉真君將辭呈遞還給他。「我仍然是你的上司。」

  「我不支領遣散費。」他淡淡地說:「不需要你的允准。」

  不能發作,維持心平氣和。劉真君提醒自己別動氣,趕走他,將永遠輸了這一著。

  「怎麼說你也在公司工作了幾年,『人情』兩字總該懂吧!」她居然能笑得出來,為這個男人她實在付出太多。「我這個做上司的一向待你不薄,難道連幾分鐘的時間也吝於給?」

  她說得合情合理,張浩維將袋子放在桌上。

  「你說吧!」

  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挽留他,即使她能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威儀也得保留些。

  「到我的辦公室談。」

  「這裡不能說嗎?」

  「我想與你私下談。」劉真君壓低聲音:「請給點面子。」

  張浩維也清楚有許多眼睛正看著他們,他點點頭,站起身隨她進入經理室。她關上門,拉下百葉窗,隔絕外面好事的眼光。

  「請坐。」她說。

  他沒有坐下,似乎不打算深談。

  「有什麼話,請說。」

  「能說出你辭職的理由嗎?」劉真君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我想休息一陣子。」

  聽得出他言不由衷,她當然不會傻得戳破他。

  「我給你假期,天數由你說。」

  他沒接受她的好意。「我不想因私人的關係,影響公司的運作。」

  劉真君霍地站起,雙手放在桌上,抬高眼地看著他。

  「你想離開的原因,是因為你不想與我共事,對不對?」

  「你太多心了。」他仍是淡淡的口吻。

  「如果不是,請你留下來,是的話,你更要留下來。」總而言之,她不願他離開。

  「你見過我的辭呈了。」他未被說服。「我的辭意很堅定。」

  劉真君發急。

  「我一直很倚重你,現在又提升你為副經理,對你可說是前所無例地提拔。你怎能忘恩負義,說離開就離開,沒有半點情義?」

  「常言說得好,無功不受祿。」他婉謝她的好意。「我自認能力未逮。」

  「你絕對有這個能力。」劉真君拉開一張椅子。「我們坐下談。」

  張浩維看了一下表。「已經過了十分鐘。」

  意思很明顯,已超過他所想給予的幾分鐘。

  從小至大,他是唯一一個不給她半分情面的男人,劉真君咬著牙。

  「為什麼?」她突然問:「你有喜歡的女人,對不對?」

  張浩維身體一下僵住!

  「我私人的事,與你無關。」

  他雖未作正面的回答,劉真君已瞭然於胸,他絕對有女人。她沒問對方是怎樣的女人,她會自己弄清楚,不過必須先留住他。

  「要是你不喜歡與我在同一個辦公室中,就留在原處。」她退讓一步。「職位陞遷,桌位不變。」

  「對不起,我不想改變決定。」

  「一切恢復原狀。」她又退讓一步。「就當沒有陞遷這回事。」

  在他開口前,劉真君搖搖手指。

  「給我保留點尊嚴,我已經事事順從你,你總該有點回報,不要讓我在人前難堪。」

  「上天,請賜給我一個佳媳!」林宜蓉邊翻著電話簿,邊喃喃自語。

  還有哪一家的女兒尚未出閣的?她揉了下發酸的眼睛,沒想到要挑個中意的媳婦,比中彩券還難上幾分。她為兒子挑選老婆,已進行了一個月,看似簡單的事,做來卻得靠機運。

  有門鈴聲,女傭帶了兩個人進來。

  「太太,有人找你。」

  來人是氣質高雅的周振谷、楊欣純夫婦。

  「周醫師、周太太!」林宜蓉高興地站起。「兩位請坐!阿蘭,快去泡茶!」

  「是的。」女傭應聲而去。

  楊欣純將一籃精緻的水果放在桌上,朝林宜蓉彎身致謝。

  「前幾天小女多虧你的幫忙,才能無事,真是太感謝了!」

  「小事一樁,何須掛齒。」林宜蓉忙回禮。「令嬡還好嗎?」

  「多謝關心,她的燒已經退了。」

  女傭端上茶。

  「兩位,請喝。」林宜蓉很開心。「認識周醫師十幾年,不知道你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兒。」

  說來真巧,她以前住的地方,就在周振谷所開設的診所對面,每年她都在他那兒附設的健檢中心做健康檢查,後來雖搬至現址,還是習慣性到他的診所做定期身體檢查。

  「讓你見笑了!」周振谷有感而發:「也不知現在的年輕人腦袋裡裝了些什麼,不愁吃、不愁穿的,偏偏惹出一大堆事。」

  「兒女大了,為人父母為他們操煩的心,還是未能減少。」林宜蓉也有感觸。「我也正在為小兒的婚事大傷腦筋。」

  周振谷腦際閃過一線靈光。「令郎尚未成親?」

  「是啊!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林宜蓉感到頭大地說:「一點也沒有成家的打算……」

  似在回應她的話,張浩維突然走了進來,見到客廳中有人,禮貌地點了下頭。

  「有客人?」

  「這是小犬。」林宜蓉介紹:「他們是周醫師、周太太,我每年都在周醫師的診所做健康檢查。」

  「兩位好。」張浩維有禮地微笑。「我忘了拿一份資料,還得趕回公司,不多陪了。」

  他匆忙地回房,拿了資料後出門。

  「他就是我所提傷透腦筋的兒子。」林宜蓉歎氣:「什麼都好,就是婚事教我操心!」

  周振谷對他的印象頗佳。

  「能不能講述一下令郎的事,包括他從小至大的瑣事?」

  在相見甚歡下,這一講足足講了一整個下午……





第03節


  一定是老天爺聽到她求援的訊號,因而給了她這個天賜良緣的機會。林宜蓉高興得靜不下來,走進走出。怎麼還未回來?她的計劃一定要有丈夫的配合才行得通。

  真慢!都過了一個多鐘頭,還沒回來,她發急地看著表。

  「什麼事這麼十萬火急,一定要我放下會議趕回來?」張士堅從外走進來。

  「你快來!」林宜蓉興致勃勃地將張士堅拉到椅子上坐下。「有眉目了!」

  「什麼眉目?」張士堅莫名其妙。

  「咱們兒子的婚事有眉目了!」

  他相當意外。「浩維喜歡上哪家姑娘了?」

  「正在進行中。」林宜蓉見他不明白,解釋說:「你還記得我提過幾天前,在路上遇見一位長得很清秀、身體不適的女孩嗎?」

  「浩維中意上她?」張士堅狐疑。「會有這種巧事?」

  「說巧的確巧!」林宜蓉興高采烈,「她是周醫師的女兒。」

  「哪一位周醫師?」

  「周振谷。」

  這確實巧!他每年都陪妻子至周振谷的診所做定檢,因此雙方的私交不錯,不過倒不曾見過彼此的兒女。

  「浩維與周醫師的千金互有好感?」

  要是如此,真是一件好事。周振谷為人剛毅不苟,家教定然嚴謹,調教出來的女兒,必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關於這一點,便要靠你了。」林宜蓉將希望放在丈夫的身上。「張家和周家能不能結為親家,就得看你的表現。」

  「靠我?」張士堅怎麼也搞不懂何以會落在他頭上。「我能做什麼?」

  「只有你才能讓咱們家那個頑固的孩子同意與周小姐見面。」

  「什麼!?」張士堅叫了聲:「你是說他們兩個後輩尚未見過面?」

  林宜蓉點頭。「就是這麼回事。」

  張士堅張大嘴巴。妻子歡喜了半天,結果竟是個未知數。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這事還是讓它自然發展。」

  「不成!這次我一定要當月老。」她說:「我有種預感,這是一個良緣。」

  「也要浩維同意才行。」張士堅太瞭解自己的兒子,就算架著他,也未必肯合作。

  「想徵詢他的意見,他絕不會聽從。」林宜蓉也清楚兒子的執拗脾氣。

  「所以我說別高興得大早。」

  「我有一個構想能說動他。」林宜蓉眼睛在他身上溜溜轉。「只要你肯聽我的。」

  張士堅有種不妙的感覺,果然,當妻子說出她異想天開的想法時,他驚訝得說不出話。

  「如何?」林宜蓉得意洋洋地說:「我的主意不賴吧?」

  「你怎麼會想出這種餿主意?」他頭搖得有如鼓浪。「我不幹!」

  林宜蓉以為他會贊同,於是便斂起笑容。「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根本行不通!」張士堅潑她冷水。「孩子絕不會相信的!」

  「我不管!你非聽我的不成。」她打定主意要付諸實行。「不准你說不!」

  「不要把我拖下水——」

  林宜蓉拉起他。「我偏要拖你下水!」

  「你去哪裡?」張士堅喊。

  「我請了一位舞台化妝師,他已在樓上等著。」她不讓他說不,推著他走。「我們必須在孩子回來前化好妝,作好準備。」

  一個鐘頭後,化妝師離去。

  「沒有必要把我搞成這個樣子吧!」張士堅看著自己的模樣猛皺眉。「會嚇壞孩子的!」

  「沒嚇他一跳,他不會就範。」兩人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林宜蓉滿意地看著他。「唯有下猛藥,才會有好效果。」

  「要讓兒子成婚,也不必用上這種招數吧!」怎麼形容他此時的糟樣?全身被包裹得與粽子差不了多少,張士堅不舒服地扭動著身子。「我難受極了!」

  「忍耐點。」林宜蓉安撫他。「為了早點抱孫子,你就委屈一下嘛!」

  「沒有別的法子好想嗎?」真不該在她一聲拜託、一聲請求下,成了她的共謀。

  「我想過了許多方法,也參考了許多例子。」她一派認真。「只有苦肉計最能打動人心。兒子就算心再硬、再不願意,也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方法是你想的。」張士堅沒好氣。「扮只剩一口氣的人該是你。」

  她自有一番說辭:「由你來說服孩子,鐵定會露出馬腳。」

  「我還是認為——」

  「噓!」她不讓他打退堂鼓。「想想你只要閉上眼睛睡覺,就能將兒子的終身大事搞定,這麼好的差事,你還嫌!」

  張士堅啼笑皆非,雖然開著冷氣,但全身被包得密不通風的滋味可不好受。

  「真不該聽你的!」

  「你就忍耐點,等媳婦進了門,張家有後嗣,你會感謝我這個催生婆。」

  「他們兩人的年紀相差十歲。」張士堅感到不妥。「這樣的組合不太好吧?」

  「周小姐的年紀雖輕,舉手投足間已儼然是一位淑女。周家的家教甚嚴,調教出來的女兒品德一定良好。」林宜蓉抱持樂觀的態度。「至於歲數的差距不是問題,十歲不是很大的距離。」

  「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遂。」張士堅想得深遠。「若是他們性格合不來,豈不是害了他們兩人?」

  「我也不是非要兩個後輩接受不可,先讓他們交往一段日子觀察看看。」重要的是走出第一步。「浩維那個孩子太鑽牛角尖,得打破他對曉曉那分堅硬的固執,讓他能瞧得見周圍的女孩。」

  「現在的父母真難為!」張士堅慨歎:「連孩子的婚姻都要管啊!」

  林宜蓉看了下時間。「孩子要回來了,你快躺到床上去。」

  「真要做?」他猶豫。

  「當然!」林宜蓉用力地點頭。「不管能不能促成這樁婚事,我們一定要讓孩子從他的殼中走出來。」

  好吧!就這麼辦,張士堅躺在床上。

  「這是一個機會。」她叮嚀:「你可不能壞了事。」

  「我盡量。」

  「你別當真睡著哦?」她將他手腕上鬆了的繃帶綁緊。「你的鼾聲會破壞效果。」

  躺在床上不能睡,還真難!張士堅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知道了。」

  有倉皇的腳步聲,張浩維回來了。

  林宜蓉忙將薄荷油抹在眼睛上,由於動作太急,慌亂中抹得太多,連鼻涕都給刺激了出來。唉!這世上竟然還有像她這樣的母親,為孩子的婚事說謊、用盡計謀。

  「媽,出了什麼事?」

  張浩維接到母親緊急的電話,慌張地趕回來,見母親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這從未見過的景象,使他的心一下子提升得老高。

  「你爸爸他……」林宜蓉連忙暹擦拭著眼淚,邊指著躺在床上的丈夫。「你爸爸他……」

  父親身上包滿繃帶,紅色血跡隱約可見。天啊!發生了什麼事?張浩維撲到父親的床前。

  「爸,你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張士堅緊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你爸爸是被人打的。」林宜蓉手帕捂著眼睛說:「好幾個人打他一個。」

  張浩維相當震怒,拳頭握緊。

  「哪些人打的?我去找他們?」

  「是放高利貸的人。」

  「高利貸?」張浩維很驚訝。「爸爸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動手打人?」

  「你爸爸向他們借錢,還不出來。」林宜蓉拭著不停流出的眼淚。「所以就被打成這個樣子。」

  父親跟高利貸的人借錢?張浩維十分意外,他一直不曾過問父親的事業,難道營運上出現危機?

  「爸爸公司出了問題?」

  林宜蓉點頭,手帕罩在臉上。「公司在一年前即出現周轉不靈的狀況,你爸爸卻死要面子地硬撐。」

  「公司周轉不靈?」他不知道有這回事。「所以爸爸向高利貸的人借錢?」

  「不錯。」

  「高利貸那些人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棍,爸爸怎會與他們打交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林宜蓉吸了下鼻涕。「事情落到身上,沒錢就解決不了問題。」

  「向高利貸借款,只會讓問題更嚴重。」張浩維頓足。「挖這道牆補那個洞,是兵家最大忌諱。」

  「這件事情你也要負一半責任。你爸爸一直希望你能繼承他的事業,你卻寧願為別人效命,也不願替他分勞。」林宜蓉語帶埋怨:「他年紀也一大把了,體力這種東西是騙不了人的,怎麼也無法和以前比,因而在處理事情上,難免會有疏忽,才會弄成現今這模樣。」

  「爸爸!」張浩維難受地看著父親。

  「我勸他好幾回,兒子不管,乾脆將公司關了。你也清楚他那個臭硬脾氣,好勝又好強,說什麼也不願見親手創建的事業沒有善終——」

  床上的張士堅,忽然激烈地咳嗽。

  「你哪裡不舒服?」張浩維焦急得握住父親纏著紗布的手。「怎麼不送他去醫院?」

  「哦!因為……」林宜蓉停頓了下。「因為……已經沒錢了。」

  「這點錢我還付得起。」他邊說著,邊要抱起父親,張士堅咳嗽得更厲害。

  「不能動他!」林宜蓉拉住他。「剛才醫生來過,說你爸爸只是皮肉之傷,不礙事!不過萬萬不能移動他,他年紀大了,很容易傷了筋骨。」

  「可是他那麼痛!」張浩維想減輕父親的疼痛。

  「他是心痛,任誰看了自己一手創建的事業無法繼續經營下去,誰都會受不了。」林宜蓉走到床邊,瞪了瞪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的丈夫。「雖然高利貸打的是外傷,但你爸爸現在卻是內傷。」

  「借了多少錢?」

  「五千萬。」她按住丈夫動了下的身體,數目說太少,兒子要是能籌得出來,就沒戲唱了。「幾個月下來,連本帶利已增為一億。」

  「五千萬的利息!」張浩維忿吼:「那些人太沒天良了,我要告發他們!」

  「不能招惹他們!」林宜蓉忙說:「那些人全是兇惡之徒,惹不得的!」

  「總不能因為怕事,便讓爸爸被白打。」張浩維不畏強勢。「不能讓那些宵小之徒逍遙法外。」

  「你不要管這檔事。」

  「一定要懲罰那些人!」張浩維不願妥協。「爸,告訴我,對方是哪些人?」

  張士堅想坐起來,她以背擋住兒子的視線,對丈夫猛眨眼色。

  「反正事情已經解決,沒必要將事情鬧大。」

  「不能因為怕事,而縱容了那些流氓。」張浩維不肯罷休。

  「算啦!」她不讓他追究。「錢已經有人替我們還了,不要節外生枝,招惹那些凶神惡煞。」

  「還了?誰替我們還?」張浩維心生警覺。不要趕走一隻狼,又引來一隻狐。

  進入主題了,林宜蓉潤了下喉嚨。

  「一切全須仰賴你了。」

  「仰賴我?」

  「是的,全看你了。」林宜蓉背對著兒子,怕臉部表情洩了底。「就是那天你在家中遇見的周醫師,是他替你爸爸償還債務的。」

  「這筆款項將由我負責歸還?」

  「是的,但償還的方式不是錢,是人。」

  張浩維不懂。「人?」

  「事情是這樣的……」林宜蓉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周醫師想為他的女兒找一位好青年。」

  「那與我何干?」他立即說。

  「關係可大了!」林宜蓉得意洋洋。「論好青年,當然非你莫屬。」

  「不要把我扯進去。」張浩維連忙搖頭。「我還不想談感情。」

  意料中的反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家周小姐長得美麗端莊,秀外慧中,善良可愛,溫柔賢淑。」林宜蓉將想得到的形容詞全用上了。「這樣的女孩打著燈籠都難找,你沒有理由不要。」

  只聽他反問了句:「既然那麼好,追求者一定不少,怎會輪到我身上?」

  「周醫師很喜歡你。」她忘了控制音調,忍不住眉飛色舞。「我們都認為雙方家的孩子,能成為很好的配對。」

  「不!我不要這種強迫奉送。」

  「胡說!什麼強迫奉送?」林宜蓉斥責。「這就是姻緣,幾百年前注定好的姻緣。」

  「有原因對不對?我可不會往臉上貼金,自認有上億的身價。」他頭腦精明地看著母親。「對方有什麼缺陷?」

  「別亂說!」她不悅。「周小姐的優點加起來有好幾層樓高,就是沒缺點。」

  但卻適得其反。

  「我配不上那麼好的女孩。」他下結論:「我為她精挑更好的人選。」

  她大費周章,不能沒有效果。「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我不行。」

  「行,你行!」林宜蓉使出撒手鑭。「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已經拿了錢,也寫了同意書,你是周醫師的人了。」

  聽來像是賣身契,張浩維驚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這種事不都只發生在女人身上?

  「你是說我非娶姓周的女子不可?」

  「除非你想見你父親挨打。」林宜蓉用哀兵之計。「他年紀大了,禁不起再一次挨打。」

  「那些人太無法無天了!」他忿怒地說:「非揭發他們的罪行不可!」

  「這事以後再談。」林宜蓉將話導入正題:「你肯不肯為你父親做點事?」

  「事情有違常理。」張浩維心中疑點未解。「周小姐人品要真如你所言的好,大可不必用此種方式推銷。」

  「這……」

  瞧她怎麼回答?張士堅張開眼睛,好笑地看著妻子一副無言以對的模樣。

  「因為……因為……」林宜蓉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她肚子大起來了。」

  「碰」的一聲,張士堅頭撞到牆,臉上因拚命地忍住笑意而變形。

  「爸,你痛不痛?」張浩維緊張地問:「我送你去醫院檢查。」

  張士堅想坐起來,接觸到妻子警告的神色,搖了搖頭。

  「你爸爸希望你能娶周小姐。」林宜蓉代為回答。

  「她肚子裡有孩子,還要我娶她?」張浩維不可思議地叫:「你要我娶個二手貨?」

  是不是說得太過火了?林宜蓉後悔自己的嘴太快,一時情急之下,她腦中浮現昨天看過的連續劇——女人懷有男人的孩子,要男方負責,但似乎不適合用在此時,她想收回,又怕浩維起疑。

  「沒關係。」她搔搔耳,只好順著話說:「想想有一億,就不算太糟。」

  「婚姻怎能隨隨便便?」他不願將就。

  「這是一個好姻緣,我和你爸爸僅憑媒妁之言,結婚前只見過三次面,幾十年過下來,還不是挺好的。」

  「你可沒有大肚子。」他僵著臉說。

  林宜蓉語塞;都怪自己沒細想,已經努力至此,總不能就此打住。她轉過身,偷偷用薄荷油在眼角上抹了下,眨了眨,眼睛一經刺激濕潤潤的。

  「你不會忍心見我們吃上官司吧?白紙黑字,借據一式兩份,上面言明你父親向周醫師借款一億,由我作保,償還方式有二——一是借錢還錢,二是締結兒女親家,期限三天,上面有我們兩人的簽名,若不照約定行事,願負一切法律責任。」

  不會吧?這種荒唐的事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張浩維看著父親。

  「爸,是真的嗎?」

  張士堅閉上眼睛,視線不與他接觸,讓自己置身度外。

  「自然是千真萬確。」林宜蓉搶著回答。

  這是逼婚!現實中真有如此離譜的情節,張浩維很難接受。

  「浩維……」林宜蓉不讓他多想,哀聲地喊:「我們不想坐牢啊!你可一定要答應!」

  一億啊一億,怎樣才能變出這個數目?張浩維放下筆,心情沉甸甸地想著……三天的日期已過去兩天,而他存款簿上的數字,實在差距太大了。

  「在想什麼?」香醇的咖啡香迎鼻而來。「你的模樣像是遇上了難題。」

  在觀人閱色方面,劉真君目光倒很銳利。

  「我想……算了。」他想向她求助,又覺不妥地作罷。

  「有什麼事,說出來大家做個參考。」

  劉真君對他的任何事都想知道,她可是費盡了唇舌,千拜託、萬拜託地要他別讓她下不了台,才讓他暫時打消去意。不過,他仍言明,一等職位風波平息,他還是會離開,因而,她對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注意,態度也極為小心,唯恐他一個不快,說走就走。

  「我想借一億。」他沒有拐彎抹角地直說。

  「一億?」她呆了呆。「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自創事業?」

  「不是。」但沒說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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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43:43 |只看該作者
  這是一個賭注,劉真君腦子迅速地盤算著……一億的數目不小,說不定她可用這筆錢絆住他。向父親開口要錢,可能有些困難,但若能因此擁有他,是很值得一試的。

  「你的擔保品是什麼?」

  張浩維皺眉。「我沒有貴重的擔保品。」

  「就你的人如何?」劉真君眼睛多情地看他。「以你的終生為公司效命。」

  又是人!張浩維相當反感,沒想到自己行情這麼好。

  「當我沒說過。」

  連求人的態度都這麼做,一定是她上輩子欠了他,這輩子才非他莫屬。

  「這樣好不好?你說出用途,也許我們可以談合作計劃。」

  「我沒有任何計劃。」

  「那麼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她疑問,他不會無緣無故要這麼一筆錢的。

  「胡亂說說罷了!」張浩維拿起公事包。「我約了一個客戶。」

  「如果你真有需要的話……」她要他欠她一個人情。「我去和爸爸商量。」

  她全心相待,說他毫無動容是假的。

  「不,謝謝你。」在往日生疏、客氣的聲音中,加入了幾許真誠。「我會記住你的好意。」

  劉真君感覺出他的變化,就這麼一點暖意,即讓她心中一陣激盪。這是怎樣的一分感情?她真的好愛他,從見到他的那刻起。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她忘情地脫口而出:「請你說出來。」

  他眼中有猶豫、有沉重,而後卻是緩緩地搖頭。

  「我自己能解決。」

  能不能成事,就看今天了。

  林宜蓉一早即坐在客廳等兒子起床,她腦子已興沖沖地開始籌備婚禮的大小事宜。以張浩維的孝心,絕不會坐視不管,而不管他能不能籌出錢來,她都會讓她的計劃付諸實行,所以總歸一句,就等著辦喜事。

  張浩維一走下樓梯,即對上母親笑盈盈的眼睛。事情解決了?對方已發覺又送女兒、又奉送錢,實在划不來?

