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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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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幽魂淫豔樂無窮系列番外篇~4侵犯將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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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1: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賜十八公主平安富貴鎖一副。」

 「謝皇上恩典。」

 李淮安一襲鮮榴紅裳,青絲盤整成寶髻,平跪於階堂之下,讓宮女將平安富貴鎖戴在纖細頸間。

 「賜十八公主金繡鳳帔一條。」

 金繡鳳帔立即由兩三名宮女攤著,待李淮安起身,將鳳帔環在她肩胛上,替原先只著鮮榴紅裳的嬌軀添上無限榮貴。

 「賜十八公主天鳳翅襆頭一只。」

 宮女紅檜托盤上擱著一只金光閃閃鳳翅形狀的發襆,以黃金融出展翅欲飛的鳳凰及祥雲,綴以珍奇寶玉,銀線穿起成串的圓潤貝珠。宮女將天鳳翅襆頭巧手簪於寶髻間,烏亮的黑發襯出貝珠的潔白及金鳳翅的澄亮,數串貝珠長長垂披在鬢間,隨著她磕頭謝恩而輕輕拂動,將她原本就具備的公主氣質更毫不掩飾地層露出來。

 「賜十八公主福字鑲玉耳珠一對。」

 潤白的耳上分別掛著以「福」字為主體而細細雕琢精鑲的耳飾。

 「賜十八公主白玉羊脂冰晶鐲一只……」

 依照慣例,即將送去和親的公主皆是穿著單色孺衫,頂著盤妥的素髻,繪點好胭脂妝容,再由皇上一項一項賞衣飾,並且當場將這些金銀珠寶添加上去,賞得越多,打扮得越貴氣,代表對此次和親越加重視。

 足足二十六項賞賜喊完,李淮安絕對比平時重三倍以上。

 「她脖子看起來像快斷了……」伏鋼看得兩眼漲滿怒焰,心裡的不滿嘀咕化為言語,從咬得發痛的鋼牙間溢出來。

 「這表示她身負重責大任。」穆無疾也只能這樣安撫伏鋼。他總不能讓伏鋼沖上前去,將那些快壓斷她頸項的玩意兒全都扯下來吧。

 伏鋼的雙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在隱忍著什麼。見她跪在五歲小皇帝面前,聽著太監宣讀勞什子為國盡忠、為民盡責、此番和親意義重大的哇啦哇啦狗屁話,他幾乎就要上前將李淮安扛了就跑——「別沖動,你比我更清楚公主逃親會有什麼下場。」穆無疾輕易看穿他,搶在他做出錯事之前阻止。

 「你明明跟我說過,只要我娶她,就可以留下她;為什麼我要娶她,她卻不嫁?!」伏鋼拳握得好緊,低咆的聲音像落敗受傷的虎在吼狺。

 「因為你想娶她的理由不是她想嫁你的理由。」

 「該死的我聽不懂啦!」

 是,他錯了,不該高估伏鋼的智慧。「她要去和親你才娶她,她不去和親你就不敢娶她,那麼你到底是用什麼心態去對待她?」

 「這——」他沒有想到這麼復雜的事……他只想著娶了她,她就可以留下來,然後呢?他是不是又會因為自己的自卑與不敢高攀而把她當成花瓶擺得遠遠的?

 「你笨,自找苦吃,活該。」穆無疾賞他一句結論。

 「為什麼老是罵我,卻又不肯跟我明說我是哪裡笨?!」罵完就干干脆脆指點他嘛!老是用他無法理解的句子數落,數落完他還是一頭霧水呀!

 「這就是你最該罵之處。」

 朝堂上,太監總算宣完冗長的聖諭,李淮安再度頂著滿腦袋沉重的金銀首飾叩首,其後由甯太後為她覆上紅縭,讓小宮女攙扶起她,小心翼翼將她領上花轎。

 伏鋼終於忍不住箭步上前,眼看就要失控把她揪出轎外——「看來伏將軍是打算送十八公主一程。也好,讓伏將軍護送公主絕對毋需擔心花轎遇襲或發生突來意外,伏將軍向來忠肝義膽,深稔本分,確實是不二人選。」

 穆無疾的話飄來得比伏鋼動作更快,漠視伏鋼掃過來的瞪視,擺明就是要壞伏鋼的事。

 「那麼就勞煩伏將軍了。」李淮安竟也向伏鋼柔柔福身,嗓音輕軟到讓他想掐死她。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他到底在干什麼?!

 伏鋼肚子裡面一把火,燒得將和親軍伍裡的所有同袍都開罪光光,還零零星星和一兩個不識相的副將直接開打干架。越是靠近東鄰國,他的心情越惡劣,離開了最後一處驛站,接下來還得趕上一天的路,吃喝休憩只能在野外勉強度過,等過了這片林子,東鄰國就會派人迎接他們往城裡安置。

 伏鋼頂著右眼那被一拳捶黑的淤紫新傷,坐在離和親隊伍一段距離的石上繼續陰沉地生悶氣,而與伏鋼頂嘴的小兵官被打平在泥地上,動彈不得。

 「你不上些藥嗎?」

 榴紅衣裳飄飄然挪到他身旁,帶著一股好淺的香味,不待伏鋼開口,李淮安蹲下身,將手裡的藥瓶子遞上。

 「小傷口又死不了人!」一點都不痛——至少他覺得痛的地方不是眼睛!

 「別這樣,上些藥會舒服些。」

 舒服?他現在就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啦!這小小一瓶藥連抹手臂都不夠!

 「別再找副將們打架,很像小孩子在洩憤,又讓自己皮肉疼,何必呢?」

 見伏鋼撇頭哼聲不理她,李淮安拉過他的大掌,把藥瓶塞往他掌心,她也不想自討沒趣,起身就准備要回花轎裡去。

 孰料,那只大手卻不放開她。

 「伏鋼?」

 「跟我一塊走。」

 「走哪兒去?」她當然不會以為伏鋼所謂的走是指在這片林子裡打打獵賞賞毒蛇這類的閒情逸致。

 「走去哪兒都好!難道你真的想嫁去東鄰國?!」伏鋼跳起來。

 對,走吧!只要帶她走,她就不用去和親,不用嫁給別人——「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跟我爭這事兒嗎?」他不會又想搬出東鄰國的人只吃上不吃飯、只喝泥不喝水這種離譜事誆騙她吧?

