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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幽魂淫豔樂無窮系列番外篇~2縛綁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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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19: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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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22:0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花盼春托著腮,一手把玩著筆,苦思著該如何讓書裏的男角兒好生嘗些苦頭,誰叫他因為一個不起眼的小誤會就惡劣傷害女角兒,這種男人不用讓他太好過,也不能讓他光憑幾句話或是將女角兒拐到床上去耳鬢廝磨就想騙得女角兒輕易原諒他。
  身體的歡愉絕對不能與腦袋相提並論。
  托腮的手挪到腦際,搔搔長發,手上的筆又將方才寫下的幾行字給全數畫掉,這回她換趴在桌上,咬著竹筆杆,陷入呆滯狀態。
  突地,桌上的燭火教夜風吹熄,屋裏陷入一片黑暗,然後窗外跳進了一隻頑皮野貓,打翻了她的硯,弄灑了她的墨,踩糊了她的稿,接著不負責任地甩甩貓尾又眺出去。
  「…凶兆。」
  她直覺脫口而出,也預感後頭還有更糟的禍事在等著她,因為她眼皮又跳了,左跳財右跳災。
  兩扇房門讓人粗暴踹開,她掀睫仰首望去,兩隊人馬殺進她的閨房,一個比一個更冷酷更面無表情,她還沒來得及詢問這些不懂禮數的傢伙是誰,其中一人亮出枷鎖,人冷聲更冷。
  「奉七王爺之命,逮捕公然侮辱皇親國戚的淫書作者。」
  咦?
  公然侮辱皇親國戚?誰呀?她嗎?
  「罪證在此,由不得你狡辯!」
  《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淩虐太上皇》五本淫書在桌面上一字排開。
  「將犯人帶走!」
  花盼春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兩隊人馬訓練有素,動作俐落整齊,將她五花大綁,押送官府待審。
  果然是凶兆—

第一章   

     他是她見過最最漂亮的男人。
  玉樹臨風,有。
  貌似潘安,有。
  氣質出眾,有。
  傲然俊俏,有。
  但是表情太冷,眼神太傲,加上唇畔那抹鷙笑,還有活似大家都欠他二五八萬兩的陰霾籠罩在他周身,擁有再怎麼好看的皮相也只能歸類在「邪美」那類人。
  男人坐在紫檀華椅上,相當突兀—並不是指他與那張華麗大椅有任何不適合之處,突兀就突兀在這般精緻名貴的紫檀華椅不該放在陰暗地牢一角。
  花盼春打量著他,但他沒施捨給她任何注視,那雙眼專注盯在書冊裏,彷佛那本書的內容多吸引人,教他連抬頭眨眼的工夫也全撥不出來,書皮上漂亮題著「縛綁王爺」四字。
  她在思考著該不該自傲一下,畢竟那本書,出自她之手。
  能讓人看得目不轉睛,身為作者還有什麼比這更滿足的?
  但是那對劍眉蹙成那副德行一點也不像受字裏行間的文采而感動,還有,執書的右手背上有好些條青筋浮現,她瞧見了。
  下一瞬間,「縛綁王爺」被人扯裂分屍,「撕」的聲音在地牢裏變得巨大,好好一本書被撕成碎片,大手一揚,紙片紛紛在她頭頂墜下,他唇邊勾著笑,左右兩旁的人立即會意,兩個男人上前將她伏按在地,左手臂幾乎要讓人折斷,但是右手被迫伸直,刺眼的銀光一閃,在她的食指與中指間的指縫多出一柄鋒利匕首—
  「五根指頭全剁下來。」他說話時在笑,那樣的嗓,適合用來贊嘆天高氣爽,而不是下達血腥無情的狠辣命令。
  「慢著!」花盼春及時喝住那柄匕首削斷她的手指,不過匕首還是已經陷入她的肌膚內,劃開淺淺的血口,但所幸還來得及搶救。
  「不許慢,剁下來。」他威嚴得不容許任何人違逆。
  花盼春將右手緊握成拳,不讓人扳直手指,做著垂死掙紮,但是她的微力不及幾名壯漢,纖細的五指被粗狠地架開,她嚷問:「你們憑什麼剁我手指?!」
  「《縛綁王爺》是你寫的?」他不改笑容,寬容耐心地問,但眼神依舊兇狠。
  「是又如何?」
  「用那只右手寫的?」他再問。
  「是,又如何?」這次,花盼春多了戒備,答得小心翼翼。
  「我憑的,就是這個。」他目光一凜,笑意消失無蹤,隱約間花盼春好似看見他眸子轉為魔佞血紅。「剁。」
  「我的《縛綁王爺》是哪里惹你不快了?」
  「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他優雅接過下人奉來的茶,啜得慢條斯理。
  「我不接受這種罪名。」
  「污蔑皇親國戚夠不夠?」他冷笑。
  「不接受。」
  「我也沒打算給你接受的時間。你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他說的是剁手指的痛。
  見指縫間的銀匕再度逼近,花盼春不得不承認她慌了,口氣跟著焦躁起來—
  「難道就因為你貴為皇親國戚,所以無法忍受我以皇親國戚為主角來寫書嗎?!心胸未免狹隘得讓人刮目相看了吧!」花盼春憑他的衣著猜測他的身分,會對她的書反應激動,八成不外乎王爺啦宰相啦將軍或太上皇啦…不過他方才特意問的是《縛綁王爺》,所以他的身分也已呼之欲出。
  他降貴紆尊地賞賜給她最溫柔的嗓音,卻也是最冷傲的語意,「我本來心胸就很狹隘,就是無法忍受你污蔑王爺這個高高在上的身分。我這樣說,你死也瞑目了嗎?」
  「不瞑目。」
  他的嗓音因為刻意放輕而顯得更溫柔無害,「那太可惜了,我會讓人將你不肯瞑目的雙眼給縫起來。」他向來都是用這種手段對付死不瞑目的頑劣分子。
  「就算你是王爺,也無權如此草菅人命。」
  他聞言嗤笑,下顎驕傲地微揚,冷睨著她。「你會親身體驗我這個王爺有權無權。」
  花盼春知道跟這個男人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徒費唇舌罷了。
  她聽過有人因文字而入獄、而送命,只是沒料到不過寫寫雜文散冊的她竟也惹上麻煩—
  就為了一本《縛綁王爺》。
  就為了她在書裏將一個王爺寫成畜生。
  就為了眼前這個男人也恰好是一個王爺。
  就為了他覺得她在書裏污蔑了他。
  「無話想說了?」見她沈默,他倒是驚訝,撐著右腮,等待她伶牙俐齒與他回嘴。
  「滿肚子的話想說,但看到你就覺得說了等於沒說,反正你只會一一反駁。你是王爺,我是庶民;你是天,我是地;你要我死,我豈有活路?」花盼春放棄了掙紮。她當然有話想說,但是他聽不聽得進去才是重點,這個男人擺明就沒打算放過她,任憑她說破嘴,這個男人也不可能善心大發,她認了,手指剁了,大不了用嘴咬著筆寫!
  「你哭著哀求我的話,或許我會心軟。」他說得漫不經心,半眯的眸有著興味。
  心軟?她可不會蠢到相信在他身上能挖著這兩個字,她第一次見他,就幾乎已能摸清這個男人的性子,所以她將他的寬容當笑話聽。
  花盼春蠕蠕唇,沒如他所願地伏身哭求,反倒笑出了聲。
  「你笑了?」他沒有被違逆命令的憤怒,讓她的反應激出興致,他離開紫檀華椅,來到她面前,吩咐左右:「將她拉起來。」
  花盼春身子像小雞般被兩個大男人輕易架起,下顎隨即被扇骨一頂而揚高,她更能看清楚這個男人的邪魅五官。
  「你笑什麼?」
  「你要我哭,我偏不,所以我笑。」她花盼春從不知道什麼叫低頭。
  他總算將全盤心思落在她臉上,雙眼如同巡視領土的主子,將她看得詳細。
  她長得不差,但也稱不上絕色,美,卻不是極美,無法一眼讓人傾心,回視著他的水眸帶著堅毅,因為這份堅毅而顯得慧黠晶燦。
  「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命正握在我手上?」他以扇代指,滑動在她水嫩的美容上。
  「知道。」
  「不怕死?」
  「怕。」沒有人從家裏被五花大綁架到地牢裏,又被威脅斷指斷頭會不害怕的。坦承自己的恐懼並不可恥。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怕。」
  「我不想讓你享受我的害怕。」她明白這個男人會以她的害怕為樂。
  他看著她,原本那股想好好教訓膽敢寫書嘲弄王爺的愚昧作者的情緒消失得太快,想看她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時痛苦嚎叫的期待也蕩然無存,現在,他不想看這張俏臉蛋因劇痛而恐懼扭曲,不想聽這好聽的嬌嗓因劇痛淒厲嚷嚷。
  「你勾起我的興趣了。」
  花盼春因這句話而豎起寒毛,當他的笑容在她面前放大,他的陰影籠罩在她臉上形成黑霾,這種烏雲罩頂的感覺好熟悉—
  對,她在被逮到地豐前,就曾在花家的天空看到這樣的異象。
  「你只是要剁我手指,不用產生什麼興趣。」花盼春現在覺得剁手指是小事,刀起指落,幹淨俐落,至少她不喜歡浮現在他臉上的哂笑和算計。
  「剁手指稍嫌無趣了些。」
  「不,我甘願讓你剁手。喏,我是用右手寫出《縛綁王爺》的,剁吧剁吧。」花盼春自動送上小手,催促著他。
  「我偏偏不想了。」想用五根指頭打發他?沒那麼簡單讓她順心如意。
  「既然王爺您大發慈心,不剁我手指,那麼是不是也代表您准備大人大量無罪開釋民女我了?」明知道自己問的只是廢話,但她還是打從心裏升起小小希冀,希望這個男人真的還有幾分良知。
  「天真。」他呵笑,原先是以扇骨觸碰她的肌膚,下一刻他收起了扇,以修長的指節取代冷冰冰的扇骨,像在輕梳貓兒嫩毛般的溫柔。
  花盼春微蹙柳眉,瞪著他的手,也瞪著他的臉,笑容並沒有讓他的臉孔看起來變得慈眉善目,也或許是她花盼春從來不信人性本善,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他靠近她,雙唇只差半寸就能叼住她圓潤潤的耳珠子,但他沒這麼做。
  然而,他的嗓音可不同了,一字一字陪著熱息襲向她的耳內—
  「我記得那本書是這麼寫的吧…『王爺垂涎於她的美色,使盡手段,最後以威權相逼,只給她兩個選擇—自己乖乖躺上他的床,或是要他命人將她綁上床』。這段讓我印象頗深刻。」
  「很高興你將《縛綁王爺》看得仔細也記得詳細,如果想要我替你在書上簽名,我很樂意。」花盼春假意聽不懂他在暗示什麼,臉頰鑲著淺淺笑渦,軟拳將他的話推回去。
  「裝傻?」
  「我是真的聽不懂。」她無辜眨眨眸子,就算真懂也要裝蠢。
  「既然你為我寫了這麼一本書,我身為男角兒,也該盡職演好我的戲分。」
  他話還沒說完,她立即插嘴,「抱歉,那本書不是為你寫的,只是剛剛好男角兒是王爺,你也是。書是虛構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那可真巧,男角兒也是七王爺,我也排行第七。」
  「對呀,好巧。」
  「而且你描寫的他,與我有十成十的相似,幾乎要讓我以為—你認識我。」
  「老話一句,純屬巧合。」她哪知道權大位高的畜生俯拾皆是?
  「用這四個字就想脫罪?」
  「如果我知道真有一個七王爺—而且還是心眼恁小的七王爺—我一定會誠惶誠恐地回避以這個身分來架構男角兒的。」花盼春中間那十二個字很識相地無聲咕噥,省得再激怒他。
  「反正你已經寫了,書也出了,眾人也讀過了,事實既成,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而他,也不只一回被好幾位不會看人臉色的蠢兄笨弟拿出來當笑柄,笑《縛綁王爺》,也笑他這個同為「七王爺」的七王爺。
  「所以我也同意讓你剁我手指啦。」她敢做敢當。
  「《縛綁王爺》裏的男角兒可沒剁過女角兒的手指。」
  「《縛綁王爺》裏的男角兒也沒將女角兒打入地牢。」她忍不住回嘴。
  他沒因她的頂嘴而動怒。這女娃兒相當勇敢,即使情勢不利於她,她同樣面不改色,他還沒遇過有哪個女人有這膽量與他對峙—不,連男人也沒這種膽。
  他心情不差,笑得更深。「《縛綁王爺》裏的男角兒在第三章回就讓女角兒成為他的人。」
  「書呢,看看就好,不要太當真。這是身為作者的小小告誡,現實與想像出來的故事本來就該有所區分,太沉迷不是好事。」
  「我倒覺得這一段非常有趣,有趣到讓我也想說說那位王爺所說過最經典的句子。」
  「你是說那句『我願意當你終生豢養的狗,供你差遣使喚』嗎?我也覺得那句話我寫得最好,夠經典。」要是她是女角兒,聽到男角兒這麼說時,她一定會感動的。
  「你很會玩迂回的遊戲。」老是避重就輕,不正面接他的招。
  「有嗎?」
  「但是我討厭迂回,我喜歡直來直往。」他擒住她的小臉,逼她看他,不讓她再逃避,將話挑明,「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自己乖乖躺上我的床,或是要我命人將你綁上床。你挑一個。」
  如果將來她的大作有幸被伯樂看上,找來名伶排戲成曲兒,眼前這個男人絕絕對對是《縛綁王爺》男主角的唯一人選。看看他的俊美、看看他的邪笑、再看看他的霸道獨斷,還有誰比他更適合詮釋那位禽獸化身的「七王爺」呢?
  聽聽,那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一點也不奇怪,太貼切了。
  花盼春沒有太震驚的反應,或許是因為那句話是出自她的手,她熟透了,犯不著像書裏女角兒驚嚇得瞠目結舌,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唯一的反應是晃著腦袋輕嘆。
  「我下次會記得在書裏讓女角兒有第三種選擇,例如『兩個我都不要』或是『你想都別想』這一類的選項…」
  可惜的是,文已付梓,一失足,成千古之恨。

☆☆☆ ☆☆☆ ☆☆☆ ☆☆☆

  七王爺,李祥鳳。
  她在他的床上時知道他尊姓大名,他說話時像施恩的神情讓她印象深刻,好似有幸能得知他的姓名應該要叩謝皇恩浩蕩,但是她沒有,連淡淡回應他一聲「喔」都懶。
  「你不是很伶牙俐齒嗎?怎麼不說話了?」他的指腹徘徊在她唇間,她的唇上沒半點困脂朱紅,卻有淺櫻的健康色澤,讓人想將它嘗在嘴裏,他低首,舔舐她飽滿豐嫩的唇辦。
  「我之前伶牙俐齒是想要替自己說情求饒,現在…不需要了吧。」人都已經躺在他的楊上,連垂死掙紮都嫌矯情,遇到一個一意孤行的威權王爺,她搖頭說不也毫無用處,說不定他還真會命人將她五花大綁在這頂大床上任他上下其手。然而叫她咬舌以保清白這種事她也做不出來,她還想留著生命回花府和姊妹團聚,性命之於她,絕對是擺在貞潔之前。
  她直勾勾望著與她貼得忒近的男性臉龐。
  這種男人,活脫脫就是從書裏走出來的紈褲子弟,憑著上輩子多燒了幾枝好香這輩子才能投胎到富貴人家,目空一切,唯我獨尊,踩著別人往上爬還沾沾自喜,他不容許別人的拒絕及違逆,只要不順他的心意,他的一句話就可以要幾百個人掉腦袋—這也是她不反抗的王因,她上有姊姊下有妹妹,要全府人跟她陪葬的代價也太大了…
  「現在的確不需要。」他低低一笑,覺得她的反應有趣。她一點也不順從他,至少她的表情不像心甘情願,但是躺在他懷裏很是溫馴,她是個識時務者,明白她自己劣勢的處境,而他是個懂得用權威來逼迫人低頭的人,不會因為她的表現乖巧就收斂欺負她的惡質本意。
  他吻她時,她抿了抿唇,沒撇開臉,但暗暗咬緊牙,他察覺到她的舉動,惡意地、想戲弄她地加重吻她的力道,吸吮聲彌漫在彼此唇間,那聲音曖昧而親昵,聽在耳裏太煽情刺激,那不是情話,卻比情話更炙熱,讓花盼春此時好想伸手捂住雙耳,不去聽見隱約含糊的喘息或呻吟,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動手,他搶先一步扣住她的雙腕,將它拉得更開。
  粉裳被褪下,裸露的肌膚感覺到寒意,但寒意並沒有侵襲她太長時間,他溫熱的掌覆蓋上來,熱燙得驚人。
  她閉上眼,以為自己是想無視他,卻更讓自己的身子變得敏感,她為自己的反應皺眉,索性開口打斷這份流轉在兩人之間不該存在的火熱。
  「過了今晚,你保證會放我回去,並且不治我公然侮辱皇親國戚之罪,那些什麼宰相將軍皇帝太上皇也不會再找我麻煩…」她頓了頓,再補上一句,「還有跟我劃清楚河漢界,當做你和我從不曾相識?」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我不需要允你任何一件事。」他吻著她的頸子,在那白細的膚上烙下他的印記。膚白如雪,襯上紅紫的吻痕,賞心悅目,帶來噬血般的快感。
  「我的要求不過分。」她被咂得有些疼,但沒有阻止他,因為她知道阻止的話…下場會更慘,說不定他會有興趣挑戰啃紅她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膚,讓她沒臉見人。
  她和他真的不熟,可她就是知道他會這麼做。
  「不,非常過分。」他咬了她一口。
  「我只是想平安回家去。」
  「你方才可不是『只』要求這一項,你還想跟我毫無瓜葛。」他笑得有些森冷,看得出他並非真心在笑,他的手掌放肆地遊栘在她身上,比撫琴的力道還要重些,輕攏慢撚抹複挑,讓她有種身為琴箏的錯覺。
  「我們本來就毫無瓜葛。」
  「毫、無、瓜、葛?」
  他字字逼問的同時,侵佔了她甜美的私密,用行動嘲弄她口中的「毫無瓜葛」。
  「這樣,還叫毫無瓜葛?」他又問了一次,這次問得輕柔,以唇輕輕梳弄她柔軟的鬢發,熱息拂呼著她—和他身下此時霸道的舉動大相逕庭。
  花盼春瞠眼瞪他,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在她的身體裏,弄疼了她,還膽敢那樣彎著眸子笑覷她,真是…混蛋!
  她深吸口氣,將肺葉吸得滿滿脹脹的,然後撇頭不看他得意的驚笑,反正就算她求饒,這個名叫李祥鳳的男人也不會溫柔待她,她索性強忍下來,雖然氣息無法像平常呼吸那般平穩,至少也不曾淩亂。
  「你不可能跟我毫無瓜葛,尤其在我已經得到你的時候。」他驕態地宣告。
  花盼春瞥回一眯眯的目光,忍不住想笑著反駁他。「得到我?你有嗎?」
  她以為自己口氣很冷靜,但其實不然,她的嗓夾雜急促和一絲壓抑,她咬唇,要自己平穩下來,不過她做得並不好。「我不認為…這樣代表什麼意義。我沒有點頭同意的話,沒有人能得到我…」
  「即使你正被男人這樣侵犯著?」
  「所謂的『得到』,只是如此而已嗎?對你來說應該是,但對我…」她扯開淡淡的笑,鑲在雙唇邊煞是好看,這個笑容仿佛在告訴他,就算他擁抱過她的身子,她若不肯讓他更深入探索,他也不曾真正「得到」過她,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挑釁。
  李祥鳳靜止在她迷人的身軀裏,他的欲望仍未消褪、仍叫囂著要滿足,他大可暢快放縱地享用她,對他來說,所謂的「得到」當然就包含這樣佔有她,讓她在他身下呻吟嬌喘、讓她為他哆嗦顫抖、讓她為他失控抽泣,嘗盡她的身子還不算是得到,那麼什麼才叫得到?
  可是,他是第一次在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時,仍無法感覺到她屬於他,他和她此刻貼得好近好親昵,她發間的香氣正圍繞在他鼻前,貪婪地竄進他的肺腑間,她柔軟的酥胸與他的胸膛契合,當她吐納時,微微的起伏都摩擦著他—
  就算是如此親密的肉體交纏,這個女人還是只屬於她自己,不為他所有,她的眼神如是說道。
  李祥鳳雙拳收緊,重新展開侵略,這次的力道遠勝過之前,毫不留情地穿梭在緊窒的花徑間,他不再擁有耐心,也不讓身下的她用淡然無視的笑容來忽視他。
  他雙手牢牢扣鎖在她腰際,迫使她迎合他,他知道要再溫柔一些、再挑逗一些才能激發女人對床笫之事的熱情,但此時此刻他做不到,他只想狠狠烙印在她的身軀裏,是痛也好,是不舒服也罷,她必須要記住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他是如何如何弄疼她,又是如何如何在她甜美的身子裏來回,甚至是如何如何將她從一個女孩轉變為嫵媚的女人,她都必須要澡深記住!
  過度激烈且放肆的雲雨,讓花盼春無法光靠鼻子吐納,她微張著雙唇,想要吸取更多空氣,可是她才張口,他便驚猛地以唇覆上她的,讓她呼吸到的也全是他的氣息。
  當他一啄一吻挪移在她頰畔,緩緩貼近她耳旁,粗狎的熱息吐出緊繃的笑意,嗓音因為欲望正炙而顯得沉啞,他的喘息很燙人,「我這樣還不叫得到你嗎?」
  花盼春半眯著媚眼,她的眉心輕輕皺擰著,聽到他的挑釁耳語時才稍稍松開因忍耐疼痛而收攏的眉。
  這個男人還是不明白,就算他這樣做,同樣無法單方面宣告她屬他所有,這是兩回事,他的粗暴只會讓她想伸手去揉亂他的長發,恥笑地跟他說一句「你真蠢」—不過她現在無法動手,因為他擒住她的雙手,逼她抱緊他汗濕緊繃的背,胸膛壓迫著她的豐盈飽滿,但是他的耳朵也距離她的嘴在不遠的地方。
  她噗哧輕笑,也學他氣息撩撥她發絲的方法朝他呵氣。
  「當然不算,因為我也不認為自己得到了你。」
  魚水之歡不能讓男人屬于女人,同理,也不該讓女人理所當然屬于男人。
  她是這麼想的,一直都是。
  「難道因為肉體交纏過,你就變成我花盼春的人,只屬我所有嗎?」她勉強維持住句子的平穩,不因他在她體內的干擾而斷斷續續。
  他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怔了怔。她對著他笑,她臉頰有果紅般的色澤,因為歡愛而變得更鮮艷,但那只是身體上的本能反應,她讓他覺得,今天無論是哪個男人都可能讓她露出這麼嬌媚的神態—
  得到了身體,不能算是真正的得到,他竟然…好像有些懂了。
  可是懂了的同時,他也倍感憤怒,憤怒於他沒有「得到」她。
  他擒住她的下顎,逼她看著他。
  「你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手段嗎?」想讓他覺得她很獨特,進而對她施捨更多的關注嗎?這種女人愛要的爛招他見多了。
  「相信我,我絕對沒這種興致。」花盼春意興闌珊。她沒太多閑工夫去要什麼欲擒故縱。「唔…你就不能輕一點嗎?」她忍了好久,終於還是小小抱怨一下。這個男人真的不懂得體貼,或許她有惹怒他,但沒必要用這種讓她毫無招架之力的方法泄憤吧—早知如此,她還不如乖乖讓他剁手指算了。
  「你真是個怪女人。」他禁不住在她濫紅的唇心反復啄吻,吻住她的嘀咕。
  「七王爺,彼此彼此,你沒資格說我…」她重新閉上眼,眉頭再度輕攏成小結。她還是覺得疼吶…
  「怪女人。」他絕對不是在稱贊她,只是這個不算贊美的昵稱,此時從他口裏說出,聽來倒有幾分愛侶間打情罵俏的味道。
  她在他耳邊吁吁喘息,用著逐漸混雜幾絲顫抖輕吟的嬌嗓對他說:「喂,你再這樣粗魯,別怪我出腳把你踢下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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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2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身體的欲望已然饜足,方才操勞過度的軀體懶懶的不想動,他是,她也是。
  她與他沒有熟稔到雲雨巫山之後還能親昵地擁抱彼此,順便再說幾句肉麻兮兮的好興致,一人占著一半的床位,各自養氣補眠去。
  她蜷著身子,半張小臉藏在絲被間,只露出扇般長睫輕掩的眼及挺鼻,逕自睡得沉熟;他則是仰躺在枕上,雙眼直勾勾望著床頂上雕著的精緻龍鳳,雖然看得專注,但實際上他的思緒自頭到尾都不在那上頭。
  他偏過臉,她的臉蛋近在咫尺,連吐納的熱息也貼得好近,近到只要他稍稍傾身就能再度吻住她。她全臉五官最美麗的是那對蛾眉,好幾回她說話時雙眉輕聳,一副很輕視人的模樣,無論她嘴上多卑微,光瞧這對眉,就很難相信她話裏有幾分必恭必敬。
  這對眉,生得真好看—這個念頭才起,他便看到自己的指腹已經輕輕梳別著柔膩細軟的眉毛。
  李祥鳳一股怒火上升,轟然掀開絲被,下床套起單衣,並用惡意想吵醒她的音量揚聲喚人進房。
  「韶光!」
  「屬下在。」房外立刻傳來抖擻的應聲。
  「進來將她帶下去!」
  韶光沒敢遲疑,奉李祥鳳之命踏進內室,見李祥鳳一臉不悅,纏系腰結的動作是那麼火爆,他沒敢多問,猜想是這名姑娘沒能伺候好,上前要將花盼春喚醒。
  「姑娘?醒醒,姑娘—」
  「嗯…」她雙眉動了動,含糊發出聲音,但其實根本沒醒。
  「別睡了,要睡等會再睡,別占著王爺的床。」韶光隔著絲被搖晃她,她不醒,他再搖。
  終於,花盼春稍稍破開眼縫,只看見韶光的嘴一張一合在嘮叨什麼,有些吵,她聽得不是很仔細,但隱約聽懂一兩句,就是要她快快滾離這張大床。
  「好。」才允諾的她又閉起眼,馬上陷入黑甜的夢境裏呼呼大睡。
  這回她連人帶被讓韶光拎起,將她扯離溫暖的床楊。
  韶光胡亂將她散落一地的衣服收拾成團,塞到她手上。「快走吧。」
  「等等,我穿一下衣服…」花盼春垂著腦袋,嗓音像夢囈,最後一個字消失時,她的臉蛋也埋進成堆的衣物間,站著也能睡,難得一見的迷糊模樣,難得一見的—可愛。
  「把她架出去!」李祥鳳耐心全失,為自己莫名再起的騷動而火大。
  他從不讓女人在他的床上睡滿一整夜。他不否認,他貪婪享受女人嬌軀的溫香軟玉,但卻不想讓女人分享他的體溫。
  「是!」韶光為了保住自己及她的性命安全,動作粗魯起來,推了花盼春一把,惺忪的她被卷在身上的被子絆著,踉槍前傾,摔進李祥鳳的臂膀內,她像找到了新的床鋪,仿佛在測試新床的柔軟舒適,臉頰在他胸前蹭了蹭,自始至終根本不算有張開的雙眼又重新黏上,滿足地繼續睡她的。
  「韶光!」李祥鳳遷怒地吼向韶光。
  「屬下馬上把她架走!馬上就架走!」韶光抹也不敢去抹額上成排的冷汗,迅速將睡在李祥鳳胸前的花盼春扛在肩上,奔出李祥鳳的房。
  李祥鳳煩躁地爬梳長發,眯細的長眸盯著韶光疾馳而去的背影—還有那截隱隱約約露在絲被外的女性勻淨纖臂。她被扛在韶光肩上,還能睡得沉香,他頭一回見到這種怪女人,即使是擁抱過後,仍只屬於她自己的女人。
  他明明已經佔有她,卻沒得到她,這感覺對于向來呼風喚雨的他而言,非常的…
  窩囊。
  向來都是女人奢求他的眷戀寵愛,使出渾身解數來討好他、伺候他,他肯分撥一些些的注意力都稱得上是天大的恩寵,只有她,不屑一顧,雖然沒有擺出鄙視的神情,但她處之泰然的淡漠也夠讓他憤怒了。
  尤其是她躺在他身邊,兩人身軀靠近得幾乎沒有距離,但是,他仍不算「得到」她,因為她不允許。
  她說,只要她沒有點頭同意,誰也不算得到她。
  包括他,是嗎?
  「呿,莫名其妙的女人,弄得我心煩。」李祥鳳冷冷撇唇,和衣躺回楊上,枕問殘留淺淺的香氣及溫度,是那女人身上的。
  真自私的女人,不容別人獨占她,卻逕自將一身淡香留在別人的枕上,好像在下誘餌一樣,吊人胃口。
  一點也不可愛,像個小老太婆似的。可惜了甜美的長相。
  李祥鳳望向枕間那處凹陷,緊抿的唇緩緩松開,揚起一抹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笑。
  「想和我毫無瓜葛?你想得美。」
  哼。
 ☆☆☆  ☆☆☆  ☆☆☆  ☆☆☆