  「想好了嗎?」但她開口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今天是最後一天,你是不是已經同意?」

  事情未解決,何以母親卻眉開眼笑的,心情極好?他心中閃過一絲警覺。
 「瞪著我幹什麼?」林宜蓉機警地變化神色。「快來吃早餐。」

  在這種情況,如何還能吃得下?張浩維沒胃口地搖搖頭。

  「我不吃了。」

  他往外走,林宜蓉緊追不捨地追問:

  「你還沒說出你的決定,願不願意與周小姐見個面?」

  「今天還有一天不是嗎?」他聲音有些煩躁。「在明天來臨之前,我會告訴你答案。」

  「早點回來。」她吩咐。

  張浩維沒有回話就開門出去。

  「這樣是不是大逼他了?」張士堅站在她身後。

  「不是要你別出來嗎?」他身上沒有綁繃帶。「若是在這節骨眼上被浩維識出,豈不白忙了半天?」

  「如此逼孩子好嗎?」張士堅不忍。「一切隨緣,由他去吧!」

  「不行!一定要堅持下去!」林宜蓉吃了秤鉈,鐵了心。「與其讓他一直沉溺在失去曉曉的痛苦中,不如讓他一次痛過後,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萬一弄巧成拙……」張士堅擔心。「會害他痛苦一輩子的!」

  她不是沒深思過這個問題,也許初時會有些阻礙;以她很少出錯的直覺,她相信他們能處得來。在某些特質上,周佳燕與曉曉十分神似,一定能抓住兒子的心,他們會是一對佳偶。

  「他們會喜歡上對方的。」林宜蓉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把那個頑固的孩子從自縛中解困出來。」

  「但願你是對的。」

  「錯不了啦!」她自信識人的眼光。「周佳燕雖然年輕,家教卻良好,知書達理,與時下年輕的女孩相比,顯得端莊高雅。」

  「就算你說的有理,也不該咒我的公司。」張士堅忌諱地說:「什麼經營不善、虧空!」

  「你不是想要兒子接管你的事業嗎?」她自有一番說辭:「正好趁此激他一激,說不定能如你的願。」

  張士堅想了下,似乎並非全然無理。

  「真要能如此,我倒可以忍受身上被綁布條的難受。」

  「我這一計算是一箭雙鵰!」她越發高興。「既有媳婦進門,你也可以清閒享福了。」

  「相親?」

  周佳燕驚駭得無與倫比,沒聽錯吧?她才十八歲,相親應該是老姑婆的專屬。

  「時間是今天晚上。」周振谷像是在談論公事般。「記得早些作準備,表現出大家閨秀的風範。」

  「我不要!」她嚴正地抗議:「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搞相親這一套!」

  「我不管是什麼時代。」周振谷平板地說:「你是我的女兒,便該聽我的。」

  「你不能控制我的思想、我的行為。」在父親威儀的眼光下,周佳燕雖瑟縮了下,但為了自身的權益,還是挺直胸膛地表達意見:「我不是傀儡,你不能扯著線要我走到哪兒,我就該走到哪兒。」

  氣氛很火爆。

  「你要是想離開我的控制——」周振谷放下吃了一口的麵包。「現在是個機會,離開我的機會。」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重。「我不想相親。」

  「我已經約了男方。」周振谷逕自說:「怎麼表現就看你了。」

  「我不——」

  「晚上七點前準備好。」

  周振谷不給她反對的餘地,擱下只吃了一口的早餐就去上班,周佳燕驚慌失措地向母親求助。

  「媽,爸爸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恐怕他是認真的。」楊欣純深受困擾。「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你比較好。」

  「我不想太早結婚。」想到要投入婚姻,她嚇得手腳發軟!「我還未看清外面的世界。」

  楊欣純喟歎了聲。

  「你爸爸就是怕你被外界的亂象所擾,他太想保護你了。」

  「這哪是保護!」她快哭出來。「他是想早點將我逐出家門!」

  「不要誤會你爸爸。」楊欣純也很為難,不知該怎麼做才算對。「愛之深,難免嚴苛了些,他希望你永遠是他可人的女兒。」

  「根本是狗屁不通的道理!」她急得口不擇言:「我連鹽跟糖都分不清楚,怎麼走進家庭?」

  楊欣純能理解女兒的心情。「別慌,結婚沒那麼可怕,你會適應過來的。」

  「你也要我這麼快去受罪?」周佳燕無助地拉著母親的手。「我不要!我害怕極了!」

  「事情尚未定論,只不過是先去看看男方罷了!這一約見並非一定得結婚,就當作多認識一位朋友。」楊欣純反手握住她,要她安心。「如果你真不喜歡他,媽絕不勉強你去做不願意的事。」

  「真的?」

  「真的。」楊欣純微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能不去嗎?」

  光想著兩個陌生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尷尬景象,她便感到極為不舒服。

  「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楊欣純拍了下她的臉頰,希望她放輕鬆些。「我見過那個年輕人,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就因為覺得他不錯,才放心讓你們認識、交往看看。」

  「我不想這麼早結婚。」她還是不願意。「若讓對方有了錯覺,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這是可以說明的,時間已經說定了,失約反而不禮貌。」楊欣純將早餐放在她面前。「你只要吃得飽飽的,一整天隨你想做什麼,看看書,或是走一走,其它的就別去多想了。」

  「就這麼去?」林宜蓉看著他身上的運動服皺眉。「至少也得換套正式的衣服,人家會認為你沒誠意。」

  「我本來就沒有誠意。」張浩維一臉的暮氣。

  林宜蓉不讓他的憂容而變更主意,她梳理著他亂糟糟的頭髮。

  「我知道你不情願,但既然同意了,就讓事情順利些,不要一副赴刑場的模樣,會嚇走人家小姐的!」

  「最好能把她嚇走。」他手撐著疼痛的頭。「只要一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的女人相處,我的頭就好像被千百萬根針刺般的難受。」

  難道她真逼他太緊了嗎?

  「你甭急著擔心,也許人家周小姐並不同意也說不定,何不將它想成是兩個家庭的聯誼,又不是去斬頭,開心點!」

  對他而言差不了多少。

  「我無法讓自己想像只是出去吃頓便飯那麼簡單。」張浩維煩躁地說:「我怕我會操控不了自己地走人。」

  她已盡力地去促成,要是不成,大概是天意,林宜蓉終究心軟。

  「不要預想得太壞,真要是不行,也得撐過今晚,莫壞了兩家的情誼。」

  「我不想去。」明曉得不會愉快,去了只會讓氣氛不快。「能不能找個藉口推掉?」

  「不行!沒赴約是一件非常不禮貌、也不能原諒的事,而不修邊幅更是不敬的行為。」林宜蓉口氣轉硬:「五分鐘內將鬍子刮好,換好衣服。」

  半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約定地點,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十分鐘,這是林宜蓉所堅持,認為男方早到是應有的禮儀。

  餐廳裝潢高雅、氣氛宜人,是約會談心的好地方。張浩維心浮氣躁地不斷挪動身體,他現在就已經坐不住了,更別提待會,單想兩個不認識的男女對坐的無趣景象,他便快抓狂了。

  「他們來了。」林宜蓉邊對進來的人揮手,邊低聲地叮嚀:「你可一定要保持風度。」

  周振谷夫婦走在前面,後面跟隨一位低著頭的女孩;張浩維平視的視線,正好對上她的肚子,還好沒有可笑地隆起。他身體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地想著,想想他相親的對象,竟是一個大肚子的女人,聽來挺有笑點的!

  女孩坐下來,眼光與他接觸時,她靈秀的眼睛流露出驚訝地眨著眼;他也一怔,覺得她很眼熟,他們見過嗎?她似乎沒有他的困惑,一掃初進來的拘謹,眸中的色彩鮮活了起來。

  「仙人掌別來無恙?」她輕輕地說。

  是她——那位偕同魯莽少年,破壞他寧靜的女孩。張浩維瞳孔放大,不是愉快的記憶,她的出現,加深他對已過世女友的愧疚感。

  兩家家長正忙著寒暄,沒察覺出他們的異狀。

  「這是犬子浩維。」由林宜蓉介紹:「這是周醫師的千金周佳燕小姐。」

  「你好。」周佳燕落落大方地說。

  他冷著臉,沒有反應。林宜蓉邊微笑地招呼,邊暗地推他一把,他仍僵硬地不作響,急得她彎下身子,佯裝找東西,低著嗓子拜託:

  「行行好!即使有什麼不滿意,也請不要這時候表現出來,讓媽不好做人。」

  張浩維不好再讓母親為難,深吸了口氣,調理下心中的不順暢後開口。

  「伯父、伯母。」他一一喚過,在叫喚她時,頓了頓。「周小姐。」

  周佳燕以點頭回禮,眼睛無諱地看著他,不,觀察他。他覺得她眼中帶有探索的意味,彷彿想窺進他靈魂深處似的,太荒謬了!他抹去心中的荒謬感,心想,她只不過是一個年輕、任性的女孩。

  兩方家長者敘了些家常後,周振谷沒多浪費時間地告辭:

  「我和內人還有事要處理,不作多陪,就讓兩個年輕人多聊聊、相互認識。」

  楊欣純沒有立即站起,看了眼女兒,又望了下儀表出眾的張浩維,兩人看來很相配。周佳燕雖幼嫩了些,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洗禮,定會蛻變得很出色;憑她多年豐富的閱人經驗,她相信他會是一個有責任感、能克制外力引誘,可托付終生的男人。兩人若能有結果,他定會給女兒幸福,誰說探索人生不能從婚後開始?

  楊欣純遞給女兒一個鎮定的微笑。「我們先回去了。」

  周佳燕沒有為難之色,似乎對張浩維沒有排斥之感。

  「我們一起走。」林宜蓉也想讓兩個年輕人多相處。「我能搭你們的便車嗎?」

  「沒關係。」

  沒給兩人表示意見的餘地。

  「你能送她回去嗎?」楊欣純在離去前,慎重地對著張浩維說:「保證她平安到達?」

  張浩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我會送她回家。」

  「謝謝。」

  得到他的承諾,楊欣純寬心地與丈夫、林宜蓉一道離去。

  剩下他們兩人了。張浩維伸了伸長腿,很想也跟著離去,但還是耐住性子,保持一點禮節,不過,僅止十分鐘,一過了時間,他即送她回家,結束這場鬧劇。

  「約會不看對方,卻頻頻看表,這是一件很無禮的事。」周佳燕語音清脆:「你應該好好上一堂禮儀課。」

  張浩維眉毛聳動了下,他的印象沒有錯,她是一個驕縱的女孩。

  「我的態度因人而異。」他沒有隱藏心中的想法。「何況我們不是約會。」

  「是嗎?」她有趣多過生氣。「我們不是在相親嗎?」

  很不含蓄;他身體靠向後,瞄了眼手腕上的表,過了三分鐘。

  「理論上是。」

  「實際上難道不是?」

  「不是。」張浩維斬釘截鐵:「因為我們不會再有進一步。」

  「既然不樂意,為什麼要來?我沒瞧見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他哼了聲:「我是想看看是怎樣的女孩,必須靠相親才能銷售出去。」

  「現在你見到了。」她神態恬靜。「要是我要求交往,你的回答是什麼?」

  「不。」

  「我想也是如此。就算我在此見到火星人,也比不上見到你驚訝。」她用吸管攪動著果汁。「你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十分鐘到了,張浩維不想浪費時間,單刀直入地直接表態:

  「我們攤開來說,你若想找男人的話,我可以為你介紹合適的人選。」

  她再也無法平靜以對,粉嫩的臉頰漲得通紅。

  「我不需要男人!」

  「起碼你急於將自己推給男人,不是嗎?」

  她愈對他不滿意愈好,只要她認為他不是她的理想,那張荒誕的合約,便不會生效。

  「我才不急於嫁人!」她眼中冒火。「今天我來,不表示我就急於找一個男人嫁掉!」

  很好,她生氣了,他能很快地將她解決掉。

  「不想嫁人,又何必搞這一套?你才多大?十五?十六?年紀輕輕的就急著出嫁,是不是被你那個粗野的小情人拋棄,想找一個替死鬼替補?」

  畢竟年輕,禁不起激,就幾句話,已使得她想撲過來吞噬他似的,事情比想像中容易擺平,張浩維輕鬆地笑了笑。

  「我雖不做那個替死鬼,但也絕不會害你嫁不出去。我說過替你找人選,一定會辦到。」

  她按捺不住了,忿怒地站起。快走,快走啊!張浩維在心中催促著。

  「那你又是什麼?難道不是因為你陰陽怪氣地嚇走四周的女人,才不得不借助這種方法娶老婆?」

  「誰說我要娶老婆!」他樂見她著火。「只有愚蠢的女人,才會將終生寄放在未曾謀面的男人身上。」

  「我忘了你根本沒有感情。」她做了一個恍然的表情。「你心中只有死人,沒有活人的存在,對不對?那個叫曉曉的女人,把你所有的感情也一併帶進地底下,對不對?所以你現在只會冷酷地攻擊人。」

  他的臉這回跟她一樣火紅;提起曉曉,他的心就一陣刺痛。

  「你說完了沒?」

  「你也怕人家說嗎?」她不顧他警告之色,繼續往下說:「你來這裡是被逼的,對不對?因而你感到很委屈,不僅因為你非心甘情願,更因為你認為感情的神龕被褻瀆,對不對?」

  張浩維臉上陰沉得駭人,完全沒料到她的言辭會如此凌厲。

  「我送你回家。」

  「你把氣出在我頭上,是很不公平的!」她秀氣的下巴抗議地上揚。

  「我送你回家。」他又說了一遍。

  「不急。」周佳燕又坐下,火氣在回擊了之後降了些。「我們還沒說到重點。」

  「什麼重點?」

  「我肚子餓了。」她未回答他的話,他們只點飲料,未叫餐。「你用餐嗎?」

  「沒有胃口吃?」

  她招來侍者,一連點了幾道菜,這是一家以昂貴出名的法國餐廳。

  「你有帶錢嗎?」

  張浩維僵硬地點頭,看來,是他高興得大早,她並不好打發。

  「我們尚未說完,你想說什麼?」他想知道她所說的重點是指什麼?

  「肚子空的時候,很難談事情。」她有意刁難他。「對一個飢餓的人來說,目前只有食物最重要。」

  已過了他所想給予的時間,不過,他倒不急著走,她與時下的那些女孩頗不一樣,想取得她的共識,硬來是不行的。

  「如果我餵飽你的肚子,你會合作嗎?」

  「那得看你的態度和誠意。」

  「是謙恭的態度與十二萬分的誠意拜託你!」他看著她將食物一口接一口地放入口中,她是真餓了。

  「你要我怎麼做?」她放下叉子。「低聲下氣的背後,一定有事相求。」

  他喜歡她的聰慧靈敏,在溝通上會順利些。

  「你能告訴你的父母,我們不合適嗎?」

  「何以不由你來說?」她眼睛盯在他臉上,想找出答案。「是尊重女性嗎?我想不會是這個原因,你並不是一個會尊重他人的人,一定有特別的理由。」

  他又一次想錯了,她的敏銳是溝通上的一大障礙。

  「你說不說?」

  「不說,我才不做不清不楚的事!」

  再談下去,也是白搭。

  「走吧!」

  「翻臉了?」

  「話不投機,最好早點結束。」

  她看著桌上的食物。「我還沒吃飽。」

  「你已吃下一頭大象的食物。」

  「那頭大象一定在減肥。」

  他可無心說笑話。「你走不走?」

  「不走。」周佳燕搖頭。「暴殆天物,是會遭雷劈的。」

  這女孩有氣炸人的本事。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行。」她叉起一塊蟹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但你得先辦妥兩件事,一是這餐由你請客。」

  為女人付帳的風度他還有,張浩維拿起帳單,走了一步,只聽她慢條斯理地在後加了句:

  「至於第二,你將失信成為言而無信的小人。」

  他身體站住。「什麼?」

  周佳燕細嚼慢咽地吞下嘴裡的食物後,才說:「別忘了你答應我媽,安全送我回家。」

  有幾秒鐘他不知該咒罵,還是大笑好?這小鬼太難纏了!她確實搞得他忘了答應送她回家的承諾。

  「這麼說——」她在他走回時說:「你是不願當一位背信的小人嘍?」

  可以的話,他真想按住她的屁股教訓她一頓。

  「小姐,算我求你好嗎?」張浩維投降。「請你放了我一馬!」

  「但是,我還沒說到重點。」她用紙巾擦拭著嘴,定定地看著他。「請和我交往。」






第04節


  請和我交往——

  這句話真的出自她的口中嗎?周佳燕雙手蓋住臉,好羞喔!她真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對男人這麼說嗎?想到他當時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的震驚表情,她真想咬掉舌頭。

  「你真是一個大白癡!」她手搓著臉,彷彿如此便能將說出去的話搓掉似的。

  愈來愈不認識自己了,是不是她變壞了?不然怎能那麼流暢,厚顏地要求男人。不!不對!是他的刻薄使她想捉弄他,才突然有個抗辯的聲音冒出頭。

  是他不該在赴約時,還抱著對已死女友的貞節牌坊。

  但她真的只想懲罰他的無禮,不具其它的意思嗎?周佳燕一手托著腮,一手無意識地在白紙上胡亂地畫著。當然不會有別的因素,在剛歷經失戀的打擊,她怎可能對男人產生興趣?何況對方大她十歲不說,還一副情聖,不,更上一層,情仙的模樣自居。她努了努嘴,自己怎可能喜歡這樣一號人物?他可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我能進來嗎?」母親在門外說。

  周佳燕將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筒後,喊聲:

  「請進。」

  楊欣純走進來。

  「昨晚聊得還愉快嗎?」

  唇槍舌戰、火藥味濃厚、瞪眼相對……就是沒有「愉快」兩字,她聳肩地想。

  「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湊在一塊,你想情形會如何?」

  楊欣純蹙眉。「你們相處不來?」

  「可以這麼說。」周佳燕身體往後仰,成一個大字地躺在床上。「那個人一點也不好相處。」

  「是你有偏見。」楊欣純清楚女兒的個性。「一定是你預設了立場。」

  「才不呢!」她坐起身來辯駁:「他是這世界上最最無禮的男人!」

  「有批評,才有建設。」楊欣純微笑。「看來,你對他留有強烈的印象。」

  這一點倒不容否認。打從第一眼——在墓園見到他時,他即留給她深刻的印象,以致在餐廳見到他,她立即記起他。這算是巧合?還是機緣?

  楊欣純察看著女兒的神色。「可以交往嗎?」

  「什麼交往?」她想著心事,沒聽進去。

  「你與張浩維能試著交往嗎?」

  「不能。」她直覺地反應道:「我們根本不適合……」

  說了一半,周佳燕停住……能告訴你的父母,我們不適合嗎?他的話猶在她耳中響著……幹嘛要順著他的語氣?她閉上嘴,沒再往下說。

  「不適合,但不是不可能,對不對?」楊欣純接話。

  她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我要跟他玩個遊戲。」

  「與張浩維?」楊欣純問。

  「就是他。」

  楊欣純聽出趣味來。「怎樣的遊戲?」

  「我要他來追我。」周佳燕扮了一個鬼臉。「不對,他來求我。」

  「求你?」

  「是啊!」她重又躺回床上。「求我別破壞他的貞節。」

  「你在說什麼?」饒是楊欣純組織能力很強,也不明其意。

  「我有一種感覺。」周佳燕看著天花板。「他不是心甘情願地與我見面。」

  「這能改善。」楊欣純也明白現在高唱自由的年輕人,不作興相親那一套。「感覺可以培養。」

  「他需要的是一個教訓,不是感覺。」

  「哦?是嗎?」

  楊欣純卻覺得與她所說的相反,完全沒有感覺,是不會為對方耗費心神的。

  「我一定要給那個不尊重女性的傢伙一點顏色瞧瞧!」周佳燕悻悻然地說。

  楊欣純莞爾一笑。這才是重點,張浩維一定在什麼地方得罪她,讓她有不受尊重之感,故而想還以顏色。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楊欣純站起來。「我約了朋友一起逛街,你慢慢想對策吧!」

  「又剩下我一人!」周佳燕雙手枕在腦後,悶悶地說:「人生真無趣!」

  「結婚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楊欣純走出去前說:「你認為呢?」

  十八歲的新娘,周佳燕腦中晃過自己身穿白紗的模樣……她搖搖頭,將畫面搖掉。

  「我的禁足解除了沒?」自從那天淋了雨,發高燒後,父親就不准她出門。

  「乖乖地待在家裡。」

  「你們要將我關到什麼時候?」

  楊欣純已經走出房門。

  「什麼嘛!」

  哪兒都不能去,會悶死人的!周佳燕乾脆閉上眼睛,想再睡一覺,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睡蟲這東西真的很奇怪,想睡時它不順從,不想睡時偏又作對地來襲。

  睡不著,又無事可做,該怎麼打發時間才好?她煩躁地坐起,再不改變現況,她會被無聊淹沒。

  有門鈴聲,這時候會有誰來?不管是誰,即使是找錯地方,能有點聲音驅趕死寂的空氣總是好;她走去開門,很意外地看著來人。

  「伯母。」

  「還好你在!」林宜蓉吁了口氣。「我正擔心會白走一趟。」

  「爸爸、媽媽都不在家。」

  「我是來找你的。」林宜蓉微笑。「我能與你談談嗎?」

  談什麼?昨晚的事嗎?周佳燕不自在地退開身體。

  「請進。」

  林宜蓉進入屋子。

  「你請坐。」周佳燕感到拘謹。「我去倒茶。」

  「我不渴。」林宜蓉喊住她:「你過來坐,我只想請問你幾個問題。」

  她中規中矩地坐下。「伯母,你請說。」

  「我不多說一些廢話了。」林宜蓉直率地問:「我想知道你對浩維有沒有好感?」

  他們母子在直話直說這點方面倒是很像,周佳燕為難地看著桌面。哎喲,這種事怎好跟男方的母親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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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44:17 |只看該作者
「我是一個急性子,這樣問你實在很失禮,請不要見怪!」

  「那天承蒙你送我回家。」她岔開話:「我尚未向你道謝。」

  「小事一樁,談什麼謝事。」林宜蓉又將話題拉回:「也許你會認為我是老王賣瓜,兒子是自己的最好,但實際上,浩維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在各方面皆很優秀,除了感情上要人操心外。」

  她靜靜地聽著,林宜蓉歎口氣:

  「唉!那孩子曾有過一位很要好的女友……」

  「曉曉。」周佳燕脫口而出。

  「你知道曉曉的事?」林宜蓉在驚訝之外,十分高興。兒子跟她提起曉曉的事,表示他們處得很融洽。「是浩維說的?」

  「不是。」真多嘴,周佳燕搖搖頭。

  「你如何知道曉曉的事?」

  在林宜蓉奇怪的眼光下,她簡單地回答:「在昨晚見面前,我們曾見過。」

  但她沒說出是在曉曉的墳前。

  「原來你們認識!」林宜蓉笑開了嘴。「這就是緣分嘍!」

  他們有緣嗎?只怕未必,她回想兩次不歡的會面。

  「我一直覺得我們的見面是老天的巧安排。」林宜蓉津津樂道:「我遇見你,又認識周醫師,而在相談之下,原來我們都有心為孩子們找一個好對象,結果沒想到兩個年輕人原本就認識。」

  她全想錯了,周佳燕趕忙解釋:

  「我們不是伯母所認為的那樣!」

  「我想的怎樣都無關緊要。」林宜蓉笑呵呵。「我們有緣是絕對錯不了!」

  「你誤會了!」

  「不會錯的。」林宜蓉很有信心,「你一定能將浩維從曉曉的悲痛中拉出來。」

  「曉曉是生病死的?」周佳燕好奇地問。

  「骨癌。」林宜蓉臉色一變。「她是一個可愛、心地善良的女孩,走時只有二十三歲。」

  氣氛有些哀戚,雖然只瞧上一眼,周佳燕仍記得照片上的清麗面容,她竟是這麼過世的。

  很淒美的一則愛情故事:罹患絕症的女孩,離開深愛她的男人,到另一個遙遠的世界;男人卻無法忘情相愛的女孩,而排斥所有的女人,為她保留那分情感。

  「他很愛她。」周佳燕低聲地說。

  「人死不能復生,再多的愛也不能令已死的人復活。」林宜蓉在感傷過後,帶著希望地看著她。「曉曉已走了兩年,我希望浩維能從創痛中走出來。」

  要遺忘一個人並不容易,何況他對曉曉的感情至深,要他忘卻過去的女友,恐怕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周佳燕正這麼想時,林宜蓉的話令她吃了一驚!