 「你到底在想什麼,直接跟我說好不好?我都已經要娶你了,你不是也說喜歡我嗎?那麼嫁給我你有什麼不滿?我的身分不及東鄰國那只畜生高貴?他是君王我只是名將軍,所以——」

 啪。

 李淮安摑了他一掌,力道對他而言輕得像在拍蚊子,但他驚怔著。

 「我知道你只是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但是我聽了會難過。」

 說完,她不讓他再箝握住,撥開他的手,逕自走了回去。

 伏鋼呆愣好半晌才記得要追過去,「我又說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說話……你生氣了嗎?」

 她不甩他。

 「李淮安?」她真的生氣了?「我都道歉了,不要氣了……你說些什麼好不好?罵我也行呀——」他扯住她,不讓她繼續走。

 「別拉拉扯扯的,有人在看。」伏鋼嗓門這般大,吼得周遭一些小兵小宮女都往這邊瞧來。

 伏鋼哪會在乎這種小事,現在對他而言,要李淮安消氣比較要緊。

 「別理我剛剛的混帳話,你當我沒說過!」

 「我沒有在生氣,你放手。」

 「明明就有!」臉那麼臭!

 「伏鋼!」她驚呼,身子突地被猛力扯進他懷裡,兩條鐵臂鎖得好牢,她身子幾乎是被提抱了起來,只剩下腳尖還好勉強地踩著地。

 「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你了!」伏鋼將她螓首按在他的頸間,聲音又沉又重,「你為什麼不留下來?為什麼不肯留下來?!我都說了這麼多,你為什麼還是聽不進去?我被你弄得好胡塗——」

 李淮安沒掙開攫鎖住她的臂彎,她只是安撫地觸撫他的黑發,動作細柔而充滿耐心,任他將她抱緊,無心去理會目睹這一幕的小兵及宮女瞪大了多少雙眼,又倒抽了多少口涼息。

 「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不然我娶你干什麼?!」

 「你……」很讓人火大的一句話,將她剛剛對於他真情流露的沉沉低喃及心疼他惘然無措的感動全都砍光光。

 臭伏鋼,你的嘴就不能甜一些嗎?!

 將她抱得這麼緊,幾乎不讓她喘氣,卻還是滿嘴渾話。

 不然娶她干什麼?

 當然應該是想愛她呀!他若說出這種答案不就皆大歡喜了嗎?!他這些日子裡說了成千上萬的雜句也遠遠抵不過簡單兩字,偏偏伏鋼向來頭腦單純,過上這個問題時卻總想不出最單純的答案。

 她想親口聽他說愛她呀……

 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了。

 「伏鋼,你希望我為誰留下來?」這回她問得更明白,根本就是一句話裡空兩個字讓他去填。

 「為……」

 「伏剛將軍,我不認為此時此刻你抱著我未來愛妃的場面賞心悅目。」

 李淮安正豎起耳朵准備聽伏鋼說話,他的唇型在「為」字之後正凝聚成一個小圓,她幾乎快要聽見「我」字逐漸成形,但是卻被人打斷——她差點想憤怒地轉頭叫那不識趣的人滾遠些!

 幸好她沒有,因為那位不識趣的家伙可是她未來要好生伺候諂媚的君王。

 李淮安收回穿梭在伏鋼黑發間的柔荑,拍拍扣在她腰際的大掌,要他將她松開來。

 伏鋼火紅著眼,與東鄰國君王互瞪,渾身迸發的殺氣連李淮安這種不懂武的弱姑娘都能感覺得到。她再一次拍拍他,他才不甘不願稍稍放松一些力道,最後是她自己掙脫他的抱鎖。

 她理好衣飾,緩步來到東鄰國君王面前,盈盈屈膝。

 「臣妾叩見聖主,聖主萬安。」

 臣妾。

 是了,她已經是別人的「臣妾」。這個認知如雷一般劈進伏鋼腦門,讓他的意識有瞬間空白,直到看見李淮安被東鄰國君王撈到潔白坐騎背上與他同騎,他唯一的念頭竟是搶回她——不可以!他搶回和親的公主,是打定主意與東鄰國再發動一次戰爭,不管邊境村莊百姓的死活嗎?!

 他做不到!尤其是他嘗過因戰火而失去家人的痛,他做不到!

 他不想讓她走!她怎麼能一臉平靜、柔順地任東鄰國君王摟住她纖細腰肢,甚至頰生淡霞地與東鄰國君王說話?!看得他……刺眼極了!

 「我等不及見我的愛妃,所以才提前來接你。」東鄰國君王打量著李淮安,唇邊噙著深笑,「你很美。」

 「謝謝聖主誇贊,也謝謝聖主為淮安而來。」

 「淮安。我以後也這麼喚你。」

 「好。」她不違逆。

 「至於你帶來的人,就跟在我們身後,參加完我們的成親大典再回去吧。」

 「嗯。」李淮安對著一干兵將及宮婢——當然也包括了伏鋼——說道:「你們都聽見了,照辦。」

 「是。」眾人齊聲應道。

 東鄰國君王滿意揚笑,輕挾跨下駿馬,馬兒奔馳起來,隨行隊伍不敢怠慢立即跟上,獨獨伏鋼站著不動,繃成硬石的拳汩出血珠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沒有第二項選擇,再也沒有了。日後就算從戰場上回城,也不會有人等著他、盼著他,關心他又傷了哪裡,開心他毫發無傷,不會有淡香的熱茶溫暖他的手,不會有恬雅淺笑在他眼前綻放,不會有輕靈的嗓音同他說話,不會再有了……

 伏鋼默默轉身,不去看漸漸走向東鄰國的榴紅背影,也不願跟著他們一塊去參加勞什子的喜宴,他背道而馳,拉開兩人距離,他無法用言語表達此時肺葉苦滯的滋味是什麼,這種奪去呼吸本能的揪絞又是什麼……

 李淮安緩緩回首,緊盯著化為遠遠黑點的伏鋼,神色復雜地苦苦一笑。

 「在目送故土?」東鄰國君王明明知道她瞧的是什麼,卻故意這麼問。

 「遠嫁他國和親的心情,聖主是不會明白的。」

 「遠嫁到我東鄰國來,同樣不會虧待你。我會為你建造一個與你自小生長的皇城一模一樣的行宮。」他伸手撫摸她滑順長發。

 「容我提醒聖主,當初說好的交易,請你別忘了。」而那件交易裡,不包括假戲真作。

 「我若說我一眼就喜歡上你,想要反悔呢?」

 「那麼我會試著考慮找另一位願意與我交易的新東鄰國君王。」她同樣意有所指,平靜的小臉上除了平靜,再沒有其他。

 「你和你那個五歲的小皇帝弟弟真像。」老是用這種無害皮相說出討厭話。他可沒忘記小皇帝在酒席上也同樣酸了他一兩句。

 「我們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

 「好吧。那麼你希望我如何對待你?」他貼著她耳邊道,此舉是為了避免被旁人聽到任何風聲,實際上他們跑在最前頭,離軍伍有數十匹馬遠的距離,根本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李淮安終於收回一直凝覷伏鋼奔馳方向的水眸,微仰地與東鄰國君王相視,她輕笑,一臉溫和恬人,卻說著全然不相配的答案——「盡您所能,欺凌我。」