  花盼春一點也不驚訝自己再度醒來時,人又回到了陰暗地牢裏。
  她翻個身,還不想太快醒來。她很貪睡,她承認。人生最喜悅的事情,莫過於整天懶懶賴在床上,不要有人來吵醒,讓她睡到連自己都想鄙視自己的腐敗為止,所以她還可以再睡上好幾個時辰。
  不過不遠處傳來肉體慘遭鞭打的嚎叫,聲聲泣血嘶力,在幽閉的牢裏聽來特別清晰,她總是才睡熟又立即被吵醒,半睡半醒也是件累人的事。
  緊接著又是血肉烙熟的焦味傳來,花盼春再也無法好好睡了,她坐起酸軟的身子,差點很孬種地癱回草席上呻吟。
  她必須坦白說,她討厭身子被侵略過後的感覺。無關于名節清白什麼的,而是她的身子好似記住了某些不該記得的事情,記住了李祥鳳的不溫柔和獨斷,也記住了李祥鳳那時的一臉陰寒。
  她好像挑戰到他的不可一世了,看得出來他對她相當不滿,不過他也真怪,再怎麼說,吃虧的人是她,又不是他,他想擁有多少女人又非難事,有如此多的芳心傾戀於他就夠了,多她一個不算多,少她一個也不算少,他也不見得得到了會珍惜,只是不甘心於她的不懂臣服吧。男人的劣性。
  「可千萬不要讓他誤會我想吊他胃口,博取他的關注呀…我只想安分當我的小老百姓,昨夜的風流最好也快快忘記,別再想起我這號小人物,趕快放我回家去就好…我離家這麼久,大姊一定急瘋了。」花盼春自言自語地嘀咕,好不容易靠著牢牆而坐,看見卷在自己赤裸身上的是李祥鳳房裏的精緻絲被,她定眸望著,這床絲被真是突兀,尤其是睡在草席上還蓋這款名貴柔軟的絲被,感覺真奢侈,也格格不入。
  幸好她在一旁找到她的衣物,借著絲被的遮掩,她迅速著裝完畢。
  屬於她的那份午膳已經放在牢欄前涼掉了,但她覺得好餓,捧著大碗窩回草席,一小口一小口扒著飯菜,填飽肚皮。
  牢欄外,忙忙碌碌,幾名差爺拖著被刑求得鮮血淋漓的罪犯走過,牢廊上殘留一長條的血漬拖痕,將罪犯丟回牢裏之後,又拖出其他幾名正奮力抵抗的犯人。
  那是在預告她的下場也是這般嗎?
  嚼著薄肉片,花盼春眼裏看著,心裏想著。
  慘叫聲聽起來怪疼的…
  「這位差爺,打擾您一會兒。」花盼春擱下碗,探手喚住正忙著一拳揍扁頑強掙紮犯人的官差。
  「什麼事?!」他粗聲粗氣地問。
  「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裏?」花盼春笑容滿面。「你家王爺應該有交代過—例如,等我醒來或是吃飽之後就趕緊將我無罪開釋之類的話吧?」
  「沒有。兔崽子,你再動!再動我就在你臉上烙個賤字!」一拳一拳打在犯人身上都是很紮實的硬拳。
  「您是不是記錯了?應該有才是呀…還是交代給另外哪位差爺了?勞煩您替我問問好不?」花盼春眼神盡量不往下挪,不去看那名犯人被打歪了臉,她才能勉強維持住甜美的笑靨。
  「就說了沒有,你羅唆什麼!」官差對花盼春凶道。
  還好拳腳都是打在地上的犯人身上,她不痛,所以她完全不死心地再問。
  「我明明已經讓你家王爺…處罰過了,我犯的污蔑皇親國戚之罪也受到嚴厲懲戒,實在沒道理不放我走。」花盼春帶著輕笑的語意不失恭敬,軟軟的聲調努力求證。
  「姑娘,你瞧瞧那邊。」官差努努唇。
  花盼春聽話隨著他指示的方向送去注視,不遠的暗豐裏蜷縮著一具龍鍾老邁的身軀,是個瘦小且蒼老的男人。
  花盼春收回目光,笑笑地等待官差告知她為何要瞧那男人。
  「他在二十年前得罪了七王爺,到現在還沒踏出過這牢裏。」官差為她解惑。
  好小的心眼。花盼春暗暗嘆笑。真像李祥鳳會做的事。
  「你還有得關哩,慢慢等吧。」語畢,官差押著被打到不敢再蠢動的犯人去執行鞭刑,沒空再理睬花盼春,連花盼春想追問那被關了二十年的男人所犯何罪的機會也不給。
  二十年前李祥鳳才幾歲大呀?了不起十歲上下,十歲的毛孩子都在幹嘛?忙著挖蛐蛐放紙鳶玩水捉蝦拔果子,天真無邪得很,李祥鳳從小就這麼陰沉難相處嗎?
  花盼春窩回牆角吃冷飯,心思還是打轉著該如何從牢裏回家去。
  再怎麼說,回去才是當務之急,不過放不放人還是全憑李祥鳳一句話,昨夜最大的失策就是沒先和他講妥條件…他一看就知道不是守信的人,就算他真的允諾了什麼,一轉身八成也全忘得幹幹淨淨。
  可她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她下一本書的截稿日期在月底吶…如果書商沒讓李祥鳳給整倒的話,她應該得交稿了。
  按照李祥鳳的處事態度,書商不倒才有鬼。對待寫書的她如此,對待出書的書商又哪可能會心軟?
  也就是說…沒人能替她出書了。她又得捧著手稿,一處處去自薦作品,另尋新的合作書商…那很辛苦的,唉。
  仔細想想,李祥鳳截斷她所有後路,可是她沒有太多的絕望,也沒被嚇得手足無措,反而悠悠哉哉吃她的豐飯,因為擔心並不能改變現況。
  「還是得買通官差,讓他們替我送口信回家,否則我那個衝動的大姊做出啥蠢笨舉動,惹怒李祥鳳,換來誅連九族,那可糟了。」她是可以安分待在牢裏等待離開的機會,但在家裏的家人可沒有她的冷靜。尤其是她大姊,一衝動起來全然不顧後果,蠻衝直撞的,可別雪上加霜才好。
  瞧了眼手腕上的玉鐲,冰晶清澈,也值不少銀兩,她摘下它,笑意盈盈地招來官差,將玉鐲子遞出去—

 ☆☆☆ ☆☆☆  ☆☆☆ ☆☆☆

  「祥鳳,你說,李求凰到底是敵是友,還是壓根就敵我不分?!」
  九五之尊的崇高身分,正因四下無人而完全捨下矜持,天子冕旒棄置於一旁,斑白的發被緊揪的十指給弄亂,他一邊仰天咆問,一邊又萬般失措地拉扯李祥鳳的衣袖。
  李祥鳳沒阻止他對自己衣袖的蹂躪,方才撤下所有太監宮女以便九五之尊在屋子裏形象盡失地慌張跳腳,他只好替自己斟酒喝。
  「祥鳳,你有沒有聽父皇說話?!」
  「聽著呢。」李祥鳳咽下琥珀色的香醇玉液,鼻間全是酒香彌漫,酒的辣甜刺激著唇舌,也衝淡了花盼春身上那股甜香留在記憶裏的滋味。他緩緩一杯飲盡才開口,「不是老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十七叔是敵是友嗎?父皇你還對十七叔抱執著什麼奢想嗎?」想玩什麼兄友弟恭的蠢戲碼?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好歹他也得顧及二十多年前咱們的救命之恩—」
  「父皇,不要再提那段救命之恩了。」李祥鳳喀地重重擱下酒杯,無情打斷他親爹翻舊恩的老調重彈。「十七叔用讓你登上龍座的方式將恩情還得幹幹淨淨,你老是拿這條帳壓他,換做我是十七叔,我會立刻勾結東南西北四方外敵,再收買邊防的各路將軍,三日之內連袂打回你的龍門殿前,將你從龍座上拉下來,踩在腳下踐踏羞辱至死!」
  九五之尊的當今聖上李成龍垮著可憐兮兮的老臉,被親生兒子的兇狠給嚇得噤聲。尤其是李祥鳳眯起眼,輕吐著成串狼心狗肺的字句—那些都是李祥鳳真正會做的事情—他不用中氣十足地咆哮,那些話聽起來就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提就是了嘛…」李成龍孬種地碎語。「我只是以為…我們跟李求凰交好了,他應該要站在我們這邊,而不是處處扯我後腿,挑撥朝間朝官對立…」
  「我從以前認識的十七叔就是這種德行,有啥好驚訝的?他就是嫌命太長,也嫌不夠操死他的戒門護衛,故意沒事找事,為了他而大發雷霆不覺得很蠢嗎?」李祥鳳嗤笑。一大早被幾道聖旨催來,竟只為了這種小事。嘖。
  「祥鳳,你今早心情好像很差?」李成龍總覺得兒子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亦帶著好多的冷漠,連對親爹都如此,嗚。
  「還過得去。」掃來一眼冷睨。
  明明就很差。
  「誰惹你心煩了?告訴父皇,父皇替你出氣!」李祥鳳是他眾多孩子中與他最親的一個,原因無他—李祥鳳是他暗地裏的參謀及做最終決策的好幫手。
  李祥鳳又添滿酒杯,將杯口抵在唇間,似喝似聞。
  「你以為我還是孩子,一遇到事就會哭著向爹娘告狀嗎?」況且,在他還是孩子時,他也不會幹這種事。反而是為人爹親的李成龍,老拿大人間的事情來煩他。
  「我怕你被人欺負嘛…」
  「只有我欺負人的份,誰有膽—還有命—欺負我?」李祥鳳陰鷙一笑。
  「是沒有啦。不過你現在的表情實在是很…」李成龍欲言又止。
  「很什麼?」
  「很窩囊。」
  「我窩囊?!」李祥鳳揚高聲調,轟然而立—
  「不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李成龍嚇得一步一步退到牆邊貼著。「我是說你看起來心情不悅火氣很大眼帶殺氣面露噬血活脫脫就像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但是不要殺我呀—」
  「虎毒不食子,虎毒又豈會噬父?來,父皇,坐下來,我們好好喝一杯。」
  「我不渴…」李成龍使勁搖頭。
  「坐!」加重音調。
  李成龍咚咚咚跑回來,坐定,雙手恭敬捧著酒杯讓李祥鳳為他斟滿,自始至終都不斷頷首道謝。
  「父皇,你認識我這麼多年,有見過我露出現在這種神情嗎?」
  「呃…」李成龍認真打量著李祥鳳。「沒有。你這孩子從五歲左右就一副小大人樣,害父皇老忘了你是個奶娃兒。九歲開始,你就替父皇出計策,是父皇的驕傲。當年你皇爺爺將你母妃賞賜給我時,我還嫌她發色是奇怪的澄黃,眼珠子又大又灰,膚色白晰得像在麵粉裏打滾一圈,鼻樑挺得半天高,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發生』老說成『花生』…可沒想到父皇最寵愛的孩子反倒是她孕育出來的。」回想起往事,李成龍露出甜美回味的笑。美麗的愛妃也曾獲得他好長一段日子的專寵。
  正因為李祥鳳的生母非中原人,所以李祥鳳的五官長相也與尋常中原人有異。他的輪廓較深,鼻挺,眸色不若中原人的黑白分明,反而帶一些些漂亮的藍灰色。若不是發色遺傳著李成龍,他幾乎像是十足的外域人了。
  「我從九歲就見過大風大浪,除了與十七叔鬥,還得替你和眾叔叔爭奪太子之位。我沒有怕過任何事,也幾乎不曾失敗過。」李祥凰望著窗外,幾名年輕可愛的小宮女陪著妃子在放紙鳶,蒼穹間全是花的粉的蝶形紙鳶,隨風翱翔,像爭著要飛進藍天白雲裏嬉戲,嬌笑聲似銀鈴悅耳,還有好幾名他稚幼的弟弟妹妹—自然是李成龍這些年成為帝王後納入無數美人所產下的龍子龍女—正因為紙鳶飛升而鼓掌叫好。
  無憂無慮的年紀,與他當年一般。可…
  李祥鳳凝眸,瞧了許久,盯著紙鳶下放。
  「對呀對呀,你簡直是上天賜給父皇的寶貝!」要是當年沒有李祥鳳,哪有他今日的榮登大位,成為萬人之上的帝王。
  「但是我竟然敗在她的手下。」李祥鳳低喃。
  「什麼?!」
  「若殺了她,也不過是對自己失敗的惱羞成怒,所以她殺不得。」他絕不會以戰敗者的姿態將她除掉,這絕非他的行事風格。
  「祥鳳,你到底在說什麼?」李成龍有聽沒有懂。
  李祥鳳瞧也不瞧他,兀自再道:「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算扳回顏面。」
  「讓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她還能怎麼對我笑得那樣無所謂的甜美,還敢不敢說我沒有得到她。」李祥鳳終於在眼尾嘴邊都添上了笑痕。
  這表情李成龍很熟悉,因為每當李祥鳳想到該如何料理對手的狠手段時,總是自信地這樣笑,而笑得越獰,代表他將使出的撒手  越狠。
  「來,父皇,我敬你一杯。」李祥鳳心情大好。
  李成龍打了個寒顫,見著李祥鳳舉杯向他,忙不迭地執起杯。
  「好,幹。」雖然仍是一頭霧水,但他也只能隨著李祥鳳一塊笑。
  反正倒楣的人又不會是他,管是誰會成為李祥鳳手下亡魂。
  「那李求凰的事…祥鳳,你看該怎麼『處理』他?」
  「我沒空理他,隨便你。反正我瞧現在國泰民安,你也很閑,讓十七叔替你找些麻煩也好。」省得他這個皇上當得太悠哉。
  而他要「處理」的,另有其人。
  「祥鳳,你別說得好像李求凰惹的是小事好不好?他煽動好幾名將軍叛變,還將父皇手下所有的兵權都要賤弄走耶…」
  ☆☆☆  ☆☆☆  ☆☆☆  ☆☆☆
  花盼春再見到李祥鳳,是十日之後的事。她被人從牢裏領出去,帶到書房去見李祥鳳。
  她微微驚訝,當她瞧見李祥鳳正在讀她的《縛綁王爺》。
  書不是教他給撕成碎片了嗎?又買一本新的  ?
  「七王爺萬福。」花盼春福身。
  「坐。」
  李祥鳳笑得太過和善,花盼春當然不認為他懷有好心,但也不點破,打算靜待他出招。彎唇笑了笑,她如他所願地乖乖落坐,纖手擱在膝上端坐。
  等待良久,李祥鳳除了命她坐下時發出了那麼一個「坐」字外,之後只是支頤專注地在看書,完全將她晾在一旁,好似忘了還有她這號人物存在。
  花盼春也不打算出聲打擾他,他看書,她自己也能找其他事做,瞧見小幾桌上散放著幾本《幽魂淫艷樂無窮》,是她讀過無數回的,但閑著也是閑著,她拿起一本重新讀起。原先她還能好好坐著讀,但她向來習慣不好,不知不覺中,她褪下絲履,將雙腳曲縮在椅上,膝蓋正方便讓她架書,身子側靠著扶手,她找著最舒服的姿勢沉醉在書中世界。
  「你會不會太自得其樂了一點?」
  當李祥鳳再度發出聲音時,人已經站在她面前,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因為見七王爺很忙,沒空招呼我,我自己能招呼我自己。」她只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埋在書裏。她正看到最精采的部分,整本書的重頭戲就快開始了,別來打斷她。
  李祥鳳抽走《幽魂淫艷樂無窮》,將它遠遠拋出窗外,讓花盼春連想去撿都很困難。
  「你真不懂得珍惜書。」花盼春投給他埋怨的眼神。看在視書如命的她眼中,他的行為舉止簡直不可原諒。
  「書是拿來看,不是拿來珍惜。」
  扭曲的觀念,懶得幫他扭轉回來。
  「七王爺找我過來,是要跟我說放我回家的事嗎?」花盼春只關心這個。
  「當然不是。誰說你能走了?」
  「你也要把我關上二十年嗎?」就像之前得罪他的那個可憐人犯一樣。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我的罪不應該受如此重的責罰。」她平心而論。
  「哦?」他輕揚劍眉。「你覺得你的罪該罰多重?」
  「既然我是用手寫出不敬于七王爺的字句,那麼就讓我這雙惹事的手挨五十幾板當作懲戒吧。」花盼春不疾不徐道。
  「五十幾板?」他笑出聲,沉沉的。
  「了不起六十呀。」她自己加重刑罰,夠識趣了吧。
  「我也有個不錯的提議,你要不要聽聽,比較比較?說不定連挨板子都不用。」
  「七王爺,不用了,我想挨板子就好。」她一點也不奢望會從他口中聽到更好的選項。
  「但我可捨不得打你。」
  哆嗦。雞皮疙瘩。惡寒。三者不缺地同時襲上花盼春。
  一個甫見面就要剁她手指的男人,現在竟說捨不得打她?
  誰信吶?
  花盼春看著他撫摸她的臉龐,動作輕柔,她望進他的眸裏,看見他在笑,不否認他笑起來真俊,只是她太專注打量他是否飽含惡意,無心欣賞迷人的好容貌。
  他低頭吻吻她的鼻尖,仿佛兩人多親昵,花盼春直挺挺坐著,當他吻至她的唇時,她又忍不住抿嘴,想將自己的唇瓣藏起來,明知道這樣定會激怒他,讓他霸道地與她對峙,可她就是克制不了自己的倔強及賭氣。
  果不其然,下顎被牢牢扣住,火熱的唇覆蓋上來,他做出了反擊。
  花盼春放棄對抗,讓他予取予求,反正掙不掙紮的下場都只有一個,還不如讓他如願,至少他不會想出其他方式來整治她。
  說她順從,也不算;說她認命,又稱不上,她張眼看著他,像在等待他還要胡鬧多久才肯放過她。
  李祥鳳皺起眉,幾乎想狠狠咬破她的唇舌,但他沒有,他放開她的唇,聽見她松了口氣的輕嘆,一肚子的火馬上被燒旺。
  他重新吻住她,撞疼了彼此的牙關,她的痛吟被嘗進他嘴裏,他一點也不憐香惜玉,一掌扯住她的頭發,逼她仰首,一掌強硬撬開她的嘴,以便他更進一步的侵略,即使花盼春試圖表現出安撫他的柔順,也用屈服騙他她已臣服,但李祥鳳完全不上當。
  吻,當然不會是唯一。
  她知道他不會因此而饜足,尤其當他的手掌已經開始將她的裙擺扯高之際,這個男人想做什麼再也不需要猜測—
  花盼春伸手去推他的肩,但已徒勞無功,他沉得像塊巨岩,無法被撼動。
  「不要在這裏。」如果不能替自己覓得活路,至少她要求尊嚴,不想在這張木雕椅上被他就地正法。
  「我偏要。」他比她更任性,見她反抗,他就更要這麼做。
  「你講講道理好不?」她想扳開正深埋在她肩頸吮咂的腦袋,但她立即後悔,她應該掄拳往他腦門上狠狠敲個幾記,現在雙手被他反箝在她身後,動彈不得,無法反擊。
  「我偏不。」
  他如果會講道理,就不會有她今時今日的鋃鐺入獄。
  花盼春只能瞪他,氣鼓鼓地脹著雙頰。
  緊接著又是那種她不喜歡的侵略感襲來,不屬於她自己的一部分又蠻橫獨斷地逼迫她的接納,最氣人的是…她記得這樣的滋味、記得這樣的火熱、記得他是如何撩撥她的身體、記得這樣的一舉一動!
  她還在瞪他,圓圓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在她身上貪歡的男人,帶著連她自己也無法瞧見的怨懟與嗔憤,反倒是原先火大的李祥鳳心情好了些。
  「弄疼你了?忍忍,再一會兒就習慣了。」他的笑嗓貼在她耳畔,似乎為自己占了上風沾沾自喜,她怨懣的模樣比那副虛偽的淡然還要可愛上數百倍之多。
  「你知不知道你的這種行徑稱之為什麼?!」花盼春咬牙問他。
  「翻雲覆雨。或者你喜歡用魚水之歡,又或者你偏好巫山雲雨—」
  「強搶民女!」她吼。「強占良家婦女!強欺黃花閨女!」
  「這不是皇親國戚的權利嗎?」他放縱地笑,以更霸道的力勁與她交纏。「你書裏不也這樣寫?」
  身為王爺,不搶幾個良家婦女,反而好像對不起世人。
  「書是書!現實是現實!你聽不懂嗎?!」她咽下呻吟嬌喘,火氣戰勝胴體蘇醒的顫抖,吼咆隆隆,半點也不嬌媚。
  「我只知道現實就是—你屬於我。」他像在宣告所有權,在她額心印上淺吻。
  番!真番!到底還要她重複幾百次啦?!
  「我不屬於你!」
  「你會是我的。」
  好想撂粗話,好想揮拳打他,好想大聲對他吠,好想放聲呻吟,好想好想…
  「你一定會是我的…」他的指腹揉蹭著她豐盈的下唇,吻她的同時,低啄低語:「愛妾。」
  「愛妾?」
  「對,愛妾。我這個邪佞七王爺決定強納你這個良家婦女當妾。」
  他,宣判了她的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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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愛妾?!
  她成了李祥鳳的愛妾?!
  是誰給李祥鳳獨斷獨行的做下決定之權?!
  她根本沒有同意這種事呀!
  花盼春從暗牢移居到一處幽靜的別院,院落雖不大,但相當精緻,除了一處雅居外,園子裏有假山流泉,強調的並非磅礡氣勢,而是一股安寧的恬靜。
  只不過她無心賞景,滿腦子充塞的全是李祥鳳硬收她為愛妾的宣告。
  她一點也不想成為他的妾,而且還不知道是排行老幾的妾!
  「唉,越來越棘手了…這樣下去該怎麼脫身呀?李祥鳳為什麼一定要惡整我…」
  喃喃自語完畢,花盼春陷入愁雲慘霧間,整個人意志消沉。
  她真的被李祥鳳的判決給嚇著了。
  納她為妾?
  老天,頭開始泛疼了…
  癱軟地趴在桌上,桌面擺滿柔軟似雲的華裳、綴珠鑲玉的繡鞋及困脂首飾樣樣俱全,那是他慷慨打給「愛妾」的賞。
  對了,還有賞給她一個十二歲模樣的貼身丫鬟,眼下正怯生生捧著服飾要替她梳洗打扮。
  花盼春頭越來越痛,只要一頭痛,她就會想躺在床鋪上好好休憩一番。
  真希望這是惡夢,睡醒之後她人已回到花府。
  「我先睡一會,你沒事就自己去找事做,不用理睬我。」花盼春交代著那名小丫鬟,與她擦肩,爬上軟鋪,將自己埋在絲被與香枕之間,看看能否逃避現實。
  床好軟,比起地牢裏又紮人又冷硬的草席好上千萬倍,這大概是她覺得成為他小妾的唯一一點好處,不過她不會因此而淪陷。
  「但王爺說要與你一塊用晚膳,你真的不用先打扮打扮,好討王爺的歡心嗎?」小丫鬟雖然年紀輕,但也明白爭寵的道理。她打小就見許許多多的美人為博王爺眷愛,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勾心鬥角是理所當然,互較高低是家常便飯,說什麼也得將王爺的疼寵拉攏到自己這邊,哪能像花盼春現在,披頭散發也漫不經心,素著一張臉蛋也不以為意。
  「討他歡心?別開玩笑了,誰有這種閑工夫呀…」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討他歡心了。
  花盼春意識逐漸模糊中,周公正在對她招手—她馬上就到,泡好茶等她吶。
  「可是…不討王爺歡心,萬一惹怒他…」小花蕾般的稚氣芙顏上浮現為難。
  「他那麼陰晴不定,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心情好又心情壞?誰又知道該怎麼做他才會龍心大悅?我本來就不是會討好人的傢伙,我從頭到尾也沒有想討好他…我頭痛,你不要再吱吱喳喳,讓我睡會兒…」花盼春只從被衾下探出一隻手,朝小丫鬟懶懶揮舞幾下,又縮了回去。
  小丫鬟苦著臉,無辜瞧著床上那團隆起。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而下人最害怕的,是跟錯了主子。
  依盼春小姐的性子,她小彩這輩子想在眾丫鬟裏抬頭挺胸、傲視群雌是沒機會了。主子越受寵,下人也跟著越風光,可盼春小姐一點也沒有想討好王爺的欲望,甚至將自己打扮得精緻無瑕、以美色束縛王爺的心她也不屑去做…
  怎麼辦?
  小彩眼角微微濕潤,為自己未來不得翻身的數十年下人生活流下了第一滴絕望淚珠兒—
  花盼春是被哭聲吵醒的,在她才睡了一個時辰左右。
  掀開絲被,小彩維持著她陷入昏睡前的恭敬站姿,手捧著滿托盤的衣裳首飾,已經不知哭了多久,臉蛋皺得像扁包子,滿臉掛滿眼淚,但咬著唇,忍著不放聲大哭,可是嗚嗚輕噎也是很吵的…
  「你哭什麼?」花盼春眯著惺忪睡眼問。
  「小、小彩是替自己哭…」
  「哦,那你慢慢哭。」花盼春又埋回枕問,不過螓首才沾枕,她又重新抬起。「那個…能不能去外面哭?」吵得她不能好好睡。
  別指控她沒心沒肺,只是大哭這種事情別人愛莫能助,她也不可能在這小丫鬟哭累時接替她哭。
  「小姐—」小彩哇的一聲突然撲向她,埋首在她的衾被上號啕大哭。
  「喂…」糟糕,不知道這小丫鬟叫啥姓名。她剛剛好像不小心有提到,叫小、小什麼的。「呃,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完全無從安慰起,因為她根本沒弄懂小丫鬟悲從何來。
  被李祥鳳硬納為妾的她才想哭吧。
  「小姐…小姐,你要爭氣啦!小彩、小彩的未來全賴你了—」
  含糊中,花盼春聽懂了這幾句話。
  「慢著慢著慢著,你哇哇大哭就是因為覺得我不夠爭氣?」花盼春不是遲鈍的人,舉一反三的慧黠是她在花家的地位能遠遠勝過不成材長姊花迎春的最大原因。
  小彩在衾被間用力點頭。
  「你所謂的爭氣,是指我得好好巴結李祥鳳,使盡渾身解數去取悅他?」
  「那是一定要的呀。」小彩抬起哭得晶亮的眼。
  「要你的大頭鬼!」花盼春冷冷潑來一桶冰水,潑熄小彩眸裏的光燦希望,半點殘灰也不剩。「你聽清楚了,被李祥鳳納為妾這件事我沒答應過,我也不准備留在這裏直至老死,我更不在乎李祥鳳滿不滿意我的態度,他對我而言不過是個惡霸的有錢公子哥,要我巴結他,門兒都沒有。」
  小彩倒抽口涼氣,顫動的手指指著她不斷抖抖抖。「小姐,你怎麼可以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你以為我說說而已嗎?我還打算身體力行。」哼。
  「能獲得王爺青睞,是你上輩子燒了很多好香—」
  「停。」花盼春制止她發言,並且做出修正,「遇見他,八成是我上輩子惡行重大。」才會在這輩子跟他牽扯下清。
  「你好奇怪…」小彩完全無法理解花盼春的腦子裝些什麼!
  「是你好奇怪吧。他強扣我罪名、強押我至此、強逼我就範,又強納我為妾,我要是對他有好印象,我才有病吧。」花盼春反過來對小彩露出狐疑的眼神。
  「但事情變成這樣,尋常女人都會認命,然後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走,像是快快懷個孩子,穩住自己的地位,說不定有一日有機會扶正,加上王爺是眼前最有可能的太子人選,那麼成為太子妃也是不錯…最後當上皇后…然後是皇太后…太皇太后…」好美麗的遠景。那麼她也能雞犬升天,從小彩變成小彩姊,更從小彩姊變成彩嬤嬤或是彩總管…
  「我一直有在想下一步要怎麼走,看是趁夜挖個狗洞逃,還是爬牆逃命會快些。」
  兩個女人的下一步完全不同,天差地別。
  「小姐,你不可以逃啦!」小彩驚叫。
  「為什麼我不可以逃?」
  「因、因為書裏只要提到小姐逃走,她的貼身丫鬟下場都很慘很慘的!」她也是個愛看雜冊的小姑娘,所以某些橋段她太熟太熟了!
  「也對,脾氣暴躁的男角兒一定是打貼身丫鬟出氣,十本裏有八本的貼身丫鬟被打得皮開肉綻…李祥鳳很符合脾氣暴躁這個條件。」她也寫過這種橋段。沒辦法,誰叫貼身丫鬟是跑龍套的小角色,一點也不重要。
  「對對對,所以小姐你千千萬萬不可以逃—」嗚嗚嗚。
  「你叫小彩,是不?」花盼春笑問,終於記住她的名兒了。
  「嗯,我叫小彩。」
  「小彩,你要多多擔待哦。」花盼春的笑容好甜。
  「擔、擔待什麼?」小彩覺得腳底有股寒意正朝頭頂竄。
  「被鞭打的時候不要怨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小彩大驚抽息,趕快抱住花盼春,仿佛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花盼春扣留在這張大床上,不容她下床,更不容她有機會逃命。
  「小彩不想被打啦…」
  「我也不想看你被打呀,可是世事難兩全嘛。」總不能要她保全小彩而犧牲自己吧。「要是有機會,最好是讓管事的人將你調離我身邊。」這是花盼春唯一說過的一句人話,小小的良心也算還沒被狗啃盡。
  「人家也正有此意…」小彩小聲嗚咽。她明天就立刻跪著去找總管。再跟著盼春小姐,不但前途無「亮」,說不准連小命都得賠上,太不值了。
  花盼春被小彩的苦瓜臉逗得捂嘴在笑,不經意看見李祥鳳站在窗外—她不知道他站在那裏多久,也不知道他聽見多少,但她沒露出太多別扭。即使他將她與小彩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又如何?她說的話都出自肺腑。
  「不過,小姐,你逃不掉的啦,你最好不要動這種念頭,王爺瞧中的,沒有得不到的,你與他硬碰硬占不著好處的。」小彩以她在府裏為婢多年的經驗告知花盼春。
  「說穿了,他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嘛。」花盼春這句話是看著李祥鳳說的。即使四目相交,他皺著眉心,她仍不改心裏想法。
  可憐的是小彩,她完全沒發現李祥鳳站在身後咫尺之處。
  「你怎麼敢這樣批評王爺?被、被王爺聽到,你連命都沒有!」小彩很緊張,事實上她最擔心的是在她從花盼春身邊調離前,花盼春闖禍會誅連到她。
  他聽到了呀。花盼春笑覷李祥鳳,倒不覺得他臉上有閃過殺氣。
  「你別仗著王爺現在剛收你當妾,對你百般寵愛就拿喬。王爺對一個人或一件事失去興致時的處置手段很不留情的。我常聽嬤嬤說,女人偶爾使使小性子無妨,但太超過會讓男人膩的。」
  「小彩,你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女娃兒別這麼老成,說起話來還真像個老嬤嬤,小孩要有小孩的模樣才會討人喜歡。」她最討厭小孩不像小孩,愛將自己裝老。
  「十二歲是大人了!」小彩不服氣地頂嘴,忘了自己是下人身分,為了獲取更多有力的證明,她舉起另一個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實例,「像王爺,他九歲就幫萬歲爺出計策,與許多皇子周旋,比任何一個官大人還要聰明厲害,可沒人敢拿他當孩子看待!」
  「哦?」花盼春挑挑眉,發覺李祥鳳不悅地抿下唇線,佇在那裏像尊雪雕,她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
  話,就如此自然脫了口—
  「九歲的孩子,天真無邪或是單純莽撞都不該被指責,他有權利如此,沒經歷過這一段的孩子真可憐。」
  然後她看到李祥鳳臉色巨變,終於有了動靜—