  「你能幫這個忙嗎?」

  不能,她連忙猛搖頭。張浩維是一頭頑固的牛,她不可能說動他。

  「我跟他不熟……」

  林宜蓉坐到她身邊,忽然握住她的手。

  「不熟不是問題,你要是能同意這門婚事,我會很感激你。」

  嫁給張浩維?周佳燕大驚失色地跳開。昨夜她雖不經思考地要求與他交往,但絕對沒有半點嫁他的意念。

  「我們不可能……」

  「可能、可能!」林宜蓉攔在她的話前。「你們會是很好的一對!」

  她跟那頭牛絕不會有共通點,當然吵架例外。

  「就算我肯,他未必肯,你的兒子不喜歡我。」

  「他的問題我會處理,我只要你的首肯。」林宜蓉誠懇地說:「答應我好嗎?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媳婦。」

  周佳燕慌亂不已。怎會選上她?她沒有什麼優點和長處啊!

  「我知道你需要些時間,不必急著現在回答。」林宜蓉退而求其次。「不過,請你與浩維交往好嗎?」

  交往也要兩人對上眼,他們卻是相看兩瞪眼……我不與小女孩玩遊戲,這是昨晚她要求他和她交往時,他的回答……一陣惱怒湧上她心底。他不跟她玩遊戲,她就偏要!

  「好的,我同意與他交往。」

  林宜蓉沒瞧出她別有用心。

  「太好了!當你覺得時間成熟,能嫁給浩維時,請通知我。」

  可惡!一點誠意都沒有,周佳燕忿忿地看著走在前面,步伐快速的張浩維。邀她外出,卻像被鬼追似的走得飛快,當她是瘟疫,就不該邀她;要不是為了躲開父親的嚴厲監督,僅憑他平板、高傲的一句「我們出去」,她才不會出來呢!

  雖然想透透氣,但可不表示她就想當傻瓜——跟在他屁股後的傻瓜。周佳燕忍無可忍地站住,數到三,他不停下,她即往回走,「一、二、三」——她正待回身,走至路口的他,終於發現她沒跟上來,不耐煩地朝她揮手,要她過去。

  是他該過來,她將頭偏向一邊。他再不情願,她總歸是女孩子,該給她應有的禮遇。見她不動,他似乎怔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處理。

  自大狂!周佳燕在心中罵了聲,轉身往回走。她寧願被無聊淹死,也不願被他嘔死!身後有腳步聲,他走了過來。

  「你在搞什麼鬼?」口氣不善。

  她才想責問他。

  「本小姐改變主意。」周佳燕揚高頭,鼻孔朝天。「不想出門了。」

  「好吧!」從方纔他便表現沒多大耐性。「我們就在這裡談。」

  「你想談什麼?」

  「事實已經證明我們的步調是無法一致,你能斷了念頭嗎?」

  說得好似是她纏上他,周佳燕美目含煞!這就是他約她出來的目的,再一次地詆毀她,難不成他真以為自己是油國王子?

  「少臭美了!」與他在一起,不生氣還真難。「你只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狂妄者,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

  「對不起,是我太多心了。」他非但沒有不快,雙眼浮上鮮活的色彩。

  他臉上彷彿拋開沉重包袱的釋放感,使她怒上加怒,太可惡了!跟她在一起,真有那麼痛苦嗎?

  「你能對你的父母說明這點嗎?」他重提。

  得寸進尺的傢伙,但何以一定要告知她父母親?周佳燕心中掠過疑問,難道是他們逼他約她?

  「請你將剛剛的話轉達給伯父、伯母知道。」他語帶懇求。

  他愈急於擺脫她,她就愈不讓他如願。

  「什麼話?我說了些什麼?」

  「你對我沒有好感。」他態度友好了些。「請你將這意見表達給兩位長輩知道。」

  她長得真的又醜、又沒人緣?先是被男友判出局,而這個自大狂又一再明示不想與她有瓜葛。

  「我什麼也不想說。」周佳燕昂頭看著他。「我沒必要聽你的。」

  「事情一定得解決。」她看得出他在克制性子。「我想你也不願見到我,何不請你成全,將事情作一個了結。」

  她不明瞭什麼事情、什麼了結的?但她就是不想聽從他的。

  「誰說我不想見你?」看他變臉,她感到一陣快意。「我不想了結,仍要跟你耗著。」

  「你在開什麼玩笑?」他提高聲音:「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

  「你不知道女人是善變的嗎?」最好能把他氣死。「說話不算數是女人的特權。」

  「你真刁鑽!」張浩維面目陰沉。「我以為可以和你講理。」

  是他不講理在先,她想也不想地說:「你也是這麼與曉曉講理的嗎?」

  他一僵,陰沉的臉上多了幾分冷意。

  「你如何能與她比!」

  口氣中擺明了他的女神是天,她是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周佳燕怒火沖天。

  「可惜佳人命短,不過這樣也好,像你這樣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她。」

  他看來想打她似的揚起拳頭。別怕!他不敢動手的,周佳燕在心中為自己壯膽。

  「你懂什麼?」他咬牙切齒。「你什麼都不懂!」

  「我是不懂你那分自以為了不起的愛。」她身子倔強地站得挺直。「但我懂得什麼叫公私分明,絕不會流於自憐。」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自憐?」

  「難道不是嗎?你是一個只會膜拜過去,卻自認品德高超的自憐者。」她一口氣把它說完。「誠然曉曉死得太匆促,但誰說那不是一種幸福?有愛她的人守著她走至生命的終結,也許會有不捨,但必然已是心滿意足。人世間若真有輪迴的話,她會帶著喜悅的心,等著去開創另一個人生。而你呢?一味地悲慘痛苦,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你似的,你的氣餒只會加深她的不安和歉疚感,還有把自己搞得烏煙瘴氣。」

  與其說是震怒,不如說是震驚來得多。張浩維白著臉,沉寂了好幾分鐘後,雙目空茫地從她身邊走過。周佳燕看著他遊魂似的背影,升起一股悔意;她只想刺激他,萬萬沒想到他的表現會如此沒有生氣。

  「喂!」她叫。

  張浩維沒有停步,她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說那些話……不,也不對,我是想激怒你……」周佳燕不知所云:「實在是你的態度太惡劣了……」

  不料,他一點也不近情理,拂開她的手,渾身冷得像根冰柱。

  「能不能請你消失在我的視線內?」

  周佳燕感到滿腔的熱血被凝結成冰,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可惡的人了。

  「你是一個不可理喻的渾球!」

  他眼中閃著冰冷的光芒。「在地上撒野的醉鬼,也高明不到哪裡!」

  周佳燕張大嘴,不明話意;直到他走得看不見了,她才從朦朧的記憶中翻找出,原來是他,那根會移動的柱子,她傻了眼!他們真的很有緣,難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相遇?

  能不能請你消失在我的視線內——去他的渾球!周佳燕用力地將一顆石子踢了出去,撞到路旁的大石,發出「鏘」的一聲聲響,不聽、不聽、絕不聽!她非但不聽從,還要時時出現在他的眼前,叫他想不見也難!她賭氣地想,手插放入口袋時,觸摸到一張紙條,她掏出一看,上面寫有一個電話號碼,是林宜蓉寫給她的電話。當時她放進背心的口袋後便忘了,今天出門時她隨手拿了背心穿上,難道真是天意?

  她看了眼商家外的公用電話,又看著手中的號碼,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瘋狂念頭,在她的心中形成……

  自憐者,你是一個自憐者……張浩維腦中不斷地被這句話轟炸著。

  他不是!他才不自憐,是心痛!與心愛的人天人兩隔,永無見期,是相當痛心的事。曉曉,他在心底沉痛地喊,一個正值青春的年輕生命,不該走得快。

  人世間真有輪迴的話,她會帶著喜悅的心,等著開創另一個人生……你的氣餒只會加深她的不安和歉疚感……真是如此嗎?她已不對曾駐留過的地方存有依戀?在另一個世界裡,她可還惦記著他,如同他一般?

  張浩維走進玄關,脫下鞋子。母親在看電視,他想繞過客廳,但眼睛看著電視,耳朵留意門口聲音的林宜蓉,沒漏掉他進來的些微聲響。

  「你回來了!到這裡來,我有話對你說。」

  可別又要他約那個難纏的周佳燕。

  「待會再談好嗎?」他想逃避。「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不急這一點時間。」林宜蓉要他坐在她身邊。「我只要你點個頭。」

  「什麼事?」

  「結婚。」林宜蓉面容開心。「跟周小姐結婚。」

  他身體有如被蜂螫了下般的快速彈起。

  「我不要!」

  「不能不要。」林宜蓉將他站起的身體按下坐好。「你不會狠心見我和你爸爸吃上官司吧!」

  他無法想像與一個刁蠻的女孩共同生活的景象將是如何。

  「完全是兩碼事。」張浩維拒絕:「我不要拿一輩子的時間當籌碼!」

  「我不會看走眼的。」林宜蓉持著另一種看法。「你們一定能合得來。」

  他們能合得來?張浩維眼前浮上周佳燕生氣、嬌俏的臉,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他連忙拂去,大力地搖頭。

  「目前我還不想談感情的事。」

  「你都近三十歲了,現在不談,什麼時候談?你爸爸在你這年齡,我早就將你生下了。」

  「這與年齡無關。」他是心境上的疲憊。

  「我知道你一直不能接受曉曉已不在的事實。」林宜蓉希望他能從過去的感情中掙脫出來。「但事情既然不是人為的力量可以挽回,再多的思念也於事無補。你必須用正確的態度去面對,重新為感情找一處歸依。」

  「也許以後我會,但不是現在。」

  「以後是什麼時候?」林宜蓉逼問:「十年?二十年?曉曉已過世兩年了,你是該清醒過來了。」

  他無法勉強自己。「媽,讓我自由發展。」

  「行。」林宜蓉出奇地好說話。「不過,你得保證在近期內給我一個媳婦。」

  這種憑感覺的事,根本無法保證。

  「如何?」林宜蓉問。

  「我無法保證。」

  「不能的話,就聽我的,與周小姐結婚。」他嘴方一張,林宜蓉即攔在前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養你這麼大,我從未求過你什麼,就求你這一次,聽媽的話,好嗎?」

  答應不得,雖然他很想順從母親的心意,但婚姻必須建築在兩情相願上,而他與周佳燕,甚至連一點交集都沒有。

  「我覺得累了。」他避開母親抱望的眼睛。「想回房休息。」

  林宜蓉臉往下垮。「你是想見我們上法院,被告違約是不是?」

  提及荒謬的契約,張浩維心情沉重萬分。

  「問題可以用其它的途徑解決。」

  「怎麼解決?是一億,不是幾萬塊那麼容易籌得出來。」

  「我去向周醫師請求延緩期限。」

  「你能延緩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十年的?」林宜蓉澆他冷水。「以現今你父親公司虧損的情況,根本無力償還這麼一筆錢。」

  而他的薪水只怕連支付利息都不夠,張浩維呆呆地想,除非奇跡出現,不然以此推算,這輩子要還清這筆帳是不可能的。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林宜蓉在旁加溫。「為了你父親和我,你就點頭同意這門婚事吧!」

  他感到自己被網困住,愈收愈緊地令他難以呼吸。

  「婚姻多少都會冒些險。」林宜蓉繼續加熱。「世上有不少幸福的夫妻,是憑媒妁之言促成的。」

  可不是每一對皆能順遂,他還是搖頭。

  「媽,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不知是絕望,還是一時情急,林宜蓉雙手摀住臉,放聲大哭。

  「你就是狠心不讓我抱孫子!張家斷了後,叫我將來如何面見張家的歷代祖先?」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張浩維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我自己不好!」林宜蓉邊哭,邊自怨自艾:「要是能多生幾個孩子,總會有一個聽話的,就不用現在又拜託、又哀求地不被理會……唉!單靠一個是不行的……」

  他的心被母親的淚水弄得凌亂,在心慌意亂下,張浩維沉重地同意:

  「別難過了,全聽你的就是。」

  事情是怎麼開端,又是怎麼成了現今這種情況?周佳燕茫然地看著鏡子裡不真實的自己,那個在白色禮服下顯得異常蒼白的女孩是她嗎?再過幾分鐘,她就要走出熟悉的家庭,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恐懼籠罩她的心頭。天知道她並不是真的想出嫁,她只不過是一時意氣用事,想給張浩維一道難題,挫挫他的自以為是,而後事情就這麼失控地定了。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被說服的。從那天他要她離開他的視線後,就只有照婚紗照時見過他,僵硬的表情、下垂的嘴角,在在顯示他的勉強與不悅。他不喜歡她是顯而易見的,但為什麼他要答應,不作反抗?她就不會有此時像是站在路口,不知該怎麼辦的恐慌感。

  不要逞強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失戀可以再談,落榜可以再重考,嫁為人婦可有翻身的機會?白紗禮服下裡著的心,該是喜悅的,是充滿了對兩人世界的憧憬,而不是她現在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太兒戲了!這種事豈容有半絲賭氣?她才十八歲,不要因自己的任性,而毀了未來的人生。

  楊欣純走進來,眼睛有些紅腫。天下嫁女兒的父母心都是一樣,有高興,卻有更多的難捨。

  「你完完全全像一個大人。」楊欣純看著美麗的女兒,聲音有驕傲,也有離愁。「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是每位媽媽心中最想擁有的好女兒。」

  「媽!」心中的矛盾、彷徨,在母親的溫柔軟言下,化為一股洪流,周佳燕眼淚直流而下地抱住母親。「我好害怕!」

  楊欣純摟著已長得比自己高的女兒肩膀,理解出嫁新娘的慌亂心情。

  「如果你尚未作好心理準備,可以取消婚禮。」

  快,快說不想結了,她在心中吶喊。

  「不!」周佳燕將臉埋在母親的肩上。「婚禮如期舉行。」

  親友全到齊了,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她又何忍於此刻擺烏龍,讓父母為難。

  「是真心話?」楊欣純想再一次確定,不願她有分毫勉強。「真沒問題?」

  周佳燕搖搖頭,灑下一串的淚珠。「媽,謝謝你多年來的照顧。」

  她的淚珠兒也讓楊欣純的眼睛泛著水光。

  「我不知道每個嫁女兒的母親心情,是不是跟我一樣瘋狂,竟然希望你能說不想離開,永遠都陪在我身邊。」

  她哭得更是唏哩嘩啦,很想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都是她不好,才會落到如今進退兩難之地。

  「昨晚我一夜睡不著,想著明天女兒要出嫁了,我曾為她付出過多少?而後我發現自己是一個相當失職的母親,我們相處的時間竟是那麼少……」楊欣純深感慚愧。「你會怪我放在工作上的時間,多過母女相處的時間嗎?」

  「我愛你,媽!」她哭倒在母親的懷裡。「我們相處的時間的確不多,因為我想永遠都留在你身畔。」

  「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不該讓你這麼快出嫁?」

  不捨的別緒,緊箍著她們。

  「我不知道沒有你在身旁的日子該怎麼過……」周佳燕泣不成聲。「我不斷地在做錯事……」

  久等她們未出現的周振谷,走進房察看,只見兩人臉有淚痕,心中也是一片愀然,沉默了幾分鐘後方出聲。

  「好了嗎?大家都在等你們。」

  楊欣純用紙巾擦拭女兒哭花了的臉,要她作最後的抉擇。

  「可有改變心意?」自己惹的難題,得自己解決。周佳燕徐徐地搖頭,已經給雙親增添不少困擾,從今天起,她要真正地長大,走自己未來的路。

  「等我們一會。」楊欣純對丈夫說:「她須重新上妝。」

  周振谷點了下頭,望向女兒,嘴動下,不想說話,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又轉開身。

  「爸,對不起!」周佳燕對著他的背說:「給你招來不少麻煩。」

  周振谷身體抽動了下,沒有馬上回轉過身。

  「我想你一定認為我急於想攆走你。」

  「我尊重你的決定。」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並非要攆你離開。」甚少流露感情的周振谷,在這分別的一刻,也無法處之泰然。「有空常回家。」

  「我會的。」周佳燕走到父親的面前,踞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下。「我愛你,爸!」

  壓抑許久的情緒,被這麼一句話瓦解了,周振谷眼睛閃現濕意。「離家只是另一個階段的開始,家,隨時歡迎你。」

  周佳燕拚命地點頭,心中不由得升起質疑——即將去之處,可是她的家?

  穿著正式襯衫、西裝,一副不自在模樣的周立信進來通知。

  「新郎來迎娶了。」

  這就是新婚之夜?

  周佳燕坐在床上,雙手抱著枕頭,心裡七上八下的。屋子在所有的賀客離去後,由原來的喧鬧聲,一下變得寂靜極了。張士堅、林宜蓉夫婦也隨著最後一位賀客離去,住往張家另一棟屋子,想給新人一個完全不受干擾的空間。

  不受干擾的空間……想起林宜蓉離開前,帶著期許的眼神,悄聲交代:千萬不要避孕。她的心飛快地狂跳著,臉紅如彩霞。受孕可是如電視上的男女,光著身子糾纏在一起般?周佳燕耳朵緊張地傾聽外面的聲音,他會那麼待她嗎?她身體不適地一陣戰慄,只因她還沒打算接受他。在同意結婚時,她未深想過所謂男女間的義務與權利是怎麼回事;雖說今日資訊發達,但她對性還是一知半解,僅止於書本上的片面描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門外一直沒有聲響,她緊繃的神經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愈繃愈緊。她的手拂過床單上醒目的一對大紅鴛鴦,鴛鴦有相愛相隨之意,已是夫妻的他們可有?已過了午夜,張浩維仍未進來,不行,她得搞清楚他抱的是什麼態度,免得在這瞎猜而精神崩潰。

  她打開房門,屋子很大,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幾間緊閉的房門,他又是在哪一扇門裡?猶豫了下,她手轉動一扇門把,邊猜想他會不會從裡面跳出來責罵她,私闖他的禁地?別擔心,周佳燕告訴自己,她也是屋子的一位主人,不是嗎?

  房內沒有人,她又打開另一扇,情形一樣,在屋子走了一圈後,仍不見張浩維的身影。他不在,她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升起一股不受重視的怨懟感,在新婚之夜即遭冷落的新娘想來不多。

  大門打開,張浩維一臉的醉意走進來,見到她時先是一怔,繼而狂亂地抓著頭髮。

  「老天!原來不是夢,我真娶了老婆!」

  他有如見著魑魅的表情,激怒了她。該死!她哪一點配不上他?

  「你去哪裡?」她冷冷地問。

  「你管不著!」他很不客氣。

  「誰說管不著?」話就這麼順地溜出來:「妻子當然有權利管丈夫!」

  不及他震驚,周佳燕也被自己的話嚇住!她已認同他們兩人是一體?

  「但願只是一個玩笑。」他喃喃自囈:「明天醒來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也想與他一樣,抱持著鴕鳥的心態,一個靈感進入她的腦中。

  「或許我們真能當彼此不存在。」

  「什麼!?」張浩維愕然地抬眼。

  「換個說法好了。」她也弄不清自己怎麼有此荒唐的想法。「在名義上我們是夫妻,而實質上,我們互不干涉,各過各的生活。」

  張浩維甩甩頭,想甩掉腦中過多的酒精。

  「你是提議我們只是掛名夫妻?」

  「是的。」她點頭。「我們是同居人,除了同居住在一個屋子是共同點外,其它的事互不過問。」

  這應該很符合他的脾胃,但張浩維沒有馬上贊成,用狐疑的眼光看著她。

  「也包括不過問你交友的事?」

  「不錯!這是私生活的一項,我們各自擁有各自的私生活。」

  「你就是打著這種算盤嫁我的?」

  直至方纔之前,她從未有過此種念頭,但現在看來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們甚至可以立一份合同。」她沒注意到他不屑、輕蔑的表情。「言明雙方的權限。」

  「你果然心懷鬼胎!」他吐了口氣。「不過,挺適合我們目前的狀況。」

  「你是同意了?」周佳燕放鬆心情,那麼今晚她所擔心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張浩維酒意已退,眼眸清明。「你看來像是一隻脫困牢籠的狐狸。」

  為什麼是狐狸?指她狡猾嗎?這權宜之計,不也給他鬆綁的空間?

  「你睡哪裡?」她問敏感的問題:「或者我睡哪裡?」

  「這才是你真正的用意,是不是?」他彷彿能看透她的心思。「放心!我對二手貨沒興趣。」

  周佳燕困惑地眨眼。「什麼二手貨?」

  「不懂還是裝蒜?」他森冷地一笑。「但又有何不同?我這個龜公是當定了!」

  什麼龜公?周佳燕想問仔細,但他已走開了。

  「我睡客房。」他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

  解決了兩人可能處在一張床上的困擾,她心安地忘了他莫名其妙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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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46:08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今晨的鳥兒似乎特別多,周佳燕在鳥鳴聲中半睡半醒地張開眼睛。天花板的顏色不對,她迷糊地想著,家中什麼時候重新油漆過……不對!她不是在自己的床上。憶起昨天似真似假的婚禮,她倉皇失措地坐了起來,是真的!她已嫁人了,身份已由單身成為已婚。

  想到自己是已婚婦,周佳燕身體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這名詞聽來很有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來。不知張浩維起來了沒?雖然他們已達成協議,但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兩人,要漠視對方,實行起來可有困難?不過,倒也不用太煩惱,有一點能確定的是他不會對自己有興趣,昨晚他不是這麼說的嗎?