 如果不是李淮安表情認真,他會以為她在說笑。她的答案讓他怔了片刻,隨即朗聲而笑。

 「這個要求倒很少聽到,非常有趣,我很期待。」看來這個主動捎信來央求與他結盟的姑娘,不如她外貌來得單純。會允諾陪她一塊演這場戲,他一方面是帶著戲弄向來死對頭的伏鋼很爽快的想法,一方面自然是與她互通信件的過程裡,他知道她有本事替他處理此時正困擾著他的事——「那麼,我也會如同我允諾聖主那般,為您竭盡心力。」

 李淮安在東鄰國過得不好的消息,陸陸續續傳回了城裡。往返各國間的商販除了帶來交易的商品之外,也帶來各國沸沸揚揚的新鮮事。東鄰國因為不久之前迎進新妃子而熱切討論了好一陣子,然而才過數十日,那名新妃子因為不懂討君王歡心而被賞了兩個耳刮子,俏顏都打腫了,偏偏她又不懂忍氣吞聲,竟敢頂撞君王,君王對於失寵的妃子不會有憐愛之心,據說當下喝令侍從杖打她一百大板,她倔強不肯求饒,君王更加火大,直接要人將她拖進牢裡,餓上三天三夜,只給碗水喝……

 啪裂。大掌間握著的竹箸應聲斷成兩截,伏鋼在那間燠熱的面食館裡聽見對桌兩個男人談論著這些耳語時,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至腦門,額上的汗水是冷的——「該不會被那個公主一害,東鄰國又大兵壓境而來,將我們也當成洩憤對象吧?怎麼會送了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驕縱公主去壞事呢?」對桌吃麵的男人因為氣惱,不由得音量大了些。

 「八成是那個公主還以為自己是尊貴的金枝玉葉,拿在皇城裡那套高高在上去東鄰國耍潑,才會惹得東鄰國君王不痛快。萬一真的兩國交惡,她就是罪魁禍首!」

 「對對!林兄言之有理!」

 伏鋼惱火擲去斷筷,不偏不倚各自打中兩個男人的嘴。

 「你們在說什麼?!」拿筷丟擲兩個賤嘴男人不是他唯一的反應,他如鬼魅殺到兩人面前,一手捉一個,將兩人提離地板好幾寸遠。「她害了你們什麼?她是為了誰才嫁給東鄰國那只畜生的?她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這些連見都沒見過面、姓啥名啥都不認識的家伙才嫁出去的!你們憑什麼指責她?她不是一個會端公主架子的人,不是!她待誰都是同樣的態度,她身旁的小宮女每個都喜歡她,她不把她們當下人,而是當成姊妹在對待,她哪裡驕縱?!她甚至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兵開口向皇上求情,要皇上留他一命,用著好擔心的口吻要留他一命……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憑什麼說她是罪魁禍首?!」

 「你——你——你是誰?!」衣領被提得老高,又讓這名暴怒的男人近距離震耳咆哮,兩個男人都嚇得膽戰心驚,店裡小二也趕忙上前來要勸架。

 「我就是那個不起眼的小兵!我就是那個她開口要皇上留他一命的小兵——」伏鋼重重喘息,突地沒了聲音,面食館裡安靜得沒人敢開口,只有煮面的沸水聲仍咕嚕嚕在翻騰著。

 伏鋼從沒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他的信念在此時全盤混亂,那種天崩地裂的毀滅感非常可怕,仿佛他已經失去以往深信著的東西,悖逆他從軍多年都不曾改變的堅持,他失去了信念,更可怕的是,這個認知遠不及他失去李淮安來得更令他絕望。

 伏鋼發出沉重低吼,松手甩開兩名臉色慘白的男人,奔出面食館,在街道上飛奔起來——「如果我不是將軍,我就可以不用管殺了東鄰國那只畜生會有什麼下場,是吧。」伏鋼來到宰相府,踹門劈頭第一句就是這個。

 「你這句話,實際上也不是詢問,而是萬分篤定了。」穆無疾將手上的信封拆開,一邊細讀內容的同時,一邊回答伏鋼,「但是我身為宰相,無法贊同你的做法,你這樣做的下場除了累死我之外,我聽不見任何好處。」

 「你知道她在那裡過得是什麼日子嗎?東鄰國那只畜生根本就沒有疼愛她!他打她!他竟然動手打她!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將他的雙手全剁下來!」

 穆無疾讀完信,緩緩收折好,再塞回信封裡。

 「我知道。」

 「你知道——你多久前就知道了?!」

 「七日前吧。」

 「而你卻瞞著我?!」伏鋼瞠大的虎眸裡占滿怒火。

 「因為你的反應會像現在這般激動,我敢說嗎?」

 「難道你要等她被那只畜生活活折磨死才說?!」

 「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應該還是會選擇瞞你。」他擔心伏鋼會去翻了東鄰國,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盟友。

 「你竟敢——」伏鋼高舉的拳頭眼看就要火辣辣一拳揮向穆無疾,將那張俊秀無比的臉給打廢!

 穆無疾毫無懼意,「你有什麼資格如此憤怒?說公主享盡榮華富貴去和親是她們該盡之責的人,不就是你嗎?公主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家,本來就不如在皇城裡養尊處優,爭寵爭愛爭權是她必須學習的,成功的話,她極可能成為東鄰國的帝妃,若失敗也無法怨誰。她才去了短短幾日便失寵,只能怪她沒有手段。」

 「原來根本沒人在乎她的安危,包括你……」城裡的百姓陳述著她受到的苦痛時,並沒有憐憫——若只是帶著笑在說還不算什麼,最可惡的是責備她、羞辱她、護罵她。她去和親,成功是理所當然該做到的,失敗就是她能力不足……這與他有何不同?勝為王敗為寇,他在戰場上廝殺,打勝是天經地義,打輸還得讓人指指點點,暗喻他武藝不精是根廢柴——全都是群自私的家伙!