☆☆☆  ☆☆☆  ☆☆☆  ☆☆☆

  「滾出去!」李祥鳳神情陰狠,踹開門扇,以雷霆萬鈞之勢殺進屋內,喝令小彩離開現場。
  「是!」小彩哪敢遲疑,一溜煙就逃得不見人影。
  「將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逼!」他的眼始終都落在花盼春身上。
  花盼春從榻上下來,慢條斯理套上鞋襪。「是那句『沒經歷過這一段的孩子真可憐』嗎?」
  他繃緊臉龐在瞪她。
  「我說錯了嗎?九歲的孩子只要做好九歲孩子該做的事就夠了。我想想我九歲時在做什麼…嗯,扯著爹的褲管吵他買糖給我吃、和大姊小妹扭打成一團就為了搶到唯一一個布娃娃、踩在隔壁阿牛的背上,伸手偷摘果園裏的果子…」生活豐富精彩的童年歲月,完全不留白。
  「閉上你的嘴!」
  花盼春沒被他吼掉笑靨,她溫吞整理衣裳,再溫吞坐在銅鏡前梳發—是他不許她多嘴,她也不想多說。
  明明是他要她閉嘴,但因為她閉嘴而心浮氣躁的人也是他。
  「你真該好好管住你的嘴,伶牙俐齒並不會讓你受寵更久。」
  她從銅鏡裏斜覷他一眼,沒答腔,替自己編盤長發,他佇在她身後,臉沉得像滿天烏雲,她挑了支釵,送入雲髻間固定,輕晃晃腦,確定簪得牢固,她才起身離開妝台。
  在她又准備坐回楊上時,他伸手扯住她的手臂,被人忽視的不悅完完整整顯示在他臉上,她被攫進他懷裏。
  「你這是什麼態度?!」他寒聲問。
  「你為什麼要生氣?氣我說得不對,還是氣我…說對了?」花盼春淡淡拋來這句。
  「我討厭碎嘴的女人!」
  「你應該是討厭有人將你的心思看得透徹吧?被人說出藏在心裏的秘密,惱羞成怒很尋常。你自己也知道,九歲的那個你,過得多不快樂。」花盼春看見他揚高手,修長的指節隱約可見冒起的青筋,不知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阻止它一掌揮下。
  她真的不想激怒他,也不想拿他介意的事情來反擊他,人難免都有一兩件想深深藏在心裏的私密,沒有任何人有權點破它,並且用之做為傷害。
  「我不是在同情你可憐你,如果你是為此而憤怒,大可不必。我比較抱歉的是…說出你介意的事情,我也覺得自己太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嗯…挨你一巴掌我可以接受,你打吧。」花盼春筆直站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你以為一巴掌就能了事嗎?!」
  對哦,都忘了他有小事化大的好本領,區區一巴掌哪能解他心頭之恨。
  「不然我讓你一巴掌打過去,再反手一巴掌掃回來。」夠慷慨了吧?再多就沒有羅。
  「我說過,我捨不得打你。」
  「你那句不是玩笑話而已嗎?」她從沒有當真過。她實在無法從他的笑容做出判斷,他的笑太深沉,是喜是怒都無法輕易分辨出來。
  「當然不是,我很認真。」他收回高舉半空中的手,落在她臉上,沒有加諸任何力道,就只是輕輕貼擱著。「你可是我現在最寵的愛妾。」
  「我沒答應你這種事,我替自己的新身分定位為—從牢房改關到廂房的罪犯。」一樣都是在服刑,失去人身自由。
  「為什麼不答應?你要什麼,我都能允你。」長指享受般地磨蹭她的臉頰。
  「我要回家。」她想也不想地道。
  「這個要求除外。」他同樣拒絕得麻利。
  喂,自滿的話尚且餘音繚繞,馬上就自打嘴巴嗎?
  「我除了這個,什麼都不要。」花盼春很倔很堅持。
  「跟著我吃香喝辣,我不會虧待你的。」
  「我在家裏也是吃香暍辣,從沒被虧待過。」她可是被捧在手心裏的二姑娘吶。
  「你就這麼排斥成為我的人嗎?」
  「你就這麼聽不懂我只屬於自己嗎?」她已經說服他說服得很無力了。
  「好,那你說,要怎麼做才能得到你?」說出個大概,讓他心裏有個底。
  「我也不知道。」她聳肩。
  「你在敷衍我。」他眯起眸。
  「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許遇到了,我就會突然領悟吧。」
  或許就是一個眼神;或許就是一個直覺,讓她知道自己遇見了願意交付一生及真心的男人。
  「也就是說,你遇到我,沒有這種領悟。」他不悅道。
  「是沒有。」她也不怕傷他的自尊,坦白承認。
  他是長得好看沒錯、他是有權有勢沒錯、他甚至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沒錯,但僅此而已。真的,僅此而已。
  「你真是讓人馬上又火大起來。」才剛滅的火,又因她的「沒有」兩字而重新燃起。
  「我真的沒想要激怒你,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果然是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真難伺候。
  「你明明知道你的回答會激怒我,你還是有膽這樣回答!」
  「你明明知道你的問題一定會得到激怒你的答案,你幹嘛還問?」
  「你的嘴就不能甜一些,說些謊來討人高興嗎?」說來窩囊,就算清楚她說的會是謊話,至少他聽在耳裏就是覺得開心!
  「你如果想聽甜言蜜語,去找別個愛妾吧,我這裏不提供。」她揮絹送客。
  他當然明白!
  最最令他憤怒的是—他明知道她的嘴尖舌利,永遠不會說出他最想聽的話,偏偏他就是想見她!想與她說話!想和她共處一室!
  他到底是哪里犯賤?比她美的女人處處都有,比她溫馴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比她聽話的女人一撈就是一馬車,比她不識相的女人還真是屈指可數,為何就獨獨受她影響?!
  「你知道你這張嘴只有什麼時候是甜的嗎?」
  她搖頭。
  「吻起來的時候。」
  她臉色一赧,淡淡的、好看的粉色在頰上暈染開來。
  「無恥。」她輕呿,不自在地挪開眼不看他。
  「你是第一個罵我無恥,還能安然見到明天日出的人。」他將她抱在懷裏,嵌在胸口。
  她抱起來好溫暖,也好柔軟—
  該死的溫暖;該死的柔軟。
  她是頭一個對著九歲的他說出那些話的人。被挖掘出脆弱的一面,他當然憤怒當然難堪,況且她還說了,那樣的孩子真可憐—換作是任何人膽敢將可憐兩字加諸在他身上,他會讓那人嘗嘗什麼才真叫可憐的滋味!
  可是聽見她這麼說時,他除了憤怒,那份措手不及湧起的情緒又是什麼?
  他想要她輕輕摸著他的發,想要躺在她腿上,想要跟她傾訴好多好多話,想要對著她埋怨,想要聽她教訓他,想要她安撫他,想要她疼惜他—這些情緒到底是什麼?!
  花盼春感覺到他的雙掌深埋在她的發間,不容她掙脫地將她按在他的胸前,盤緊的發正逐步流溢下來。
  「我才剛盤好的頭發…」嘖,又被他弄亂了。
  「我一定要得到你。我非得到你不可。」他的輕喃像是下定決心,也像是在與她宣戰。
  「如果你只是因為自尊心受創而非得到我不可,那麼你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如願,死心吧。」花盼春沒伸手回抱他,只任憑他使勁擁抱。她淡淡在笑,溫潤的語氣彷若最柔美的母親在對孩子說話。
  「想跟我打賭嗎?」他問。
  「拿這事兒來賭?」細柳似的兩道蛾眉輕挑。
  「賭你會心甘情願屬於我。」
  「一定贏的賭局我沒興致。」
  「何不聽聽贏的一方能獲得什麼,再做決定?」他在下誘餌。
  「哦?」這她就有些興趣聽了。「贏的能獲得什麼?」
  「我贏,你是我的;你贏,我放你回去。」
  「放我回去之外,還要與我毫無瓜葛,更不准再拿我寫的書來治我的罪,要是有其他皇親國戚尋我麻煩,你得負責替我擺平。」她提出附加條件,一點也不跟他客氣。
  他眼神微暗,好心情又被她一句話給摧毀殆盡,轟得連灰渣也不剩。
  他冷哼:「你賭不賭?」
  「賭呀。」這麼有勝算的賭局,有利於她,不賭才是笨蛋。「賭期多久?」
  「一…不,兩個…三個月。」
  「太長了。」她皺皺眉,不太滿意。
  「相知相處原本就要一陣子時間。」他的理由光明正大。
  也對。「好,就三個月。如何認定勝負?」畢竟他們可不是賭大賭小,一把骰子落盤就能定輸贏。
  「三個月後,由你來開盤。」
  「開盤?」
  「只要你說你心甘情願屬於我,我就贏了。」
  「這個賭局好像對你比較不利哦。」只要她嘴硬,他根本毫無勝算。
  「你若愛上我,說不定我想驅趕你還趕不走,我一點也不擔心。」
  「是嗎?」她懷疑他的過度自信。
  「女人一旦愛上,不都如此。」他見多了纏人的女人。
  「七王爺,別說我坑你,讓你輸慘慘。這樣吧,這三個月內,在我的容許範圍裏,我會對你百依百順,不與你作對,你呢,就放馬過來吧。」論自信,花盼春也不輸人。她倒想瞧瞧李祥鳳要用什麼方式使她對他心動。
  想想…還真期待。
  「成,你接招吧。」
  賭約開始,買定離手。
  始公始公北壙
  下好注的當天夜裏,他在她房裏過夜,沐浴過後的兩人身上有同樣的香氣但他只是抱著她—因為她只准許他抱著她。
  或許是礙於賭約的緣故,他想巴結她,不敢惹她不高興,所以未曾像以往霸道侵佔她—花盼春是這麼想的。畢竟三個月後,她可是宣佈誰輸誰贏的最大關鍵。
  兩人和衣躺在楊上,幾桌燃著一盞小燭,照亮床頭,花盼春披著如瀑長發,慵懶嬌媚的眸子幾乎已要完全閉上,不過她很清醒。
  寫書養成的壞習慣,讓她夜晚總是比白天更清醒,她喜歡在安靜的深夜,自己磨著墨,身旁沒半個人吵她,她可以沉浸在天馬行空的幻想境界,與她筆下的主角們周旋廝殺。
  今夜在腦子裏打轉的,不是書裏的橋段,而是他低沉的嗓所緩述的故事。
  「也就是說,你父皇發覺到你的好本領,開始事事都找你出主意,而你也就這麼一路幫到現在?從九歲開始?」
  「嗯。」
  「你父皇真糟。」這是她聽罷後的第一個想法。
  「他是很糟沒錯,但他還是達成登上龍位的心願。」
  「結果你被犧牲掉了。」
  「犧牲?我可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兒臣,太子之位也幾乎是篤定非我莫屬,誰敢說我被犧牲掉?」在眾人眼中,他可是挾持著無人能動搖的巨大權勢,一路長大成人的。
  「當你手裏拿著男孩子最喜愛的木獸玩具,卻為了你父皇的野望而捨下它時,你的童年就被犧牲掉了,不是嗎?」一想到有個小男孩在那樣的情景下,放棄他應得的童趣,花盼春便覺得…想為他長長嘆口氣。
  他自小便是皇親,錦衣玉食,吃的用的都是最頂級精緻,他的一件玩具價值興許便是尋常百姓家一個月餘的花費,可是尋常百姓的孩子總是滿田地裏跑跑跳跳,對孩子來說,遊戲不是以玩具的優劣來決定,一塊破瓦也能讓大家追著它踢上一個晌午,但就他而言,他擁有的東西很多,卻都沒帶給他身為孩子所該享受到的快樂。
  李祥鳳微怔,但隨即聲音冷硬,「你不會以為我很在乎那種小事吧?」
  「你不在乎嗎?」她張眸看他,那雙眼晶燦得像正在穿透他的靈魂。
  「我現在要多少木獸玩具就能有多少木獸玩具,我一點也不屑。」
  「你現在幾歲?」
  「你問這做什麼?」
  她打量他,目測完畢,「我猜三十二到三十五。三十多歲的男人當然不會對木獸玩具有興趣,可是九歲的那個你呢?」
  「…」
  花盼春突然撐起上半身,俯首與他相望,笑容咧開,像個孩子似的。
  「我們明天去放紙鳶好了。我技術可棒的,大姊和小妹都輸我,我的紙鳶總是飛得最高最遠。」
  怎麼忽然冒出這句話?李祥鳳攏蹙著眉,但瞧見她那樣笑,胸口暖烘烘的…她的長發垂懸在兩頰,同樣的,也披散在他面容間,似綢若紗,燭火照射下,綹綹分明,讓他探手去撫摸把玩。
  「那是蠢小孩在玩的。」
  「你不會是因為沒玩過,怕玩輸我丟臉吧?」她用眼神和笑容在挑釁他。
  「誰會玩輸你呀?!明天一早我等著和你好好拚一場,你到時可別哭著求饒!」
  鬥雞鬥狗鬥牛都不算什麼,鬥紙鳶聽過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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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觀。
  下人們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發生在眼前的景象,心想是不是最近身體太操勞,才產生了幻覺。
  不然…他們怎麼可能會看到七王爺—那個曾在眾目睽睽下,將暗殺他的刺客給斬手斷腳、挖眼割舌,順便將刺客的身軀拗折成球狀,踢出門去的殘暴七王爺—竟然…
  拖著紙鳶在跑?!
  不對不對,那是紙鳶嗎?還是刑部新製作的酷刑用具,或是血滴子的改良版,一拋出去就是取人性命,不見血紅絕不落地的殺人暗器?
  大家心裏又是猜疑又是害怕,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卻偏偏好奇心戰勝怕死心,探頭探腦地直往園子裏覷。
  藍天白雲的晴朗好風光,湖面波光點點,宛如一面明鏡,倒映著百花盛開的華宅絕景,天際飛過一隻繪著彩蝶的紙鳶,平平穩穩點綴在碧霄間,反觀蝶形紙鳶左側的那只猛禽紙鳶,飛得跌跌撞撞—不,花盼春不覺得那有資格稱之為「飛」。瞧,那只猛禽紙鳶咻的又摔回草地上,虧它還長得一副驍勇善戰的狠樣,中看不中用。
  「你行不行呀?不然我這只蝴蝶先借你玩,我替你將它弄飛再還你啦。」花盼春看不下去,決定伸出援手。
  「少  唆!」有人惱羞成怒的咆哮。「我自己來!」
  自己來就自己來,男性的尊嚴不容踐踏嘛。花盼春將蝶形紙鳶越放越高。
  「小姐好厲害!小姐好厲害!」小彩不斷鼓掌喝采,身子蹦蹦跳跳的,不過立刻被韶光制止,以眼神暗示她閉嘴,尤其是—一旁有一個完全被紙鳶打敗而面臨失控的男人。
  「你知不知道有另一種和紙鳶很相似的玩意兒,不同的地方是,它會發出聲音,聲如箏鳴,故名風箏。」花盼春還有閑情逸致說典故。
  「在天空中會發出聲音?」小彩聽都沒聽過。
  「有人試過在鳶首裝上竹笛,放上天空時,風就替它吹響,很有趣呢。」
  「這該死的紙鳶!」李祥鳳粗手粗腳地弄斷了紙鳶的右翅,忍不住咒罵,手勁一出,整只紙鳶都讓他拆了,他越看越氣,將它當成紙團揉爛。
  「贏了贏了贏了。」花盼春嘴裏唱著曲兒,詞意當然是對著李祥鳳炫耀。
  「韶光!再拿紙鳶過來!」李祥鳳氣黑了臉。
  「是!」
  一會兒,新紙鳶送到李祥鳳手上,不消片刻,又從天而墜,摔得粉身碎骨。
  「韶光!紙鳶!」
  「是,王爺!」
  「韶光公子,替小彩也拿一隻紙鳶來,好嗎?」花盼春在韶光匆匆奔離前央求。
  「好的,花姑娘。」
  「小姐,小彩不能玩也不敢玩…」如果只有小姐和她在場,她當然敢玩,但加了一個七王爺…她哪敢在王爺面前放肆?
  「你想不想玩?」花盼春問。
  「想呀…」小彩小聲道,畢竟她也還是個小女孩,對玩樂這檔事當然有高度興致。
  「想就玩呀。」
  韶光回來了,這次他帶回好幾隻紙鳶,因為他有預感,李祥鳳會非常的需要。
  半個時辰過去,蒼穹上除了花盼春原先放的蝶形紙鳶外還多了兩只,一只是體型較小的粉蝶,一只是鷂子。粉蝶是小彩放的,鷂子是韶光放的。而李祥鳳手中那只大又兇猛的紙鳶繼續飄飄墜地…
  小彩和韶光一點也沒有贏了的喜悅,事實上小彩抖得幾乎無法控制雙手雙腳,她多害怕李祥鳳會將搞不定紙鳶的怒火發泄在他們下人身上,尤其是她和韶光的紙鳶都順利飛上天,獨剩李祥鳳…依她對這個殘暴主子的認識,他一定會先將她和韶光扭斷頸子,再將韶光的手砍斷,塞進她的嘴裏,而她的手也不會安然無恙,一樣是被砍斷,塞到韶光口中,最後會有兩具浮屍飄在府旁的荷花池裏被發現。嗚嗚嗚。
  「你真的沒有童年耶。」花盼春將蝶形紙鳶的線圈遞給正嗚嗚在哭的小彩,走向李祥鳳—他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兩個字來形容,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孩子無法如願以償時最愛擺出的撒野倔氣樣。「我替你拿紙鳶,你在前頭跑。好了啦,不要任性了。還要不要玩?要玩就快。」她已經擺好姿勢,擦腰等他。
  「玩就玩!」他冷哼,將紙鳶交到她手上,她高舉起紙鳶,等待風起。
  涼爽的風,撫過她奔紅的臉頰,拂動發絲。
  「風來了!跑!」
  花盼春找到好時機放手,李祥鳳向前奔馳,紙鳶高高飛起,她拎起裙擺奔向他。「扯線!快扯線!輕一些輕一些!好—放線。」她嘴上邊指導他,雙手也不得閑,握住他的手及線圈協助他將紙鳶放高放遠。
  同樣一隻紙鳶,在他手裏和她手裏的命運回然不同,它給足了花盼春面子,展著巨翅,乖乖飛上雲端。
  「看,不難吧?你可以再放高一點,等一會兒我們來比誰放得最高!」花盼春拿袖抹去額前的薄汗,立刻又攀住他的手背指導他。「不對不對,你不能使勁扯它,這樣紙鳶會飛得不平。十指放輕松,不要想用力扯它,就讓它在天上飛,你要感覺到紙鳶重重的才能多放一圈線,因為那時的風力才足夠,像現在就不行,先等等…有沒有感覺到?現在紙鳶變重了,你就放線,它不就飛得更高了嗎?」
  他什麼都沒有感覺,不知道紙鳶有沒有變重,不知道怎樣的風勢才叫足夠,他只覺得包覆在他手背上的那雙柔荑真細膩,微微汗濕著,扯著紙鳶的同時也扯著他,簡直將他也化成紙鳶,明白何時該鬆手,何時又該收緊,才能將他掌握在手裏,以為自己飛遠,實際上仍系在她左右。
  她的鬢發被汗濡染,薄薄一層的晶瑩水亮,隨著她仰首望天時,閃耀的汗珠子落下,撩撥得他喉頭一緊。
  遇見她,他怎麼老像個還沒成熟的毛少年,欲望躁動也就罷了,連腦袋也跟著退化嗎?!
  「王爺。」在他還呆視著花盼春及她因戲玩而熱紅的臉蛋兒之際,奴僕匆匆奔來,屈膝跪地稟報,「萬歲爺來了。」
  李祥鳳這下不回神都不行。
  「知道了。」他放開紙鳶。若不是花盼春握住紙鳶的另一端,怕是紙鳶就要被風吹到天的另一邊去了。
  「你不玩了嗎?」
  李祥鳳只回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說「哪還有空玩?!」,之後便大步往府裏去,韶光自然是急急跟上,放掉飛在半空中的鷂子紙鳶,任它消失在遠遠天際。
  「萬歲爺親自上門找王爺,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萬歲爺很信賴王爺,所有事情都會與王爺相商拿主意。」小彩在一旁說道。
  「我倒想聽聽有什麼重要的事,重要到必須打斷李祥鳳才剛剛逐漸露出笑靨的臉龐,還讓他露出那種想玩又不能玩的遺憾眼神。」
  咦?咦!咦?!她說了什麼?!
  花盼春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方才從她口裏溢出了那句話。
  她討厭李祥鳳,母庸置疑,那個男人可沒什麼地方讓她看順眼的,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那麼任性那麼專制,要不是還長得人模人樣,根本一無可取。
  那你為何會替他覺得不高興?
  為何不喜歡看到他冷冷褪下像孩童成功放上紙鳶的真誠笑容?
  又為何故意激他出來一塊放紙鳶?這種孩子游戲在你十三歲那年就玩膩,半點也提不起碰它的興致,你情願將放紙鳶的時間全拿來睡覺才對呀,結果瞧你,把自己弄得多累,還滿頭滿臉的黏汗,連衣裳都濕糊了大半,你那雙腿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奔跑,你明明就是個能坐就不想站,能躺就絕不坐的大懶人呀!
  「小姐?盼春小姐?」
  「嗯?」花盼春從混亂的思緒裏清醒,她望望小彩,又望望手裏的紙鳶,沈默良久,嘆了口氣,跟著李祥鳳離開的腳步與方向走。
  「咦?小姐,你、你也不玩了嗎?」
  「李祥鳳不玩還有什麼好玩的?嘖…」花盼春又拿手蓋在嘴上,封住自己今天那張老是說些怪話的嘴。
  她一定是讓日頭給曬昏了,才會語無倫次。
  她一定是讓日頭給曬昏了,才會…想去將李祥鳳給帶回來。
  一定是。
☆        ☆☆  ☆☆☆  ☆☆☆  ☆☆☆