  她走下樓,張浩維已用畢早餐出門。新婚的第一天即趕著上班,是不顧與她碰面,還是真的很勤奮?吃完女傭端上來的早餐,她不知做什麼好,只好又回房內發呆;除了換個地方不同外,日子似乎沒什麼改變,無聊依舊。

  中午時,女傭拿了一個大包裹進來。誰會送她禮物?周佳燕感到納悶,她並未通知任何朋友,會是弄錯了?包裹上寫著新婚夫人收,想不出會有誰送她禮物,她拆開外面的包裝紙,紙盒內是一個身穿白紗的漂亮洋娃娃。

  「好美喔!」她高興地叫了聲。

  女孩子很少抗拒得了洋娃娃,即使她己過了玩它們的年齡。盒子裡有一張卡片,她想知道是誰體貼地在這發悶的時候帶給她驚喜,但她拿起娃娃時卻怔住!娃娃的頭斷了!真掃興!是運送的過程弄壞?周佳燕拿起卡片,上面用紅色的筆寫著:別得意!你這個新娘不會當太久,很快會被掃地出門!沒有送的人姓名,是故意的?是誰送她這麼一個不吉利的娃娃……張浩維!除了他外,不會有其他的人。

  太過分了!周佳燕生氣地將娃娃摔到地上,稍霽的心情又布上陰霾。她已聲明不會妨礙他,也給予他所有的自由,他竟然還不滿意,非找他理論不可!

  當張浩維踏著夜色回家,打開客廳的燈,看見坐在黑暗中一臉盛怒的周佳燕時,也意外地呆了下後,旋即露出譏諷的笑容。

  「你在等我嗎?還是另有等待的人?」

  「什麼意思?」周佳燕揚了揚手中的娃娃後,向他擲去。「說出你的解釋。」

  娃娃落在他的腳前,頭則滾入沙發下,張浩維拉長臉。他剛接掌了父親的公司,一整天都在查看營業報表,厚厚好幾本的帳冊,已搞得他筋疲力盡,不料一進門,即被她莫名其妙地發脾氣。

  「你發什麼神經?」

  「你沒有一個解釋嗎?」她怒問。

  「什麼解釋?」

  周佳燕將卡片塞進他手中。「這不是你寫的嗎?」

  張浩維看了內容後,皺起眉頭。

  「怎麼回事?」

  還問她怎麼回事?她沒好氣地雙手插腰。

  「是不是你嫌我礙手礙腳,希望我早點滾蛋?」

  他這才明白她生氣的原因。

  「你發那麼大的脾氣,就是因為你認為我想趕你走?」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她深受傷害。「沒有一個女孩沒有夢想,不期望有個幸福的婚姻。就算你對這樁婚姻再不滿意,也不必急於在新婚的第一天,即粉碎一個女孩子的夢。」

  她的話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鏗鏘有聲,短暫的緘默後他才道:

  「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便不被看好。」張浩維緩聲地說:「若是你想將夢築在我身上,是一個大大的錯誤。」

  「不管這樁婚姻的品質如何,我以為我嫁的是一個有話直說,不屑拐彎抹角的正人君子。」她尖銳地說:「但錯了!你是一個不敢照著心意行事,做了又不敢當的孬種!」

  張浩維頭髮豎起來。「你說我是孬種?」

  「不是嗎?」誰叫他做得太過火。「你既然不想娶我,大可拒絕,可是你卻任由事情發生,這是你沒種在先;而在成定局後,又不敢挑明地說,竟用這種無恥的方法傷人,這是你沒種在後。」

  張浩維臉都綠了,雙眼冷得似鋼。

  「你說夠了沒?」

  「還沒!你孬種!你孬種……」她大叫著。

  「為什麼要嫁給我?」他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是啊!何以要嫁給他?有如被重擊一棍,周佳燕腦中一陣轟然巨響。她在做什麼?僅只因為不想順他所遂,便輕率地把終身給賠進去?

  「我想我得好好想一想。」她臉色白如鬼魅。「等我想通了,我會告訴你。」

  他看了她好一會。「不論你信不信,那些字不是我寫的。」

  不是他寫的,又會是誰?不過,周佳燕已無心思去想,因為,還有更迫切的事,須待她好好理清。

  「你們可以出去了。」

  張浩維在幾位主管走出去後,手托著下巴,不知該慶幸,還是生氣的好?母親竟然欺騙他!原以為接管的是一家營運不善、面臨財務危機的公司,可是事實卻不是那麼回事。公司獲利的情形超乎他的想像,很顯然,什麼向高利貸借款,根本不是真的。

  母親為何要騙他?純粹想逼他娶妻,還是另有原因?他很想即刻獲得解答,但父母在他婚後的第二天,便飛往國外旅遊,至於去些什麼國家,並未讓他知曉。難道是想閃避他的疑問?

  你孬種!她的話仍在張浩維耳邊轟炸著。他呻吟了聲,雙手抱住頭,天啊!他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新婚的當夜即不帶半絲感情地要求各過各的生活,互不干涉,而後卻一副受盡委屈狀的指控他:你粉碎了一個女孩的夢……

  她對這婚姻抱的是怎樣的態度?

  他當然不會傻得以為她喜歡上他,如果她鍾情於他,便不會要求互不侵犯,劃清兩人的界線,那麼,她嫁給他的目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以合法掩飾非法,藉由婚姻與她的男友暗通私情,張浩維眼睛射出一道危險光芒而瞇成一條線。要是她打的是這如意算盤的話,那她可就失算,因為,他絕不會甘心成為被利用的對象。

  她此刻在做什麼?是否已迫不及待地將男人請入家中?這一想,立即怒焰高張。她若膽敢將他家淪為她約會的場所,他絕不罷休!張浩維拿起電話,是女傭接的。

  「叫……」他遲疑了下,不知怎麼稱呼他剛娶過門的妻子。「太太在嗎?」

  「在,我去叫她。」

  「等等……有男人……家中有訪客嗎?」

  「沒有,家裡就我和太太兩人。」

  他能聽到自己鬆口氣的聲音。

  「要太太來聽嗎?」

  「不必……」他想了下改口:「也好。」

  「你等一下,我去叫。」女傭放下電話。

  電話再次被拿起,傳來周佳燕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

  「你找我?」

  「有件事我要先聲明。」張浩維沒多說贅言。「雖然我們協定互不干涉彼此的私事,但可不表示你能將男人帶進屋子。」

  「你特地撥冗打電話,就是要說這?」她聲音尖細起來。

  「不錯,我絕不允許你污穢我的地方!」

  他的話卻引來反效果,只聽她語聲清晰,一字一句地傳入他耳中:

  「原來『家』還有這個好處,謝謝你給我一個很好的建議,我會善加利用。」

  「卡喳」一聲,她將電話掛斷,張浩維手持著話筒,臉上一陣鐵青。

  周佳燕用力地掛上電話,胸口因生氣而急促地起伏,他是她所見過最傲慢的人。不可以將男人帶回家中,這是什麼話?他以為她是豪放女,剛結婚便迫不及待地將男人帶回家,如果這是他所希望的話,她會讓他如願。她嘟高嘴地想,但到哪兒去找男人呢?

  正當她滿腹不快時,女傭帶進來一位穿著時髦、長相美麗、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太太,有人找你。」

  她仍無法適應自己的新身份。

  「你是浩維的妻子?」來人用一雙微上挑的眼睛,彷彿打量商品般的將她從上至下地看了遍後,露出輕蔑之色,又問了次:「你是浩維的妻子?」

  周佳燕不喜歡對方的神情。「你找我?」

  「我找浩維的妻子。」對方似乎不相信她的身份。

  「我就是。」周佳燕揚眉。「有何懷疑之處?」

  「有沒有搞錯?」對方哎呀地叫起來:「我還當是什麼三頭六臂,竟然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你幾歲?十三?還是十四?」

  周佳燕感到氣憤。雖然她的發育與對方玲瓏曼妙的身材不能相比,但也不至於完全平板,難道他看不出她已具女人架構?

  「你找我是來問我的年齡嗎?」

  「當然不是。」來人沒有隱藏感覺。「你讓我感到驚訝,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不同凡響的女人。」

  言下之意再清楚也不過了——她太平庸了。

  修養再好的人也會發怒,何況她早已一肚子氣,周佳燕繃緊了臉蛋。

  「你是誰?」

  「原來我還沒介紹自己啊!」對方又哎呀了聲,拍了一下頭。「真失禮!不過實在是你太出乎我的想像,所以才把最基本的禮貌給忘了。」

  又一次地強調。這女人是來找碴的嗎?周佳燕雙唇抿緊。

  「你找我有何貴幹?」

  對方從皮包中拿出一張精美的名片遞給她。

  「我是浩維的同事。」

  周佳燕看了眼名片上的名字——劉真君,上面有好幾個看來挺唬人的頭銜,不過,她不明白她來找自己的用意何在。

  「實在不能不說我感到很失望,怎麼也想不到會是栽在一個青蘋果的手上!」劉真君自動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她穿著黑絲襪,線條優美的雙腿交疊。「你收到我的禮物了嗎?」

  栽在她這個青蘋果的手上?周佳燕心中升上一陣猜疑,她和張浩維之間,除了同事外,還有什麼關係?

  「什麼禮物?」

  「一個快樂的新娘娃娃。」劉真君鳳眼斜挑,發出冷光。「只可惜不會當得太久。」

  斷頭娃娃是她送的?

  「娃娃是你送的?」

  「還喜歡嗎?」劉真君沒有笑意地笑了下。「希望你會喜歡。」

  「你的居心何在?」周佳燕質問:「斷了頭的娃娃代表什麼意思?」

  「表示一個事實。」劉真君撩了一下頭髮,森冷地看著她。「我不會被你打敗!」

  周佳燕不明白。「我們沒見過面,哪來的瓜葛?」

  「我們的確不認識。」劉真君盯著她,一字一字地說:「但是,你搶走我的男人!」

  「張浩維?」他有女人,應該不是意外之事。

  「他娶的女人應該是我。」劉真君優雅的表情不見了,惡狠狠地說:「我不懂他怎麼捨得下我,娶一個沒有半點魅力的你!?」

  在口無遮攔上,這個女人與張浩維倒是很登對;周佳燕吸了吸幾欲冒煙的鼻子。

  「你的問題該去問他。」

  「我自然會。」劉真君收起兇惡神色,嬌聲地說:「今天我來的目的,只是想拜訪你。」

  這種拜訪還是省掉的好,周佳燕不善隱藏心中的想法,臉上的肌肉十分僵硬。

  「我不想說歡迎你。」

  「很有個性!」劉真君大笑了聲地站起來,拍了拍裙子的摺痕。「謝謝你的招待。」

  「我沒有招待你什麼。」周佳燕冷冷地說。

  劉真君聳聳肩。「代我問候浩維好。」

  周佳燕從鼻孔嗯了聲。

  「再見。」劉真君款擺腰肢地走了幾步後,又站住回過頭。「我叫劉真君,以後我們可能還有碰面的機會。」

  說完,她不忘優雅地點了下頭走出去。

  真是不快的一天!周佳燕屁股用力地坐下,旋即想起那是方才劉真君坐過之處,身子一下子又彈起地移開。她鼓著兩腮,生氣地來回走著,不准她帶男人回來,他的女人卻登上門來!結婚僅幾天,她卻已後悔了上千回。自己實在大幼淺了,竟將婚姻視為兒戲,弄得現在進退不得,她好想為自己的無知與莽撞縱聲大哭一場。

  好想聽聽母親的聲音,她拿起電話。

  「喂!」傳來楊欣純的聲音。

  她想說話,可是一時發不出聲音。

  「找誰?」楊欣純問:「你是誰?」

  「媽……」她喚了聲,但聲音卡在喉嚨。

  「再不出聲,我要掛電話了。」楊欣純在另一端說。

  「媽……」她沙啞地說:「是我。」

  「佳燕!」也許是職業的關係,楊欣純十分敏感。「為什麼不出聲?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是對新生活不習慣?還是浩維虧待你?」

  「不,我很好。」婚姻是自己選擇的,她不想讓母親掛念。「我……剛起床,想聽聽你的聲音。」

  「真的沒事?」

  「沒事。」周佳燕吸了吸鼻子,讓聲音愉快些。「真的。」

  「沒騙媽?」楊欣純猶不放心。

  「是真話。」是善意的欺騙,她輕輕地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能適應,我就放心了。」楊欣純釋懷。「說說你的新婚生活。」

  唉!簡直可以用一個「慘」字形容,周佳燕的手緊緊地握著聽筒。

  「我想保留一點隱私。」

  楊欣純笑了下。「跟媽還有什麼好保留的!不過,你不想說,媽就不勉強你。」

  「媽……」她的聲音梗住。「好想念你的手藝。」

  「想吃還不簡單,家隨時歡迎你,這個週末和浩維一起回家吃晚餐如何?」

  她很想答應,卻怕自己在父母面前失控,使他們憂心。

  「恐怕不能,我們已有節目了。」

  「什麼節目?」她希望母親不要追問,楊欣純卻問了。

  周佳燕想著理由:「我們與朋友約好一起聚餐。」

  「誰的朋友?」楊欣純追根究底:「你的?還是浩維的?」

  「浩維的朋友。」

  「這樣我就放心了!」楊欣純很滿意。「他將他的朋友介紹給你,表示你們相處得不錯。這幾天我一直睡得不好,想著該不該讓你這麼早結婚,一直害怕是否會害了你。你們能相處得來,我就安心了。」

  一滴淚水滴在電話筒上,接著又是一滴……

  「……怎麼不說話?你在聽嗎?」

  「我在聽。」她的聲音帶著泣聲。

  「你怎麼了?」楊欣純起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

  「一定有事,我現在就過去你那裡。」

  「不必。」她搖頭。「我真的很好,別為我擔心,我能調理自己。」

  「我過去看看你比較安心。」

  「不要,讓我自己處理。」她口氣哀傷,卻不失堅定。「我不能老依賴著你,是我該長大的時候了。」

  「佳燕!」楊欣純關愛地叫著女兒。「記住!家中的大門永遠為你開,我們的臂膀也永遠為你敞開。」

  「媽,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

  在淚水氾濫前,她趕緊放下電話。

  張浩維停妥車子,打開門,有電視聲音傳來;已過了十二點,這麼晚還在看電視,他搖搖頭,走進客廳。

  怎麼搞的?他對著眼前的景象大皺眉頭。電視開著,他的新婚妻子在沙發上睡著,一瓶打開的酒倒灑在光潔的地板上,屋中散發著濃濃的酒味,女傭已經回去。他想發脾氣,但太疲倦了,沒有多餘的力氣發火。隨她去吧!只要她不妨礙他,隨她高興去做;他拉下領帶,屋子就留待明天整理。

  他走了幾步,猶豫地停住。是不是該讓她這麼在沙發上睡?原本臉朝內睡著的周佳燕,在這時翻轉過身子,這一臉朝外,他看見她臉上有濕濕的淚痕;她梨花帶淚的熟睡臉龐,令他產生相當大的震撼,那模樣兒不就是他的曉曉,他日思夜念的佳人?

  「曉曉!」他激動地奔過去抱住她。「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

  她在他懷裡蠕動了下,張開迷濛的雙眼,彷彿正等著他似的嫵媚一笑。

  「嗨!你回來了。」

  這眼神,與曉曉瞅著他看的神情如出一轍,張浩維忘情地摟緊她。

  「哦!曉曉,你聽到我心底的呼喚,對不對?你終於回來了!」

  「我整晚都在等你。」她打了一個酒隔,一股酒氣衝鼻而來。「這是我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和啟元分手,這次則是因為你。」

  難聞的酒氣使他腦筋清醒過來。曉曉是不喝酒的!她不是曉曉!張浩維感到極度失望,雙手鬆了開來。周佳燕身子失去溫暖,不依地攀住他的脖子,將柔軟的臉頰偎向他的頸窩;這般親膩的舉動,令他一驚,身體僵硬地不敢動彈。她臉頰無意識地在他頸邊摩挲,嘴中呼出的熱氣,使他脖子起了一陣麻癢,身體更是不敢稍動。

  「那個女人說我不是女人,你說我是不是?」

  她長髮散開,兩頰潮紅,玫瑰般的雙唇性感地噘起。平時她也許看來幼嫩,但此時刻,她絕對是百分之百、魅力四射的女人,張浩維看得有些發呆。

  「你說我是不是女人?」她晃動著他的身體,求證地問:「我是不是真正的女人?」

  「是的。」他聲音沙啞。「你是女人。」

  周佳燕高興地露齒而笑。「這是一個很美的夢。」

  原來她以為是在作夢,張浩維以自己也不明白的舉動托起她小巧的下巴。

  「你希望怎麼結束這個夢?」

  「一個吻。」她表情迷醉。「我好想知道接吻的滋味。」

  答應不得!張浩維慌亂地放開手,她卻不容他閃躲,嬌軀靠向前地抱住他,仰起臉,湊上櫻唇。

  「我從未接過吻,對它感到很好奇。在現實中無法實現,希望能在夢裡一嘗滋味。」

  如此軟言溫語,實在很難抗拒得了!張浩維轉開臉,不願在此情況下侵犯她。

  「你找錯對象了。」

  「你是我丈夫,不是嗎?」

  她倒清楚他是誰,張浩維想推開她,她圈在他脖子上的皓臂一緊,更加緊密地偎靠著他。她散發著花香的髮絲,從他鼻子掃過,他鼻子發癢,忍不住張開嘴;正想打噴嚏時,一張帶著酒氣的小嘴封住他的嘴,兩唇一接觸,他在喉嚨打轉的噴嚏驚得吞了回去。

  「你的嘴好軟。」

  她在他唇邊夢囈了聲,張浩維有如被定住般,眼睛睜得大大,身子動也未動的。

  「即使在夢裡,你也視我為糞土嗎?」

  她幽幽控訴般的聲音,刺穿他心中剛硬的壁壘,反手抱住她;他靈活的舌尖帶動她笨拙的舌頭,奔向五彩繽紛、令人眩暈的世界。這一吻令他感到相當震驚,當他放開她時,心中迷惘之餘,多了幾分慌亂,不知該怎麼形容此際的感覺才好。他看著她閉著雙眼,依然陶醉的臉,很想再次擁她入懷,再一次吸取她口中的蜜汁。

  不!不對!不該是這樣!他壓抑住內心的渴望,除了曉曉外,他不可能再對別的女人有感覺,一定是此刻氣氛所營造出來的錯覺。

  「接吻的感覺,竟是如此的美妙!」說著,她心滿意足地靠著他的胸膛,唇角帶笑地沉沉入睡。

  太真實了,簡直就像身臨其境般!昨晚的夢美得令人心悸,周佳燕臉頰貼著棉被,不想張開眼睛;她不要清晨的明亮走夜裡的溫柔,她想要多擁有一會那甜蜜的感覺。這是她的初吻,雖然只是在夢裡,卻真實得教她興奮,彷彿真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能結實地觸摸他的身軀。

  好美的一個夢,她眼中散發著夢幻般的色彩;在夢裡,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麼地近,近得她幾乎要錯以為聽到他的心跳聲。感覺手指刷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唇好柔軟喔!就像玫瑰花瓣,用花瓣形容男人,也許並不恰當,但她真如此認為。

  夢裡,他軟化下來的五官,英俊得讓人著迷;首次,她發現與自己結婚的男人,是一個相當富魅力的男人。周佳燕手指在唇上輕輕地摩挲,而這個深具魅力的男人吻了她耶!她對自己扮了個鬼臉,當然是在夢裡嘍!

  該起床了!她伸展著四肢,就算再美,夢境總歸是夢境,總有醒來的時候。她歎口氣,無奈地起身。外面陽光普照,她不想在陰冷的屋內用餐,端著早餐走向陽台;忽然,她喉嚨抽緊,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看到他,她手中的果汁濺出一大半。照說同住在一個屋子裡,見到他應該不是件驚訝的事,但她心中有鬼,沒由來地一陣臉紅心跳。別慌!他什麼都不知道,她要自己鎮定,他不可能窺見她的夢境。

  張浩維低著頭看報。該不該在他未發現自己前走開?可是她又想知道在明亮的白晝裡,他是否也一如夢中般的吸引人,正猶豫間,他似乎察覺到有人,從報紙中抬起頭,視線投向她時,凝住了下後,朝她微點了點頭。

  「早。」

  她沒有說話,有些發怔地看著他。陽光斜射進來,他大半身軀沐浴在陽光下,雖沒有夜裡的溫柔,卻多了一股陽剛之氣;她下了一個結論,夜裡、白日他都一樣好看。

  見她站著沒動,他詢問地揚揚眉。

  「還沒睡醒?」

  「不……當然不是……」她心虛地搖頭,慌亂地找話說:「我以為你去上班了。」

  「偶爾偷閒,會有種賺取到時間的小快感。」見她仍托著盤子站立,他指著對面的椅子。「坐吧!沒人要你罰站。」

  周佳燕走過去坐下,低著頭看食物。是因為昨晚夢境的影響嗎?她發現自己不敢與他視線相接觸。

  「說實在的,見到你我很驚訝。」她輕輕地說。

  算算日子,他們結婚已近一個月了;在兩人都有意避開對方下,他們幾乎碰不到面。早上她刻意在房中磨蹭,算好他已去上班後,才展開一天的活動;晚上他則是不過午夜不回家門,因而雖然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今早還是他們首次同桌而坐。

  「住得還習慣嗎?」他看似敷衍地問。

  「還好。」

  似乎沒話題了。

  他看回報紙;周佳燕心不在焉地咬著麵包,不想看他的,但眼睛還是忍不住瞟向他……不像男人的睫毛,太長,也太翹了。她下斷語,還有鼻子也太挺了,倒是兩道眉毛又黑又濃,像極電視上的英雄人物……驟然,她視線與他對上,被抓個正著,有如做賊被逮著般;她臉頰紅得有如熟透的蘋果,心跳快速得有如方參加一場馬拉松賽,如果地上有個洞,她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你今天看起來不太對。」張浩維奇怪地問:「是昨晚睡得不好?還是作惡夢?」

  一提「夢」字,她心提得老高。天啊!她的心跳已是正常人的兩倍快,千萬別因此一嚇,而鬧出個心臟病來。

  「我睡得很好,根本沒作夢。」她特別強調:「什麼夢也沒作!」

  「如果不是作夢的話……」他掃了她一眼。「就是在想情人。」

  「我沒有情人。」

  「夢中情人呢?」

  周佳燕呼吸一岔。他不會具有讀心術吧?