 「無所謂……你們都不在乎,我在乎就好,至於這個社稷及百姓會變成如何,我又何需在乎?什麼後果我都不管了!我要去將她帶回來!就算與東鄰國為敵,我也要將她帶回來!」伏鋼忿然松手,說完就決定要付諸行動。

 「伏鋼,你看清你的心了嗎?」

 「我只知道,見不到她,這裡很痛。」他一拳重重擊在胸口,肉擊聲音驚人的巨大。

 他只知道,失去她,心,很痛。

 「總算有個像樣點的答案了。」穆無疾一改方才說出狠話的無情,一抹笑容讓他的五官柔和起來。「你不用與東鄰國為敵也可以將她帶回來了。喏。」他將手上的信遞給伏鋼。

 「這是什麼?」伏鋼沒去接,他現在根本無心看任何軍情書信。

 穆無疾也知道他的惰性,用最簡單的句子替他說明信裡內容,「十八公主被東鄰國那只畜生給退貨,人不回來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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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1:04: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第一次伏鋼覺得等待是如此煎熬難耐,從穆無疾口中聽見可以將她帶回來的消息之後,他連夜趕路,馬不停蹄,無法忍受將她多留在東鄰國一天。

 他踏進囚禁著她的冰冷宮殿,等她出現。

 就在伏鋼幾乎想干脆推開守門侍衛,直接沖進去帶她離開時,李淮安的身影緩緩步入他的眼簾。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回都要清瘦,月牙色的衫子罩在她身上,近乎要將她淹沒。她素著臉,長發未盤未東,長長流溢在背後。

 「伏鋼……」

 她輕聲喚他,他覺得鼻腔一股熱辣竄起——天呀,原來他是這樣奢望著能從她口中再度聽見自己的姓名!

 他箭步上前,不顧任何人的探索眼光將她攫進懷裡,雙臂交疊在她背脊,將她按向自己,不留空隙。

 「我帶你回去。」他埋在她頸際,用盡最大忍耐說出這句話——忍耐不去抽出腰際四柄大刀,將東鄰國那只畜生碎屍萬段!

 「嗯。」她頷首,任伏鋼將她抱起——而且不是用扛屍體的方式——他用粗壯的左臂環過她腿後,讓她可以「坐」在他手臂上,右臂則是滿滿攬抱住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受盡寵愛的娃兒一般。

 臨走前,伏鋼還先上了東鄰國君王的寢室,狠狠朝他臉上轟一拳才甘休。

 李淮安很慶幸伏鋼打人時,伏在他身上的她是背對這一切的,否則她會良心不安。至於伏鋼抱著她轉身離去時,無法避免地與東鄰國君王打上照面,她伸出玉荑,拈著白絹,向東鄰國君王輕輕揮揚,以唇形對他說道:「謝謝您這段日子的照顧。」

 然後她趕快將臉埋進伏鋼肩窩,當做沒看見東鄰國君王鼻血猛爆的慘狀。

 「如果你累了,就先睡一會兒。我們得先離開東鄰國,回到我國境內才能找個地方讓你休息。」伏鋼知道站在別人的國土上還揮拳打別人家的老大是蠢舉,但他就是氣不過,氣那個家伙竟不懂得善待她,不將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從他身旁將她帶走,卻還不珍視她……

 娘的,要是不爽那一舉就再來開戰好了,他伏鋼吃飽撐著等他啦!

 「我不累。」

 「你如果是害怕的話……有我在,你可以好好睡,我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回到東鄰國。」他以為她是這段日子受盡折磨,因為恐懼而不敢閉眼入睡。

 李淮安是明白他的貼心的。

 「我不害怕,我只是想醒著跟你一塊走這段路。」

 「你……隨你高興。」

 一路上,兩個人都清醒,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很清晰,直到跨過東鄰國界,他放慢腳步,將她帶到鄰境小村——就是妤蘭的家鄉,雖曾經慘遭屠村,此時已經恢復五成,至少住的草屋都重新搭建好,菜園裡重新栽種的菜芽還小小一株,毀壞之後的重生,顯得更加可貴。

 村裡的村民都還記得伏鋼,因為拜伏鋼及軍伍弟兄之肋,他們才得以盡早回到往昔的生活。

 所以當伏鋼向村民借住一夜,順便討件干淨衣裳及一桶溫水,村民自然大方出借。

 「這裡的水大概只夠擦擦身子,你湊合點用,這是衣裳。洗完就出來吃點東西,大嬸用剩飯熬了一些雜菜粥。」伏鋼交代完,見她點頭,他才離開。

 李淮安沒用多少時間打點自己,她稍稍梳洗完畢,套上曬得又香又暖的布衣,跨出房門,桌上一鍋熱呼呼的粥還在冒煙,伏鋼則是在房外喂馬。

 「伏鋼,我好了。」她朝門外輕喚,伏鋼拍拍馬臉,才走進來。「先去洗洗手,一塊用膳。」剛剛摸過馬哩,雖然那匹馬看起來比伏鋼要干淨得多——伏鋼一身風塵僕僕,胡碴子都可以拿來磨人了。

 伏鋼看著她的笑容,緩緩伸手去觸碰她。「你看起來瘦好多……他都不給你東西吃嗎?」

 先摸馬再摸她?這男人真是……

 「沒的事,我有吃。」

 「你都吃到哪裡去了?!」

 「吃到肚裡。」她笑著撥開他的手。「我才剛將臉擦干淨,你一碰又給弄髒了。聽話,快去洗手。」

 「是是。」伏鋼到屋外水井打些水將雙手洗淨,再回屋裡,李淮安已經將兩人的粥分別盛好。

 「不用等我,快吃。」

 她卻還是等到伏鋼拉開長椅坐定,拿筷捧碗後才跟著他一塊開動。

 「將軍,這裡還有一些醃瓜,自己做的,嘗看看。姑娘,你也多吃一點。」親切的大嬸端來好些盤配菜,熱烈招呼著伏鋼。她不知道李淮安的身分,只以為是伏鋼的朋友。

 「大嬸,別忙了,有粥吃就太夠了。」伏鋼知道村子裡的生活勉強糊口,若不是顧及李淮安承受不住奔波之苦,他沒打算叨擾百姓。

 「別客氣別客氣。是說……妤蘭還好嗎?有沒有太麻煩將軍?本來如果她不嫌棄的話,我們大伙都很樂意幫忙照顧她,誰知道她只纏著將軍……好久不見她,她現在怎麼樣了?」

 聽聞妤蘭這兩字時,李淮安抬眸,正巧對上伏鋼一臉失措。

 「我、我跟妤蘭沒有關系!」他是對著李淮安回答的。

 「呀?」大嬸不解。

 「我是說……她現在很好,留在將軍府裡幫忙,傷口也恢復得極好,如果沒有意外,她可能一輩子都會留在將軍府不走了,但我會讓她常回來看看你們大家——」伏鋼見到李淮安正要擱下筷,只吃了半碗粥就沒打算再進食,他飛快按住她的柔荑,不讓她離席,繼續道:「她與我府裡一名馬夫相戀,我打算讓他們兩人成親,成親之後她自然是跟著住在我府裡。你們盡管放心,他待妤蘭極好。」明明回的是大嬸,他的雙眼卻是看向李淮安。