  「你?放紙鳶?我還以為是我聽錯,或是下人說錯了。」
  李祥鳳甫坐定,李成龍便一臉驚訝地湊過來。李祥鳳逕自取過下人奉給李成龍的茶喝。
  「是不是你想到能用紙鳶綁啥暗器,飄呀飄地飄到李求凰的府邸去暗殺掉他?」李成龍很興奮,做出猜測。
  「不是。」李祥鳳臉龐冷冷的。
  「還是紙鳶上能綁個人,從空中鳥瞰武將軍到底在打什麼壞主意,一發現他有貳心,就馬上派兵去鏟平他!」
  「不是。」他瞄了李成龍一眼。
  「不然…紙鳶上紮個火藥什麼的,悄悄去偷襲—」
  「不是。」
  「都不是你放什麼紙鳶呀?!那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兒,你不會有興致吧?」
  「…」要你管。
  「罷了罷了,不提紙鳶。祥鳳,你這回一定要幫父皇啦!」既然是無關緊要的破紙鳶,他也沒興趣多問,他今天可是有急事才來求助寶貝兒子的!
  他哪一回沒幫過這個父皇了?人說父子是債,有些是孩子來討債,有些是孩子來還債,而他,是屬於後者。
  「又是哪個傢伙心生叛亂,想聯外來推翻你?還是十七叔又玩出什麼麻煩事?」李祥鳳口氣一點也不喜悅,懶散到像是提不起勁,他飲著眸,隱藏眼裏的煩躁。
  「是文貴妃和寧貴妃啦!你也知道,她們兩人同月同日替父皇產下二十五皇子及二十六皇子,現在兩個人爭著要我立她們的孩子當太子,成天吵得我耳痛,不得安寧—」面對愛于,李成龍便下以「朕」自稱。
  「她們當我死了是不?」李祥鳳冷笑,「立那兩個連眼都還睜下開的奶娃當太子?有本事就叫她們來同我爭呀。想當太子,可不是拿身體蹭蹭男人就能換來。」天真到近乎愚蠢。
  「你說得真容易,後宮已經快鬧翻了!」害他上文貴妃那裏也碰著軟釘子,上寧貴妃那兒也不得其門而入,煩死了!
  「那種女人還能要些什麼手段?不過就是你陰我我陰你。全廢了她們最省事,二十五弟和二十六弟就分別交給未產下子嗣的妃子去養,她們若要找你哭訴,你誰也不見,我找個新的美人兒進宮去伺候你,你就好好專寵新美人,很快的,文貴妃和寧貴妃就會認清女人在宮裏的地位可不是靠幾天恩寵就能穩固。」李祥鳳眉宇唇角全是冷冷冰冰的無情。
  「祥鳳,父皇直接立你為太子這方法不好嗎?」只要李祥鳳身分一定,宮闈裏外都不會再有人膽敢妄想和李祥鳳爭奪…因為李祥鳳在眾人眼中,擁有絕對至高無上的不容侵犯。
  「我不喜歡唾手可得的東西。」李祥鳳勾著唇角,意味深長地覷著李成龍,「我喜歡自己搶。」
  「你這孩子的性子真奇怪,反正最後都是你當定了太子,父皇恩賜和你自己搶來有什麼不同嗎?」他可從來沒有想立其他兒子的念頭,就算文貴妃與寧貴妃是他目前最最寵幸的愛妃,為他生下兩名皇子,他也還是內定李祥鳳就是未來的儲君。
  「過程不同,樂趣不同,爽快不同。」
  「不過…要廢了文貴妃和寧貴妃,這…」李成龍露出為難。
  「捨不得?」李祥鳳挑眉。
  「文貴妃彈得一手好琴,寧貴妃舞又跳得真好,我…」
  「捨不得也沒關系,廢不廢也無所謂。」李祥鳳相當體恤父皇對美人兒的寵愛及心軟,若不是父皇向來對女人沒轍,也不會拿這種小事煩他。
  「真的?」李成龍好驚喜。
  「我會另外找人去除掉她們。為父皇解憂除勞,是兒臣的使命。」
  「…」他就知道李祥鳳哪可能會仁慈地網開一面,原來打的是這種主意。
  「父皇還有其他事嗎?」李祥鳳擺出「有事稟報,無事退朝」的嘴臉,彷佛只要李成龍一搖頭,他就准備喚人將李成龍轟出府去。
  「祥鳳,你替父皇想個一舉兩得的好方法啦…」
  「我不是已經想了嗎?廢掉或除掉,一舉兩得,一次殺兩個,省時省力省工夫,也省得後宮被兩個女人弄得翻天覆地。」
  「父皇是跟你說正經的!」
  「難道你以為我在說笑嗎?」李祥鳳眯眸。
  「不能保住兩名貴妃,又讓她們安分伺候我就好嗎?」享受過美人溫香,要他舍棄,他真的很不甘心呀。
  「父皇,貪女色會壞事。」
  「兩個貴妃就只是愛耍些小脾氣嘛…」
  「傾朝弄權,還叫小脾氣?」
  「…她們再怎麼說也替父皇生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壯丁呀。」
  「已經擁有二十四個兒子、三十一個女兒的你,還會因為當爹親而興奮莫名嗎?」呿,皇子皇女都快比宮人多了,有啥好稀奇的。
  「每一個孩子父皇都喜愛呀,我還命人替你兩個皇弟打造一座小園子,裏頭什麼玩的都有—」
  「王爺,您不是說要教人家放紙鳶嗎?人家等了您好久好久,自己想學著放又放不起來,真是又氣又急吶—」一道輕靈含嬌的嗓音飄進內室,打斷了父子的對談,粉藕繡花裙隨著搖曳的蓮步而起伏翻騰,繡鞋上綴有銀鈴,每走一步便叮當作響,淡淡的書香是她身上最濃的味道,花盼春一臉嬌美,身子似蝶輕舞盤旋,往李祥鳳腿上一坐,手裏還拎著紙鳶。
  你在搞什麼鬼?李祥鳳攏眉看她。
  「說好要陪人家的。」花盼春將雙手勾在他頸上,故意看不懂他的眼神。「走嘛走嘛,去玩紙鳶了啦,有什麼正事比這更要緊呢?人家可是玩得正開心,被人打斷好興致真的很惱人呀。」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沒搞什麼鬼,只是想放紙鳶。
  兩人眼神在交談,只是表面上都維持了一派平靜甜蜜。
  「您還說放完紙鳶要帶我去爬樹和挖蛐蛐兒的,您說您心疼我從小就被後娘逼著洗衣掃地及一大堆做不完的粗活,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放紙鳶、什麼又叫鬥蛐蛐兒,我那時才九歲,九歲孩子玩的玩具我這輩子都沒碰過,您說今天一整日都要陪我玩個過癮,無論『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礙著,管他是『當今聖上』或是玉皇老子,誰來煩你,你就轟誰出去,哪知道人家不過去喝口茶水,您就偷跑,人家不依不依啦。」明裏是對李祥鳳嬌嗔,暗裏卻在嘲弄李成龍。她方才在屋外已經全盤聽見李成龍來找李祥鳳相商的「要事」—還真是「一點也不重要的事」吶。
  你不擅長撒嬌,很笨拙。他用眼神恥笑她。
  她只是笑,暗地裏用小腳狠狠在他腳背上揉踐。
  「祥鳳,這個女人是—」
  「我的愛妾。」李祥鳳對她動手動腳,她想掙還掙不開,又不好太明目張膽甩開他,畢竟現在她假扮的,就是他的愛妾。
  「你什麼時候收了個妾?」
  「最近。她就是寫出《縛綁王爺》的作者。」
  李成龍指著她跳起來,「什麼?就是她?!就是你說要將她十隻手指全剁下來熬肉粥,然後一碗分給穆丞相,一碗給伏將軍,一碗給我,一碗再送去皇陵拜你皇爺爺,以泄大家心頭之恨的那個欠人千刀萬剮的淫書作者?!」
  原來你是打算這般整治我。花盼春哼哼有聲地瞪向李祥鳳。
  李祥鳳聳肩。沒錯,一開始是這麼打算。
  《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淩虐太上皇》,王爺宰相將軍皇帝太上皇全被她開罪光光了。
  「你怎麼還讓她活得好好的?!她的手指肉粥呢?還不剁下來熬嗎?!來人呀—」
  「父皇,你處置別人的女人倒是相當果敢立斷嘛。」剛剛的優柔寡斷跑哪兒去了?
  李祥鳳在笑沒錯,但是笑中帶刺、刺中帶狠,讓李成龍不寒而慄。
  「呃,祥鳳,你自己也說過的嘛,她在書裏將你寫成那樣,又在書裏把我寫成那樣,還在書裏把宰相和將軍都寫成那樣,最可憐的是你皇爺爺,人都死了竟也教人污蔑—再說,當初最氣的人…不就是你嗎?」李成龍怯怯地想喚回愛子的記憶。之前讀完淫書,劈桌摔椅又遷怒地痛扁眾人的傢伙是誰呀?!
  「我處罰過她了,她現在可順從聽話得很。十指剁下來熬粥就不必了,因為…我嘗過它們的好滋味。」他說著,握住她的柔荑送到嘴前,以齒輕囓,在蔥白的指上留下齒印。
  花盼春眉頭馬上皺起來,一方面是不想讓他太入戲,一方面是被咬得真的有些疼。
  「可是我們都沒有泄到憤呀!這丫頭在書裏是怎麼惡整我的?我竟然變成滿宮廷只要是活著的生物全都是我染指對象的大淫帝?!」
  「那章回叫淫亂後宮,不淫不亂當然不行。」
  「你還有膽說?!」手指抖抖抖地直指她鼻心。
  「王爺,好可怕…皇上要砍我的腦袋,您要替我作主。」她蹭進他懷裏,抖得宛如飄落在秋風之中的蕭瑟枯葉。
  好破的演技。
  一拳暗暗揮出,擊在他的肚子上。
  咳、咳、咳。
  「王爺…王爺…」她假哭。
  「有我在,沒人敢動你。」李祥鳳面不改色地悶咳。
  「王爺,我就知道您疼我。那,我們可以去放紙鳶了嗎?」天真無邪眨眨眼。
  「父皇,我答允她在先,也的的確確說過無論『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礙著,管他是『當今聖上』或是玉皇老子,誰來煩,我就轟誰出去。不過我們父子情深,我當然不會這樣對待你,你不用嚇得直發抖—你有其他選擇的,看是要自己走出去,還是我讓韶光助你一把。」
  「我自己走!」李成龍又不是白癡,當然知道要挑哪一項。
  「恕兒臣不送。」真感謝父皇的善解人意及…識相。
  李成龍來匆匆去匆匆,期待下次再相逢。
  見李成龍走掉,花盼春要跳下他的腿,他卻雙臂一收將她環住。
  「你不會真的是來找我放紙鳶而已吧,嗯?」他以鼻尖蹭蹭她的發鬢。
  「你猜錯了,我就只是來找你放紙鳶而已。」目的很單純。
  「真的?」
  「真的。」她縮縮肩,想避開他的氣息,那股熱氣吹得她心猿意馬。
  「放紙鳶的話,我瞧你一個人也玩得很快樂,有我沒我也不影響你的好心情才是。」
  「沒錯,你說得對。」
  「可是你沒有,你跑來了,打斷我父皇的要事,滿嘴謊言、蹩腳硬演了一出你不擅長的戲碼,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將她的臉扳向他,迎戰她那雙靈活晶亮的眼。
  「只是找你放紙鳶。」她與他互視,他的眸灼熱,她也不是懦弱的女孩,定定望著。
  他不滿意這個答案,因為破綻百出。他不是遲鈍的魯男人,她出現在這裏,將她自己裝成一個撒嬌貪寵的天真小妾,冷嘲熱諷地攻擊他父皇,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反常,都不像「花盼春」,他心裏有底,卻想親耳聽她吐實。
  「找你的婢女放也一樣。」
  她沈默了好久,久到像是想用無言來蒙混過關,不過她沒這麼做,即使她非常的想…
  「不,紙鳶一定要找你放。」
  花盼春緩緩開口,在她的右手直覺要捂住自己的紅唇前,聲音搶先一步脫離檀口,快得讓她無法遮住。
  「因為,沒玩過紙鳶的人是你;因為,放紙鳶時會開心快樂的人是你;因為,我想替九歲的你補償些什麼;因為—」
 ☆☆☆  ☆☆☆  ☆☆☆  ☆☆☆
  殺、了、她、吧!
  她到底是腦子燒壞還是神智不清不然就是被下咒控制—她怎麼會說出那種話呀?!
  哪里有挖好的坑洞?直接將她抬去葬好了,土隨便蓋一蓋,不用墓碑也無妨…
  然而現在沒有坑給她藏,她只能將自己埋在軟枕裏,她咬唇時誤觸唇上的傷口,疼得她趕緊鬆口,改咬軟枕的綢緞。
  唇上的傷,正是她說出不該說的話時,「因為」兩個字後頭的句子沒辦法再說完,李祥鳳已經狠狠覆蓋上來時咬破的。他激動的、熱切的、渴望的吻咬著她,也不管她痛不痛,承不承受得住,能不能呼吸喘氣。
  最後她與他還有繼續去放紙鳶嗎?
  沒有,紙鳶跟著兩人的衣物一塊踢下桌去了,完全被無視。
  放紙鳶是小孩子的游戲,他似乎更有興致玩大人的游戲。她忽略了他已經脫離小孩子不知道多少年,心智和身體都不是單純的好孩子—不,她不認為他有當過好孩子…
  「盼春吶盼春,千萬不要誤入歧途,只要再三個月,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千萬不要誤入歧途。」她咬著枕,喃喃道,閉起眼,想的淨是李祥鳳的缺點。
  他暴戾,只有容貌好。
  他陰狠,只有體格好。
  他無情,只有技巧好。
  他森冷,只有唇溫暖一些。
  他善變,只有手指溫柔一點。
  他毒辣,只有笑容可愛一眯眯。
  好吧,她真的覺得他外表無可挑剔,長得真俊俏,就算是走在街市上遇見他,她也定會忍不住回頭多瞧他兩三眼,順便將他虛構成書裏的角兒,讓他深情款款地和她安排的女角兒在床上廝混調情,絕不浪費他的體魄…
  她以貌取人,美好的人事物,任憑誰都會想多看一眼,她只是覺得他值得欣賞—外表,也只打算欣賞他的—外表,除此之外,他不好,一點都不好。
  等等,她幹什麼說服自己呀?會做這種蠢事,不正是欲蓋彌彰嗎?!
  她寫故事、想故事、也說故事,故事裏的主角兒一句話或一個行為代表著什麼樣的深意,她懂的,她都快寫爛了。而她現在的行徑,就是她每回替自己書裏角色安排的劇情,叫做「心動」。
  「心動他的肉體嗎?」肉體的確是無可挑剔啦,但她覺得心動應該要有更多更多的理由,像是他要百般體貼、像是他要對她死心場地、像是他要為她撤掉所有鶯鶯燕燕、像是他得為她報報仇殺殺敵處置處置欺負過她的惡配角,絕對不能只因為他長得好,就無視他所有的不好,像個自認為觀世音救苦救難的笨蛋,想要救贖他。
  她花盼春不是那種貨色。
  「我想我是對他迷人的肉體心動沒錯,所以才會想到那張臉就無法自拔。擁有過那麼俊的男人,以後要是看不上別人可如何是好…」胃口被養刁,其餘皆下品。
  「小姐,你還沒打算起來梳洗嗎?」小彩在門外輕敲。
  花盼春緩緩從床上爬起,捉過衣衫套上裸軀。
  「我起來了,進來吧。」
  門扉被小彩的翹臀撞開,她手裏端著一盆溫水進來。
  「昨天玩紙鳶玩得太累了,所以你今天睡得特別晚呢。」小彩在水盆裏搓洗軟巾,擰幹,遞給她。
  是玩得很累,不過不是玩紙鳶…算了,對小姑娘甭說太多,省得她還得費更多唇舌解釋大人之間玩些什麼遊戲。
  「對了,我托你買的東西都買齊了嗎?」花盼春邊抹臉邊問小彩。
  「還差一樣,我今天再上街找找。不過…小姐,你買那些東西做什麼?」小彩好生困惑。
  「自然有我的用途。我等會兒再擬張單子,還有些東西要麻煩你。」咕嚕咕嚕漱口。
  「買這麼多,屋子放得下嗎?」
  花盼春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不過—
  「放不下再堆到大廳去好了。」她聳聳纖肩。
  「那很丟臉吶,王、王爺會生氣吧?」
  「生氣的話再說羅。」她做事不太愛理睬後果,都是先做了再說。
  小彩准備替花盼春梳頭,但花盼春要自己來,她不喜歡讓人伺候。她雖然懶,但懶得有原則,小彩已經逐步接納自己服侍到一個怪主子—加上她去求管事調離她不成,只好認命—所以也不爭著要做,將玉梳交到花盼春手上。
  「小彩,你覺不覺得李祥鳳長得很好看?」
  被突然一問,小彩愣了一會兒,偏著腦袋想,答了,「我覺得王爺很凶。還有,小姐,你不可以直呼王爺的姓名,大不敬。」
  花盼春完全不理會後頭的教誨,只聽到重點的前一句。「我也知道他很凶。但他那張臉真好看,你同意吧?」
  「你不可以跟王爺說…嗯…」先左右瞄瞄有沒有旁人,確定沒有第三者出沒,小彩才湊到花盼春耳邊,「小彩覺得韶光比王爺好看。」提到韶光,她頰上的兩圈梨渦變得明顯深邃。
  「韶光?」花盼春馬上將兩張臉孔湊在一起比較。韶光年紀輕些,模樣不會惹人討厭,也比李祥鳳慈眉善目。但要是提好看,他還差李祥鳳好一截。「是因為韶光待人較和善,所以你覺得他好看嗎?」
  「我也不知道。小彩就是覺得韶光好看,會想多瞧他幾眼。至於王爺…小彩看到他就渾身哆嗦。王爺的眼神好利,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人,容貌…有點猙獰。」小彩說壞話時囁囁嚅嚅的。
  「猙獰是嗎?」她還以為大家都會認同她的想法,沒料到小彩給的評語竟是如此一針見血,若是讓李祥鳳聽見,小彩的小腦袋肯定難保。
  「小姐怎麼突然問小彩王爺生得好不好看這種怪問題?」小彩在替花盼春挑發釵。
  「府裏的丫鬟也都覺得韶光好看嗎?」花盼春不回答,又問。
  「小蘭小菊小梅和我一樣覺得韶光好看,不過小霜小雪小雨倒是認為管事的大兒子好看。可是小花小葉小草卻說守門的阿林哥好看…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小彩口中的那幾個男人她都見過,管事的大兒子除了過人的身長外,五官完全沒有特色。守門的阿林…噗,果然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嗎?李祥鳳比輸守門阿林,心裏應該很嘔吧。
  花盼春映在銅鏡裏的容顏原先在笑的,但驀然僵住,她瞠著眸,快速跳回小彩說李祥鳳猙獰的那句話,重頭檢查一遍—
  王爺的眼神好利,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人,容貌…有點猙獰。
  猙獰是嗎?
  小姐怎麼突然問小彩王爺生得好不好看這種怪問題?
  府裏的丫鬟也都覺得韶光好看嗎?
  小蘭小菊小梅和我一樣覺得韶光好看,不過小霜小雪小雨倒是認為管事的大兒子好看。可是小花小葉小草卻說守門的阿林哥好看…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然後,她在腦子裏將韶光、管事的大兒子及守門的阿林都捉出來並排論高下,結果她做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情人眼裏出西施。
  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情人眼裏出西施。
  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情人眼裏出西施…
  「小姐,你怎麼在打冷顫?你覺得冷是不是?!小彩去拿衣裳給你添上!」
  花盼春的確覺得冷。
  在她察覺到一個令她寒毛直豎的真相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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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30: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個人好不好看,取決的不是他真的長得好看或不好看,而是你認為他好看不好看。如果你覺得他好看,他就是好看,旁人覺得他不好看,那麼就是不好看。別人眼中好看的人,在你眼中也許只是屁,同理,你覺得好看的人,在別人眼中可能是猙獰夜叉…
  好饒舌。
  那麼,說簡單一點,就是她覺得李祥鳳好看,而實際上,李祥鳳在眾人眼中一點也稱不上好看,就算他長得不差,他的性格差到足以扭曲那張好容貌。
  舉個實例,一個非常非常俊帥的禽獸,在大家來看,他還是禽獸,不會因為好看一點或是英挺一點,就能讓他的禽獸行徑獲得體諒。一個強搶良家婦女的惡徒,不會被美化成英雄。
  再簡單一點來補充,就是—她瞎了眼才會覺得李祥鳳好看!
  「打死我也不承認什麼情人眼裏出西施…絕不。」
  「你說什麼?」李祥鳳汗濕著容顏,正處於激情的臉龐緊緊繃著,眉心鎖著,無關憤怒,而是極致歡愉,徘徊於生死交界的瘋狂饗宴。
  他幾乎要被她逼瘋!她像毒一般,淬入骨髓,他總是在擁抱過她之後更加渴望她。她渾身上下都有他的烙印,他卻不曾厭倦,例如此時,肉體的愉悅到達滿足,他深深霸佔在她身體一方,不留空隙,滿足過後,想要她的情緒卻不減反增。
  他仍覆在她身上沒離開,就連饜足疲憊的男性欲望也同樣捨不得從她的甜美包容裏退出。
  「你剛剛在說什麼?不夠專心。」他啄去她額心的汗珠,濃重的氣息正在恢復,但是帶著微喘的嗓異常撩人,聽了叫人渾身酥酥麻麻。
  花盼春打量他發絲敞亂的模樣…還是覺得他長得好看。
  「你覺得自己長得俊不俊?」
  他勾唇挑眉,一副邪佞樣。「我?」
  「嗯,你天天照鏡子都瞧這張臉,有沒有驕傲自滿到封自己是天下無敵美男子?」
  「當然沒有。」他又不是女人,老在鏡前搔首弄姿。
  「可是你知道你是屬於俊男那類人吧?倒貼你的女人很多吧?」
  「吃醋了?」
  「吃醋?誰?我?!別說笑了。」她揮揮手哂笑。
  「不然你何必問女人倒貼的事?」
  「我問句的重點不是那個,而是前一句,你別想偏了。」回到正題,「你還沒答覆我。」
  「答覆你什麼?我俊或不俊?」
  「對。」
  「沒人說過我俊。」
  「說謊。」他長得那麼好,有長眼的人都看得到呀!
  「沒有半個人說過我俊。你有沒有仔細瞧過我?不覺得我長得很怪嗎?」
  怪?帥成這樣是很怪沒錯。她在心裏點頭。
  「我有一張不像中原人的臉,深目高鼻,連眼眸的顏色都詭異,見到我的人只覺得我妖異陰森,哪稱得上俊。」李祥鳳連眉都沒挑,說得漫不經心與冷淡,聽不出來他如此評論自己時,心境是否有所起伏。
  「你的確長得和一般人不太像。」輪廓好深,像鑿刀刻出來的一樣。
  「我母妃是西域人,她親爹是遠渡重洋的外國絲綢販商,聽說他的發色是金的…難以想像吧。」
  「像金銀珠寶的那種金色嗎?」她貧瘠的見聞裏完全勾勒不出那樣奇異的長相,不過滿讓人好奇想看的。
  「我不確定。我只見過我母妃的發,比純金再淺白一些,我想大概也是那樣吧。我母妃的美,也不是一般人能輕易認同,因為她真的長得很怪,沒有黑瞳黑發也就罷了,白得像塊羊脂玉,長發放下來是浪潮般的鬈曲,私底下總是有人戲稱她是醜妖,而長得像她的我,有可能被稱為俊嗎?」他掀唇諷笑,笑的當然是自己。
  當然不可能。一般人連想都無法想像出那般模樣的人,何況是親眼見到,絕對是直接冠上妖魔鬼怪。人總是對由自己不瞭解的事物盡其所能地排拒。
  「你明明就長得很好看…這張臉應該是你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你沒有丹鳳眼,可是眼睛漂亮,淡淡的灰、淡淡的藍,像琉璃珠那樣;你的鼻樑好挺,吻我的時候,它就老是硬硬地抵在我的鼻子上。然後你的輪廓—」她突然噤了聲,雙頰火紅起來,一方面是因為她又「口不擇言」,另一方面是他支著雙臂俯覷她,方才被她誇獎過的琉璃雙眸正熱辣凝視她。最後一個方面是潛伏在她身子裏的他又振作蘇醒。
  「你…」又來呀?
  「對,再來一次,良家婦女。」他拿她最喜歡掛在嘴邊、說她是被他強搶來的良家婦女說詞回敬她。
  「你哪里還當我是良家婦女?」八成當她是蕩婦淫娃吧。就是因為不珍視她,才如此惡意欺陵她,隨時想對她怎麼樣就怎麼樣。哼。
  「我當然當你是。」他的嗓音開始沉啞,迷人而甜蜜的折磨再度展開。「反倒是你,逼得我當不成正人君子。」他舔噬著她的玉頸肩胛,低低笑著。
  「你本來就不是正人君子,少賴我。」她故意在他手臂上留下十指抓痕。
  這個「再來一次」很明顯的比前一次更激烈火熱,仿佛他從未嘗過她的滋味般的饑渴,讓她難以承受地戰栗起來。
  她真的沉迷在他的肉體挑逗之中,被他教壞了、養饞了,開始懂得如何享受他的給予。這男人真是沾不得,一沾就上癮,一沾就無法戒掉,他像酒又像毒,總是讓人迷眩失魂,變得不像自己。
  「壞女孩,越來越明白享樂了?」她的回應讓他自滿,他狂歡地眷愛著她的胴體,落在她微啟紅唇上的吻卻出乎意料的溫柔。
  她不會知道,她所贊美他異于常人的容貌,曾是他多介意被人提及的汙點。他數不出來曾被多少同父兄弟明諷暗嘲他的外表,又有多少人背地喚他雜種。即便他以他的手段讓那些嘴賤的兄弟都嘗過他的報複,但是那些烙在兒時記憶裏的言語,他都沒忘過。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個眼神,他都牢牢記著,當有人注視著他時,他會以為對方在嘲視他的長相,這總是讓他心浮氣躁,難以冷靜。曾有幾個傢伙便是這樣,讓他命韶光將他們眼珠子挖下來扔進湖裏喂魚。
  這個時常惹他不快的女孩,又為何那麼輕易的讓他開心?
  她好像總是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他缺少的是什麼,他最渴望的,又是什麼。他都沒跟她開過口,她就是懂,就是好懂—
  所以她提議要玩紙鳶,那是九歲時的他,最想玩卻沒機會玩的玩具。
  所以她殺進大廳,阻撓李成龍那個任性妄為的爹親又拿小事來煩他。
  所以她仔細看著他,說他長得好俊,說他的眼瞳像琉璃珠—他曾經見過好些孩童趴在地上,用來彈打的晶瑩七彩珠子,那很漂亮,真的,她用著他也相信是美麗的東西形容被他嫌惡的雙眸,讓他確定自己的眼,在她眼中是如此特殊而迷人。
  他好想擁有她,不是單純這樣的擁抱,不是單純身體間的迷戀,他想要她,不計任何代價都要她。
  如果她總是這麼聰明,是否能看得出來,他最渴求的就是她,而將她自己送給他,讓他成為她願意相屬之人?
  「我真的不行了…別再來一次了…」
  淋漓的歡愛才告結束,她動手將他推離,省得他又一時興起再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六次…順便再拍開他滑上她胸前的手。
  「明天陪我一塊進宮去。」他的胸膛貼著她濕漉漉的裸背,分享激歡的汗水。
  「進宮?我可不可以拒絕?」她想明天一整天她應該會睡得很死。誰叫他不知節制,她得好好補補身用睡眠來補。
  「當然不行。將自己打扮得美些。」
  「我再怎麼打扮也比不上宮裏的美人們,你別奢望我會變身成天仙,要不,你考慮帶別個愛妾去好了。」她昏昏欲睡,懶散回他。
  「你哪里不美了?在我眼中再沒人能勝過你。」
  「是是是。」甜言蜜語對她不管用,因為她就是專門寫甜言蜜語的人,再肉麻惡心的句子她都寫過,李祥鳳的層級還不夠看。
  換成是她,一定會說—你宛如天上明月,溫柔嬌羞,又似耀陽,溫暖宜人,沉魚落雁也不足以描繪你半絲的美,所有的文字都只會褻瀆了你,所有的珠寶首飾都不足以點綴你—最起碼也得諂媚到這種地步吧。
  真想好好指導李祥鳳…但教會他後,讓他再去欺騙其他清純小姑娘嗎?算了,別造孽。
  「你沒聽過情人眼裏出西施嗎?」
  耳熟到不行的字眼讓花盼春睜開慵懶沉重的眸子。最近大常聽見「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句話,就連方才她自己腦中還讓這七個字給占得滿滿的。望見他的笑,她胸口重重咚了一聲,像是被人捶了一記,更像是有巨石壓上,不疼的,只是跳得好快,越是看他,越是難以控制。
  「我只是迷戀你的肉體…」她喃喃脫口,在說服自已。
  「嗯?」他聽見了,但她這句話既不接續他的對話,又不像在同他閑聊。
  她迷戀他的肉體?
  冒出這句話,讓他啼笑皆非。
  「你迷戀我的肉體?」這種話,適合男人來說,從她口中聽來不倫不類。
  「我「只是」迷戀你的肉體。」
  「只是?」特別強調這兩個字?
  「對,我『只是』迷戀你的肉體。」
  她的重申,換來李祥鳳的深笑。
  「只是迷戀我的肉體?」他跟著她重複。
  她迅速點頭,好像點得慢一些既不足以表達她的堅定信念。
  「無妨,迷戀我的肉體就迷戀我的肉體,只要你開始對我有所迷戀就好。」李祥鳳帶著深意道。
  「如果只是肉體迷戀,兩個月又二十天之後我還是會離開你。」
  「還有兩個月又二十日,到時再說吧。」他不把她的威脅放在耳裏。
  「你看起來很樂。」慈眉善目的,真不習慣。
  他撫摸她滑嫩的臉蛋。「因為你迷戀我呀。」
  她看見他眼睛發亮,知道他真的很高興,滿足得像隨時都能合眼瞑目,笑得像個孩子一般,好可愛。
  但是,原則還是要堅持的—
  「肉體。這兩個字請不要漏掉了。」
 