  「什麼……什麼夢中情人?」

  「你心儀的男人。」他若無其事。「每個女孩都會有她夢中的男人,不是嗎?」

  不然,他真能看穿她不成?周佳燕吁了口氣,心跳恢復常態。

  「你呢?」她衝口而出:「也有夢中情人嗎?」

  似乎沒料到她會反擊出同樣的問題;張浩維眼睛失神了下後,變得冷硬,難得的和諧氣氛,又變得劍拔弩張。

  「我不想回答。」

  「其實,不用答案也很清楚。」周佳燕聲音有些尖銳:「不管曉曉存不存在,你心中永遠為她擺設著不容他人侵犯的神龕。」

  他瞪著她的目光,像是要將她活剝生吞似的,十分凌厲。

  「與你無關!」

  她不曉得心中湧上那股酸酸的感覺代表什麼,周佳燕頭一昂,不甘心輸給一個已死了的女人。

  「怎會與我無關?」她挑釁地回瞪他。「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丈夫!」

  「我們不是夫妻!」他冷冷地更正:「不是真正的夫妻。」

  幾分鐘之前她尚羞中帶喜、血液沸騰,這時驟降至冰點,忽熱忽冷的,極大差異,令她情緒不穩。

  「我們是夫妻!」她生氣地唱反調:「我們的結婚證書就是證明!」

  「我們不是!」

  對著他大步走開的背影,周佳燕推開吃不到幾口的早餐,眼眶內充塞著股熱流。以前她很少哭的,最近卻頻頻落淚,似乎要將以前甚少動用的淚水,一下子補足。

  「死相!」前座的女孩嬌嗔地說。

  「不是死相,是相公才對!」臉上冒著青春痘的男孩,嘻皮笑臉地說。

  「相你的頭!」

  女孩手指戮著男孩的前額,男孩順手握住女孩的手,在女孩的手心上輕畫了下,逗得女孩咯咯地大笑。

  「你的手好軟喔!」男孩輕浮地說。

  「你再不放手——」女孩不認真。「當心打在臉上可不軟!」

  「我就喜歡你的小手碰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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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48:48 |只看該作者
周佳燕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難道是因為結了婚,心情一下變得老成?幾個月前,她的心境就與座前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對男女間的情事抱著夢幻的遐想。才不久時間,她心境有如經歷了一場變革;外表仍然是十八歲的少女,心情卻老上十歲,也許更多。

  在以前對男孩投過來的眼光,她會臉紅心跳,但再次坐在課堂上,她只想讀好書,對書本以外的事全漠然以對。

  「兩位。」她發出聲音,打斷說笑的男女:「上課了,請肅靜!」

  保證班顧名思義就是保證考上大學,課程安排得十分緊湊,一堂緊接著一堂,除了中午一個鐘頭的午休時間外,連下課的十分鐘都用上。她的功課一向名列前茅,這次之所以馬失前蹄、意外墜馬,於是因為自以為戀愛,自以為被傷害,被受害妄想症影響所致;除去了那一層苦痛後,她頭腦回復清明,上起課來毫不費力。

  坐了一整天的板凳,當最後一堂課的鐘聲一響,幾乎所有的人屁股也跟著離開椅子,不願多待一會地走出教室。周佳燕收拾著書本,並不急於離開。她結婚了,所以父母不會倚門等她,至於她名義上的丈夫,絕對不會比她早回家,因而,她的步子可以不必匆忙。

  她走在街上,聽到有人喊她:

  「周佳燕!」

  一位長得高高瘦瘦、斯文的男孩朝她走來,是班上的同學,她有印象,但不知他的名字。

  她等著他出聲;男孩搓著手,白淨的臉上有些侷促不安,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你找我?」她問。

  「很冒昧打擾你,我是趙偉中。」男孩考慮措辭地停頓了下。「我觀察你好些天了,見你總像懷有心事般不愛說話。剛剛在書店見你從門口走過,忍不住叫住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很典型的男追女口白。她很希望自己能有感覺,在張浩維嚴重傷害她後,被異性注意,多少可以挽回些自尊,可是她卻只覺得無趣。

  「我介意。」她淡淡地說。

  一口被回絕,趙偉中不知所措,又是抓頭,又是搔耳的。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她朝前走,他跟隨了過去。

  「我能與你做朋友嗎?」

  「不能。」

  趙偉中腳步停滯了下,侷促之色更甚。

  「我是鼓足了勇氣,想請你與我做朋友。」

  要是告訴他她是有夫之婦,他會有何反應?是張嘴凸眼?還是抱頭鼠竄?

  「我沒興趣交朋友。」她在公車站牌前站定。「你別浪費時間!」

  「我以前才在浪費時間。」

  周佳燕困惑地看著他。「以前?」
「別笑我!」趙偉中表情羞澀。「當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很想認識你,可是一直提不起勇氣。在你忽然不見的那段期間,我一直後悔沒能認識你,好不容易你又出現,我不想再一次後悔。」

  如果他能早些行動,也許他們能交個朋友,但現在她是一個已婚婦,身份不同了。

  「我還是必須說抱歉!除了讀書外,我什麼也不想。」

  「你對我印象不好?」他相當失望。

  她搖頭。「我只想讀好書。」

  「我們可以一起切磋學業,不會有不良影響。」他忙說。

  她仍是搖頭。

  「你的心腸好硬,沒有一點人情味。」

  周佳燕看著前方。「有時候軟心腸,只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我不懂——」

  「你不須懂。」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她結婚了?是想證明她尚有點吸引力,還是根本不願接受已婚的事實?

  「我會再接再厲的!」趙偉中有個固執脾氣。

  「結果不會不一樣。」她皺眉。「你還是把時間省下來,多看點書。」

  「我會讀好書,請你……」

  她沒等他說完。「我車子來了。」

  「明天見。」

  周佳燕沒有回答,坐上公車;趙偉中沒有立即離開,隔著車窗朝她揮手。終於有人注意到她了,照說心中該有受重視的愉快感,但她卻一點也領略不到。

  只有幾站,她沒有走向車後的座位。很快地到了,她走下車,屋子就在不遠處;她沒有回到家的感覺,彷彿屋裡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干似的。那兒不是她的家,沒有人會在那兒等她……不行……她的心思在見到門口前站著的一個身影時,高興起來地快跑了過去。

  「哥!」她叫。

  周立信微笑地站在原處,看著她奔過來,她拉著他的手。

  「沒想到你會來!」

  「高興見到我嗎?」

  「那還用說!」她歡喜極了。「我以為你忘了我這個妹妹了。」

  「真想忘記你也難!家中少了你,變得冷冷清清的,想找人說話時,只好對著牆壁自言自語。」周立信看著她。「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像新娘子。」

  她躲開他的眼光。「你來多久了?怎不進去坐?」

  「我剛到,下完課後過來。幾天沒聽你的聲音,總覺得耳朵發癢。」他語調雖輕快,但難掩濃厚的感情。「站在這裡就可以早些看到你。」

  一陣熱氣驀然湧上眼中,她眨眨眼,將水氣眨回去,展現一抹勉強的笑容。

  「別站著,我們到屋內聊去。」

  他們進入屋中。

  「我去讓李嫂多準備幾樣菜,晚上在這兒用飯。」

  「先坐下。」周立信喊住她:「我不是來吃飯的。」

  她知道他想問什麼。「飯還是要吃……」

  「不急!」他直接切入正題:「我要知道你的婚姻生活可好?」

  「很好。」

  好得毫髮未損,她在心中加了句。

  「不是實話。」周立信未採信。「你剛才走路的樣子,就像掉落了幾百萬,愁眉不展的,一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什麼時候研究起命相學了?」她打哈哈:「不過,你的工夫似乎尚未到家,相錯了!」

  「我雖然沒有相人的工夫,但對你我太瞭解了。」周立信沒有笑。「我甚至可以看透你的想法。」

  這一點倒並不誇張。他們兄妹的感覺一向很好,對彼此的性子亦十分瞭解。

  「那麼,你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兩公分?」

  「我只瞧見你瘦了一圈。」周立信嚴肅地說:「我要知道我那位可愛的妹妹,嫁了人過得好不好?你能告訴我嗎?」

  「她很好。」她沒有看他的眼睛。「吃得好、睡得好,而且自由得不得了!」

  他未被她矇混過去。

  「那小子對你不好,對不對?」

  「當然不對!」她否認。

  「真不明白有千萬個男人隨你挑,怎會挑上那個硬得像石頭的張浩維?」他對初見張浩維時不好的印象,一直未變。「他一點也不像個好丈夫的模樣。」

  「你對他有偏見。」她把玩著衣角。「事實上,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看著我。」周立信用命令的語氣:「我要知道實情。」

  「我說的全是實情。」

  「實話?」

  她點頭。「實話。」

  周立信並未拋開疑慮。「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並不快樂?」

  「我想是因為我還不習慣新生活、新身份。」她讓笑容看起來真切。「到新的地方,多少會有些不適感。」

  「我不希望你受任何委屈。」他表現兄長的護衛之情。「即使只是一點也不能。」

  「不會的。」她幸運自己能擁有這麼一位好哥哥。「我懂得怎麼生活。」

  「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周立信不放心地交代:「千萬不能放在心底。」

  「我會的!當我需要找個人哭訴時,不會忘記你寬厚的肩膀。」

  「好啦!調查完你的婚姻狀況——」周立信語聲一轉:「我們談些輕鬆的話題。」

  「談談你的美麗佳人。」她將箭頭轉向他。

  周立信正與一位有系花之名的漂亮女孩交往,說起他出眾的女友,他立即笑開臉,一臉的悠然神情。

  「昨天我們度過一個浪漫的夜晚,她承諾畢業後嫁給我。」

  「你打算一畢業就結婚?」

  「是啊!」周立信眼睛看著上面的燈飾,想著昨夜的情形。「在昨天之前,我們只知道喜歡與對方在一起,談天說地的;可是就在昨夜我初吻了她之後,感覺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突然強烈得不想與她分開,她也有相同的感覺。在送她回家時,差點沒唱上一段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離別戲。」

  在她面前,他毫未隱藏心中的感覺。周佳燕下意識地舔了舔唇,神情有些恍惚……如果吻的滋味真像夢中那麼美好、那麼驚心動魄,她也願沉淪下去……

  見她神癡心醉,周立信「啊」了聲,了悟地點著頭。

  「原來是他的吻打動你,我還在奇怪你怎會不聲不響,說結婚就結婚呢!」

  「不……不是……」她慌張地擺手。「我們沒有……」

  「不要告訴我,你們還沒接吻過。」周立信一副瞭然於胸地說:「如果不是的話,你是看上他哪一點?還沒享受外面的陽光,就急著把自己卡死?」

  「不是你所想那樣!」該怎麼說呢?說是來自夢中的溫存?一定很可笑!

  「不是猛烈地墜入愛河,又是什麼情形?」周立信疑心又犯。「莫非他侵犯你?」

  「別亂想!」周佳燕急急地搖頭。「沒那種事!」

  「當真?」

  「真的。」

  若是他知道事實上是她硬要張浩維娶她的話,會不會驚愕得下巴掉下來?

  「最好是如此。要是那小子用卑劣的手段,迫使你不得不嫁他——」周立信握起拳頭。「我會打下他所有的牙齒!」

  「不要發揮你的想像力。」她說:「我結婚了,也很滿意目前的生活。」

  李嫂過來詢問,晚上吃些什麼?

  「不用了。」周立信站起來。「我們到外面吃,我請客。」

  「一起回家吃媽煮的菜。」她想念地說:「我好想糖醋魚的味道。」






第06節


  屋內沒有燈光,像每個回來的夜晚一樣,只有冷空氣迎接他。自從父母在他結婚後,決定住在郊外的房子以來,屋裡就似乎缺少了人聲……這樣說法也不太對,是他回家的時間不對,在這種時間,連狗都已入睡,當然不會有什麼聲音。

  張浩維打開客廳的燈,脫下西裝,身子成一個大字型坐下。為什麼要將自己搞得這麼累?其實他大可不必去參加今晚、昨晚、前晚的餐會,聽一些毫無意義的場面話,喝下過多的酒精,這些只會讓他的胃不舒服,搞得頭痛罷了!為什麼他非要讓自己夜歸不成?

  他打了一個酒隔,眼睛看著一旁的長沙發……那一晚她就醉躺在那裡,誤以為作夢地吻了他。憶起那一吻,他的心竟有股不尋常的感覺在竄動,嘴乾燥起來。見鬼了!他摸著頭,是不是醉酒了?他竟然心跳加快,渾身燥熱起來,甩甩頭,他走向樓梯。

  她睡了嗎?在經過她的房門時,他腳步停了下。房內沒有聲響,她一定睡得很熟,年輕人通常都很好睡,難道自己不是年輕人嗎?他才二十八歲,卻自認已是七老八十似的,硬將自己冠上老態。他走進房間,換下睡服,在床上躺了一會,酒精退去,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歎口氣,他坐起身。

  點燃了一根煙,他打開落地窗,走出陽台。夜晚的空氣有著冷意,他朝著黑夜吐著煙霧,四周十分安靜,附近的屋子全己熄去燈火了,只有街燈發出冷冷的光芒。他不喜歡靜歇下來,腦筋一得空閒,便會忍不住心驚肉跳,為現況、為將來而心慌!怎會栽進荒謬的婚姻裡?糊里糊塗地被套上,成為一個十八歲女孩的丈夫;他想掙扎套在身上的牢籠,卻不知怎麼脫困。

  燃完了一根煙,他控制想繼續吸煙的念頭,煙和酒,不是逃避問題的利器;他又手放在欄杆上,在黑暗中站著,讓冰涼的風吹著他發脹的頭。有車燈自遠而近,一輛計程車停在門前,張浩維瞇起眼睛,心想,這麼晚會有誰來?當街燈照映出走下車,是他以為睡著的人時,他生氣地抿緊嘴。一個女孩竟然在外逗留至此時才回來,她有沒有大腦,不怕發生危險嗎?

  周佳燕頭探進車窗,不知說了些什麼後,朝車內的人揮了揮手,原來有護花使者。張浩維從鼻孔噴了口冷氣,雙目緊盯著她看;她等車子開走後,才打開門進入屋中。可想而知,車中的人一定是她的情人;雖知曉她在外有男人,但親眼目睹,仍讓他火冒三丈,怒火直衝上腦門,恨不得追過去將車中的人揪出來痛打一頓。當他發覺他的手指因過分用力緊握,發出格格的聲響聲時驚住。為什麼他會這麼忿怒?他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不是說好各過各的生活,互不干涉的嗎?

  他被自己不該有的激動情緒震驚得呆若木雞。門慢慢地打開一條細縫,一絲光線從走道射入黑暗的房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朝內張望了下後,門打開了,一道纖細的身影走進來。來人沒有開燈,也沒有發現陽台上站了個人,他靜靜地看著她的行動。

  「還沒回來。」周佳燕聲音幽怨:「真有那麼多應酬嗎?」

  這意外的言行,著實讓他的心跳動了下!她在關心他?在與情人遊玩後,還記得他的存在?

  「請你告訴我。」她自言自語:「是在躲我?還是真的忙碌?」

  她在表達什麼?他緊握的拳頭鬆開,忿怒的情緒在她幾句嗔怪的話語中平緩下來。

  「雖然曾說過,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她繼續說:「可是我好想知道,你究竟是在忙什麼?真有那麼多的事,幾乎用盡你所有的時間?」

  他身子動了下,張口又合上。

  「不管你在忙什麼,記得回來就行了。」

  她邊說邊將他方才隨手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掛在衣架上,而後望見落地窗的門沒關上,咕噥地走過來。

  「真粗心!門窗也沒關好。」

  他直覺地想躲,但來不及了。她的頭探出來,冷不防見到一個人影,驚嚇得花容失色,扯高喉嚨尖叫!尖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頗為駭人,張浩維忙摀住她的嘴。

  「別叫!是我!」

  她驚疑地看著他,聲音從他手中不清楚地發出,他放開了手。

  「有人告訴過你,你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嗎?」

  周佳燕驚魂未定地拍著胸脯,一時忘了身處何處,不悅地指責:

  「幹嘛躲在這裡嚇人?」

  「對不起,嚇著你了!」他似笑非笑的。「只是我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有人闖進來。」

  她像吞了一個生雞蛋般,表情十分可笑,連眨了好幾下眼皮,立即由原告屈居於被告。

  「呃……呃……」

  她對自己三更半夜進入他的房間,無法作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聽到你在說話——」張浩維故意逗她地拉長語調。

  她的反應一如他所想的般,臉上的紅暈仿如天上的彩霞。

  「你聽到了?」她結結巴巴。

  「聽到什麼?」

  「聽到……」她緊張地吞嚥口水。「聽到我說的話。」

  為避免兩人都尷尬,他裝迷糊。

  「什麼話?我只聽到你一個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周佳燕大大地鬆口氣。

  「還好。」

  但心方才放下,他接下去的話,又令她神經緊繃起來。

  「能不能請你解釋,何以進入我的房間?」

  「這……我想……我想……」

  她愈是想有個合理的交代,便愈感慌亂,額頭沁出細汗。她雙頰嫣紅,著急的模樣落入張浩維的眼底,心中一陣波蕩,勾起對她紅唇的記憶,雙手不自覺地伸向她。當他發覺自己快碰觸到她的身體時,倉皇地煞住。她一心想著該怎麼脫困,沒留意到他神色不對。

  「如果我說走錯房間,你會信嗎?」她終於說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信服的解釋。

  他沒為難她,接受了她的說法。

  「你常常玩到這時候?」

  周佳燕很高興他沒追根究底,話不由得說多了。

  「今天哥哥來找我,我忽然好想吃媽媽煮的菜,因而和哥哥一起回家吃晚餐。飯後聊了一會,不知不覺中,天就晚了,哥哥不放心我單獨回家,就送我回來。」

  他沒多說什麼。「累了吧?」

  她立即打著呵欠。

  「我好困喔!」

  「很晚了,早點去睡吧!」

  周佳燕如釋重負地點頭。「我去睡了。」

  她匆匆地往外走,張浩維在她身後加了句:

  「祝你有個好夢。」

  她聞言停住,回過頭對他神秘地一笑。

  「知道嗎?前幾天我作了一個很美的夢。」

  他的表情未變。「能說出來嗎?」

  「不能。」她搖頭。「這是我的秘密。」

  「不能分享?」

  「能分享就不是秘密了。」她眼睛在他唇上瞟了下,露出貝殼般的潔牙。「晚安!」

  她走出房間,關上房門。

  一抹笑意浮上他的嘴角。這才不是秘密,要是她得知實際上並非是夢,而是他們兩唇確實相接觸,她會有何反應?他很想知道。

  日子依然一成不變。

  老師講解著黑板上的題目,周佳燕手托著下巴,心不在焉地聽著,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將維持多久……張浩維依舊早出晚歸,而且顯然更加忙碌;好幾次她倚窗等著他回家,等得身子都快變成化石,才在深夜兩、三點看到他回家。她不相信他的忙碌完全是因為工作,該做的事在白日都該做完,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天天羈絆他至深夜?一個美艷女人的身影頓時浮現在黑板上——劉真君,那個自稱是他同事的女人;除了女人外,她想不出他夜歸的理由。

  周佳燕不知道她的眼中燃燒著怒焰,直至老師叫喚了她好幾聲,鄰座的同學用手肘推了她幾下,才將她從猜忌中拉出來。

  「周佳燕。」戴著眼鏡的老師,以詼諧的口吻說:「黑板上的題目跟你有仇嗎?為什麼對著它咬牙切齒?」

  老師的話使她猛地一驚!何以一想到他與劉真君出雙入對的可能性,就有股想撕爛對方那張自己遠遠比不上的嬌艷臉孔的衝動?

  「很好。」不明就裡的老師,稱許地說:「能將題目看成敵人,是個很好的現象。不能攻下這些敵人,便無法進入堡壘——大學……」

  周佳燕沒聽進去,心慌地自問:為什麼會那麼在意張浩維的一切?難道只是因為他是她名義上的丈夫?還是另有原因?

  那一晚她進入他的房間,出其不意地撞見他後,她心中某個角落,似乎為他起動……沒有咄咄逼人的氣焰,他體貼地接受她的說辭,那時,她突然好希望他們是真正的夫妻,能一起談心、一起說笑;要不是心虛,她很想繼續留下來與他對談。

  「下課。」

  老師走了出去,周佳燕才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整理桌上的東西。

  寒流來襲,走出教室,一股冷氣迎臉而來;她豎起領子,在對街的速食店點了熱咖啡,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她雙手捧著杯子,熱氣從手心傳入全身,紓解些冷意;也許是瘦了些,她一向很怕冷。

  「我能坐下來嗎?」趙偉中端了盤子走過來。

  或許是他臉上的笑容,在十二月裡看起來溫暖極了,於是她點點頭。

  「我好擔心你會說『不』。」趙偉中坐下。

  「這裡不是我的地方,任誰都可以坐。」她淡淡地說。

  趙偉中歎氣:「你對人都這麼不親切,還是只對我?」

  她喝了口咖啡。「視心情而定。」

  「這麼說來,你今天的心情不好。」趙偉中看著她。「因為天氣的關係?」

  「也許吧!」她沒什麼精神。

  趙偉中從背袋中拿出一個精美的信封,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聖誕快樂!」他將信封放在她的面前。「希望一張美麗的卡片,能令你心情愉快些。」

  周佳燕看了一眼。「聖誕節還沒到。」

  「提前把聖誕氣息送給你。」趙偉中語氣真誠:「希望能常常見到你的笑容。」

  面對這麼一張熱忱的臉孔,她很難板起臉孔,只能微微一笑。

  「能現在打開嗎?」

  趙偉中點頭。「請。」

  這是她今年的第一張賀卡;周佳燕拆開信封,抽出卡片,心形的卡片上印著一位美麗的女孩,露出燦爛的笑容。她翻到背面,上面寫著三行字:

  可愛的天使:

  我能與你做朋友嗎?