 「原來是這樣,那真是太好了,明兒個一早我就去跟所有人說這件好事。」大嬸聽見這個好消息,眉開眼笑的,現下當然得趕快去跟老伴說去,畢竟老伴與妤蘭她爹情同兄弟,也算是妤蘭半個爹親。

 大嬸走後,伏鋼仍沒松開按在李淮安手背上的姿勢。

 「你有沒有聽清楚?我和好蘭沒有關系,有的只是兄妹之情。」

 「聽清楚了。」

 「你要相信我。」之前就向她解釋過一回,但沒得到她的釋懷,這一回,他要聽見她親口應允。

 「好,我相信你,也很抱歉誤解了你。」

 「你以後有什麼懷疑的事情,直接問我。你也知道我不擅長說謊,是不是騙你的,你一看就清楚了,不要自己一個人躲著哭……有沒有聽見?!」最後一句還不忘補上凶狠的惡聲惡氣,但前頭幾句連貫的氣勢已經一路破到底,導致最後那句也端不出太強的效果。

 李淮安凝眸看他,水亮的眼兒微欽在長睫之下,聲音幽幽的。

 「我那時以為……一切都完了。我總是一直在等,從你走後,我仍是天天讓人溫著一壺茶,希望你心血來潮往我這兒來時,都能喝到熱茶。我聽見你帶了個美姑娘回來,我想,等待已然成空,我責怪自己,恨自己放不開,然後,在街上看見你與妤蘭,我又變得好恨你,恨你這般折磨我,恨你讓我苦苦相思,恨你總是呆頭呆腦,恨你從不曾待我溫柔,恨你在看見我時總又躲著我,恨你自欺欺人,恨你不解風情,恨你劃出你我之間的鴻溝,你是我這輩子恨得最深的人……」

 伏鋼只單純就字面上的涵義在聽,她說她恨他,而且還是恨得最深的人……

 這絕對是打擊,重重的打擊。

 他喉頭干啞,好半晌無法擠出半句話來。

 「原來你這麼恨我……」他、他真的太遲鈍,竟然不知道她對他存在的情感是恨而不是愛。

 也、也該是如此,他又沒有待她好過,他總是故意想忽視她,之前更躲了她兩年,憑什麼要她不恨他?連他都恨起自己來了……

 在伏鋼要收回按在她手背上的溫掌時,換她又壓上了另一只柔荑。

 「我所謂的恨,和你所認知的恨,不一樣。」她就知道他誤會了。

 伏鋼不懂,但懂她此時的笑意是無限包容,嘴裡說著恨,臉上卻柔美得驚人。

 「恨就是恨,有什麼不一樣?」他撇開頭不再看她,是狼狽,也是歉疚。

 「我的恨,如同你恨我是皇親國戚一般。這樣比喻,你可有更明白些?」

 恨她是皇親國戚,真的恨的,不是她,而是皇親國戚這身分。她口中的恨是這樣的恨,那代表著——她恨他讓她苦苦相思,恨的不是他,而是相思之苦。她恨他呆頭呆腦不解風情,恨的依舊不是他,而是呆頭呆腦不解風情——她恨的,並不是他,就像他恨的,始終也不曾是她。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伏鋼訥訥道,黝黑的臉龐閃過一抹淺紅。

 李准安滿意於此時她覆在掌心底下的大手由緊繃逐漸變為柔軟,她握住他,一直到他旋轉手腕,原先朝下的掌心轉了一圈,將她的纖手納入寬廣的掌裡,反握住她。

 至於她為什麼要拐這麼一大圈,而不直言說愛?

 還有什麼理由?當然是怕又被大受驚嚇的伏鋼給丟了出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這樣握著,好像沒法子喝粥……」

 「那……我放開好了……」伏鋼這才發覺自己把她握得好牢,她的手又軟又小,真有些戀戀不捨。

 兩人默默喝著粥,這期間內,誰也沒說話,李淮安有些羞怯,伏鋼卻比她更靦腆,整顆腦袋壓得好低好低。

 伏鋼臉上灼熱的紅暈,足足一整夜都沒有淡去。

 回到皇城,就是不太輕易過關的硬仗在等待他們。

 一個和親失敗甚至被退回來的公主,雖然律法上並未明訂此為何罪,然而不能盡力促進兩國和諧,甚至可能導致另一波更大的危機,陷百姓於戰爭水火,又耗費國本,這些罪名一條一條都不比貪污來得輕。

 前車之監有個十公主,當時先皇的處置方式是送十公主到寺院裡去禮佛誦經長達半年之久,即使算不上是實質責罰,但讓一名倍寵嬌貴的公主去寺裡嘗著與皇城裡珍饈不同的粗茶淡飯,也沒能打扮光鮮亮麗,又得日日早起,跟著師父們灑掃清潔,沒有任何身分之別,亦算是給足了教訓。半年後十公主回到皇城,指婚給了小官,這同樣是處罰。

 十公主都如此處置了,李淮安的下場只能更差不能更好,才能服眾,因此,穆無疾仍得公事公辦,在御書房裡傷透腦筋。

 「若這回不罰你,日後每一名公主都有樣學樣,我們又該如何向百姓交代?此次若能無事度過就罷,若東鄰國不肯善罷甘休,嚴重性如何不用我再次說明。十八公主,你認錯不?」此時的穆無疾是宰相,更是代理君王,有權下達任何懲處,而正牌的皇上因為抄書抄累了,已經趴在桌上睡熟了,御書房裡還有幾名相商的文官,同樣在聽著穆無疾如何樹立典范——而伏鋼,被驅趕到御花園去捉耗子。