  深宮內院,景似畫,花如海,平靜巨湖宛如第二片藍天,將此刻清朗的蒼穹倒映其上,湖上蜿蜒著十條長橋,條條相連,化身為纏龍在湖面嬉戲,數不盡的亭榭、走不完的堤橋,畔邊圍亭林立,淡淡的湖煙飄飄,蒙矓了視線。
  好大。
  花盼春放眼一望,馬上想回府裏去。
  她絕對不會有興致逛這麼大的地方,再不會想讓腳丫子踩上琉璃玉瓦。
  「不會讓你動腳去走,有人抬著,你還有什麼好抱怨?」李祥鳳輕易看出她的退縮—不是被皇城的宏偉嚇得退縮,而是怕他會拉著她去閑逛占地驚人的園林而嚇得退縮。
  「坐轎子也是會累的。」她懶懶打個呵欠。「你還沒說要我陪你進宮做啥?」
  「我昨夜說了,你沒聽見?」
  「哦…大概我睡了。」她沒什麼反省地回答。
  他也很習慣她的懶性子,不厭其煩再說一次,「我二十五及二十六弟的彌月宴。」
  「恭喜恭喜…」
  跟他說什麼恭喜?又不是他的孩子。瞧她八成還沒睡醒。
  華轎顛顛簸簸了莫約一盞茶的時間,他們才跨過那片巨湖,花盼春呻吟道:「還要多久呀…」在轎子裏,睡又不能好好睡,醒著又百般無趣,煩。
  「要到德善園去。」他掀簾,指出方位。
  花盼春由呻吟轉為哀號,「你是說那個在半山腰只看得到一眯眯小黑點的樓子?!」敢說是就閹了他!
  「對。」
  「對」等同於「是」,閹掉他!
  「嫌無聊,可以來做些有趣的事。」他握著她的雙手,將它們貼在自己的胸前,只差沒拉開衣裳將它們塞進去。
  「放錯位置了,再下去一點。」再下去一點才有可以閹的玩意兒存在。
  他興致盎然地揚眉,「我喜歡你這麼乾脆不扭捏。」
  他神情有異!太晶亮、太亢奮了…
  她立刻明白他誤會了什麼—應該說,是她誤導了他什麼。
  花盼春飛快抽回手,不讓他有機會拿她的手去…
  「你不是迷戀我的肉體嗎?既然如此還不來?」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大方配合的。
  「我沒這麼饑渴,我也不喜歡在轎子裏。」她扭頭不看他,露在黑發外的耳廓子卻熟了。
  「你沒試過,又怎麼知道滋味如何?」
  「我只知道轎夫們扛著我們很辛苦,不乖乖坐正已經很過分了,還想增加他們扛轎的困難度,缺德。」
  轎外有幾聲強忍下來的噗哧,連韶光也在笑。
  「你真像個小老太婆,老有些怪異的固執。」
  她回他一抹「多謝誇獎」的咧笑。
  轎子突然停了下來,韶光在轎外暗聲稟報,「王爺,是三皇子。」
  「那又如何?繼續走。」
  「他橫擋著路,看來是衝著王爺您來的。」
  李祥鳳撥開轎簾,冷笑看著擋路的三皇子。「等不及在酒席上與我廝殺,先到半途來叫囂嗎?」
  「王爺,他過來了。」韶光說著敵方最新動靜,不一會兒又聽見他冷靜但不失禮的恭敬道:「三王爺。」
  「七弟,真巧遇到你。一同走吧。」三王爺,李傲鳳,年近四十,但外貌似女生精緻。他的好容貌其來有自,他母妃可是李成龍擁有過的女人中最美麗的。
  真巧?看他滿頭大汗,分明就是等他等了一個時辰以上。
  「三哥,我的愛妾嫌走路累,我沒打算下轎操勞她那雙只合適纏在我腰際享受我憐愛疼惜的纖腿兒。你有閑情逸致自己慢慢走,恕皇弟不奉陪。」
  「你不下轎無妨,三哥陪你走一段。」李傲鳳馬上這麼說道。
  「於禮不合。反正等會就要一塊吃酒,不差這段路的陪伴。」
  「…是這樣的,三哥有事相求,但不方便在酒席上說…」
  早點直說不就好了,他李祥鳳就討厭人迂回。
  「何事相求?」
  「關于二十五弟及二十六弟的事。」
  「兩個小奶娃,會有什麼事?」李祥鳳雖心裏有底,但仍在套李傲鳳的話,一邊揚揚手,要轎夫起轎。
  「你知道甯、文兩貴妃在爭著立兩個娃兒…為儲君?」李傲鳳放低聲調,緊跟在轎旁。
  「聽說過。又如何?」
  「兩個還沒斷奶的孩子哪夠格成為儲君,七弟,你說是不?」
  「同感。」
  「但父皇老來得子,對兩個奶娃疼到不行,我真擔心父皇耳根子軟,讓女人煽動幾句就糊塗了。」
  「咱們那位父皇一定會。」依他對李成龍的瞭解,甯、文兩貴妃撒撒嬌,他連龍座都可以讓出來給兩個奶娃當搖籃!
  「這怎麼行?!七弟,你都不緊張嗎?!”
  「緊張什麼?」
  「太子之位讓那兩人拿去,無所謂嗎?!」
  「無所謂呀,我倒想親眼見見九五之尊是教人抱上龍座,並且在龍座上尿濕龍袍或是吵著要喝奶。」有趣的畫面。
  「七弟,你是最具太子相的人,怎可不為自己爭取,眼睜睜任那兩個女人家胡攪蠻纏,將我河山敗得一塌糊塗?!」
  「不然三哥有好主意?」
  「就是沒有,才來找你商量呀。」
  「我也沒有。」李祥鳳懶懶一笑。
  「你怎會沒有?你就用之前對付林美人和她腹中皇子的那招—」李傲鳳似乎也覺得這等事不該大聲嚷嚷,尤其是身在宮闈,處處皆有眼線,連天空飛過一隻鳥都得小心它是不是人去偽裝。他立刻減了音量,更湊近轎邊小窗,「那招不是很幹淨俐落嗎?」
  「三王爺心裏明明就已經有招了,為什麼還要特地來勞煩王爺您呀?」花盼春裝出一臉無辜、似懂非懂的蠢模樣,偏著臻首的模樣可愛到讓人想在轎子裏將她「就地正法」。
  「不懂別問。」李祥鳳明知她是有意這麼說,故意順著她的句子走。
  「人家是真的不懂呀。難道是因為王爺您的本領比較高,做事會比三王爺俐落幹淨嗎?」
  「對對,七弟的本領高,做事例落幹淨。」李傲鳳馬上附和。
  「可是那招聽起來不是什麼好招吧?支支吾吾的,像要做壞事—」小嘴被李祥鳳一指點住。
  「好女孩,這種事別明說,讓旁人聽到是殺頭之罪。」
  她頷首,但表情更困惑,「讓旁人聽到是要殺頭的…萬一王爺被人發現,那王爺不是就—」眼淚即刻凝聚,一氣呵成地墜落。「我不要!我不要王爺被人殺頭,您讓三王爺自己去!讓三王爺自己去嘛!」
  「呃…」李傲鳳想替自己說幾句好話,花盼春不給他機會,抽抽噎噎,「王爺用那種做壞事的招式去對待甯、文兩貴妃,弄個不好或是旁人有心抑或事跡敗露,得賠上性命的!結果王爺替三王爺辦事沒拿到好處,還死得不明不白,別人倒好,一箭雙雕,除了甯文兩貴妃,連王爺都除掉了…您死了叫人家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嗚嗚嗚…」
  那個「別人」臉上爬滿尷尬黑線,他原先打好的如意算盤全讓花盼春這麼一哭一鬧給弄亂,而且…還將他的思忖全盤托出。
  「好好好,別哭別哭。」李祥鳳將她攬在懷裏安撫,強忍住笑意,暗暗在她耳畔說了句贊美,她則是在假哭中撥空回他一句很理所當然的「客氣了」。
  「七弟,你要相信三哥,三哥不會出賣你的…」李傲鳳以袖抹抹冷汗。
  「三哥,我的愛妾說不行就不行。你若覺得我用招不錯,盡管拿去用—三哥,你也要相信我,七弟不會出賣你的。」李祥鳳附上一記冷然的笑,將李傲鳳的話略略修改之後還給他。
  李傲鳳瞠著眼,驚慌得無法反應,只能眼睜睜看李祥鳳的轎子走遠。
  「你真的不會出賣他嗎?」花盼春抹幹假淚問。
  「當然會出賣他。這種大好機會能除掉他,我何樂而不為。」
  「難怪他聽見你的保證之後,一臉驚恐。」
  「他也打算出賣我。如你所說,他想一箭三雕,除二十五弟、二十六弟,以及我。」
  「也就是說,你們兄弟嘴裏那句『要相信我,我不會出賣你』都只是說爽的。」越強調那句就表示越不可以相信那句就對了。「你們這種皇親國戚真累,連做兄弟都得像防賊。」
  「我母妃是被人毒死的。」
  「嗯?」怎麼突然說這種事?而且…還用這種淡漠的口吻說出如此驚人的事情,真令人…不舒服。至少口氣要激烈一些才正常吧?
  「那時她腹中還懷著七個月大的孩子。不是我們想防,而是不得不防。在這宮裏,就連一杯水,都可能淬著毒。」
  「我還以為宮裏的黑暗不過是書裏杜撰的橋段。」
  「書裏寫的還不夠狠。」
  「你三皇兄剛說對付林美人是哪一招?」
  「不是要你別問嗎?」他朝她笑著,擺明想藉此混過去,可惜她花盼春不是被笑容給迷昏擊倒的嫩姑娘,這招的殺傷力還不夠。
  「依我寫書多年的經驗,你八成用了別人對待你母妃的同一招。」書裏總是冤冤相報,沒完沒了。你殺我娘我就殺你爹,你殺我家小狗我就毒你家小雞。你偷摘我家桃子我就採光你家菜瓜—
  李祥鳳不答腔,倒是韶光在外頭低聲對花盼春說著:「盼春姑娘,別再說了。」
  「他能做,為什麼我不能說?」
  「你真的想聽?」李祥鳳笑覷她,緩緩指著自己的唇,「吻我,我就告訴你。」
  她送他一記白眼。算了,她不想聽。
  可是李祥鳳反而很有興致想說,勾著她腦後,將她逼進他的懷抱,溫唇落下,吮住她軟嫩如花的唇瓣。
  她一直不相信區區的嘴對嘴能讓人酥麻,會讓女人像是服了大量麻沸散立刻癱軟在男人臂彎裏,以為那不過是書裏的誇大寫法,用來欺騙沒嘗過親吻滋味的小閨女。但…他的技巧更好…吻得她有些頭暈,飄飄然的。
  他卻收回了甜蜜的折磨,僅僅貼著她的唇,笑著解答她的疑問—
  「我的確是用了同樣一招對付林美人。一杯酒毒,讓她斷氣,也讓她腹裏的孩子無法存活,就像我母妃一樣,死的時候,面容扭曲,四肢絞成一團,成形的胎兒從腿間流出來,鮮血淋漓,那胎兒還在動著,握起的拳還緩緩揮動,直到他的口鼻也冒出鮮血…你有沒有聽過血湧出來的聲音?啵汨啵汨—」
  話還未盡,花盼春吐了。