  衷心地期盼你能點頭。

  她放下卡片,看向他盼望的臉。

  「能嗎?」趙偉中間。

  「我不是天使。」

  「你是。」趙偉中一本正經。「而我則是凡夫俗子,期待你的垂憐。」

  周佳燕被惹笑。「你有一張會說話的嘴巴。」

  「星期天一起去看電影好嗎?」他趁機說。

  她搖頭回絕。

  「拜託!請考慮一下好嗎?家裡管得再嚴,也不差一場電影的時間。」

  正好相反,根本沒人管她,自由得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周佳燕攪動著咖啡,看著轉動漩渦的褐色汁液。是啊!幹嘛不答應?她根本無事可做何必守在無人的家,自己跟自己聊天,反正張浩維也不會過問,說不定他更高興她能自己找樂子。

  她徐徐地抬起頭。「好。」

  「好極了!」趙偉中高興得嘴都快裂到耳後。「我會期待星期天早點來臨。」

  「把心思多放些在書本上。」她提醒:「你現在所該想的,除了書本,還是書本。」

  「是的,老師!」趙偉中行了一個禮,回道:「一起回教室好嗎?」

  下午還有滿滿的四堂課。

  「你先走。」她總是在最後一分鐘進教室。「我還想多待一會。」

  「我還有筆記要抄,先走了。」他走了一步,又回過頭說:「別忘了星期天之約。」

  她微頷首。

  「待會見。」

  趙偉中擺擺手,走出速食店。

  過了一會,她也走出去,街上聖誕氣氛濃厚,隨處可見應景飾物;嫣紅的聖誕紅,掛滿燈飾的聖誕樹,以及琳琅滿目的卡片。周佳燕在一家書局前站住,挑了幾張卡片,打算寄給雙親、哥哥,及幾個好友;一張寫著你是我今生的最愛,畫著一對男女踩著浪花,攜手在夕陽下,流露濃濃情意的卡片吸引住她的視線。她拿起看了一會又放下,誰是她今生的最愛?不會是他,她將浮映腦中的一張男性面孔抹去……愛要有迴響,獨腳戲是唱不成的。

  她看了下表,已錯過上課時間,索性不去上。許久未逛街了,她一家商店接著一家商店地走著,累了時喝著熱飲休歇。

  愈逼近晚上,寒氣愈盛,玻璃櫥窗上照映出她倦累的臉。回去吧!但她雙腳卻走往反方向。回去做什麼好?還不如待在人多的地方熱鬧些。她向攤販買了一根熱狗,在廣場的椅子上坐下,看著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外國人,又彈又唱地賣藝;由於天冷,過往的人大都行色匆匆,甚少駐留。周佳燕搓著冰冷的雙手,該回去了,她又一次對自己說。

  她在人潮裡走著,卻不是回家的路。百貨公司裡有溫暖的熱氣,她從一樓走至頂樓,由這一家走到那一家,漸漸地,行人減少了,商家也一間間地打烊,再不回去,會趕不上最後一班車。她到達站牌時,車子剛好抵達,好險!差點錯過末車。

  車上只有她一個乘客;在這種氣候裡,最舒適的地方莫過於柔軟的被窩,她朝手心呵著氣,幾分鐘後便可置身在被窩中了。他還是比她遲歸,屋子一如她所想般沒有燈光。她取出鑰匙打開門,未開燈地走在黑暗中;在經過廚房時,冷不防地與一個身體碰撞,在無絲毫心理準備下,她本能地尖叫:

  「啊——」

  「你真該為恐怖片配音,包準能讓觀眾嚇破膽!」隨著懶洋洋的聲音,室內大亮。

  張浩維手中拿著一瓶可樂,倚牆站著。見到他她又驚又喜,在那一晚後,她已有十幾天未見到他,當然除了她躲在窗後,看著他進門外。

  「你怎老喜歡躲在暗處嚇人?」她放下放在胸口的手。「怕繳不起電費嗎?」

  「睡了一覺醒來,覺得口渴,所以到廚房找飲料喝。」他揚了揚手中的可樂。「怎知道你會這麼巧走來,也一樣省電不開燈?」

  他今天提早回來,早知道家中有人,她也不必在寒冷中挨凍。

  「她今天沒空陪你嗎?」她語帶酸味。

  「誰?」

  「你的女人啊!」

  他皺眉。「什麼女人?」

  「你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她沒好氣:「不是跟女人鬼混嗎?」

  他臉上線條變硬。「我從不跟女人鬼混。」

  他夜夜遲歸,不是因為女人!周佳燕心中一喜,在感到自己變得輕鬆無比時,她才領悟到自己之所以在外流連不想回家,其實是認為他與劉真君在一起的緣故。

  「你呢?現在才回來,是不是和男人鬼混?」張浩維用她的語調反問她。

  她打了一個哈啾。真傻!當了一天的傻子。

  「我逛了一下午及一個晚上的街。」

  「逛街?」他感到不可思議。「有必要選這種天氣嗎?」

  「外頭雖然冷,總比一個人待在家自說自話的好。」她不想用這般哀怨口氣的,但話還是溜了出來。

  他沉默了一會。

  「你是說寧願在外受寒受凍,也不願返家?」

  「你不也一樣嗎?」她沉重地說:「也許這裡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家,只是一個休憩站。」

  「你是在埋怨?」他聲音中沒有感情。「這不是你的選擇的嗎?」

  沒錯,周佳燕洩氣地垮下雙肩。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婚姻,是她所選擇的,是她將他拖下水,要埋怨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你還在怪我,對嗎?」

  「啵」的一聲,他打開可樂的蓋子,沉靜地喝著。他未否認,答案即是肯定;她看著地板上的花紋。

  「我可以放你自由。」

  她不想再為難他了。

  「為什麼你會改變心意?」他神情高深莫測。「耐不住無聊?還是感到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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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51:50 |只看該作者
 她從未將這樁婚姻視為遊戲,更非無聊之故,周佳燕抬頭看他。

  「我不要你怪我。」

  「就這個理由?」

  「是的。」

  「為什麼直至此刻你才覺得不妥?」他又一個疑問。

  「我從不是一個搗蛋鬼,可是卻將你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她目光透露出成人的成熟。「今晚我漫無目的地閒逛時,不由得想著,你是不是也在逃避?所不同的是,你所逃避的是我,因為屋子有我的存在,你才不得不忍著寒冷,於夜深人靜時才返家。」

  「所以你想離婚。」他語聲平靜,卻仿如投下一枚炸彈。

  周佳燕身子因震動而撞倒椅子。離婚?她沒想那麼深入,但這兩個字聽起來挺駭人的!
「我沒想過……」她期期艾艾。「我從未想過要離婚,如果你要的話……我是說如果你認為有此必要。」

  從他臉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她等著聽他掙籠而出的歡暢聲音,足足有五分鐘之久。

  「現在大家都累了,不宜討論這個問題。」

  料錯了!她本認定他會急切地甩開她。

  「你不怕我反悔?不怕我只是一時情緒化,明天又翻臉不認帳?」

  「你是一時情緒化嗎?」他反問。

  「我不知道。」她實說:「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反悔。」

  張浩維換了一個站姿,他們一直是站著說話。

  「你對我們的婚姻是抱持怎樣的態度?有沒有想過要維持恆遠?」

  她對他們的婚姻抱持怎樣的態度?周佳燕茫然地眨眼。

  「婚姻不都該是永永遠遠的嗎?除非你不想有這層關係。」

  「我問的是你的想法。」他說:「你可曾想過將來?可曾想過要改善目前的狀況?」

  「這不是我單方面所能想的,持久的婚姻需要的是雙線道。」

  她想著下午看的那張卡片:你是我的最愛。有愛才能維繫兩人的關係,他們有愛嗎?她看向他,發現他正專注地看著自己,彷彿遭催眠般;她踏上前一步,想也不想地雙手攀上他的脖子。他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身子硬得有如花崗岩,不過沒退開,她想知道他的吻是否一如夢中般的美好……而後,她身子與他一樣僵硬。哦!看自己做了什麼?周佳燕慌忙地退後,急切的動作打翻了一旁的花瓶,花瓶落地的清脆聲響,將凝固的氣氛弄得更加緊張。

  「哦!」她沮喪地瞪著散落一地的碎片。

  「我來收拾。」他沉穩地開口:「你去睡吧!」

  她蠕動著嘴,想道歉、想解釋,可是就是想不出該怎麼說。

  「什麼也別說。」他彎下身撿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早點去睡吧!」

  說不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匆忙離開,周佳燕關上房門,她的心像鳥兒的翅膀,鼓動個不停。

  臉丟大了!想到方才主動地想獻吻,她懊喪地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會怎麼想她?花癡,他鐵定認為她是一個大花癡!她捶打了下枕頭,很想衝出去對他說明,她只是一時情不自禁……哦……她摸著熱燙的臉。什麼話!情不自禁!?這不是花癡,是什麼?

  夜裡睡得不太好,除了因自己失態的行為七上八下外,又著了涼。早上醒來,她頭好痛,鼻水直流,放一天假吧!周佳燕沒精神地走出房間。

  「早。」張浩維穿著運動服,額頭流汗地從外走進來。

  見到他時鼻水流得更厲害,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她是算好他已經出門,才起床的。

  「你的表情像撞見鬼似的。」他用毛巾擦著汗。

  她不敢正視他。「你還沒上班啊?」

  「好久沒運動,骨頭都快散了。」他揮動著手臂。「跑了幾圈,感覺有活力多了。」

  他見她精神不濟。

  「每天早些起床,別把大好時光都睡掉了。」

  「我才不想與你一樣跟時間競走。」她替他算過,每天睡不到四個鐘頭。「我的生活沒你那麼多彩多姿,還是留些時間補充睡眠。」

  「如果你睡眠已經充足了——」他漫不經心地問:「可有興趣到外面走一走?」

  到外面去?她眼睛迅速地注入光彩。

  「去哪?」

  「兜風。」

  「我去換衣服。」

  什麼頭痛、喉嚨痛啦,感冒症狀全不見了!周佳燕快速地返回房間。

  她打開衣櫥,卻難以決定地看著衣架上的衣服,該穿哪件好?她希望能給他驚艷的感覺。在換了幾套衣服後,穿了件黑色洋裝;她將辮子拆散,讓烏黑的秀髮直垂而下,又在臉上敷了層薄粉,最後在雙唇上塗上玫瑰色的唇膏,如此一來,鏡中的女孩已少了幾分稚氣,卻多了一抹成熟。

  他會注意到她的改變嗎?周佳燕帶著渴望讚美的期盼之心走出去。

  「我好了。」

  顯然他的眼睛是超級近視,張浩維從報表中抬起頭,未注意到她特意的裝扮。

  「走吧!」

  周佳燕撇著嘴地走在他身後。唉,何必多賣心思!他根本不把她當女人看,不過,她的不滿在瞧見停放在門口的一輛嶄新吉普車時,一掃而空。

  「哇!好棒的車!」周佳燕喜愛地摸著車身。她一直希望能乘坐這種車子,很拉風的。「你新買的。」

  「是朋友的。」

  「新車借給你,真是夠交情!」她迫不及待地想坐上去。「我能上車嗎?」

  直至此時才看清她似的,張浩維對著她單薄的洋裝皺眉。

  「我們去的地方會很冷,你還是換上長褲,穿得暖和些。」

  也許是欣喜能坐上心目中的車子,她二話不說地依從,很快地換上牛仔褲、毛衣,還帶了條圍巾走出來。

  他已坐在駕駛座上,戴著深色眼鏡,隨風往後飛揚的頭髮,沒有平日的冷硬線條,他英俊得足以令見到他的女人心跳漏跳好幾拍。

  「你不是一個壞人。」她奪口而出。

  他從褐色的鏡片後看她。「你認為我是一個壞人?」

  「至少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她坦承:「當你不通人情時,會教人恨不得踢你一腳!」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嫁給我?」

  這不是好問題,一下攪亂她的好心情。

  「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敢隨便嫁人?」他高昂起聲調:「你們女孩都如此沒大腦?」

  人家說「狗改不了吃屎」,可一點也不錯!周佳燕在心中嘀咕,才認為他是好人,又口不擇言起來。

  「不是沒大腦,是第六感。」

  「第六感?」他的聲音大得足以震落一整棟樓層。「你之所以嫁給我,全憑第六感?」

  她不悅:「有什麼不對?」

  「你對所謂的第六感瞭解多少?」張浩維嘖嘖有聲:「關係一生的大事,取決於毫無根據的第六感,全天下恐怕你是第一人。」

  「我的第六感向來很靈。」

  「是嗎?」他無法苟同。

  「起碼你不會打女人。」周佳燕瞟了他一眼。「你會嗎?」

  「我希望我會,這樣我就可以按住你的屁股,好好打一頓。」

  「你一定很恨我。」她細聲地說。

  「我應該恨你的,不是嗎?」他見她頭低垂得快碰到膝蓋。「不過,我不恨你。」

  「真的?」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立即轉為開心。「你真的不恨我?」

  「你希望我恨你?」

  「當然不!」她高興地一笑。「我就說嘛!你不是壞人。」

  「斷語別下得太早。」

  一個對女友深情厚重的男人,本質絕對不壞。她想她多少知道自己何以敢冒大險選擇他,一個深情的男人,是被男友背叛的她所渴望獲得的。

  「我相信我的推斷。」

  他將車子開了出去。「你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感情用事之人。」

  「那可不!」

  他遞給她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她歡暢地大笑,她相信只要他肯剝下冷漠的外衣,會迷倒所有的女人。

  「真該帶相機出來。」周佳燕看著綿延無盡的草原,和偶爾闖入視線的幾隻飛鳥。

  「下次還有機會。」他很自然地接口。

  他還會帶她來嗎?她沒問出口。

  「我想下去走走。」

  「把圍巾圍上,風很大。」

  張浩維走下車,發現她仍坐在車上,怔怔地看著自己,十分不解。

  「不想下車了?」

  「我希望現在才認識你。」

  周佳燕說了一句讓他摸不著頭緒的話後,走下車在草原上奔跑了起來。

  希望現在才認識他?張浩維看著她奔跑的娉婷身影,反覆地咀嚼著……

  「哎呀!」

  周佳燕躺下的身子又坐起,忘了跟他道謝了。今天是她連番陰霾以來,過得最愉快的一天。他們在山路中穿梭,看了不少美景,張浩維的表現很可親,哪裡有奇巖怪石,哪兒有參天古木,在經過時,他會細心地停下讓她仔細觀賞;山間的空氣,清新得教人捨不得離去。最後,他們在山中一家用原木建造的木屋裡用晚餐,嘴裡吃著山中小菜,山下的燈光又遙遠、又渺小,那種遺世、遠離塵囂的感覺好極了!如果能夠的話,她好想就這麼留下來。

  她穿著睡衣走至客房。自從她佔了他的房間,他就移居在此;她敲著房門,門沒關,一敲即開。她走進去,他不在房內,床上攤放著脫下來的衣物,浴室傳來水聲;他在洗澡,待會再過來,她想退出時,浴室的門打開了。

  「我——」

  只說一個字,接下去的話即被從浴室走出的毫無遮掩的赤裸男性身軀打住,周佳燕驚嚇過度地忘了移開視線,也忘了閉上眼睛。

  張浩維看著一雙圓睜、駭然的大眼,又好氣、又好笑。

  「你都是這樣瞪著男人的身體看嗎?」

  「不……不是……」羞死了!周佳燕閉上眼睛,急忙連連後退;身子碰到牆角,跌坐在床上。「我什麼也沒看到……我什麼也沒看到……」

  張浩維穿上衣服。

  「我能以為你想投懷送抱嗎?」

  「才不是!」她緊閉著眼睛。「你有暴露狂,不穿衣服地逛來逛去。」

  「你都是穿著衣服洗澡的嗎?」他在她身邊坐下;她連忙移開,雙眼閉得緊緊的。

  「你快穿衣服!」

  見她俏臉如桃花般嬌美,他忍不住想捉弄她,朝她挨過去。

  「你不覺得不穿衣服比較自在?」

  這一生從未這麼緊張過,她困難地吞嚥口水。他身上散發的肥皂香味,薰得她頭昏腦脹。

  「我是來道謝的。」他再靠她這麼近,她會心臟衰竭。「謝謝你今天陪我。」

  他將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頭在她耳邊吹著氣。

  「怎麼個謝法?」

  她全身彷彿通了電流般,戰慄了起來。

  「我回房睡了。」

  「你閉著眼睛也能走路嗎?」他饒有趣味地說。

  「你穿上衣服了沒?」她快缺氧了。

  「你何不自己看?」

  她肯定他在捉弄她,但就是沒勇氣看他。

  「我去睡覺了。」

  她走得太急,忘了是閉著眼睛,一頭撞上牆,痛得她淚水迸了出來。

  「好痛!」

  他笑聲響徹雲霄,好像再也沒比此事更好笑的事了。沒穿衣服的是他,該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他,於是周佳燕氣沖沖地回過臉瞪他,才發現他身上穿著睡袍。

  「一點也不好笑!」

  「抱歉。」他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過火。「實在是你的模樣,太讓人想逗你。」

  什麼話嘛!

  「早知道就不跟你道謝了,你根本是本性難改!」她揉著腫起的額頭,氣虎虎地走出去。





第07節


  下雨,有藉口不去上課了。

  他還會帶她出遊嗎?周佳燕一醒來,便跳下床往外衝;旋即想起昨夜的事,面紅耳赤地緊急煞住。

  她雙手貼著羞紅的臉頰,心想,怎麼老是做醜事?她從未見過裸男,他線條分明的肌肉,雖比不上螢幕上那些英雄明星,卻也頗有看頭……她在腦袋瓜上敲了一記,想到哪去了?讀書、讀書,把書讀好才是正事!她強迫自己端坐在書桌前,但書中的油墨黑字全排列成一幅赤裸的男性身軀……她叫了聲,推開書本,房裡的空氣太沉悶了,才會胡亂瞎想。

  房內靜悄悄的。張浩維已出去了,她在鬆口氣之餘,隱隱又有股失望。

  「還是上課去吧!」周佳燕對著無人的大廳說。

  原來自己不想上課的理由,不是雨天的關係,而是想延續昨天與他的相處;這一想,口中的饅頭變得又硬、又難以下嚥。她不喜歡自己對張浩維有依賴感,他們雖是夫妻,但實質上一點也不是真正的夫妻。他對她的態度,雖說由冷漠進而有點人情味,可是仍然疏離;她若將他視為依靠,鐵定只有一種結果——自己深受傷害。

  想驅逐心中的沉甸感,她打開電視,電視裡女人抱著男人問:

  「你愛我嗎?」

  「用你的聰明智慧想想。」男人模稜兩可,說了等於沒說。

  「我要你親口對我說。」女人深情款款。「說你愛我。」

  男人想起什麼似的推開女人。「糟了!我忘了有個重要的約會正等著我。」

  「你在敷衍我!」女人眼神哀怨。「真有這麼難說出口嗎?」

  「乖!這個約會太重要了,遲到可是會損失不小,晚些我們再談好嗎?」未覺女人從臉頰滑落的淚水,男人急急地走出。

  原想驅散沉鬱感,心情卻是愈沉甸。周佳燕關上電視,不住地想,男女間除了男歡女愛外,可還有什麼?她真的不懂。

  睡夢中似乎有樣東西塞入她手中。周佳燕眼睛張開一條線後,立即清醒地睜大——滿天星,一大束的滿天星,像繽紛的夢般。她是不是尚在作夢?

  「喜歡嗎?」從頭頂傳來的聲音,很不自在。

  她抬起頭,張浩維表情彆扭地摸著鼻子。他送她花?周佳燕備覺珍貴地雙手抱緊。

  「送我的?」

  「中午的餐會送的,丟了覺得可惜!」他聳肩。「我想也許你會喜歡。」

  原來是這麼回事,同樣是送,有心與無心的差別可大了!她手鬆開,將花塞回他的手中。

  「還你。」

  「你不喜歡?」他問,並不明白她看來歡喜的臉,怎麼突然變成不要了?

  「我不要打折的心意。」周佳燕撿起掉落地上的課本,她是躺在椅子上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這有何分別?」

  「意義不同。」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對她有所改變嗎?「一個有心,一個無心。」

  他搖頭。「女人就愛拘小節。」

  「不是小節。」她辯駁:「是感受。」

  牆上的鐘指著七點。他怎麼這麼早回來,不會是因為可惜那束花吧?

  「既然你不喜歡,把它丟了。」

  張浩維走向垃圾筒;她控制住叫他別丟進的念頭,沒有誠意的東西,她才不要。

  他走過來說:「我們到外面吃飯。」

  請她吃飯?周佳燕一喜,但又降溫地噘高嘴。

  「是不是又有不用花錢的飯可吃?」

  他被她的口氣惹笑。「天底下的好事並不多,是要付錢的。」

  「你怎會好心地想請我吃飯?」她大起疑心。「不對,你沒說請客,是不是要我自掏腰包?」

  「你真將我想得那麼小器?」張浩維啼笑皆非。「連頓飯都請不起?」

  「你的善心絕對不會給我。」

  「錯了!」他微微一笑。「這一次可是以你為主角。」

  他怎麼這麼好心?周佳燕疑心加重。

  「當真?」

  「一點也不假。」他催促:「快去準備,五分鐘後我們出發。」

  走了兩步,她停下,想加以證實地又問了次。

  「為什麼你會突然大發善心?」

  「惡人也有為善的時候,不是嗎?」

  話雖沒錯,但她總覺得有詐。

  「你不會是想把我賣了?」

  「你的疑心會讓你失去很多樂趣。」張浩維無可奈何地攤攤手。「你既不放心,那麼別出門了。」

  「我才不想錯過成為主角的機會,雖然仍懷疑你居心叵測。」

  她趕緊去換裝。

  一個鐘頭後,他們已在一家格調高雅的餐廳內。

  「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這麼大發慈悲。」周佳燕舉起甜酒。「敬你,好心人!」

  張浩維閒適地喝了一口酒。「看來,我要改變亦對我的印象並不容易。」

  「你是不是有事求我?」她臆測,對他的看法的確牢不可破。

  「不,沒有企圖、沒有目的。」他放下叉子。「你可以安心享用。」

  要根除心中的疑惑雖不易,不過,她願意相信他的誠心。

  「這裡的烹飪雖高明,我還是比較喜歡山中野菜。」她不知道自己的語中是否有暗示存在。

  「想吃還不簡單!」

  她抓住他的話問:「你會帶我去嗎?」

  他似乎被問住。

  「算了,當我沒說話。」周佳燕自嘲:「我太貪心了!」

  「如果你肯自己付帳,也許我可以考慮。」他輕鬆地化解。

  該知足了!他的態度已改善太多,還想苛求什麼?周佳燕讓自己專心地吃著食物。

  「吃飽了。」她喝著開水,過濾胃中的油膩感。

  「飯後,來點甜點。」

  說著,張浩維朝侍者比了個手勢,侍者點點頭,一下子燈光全熄。

  「怎麼回事?」用餐的賓客愕然地叫。

  「大家不必驚慌!」傳來麥克風的聲音:「今天是在座的佳賓——周佳燕小姐的生日,讓我們在此為她祝福,並祝她生日快樂!」

  隨著生日歌的響起,前方亮起燭光,侍者推著一個雙層大蛋糕出現。

  今天是她的生日?周佳燕想著今天的日子,是今天嗎?她看向張浩維,只見他微笑地點頭。

  「生日快樂!」

  侍者在她的身邊停下,排放著櫻桃和草莓的蛋糕,看來美極了!

  太意外,也太驚訝!周佳燕眼中閃著驚喜的水光,開心地跟著唱生日歌。

  「許願!」張浩維的臉在燭光下搖曳。

  周佳燕閉上眼睛,感動地許著:願天天皆能如今天般,充滿喜悅與驚奇!她張開眼睛,吹熄蛋糕上的蠟燭。

  「切蛋糕。」

  侍者遞上刀子,她切下兩小塊,餘下的分予賓客分享。

  「謝謝!」她由衷地感激:「這是我過過的最快樂的生日。」

  「別謝我。」張浩維殺風景地說:「我只是受人之托。」

  「什麼?」

  「是你媽媽希望你能過一個愉快的生日。」他看著別處。「請我代勞。」

  她正奇怪他怎會細心地知道她的生日,甜甜的蛋糕還在口中,己失去味道。

  「你就不能假裝當一次好人,讓我吃得盡興些嗎?」

  「我不能作偽。」他靜靜地說:「今天的桌位是令堂訂下的,我不能居功。」

  還說什麼不吝於一頓飯,她現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意興闌珊地站起。

  「我們回去吧!」

  張浩維沒多說什麼,跟著她一起走出餐廳。一路上他們沉默不語,在進屋時,他突然低聲在她身後說:

  「事實上,那束花不是免費,是我在花店買的。」

  花不是順水人情!周佳燕想說話,他已從她身邊走過,進入屋子。

  花還在嗎?她急忙奔到垃圾筒前,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了。李嫂的效率真高,將所有的垃圾全倒掉,她呆看著空無一物的垃圾筒。

  星期天。

  屋外出現難得的冬陽,照說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氣候,實在不宜待在屋裡,可是她又提不起興致出去,就在家中享受陽光吧!

  周佳燕搬了一張長椅躺在院子裡曬陽光,她想為昨天的事說些什麼,但在她下床前,張浩維即出門。她腳踢著草皮,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得星期天一早出門。當她正被暖和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時,李嫂叫她聽電話。

  「你還沒出門啊?」趙偉中的聲音倒沒有不快。「我已等你一個鐘頭了,你是不是有事耽擱?」

  啊!她忘了與趙偉中約好看電影的事了。

  「對不起!我忘了!」

  「我想也有此可能,畢竟是我們幾天前約下的。」他沒有責怪。「你現在能來嗎?」

  她趕過去,最快也得四十分鐘,那他可有得等了。

  「改天吧!你會等很久的。」

  「我不在乎多等。」趙偉中在電話中說:「我已買好下場電影的票,錯過可惜。」

  「我馬上去。」

  周佳燕匆匆梳了兩下頭髮,就穿著身上的衣服外出,邊招攔計程車,邊怪自己的心思全在張浩維的身上,以致把定下的約會給忘了。

  趙偉中坐在戲院前的台階上,一見到她,便高興地迎了過來。

  「剛好趕上放映時間。」

  「抱歉!」她道歉:「讓你久等。」

  「你能來已太好了。」他沒有責怪。

  「今天由我請客。」她說:「算是遲到的賠禮。」

  「不,我有零用錢。」他搖頭。「我不介意多等你一會。」

  她蹙眉,看來,他誤解了。

  「我不希望你誤會——」

  「我知道。」趙偉中接下她的話:「你是不是想說我們純粹只是朋友?」

  她點頭。

  「我不會要求太多,只要能與你聊聊天、看看電影,就滿足了。」

  她想告訴他她是已婚婦,但他已拉著她說:

  「我們快進場,電影要上演了。」

  好吧!看完再說,免得影響他觀看的情緒。

  戲院裡,周佳燕不時地移動身子,震耳的打鬥、槍聲,令她的耳膜很不舒服。放映的是警匪片,場面太血腥了,趙偉中則看得津津有味,這或許是男生與女生的不同之處吧!