 「認。」李淮安沒第二句辯解。

 「東鄰國君王還挨了一拳。」

 「是淮安的錯。」

 「這項罪名你也要攬?」穆無疾挑高眉。他當然知道出拳的人是誰,由她頂罪太過牽強。

 「是,本該由淮安來攬,淮安是始作俑者。」

 「那麼,罰什麼好呢?十公主罰得不輕呀。」要是比照辦理,李淮安可就糟糕了。

 「不妨就按照十公主的處罰吧,先讓十八公主去佛寺半年,回來再替她指婚。」一名文官如此提建。

 「別忘了十八公主還擔了一項毆打東鄰國君王的罪名!得罰更重!」另一名文官補充這點,又一名文官也加入,三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討論起來。

 穆無疾來到李淮安身旁,傾身一歎,壓低了嗓,「你說,弄成這樣怎麼收拾?」

 「沒關系,三名大人很快就會商討出處罰我的好方法。」李淮安也回得低低的,眉眼間淨是笑意。

 「你……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下棋太狠。」走的棋路都讓人心驚膽戰。

 「是沒說過,但我知道你心裡有這麼想過。」

 「東鄰國那邊……你也鬧得翻天覆地?」

 「穆宰相此言差矣,淮安是去東鄰國和親,何來翻天覆地的指控。」她一臉無害,不改溫雅恬靜。

 「這種話,騙騙伏鋼還行。」想騙他,還差得遠。

 「你只要知道;我此番和親,絕對不會替百姓帶來任何危險,相反的,東鄰國這個盟友是跑不掉了,你大可放心。」

 「你現在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穆無疾語畢,三名文官似乎也商量出結論,由其中官階最高的那位代表發言——「宰相,我們想到該做何處置了!」

 「說來聽聽。」反正也不會有啥好主意。

 「這次和親失敗,東鄰國君王必定極度憤怒,當下之急應該是安撫東鄰國君王,務必求得兩國和諧。」

 廢話。「繼續。」

 「所以不妨先派使者去聽聽東鄰國君王有何意見,再來決定十八公主的處置。現在則先送十八公主到善緣寺去,替國家百姓祈求平安。」

 真多虧了這三名文官只能想出這種處罰——這和十公主的處置有什麼不一樣?!

 不,都是他的錯,他竟然還妄想從他們嘴裡聽出幾句道理。

 「你怎麼說?」穆無疾問向李淮安。

 「如此甚好。」她不反對,悉聽尊便。

 穆無疾喃喃搖頭。「好什麼好?我擔心你前腳去了佛寺,後腳就有人去大鬧佛寺。」那個被刻意支開去捉耗子的家伙。

 「瞞著他不就好了。」

 「瞞得住才有鬼。」伏鋼找不到她一定會轉而找他,不得安寧的人換成了他。

 「但是不懲治我,你會更麻煩吧。」

 「沒錯。不懲治你的話,無法服眾。」尤其是城裡這事傳得熱絡,眾人都瞪大眼在看朝廷如何應對。

 「那麼,就按眾官的處置。」

 「你……這盤棋還沒下完?」後頭還有留有棋路?

 李淮安彎起眸,唇角輕揚著笑弧。

 「只差一步,「將軍」。」

 「她被送去念佛當尼姑?!」

 伏鋼乍聽這個消息,不敢置信。

 御書房旁側的小小議事廳還回蕩著伏鋼那句失聲吼出的驚訝。

 「不是當尼姑,只是去念念佛,祈祈福,吃吃素菜。」穆無疾一點也不驚訝伏鋼會有這號神情,而且他也知道等一會兒自己一定又會被伏鋼提起領子吠。

 果然——「這就是當尼姑!」伏鋼粗魯扯過他。「是你這家伙的主意?!」

 「她沒做好她分內之事,不罰她不行。否則日後我下令還有誰會聽?」

 「你、真、該、死!你把兩國和平相處的重擔丟到她肩上,讓她獨自去面對那只畜生,做得好是天經地義,做不好就要殺頭,你有沒有想過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連男人都沒自信能做到的事,卻讓她承受,她在東鄰國受盡折磨,回到這裡非但沒能獲得慰藉,還被硬扣上罪名,你敢動她就給我試試,我不會跟你善罷甘休!」

 「伏鋼,你用了不少句成語。」原來伏鋼在盛怒之際可以出口成章呀,好神奇。

 「你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

 「連「顧左右而言他」也說得出來?」之前那幾個被伏鋼丟出門的夫子都能瞑目了。

 「穆無疾——」伏鋼咬牙。

 「伏鋼,你也體諒體諒我的難處,有很多事不是我說算了就可以作罷。十八公主不罰,十公主那裡誰來交代?同樣是和親失敗,十公主現在過著什麼日子,需要我說明讓你更清楚些嗎?與十公主同父同母的十五皇子及二十皇子又豈會信服?」

 「我管你那麼多!反正想動她得先過我這關!」伏鋼豁出去了,他絕不讓人再動李淮安半根寒毛!他受夠了!之前目送她去和親,他獨自一個人回來,鎮日渾噩,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像是失去了精力,握著大刀也能呆坐竹籬旁好幾個時辰不動,滿腦子混亂旋回的全是李淮安的容顏以及她最後問他的那句「伏鋼,你希望我為誰留下來」——他像個瘋子對著月亮吠:為我!為我!為我!為我……

 他吼得聲嘶力竭,痛恨自己為什麼沒在東鄰國那只畜生面前也這般大聲,不要放開李淮安,不要去管任何後果,也不要在乎東鄰國是否會惱羞成怒引發激戰。怒發沖冠為紅顏,這句話他甫學到時嗤之以鼻,不認為個人小愛值得放在國家大愛之前,對照那時的不屑,他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可恥,卻在感到可恥的同樣,仍想這般做——帶她回來,失而復得的激動他都還沒有平息下來,卻又要再見她受苦,想都別想!

 「伏鋼,大局為重。」

 「重你個屁啦!我現在什麼都不管,將李淮安交出來!」伏鋼完全像個惡霸,攤手向穆無疾要人。

 穆無疾實在很想叫人進來將伏鋼拖下去斬掉。他很佩服自己還有如此寬大的胸襟和這只難以溝通的家伙平穩說話,「人絕對不能交給你,她是待罪之身。」

 「你是和我槓上了?!」好大的狗膽!