☆☆☆  ☆☆☆  ☆☆☆  ☆☆☆

  她完全沒有胃口去挾酒席上的任何一道菜,翻騰的作嘔感還在胃裏作祟,反倒是說了那麼恐怖話的李祥鳳胃口極好,舉箸嘗遍每一道美食,還喝了好幾杯酒。
  當今聖上的後宮數目龐大,一場家宴彌月酒也辦得盛大,席開十數桌,當然是以聖上的寵愛來區分座位,他最疼最寵的妃子愛兒有此榮幸與他同桌,其餘則分散到其他桌次,那些可有可無在宮裏遇到還認不太出來是哪名皇子皇女的小可憐就排到最角落的那桌去自生自滅。
  花盼春能坐在主桌,全拜李祥鳳之賜。其餘還有皇后、皇后所產的一子一女及文、寧兩貴妃,兩人手裏都抱著錦綢包裏的尊貴皇兒。
  花盼春的出現當然引人側目,不過李祥鳳的大掌摟在她腰際始終沒放,誰也不敢多問。
  「您真的都不用嗎?」布菜的官婢恭敬而體貼地詢問花盼春。
  花盼春搖搖手,給她虛軟而感激的笑。
  「喝杯酒,壓壓驚吧。」李祥鳳遞給她一杯溫酒。
  她瞪向害她反胃的男人,動手接過酒杯,分了好幾口才勉強咽下。
  「你告訴我的那些是假的吧?」她湊近他問。她懷疑他就是想嚇她,這惡劣的混蛋!
  「你說呢?」他唇角勾揚,心情忒好。
  「我覺得剛喝下去的那杯酒又要嘔出來了…」
  「可憐的小傢伙。」他笑得憐愛,當然也帶些惡整她的意味。
  「皇上您瞧!您快瞧,孩子在朝您笑呢!」
  「真的嗎?朕瞧瞧—」
  「皇上!我們的孩子也笑了!您先看他呀!」
  「好好,朕看、朕看!」
  「皇上,先瞧咱們二十五皇子嘛—」
  「誰說的,先看二十六皇子—」
  「他是弟弟,哪有弟弟同兄長爭?」
  「兄長不正該讓弟弟嗎?!」
  甯、文兩貴妃在酒席上爭寵,累得李成龍一顆腦袋左邊轉轉右邊轉轉—這還是臺面上的情況。花盼春在猜,臺面下的兩雙美人腿說不定正挾著刀劍廝殺互砍哩。
  「我想去透透氣。」她討厭這種氣氛,加上完全沒有食欲,留在這裏也只是看別人吃,也讓別人看了她倒胃口,不如去閑晃,吹吹風。
  「韶光,陪著她。」
  「不用了,我在附近走一走罷了,韶光留在這裏保護你…」他比她更需要韶光跟前跟後地保護,畢竟樹敵無數的人是他而非她。
  「盼春姑娘,請。」韶光抱拳上前。
  不怕死就隨他便好了。哼。
  花盼春起身離席,有人瞧了她幾眼,但沒人詢問她上哪去。對眾人而言,她是不相關的外人。
  「呼。」
  花盼春長長籲一口氣,雙掌背在腰後,走向湖畔涼亭。這處距離彌月宴不遠,還能清楚聽見熱鬧的歌舞琴笙,但是不像酒席悶,湖風吹來很涼爽,減去不少反胃作嘔的不適。
  「李祥鳳那傢伙,故意說些惡心的事來嚇我。光看他那種狐狸笑,就知道他想讓我不好過。」結果真如他所願,她什麼美食都吃不下,只能餓肚子。
  「王爺說的那件事,是真的。」韶光在她身後道。
  見花盼春回頭,韶光臉上多出苦笑。「王爺不是在嚇你,他說的,是真的。皇妃死時,王爺在場,目睹一切。」
  花盼春皺眉,聽見韶光的話,她心窩口家被狠捶了一記,痛得她忍不住揪緊胸前那處衣裳。
  「王爺那時才十一歲,你無法想像他站在那裏,在想些什麼。那胎兒,是在他手上斷氣的,王爺抱著她,是個女孩兒,他的親妹妹。」
  花盼春覺得有股寒意襲上身軀,讓她四肢百骸都打顫發抖—
  「有一陣子,王爺完全無法進食,他吐得比你還嚴重—」
  「不要再說了!」
  花盼春阻止他,韶光也真的聽話不再開口,沈默佇在她身畔兩步遠之處。
  花盼春吼完,轉身對著湖畔幹嘔,她吐不出任何東西,卻又停不了腹間湧出的難受。嘔吐的感覺很痛苦,明明是用來下嚥的喉頭硬生生要扭轉它的用途,當然痛苦,她嘔出了眼淚,伏在涼亭畔喘氣。
  好不容易翻騰的惡心感停止折磨她,韶光體貼遞來一方帕子,她捂住口鼻,嗓音有些顫:「他露出那種表情…我以為他在說笑,他那種人…是會拿這種腥風血雨當笑話的,他明明就在笑—」笑著對她在說話,讓她完全無法知道他是用怎生的心情在說著那樣的過去。
  那個笨蛋!逞什麼強呀?!
  「我那時很擔心王爺會殺了你。」因為那時的她,是踩在王爺傷口上的,只要王爺怒極,就可能取她性命。換作是任何人,在面對那時的王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王爺沒有,他也相當驚訝。
  「所以你才會叫我別再說…」
  「王爺有時手段是狠了些,但是生在爭權的宮裏,他有他的生存方式。就算不犯人,也可能會成為別人的絆腳石、眼中釘,被人除去。」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這此都不能成為殺人的理由。」
  「說不定盼春姑娘與王爺易地而處,你殺的人會比他更多。」
  「…」花盼春無法反駁。她本來就不是忍氣吞聲的乖姑娘,有人犯她,她一定會回擊。只是她成長的環境好單純,陪著大姊經營小小飯館,夜裏執筆寫寫書,沒有人會恨她恨到想殺她,她不會明白殺人是為了自衛的悲哀感受。
  而她竟然還大言不慚地指責這種行為的不是…她根本就像個不知人間疾苦卻又不懂裝懂的笨蛋,一個生活幸福美滿卻控訴生活貧瘠的人偷拐搶騙是小人行徑的笨蛋,一個沒餓過肚子卻鄙視撿拾地上食物果腹肮髒的笨蛋。
  她情願只知道李祥鳳是一個殘忍無情的暴戾王爺,不要去瞭解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的人。若是不瞭解,她就能繼續討厭他…不要懂他,就不會為他心疼;不要懂他,就不會為他難受,就不會…讓自己鼻酸。
  「韶光,別讓他知道我聽你說過這些事…」
  「我知道。」
  因為他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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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32: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半個時辰後,花盼春回到酒席,坐回李祥鳳身邊。
  李祥鳳似乎有些醉了,灰藍的眼眸微微眯合著,見她回來,勾起撩魅的笑,將她摟在臂彎裏,愛憐親吻她柔軟的須角。
  當他貼在她耳邊哼起怪腔怪調的小曲兒,她才知道李祥鳳根本是完全醉了!他就枕在她的肩上,緩緩睡去,泰半的重量全壓給她。
  「韶光,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他醉成這樣。」花盼春聞到他滿身酒氣,像被人浸到酒壇子一樣。
  「不用回去了,帶祥鳳去老地方休憩就行,那裏還是替祥鳳空著。」李成龍聞言,直接交代花盼春。
  花盼春自然不懂老地方是指哪里,但韶光很清楚,他對花盼春做出微微頷首的動作,接著扶撐起李祥鳳,花盼春攀住另一邊,跟著韶光走。
  「老地方是指哪里?」待兩人離開酒宴好一段路後,花盼春才好奇問。
  「王爺母妃的靜梅齋。」
  「不會剛好是她死前待的地方吧?」她攏起眉猜道。
  「是。」
  一猜就中。
  「那麼別去吧,李祥鳳不會喜歡那裏。」
  「王爺時常在醉後都住那裏,他沒在意過。」
  「哪可能不會在意?!娘親和妹妹都死在那裏,還不是用含笑九泉的平靜模樣嗝氣的,那屋子裏剩下的回憶不可能會好,就連我這種不過聽聽的人想到要踩進那屋子都會怕,何況是他?」
  「但…王爺沒有表現出任何在意之舉。」韶光也遲疑了。
  「你告訴我,什麼叫在意之舉?踏進屋子前大哭大鬧說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還是進到屋子裏去翻桌摔椅順便將屋子砸掉?」
  韶光低頭不語。
  「當然,也可能是我自以為是地亂猜測,或許李祥鳳真的全然不在意。」花盼春也不認為自己多懂李祥鳳啦…
  「王爺每次回靜梅齋,都是喝醉的。」韶光突然說道。
  「我就知道。」花盼春有些生氣,氣竟然沒有人發覺他的心情,讓他獨自以醉來麻痹自己睡在那處記憶回腥的地方,好殘忍、好過分。「皇城這麼大,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借睡嗎?要是真沒有,扛我也要把他扛回去!」她咬牙,不是賭氣,而是堅持。
  「明早皇上應該會讓人來請王爺一塊用早膳,若王爺不在宮裏,恐怕不妥…」韶光沉思半晌,「還有處為十七王爺特別空下來的園子,但十七王爺很少回來,那裏可以。」
  「李祥鳳的十七弟?」
  「不,是王爺的十七叔。」
  「無所謂無所謂,就扛他去那裏。」
  「那處園子離這裏有些距離,我去找轎夫來吧。」韶光將李祥鳳暫放在玉階上。
  花盼春一併坐下,讓李祥鳳靠著她睡。
  韶光臨走前再三叮囑,「你在這裏等我,千萬別走開。」
  「嗯。」她頷首。
  韶光走後,花盼春才揉揉眼,「窩囊鬼,掉什麼淚呀?!」她斥責自己,但控制不了眼淚氾濫。
  好替他心疼…
  捨不得他必須變成這樣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九歲那時,在他身邊,將她所會的所有遊戲都教給他,陪他快快樂樂地玩,享受一個看似平常卻又真切的童年。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十一歲那時,為他捂住雙眼,不讓他看到那些血腥,或是在他曾經作惡夢、夜裏無法成眠時,握住他的手,陪他熬過那段日子。
  那些都已經是她不可能介入的過去,她來得太晚,那些記憶裏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竟然為此覺得好沮喪…
  她吸吸鼻。「我要是同情你,你一定會覺得很嫌惡,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要人時時摸摸腦袋安撫的軟傢伙,我知道你不婆媽,我不會在你面前露出可憐你的表情,我也不擅長啦…」她將他枕靠在她肩上的臉龐挪向胸口,雙臂緊緊環住他,溫頰貼著溫頰,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俊顏。「就這一次吧,我只疼你這一次…明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不會再因為你承受過的過去而哭,那太不值得了,不是嗎?所以就這一次,我替你哭,替九歲的你哭,更替十一歲的你哭!」
  她說完,便不再壓抑喉頭逼吐出來的哽咽,嗚嗚大哭了起來。
  韶光領著轎夫回來,就瞧見花盼春抱著李祥鳳哭得一塌糊塗,害韶光以為在他離開之後李祥鳳遇刺,正心急要上前,才發現花盼春只是在宣洩情緒,他松了口氣,也識趣靜靜退到一旁,等待花盼春哭到盡興。
  過了好久,哇哇聲終於轉為抽泣,韶光仍是不多嘴地體貼遞來方帕。
  「將他扛上轎去吧。」花盼春聲音啞啞的,方帕抹去臉上一片狼藉。
  「是。」幾名轎夫一塊幫忙,將李祥鳳送入轎裏,掀起的轎簾沒放下,在等待花盼春一塊入轎。
  花盼春表情有些尷尬,擤擤鼻,佯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神態,娓然坐進轎裏。
  轎簾放下的同一刻,她輕輕咳了咳後,支吾道:「韶光,死都不准跟他說我哭了,聽見沒?」
  「我知道。」
  將李祥鳳安置在床,她替他解扣褪衣,讓他睡得更舒坦些。
  「盼春姑娘,我就守在門外,有事喚我一聲即可。」韶光正要退出房去。
  「韶光,你不用守門了,找間房好好睡吧,不會有事的。」
  「這是我的職責。」
  「你老是在門外聽著房裏的動靜,我很困擾呀。你知道的嘛,嗯…總是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我不是碎嘴的人。」
  「我清楚你不是碎嘴的人,可是我在房裏咬被單咬得牙很痛呀。」
  韶光聽懂了,臉色微微紅起來。「那…我找間離你們近些的房間睡,如果有事,大點聲喚我,我會立刻趕來。」
  「好,早歇。」她笑笑目送他。
  真是青澀的小男孩,心裏在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了。
  韶光順手為她帶上房門,腳步聲遠去。
  花盼春坐在床沿看著李祥鳳,有一個念頭一直懸在心上,反反覆覆想著,蠢蠢欲動。
  她當然也有些害怕,但更有股要一探究竟的衝動—
  她想去靜梅齋走一趟!
  靜梅齋裏,有李祥鳳的過去,她想看看;他在那裏長大,那裏有他的點點滴滴,她想參與。
  在寂靜的夜裏,念頭發酵膨脹的速度奇快,終於讓花盼春下定決心!
  她悄悄溜出房,悄悄躡著腳,悄悄躲著藏著—
  「盼春姑娘?」經過一處房門前,傳來韶光的詢問聲。
  「我…我去茅廁!」她作賊心虛地立即日答。
  「哦。」
  她噠噠噠噠疾跑,乾脆讓韶光誤會她非常急好了!
  跑出了園子,她茫然看著暗夜裏的皇城內院…靜梅齋在哪個方向?她沒問清楚…頭痛。
  「姑娘,您怎麼在這兒?」
  耳熟的嬌嗓猶如及時雨當頭撒下,花盼春轉身瞧去,之前在酒宴上親切詢問她用不用膳的官婢正執著紅燈籠,站在橋前。
  「我—」
  「你走失了,是不?」宮婢柔柔甜笑,逕自猜著,「七王爺這回還是睡在靜梅齋吧?」
  「對對對對!」打蛇隨棍上。
  「靜梅齋在東側…我正好要去替皇后娘娘拿件毛裘,我領您過去好了。」
  「順路嗎?」
  「順路。」
  救苦救難的小天仙。
  不過—
  靜梅齋真他娘的遠吶!
  相較於宮婢的健步如飛,花盼春的軟腿顯得太不耐操。就在花盼春差點決定趴癱在半路上,再也不想多走半步之前,宮婢夭仙般的甜嗓又送來喜訊。
  「往這裏直直去,不一會兒就能見到靜梅齋了。我得往另一條路去。」
  「好…大恩不言謝…」花盼春喘得無法說清楚整句。
  「姑娘太客氣了。」
  小天仙揮揮衣袖忙正事去了,快得連花盼春想求她將紅燈籠借她用一用的機會也沒有。
  沒有燭火又獨自要進靜梅齋,說不怕是騙人的!那裏雖然有李祥鳳的過去,但也有兩條冤魂吶!
  大步跨出的腳正抖抖抖,是因為她走了太長的路,也是因為害怕。她一步一步直直向宮婢指點的地方,至今仍在懷疑自己的勇氣是打哪兒來的…難道是李祥鳳戰勝了兩條冤魂?
  思及此,她笑了。一笑,勇氣更滿,再也不遲疑。
  靜梅齋外圍非常的安靜,連蟲鳴聲也聽不見,只有她的絲履踩過幾片枯葉的沙沙聲,越深入,靜寂的味道越濃,有股淒冷的荒涼。
  慘淡月色灑入,微微照亮著小徑,看得出來園子裏仍有人整理,沒有雜草叢生,圃園的花兒仍綻得鮮紅她很慶幸,這裏不像鬼屋。
  她沒敢鬆懈,穿過長廊,卻驚訝地發現廳裏有燭火及交談聲。
  有鬼?
  不,有人,而且是耳熟的聲音。
  「不是說七皇子回靜梅齋了嗎?人呢?」
  「奴婢不知道…」
  「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焦急的口吻嚇壞的不只是身旁的小宮婢,還有懷裏抱著的小嬰娃。號啕聲隨即傳來,哇哇地哭得好響亮—
  「奴婢不知—」
  「你快去找人問問七皇子哪兒去了?!」
  「是!」小宮婢急急奔出,正巧撞見花盼春,小宮婢先是嚇了一大跳,以為在這裏撞見了鬼魅,差點跌坐在地,是花盼春伸手挽住她。
  「你沒事吧?」
  「你是…呀!你是七王爺身邊的—」
  「愛妾。」花盼春笑著替她說全。
  小宮婢連聲謝也沒道,立刻轉身再奔回大廳,將廳裏的王子喚出來。
  花盼春見到了令她不由得不挑揚眉峰的人,文貴妃。
  「七皇子今夜沒睡靜梅齋,他上哪兒去了?」文貴妃急促地追問花盼春。
  「文貴妃找王爺有事嗎?」
  「當然有急事—」她正要揚聲,懷裏的娃兒止不住哭,她只好先費神安撫。
  「王爺醉得不省人事,就算文貴妃找到了他,他也沒法子與你商討「任何事」,文貴妃不妨明早再來。」花盼春首次這般近距離打量文貴妃,她非常的美,美得清雅脫俗、美得沉魚落雁—不過堂堂一個貴妃暗夜殺到皇子居所裏,慌亂尋人,私下密會,偷偷摸摸,好熟悉的情況…是了,她寫過,貴妃與皇子有一腿,背著倫理,發生見不得光的情傣,只能趁著月黑風高,兩人暗暗相約,一見面,乾柴烈火,燒得無比旺盛…
  花盼春感覺被人侵入領域地,回話也不自覺冷淡起來。
  瞄瞄文貴妃抱著的二十五皇子…這小傢伙該不會實際上是李祥鳳的孩子吧?
  骨碌碌的眼將二十五皇子從頭到尾看個仔仔細細,半寸也不漏。
  幸好,五官完全找不出半點神似于李祥鳳的模樣,二十五皇子沒有深目高鼻…李祥鳳的長相大獨特,偷生孩子絕對無法賴掉,一眼就能認出。
  呼。花盼春籲出一口氣。
  不、不對,她在慶幸什麼呀?!她管李祥鳳在外頭有多少私生兒做啥?!
  「姑娘,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七皇子,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再晚就不行了—」
  「是什麼急事?」
  「這…」文貴妃咬咬紅唇,神色為難,看來是不能對外人說的「私事」。
  花盼春就這麼跟文貴妃耗著,文貴妃不開口,花盼春也就不開口,反正焦急的人不是她。
  果然最後是文貴妃敗下陣來。
  「我想與七皇子商討甯貴妃的事…」文貴妃再抬頭已是滿臉淚珠兒,楚楚可憐。「請救救我們母子…寧貴妃要毒殺我們呀!」
  「寧貴妃要毒殺你們?」
  「我的貼身婢女聽見了她暗地裏想使的毒計,她要像之前林美人被毒死一樣毒死我!求求你姑娘,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這種事找七王爺有什麼用呢?」
  「七皇子在皇城裏能呼風喚雨,只要他肯助我們,寧貴妃絕對動不了我們母子半根寒毛…」
  「找皇上不是更有用?」
  「皇上對我和寧貴妃各只有五分,他不會專寵哪一方,我若說出寧貴妃的毒計,反倒會讓寧貴妃反咬我一口。要是連皇上都不再信任我,我和孩子該怎麼活呀…」
  女人的爭寵,真的是賭上了性命…
  眼下文貴妃哭得難受,攸關兩條人命,她也不能坐視。「七王爺在十七王爺的居園。」
  「十七王爺的居園?!太遠了…」
  「是有些遠,不過為了保命,還是得走一趟。」恕她花盼春不奉陪。她才剛辛苦走來,要她馬上再辛苦走回去,不幹。
  「會來不及的…」
  來不及?
  「主子,我們用跑的去,或許還能行…」小宮婢為急煞的文貴妃出主意。
  「這…」
  「要是嫌抱著孩子重,我可以先替你抱著,你們快去快回。」反正送佛送上天,照顧孩子一兩個時辰她還吃得消。
  文貴妃與小官婢互視一眼,兩人終於下定決心。「那麼,二十五皇子就交給你了,我們去找七王爺,盡快趕回來。」
  「好。」花盼春輕手輕腳接過軟綿綿的奶娃兒。他還在哭著,但哭聲比方才小了許多,大概是哭得有些累了。
  「快走快走。」小宮婢催促著文貴妃。
  文貴妃含淚的眸子依依不捨地瞅著孩子好半晌,才在小宮婢的半拉半扯下奔出靜梅齋。
  文貴妃留在廳裏的燭光未熄,花盼春順勢進到主廳,廳裏柔美的紗簾緩緩飄飛,裏頭擺設了不少外域的物品,繪著圖的瓷、繡著景的毯,上頭點綴的不是龍鳳等祥獸,也不是四季君子等花草,迥異于尋常所能見的東西。
  她好奇地空出一隻手到處模模玩玩,屋子裏沒有積塵。
  她看見牆上的一幅畫像,裏頭有一名金發女人及黑發孩子,孩子就坐在腿上被女子愛憐環抱著,兩人的五官有神似之處,血緣關系不言而喻。
  那黑發孩子是李祥鳳。
  「原來這就是他親娘的模樣…」無法斷言美或醜,因為長相太特殊了。但很順眼,看見畫裏的慈母笑容,讓人很安心。
  抱著孩子,花盼春無法雙手合十朝畫像膜拜,只能躬身敬禮。「李祥鳳很平安地長大成人,您請放心。或許他沒能成為一般爹娘所希望看見的上進好青年,不過…至少他還算不差。」不能昧著良心,又不能在人家親娘面前數落人家的兒子,她只好避重就輕地道:「他有點任性、有點霸道,常常講不聽,好像完全不懂溝通這兩字該怎麼寫,他說了就算,別人不聽就全該死,但他這性子…也算是你寵出來的吧。可能這十幾年來,他變本加厲了些,也無法無天了些,他是該要找個人好好管管,不然再過十幾年,他那傢伙絕對沒救,暴君之路就在他面前等著他—」
  李祥鳳那傢伙要走向邪道是非常容易的事,他太自負了,處事手段又極端,只要思緒一偏頗,他絕對會淪為書裏貫穿全文,專職負責陷好人入罪的大惡徒。
  「我一定會盡全力阻撓他的。就算不能讓他扭轉成善人,我也不會讓他變得更差。維持現狀就很可愛了。」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的臉蛋發熱了。
  怎麼老是不經意說出這些話?
  「哇…哇…哇…」她懷裏的奶娃兒突然扭動起來,哭得斷斷續續,一會兒號啕一會兒停止。花盼春輕拍他的背,試圖搖晃他,讓他能被安撫得乖巧入睡。
  「乖乖乖,你娘親馬上就會回來了。乖乖…」
  「哇嗚…」
  「我哼首曲兒給你聽好了。」她清清嗓,笨拙地哼著記憶裏聽過的童謠。
  「哇…」
  「別不給面子吶!」她將他高高抱起,以前常見父母這樣將孩子舉高高,孩子都笑得好樂,她仿效著—
  「哇…嘔—」
  花盼春被噴吐而下的鮮血濺灑滿臉,她瞠大的眸子裏映著二十五皇子逐漸扭曲的稚氣臉龐,他痛苦哭著,眼淚和不斷嘔出的鮮血全淌在一塊,他掄握的小拳抽搐不止,手腕以怪異的角度彎折變形,令人毛骨悚然的啵汨啵汨聲不絕於耳,染紅他與她的衣裳—
  劇烈的翻攪從胃腹裏猛然湧上,眼前的情景太駭人,她此刻還抱在手裏的娃兒整張小臉正因難忍的痛而歪斜,啼哭的小嘴發出的再也不是孩子的聲音,不停嘔血不停嘔血,她的手掌甚至可以感覺到掌心貼抱著的小生命承受著多大的折磨…
  就在花盼春完全無法反應之際,身後傳來驚叫聲—
  「我的孩子—」

☆☆☆  ☆☆☆  ☆☆☆  ☆☆☆

  「盼春姑娘,你別怕。先擦擦臉。」韶光在她手裏塞來溫熱的濕巾,要她打理自己一身狼狽。
  花盼春瞥視他,扯出一記微軟的笑。
  「我沒有害怕,只是…」她捂嘴,想吐。
  「如果吐出來會舒服一點,那你就吐吧。」
  她只能回以無言的扯唇苦笑。她已經吐到連酸液都吐光了。
  「要不要喝杯熱茶?」
  她搖頭。無論咽下什麼都只會再被吐出來,她受夠了。
  文貴妃抱著幾乎絞扭成一團的嬰屍放聲大哭。那孩子的死狀慘不忍睹,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哀慟欲絕。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只是抱著他,他在哭,我唱曲兒給他聽,我以為孩子都會喜歡被抱得高高的,他就突然翻白眼吐血,整張小臉扭曲起來…」花盼春喃喃低語,試圖找出是哪個環節出差錯,好好的孩子怎會暴斃,而且還是以那般恐怖的死法她猛然掩嘴,又痛苦幹嘔起來。
  「怎麼會這樣?!」李成龍獲報匆匆趕來,見到二十五皇子的死狀也禁不住撇頭避開。「是誰幹的?!」
  「是寧貴妃!她要殺了我的孩子!」文貴妃發狂似地衝跪到李成龍面前,再也顧不了滿臉狼狽的眼淚鼻涕。
  「我?」聞訊也來瞧瞧情況的寧貴妃一聽文貴妃指控她殺人,挑起柳細的小山眉。「我可是一直陪在皇上身邊半步也沒離,現在賴給我是不是太牽強也太刻意了?我都要懷疑是不是自編自演了呢—」
  「你住嘴!沒看見文妃正因喪子之痛而難過,難免情緒失控,你還在火上添油?!」李成龍斥責寧貴妃。
  寧貴妃面露委屈地扁扁紅唇,「臣妾是被冤枉的…皇上要替臣妾洗冤吶,臣妾絕不會做這種事。」
  「這朕知道。先退到一旁去。」
  寧貴妃就算心存不服,也深諳此時封口為上策,款擺纖腰,聽話地退到旁側去靜觀其變。
  「最後一個抱著皇子的人是誰?」李成龍怒目橫生,嚴詞間向文貴妃身後低頭落淚的小宮婢。
  「是七王爺帶來的小妾。」
  李成龍轉頭,正巧對上花盼春也投來的目光。
  「你—」
  「我只是抱著他。」
  「脫罪之詞!」
  「我只是抱著他。」花盼春很堅持地道,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堅定。
  「你最好自己坦承是受誰的指使毒殺皇子的!」
  「皇上,盼春姑娘不可能—」韶光才想篇花盼春辯駁,立刻被李成龍喝斷。
  「哪輪得到你多嘴?!退下!」
  「我的愛妾不會是殺人兇手。」冷嗓冷冷的笑,出聲的同時,屋內鴉雀無聲。
  李祥鳳披著長發,身上也僅多加了一件長袍,滿身酒味未退,他微眯的眼瞥向嬰屍,唇線緊了緊,再轉回李成龍臉上。
  「孩子是死在她手上的!」
  「那又如何?」他上前,將花盼春護在胸前。「沒見到她嚇壞了嗎?」他大手按按她緊繃的肩,她仰頭看他,兩人沒交談半句話,但似乎都懂彼此想說什麼。她朝他頷首,要他放心,她真的沒事,只是受了驚嚇,滿腦子裏還反覆回想著二十五皇子死前那幕。
  「你應該記得,自從林美人被毒殺之事後,朕已下過命令,只要再有人膽敢用這種狠毒的手段殺人,朕絕不寬貸—你也同意那項命令呀…」最後頭那句,李成龍是用咕噥的口吻向李祥鳳抱怨的。
  「我當然記得。但我敢擔保,她不是兇手。」
  「也許她不是,但她脫不了干係。先將她帶下去嚴刑拷打幾天幾夜,包准她全招了—呃,應該會吧…」李成龍被李祥鳳一瞪,天子尊嚴又立刻縮回龜殼裏。
  「屈打成招,是嗎?」李祥鳳掛著笑—當然,還是冷的。
  「若她乖乖招供,就能少吃點苦—嘛。」尾音又軟下來。
  「你有膽從我身邊押走她嗎?」李祥鳳全然不給李成龍面子,以冷眸逼視他、壓迫他。
  李成龍不露痕跡地縮了縮肩。他好害怕李祥鳳現在的神情,好像只要他點個頭,李祥鳳就會不顧父子之情,將他大卸八塊。
  可是身後文貴妃斷腸的哭聲又是那麼讓人揪心,任憑誰聽了也於心不忍,在這關口,他若放花盼春回去,如何向文貴妃交代?
  他清楚自己的兒子李祥鳳是怎樣心狠手辣之人,林美人那事雖無證據,但他老早就猜測與李祥鳳有關,加上李祥鳳聽聞林美人的慘死竟毫無驚訝,他心裏自然有底。不過礙于李祥鳳是自己最依賴也最信任的愛子,他只好讓林美人死得不明不白、含冤九泉,畢竟私心放在前頭,保護自己的兒子為優先…但現在死掉的二十五皇子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呀!
  「她一定得打入大牢,待朕查明實情再做處置!」李成龍鼓起最大勇氣和李祥鳳對視,而且沒有馬上逃開,連他都想為自己的膽量好生喝采。
  李祥鳳直勾勾觀他,李成龍瞪—呃,看回去。
  「連我想保她都不行?」李祥鳳輕問,語調越輕,脅迫越沉。
  「當然不行!」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瞬間的勇氣來得快,去得更快。但話從嘴裏溜得太快,讓李成龍無法咽下肚子裏,加上周遭許許多多的妃子宮婢太監圍觀,君無戲言這四字大石壓扣在頭頂,他只能試圖用眼神暗示李祥鳳—
  祥鳳,咱們父子倆私下談好不好?你想說什麼父皇會聽的嘛,你這樣很不給我面子,會讓我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的。你想保那名姑娘,父皇也不是真不讓你保,假裝關她,了不起你偷偷從牢裏帶她回去嘛,父皇睜只眼閉只眼呀…
  可惜,李祥鳳被李成龍激出了氣,完全無暇去解讀李成龍擠眉弄眼的本意。
  他哼哼低笑,眼眸彎了,瞳仁卻更冷,唇笑了,神情卻更寒。
  「聖上既已下令,絕無轉寰之地。人,看來我是保不住,她入獄入定了,是吧。」
  李祥鳳突然緩緩折腰,向李成龍躬身,動作看似恭敬,但他的臉上可看不出任何屈服。
  「那麼兒臣告退…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成龍,聽見了天塌下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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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3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麼強調這句話,那就代表這句是反話,願吾皇短命短命短短命。
  好個不孝子,連對自己的親爹都這樣說,太絕情了。
  花盼春窩在天牢裏,想的不是自身安危,只想著李祥鳳拂袖而去前的冷峻容顏,以及李祥鳳走後的瞬間,李成龍癱坐在地的沮喪樣。
  不難想像李成龍的恐懼,因為李祥鳳那一雙眼,猙獰得很,他是真的氣極了。
  氣極的李祥鳳…
  真是不好的預感…
  以她對李祥鳳的認識,他絕不會只撂狠話就跟李成龍算了的,李祥鳳一定會—她實在不想將自己想得太偉大,但李祥鳳一定會…
  「官差大哥、官差大哥!」花盼春趴在牢欄前,揮手疾呼。「你最好趕快跟皇上說,將我打包送回七王爺府裏去,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  ☆☆☆  ☆☆☆  ☆☆☆

  「那可是你親爹吶。」懶散的人還伏在躺椅裏,被成堆的軟枕圍繞,散著的長發不羈地隨性敞布。
  「親爹也一樣。」
  呵呵。「好狠。不過我幫你有好處嗎?」
  「好處沒有,樂趣夠不夠?」
  「我得先聽聽是什麼樂趣,再來決定與不與你一塊玩。」
  「十七叔,你一定會有興趣,一定。」
  「哦?」
  低低的嗤笑,輕緩說完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耳語,甫說畢,鼓掌聲由小至大、由緩至急,非常亢奮的嗓難掩喜悅。
  「好!好!祥鳳,請一定要讓我湊上一腳!」只要有得玩,降貴紆尊求他也行。
  「那是當然。」冷笑的唇輕揚著圓弧。
  幾句談笑,決定了翻天覆地的陰謀政變。
  七皇子李祥鳳與十七皇叔李求凰,聯手將李成龍自龍座扯下,那僅僅是兩日之後所會發生的未來。

☆☆☆  ☆☆☆  ☆☆☆  ☆☆☆

  在天牢裏的花盼春自然對於外頭亂成一團的情況渾然未覺,而她對獄卒官差的提議也完全不獲得接受,於是她只能學著所有的罪犯,吃飽睡,睡飽吃。她既沒被押去拷打也沒人來審間關于二十五皇子的任何事情,李祥鳳那邊更是毫無動靜,她卻沒有因此感到放心,因為滿天的烏雲尚未消散。
  「叩見七王爺!」
  好響亮的請安聲,在地牢裏回響了好久好久好久,讓本來趴在草堆裏正迷迷糊糊要睡的花盼春驚醒過來。
  她拖著薄被爬過來,小手又探出牢外舞動。
  「這裏!我在這裏!」
  腳步聲果然立即往她這方向走來,當李祥鳳的身影一落入眼簾,她急忙揪住他的華裳衣擺,連珠炮地道:「你沒做什麼衝動事吧?!你要冷靜一點,我不奢望你當孝子,但至少還得替你爹留個顏面,你聽到了沒有?!你絕對不准為這件事和你爹翻臉,不准!」
  「將牢門打開。」李祥鳳淡瞥獄卒,後者馬上掏鑰匙開銷,恭請七王爺入四牢。
  「李祥鳳,你有沒有聽…」她還在擔心李祥鳳做啥壞事,嘴還沒來得及停,身子被扯進厚實胸膛,緊緊攫擁著不放,仿佛一個走失的孩子,被操心失措的爹娘找著時,爹娘給予最激動的擁抱—她就是那個失而復得的孩子,而李祥鳳是那個尋回寶貝的爹娘。
  他的雙臂就環鎖在她的腰際,強而有力的手勁像是要將她揉入他的身體裏,再也不放開她。
  這個男人在擔心她,真的很擔心,而且他捨不得她被囚禁在這裏,囚禁在他無法看見的地方,害怕她受苦、害怕她挨刑。
  不過才兩天,他就表現得如此激烈,要是再多幾日,她渾身的骨頭就要被他抱斷了。
  花盼春咽回嘴裏的話,反手也將他抱得緊緊,給他無聲的安撫。
  「你很想我嗎?」花盼春撫摸著他的長發,雖然句子是疑問的,但口吻像在陳述一件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對!我該死的很想你!我很想你—」他完全不否認。只是兩天,他卻覺得像是兩輩子。就只是因為沒能看見她,他無法被任何人安撫,他情緒惡劣得連他都想逃避自己。但現在,就只是被她抱著,他平靜下來,不再焦躁、不再暴怒,他幾乎想在這個溫柔的懷抱裏輕輕合上兩日未寢的眼…
  「我想,我也是。」他的誠實,值得她的坦白。
  「…你說什麼?」
  他震驚的模樣差點讓花盼春噗哧大笑。
  「我也很想你。」邊想邊擔心他在外頭會撲殺無辜老百姓。
  「…肉體嗎?」
  這回她真的笑了。「也有啦。」隨即馬上收起笑聲,嚴詞吼道:「我絕對不跟你在天牢裏做那種事,想都不要想!」
  「我們回去做。」他抱起她,灰藍色的眸子裏有著深黯的欲望。
  「你最好是這麼猴急!」
  「七王爺,沒皇上旨意,您不能任意帶走天牢的人犯—」獄卒抖歸抖,仍沒忘卻他的使命,雙臂一攤擋在李祥鳳面前。
  「皇上?」李祥鳳聽聞這兩字,眉峰動了動,隨即淺笑出聲,俊挺的臉龐冷似冰。「我就是皇上,還需要任何人的旨意?」
  「你?!」花盼春叫得比獄卒還要更大聲,十指絞緊他的衣襟。「你做了什麼事?!」
  「篡、位。」他像在說笑,可眼神認真。
  花盼春竟然沒有倒抽涼氣,或許她打從心裏就知道了答案,只是真的從他口中證實,讓她倍感無力—尤其當她成為害人亡國的禍水紅顏時,才明白壓在肩上的擔子有多沉重。
  「你沒有殺了你親爹吧?」千萬別連最後一丁點的天良都喪盡了…
  「沒有。老實說,我還挺喜歡我這個親爹的。」只是有時蠢到讓人忍不住想教訓教訓他,讓他吃點苦頭。
  「我完全看不出來你喜歡他…」連喜歡他都可以這樣對待他,要是不喜歡還得了?!「一定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嗎?」
  「它最快。」
  是啦,還有什麼方式是比自己成為皇帝來救人更快的?
  「你會被後世寫得很難聽,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逆不道、罔顧倫常、枉為人子。」
  「我不在乎。」
  「我也會被後世寫成美色惑人的絕代妖姬…」什麼亡國禍水、傾城蕩婦的。
  「你離絕代妖姬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他實話實說。花盼春絕不是美到讓人驚艷的姑娘,她沒有那種騷媚味;也不是溫柔可人的嬌嬌女,她沒有那種風一吹就散的柔弱味。她就是她,讓人想傾身依偎的心安。她有著雖纖細,但堅強的肩膀。
  「那你就不要每次看到我就一副很想上的饞鬼樣!」她動手去推他的下巴,將他快印上她臉頰的嘴給推得遠遠的。
  「我就是喜歡你,不用妖艷,也不用清純,更不用美若天仙,就是這模樣讓我非常喜歡。」
  「…」很差勁的甜言蜜語,他一點也沒長進,至少也該吹捧吹捧她的眉彎彎的很可愛啦眼睛亮亮的很迷人啦嘴唇嘟嘟的很甜美啦下巴短短的很俏皮嘛
  但是她讓他吻她,沒再動手推他,任憑他吸吮她的唇瓣,也任憑他撬開她的牙關,肆無忌憚地登堂入室,糾纏著她的軟舌。
  在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正視,她心動的,不再僅止於他的肉體。
  所以她才會被他吻得胸口噗通噗通地慌亂跳著。
  所以她才會縱容他的予取予求。
  所以她才會因為他,嘗到了什麼叫為人心痛的滋味。
  所以她落淚、所以她擔憂、所以她想著他、所以她念著他。
  所以,她愛著他。
  或許不濃烈,或許是那麼淡淡的,她知道,她愛著他了。
  這是個恐怖的覺醒,在他已成為帝王的此時此刻,更加可怕。
  他是個適合爭權耍計的男人,他的生命有泰半都是這樣度過,但她不是,她平平凡凡,不曾奢望一步登夭,更不想高高在上,她如果放任自己沉淪下去,成為他的後妃,有朝一日,她會為了與第二個妃子、第三個妃子、第四第五第六…爭奪他的寵愛,然後,她會變成文貴妃或是寧貴妃…更或者,變成他的娘親,成為殺人或被殺的角色。
  嫉妒使得她手狠心辣,說不定她會毒辣得連她自己也嫌惡。當殺人對她而言已如同吃飯喝水般平常,她的人性扭曲得再也沒有回頭路。
  受寵使得她招人妒恨,興許她或她的孩子會死無全屍,像抱在她懷裏的二十五皇子那般,渾身像被人用蠻力扭折扳斷,鮮血淋漓…
  她幾乎又要乾嘔起來。
  察覺到她的反常,他離開她的唇,輕輕觸碰她被吻了許久卻愈發冰冷的唇瓣。「你怎麼了?」
  「…」她沒怎麼了,只是可以預見的未來在那裏等著她。「你已經是皇上了呀…」她低低在說,說給自己聽,然後嘆息。
  她沒說齊的話是—你已經是皇上了呀…那麼,就算我愛上你,我也不會與你在一起…
  是人都會怕死,她也不例外。然而她更害怕的是,她若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死狀如此淒慘,她會恨他,恨他的皇族血統、恨他生為皇家人、更恨她自己 明明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卻不曾試圖阻止。又抑或…她成了邪毒的女人,傷害別人只為了換取自己的利益,那樣猙獰的自己,會再被他珍視嗎?
  答案她心知肚明,嫉妒中的女人臉孔是最最醜惡的。
  她不能與他在一起。
  三個月的賭約,她雖然輸了,但她會出千詐賭,睜眼說瞎話地告訴他,她不屬於他,以這個答案贏了他。
  然後—
  離開他。
☆☆☆  ☆☆☆  ☆☆☆  ☆☆☆