  「很棒的片子!」趙偉中大呼過癮。「你認為呢?」

  「還好。」她沒說出真正的感覺。

  他們隨著人群走出戲院。

  「明天是聖誕節,有個舞會,想請你當我的舞伴。」趙偉中邀請。

  「我不能。」

  「有節目?」

  「是的。」

  「推掉好嗎?」趙偉中請求:「我很希望你能參加。」

  她感到有壓力。「聽我說,我不是你的對象,請去找別人。」

  「只有你才是我真心想邀請的女孩。」他眼中流露出少男的純情。「請你答應,好嗎?」

  「你誤會了——」

  「我明白你還未打算接受我這個朋友,但請試著交往,好嗎?」

  「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卻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

  正想說出自己已婚時,她眼睛倏地擴大,定住在前面的一對男女身上。那不就是張浩維與劉真君嗎?他們怎會在一起?

  「你見到什麼?」見她神情似乎要宰人似的,趙偉中大為吃驚。

  「男人跟女人。」

  「男人跟女人?」這是一條熱鬧的街上,放眼過去全是男人和女人。

  他們兩人要去哪裡?周佳燕雙腳不自主地跟著他們走。

  「他們是誰?」趙偉中弄清楚她的目標是前面一對長相俊美的男女。「你認識他們嗎?他們看上去很相配。」

  她聽來不是滋味,卻也不得不認同他的說法。張浩維與劉真君,不論是在氣勢上、年齡上,皆很相襯。

  「為什麼要跟著他們?」趙偉中疑問:「是不是他們有什麼問題?」

  周佳燕無心搭理他。「你先回去,不要跟著我。」

  「你想當偵探?」趙偉中自作聰明地說:「我和你一起行動。」

  究竟想幹嘛?她明白自己無權干涉張浩維的事,可就是無法制止雙腳別前去,而跟著他們是想證實什麼?她一點概念也沒。

  「他們走進飯店了,怎麼辦?」

  張浩維和劉真君進入一家高級飯店。

  「跟進去。」她簡短地說。

  趙偉中看著富麗堂皇的飯店,又看著兩人身上輕便的服裝,心生膽怯。

  「我們穿這樣不太好吧?」

  「你可以不必進去。」周佳燕無畏縮地走進大理石鋪成的大廳。

  趙偉中猶豫了下,也走進去。前面的男女進入法國餐廳,她毫不遲疑地跟在後。

  「不要去。」

  趙偉中想拉住她,但沒拉著,只好硬著頭皮走在她身後。穿西裝的侍者迎過來,有意無意地瞥了他們身上的衣服一眼,態度有點冷淡。

  「兩位,用餐?」

  「不……」

  「是的。」周佳燕壓蓋過他的聲音,神色自若地指著角落的一張空桌子。「我們要坐那桌。」

  「跟我來。」

  侍者在他們坐定後,遞上菜單。

  「兩位,用什麼餐點?」

  趙偉中手微顫抖地翻著菜單;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如此高級的餐廳,雖看不懂菜單上的英文字母,價格倒是明白,簡直搶人!他身上的錢連付一杯咖啡都不夠,更甭提其它隨便一道菜,叫價都得要上他一個月的零用錢,因此,他蓋上菜單。

  「我們不吃……」

  已聽得周佳燕流利地吩咐。她不會看不懂價錢吧?這種地方不適合他們來。

  「先生,你呢?」侍者看著他問。

  「我不用……」

  「也給他來一份相同的。」

  付不出帳可走不出這裡,趙偉中急得滿頭大汗。侍者一走開,顧不得在女孩面前該保持面子。

  「我身上沒錢,我們會被留下來。」

  她不慌不忙:「我說過今天由我請客,你儘管安心地吃。」

  趙偉中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定下來,喝了口冰水壓驚。

  他們呢?張浩維與劉真君呢?才一會工夫,他們已不在方纔的位子上,周佳燕急得站起來。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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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53:47 |只看該作者
 但太遲了,侍者手中的熱湯潑灑在她身上。

  「對不起!」侍者慌張地道歉。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咦?」有一個嬌脆的聲音傳入周佳燕的耳內。「那不是你的小妻子嗎?」

  是劉真君的聲音。她舉目看去,他們換了靠窗的桌位,雖隔著好幾張桌子,她仍能感覺出張浩維望著她的目光中盛滿怒氣,因為被打擾而生氣。

  「真巧!她也在這。」劉真君眼波溜溜地一轉。「我們何不邀請你的妻子和她的朋友過來,大家一起用餐熱鬧些?」

  張浩維表情彷彿想將她大卸八塊般。周佳燕頭一揚,被撞見姦情,他該不好意思,而不是這麼理直氣壯,好像是她理虧似的。 劉真君如蔥的手指一招,一位侍者趨上前去;她往他們指了下,說了幾句後,侍者朝他們桌位走來。

  「那桌的小姐請你們過去。」

  對方在賣什麼膏藥?周佳燕疑惑地看過去,只見劉真君帶著挑釁的意味,笑瞇瞇地望著她。怕什麼?她正想弄清楚他們在搞什麼鬼,即使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也有權知道他的交往,不是嗎?

  「去哪?」趙偉中一愣一愣地跟在她身後。

  「請坐。」劉真君很慇勤。

  周佳燕老實不客氣地坐下。

  「你怎麼稱呼?」劉真君笑問一旁拘謹的趙偉中。

  「趙偉中。」

  「趙先生,你也請坐。」

  趙偉中不自在地打量著對面的男女,又看向周佳燕;雖不瞭解他們三人的關係,卻可感受到其間有股微妙的緊張氣氛。

  「他們是誰?」他小聲地問。

  「姦夫淫婦」——這個字眼閃進她的腦裡,周佳燕回瞪著一直沒開口,用著冷冷眼光逼視她的張浩維。

  「你們不認識啊?」劉真君嬌笑。「我來作介紹,我是誰不重要,這一位你卻一定要知道,他可是你朋友的老公。」

  「老公?」趙偉中一時無法意會。

  「老公就是丈夫也。」劉真君不厭其煩地加以註解:「你難道不知道她已結婚了?」

  好像有一顆棗子卡在喉嚨,吞不下又吐不出來似的,趙偉中張嘴「啊」了兩聲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侍者端上食物,除了劉真君外,三人身體硬得像石塊。

  「大家吃啊!」劉真君嘰嘰喳喳地講著:「羊肉要趁熱才鮮,別辜負了美食!」

  「他真是你的丈夫?」趙偉中用責難的眼光看她。「你真結婚了?」

  「不錯。」這時候作任何解釋,都嫌多餘。

  「怎不早說?」趙偉中聲音裡有極度的失望。

  「你沒問。」周佳燕簡潔地說。

  「誰會問這種問題?」趙偉中哭喪著臉。

  「是啊!」劉真君有如法官似的。「你有告知的義務。」

  「行了,我們走。」
 張浩維冷冷地站起來。

  「不多聊會嗎?」戲就這麼落幕,劉真君感到奇怪。「東西不吃,多浪費!」

  「你走不走?」張浩維冷硬地說。

  「走,跟你來,當然跟你走!」劉真君溫馴地站起。「兩位,失陪了。」

  她輕盈地跟上已走開的張浩維。

  愛——

  在無意識中寫下這麼一個字後,周佳燕心中大亂地將紙揉成一團,彷彿上面有毒,怕被沾染似的丟得老遠。不會吧?她在房中急急地走來走去,自己不會真愛上張浩維吧?但若不是愛,又怎會在見著他與劉真君在一起時,心有如刀割般的疼痛不已?

  昨天她過了一個最難過的耶誕夜,躺在床上,卻不曾合眼。她一直傾聽他從她房外走過的聲音,但他徹夜未歸,他去了哪裡?在何處過夜,她臉色因一夜未眠,加上錯綜複雜的情緒起伏,而顯得灰壞。

  不成!她不要把自己困在這胡思亂想,今天是聖誕節,絕對不該是如此度過;她穿上外套走出去,卻在路上站住,去哪?就往人多的地方去。公園裡處處是雙雙對對的情侶,及親子同樂的夫妻,她覺得格格不入地走出。今天的日子不一樣,走在街上不是出雙入對的兩人,便是約好同樂的一票人。她穿梭在其中,愈顯形單影隻,不由興致大減,還是回去吧!她走往回家的路。

  「佳燕。」一輛紅色摩托車,在她身旁停下。

  朱啟元——一個曾讓她心碎的男孩,再見他何以一點感覺也沒?

  「不認得我了嗎?」朱啟元見她眼光陌生,訝異地眨動曾讓她癡迷不已的雙眼。「這陣子你都躲到哪去了?我找你許久都沒找著。」

  把自己埋起來了。

  「你讓開!」她淡淡地說。

  「你變了!」

  朱啟元無法相信那個總以仰慕眼光追隨自己的女孩,竟會用如此淡漠的態度待他!

  「也許吧!」憶起過去的傷口,她根本不願再為他多浪費時間。

  「因為聯考失利嗎?別難過,我可以幫你,明年考個好學校。」

  他考上明星學校,寧願相信是她心情不好,不是他失去魅力。

  「我不需要。」

  真奇怪?不久之前她還為他發狂,現在不僅完全免疫,甚至還產生厭惡感;周佳燕不清楚自己怎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為什麼突然不理我?」

  朱啟元剛與女友分手,身邊正處於真空狀態;再見到她,他驚訝於她的美麗,以前怎沒注意到這點,不過也不遲,再次將她掌握於股掌之間並不難。

  「你有一個壞記憶。」她冷冷地看他。「不記得是你要我別去煩你嗎?」

  他受窘地一笑。「一定是聯考讓我精神緊張,你知道考試的壓力很大……」

  「我什麼都不知道!」周佳燕不耐煩。「不要擋住我的去路!」

  才幾個月,小女孩長大了不少。她愈有個性,他愈感興趣,以前他就是嫌她太溫馴了,像杯溫開水,沒有一點征服感。

  「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

  「去找崇拜你的女孩談吧!」早知道今天不宜出門,還不如悶在家裡。

  「你在乎?」朱啟元一副恍然大悟狀。「別疑心,我的感情只為你一人保留。」

  他的話令她噁心地想吐。她曾親眼目睹他和女孩卿卿我我,卻能臉不紅、氣不喘地睜眼說瞎話。

  「我不嫉妒。」

  真的,有的話也是屈辱,對他不尊重她的屈辱。

  「你是嫉妒,女孩的心眼就是小些。」朱啟元自以為是地狂妄道:「我保證今後只對你一個人忠心,這樣你是不是該滿意了?」

  過去怎會迷戀如此幼淺的人?周佳燕對自己識人的眼光,感到相當懊喪。

  「相信我的保證……」

  他還在嘮嘮絮絮;周佳燕懶得浪費唇舌,想掉頭走開,他不放棄地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你再跟著我,我的丈夫會不高興。」她拿出擋箭牌。

  「你結婚了?」朱啟元在怔了一下後微笑。「你騙人!」

  她揚起手中的戒指。「是事實。」

  朱啟元手掌抱住她的手指。「這種玩意兒任誰都能戴,唬不了人的!」

  「放開!」她手指被他緊握著。

  「不放!」朱啟元涎著臉。「除非你能原諒我。」

  「放手!」她生氣。「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朱啟元將她的手舉放在唇上,自認瀟灑地說:「再給我們彼此一次機會。」

  「我希望你別再出現在我的視線內。」她厭煩。「你那套對我不管用了。」

  周佳燕想收回手,但他不放開。「我已經道過歉了,請你原諒我。」

  「我們之間早在你要我離開你時就結束了。」她氣憤地叫:「不要纏著我!」

  「我們重新開始。」

  一個想走,一個不願放,正在拉扯間,一個冰冷的聲音加入。

  「把手放開!」

  她回過頭,張浩維鐵青著臉站在他們身後。她很想問他在什麼地方過了一夜,會是在劉真君的香閨嗎?

  「你是誰?」朱啟元鬆開手,詫異地問:「佳燕的哥哥嗎?」

  他知道她有一位兄長。

  「丈夫。」張浩維聲音冷得似冰:「我是她的丈夫。」

  「不會吧?」朱啟元驚疑地看著她叫:「你不會真的結婚了?」

  等著她的否定,她頭點得用力,而且肯定。

  「我說過我已結婚,是你不信。」

  朱啟元跨上摩托車,狼狽地離去。

  「你到底有幾個男人?」張浩維諷刺:「昨天一個,今天一個,是不是明天又有不同的人出現?」

  他一夜在外鬼混,憑什麼管她?周佳燕對他一夜的去處相當介意。

  「你呢?是不是方從女人的被窩中爬出來?」

  話一出,周佳燕被自己粗俗的言辭驚住,她的口白就跟電視上的潑婦一樣。

  他眉揚得老高。「你在胡說些什麼?」

  「是我胡說?」她搶白:「還是你心裡有鬼?」

  他雙手環抱。「你想知道什麼?」

  「你昨天和今天都在哪裡?」她直問。

  「有必要向你報告嗎?我可未追問你和那些男孩的關係。」

  「沒什麼不能說的,一個是補習班的同學,一個是——」該怎麼形容與朱啟元的關係?拋棄她的前任男友?

  「不用說明。」他揮動手。「我不想知道。」

  她不想隱瞞。

  「方纔那個男孩,是我以前的男友,有一度還自認為喜歡他。」周佳燕低低地說:「想來真傻,竟然為一個不存在的感情掏心挖肺的……」

  「在沒弄清楚之前——」他諷刺多過於同情。「就能為對方懷了孩子。」

  她霍然抬頭。「什麼孩子?」

  他沒回答,眼睛冷冰冰地盯著她平坦的小腹一會後,面孔扭曲地走入身後的屋內。

  孩子?周佳燕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肚子,他說什麼孩子?

  當兩人視線接觸時,她沒有迴避,清澈明亮的雙眼沒有半分尷尬,而趙偉中直接的反應是轉開頭。她似乎傷害到他了,周佳燕有些難過,他是一個好男孩,她不希望他有受愚的感覺。

  一道陰影擋住她的光線,她從書本上抬起頭,是趙偉中。

  「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她微笑。

  「我想我們還是能成為朋友。」趙偉中澀澀地牽動嘴角,勉強成為一個笑容。「雖然我們鐵定無法再深進一層關係。」

  「有時候是朋友,反而能維持長久。」她因他能諒解而高興。「朋友是一輩子的事。」

  「聽你這麼說,我舒坦多了。」這一次,趙偉中的笑容不再牽強。「夫妻有可能分分合合,朋友永遠都是朋友。」

  他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兩雙手互握了下。

  「我們是永遠的朋友。」趙偉中說。

  「是啊!」她也說:「我們是永遠的朋友。」

  「既是朋友了,我能問你較私人的問題嗎?」他探問。

  她猜得出他想問什麼,很坦然:「你想知道我的婚姻?」

  「你和那個男人——你的丈夫間是不是出了狀況?」趙偉中聲明:「不是好奇,是關心。」

  從一開始他們的婚姻就有問題,而這個問題將延續多久,她並不知道。

  「你問得很尖銳。」周佳燕苦笑。「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他對你不忠對不對?那個女人是他的情婦?」趙偉中義憤填膺。「公然帶著女人出雙入對,太囂張了!你為什麼不對他發大飆,任由他大搖大擺地帶著女人離開?」

  他稍嫌大了些的聲音,引起自修同學的注目。

  「小聲點!」周佳燕皺眉。「我不想成為大家的焦點。」

  「對不起!」趙偉中道歉:「我太為你抱不平了。」

  「你不瞭解。」

  「我是不瞭解你怎會有那麼大的度量容忍。」他稱奇:「女人不都是很小器的嗎?」

  「你不明白。」她喃喃地說:「其實,有些事我也不明白。」

  「我替你出口氣。」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他卻是真心喜歡她。「打得他滿地找牙,看他還敢不敢欺負你!」

  「別亂來!」周佳燕連忙制止:「我不要你介入。」

  「不給他點顏色看看——」趙偉中忿忿不平:「難道就任隨他肆無忌憚地不把你放入眼內?」

  她本身倒沒有他的激動,只是有股深沉的悲哀。

  「分開!跟他分開!」趙偉中年輕衝動地說:「那種男人不要也罷!」

  她未曾想過與張浩維分開的可能性,經他一挑起,心竟是如扭絞般的疼痛。她惶恐極了!不要,她不要離開他,這意念強烈得令她心驚肉跳!為什麼一想到有可能失去他時,她會感到天昏地暗……莫非這是所謂的愛?她愛上張浩維了!?

  她臉色一定很不好,趙偉中驚慌地叫:「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寧願是生病,生病會很快痊癒,而沒有回應的感情,卻是一道愈擴愈大的傷口。

  「你是不是懷孕了?」趙偉中想起幾天前挺著大肚子回家的姊姊,臉色與她如出一轍。

  「你別瞎猜。」

  「讓我幫你。」他將她想成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脫離你丈夫的虐待。」

  「你把自己想成英雄劇的男主角了。」她無奈。「但我不是悲劇裡的人物。」

  「我不要你受苦。」

  趙偉中一片熱忱,她卻覺得好笑。「我安於目前的生活方式。」

  「你有沒有搞錯?」他怪叫:「那個男人虧待你,你還說安於現狀?」

  「他沒有。」

  「他不在乎你的感受,帶著女人進進出出的,這不是虧待,是什麼?」趙偉中頻頻搖頭。「真不懂你怎能容忍這樣的行為?」

  她能的,因為她有更具體的理由!她愛他。也許這就是當初執意嫁他的原因,只不過當時不自知罷了!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趙偉中錯愕了下。「你不會對那個男人一見鍾情吧?」

  「我想是的。」周佳燕臉上有抹認命之色。「這就是為什麼我甘於目前生活的原因。」

  張浩維手耙著凌亂的頭髮,急躁地站起又坐下,心中這股酸酸的感覺是醋意嗎?即使對曉曉,他也未曾有過如此揪心感。

  九點了,她還未回來,是不是與那些和她年齡相當的男孩在一起?他感到酸味已湧至胸口。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一點一滴地沁入他的心中,喚醒他伏已久的感情?不行!這是背叛,他不能背叛曉曉!他想逃到外面,不能再與周佳燕相處下去,兩個人同處一個屋簷下太危險了,好吧,今晚就在外面過。

  但他的躲避計劃在目見從男孩摩托車上下來的她時,化為澎湃的怒氣,忘了一分鐘前還想避開她的決定。

  「你回來了。」周佳燕沒有不安的神情,很高興見到他似的。「今天真早。」

  「不早。」張浩維冷冷地說:「已過九點了。」

  用意在提醒她的晚歸。

  「這時間對別人而言是不早,對你則早了些。」她平述,未有譴責之意。

  趙偉中以敵意的眼光看他。「不負責任的男人!」

  嘿!這小子倒喧賓奪主起來,張浩維挺不是滋味地冷哼了聲。

  「你在教訓我嗎?」

  「是教訓,也是指教。」

  男孩長相斯文,口氣卻很衝!這小子大概還沒搞清楚,能大聲說話的人可不是他。

  「你還有要指教的地方嗎?」張浩維冷冷地問。

  「多得很。」趙偉中一點也不客氣。「首先你得寫悔過書。」

  「寫悔過書?」他的聲音已瀕臨爆發邊緣。

  趙偉中卻聽不出來似的,繼續煞有其事地往下說:

  「就是懺悔書,將你的惡行做一番實實在在的檢討,並保證不再犯。」

  張浩維鼻孔冒煙。

  「請問我犯了什麼罪行?」

  趙偉中渾煞不覺站在眼前的男人正拳頭緊握,依然侃侃而談:

  「你是太笨,還是想抵賴?怎會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錯事?別的我不知道,但玩女人玩到公共場所,表示你一點也不尊重佳燕……」

  名字叫得挺順口!張浩維冷睨了她一眼,周佳燕沒留意到他的注視,拉著男孩的袖子。

  「不要說了!我不是要你別管我的事?」

  「要讓他知道,他是怎麼對不起你!」趙偉中要代她出氣。

  「不要管我了!」周佳燕不讓他說:「你快回去!」

  「我不要你被欺負。」趙偉中不想作罷。

  「你弄錯了,我很享受現況。」

  「因為你愛——」

  她急急地摀住他的嘴。「不要讓我為難。」

  「我不懂。」

  「你毋須懂,也毋須明白。」她語聲模糊地加了句:「我自己也是剛明白不久。」

  「什麼?」

  「謝謝你送我回家。」怕他再仗義不平,周佳燕急於趕他走。「你快回去!」

  「你不希望我插手,我不多管就是了。」

  不過在走前,他還是朝張浩維撂下了句:

  「你最好檢點你的行為。」

  「檢點我的行為?」張浩維轉臉問她:「我的行為有何不妥?」

  周佳燕正打算解釋,但聽他聲音不善,不由得語帶指責:

  「你是已婚的人,公然帶著女人進進出出的,就是行為不檢。」

  不覺中用上趙偉中的口氣。

  「帶著女人進進出出的?」他揚眉。「你以為我們在做什麼?」

  她撇開頭。「我怎會知道?」

  他觀察她。「你忘了我們曾有過協定,互不干涉對方的行為?」

  「我沒忘,只是……」只是當時她並不知自己愛上他。

  「只是什麼?」他追問。

  「我們是不是該進屋了?」她閃爍其辭。






第08節


  「媽,我想問你……問你……」

  女兒在電話那一頭支支吾吾的,半天沒說出什麼事,楊欣純耐心地等著。

  「我很樂意為你解決任何疑問。」

  「我想知道……」周佳燕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如何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這丫頭準是想抓住張浩維的心。楊欣純會心地微笑,不過避免女兒害羞,她沒讓笑意顯露在聲音裡。

  「就我所知……」

  周佳燕很用心地聽著,一邊用筆記下,在母親未間斷地講述數十分鐘後,她似懂非懂地掛上電話。

  行得通嗎?