 「我是為了正朝綱而堅持。」理直氣壯。

 唰!一柄大刀抵在穆無疾脖子問。

 「交出來!I 情同兄弟,翻起臉來一樣六親不認。

 「砍了我也沒有用。我死了,你認為七王爺會比我好商量嗎?」看來大伙都忘了還有一個對待自己親人也不會多手下留情的七王爺李祥鳳。他連自己的親爹皇帝都敢扯下來,處置區區一個公主妹妹,他連眼都不會眨。

 唰!又加上第二柄。

 「交出來!」

 伏鋼才不理會那麼多。

 「不交。」

 第三柄大刀也架上去了。「馬上交出來!」

 「你就算把第四柄也擱上來,同樣只有一個答案:不交!」

 兩人互瞪彼此,誰也不讓誰。

 「你們……是在玩什麼游戲嗎?」李淮安充滿困惑又帶些悶笑的嗓音打斷屋裡兩個男人的對峙。她甫跨過門檻,身子已被扎扎實實抱住,鼻間充滿熟悉的汗味,那是伏鋼的懷抱。

 她身子一旋,被伏鋼藏在胸口,伏鋼怒視著穆無疾,好似穆無疾正打算搶走她一樣警戒。

 「他要把你送去當尼姑!」伏鋼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口氣有多稚氣,仿佛孩童間的爭吵,指著穆無疾對她說:他壞,我們不要跟他玩!我們跟他切八段!

 「不是當尼姑,是去佛寺修身養性。」她糾正他。

 「修什麼身養什麼性呀!你不需要!」

 「伏鋼,穆宰相是在救我,你不懂嗎?」她笑歎。

 「救你?」伏鋼滿頭霧水。

 「送我去佛寺,看在其他人眼裡是軟性的處罰,無論這罰的是重或是輕,至少對眾人而言,我都承受了該受的懲戒。再過一陣子,事情會被人淡忘,我這和親失敗的公主也就不會那麼頻繁地被人指指點點了。」

 「原來如此。」伏鋼很受教地點頭,方才與穆無疾幾乎要翻臉的對峙怒焰也在李淮安簡單解釋後立刻被澆滅,只剩下幾絲苟延殘喘的白煙。

 一頭剛剛還那麼盛怒的蠻虎,竟然被李淮安輕易撫順了虎毛,看在不久之前脖子上架滿沉沉大刀的穆無疾眼中,很不是滋味。

 「我記得我也是試著跟你講道理,你可沒像現在這麼溫馴這麼懂人話。」

 伏鋼凝了他一眼,一點都不反省。

 「穆宰相,你別跟伏鋼一般見識,他只是擔心罷了。」李淮安代替伏鋼投以歉笑,離開伏鋼的保護,款挪步子到穆無疾面前。「我是來同你說一聲,我都准備好了,隨時可以起程往善緣寺去。」她才說完,伏鋼又皺起眉,她朝他輕笑,他撇撇唇,將滿嘴想嘀咕反對的話又咽回去。

 「讓伏鋼送你去。」

 「伏鋼,你願意嗎?」李淮安仰頭看向伏鋼。

 「廢、願意。」本想用「廢話」兩字,但她的笑容不應該得到這麼不識相的粗魯話。

 「那,用完午膳就起程?」李淮安還是掛著淺笑,半點也不像即將被送到佛寺去吃苦的人。

 「嗯。」

 「丹芹她們應該備好午膳了,不過全是素菜哦。」她走在前頭,准備領路帶伏鋼去用膳。好久沒與他同桌吃飯,真懷念。

 伏鋼突然跨開步伐,擒住她的柔荑,她以為他有事,所以停下腳步,抬眸覷他,卻發覺伏鋼只是牽著她一逕往房外走,她不得不跟著他繼續前行。

 本來她想開口喚他,彷佛察覺了什麼而靜默下來。

 沒事,只是牽手。他的背影,仿佛如是說道。

 以往都是李淮安恬靜地在皇城裡,等待伏鋼從遠方戰場平安回來,這次,等待的人,換成了伏鋼。

 她進善緣寺半年,他每一天都在數日子,尤其是國泰民安的現在,他的四柄大刀幾乎都快生銹了。無戰可打的將軍是廢人,因為沒有其他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可做,讓他的思緒滿滿都是她。

 這半年裡,葉子與妤蘭成了親,兩人時常回妤蘭的故鄉去看故友,妤蘭雖然沒有完全恢復記憶,但重新填入的記憶也全是故鄉村民待她的好,她失去了痛苦的那段回憶,得到的卻是重生的快樂,對她何嘗不是好事一件。

 穆無疾與皇甫小蒜的第二個孩子也出世了,是個男孩,五官長得比較相似於皇甫小蒜,但是還在襁褓中的小娃娃連手臂都還無法伸直,就能徒手揮斷床柱,將來絕對有潛力成為神力男,為國家盡分心力,他與穆無疾都相當樂見——只不過皇甫小蒜似乎還沒能從這個打擊裡回魂。

 十七皇爺同樣老愛在皇城裡惹是生非,七王爺同樣未娶妻妾,不理會任何替他作媒的蠢念,維持獨身,同樣偶爾會有一段很長時間突然失蹤。十七公主下嫁給新科狀元;十九公主與應邀來參加甯太後壽宴的西鄰國使者一見鍾情,遠嫁西鄰國去了;李鳴鳳仍是坐在龍座邊玩玩具邊早朝,朝事看似仍由穆無疾主掌,只是經常在眾官稟承要事時,李鳴鳳會口出驚人之語,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思想——「啟稟皇上,南州水患的賑災官銀在運送途中遭劫,雖然派出大批官兵展開搜捕仍無下落,是否應該盡快再派發一筆官銀?」雖然嘴裡喊的是「啟稟皇上」,然而真正要啟稟的人,是龍座旁的穆無疾。

 「再派發一筆官銀,讓人再假冒劫匪多賺一次,是嗎?」

 軟嫩嫩的嗓還有些奶臭味兒的含糊,說中帶笑的童言童語本不該讓大人們信以為真,偏偏李鳴鳳說完這句話時,那名稟報的官員雙腳一軟竟跪了下來,直呼皇上饒命——這些細細碎碎的事情,伏鋼都很認真一字一字用著不怎麼好看的字跡寫成書信,送到善緣寺給李淮安看。

 李淮安是極少回信給他的,甚至該說,她不回信,但時常讓丹芹替她送口信來,簡述她在善緣寺的近況。

 她在寺裡過得很好,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個物欲強烈的人,佛寺的清幽,比起皇城裡妃子皇女處處勾心還要更合適她。寺裡師父很照顧她,常與她說些人生道理,有些她是不懂的,師父只笑著說:「你塵緣很重。」她不以為意,塵緣,那是她怎樣也不可能捨得割捨的東西。