  「小姐,王爺哦不,是皇上。皇上是為了你才決定叛變,你有沒有好感動?」小彩已經是第五次在花盼春耳邊钜細靡遺訴說著兩日之內的精彩篡位故事,邊說還邊拭淚。
  怒發衝冠為紅顏,左想右想都夢幻得讓人沉醉。尤其是她這種小姑娘,簡直視李祥鳳為深情男主角,給予最高的支持與敬畏。
  小彩說得口沫橫飛,誰知小姐根本沒在聽,她按照慣例,寫好短簽要送回家裏讓家人安心,但這回的短簽不同以往都是少少幾句「平安」、「順心」、「衣食無缺」,了不起最多也不過就是有一回寫著「我跟他杠上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回是王爺拉著盼春小姐到浴池去沐浴,她手捧衣裳站在外頭,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等待的過程中,韶光還三不五時動手捂住她的雙耳,不管她怎麼困惑地問他看他,他都不多言,可即便如此,她還是隱隱約約聽見盼春小姐咕嚕咕嚕在水裏大叫住手、混蛋、畜生那些字眼…終于盼春小姐洗完出來,怒氣衝衝地拖著水濕的衣裳回房間磨墨撂狠話寫紙箋。
  這次小姐寫了好多吶。
  小彩瞄見了一兩行,似乎在說什麼幾日歸家,辦宴接風洗塵、恭迎回來的…她不太明瞭。
  「小姐,你都沒在聽小彩說話—」
  「有,頭一次我有在聽。」至於後頭的四次,她承認自己晃神了。
  「皇上這麼喜歡你,一定會立你為後的!」小彩好高興,慶幸自己跟對了主子。
  花盼春挑眉看她,完全不像小彩喜悅。實際上她也沒明說,她不會成為皇后,而且那身分對她遙遠得不真實。
  她折好紙箋,放入紙封,交代小彩,「找人替我送回家去。」
  「要不要順便跟你家人說這個好消息?」家裏要出一個皇后了,應該要讓家人也沾沾喜!
  「別胡鬧了,快去。」花盼春好氣又好笑地拍拍小彩的腦袋瓜子。
  「小姐,你真幸運,皇上從沒對任何女人這麼好呢!」小彩又俏皮地說了這句才離開去辦正事。
  「過幾天你就會數落我不識相吧。呵呵。」不難想像小彩邊抱頭邊跳腳又邊哭的可憐模樣。
  趁小彩不在,她收拾些離開要帶的東西,不過當初她來得太匆匆,幾乎沒幾樣東西是她帶來,衣裳首飾什麼的全是李祥鳳買的,翻箱倒櫃後,只找到當初她穿的那襲衣裙。她將它折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櫃子上方,其他不屬於她的,都留下吧。
  「盼春姑娘。」
  她回首,沒掩上的門外站著韶光,他沒逾距地擅自進屋,只站在原地皺眉看她。
  「韶光呀。有什麼事?」她笑咪咪的。
  「你在收拾東西?」
  「是呀。」
  「為什麼?你不留在王爺身邊?」
  「嗯…對呀。」
  「為什麼?我還以為你—」
  「人總是要替由自己打算的。他以後會有成百上千的嬪妃陪他,我呢,偏偏就討厭和別人共用東西。後宮生活一定很枯燥乏味吧?我不是一個可以憑著一點點寵愛就假裝自己可以堅強活下去的人,我也沒有辦法整天依著門,等待偶爾被想起的寵幸。我根本就不合適皇城的生活,既然如此,讓我離開不是更好嗎?我回到自己的家裏,一樣會是快快樂樂的我,把我留下來,我反而會痛苦。」
  「你不是喜歡王爺嗎?」
  「喜歡呀。」她笑答,笑完之後慢慢垂下長睫,斂去唇畔的甜美。「就是因為喜歡,才更害怕。」
  「王爺不會那樣對待你的。王爺他…失去你的話,他會非常的難過。」
  「我決定離開,並不代表我不痛。」
  「既然如此,就別走,不是皆大歡喜嗎?」
  「不,我要走。」
  「盼春姑娘…」
  「聽說文貴妃不是瘋掉了嗎?」小彩告訴她,文貴妃在第二日便發了瘋,見人便要討孩子。
  「嗯。」
  「我不想變成第二個文貴妃,我也不想日日提心吊膽擔憂著我的孩子會不會被人毒殺。」
  「有王爺在,你不會變成文貴妃的。」
  「韶光,這種保證只能拿去騙騙小彩那種單純的姑娘。」她太務實了,明白哪些話是善意的謊言,哪些話是根本動搖不了的事實。
  「你對王爺很重要。」
  「很高興聽到這種話。」
  「王爺為了你—」
  「我知道,他為了我去篡位,是不?小彩說過了。」害她每聽一次,就有種被指責為禍水的錯覺。
  「難道你對王爺的喜愛並沒有深到能為他堅強地度過這一切嗎?」韶光真的不明白,他一直以為就是因為喜愛,才會難舍難分。她之前還抱著王爺那麼心疼地哭著,眼下兩人心意都清楚明白了,她卻說要走?
  「喜愛的深或淺不是我走不走的理由。如果你認為我是因為不夠愛他才離開,你就這麼想也無妨。我不想對你解釋太多。」花盼春不覺得讓所有人都明瞭她在想些什麼是重要的事。
  「那,對我解釋如何?」
  李祥鳳冷抿著唇,灰藍的異眸閃動著怒火,他推開韶光,大步逼近她面前。
  「我還在猜,你想在門外偷聽多久呢。」花盼春笑觀他。她老早就發現他站在外頭了。正好,她還在思索著該如何向他提及她要離開的事,用這種方式似乎也不賴。
  「喜歡我,卻要離開我,你最好給個好的解釋。」李祥鳳難掩怒意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面前。
  「喜歡你和離開你沒有衝突呀。」
  「哪里沒有衝突?!你不想留在我身邊?!不想時時見到我?!」
  「你呢?即使你知道有朝一日,我會變成那樣的女人,你仍堅持要將我留在身邊?仍堅持要時時見到我?」她反問他。
  「哪樣的女人?」
  「被殺的女人,以及…殺人的女人。」
  「…」
  「你已經做好准備,親眼見我慘死,或是見我獰笑殺人…而那個『人』也許會是你的親生孩子?」見他不答,她放柔了眉宇,緩聲道:「不要讓我變成那樣的人,我不會快樂,你也不會快樂,所以我會離開你。我只是轉告你一聲,不是在尋求你的同意。」
  「你為什麼不信任我?!」久久,他只是低吼著。
  「我信任你呀!可我不信任我自己。說實話,我覺得自己成為殺人者的機率比較大,我不會善待任何傷害我的人。以往在家裏,了不起拿支筆寫幾行對方的壞話再張貼到大街小巷去就能泄憤,但在皇城,說不定我會開始殺人…你想見到這種事發生嗎?我自已光是想…背脊都涼了。」
  權力會使人腐化、環境逼人改變,他見過太多太多。皇城裏,有多少原先青嫩嬌美的稚氣姑娘,成了後妃之後,下手比任何一個男人都更殘更狠,有些是為了保護自己,有些是為了爬得更高,有些是為了孩子的將來,他不能擔保花盼春不會成為其中一個。
  「那麼我為你再建一座只屬於你的皇城,裏頭不會有其他的女人,在那裏你還能是你—」
  「不要說任性話了…」
  「我只要你陪著我!」他絕不讓步。「我們可以在園子裏放紙鳶,你要多少我就找來多少,你慢慢教我。你喜歡寫書,我替你磨墨;你喜歡懶懶趴在躺椅上,我替你扇風;你討厭走路,我抱著你走,你說好不?」
  「我還是認為…」
  「三個月還沒到!不許你說任何要離開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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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37: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李祥鳳耍起脾氣來,簡直教人不敢領教。
  他甚至將韶光安排在她身邊,名為保護,實則為監視,就擔心她會悄悄爬牆逃出去。
  夜裏,他總是抱著她睡,用身體引誘她,拐她為他留下來,他口氣是惡劣的命令,可是吼她吼到後來,他枕賴在她的肩膀,放任自己的重量依靠給她,耳鬢廝磨得像個想撒嬌的小孩。
  當然她也有些想為他留下來的念頭,但只是想想,又被理智的自己全盤否決。
  除了先前她拒絕的理由,還有最最重要的一個,是她沒有說出口,也一直以為自己沒在乎過,實際上卻嘔得要命的一個—
  他說要為她再建一座皇城,將她囚在那裏,那裏只屬於她一個人所有,然後,他會在另一個皇城裏,擁有千千百百個女人。
  她不在那群女人之中,不代表她是特別的,她同樣與別人爭著同一個他,只不過或許她爭到比其他女人還要多一些些的他。
  是女人都善妒,她不例外,卻不想費神去指控什麼。
  一個從小到大親眼見到自己的爺爺爹爹叔叔伯伯全是三妻四妾愛婢美人地娶,年齡從成熟嫵媚的四十歲到十四歲青澀小果實都通殺的男人,她能奢望這樣的他理解她的想法嗎?理解她一生只想擁抱著一個人,那個人會讓她比愛自己還要愛他,他哭泣時,她會比他更難受;他受傷害時,她會比他更疼痛,她在尋找這樣的一個人,原以為快要找到了,但這個人,不是只屬於她。
  光想到這裏,她想留下來的念頭立刻灰飛煙滅,無論他威脅利誘、好說歹說,她都不再動搖。
  他既然要等到三個月之賭期滿,她就順遂他的心意,時間到了再說,現在…就讓彼此享受殘存的相聚時刻吧。
  所以,她玩得比他更瘋狂、更享受,尤其是在床上—
  「再來一次?」她嬌滴滴地趴在潛伏枕上的李祥鳳背脊,一手梳著他的散發,一手戳戳他的手臂。
  「你一點都不累嗎?換成以往,這個時辰你已經睡死了。」大概神遊到第十八層地府去,不管他又吮又舔又咬也吵不醒她。
  「再玩一次就睡。」她想打呵欠,但強忍住。
  「好,再一次。」捨命陪美人兒。
  將木拼盤端上床,將近數百塊的小木片上都繪著不全的彩圖,這是她托小彩買的木拼圖。除此之外還有好多童玩,全是她以前愛不釋手的玩意兒,想讓他也玩玩。
  他慵懶支頤,俐落地一塊接一塊拼著。對他而言這遊戲稍嫌無趣,簡單得像在侮辱他的智慧。
  「以前我玩這個,大概花一刻的時間拼好。」她偶爾摸到幾片正好能與他拼好的部分對上,便多事地幫忙拼幾片。
  「我不用一盞茶。」
  「我那時才十歲。」比小孩子時的她快,有什麼好驕傲自負的?「好玩嗎?」
  「我要是十歲,我會說好玩。」三十多歲的男人,對於床上游戲會更有高昂的興致。尤其是她幾乎整個人癱在他背後,柔軟的胸脯擠壓著他,誰還會將所有心思都放在童玩上頭?!
  「年齡果然已經不一樣,補償不了。」想替三十多歲的他補償九歲的童趣,是有些天真。
  「你如果想補償我,就為我留下來。」
  「這是兩回事。再說,又不是我害你沒童年的,你要討債,找你父皇去,叫他為你留下來好了。」冤有頭債有主,哪能隨隨便便對她扣罪名,要她償債?
  「那老傢伙現在可不亦樂乎,高高興興去當他的淫亂太上皇,哪有空理睬我。」他冷哼。成天只要在後花園陪把子撲蝴蝶,又不用管政事,遠比當皇上時更快活似神仙。
  「事實上,你很心軟。」外表看來心腸歹毒,手段使來血腥無情,細細琢磨,他不會趕盡殺絕,尤其是對親人。
  「他很疼我母妃。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待她真的好—雖然日子不長。他也連帶待我好。」李祥鳳淡笑,木拼圖已經完成八成。
  「結果你還搶了他的龍座。」
  「我一直告訴他,我早晚都會搶,他應該早有心理准備。」
  「他一定沒想到不孝子會付諸行動。」
  「不孝子付諸行動是為了誰呀?」他斜瞄她一眼,說得好像完全局外人,撇清得真快。
  「我知道,是為了不怎麼美的禍水紅顏啦。」給他摸摸頭,感謝感謝。
  「那禍水紅顏給的回禮卻是想拍拍屁股走人。」
  「那禍水紅顏給的回禮還有甜甜的香吻呀。」幹嘛將她說得喪盡天良似的。
  「哪里有?」空口說白話。
  啾,額頭。「這裏有。」啾,鼻子。「這裏也有。這裏…這裏…這裏…」嘴唇、下顎、吞咽著濃烈欲望而緩緩滾動的喉結…
  他為她動情,扣住她的後腦不放,不讓她灑落綿綿細吻的唇離開他的身體。
  「我最想要的回禮是禍水紅顏承諾她會留下來,為我。」
  「貪得無厭。」她咬他脖子一口,故意要咬痛他,要他放手,但徒勞無功。他硬得像石塊,只是咬疼自己的牙。
  「我不會讓你離開,絕對不會。」
  「唉。」她每次都只能用嘆息作結,而她的嘆息,最後也只會全數吞入他的嘴裏,讓他吻去。
  李祥鳳的霸道她知道,他不會接受她的說服。三個月之賭,她詐賭,他也准備輸不認帳,兩人都是卑鄙的賭徒,願賭不服輸。
  勝負究竟如何,連她自己也沒有絕對獲勝的把握。
  就算她贏,也是帶著不全的心回去,贏得不光不彩,表面上是勝了,實際上卻敗得塗地。
  而李祥鳳也知道她的任性。她不會屈服於他的威逼,即便他板起臉來嚇她,她一樣可以揉揉他的發,笑得像包容,笑得像會接受他的請求,然後一樣滿腦子想著離他而去。
  就是清楚她也喜歡他,所以反而無法對她生氣。她讓他明明白白體會到,她喜愛他,沒有任何嫌惡或虛偽,但是卻又不肯對他明說,喜愛他又非要離開他的理由。
  她讓他傷透了腦筋,百思不得其解,想逼問她、想強迫她、想乾脆將她縛綁起來,只要能一輩子留下她,再無恥的手段他要來也不會心軟。
  為什麼明明就有愛,竟還不願意纏膩在一起?
  若是他,愛上一個人,絕不讓她離開,要時時刻刻都能見著,讓自己安心,抱得到、擁得著,對他而言才算是擁抱。但很明顯,她不這麼認為。
  花盼春的確不這麼認為。
  李祥鳳說服她,韶光說服她,就連幾天後知道她要走的小彩也哭哭啼啼地說服她時,她還是笑著說:「我會離開,莫約十天後吧。」
  「小姐,你怎麼捨得?!」嗚。
  「有舍才有得。」
  「你這樣好無情…」小彩哭著指控。
  花盼春被她逗笑,覺得小彩真是一針見血地瞭解她。
  「虧皇上還這麼疼你…」
  連站在一旁不說話的韶光也猛點頭。
  「你們兩個說客。」一人一邊在耳畔數落她,已經連續好幾天也不嫌累哦?反正說過來說回去還不就是她狼心狗肺歹毒心腸渾身上下全是糞坑裏的頑石雕出來的冷血冷心冷肝冷肺冷腸冷肚…
  「你辜負皇上的心!」
  「喂。」這是什麼控訴呀?
  「你踐踏皇上的情!」
  「是是。」她還蹂躪皇上甜美的肉體哩。
  「你傷害皇—」
  「小彩、韶光。你們兩個只要再提這件事,我就要將你們趕出房去了。」花盼春狐假虎威,拿李祥鳳最常嚇人的嘴臉出來用,成效出乎意料的好,小彩和韶光誰都不敢再提,只是小彩倒茶的手勁變大,韶光沈默的時間變長,兩人在對她做出無言的抗議。
  這兩個人都是好手下,夠忠心地想替主子出氣。
  不過她不吃這一套。韶光不跟她說話,她樂得清靜;小彩倒茶添水都故意重重喀地放在桌上,她只要有茶喝就好,不在乎小彩怎麼淩虐那只茶杯。
  最後那兩個人還是挫敗地恢復往昔,一左一右繼續對她數落她的無情無義無血無淚無心無腦…
  「對了,文貴妃被安置在哪里?」
  這句問話出現在「你不可以對皇上始亂終棄啦」、「你怎麼可以玩玩就算了」以及「你要對皇上負責任啦」之類的教訓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咦?」小彩正罵得流利,被她一打斷,差點也嚼斷自己的丁香小舌。
  「我說,文貴妃被安置在哪里?」
  「小姐,你想做什麼?」
  原來小彩還知道她是小姐哦?那方才像在罵兔崽子的那些話是什麼?幻聽嗎?
  「我想去看看她。」
  「盼春姑娘,你最好不要去。文貴妃瘋癲得認不得人,去看她也於事無補。」韶光反對。
  「聽說她幾天前才捉傷一名宮婢,直嚷著是宮婢害死她的孩子,要她償命。」小彩也補充她聽來的小道消息,繪聲繪影的。
  「准備一些吃食,我去看看她。」花盼春完全沒被勸退。
  「小姐!」
  「再怎麼說,她的孩子是在我懷裏斷氣的,我無法忘記這件事。」光是想到,她仍會手心發顫。「韶光,難道李祥鳳沒讓人去查二十五皇子的死因嗎?」
  「當然有。」
  「是寧貴妃下的手?」
  「她有嫌疑。不過…」
  這麼遲疑呀?「查不到?」
  「毒死二十五皇子的毒藥,就是當年毒死王爺母妃的毒藥。」
  花盼春微訝抬頭,「兇手是同一人?」
  「不是同一人。當年的兇手已經死了。」
  「當年的兇手死了?」
  「林美人。」
  「被李祥鳳給…的林美人?」
  韶光點頭。
  「果然是冤冤相報。」她嘆氣。
  「你是王爺現在最珍視的人,也極可能成為別人的目標,所以,你最好待在屋子裏,哪里也別去。」省得成為冤冤相報的下一個受害者。
  「這番話,也該分送給李祥鳳的所有愛妾才對。」人命的價值不該有分貴賤,她可能遇害,別人也可能。
  不過真慶幸,再過幾日她就可以遠離提心吊膽的生活了。呼。
  「王爺沒有其他的愛妾。」
  花盼春慢慢轉回頭,遲緩得像老太婆,看著韶光。「愛妾一號?愛妾二號?愛妾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七號八號九號十號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都沒有。王爺沒有妻妾,你是他唯一承認的愛妾。」
  「這種謊話聽起來很假耶,韶光…」她想擠出笑,但試了又試還是失敗。
  「你曾經被哪個女人拖到林子裏警告你離王爺遠一點,或是有哪個女人跑來稱你為姊姊妹妹,要與你同心協力伺候好王爺嗎?還是有哪個女人挺著肚子,哭訴她之前是如何如何受王爺的寵愛,因為你的出現搶去了她的所有奢寵?」
  「呃…是沒有。」書裏發生的挑釁橋段是她好期待又失望沒能碰到的。
  「盼春姑娘,你太小看自己對王爺的影響力了。」
  「所以我和韶光才都覺得你不知好歹。」小彩附和。
  韶光馬上又點頭。
  「…」好吧,被罵是理所當然的。為避免再被韶光小彩圍剿,她還是識趣點扭轉話題吧。「我知道乖乖待在屋子裏最安全,不過只是去看看文貴妃,應該不礙事吧。若是她跑過來要捉花我的臉,我保證我會立刻逃到你背後去躲,這樣行嗎?」
  「我是擔心你的出現會刺激她,讓她想起孩子死在你懷裏的情景。」韶光當然不會讓文貴妃有機會捉傷她那張俏臉蛋。若是她傷了半根寒毛,李祥鳳對他的懲治絕對會還以千萬倍。
  「那你要機靈一些。」她拍拍韶光的背,將重責大任及生命安危託付給他。
  「如果你心甘情願留下來成為我們的當家主母,我義不容辭。」
  「韶光,不能因為我玩弄過你的主子,你就惡意報複我哦。你應該說你會誓死守護我才對。」她才不拿生命安全與韶光做交易。
  「…」隨便你了啦!
  半個時辰後,小彩提著裝滿甜糕的提籃,跟著花盼春進到文貴妃的居所。
  美麗的園子如今簡直慘不忍睹,圃園裏的花叢被東倒西歪的椅子、書籍給打斷,花葉成泥,仿佛戰亂過後的狼藉,不時從屋裏聽到的吼叫聲斷斷續續,混雜著哭泣及咒罵,時而淒厲,時而哀慟,哭喊著要找她的孩子…
  花盼春從窗欞旁望進屋內,裏面的情況只比外頭更糟糕,貴重的瓷瓶碎了滿地,柔滑的綢紗被扯破成碎布,文貴妃癱坐在地,青絲淩亂,昔日美人已憔悴,髒汙的臉孔沾滿已乾的、未乾的新淚舊痕,連聲音都沙啞難聽。
  「我絕不要變成第二個她…」太慘了…
  「是你搶走我的孩子!是你!把我的孩子還來—」文貴妃瘋狂地抓住小宮婢搖晃,小宮婢不斷發抖,手裏端來的熱飯菜也全砸灑於地,她想逃,卻被文貴妃揪住長發,使勁扯回,小宮婢嚷痛,但已入不了文貴妃的耳,她完全將小宮婢視為仇敵,每次拉扯,都有為數不少的發絲被枯瘦的十指扯斷。
  花盼春再也看不下去,她衝進屋裏,將小宮婢從文貴妃手下搶救出來。
  「嗚…」小宮婢抱著被扯得好疼的頭哭泣。
  「還我孩子!還我孩子!」文貴妃揮舞雙手攻擊過來,韶光見狀也閃身奔進,把即將落在花盼春身上的手掌擋下。文貴妃身子虛弱,自然擋不住韶光這一著,她向後傾倒,失了重心,重重跌坐在地,隨即又像個孩子嚶嚀哭了起來。
  「韶光,不要這樣!」
  韶光為自己未控制好力道而露出歉然,他一心只想保護花盼春,反應的確是太衝動了些。
  花盼春蹲視著文貴妃。她哭得太認真,若無旁人,全然不理會花盼春。花盼春伸手將她抱著,她乖乖偎著花盼春抽抽噎噎,沒有韶光猜測中的舞爪傷害,也沒有小彩擔心得要死的瘋婦殺人,文貴妃只像個攀住浮木的人,藉此求生。
  「她用膳了嗎?」花盼春問向發抖的小宮婢。
  小宮婢怯怯搖頭。「她一直都沒吃什麼東西…她以為有人要下毒害她,送來的飯菜幾乎都被她打翻了…」
  花盼春瞥了一眼殘渣。「麻煩你再去端一些飯菜過來。」
  「好、好的。」小宮婢快快奔去。
  「小姐,你要當心點呀…」小彩還是害怕文貴妃又突然瘋起來。雖然她現在看來還挺乖巧的,只是趴在花盼春肩上低泣。
  「別瞧我這副模樣,我還滿會馴服人的。」不管是兩只腳還是四隻腳的、公的母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面對她時都乖乖順順。她也不懂自己是哪里吸引他(它)們。
  「我們相信。」最大最兇猛的那只已經在她手底下化為乖貓,韶光和小彩一點也不懷疑花盼春的好本領。
  「小彩,甜糕先拿過來。」在等待用膳之前,吃些小玩意兒也不賴,
  「喏。」小彩一盤一盤遞出來,花盼春先拿了一塊,放在文貴妃嘴邊立即換來她扭頭避開,雙唇咬得比蚌殼還緊,含糊喃著有毒有毒…
  花盼春不以為意一笑,「你瞧,我先吃,有毒的話也是我先倒。看著哦。」她咬下半塊甜糕,是香軟的雪花糕,一口咬開,糕香彌漫,在嘴裏入口即化,甜甜香香,讓人想再來一塊。
  文貴妃咽咽唾沫,雙眼發直地看著另外半塊雪花糕,花盼春笑得連眉都飛舞起來,雪花糕又送到文貴妃唇畔,這一回,文貴妃沒有撇開頭,讓花盼春緩緩將雪花糕擱在她唇心,只要她張開口,就能嘗到美食。
  她終於受不住誘惑,吞下半塊的雪花糕。
  第二塊雪花糕如法炮製,第三塊亦然,每一樣文貴妃吃進嘴裏的,花盼春都先嘗過了。
  小宮婢端著飯菜回來,花盼春當然還是用這招「服侍」文貴妃。
  不過情況並不相同,她扒了小小幾口飯,再用調羹挖了一口喂向文貴妃,文貴妃卻不肯開口。
  「嘴巴張開呀。」哄小孩的絕招失靈?
  文貴妃緩慢搖搖頭,不鬆口就是不鬆口。
  「剛剛甜糕吃太多了嗎?」她不信邪,又嘗了幾口,再挖一口到文貴妃嘴邊,文貴妃的回應一樣是搖頭,然後—
  笑了。
  詭異的笑了。
  「原本,要下手的對象並不是你…」
  花盼春聽見文貴妃在說話,聲音又淺又細,像是不打算讓人聽到,又像是故意在她耳邊講私密俏俏話。
  「只是來不及,所以才將孩子交給你。心想…除掉你,或許能讓皇上與七皇子反目,至少能使最接近儲君之位的七皇子在他父皇面前失寵。沒想到七皇子竟然偕同十七王爺叛變…嘖嘖嘖,擋路的石,就該一腳踢開…」文貴妃輕笑地自顧自說話,但花盼春聽得夠明白了!
  花盼春喉頭像梗住了什麼,張著嘴,好半晌無法成言。
  從頭到尾,殺人與被殺都是同一個人所策畫,沒有被害者,只有加害人—
  「你拿自己的孩子當賭注,想藉他的死來誣陷寧貴妃和李祥鳳?!」花盼春瞪大眼問,身子一輕,人已被韶光扯護在他身後。
  「若孩子是在七皇子手上斷氣的,你說,皇上會怎麼想?」文貴妃坐在地上呵呵笑著,眼神卻一點也不溫柔,燃燒著算計。
  「你沒了孩子,也沒有人能替你爭儲君之位呀!到頭來不是白忙一場?!」
  「孩子再生就有,李祥鳳擋在那裏,就算我再生幾個皇子也沒有用!」文貴妃與她對吼,嬌美的臉上只剩猙獰。
  「你—」
  「我唯一失算的是…李祥鳳那夜竟沒睡在靜梅齋。」害她撲了空,孩子卻已事先喂了毒,等不到她抱著孩子往十七王爺的寢居。而花盼春正巧出現在那裏,與其讓孩子在她自己的手上斷氣而打亂計畫,不如將計就計,藉花盼春之手,來設計李祥鳳。
  「所以你老早就喂了孩子毒,算准了毒發的時間到靜梅齋找李祥鳳,根本不是要向他求救。」花盼春臉色凝重。
  「如果孩子是死在我手上,我不但不能賴給李祥鳳,想一併陷寧妃於不義的立場也沒有。幸好那夜遇到了你…不過也不能說幸好,你壞了我的事,沒了皇上,我還能有什麼期待?」一切的後妃夢,全碎了。
  最毒婦人心!
  就只為了想要權力,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拿來利用!那孩子…死得多麼淒慘,連她這個旁人都為之同情,為人娘親,於心何忍?!
  花盼春憤怒得想狠狠摑文貴妃一巴掌,她緊緊握著拳,好想一拳一拳揍向文貴妃該死的笑臉,一腳一腳踹上明明絕美無倫,卻又心狠手辣的芙蓉臉蛋!
  「韶光!讓開!讓我去揍她!」花盼春衝動地上前,馬上又被韶光逮回來。
  「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
  「我這哪叫激動?!這是憤慨!不然你上!不要客氣,教訓她!把她捉起來過肩摔!再用拐子手打到她吐血!最後那一腳留給我踹—」她要替二十五皇子好好痛打這個失職的娘親!
  「呵呵…」文貴妃捂嘴,仍擋不住笑聲流溢出來,聽來刺耳又陰森,笑聲由小而大,到後來變成仰天長笑。
  氣不過的花盼春抄起隨手可及的茶杯丟過去,叩地砸中文貴妃的額頭,成功終止吵嘈的笑聲。
  她實在很火大!殺了人之後不思反省,還有臉狂笑,欠打!要不是桌子椅子花瓶太重,她想丟也丟不動,否則文貴妃哪可能只是額上多出一小顆腫包了事?!
  文貴妃雙眼血紅,瞪著花盼春,韶光戒備扣住劍柄,若文貴妃輕舉妄動,他也會立刻斬殺她。
  「你以為你保護得了她嗎?」文貴妃嘴角勾起殘忍的笑。「聽見春雀暗地向我稟報你要來看我,我就做好了准備。算算時間…差不多該發作了吧?」
  算算時間,差不多該發作了?!
  「唔—」花盼春驀然掩住口鼻,一絲血紅緩緩從五指縫邊滴落,她放下手掌,掌心全是鮮血。
  「你下毒?!」韶光狠狠轉向始終佇在一旁的小宮婢。
  「我…我是聽貴妃的命令…我、我…」小宮婢抖不成聲,將自己蜷縮在傾倒的桌子後頭。
  「你送來的甜糕很好吃,我回敬你的飯菜如何?那些白米可全加了毒藥來蒸的,滋味也不差吧?」文貴妃笑著補上這句挑釁—
  她也只能夠補上這句挑釁,在她死亡之前,這句話成為最後遺言。
  她被一劍削斷脖子,臉上維持著勝利的笑靨,眼裏存在著來不及閃過的驚恐,頭顱滾落地面,一圈一圈滾動,直至碰到了華履,才停止下來。
  李祥鳳冷著眸,手裏長劍蜿蜒著一條涓細血痕。