  照母親所說的去做可行嗎?在察知愛上張浩維後,她很渴望他也能有所反應,就試試看吧!母親不是能將頑固的父親馴得服服貼貼。

  隨著夜晚的腳步愈來愈近,她的血液循環也愈加快速,慢下來、慢下來……她手按住不聽使喚的胸口;別計劃尚未實行,已因過度緊張而率先成仁。這樣夠稱得上氣氛嗎?母親說浪漫的氣氛,能使男人戒備的心鬆弛下來,花能營造視覺上的美感,因而她特地走了一趟花店,挑選一大束色彩鮮麗的花卉擺放在餐桌上。菜色要合胃,器皿要美,她擬了一份菜單,吩咐手藝佳的李嫂照辦,精美的器皿、可口的菜餚,再加上一條高雅的桌中,最後剩下燈光了。

  不要太亮,男人通常都喜歡帶著神秘,蠟燭的效果最好,母親是這麼說的。

  她熄去燈,點燃燭台上的蠟燭後,後退一步欣賞著今晚的傑作。很好,即使沒胃口也會被激出胃口來,她微笑只一下,才想起一個最大的問題,今晚他會回來嗎?或至菜涼燭滅他才歸來?她突然感到從未像此刻那麼需要運氣。

  「請讓他快些回來。」周佳燕對著搖曳的燭光輕說。

  八點過去了,室內靜得可聽到針落地的聲音,她就像化石般看著往下滴落的蠟油;看著細長的蠟燭逐漸地縮短,她空虛的胃逐漸飽和,看來今晚的一切白忙了,濃濃的失望籠罩著她……

  有開門聲,客廳的燈墊兒,他回來了,她失去動力的四肢,又恢復了活力。鎮定、鎮定,好好表現,周佳燕拍了拍兩頰的肌肉,提醒自己保持笑容。

  「辛勞一天回來的丈夫,最需要妻子的笑臉相迎。」這是母親的教戰守策。

  「電燈壞了嗎?」張浩維皺眉地站在餐廳門口。「怎不找人來修?」

  聽起來真氣餒,周佳燕不讓嘴角下垂,維持著笑容。

  「李嫂煮了許多菜——」

  誰料,她的話只說了一下,他加了進來。

  「我吃過了。」

  呃!周佳燕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地僵著笑臉,母親沒告訴她該怎麼應對不懂情趣的男人。

  「再吃點,李嫂花了不少時間準備。」

  「不了,我想休息。」

  周佳燕有想哭的感覺。花了許多精神期盼和等待,所得到的卻是這麼一個結果。

  「站住!」她控制不住地對著他背後大喊:「你給我站住!」

  說他生氣,毋寧說他相當驚訝地看著她。

  「你看來像豎起毛的大母雞。」

  她花了好幾個鐘頭裝扮的,在他眼中卻成了一隻大母雞,她一下洩氣地癱在椅子上。

  「拜託!能不能給予高一點的評價?」

  「是電燈壞了,使你無精打采的話,明早我會叫人來修理。」

  周佳燕很想捶胸頓足地尖叫。她打開燈,聲音有氣無力:

  「燈沒壞。」

  「沒壞?」他困惑。「為什麼要點蠟燭?」

  梁山伯那只呆頭鵝,也沒有他呆。

  「因為我想改善我們的關係。我們名為夫妻,實質上卻與陌生人無異,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她豁出去了。「我希望藉由一頓飯的開始,能多瞭解對方一點。」

  張浩維看了她一會,走到餐桌前,直至這時才留意到經過一番用心的菜餚,他拿起一個未用過的空碗。

  「你還沒吃飯?」

  「我以為能與你一起共餐。」她悶聲地說。

  他走過去關燈,燭光在兩人的臉上跳動,他坐下,拿起筷子。

  「能介紹今晚的菜色嗎?」

  「你不是吃飽了?」

  「我又餓了。」他夾了塊蒸魚,放入嘴中咀嚼。「味道好極了!」

  周佳燕臉上閃著光彩。「還有熏魚、烤羊肉……」

  「用女性原始的魅力拉住男人的心……」母親講述時,她又聽得臉熱。

  是楊欣純的思想較前衛,很少母親會這麼教導女兒的,要是她知道他們是分床睡,不知會怎麼想。

  該實行接下來的計劃嗎?周佳燕躊躇不決……晚餐進行得極為融洽,他吃得極少,卻陪著她東聊西扯。吃了近兩個鐘頭,其間他像兄長,也像朋友般彬彬有禮;而這種疏遠的距離,不是她所想要的,她要他像真正的丈夫會待他妻子般的火熱,不要問她對男女間的事怎會那麼清楚,電視上不都常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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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10:54:31 |只看該作者
她低下頭看著身上的睡衣,是結婚時母親為她選購的。她一直不曾穿過,樣式雖不算大膽,但絲質透明的布料,卻讓身體無法遁形;她考慮了許久後才穿上,想一鼓作氣,成為他真正的妻子。

  周佳燕光著腳丫,無聲地來到他的房前,他會不會將她趕出來?

  滾!滾出去!她耳中似乎響著他生氣的吼聲。

  不能退縮,她按捺住折回的衝動。方纔他的情緒還不錯,即使被趕,口氣當不至於太嚴厲,何況她有一半機會能突破現況,很值得一搏;此時若是退縮,不知何時才又生勇氣。不要猶豫,說做就做,她給自己打氣,儘管手抖動不已,仍然伸出。

  周佳燕手扭轉著門柄,門是鎖上的,只好等下回了。不能這樣就被打敗……但說不定他已經睡著了……不要顧忌太多,瞻前顧後是成不了大事!使心中的聲音是那麼大聲,敲門聲卻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唉!還是放棄吧!

  籌備了半天,就這麼無疾而終,真有點不甘心,她手加重力量。

  「你睡了嗎?」

  門打開來,張浩維仍穿著剛才的衣服,甚至連外套都未脫,他的整齊與她的涼快成了很大的對比,她幾乎想轉身就走。

  「有事嗎?」

  「我想……我想向你借字典。」

  真遲鈍!他竟然未多望她一眼,也未請她入內,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辭海遞給她。

  「是英文字典。」

  「書房裡有。」

  這麼被打發了?

  「我能進去嗎?」

  周佳燕故作鎮靜,他不置可否地退開身體;她走了進去,接下來該怎麼辦?她雙手緊張地抱著辭海。

  張浩維等了她一會,未見她表示,沉靜地說:

  「你想做什麼?」

  她想誘惑他,這話是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想……」她拚命地眨動眼皮。「能先關燈再談嗎?」

  黑暗中較易行事,周佳燕沒等他同意,將燈關上,房內立即陷入黑暗中。

  「你幹嘛?」他聲音驚訝。

  想投懷送抱呀!笨蛋!周佳燕在心中嘀咕了句。

  「我們形式上雖是夫妻,卻一直不似夫妻,我想其根源在於……在於……」她實在羞於啟口。「我們沒有……沒有……」

  「沒有行夫妻之實。」張浩維靜靜地接下她的話。

  她臉頰有如火燒般的熾熱,現在臉一定紅極了,還好黑暗中他見不到。

  「我想……我想……」周佳燕暗急。笨驢,他就不會解圍嗎?

  「你想怎樣?」

  用意如此明顯,他真是後知後覺,還是推拒,她羞得想奪門而出。

  「我想成為你真正的妻子。」

  不管啦!用行動取代言語,周佳燕眼睛一閉,撲向他,他未防備,經她一推,身子往後仰,她在上、他在下地倒在床上。她慌亂地想站起,但旋即一想,這樣不是更好,更便於行事嗎?故而索性將他欲坐起的身子住下壓,倒回床上。

  「你……」

  「別說話。」

  她嘴迅速地堵住他欲抗議的嘴,兩唇這一接觸,立即喚起甜蜜的記憶,他沒再推開她。就是這種感覺,周佳燕心悸地想,他的吻一如夢中般的美好;她手抱緊他的頸,舌頭在他的帶領下不再笨拙,很快就進入狀況。

  「不要停下來。」

  當他唇移開時,周佳燕雖喘息得厲害,卻不願就此結束。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張浩維聲音已失去平靜。

  「你是男人,知道該怎麼辦,不是嗎?」她嘴中的熱氣吹在他臉上。

  「你該回房睡了。」

  聽得出他已有些失控,這發現鼓舞著她,周佳燕除下他的外套。

  「你穿得太多了。」

  快制止,現在制止還來得及!張浩維殘存的理智傳達著危訊,他躬身想坐起,卻反倒使她更容易除下他身上的衣服。

  「這是不對的。」他用嘴呼氣。

  「你說錯了。」周佳燕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再也沒有比這更天經地義的事。」

  當她赤裸的年輕軀體偎上他熾熱的身子時,張浩維僅存的理性被攻破了。

  哦!真好!

  身心合一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好,難怪幾千年來愛情一直廣被歌頌著。

  周佳燕甜甜地睜開眼睛。想起昨夜的激情,她拉高被子蓋住頭,被子下赤裸的身軀,又讓她羞紅臉地鑽出來。她想穿上衣服,但在瞧見張浩維熟睡的臉孔時,她凝神地仔細端詳著他;睡夢中的他看起來很年輕、詳和,慣有的譏諷嘴角,也因鬆弛而舒展。他們已是真正的夫妻了,不知他醒來會有何表示,她愉快地舔了下嘴唇,很想在他迷人的唇上印下,怕吵醒他,她不敢造次。

  她慢慢地移動身體下床,拾起睡衣穿上。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她選擇在他醒來前離去,給兩人一段適應的時間,她看著他做最後的巡禮。經過昨夜的事,她很想知道他的想法,他們會因此而增進彼此的關係嗎?她俯下頭想更真切地看他。

  「曉曉。」張浩維夢囈地翻身。

  笑意猶在臉上,淚水已一滴滴地從她臉頰滑落。她不該忘了他有一顆最忠誠的心,一滴淚水落在他的鼻子上。張浩維有所感應地張開眼睛,見到她未有吃驚之色,似乎未忘記昨夜兩人身體交融的美好,露齒微笑。

  「你醒了。」

  他未發現她蒼白著臉,抽搐著嘴角。

  「我們分開吧!」她以背對他,痛徹心扉的失望,令她聲音氣若游絲。

  張浩維坐直身,被子滑落,露出他赤裸的胸膛。

  「你說什麼?」

  「就是人們所講的離婚。」周佳燕痛苦地迸出這句話:「我們離婚。」

  她沒看他的神情,想必一定是卸下重擔的輕鬆。她雙手交抱著身子,是她自己要自取其辱,怨不得人。

  「理由呢?」他大聲地問。

  「還需要理由嗎?」她平板地看著前面的牆壁。「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嗎?」

  「你怎知我在想什麼?」他相當盛怒:「又怎知我想要什麼?」

  「正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知道你在感情上已病入膏肓,才幼稚地以為能改變你,妄想你會多少喜歡我一點。」她控訴:「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個大笑話!」

  不顧身上未著寸縷,張浩維跳下床來到她面前,兇惡地抬起她的臉。

  「你認為我們昨晚是一個笑話?」

  「不是嗎?」她恨意地瞪他。「你根本忘不了死去的女人,那個曉曉仍陰魂不散地纏著你!」

  「住嘴!」他揚高手,想打她似的。

  「你打啊!我還是要說!」她禁不住悲傷,淚水已似氾濫的河水不斷湧現。「是我活該自作自受,千不該、萬不該愛上你!」

  張浩維身子像被重擊了一棒似的,震動了下,喃喃重複她的話:

  「你愛我?」

  「不愛你又怎會嫁你!」周佳燕發洩地喊著:「我又沒缺手缺腳,更不是大麻臉,何必硬嫁你不可!」

  「恐怕不是。」他吸口氣。「難道不是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找現成的父親?」

  她還不致迷糊得不知孩子是怎麼來的,他不啻是在指責她與人有染,周佳燕又氣又怒。昨夜是她的第一次,雖是她主動,可並不表示她隨便。

  「瞎了眼的男人!」她無法不口出惡言:「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侮辱我!」

  「我瞎眼?」張浩維怒火與她一樣高漲。「你說我瞎眼?」

  「你不瞎,又怎會說瞎話?」該死的男人,得了便宜又賣乖。「你真蠢得不知昨夜是我……」

  周佳燕說不下去,不過他想怎麼想已不重要。他不會愛她的事實,已將她所有的冀望打破,她打開門奔了出去。昨夜進來時,她滿懷希望,沒想到走出時卻心都碎得支離破碎,被搗得稀爛。

  她想說什麼?未說完的話是什麼?張浩維拿起床上的衣服,手登時僵住!粉藍色的床單上,有著怵目的殷紅,他當然明白那代表的意義——她是處女。

  何以母親說她懷有身孕?他衝到桌前,拿起電話,響了許久。林宜蓉來接聽,一聽他的聲音,立刻大為緊張。

  「出了什麼事?」

  凌晨四點,也難怪她會提心吊膽。

  「到底有沒有孩子?」張浩維沒頭沒尾,劈頭便叫道。

  「講話不明不白的,我怎知有沒有什麼孩子……」林宜蓉想到一個可能,喜出望外。「你與佳燕有孩子!?我升格當祖母了!」

  「你想到哪去了!」張浩維濃眉緊皺。「你說佳燕懷有孩子,是不是真的?」

  林宜蓉擴大著嘴,她已忘了自己扯過的謊,但現在才問,未免遲鈍了些。

  「自然是假的。」現在能說實話了:「我還未老到喪失理智,再怎麼想抱孫子,也絕不會接收別人的孩子充數。」

  是假的!他瞪視著床上的殷紅,無法形容心中的確切感覺。

  「為什麼要騙我?」

  「媽也是不得已。在想不到好對策下的權宜之施,你一直不肯結婚,我要不動一下腦筋,你又怎會聽從,完成終身大事……」林宜蓉一想不對。「都那麼久了,你不會分辨不出吧?」

  「我被你害慘了!」他叫。

  「我以為你新婚之夜自然會明白。」林宜蓉很驚訝:「你不會真蠢驢似得分不清吧?」

  「我們昨天才行房。」他頹喪地說。

  這還得了!林宜蓉跺腳。結婚都快半年,直至昨天才行房,兩個年輕人在玩什麼花樣,白白糟蹋了大半年?她特意騰出空間讓兩人堆積感情,他們卻未照著她所期望地做。

  「我馬上過去。」

  「不要。」他要理清一下混亂的思緒。「我自己解決。」

  「佳燕是很好的女孩,你千萬不能欺負人家。」

  「我知道。」

  「我還是過去瞧瞧,比較安心。」

  「不,你別來!」

  「你們究竟……喂……浩維……」林宜蓉對著聽筒叫。

  兒子的電話已掛上。

  太亂了!他必須好好想一想,想有個東西幫助思考,翻遍口袋卻找不到一根煙。

  床單上的殷紅再度攫住張浩維的視線。昨夜接受她非但未有半分勉強,反而非常享受。他很確定那不只是感官的刺激,還摻雜某些東西;他對那感覺並不陌生,與曉曉在一起時,由內心而發的愉悅、歡暢,他在周佳燕身上全感受到,甚至有超越之勢。難道她在不知不覺中攻下他的防衛,滲入他內心?

  這對嗎?他已在曉曉墓前承諾永遠忠貞於她,現在卻被一個與她一般清麗、可人的女孩所佔駐,她會原諒他的背信嗎?天色逐漸亮了,陽光被阻隔於厚重的窗簾外。張浩維呆坐著,心情複雜而不安,渾然不知時間過去,連林宜蓉進來都未察覺。

  「你的樣子像打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她還是按捺不住地趕來。「你們發生了什麼問題?」

  張浩維神情疲憊地搖頭。

  「我還沒搞清楚。」

  兒子睡客房,林宜蓉感到事態嚴重。

  「你怎睡這?」她不知兩人是分房而睡。

  他沒答。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他仍是一副倦態。「別問我。」

  「好,不問你,我去問佳燕。」林宜蓉急得團團轉。「她人呢?」

  「在房裡吧?」

  「屋子除了你,根本沒有人。」林宜蓉已在房中巡視過一遍。

  她不在?張浩維覺得不妙,快速地跑到她睡的臥室。房門未關,能一目瞭然地看清房內沒人;他前前後後再看了遍,屋內沒有周佳燕的蹤影。

  「這……這是怎麼回事?」林宜蓉手中拿著一張字條,急急地走來。「佳燕為什麼說要離婚?你是怎麼對待她的?」

  她要離婚?

  張浩維接過字條,上面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僅潦草地寫著幾個字:我們離婚吧!短短五個字,卻凝聚十萬火力,她這次是當真的。

  他一看再看,彷彿想將它印入腦內似的。可以解脫束縛了,他非但沒有鬆口氣的輕盈感,心卻像被綁了鉛塊似的相當沉重。

  「我不准你們離婚!」林宜蓉非常震怒:「說什麼也不准!」

  「不會的。」張浩維將字條丟進垃圾筒。「我不會讓它發生。」

  楊欣純憂心地看著女兒緊閉的房門,她將自己關在裡頭一整天了,不吃不喝的。

  「浩維那孩子跑去哪裡了?」女婿家沒人接聽電話。「不知小兩口發生什麼事?」

  「沒事啦!」周振谷悠哉地看著晚間新聞。「夫妻間鬥鬥口角,鬧鬧情緒是常有的事。」

  楊欣純無法不擔心。

  「那孩子一大早像逃難似的回家,兩眼腫得像核桃,關起門來不應也不理,真教人著急!」

  「讓她去。」周振谷不認為嚴重。「她紓解一番後,明天就沒事了。」

  楊欣純站起來。

  「我還是得去問個明白。」

  「你就甭操心了!」周振谷拉住妻子。「孩子們會自己處理。」

  「至少也得勸她吃點東西,出來透透氣。」

  「放心吧!」周振谷將妻子的身子拉回椅子上。「哪一對夫妻不爭不吵的?你以前鬧得可厲害了,三天兩頭地回娘家,苦得我飯也顧不得吃!那時沒車子,你家又住得遠,單耗在等車、換車上,就花了好幾個鐘頭。」

  楊欣純白了丈夫一眼。「還提那些事幹嘛?」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夫妻吵架很平常。當年岳父、岳母不是習以為常地當作是回家探望他們,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情況不一樣,那時我是前腳進,你隨後即到。」楊欣純有微辭:「浩維那孩子,卻是整整一天連通電話也未探問。」

  「報失蹤人口也要四十八小時,何況現在尚未達一半的時數。」

  周振谷是真的不擔心,夜間新聞播完了,轉台看體育節目。

  「何以他不能和你一樣?」楊欣純責怪:「隨後就到。」

  「除了我太愛你外。」他視線從電視上移開,疼愛地看著她。「你離家時總是弄得乒乒乓乓的,聲音大得足以掀開屋頂,想假裝不知你出走還真辦不到。」

  想起以前的事,楊欣純笑起來,心情放鬆不少,她回望著他。

  「事實上,我是怕你不隨後去收尾,扯不下臉自己回家。」

  「好不容易娶到你,我怎會不珍惜?」周振谷個性內斂,難得地感情流露。「由於我們個性上的差異,在很多事上觀念很難溝通,但你絕對是我心中最好、最想要的女孩。」

  結婚二十幾年來,礙於嚴謹的性格,丈夫甚少告白心中的感情。饒是她經歷豐富,仍欣喜地流露出嬌態,就在兩人內心充滿甜蜜之際,門鈴響起。

  「一定是浩維那孩子來了!」

  楊欣純快速地在丈夫的臉頰上親了下,走去開門,女婿有些疲態地站在門外。

  「媽。」張浩維恭敬地叫:「佳燕在嗎?」

  頭一次,她感覺女婿叫她的聲中沒有絲毫勉強之意。

  「在。」楊欣純想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話到嘴邊又縮回去,年輕人的事就由年輕人處理吧!「進來說話。」

  張浩維沒在客廳坐下。

  「我想見佳燕。」

  「她在房裡。」楊欣純打了個呵欠。「你自己去找她,我們累了,想睡了。」

  她手肘碰了丈夫一下,周振谷會意地附聲:

  「是啊!我們想睡了。」

  說後,兩人進入房間。

  張浩維來到她的房前,敲著房門,裡面沒有聲音,靜悄悄的。

  「佳燕,是我。」依然未有回聲。「請你開門好嗎?」

  她沒開門,隔壁的房門倒打開了,周立信一臉惡相地走出來。

  「你還有膽子來?」他一把揪住張浩維的領口。「你是怎麼欺負我妹妹的?」

  張浩維未生氣,很平靜。「我保證再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怎麼保證?」周立信不信任他。「嘴上說說就算數了?」

  「我有話想和佳燕說。」

  「你必須先讓我滿意。」周立信手仍抓著他的領口。「否則你別想見佳燕!」

  「我已經保證過了。」

  「我不滿意!」周立信就是見他不順眼。「你沒有誠意!」

  張浩維未理會他,對著她的房門沉穩地說:「佳燕,我來接你回去。」

  「她才不會跟你回去受氣!」周立信本就不喜歡他,見妹妹傷心欲絕的模樣,更是將他視為大壞蛋。「我警告你——」

  「立信!」楊欣純斥止:「不可胡說!」

  說想睡只是藉口,她一直豎起耳朵傾聽,想知道兩個年輕人是否已言歸於好,但未聽見女兒、女婿喝隅私語聲,卻聽見兒子大呼小叫的,不由心急地出來制止。

  「不給他一點教訓,他不當一回事!」周立信對著他惡形惡狀。

  「你別搗蛋!」

  「媽——」

  「你過來。」楊欣純沉下臉。「你這是愛妹妹,還是害她?」

  「我當然愛佳燕,不要她被欺負。」周立信瞪著他。「真不知你怎會選這種人當女婿!」

  「不可亂說話!」楊欣純不願兒子惹事。「把你的手拿開!」

  「就這樣放過他,太便宜他——」

  「放開!」楊欣純聲音加大。

  周立信不情願地鬆手。

  「便宜你了!」

  「你進房去。」楊欣純不想兒子節外生枝。「只管睡覺就好。」

  「你放心,我會好好珍惜佳燕的。」張浩維承諾地說。

  周立信在他臉上看了好一會,想確定他話中的可信度。

  「姑且饒了你這一回,可不准有下次!」

  「再也不會發生了。」

  周立信看出他的誠意後,走入自己的房間。

  「我相信你會好好愛她。」楊欣純很欣慰,當初的賭注未下錯。

  「讓你操心了。」張浩維道歉。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他搖頭。

  「你們兩個好好談談,沒有不能解決的事。」

  「我會的。」

  「我去睡了。」楊欣純不干擾他們,悄悄地走開。

  張浩維看著緊閉的房門,決定不再隱藏感情。

  「我知道你很不諒解,而我們的情形實在很難用三言兩語說得明白,所以我長話短說,用一句話來表達,那就是『我愛你』……」

  很有效,他話未說完,門已迅速地打開;周佳燕淚痕未乾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悸動。

  「你說什麼?」

  「我說——」張浩維一字一字,清晰地重複說:「我——愛——你!」

  一聲歡呼,她一下子撲過去,雙臂攀住他的脖子,沾著水珠的睫毛既感動、又興奮地眨動。

  「我從不敢奢望你也會愛我。」

  張浩維摟住她,感覺十分踏實。

  「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重新認識。」

  「從零開始。」她輕說。

  「是的,從零開始。」

  周佳燕緊緊地抱著他,生恐一鬆手,他又反悔,她將臉靠在他的肩上。

  「你從什麼時候發現你愛我的?」女孩就是喜歡追根究底。

  「昨夜。」他會通電的唇,在她耳邊輕輕刷過,充滿誘惑地說:「就在你投懷送抱時。」

  「你討厭!」

  周佳燕嬌羞地捶打了下他的肩膀,心滿意足地偎在他懷裡;他溫柔地撫平她幾根凌亂的頭髮。

  「回家好嗎?」

  「我要你再說一遍你愛我。」那是句教人永遠也聽不膩的話。

  「回家後我會不停地向你說。」

  他們身子緊緊相依地走了出去;外面的風又大又強,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冷,心中都有一種雨過天睛的感覺,因為他們知道,在以後每個醒來的早晨,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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