☆☆☆  ☆☆☆  ☆☆☆  ☆☆☆

  花盼春覺得四肢仿佛被人使勁拗折轉動,她的十指劇烈扭曲了起來,不只是十指,手腕、手臂、腳踝、腳掌甚至是臉孔…強烈的疼痛…太強烈的疼痛讓她承受不住,她用盡渾身的力量在尖叫嘶喊—她以為自己在尖叫嘶喊,可是一開口喉頭被源源不絕的腥血梗住,嘴巴鼻管都一樣,她沒有辦法呼吸…
  然後,她看到李祥鳳。
  他也正看著她。
  「不…」咳咳咳。「不要看…」她想撇開頭,但力不從心,連說話都變成折磨。
  好痛好痛好痛…這該死的痛,這該死的痛!
  她瞠圓雙眼,將最後一絲力量用來大吼:「不要看我!」但是那絲力量仍只是細若蚊鳴,才出口,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更多嘔出來的刺眼鮮紅。
  不要看她!不要看,這樣的情境會傷害到他!快捂住他的眼睛,誰去捂住他的眼睛…不要讓他看到她這副和他母妃死去之前一摸一樣的淒慘,不要!
  李祥鳳箭步奔來,將她攫住,她吃力抬起顫抖又疼痛的手,纖細的十指此時一指指彎折地像是一根一根被拗斷,歪斜得不成樣,仍只想著要為他擋住眼前的情況,不要讓他瞧見。
  「韶光!按住她的雙手!」
  「是!」韶光一時亂了方寸,但恢復極快,畢竟最該吃驚的人都沒有慌手亂腳,他又哪來資格發怔。
  李祥鳳抱著她,扣住她下顎的長指探進她的嘴裏,再將她的面部朝下,不讓嘔出來的鮮血阻擋她的呼吸,韶光則是將她想掩蓋李祥鳳雙眼的手把握在她的腰後。
  「拿水來!去別的地方拿水來!不准用這園子裏的任何一滴!」
  「好!」小彩撐起發軟的雙腿,踉跟膾艙去提水。
  「嘔—」李祥鳳挖在她嘴裏的長指讓她禁不住嘔吐起來,不僅是鮮血,還混雜著半刻前吃下的雪花糕和飯菜。
  她彎著身,痛得要將自己蜷縮起來,李祥鳳卻不鬆手,她哭叫出來,開始扭動身軀。
  「王爺…」
  「捉住她,但不要弄疼她。」李祥鳳冷肅著神情交代,接著便緊按著她頸側,指尖傳來的力道大到讓她無法忽視,她倔強張開眼,朦矓看著他扣在她咽喉上的大掌,仿佛准備使勁掐死她,助她解脫,讓她少受折磨…
  這樣好,不然真的太痛太痛,她忍不下去了,真的。
  「皇、皇上!血…小姐她—小姐的腿間…」
  「該死!」
  花盼春最終只約略聽見提水回來的小彩發出驚呼,以及李祥鳳的咒罵,接著,她從痛苦中解脫,完全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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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1:39: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咳咳…」
  「又要吐了又要吐了!快拿盆子來!」
  花盼春被人扶坐起來,臉被塞在盆子間,背脊有人在輕拍,就算她本來不想吐,也被拍到快吐血了。
  「唔…」她虛軟地嘔完,腦袋被人扳高,一碗味道濃重的藥液灌進她的嘴裏,這回,她是紮紮實實「唔」的一聲,吐得淅瀝嘩啦、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好了,換水,拿水來。」
  這回灌入嘴裏的是溫熱的清水,溫潤了口腔,不舒服的腥味衝淡不少,她又被放回床上,可是不到半刻,這樣的過程就必定會再重演一回,再吐再灌藥再吐再灌藥…
  被折騰的次數她數不出來,她鎮日昏昏沉沉的,隱約知道有人在揉按著她的手指腳趾,一路按上手肘、腿肚,每按一下都像按到發麻的穴道,讓人軟顫,偏偏她又沒力氣掙紮,只能疼到掉淚地任人處置。
  有時醒來天甫亮,有時醒來外頭已月娘高懸,有時前一眼還感覺到午後涼風從小窗拂入,有時候一眼便瞄見簷沿正滴滴答答串著雨簾子,日子在轉變,用著她無法計算的速度,一直到她逐漸清醒,已度過一段相當長的時日。
  她睜著眼,好半晌沒閉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打轉。
  床畔一整櫃的雜冊,整齊排放著她寫的《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淩虐太上皇》,再過去是她寫作時用來翻閱的書籍,放得有些淩亂,旁邊還有成套的《幽魂淫艷樂無窮》及許許多多好看的作品
  這裏是她的閨房,花府的二姑娘閨房。
  她想坐起身,但立刻倒回軟枕上,她怔了怔,再試一次,這一次,她連將自己撐離床鋪半寸的力量都沒有  不,不只是沒有撐坐起來的力量,她連動動手指的力量都擠不出來。
  她除了能眨眨眼、蠕蠕唇,其餘全身上下都是癱的!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動彈不得?
  「喂!有沒有人在?喂—」她連扯吼都做不到,聲音像苟延殘喘,而且真的是說完少少幾個字便要喘好幾口…
  「盼春?盼春!你醒了?」本來窩在一旁躺椅淺眠的花家大姊花迎春聽見動靜立刻清醒過來—
  花盼春還在喘氣,花迎春撲抱過來,摟著她嗚嗚哭起來。「你嚇死大姊了!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大姊好怕你會醒不過來」
  「姊,你壓得我胸口好痛…」她喘吁吁呻吟道。
  「呀…抱歉…」趕快爬起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有哪里不舒服?」東摸摸西摸摸。
  「沒有不舒服…因為除了腦袋以外…其他部分都沒有知覺。」
  「他說這是正常的,要復原得費一番功夫。」
  「他?」
  「將你抱回來的男人。」
  「將我…抱回來的…男人?」
  「長得滿怪的男人,臉孔不太像中原人,眼珠子顏色挺嚇人的。」
  李祥鳳…
  是他將她抱回花府的?
  「他人呢?」花盼春問。
  「當天就離開了。」花迎春眼神飄移,不怎麼想繼續這話題。「大夫說了,你睡的時間會比醒的還多。你多睡有助於恢復,有大姊在,你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多吃多睡,知道嗎?」
  她根本什麼都弄不懂,頭疼得要命,是能多想啥呀?
  想那個滿嘴說要將她留在身邊的李祥鳳怎會把她帶回家?
  還是她怎麼會在毒發的情況下安然無恙—如果全身癱瘓可以視為小事的話。
  或者是想…她現在很慌很害怕,可是李祥鳳不在,他把她一個人丟回這裏,然後當天就離開了—
  哦…她真沒辦法多想,才醒來短短時間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她含糊低吟了細細碎碎的幾句話,微微傾著螓首,眼皮合上的同時,她也墜回黑甜的夢境裏。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輕搓她的手指,仔細揉按著每個指節。
  她被刺痛吵醒,但睜不開眼,她的身體只有被觸碰時會感覺到疼,其餘根本像不屬於她所有。所幸,這種壓按帶來的疼還忍得住,也許是身在家裏,她很安心,這裏是她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家人,若是在皇城,即便再累,她也不敢好好睡沉。
  「姊…謝啦。」她直覺以為是花迎春,因為那手勁很溫柔,弄痛她在所難免,然而又顯得珍視萬分,雖然指腹有些粗硬及巨大,渾噩的她也察覺不出異樣。「如果…左邊一點…更好。」那邊酸酸的,按一按會好舒服的。
  推拿如她所願的挪到她指定的地方,她咧嘴忍痛又滿意喟嘆,像哭又像笑的線條全累積在她的唇角,她流下因疼痛而擠出的眼淚時,有人伸手碰觸她的臉頰,將淚水一併抹拭,長指在她唇心徘徊不去,那不是花迎春的手指。
  指間有她記憶裏的溫度,她曾經在這樣熟悉的指間嘗到最羞人的接觸,也曾在這樣熟悉的指間被呵癢得在床鋪上打滾求饒。
  她努力想張開眼,然而盡力的結果也只能眯著眼縫,最可惜的是屋裏沒有燭光,她知道那人就坐在床邊,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看不看得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那人是誰。
  幹什麼不開口跟她說話?她很痛的,說什麼都好,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有人可以閑聊,忽視痛楚。
  幹什麼要神秘,誰會猜不出來他是誰呀?!太小看她了吧?
  「你打算…就這樣不說半、半個字…坐在那裏當木頭嗎?」她抱怨,聽起來像呻吟。
  「…」不回話。
  好,好極了。
  「李祥鳳…沒經過我允許…誰准你踏進良家婦女的閨房…快滾出去…」她直接點出人名,跟他杠上。
  「…」
  「你最好否認你是那個冷血無情又只會拿權勢要剁人手指還有在床上活似個急色鬼的蠻橫七王爺!」一口氣吼完,差點斷氣,她呼呼呼地大口吸氣。
  「你難道不知道病人就應當好好靜養嗎?」千呼萬喚、千求萬激,他大老爺終於肯開金口了,但一開口就先責備她。
  「你難道不知道…對病人要溫柔體貼,病人提出任何要求都要馬上答應嗎?」她真討厭自己現在的聲音,虛弱又沒氣勢,要是和他吵起架來一定慘敗。
  「你指的要求是要我滾出去?」
  「在我喊你之前…你就應該先應我話。」而不是像個啞巴坐在那邊要沈默。
  「我不想吵醒你。」
  「反正都已經吵醒了。」可是她又累了,怎麼又好想睡…她想甩甩頭,藉以清醒一些,但試了試,仍是失敗。她幾乎要挫敗地低咒起來,她的身體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疲憊成這樣?
  「累了就睡吧。」他摸摸她的額。
  因為靠得很近,她終於稍稍看清楚他。雖然還是有一半的身子是陷於黑暗陰影裏,但灰藍色的眸子清晰了起來。
  「我睡了你又要跑了…」她連想揉眼都做不到。
  「不會,我會留下來—如果這是你的要求,而不是要我滾出去。」
  「我明早醒來要是沒看到你…我就會要你滾…」她強打起最後一絲的意識威脅他。
  「好。」
  他的保證,讓她嘴角有笑,但眉宇皺了皺,他的長指不苟同地推推她眉心小結,她很想回嘴恥笑他,因為他眉心的結可是比她的大上十倍吶,不過她太倦了,眯眯著眼還在瞧他,人已沉沉昏睡。
  她還想問他好多事,包括她回到花府的事情…文貴妃的事情…賭約的事情…
  等她睡醒之後,一定要好好問他…

  ☆☆☆☆☆☆☆☆☆

  花迎春完全清醒是十五日後的事,這十五日當中她還是睡睡醒醒,說了什麼罵了什麼又哭叫了什麼,她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腦中唯一深深記得的,是李祥鳳答應過會留下來,不會趁她睡時偷跑。
  現在呢?
  他跑了,不見蹤影。
  還是她在昏昏沉沉時作夢夢見他,一切都是在夢裏發生的情境?可是她明明被按得很疼呀!
  「說謊的混蛋。」誆她、騙她、欺蒙她,害她一睜開眼就是失望。
  「呀?」正在喂湯藥的花迎春被罵得很無辜,一臉茫然。
  「沒。」發覺自己遷怒無辜,花盼春收起怒目橫眉。
  「來,再喝一口。」花迎春像在哄孩子一樣。「身體有好一些嗎?」
  「你是問除了腦袋能轉之外,還有沒有哪里能動嗎?沒有。」她還是癱得像爛泥。
  花迎春心裏的失望全寫在臉上,「你寫回來的紙箋全是報平安的,結果呢?一回來卻搞成這副模樣…你根本就是在逞強騙我的嗎?」
  「我之前的日子的確還不賴。」至少看起來像是她在欺負李祥鳳,他還真忍讓她。「報平安的家書不是在逞強騙你,只是後來有些事沒料到,出了點意外才弄成這樣。」
  「不知道還得喝多久的藥你才能痊癒…抱你回來的那個男人也沒多說,請來的大夫也不敢隨意開方子,我好擔心…」只能完全按著那男人交代的藥單去抓藥。幸好盼春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至少沒去掉小命。
  「抱我回來的那傢伙真的只出現過那一次,就沒再來了嗎?」
  「是呀。來的時候臉又冷硬得像死光祖宗八代,我和戲春也沒膽追著他問大多。」害她差點嚇得動了胎氣,嚇壞腹裏的心肝寶貝。
  「那每天晚上把我全身上下都按透透的人是誰呀?!」
  「咦?每天晚上有人按你全身?!」花迎春很吃驚。
  「對!從每一根手指腳趾按到手臂大腿,連腰臀耳朵都沒放過!」
  「盼春,你確定你那時神智清醒嗎?」說不定是在發夢…
  「不確定。」就是不確定,現在才會這麼心浮氣躁。
  「你可能是病糊塗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是哦,全都夢到李祥鳳?夢見他每晚坐在床邊動手動腳?
  「盼春,大姊一直很想問…你和抱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什麼關系?呃,你不說也可以啦,大姊只是很好奇…」長姊如母,見到如同女兒的妹妹和野男人在一塊就緊張個半死,偏偏那個野男人的長相又不是和善到可以揪住他的衣領逼問他是不是對自己的寶貝妹妹做出什麼不合情理法的壞事,順便逼問他從事士農工商哪一項?每月收入多少?娶過妻沒?不會連小孩都有了等等哇啦哇啦的問題
  「他姓李名祥鳳,目測最老不超過三十五歲,就是派人捉我回去問罪的七王爺。」至於最近篡位為帝的事,容她保留,因為大姊看起來已經不能承受更多的刺激。
  「七…王爺?!就是他?!」
  「七王爺,就是他。」
  「難、難道是他逼你喝下毒藥,將你害成這樣?!」她聽親親夫君說過,七王爺行事狠毒殘忍無情,只要惹上他,誰都不可能會有好下場。盼春就是因為寫了一本《縛綁王爺》激怒了七王爺,才會被人押走,他怎會輕饒盼春?一定是這樣沒錯!他想殺了盼春—
  「不是不是。」哪來的貧瘠想像力呀。「他沒有你想得壞。雖然也不能說他是好人,他做事只顧結果不顧手段過程,甚至有些想法完全扭曲,不過對我…他真的夠好了。我想他這輩子大概也沒想到他會對待一個女人這般的縱容吧。」幾乎可以算是委曲求全了。
  想到他蠻橫要她留下來,她不被他說服時,他眼裏全是挫敗與失望,因為害怕失去她,他擁抱她時總是更激烈,彷佛捍衛玩具的孩子,握在掌心裏,捨不得放開。
  想到他到天牢來接她,她反倒是冷靜的那方,好似被關著等待救援的人是他,憔悴的人是他、焦慮的人是他、心神不安的人是他,飽嘗害怕的,也是他。
  想到他蹩腳的甜言蜜語,那種一聽就知道從來沒對任何女人練習過的劣質情話,卻被她記下,牢牢的、深深的,一閉上眼,就會想到。
  「你喜歡他?」這是花迎春聽完後的結論。
  「沒錯,我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愛他。他是個讓人不得不愛的人,見到他,我就有股衝動想要抱抱他,又好想疼惜他…你一定無法想像,一個比我更堅強更高壯更有權勢更有力量的男人,竟然會讓我如此想保護他。」在親姊面前,她完全坦白。
  花迎春有些驚訝,因為盼春有時連對待家人都稍嫌疏遠淡漠,戲春更曾向她埋怨這個二姊的性子真冷  並不是指個性上的冷淡,而是表現於外的冷然。她總是帶著聰慧的眼神笑顱別人的愚昧,偶爾還會落井下石飄來幾句嘲笑,這樣的她,竟然會有想要保護的人?
  「他也喜歡你嗎?」那張冷臉,實在讓人看不出來他對盼春的心意。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呢?」又不是自找苦吃。況且她是個自私的人,她一定要先感受到對方的情意,才可能會逐步放對手走近她,否則,她架起的圍籬,比天還高。
  「但是他沒有再來過了。」如果真心喜愛盼春,怎會在盼春傷得這麼重時,不聞不問,不再關心?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花盼春眯起美眸,學著李祥鳳最愛做出的表情—冷笑。
  有膽夜夜闖她香閨為她按搓失去知覺的身軀,卻沒膽露面?
  不會正巧是她現在心裏猜測的那個「原因」吧?
  哼哼,李祥鳳,你等著現出原形!
  ☆☆☆☆☆☆☆☆☆
  在她的手指被按壓的第一下,她便痛醒過來,但是她不動聲色地假寐。
  按完拇指按食指,按完食指按中指,五根指頭都按完就換右手,手掌按完換手腕,手腕按完換手肘,一路將纖臂按透透…
  她慢慢睜開眼,今天特意在房裏留了盞小燭,所以她能清楚看見李祥鳳,他專注壓按她每一寸的肌膚,不放過任何一處,溫熱的手掌襯著她身軀的冰冷,他臉上自始至終都維持著淡淡蹙眉的緊繃,認真得並沒有發覺她正看著他。他小心翼翼且如臨大敵,比周旋於敵人間的爾虞我詐還要煞費精神。
  「你不會是害怕得不敢見我吧?」雖不想打斷他,但她看見他的神情,再也不忍任他深深陷於沈默,他看起來正如她所說的…害怕。
  李祥鳳聞言才將視線落在她的芙顏上,沒說話,反倒探來長指,輕輕撫摸她的臉龐。
  「先幫我一個忙,替我將兩條手臂掛在你的脖子上。」
  她的要求很詭異,他挑動了眉峰,但她很堅持地回視他,他便動手做了,輕執起仍然虛軟得無法使力的手臂,擱在他肩頸。她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軀,他只能傾彎著長軀,這個舉動,讓兩人完全貼近。
  她滿意一笑,但不能摸摸他的頭好遺憾。
  「別怕啦,我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聞言,李祥鳳渾身一僵,手掌不自覺揪皺了覆蓋在她身上的那條絲被。
  他竟然又是如此輕易地被她看穿!
  沒有人看出他在害怕。韶光沒有,小彩沒有,所有的人都沒有。他們只認為他在憤怒,憤怒著花盼春被下毒;憤怒著韶光沒盡到保護她的責任,憤怒著文貴妃的該死—他當然憤怒,她差點在他面前死去,像他的娘親一樣!
  若不是他曾經經歷過失去親人的劇痛,他不會對那種毒產生探究的欲望,讓他從十三歲開始聘遍名醫—這毒對他並不陌生。他雖然不懂醫術,卻獨獨學瞭解此毒的方法,才能在她最危急之際,搶回她的性命。
  但她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病人,直到此時此刻,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救活她,即使她仍在呼吸、仍能說話、仍笑著回視他,他心頭的恐懼依然高高懸掛著,無法落地…
  一想到會失去她,他真的好害怕,害怕得…忍不住微微顫抖。
  「我好怕救不回你…我不知道我用的方式行不行,我不知道我下的藥對不對,我不知道你會不會醒過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低啞而脆弱地喃道。
  如果不是深知他的倔性,她會以為他哭了。
  「結果證明,你用對了方法,下對了藥,我醒過來了。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我還不知道你會救人呢。」
  她的聲音不像數日前那樣虛弱,一聽就知道活力滿滿,甚至聽得出她的笑意,他為此感動地熱了眼眶,他緊閉雙眼,感覺她的吐納就吹拂在他頸窩,帶著淡淡的藥味及存活的溫度。
  「我學過解毒,但只限於這一種毒。我從沒有救過人…」
  「我呀,我就是你救回來的,你有沒有聽見?是因為你,我才逃過死劫,你變成我的救命恩人了,我是你救回來的,是你…」她沒辦法收緊掛在他肩膀上的雙手,她努力試著,雙手卻仍不聽使喚,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說著,反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用聲音擁抱他、撫慰他。
  她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肩線正在逐漸放鬆,緩緩的,像肩上最沉重的擔子終於放了下來那般。
  「但我還無法讓你恢復以前活蹦亂跳的身子…我一定會讓你再站起來,我一定會…然後我帶你去放紙鳶。」他沉啞地保證。
  「你確定是你帶我去放紙鳶嗎?」挑眉對她而言還算輕而易舉。「明明就是我帶你去放紙鳶—不,是看你摔紙鳶才對吧。」哈哈。
  被她挑釁恥笑,他反而溢出了笑,環臂將她抱得好緊,啄吻著她因微笑而更形柔軟的臉龐。
  又是那麼輕易…輕易看出他的恐懼,也輕易消弭他的恐懼,兩三下就安撫住他,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她用最健康的笑容面對他,與他拌拌嘴
  他在她面前像是完全的透明清澈,她完全看穿完全明白完全懂他。
  「摔紙鳶就摔紙鳶,反正你會跑來幫我,嘴裏雖然說著幾句嘲弄,但是你就是會。幫我拿著紙鳶,教我什麼時候該跑,又幫我將紙鳶放得高高的…你額上全是汗水,漂亮得像閃閃發亮的珍珠,好看極了…」他沉沉在笑,嗓音卻輕柔。
  她頰上染起一抹淡紅,讓因病而蒼白的面容多了粉嫩的顏色。
  原來真正的甜言蜜語並不是單指辭彙上的修飾完美肉麻,而是聽在耳裏讓心窩口暖暖甜甜的,即便像他僅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也能在心湖泛起圈圈漣漪。
  「我不得不將你帶回來這裏。這裏對你而言最安全。」他突然對她解釋她會回到花府的原因。「或許你是對的,皇城不適合你…你不該學會面對這種勾心鬥角的生存方式,你該要更快樂更無憂地過日子。」
  她不答腔,只是溫柔聽著。
  「我不再奢求將你留在身邊,時時要見你擁有你,我要你好好活著。」
  他以不壓著她的方式枕靠在她肩上,左手掌攤放在她腹間,並沒有觸碰到她,所以她未曾察覺—一如她也未曾察覺那兒孕育過一個孩子,在毒發的同時從她體內流逝。
  駭人的情景,像是刀痕深深刻劃在心上,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落下眼淚,若不是更惦記著要救她,他不確定自己那時能否撐得下去。
  雖然救不了孩子,但他救了她、救活了她,是吧。
  他並沒有失去她,是吧。
  他還能緊緊擁抱著她,是吧。
  他終於明白,她所說的,喜歡與離開是兩回事的道理。如果將她送離他身邊才能保求她的安全,無論再怎麼喜愛她,他都甘願放手,不再強留她,只求她能平平安安。
  「你的意思是,橋歸橋,路歸路,你回你的皇城,我回我的花府,以後老死不相往來?」恕她駑鈍,她不懂他抱她抱得恁緊,嘴裏卻說不奢求留她在身邊,這是何意?
  「表面上。」
  「表面上?」她頓了頓,想通了。「你想當我的地下姘夫?」平時呢,他當他的皇上,她當她的淫書作者,看似全然沒關系,只有在夜裏,兩人偷來暗去,瞞過眾人的耳目,去做悖逆倫理的偷情壞事?
  「你就不能用好聽一點的字眼嗎?」地下姘夫?這是他的新身分嗎?
  「想不出來。」原諒她辭窮,也原諒她無法替偷情找到好聽的字眼。
  他摘下自己尾指上的玉戒,將它套進她的中指,大掌包覆住她的掌。「我李祥鳳,將成為你花盼春的夫君。」
  他低頭,吻著她的指節,也吻著那只玉戒,立下誓言—
  「而七王爺,為你,終身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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