 伏鋼未曾親自上佛寺去見李淮安,怕見了面,自己又會沖動想將她帶回來。靜靜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以前她總是這樣在等待著他,默默盼著他歸來,被等待的人若沒嘗過這感覺,絕對不會明白自己的遲歸是一種多磨人的折騰。如今角色替換,他成了等待之人,更懂得要疼惜以往在等待的她。

 我現在在跟穆無疾學對弈,等你回來我們來廝殺一場。他如此寫道。

 好,但我不會手下留情。她讓丹芹這般回他。

 我讀到幾首詩,覺得還不錯,抄給你看……他足足抄了六大張詩詞給她。

 她回給他的是詩詞的錯字訂正。

 今天旱朝,林御史向柳揚告白,兩個人都是男的……這是今早最新鮮的話題,趕快寫給她看。

 請替我祝柳尚書及林御史鵜蝶情深,百年好合。丹芹轉述李淮安的話,說話時還掩嘴笑了,他卻仿佛聽見在笑的人,是李淮安。

 你還要多久才回來?上午才寫下這句話,下午他又補上一封——我想見你。

 晚上再來一封——我想你。

 這句話,看得出來他遲疑許久許久才下筆,也看得出來他在寫下這三字前揉掉了多少紙張,當信函送到她手上時,除了這三字之外,紙張上還有無數淡淡漬染的墨跡,隱隱約約看見的全是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點點淨是相思,滴滴都是想念。

 這次李淮安不是讓丹芹傳話,她親手寫了回信,娟秀美麗的字跡一如她給人的溫婉感覺,娓娓寫著——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即便如此絆人心,猶願當初曾相識。

 猶願當初曾相識……

 這字跡,伏鋼認得。

 「原來是你……」

 他閉起眼,深深呼吸以平復狂震的心跳,一手握著信箋,另一手握住胸前的平安符。

 我,也想你。

 「自始至終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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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1:06:02 |只看該作者
終章

   「十八公主,這段時間你應當已謹慎反省,並且明白自己曾經差點犯下大錯,你是否深深悔悟?」

 「是。」李淮安盈盈跪於朝前,身上雖是那襲善緣寺帶發修行的灰袍,長發盤綰在腦後,但臉色紅潤,氣息健康,與多年前十公主從寺裡回來的慘澹模樣有天壤之別。

 「很好,從今日起,你母需再回善緣寺。」

 「謝皇上恩典。」李淮安對著朝上的李鳴鳳恭敬叩首——即便方才開口說赦免她罪責的人是穆無疾。

 「不過,宮裡是留你不得了,就比照先前十公主的方式,替你挑個夫婿——再怎麼說,你也是為國犧牲,讓你下半輩子有所依靠也算是給你的補償。但是……你心裡應該清楚,不會是個達官顯要,畢竟你曾伺候過東鄰國君王,不再是清白之身。但你也貴為皇親,不會找個太糟的人給你。」

 「淮安明白。一切全憑皇上作主,淮安沒有異議。」

 「好。李公公,將卷宗交給十八公主——你比十公主幸運,你有幾個人可以挑,而不是毫無選擇。」

 「是。」李公公端著卷宗到李淮安面前,她雙手平持齊眉,又傾身磕了頭。

 「你自己看完卷宗,再從卷宗裡的人去挑吧,給你兩天的考慮時間。你先回宮好好梳洗休息吧。」穆無疾放她離開。

 李淮安頷首,福身退下,穆無疾眼睛余光瞄見伏鋼隨即也跟著溜出朝堂——也罷,反正現在國泰民安,沒啥大事需要伏鋼佇在這裡聽,放他去也好,畢竟心思都沒留在這裡了,人留著也只是占位置罷了。

 「李大人上奏,關於百姓減稅一事……」

 朝堂裡仍是認真處理國家大事,另一端伏鋼輕易追上李淮安,李淮安也不驚訝他尾隨她來。他一手拿過她捧著的卷宗,馬上拉開來看個仔細——「林志?誰呀?」聽都沒聽過,但是卷宗很詳細地將對方的祖宗八代全給寫了出來。

 原來是個九品芝麻官,連進皇城的機會都沒有,難怪不識得他。

 伏鋼眼睛再往下瞄,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這家伙……這家伙五十二歲了?!喪妻四年,三子兩女,皆已嫁娶,連孫子都五個了?!」他越念越大聲,到後來變成吼出來的。

 下頭還寫了這個小官綠豆大的功績——替兩名互爭母牛的兄弟調解、替迷路的孩子找到爹娘、替可憐正妻捉到丈夫偷腥的鐵證……

 伏鋼不想再多瞧,直接跳往第二個人選——「郭岳?!這個人還關在天牢裡孵跳蚤,恐怕關上十年還不出來!」

 跳過!連看都不用看,浪費時間!

 「……高宏?」卷宗裡寫著這個人官職雖小,但行為廉正,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在鄉裡間頗具美名,而且相當癡情,在自小指婚的表妹早夭之後仍未曾娶妻。

 呃,先略過,等等再來挑姓高的毛病。

 「咦,沒了?」卷宗已經到了末端,沒有第四個人選。「為什麼沒了?」他還沒看到他的名字出現呀!

 「有三個人讓我挑?穆宰相真是替我著想了。」李淮安也跟著伏鋼從頭看到尾,掃過卷宗裡出現的人物。

 「裡面沒有我!」伏鋼突然對著卷宗吠起來。

 「你沒聽穆宰相說嗎?替我指的夫婿不能是達官顯要,當然不會有你在列。」

 「為什麼?!」

 「這還需要問嗎?將一名失貞的公主指給高官,豈不是讓高官顏面無光?若想討好高官,還有許多位冰清玉潔的公主能指婚,輪不著我的。」李淮安拿回卷宗,將眼神落在上頭,看起來專注認真,仿佛正要挑選她的夫婿。

 「——嫁我呀,我、我曲你。」

 又「曲」她呀?怎麼老說到那個字就舌頭打結?李淮安很想笑,但顧忌伏鋼的面子及他此刻好認真的模樣,她強壓下笑意,維持容顏平靜。

 「我不能嫁你。」她篤定回答。

 「為——什——麼?!」

 「和親之前,我或許能嫁。和親之後,我不能嫁。」她看他一臉不解,笑中有歎,「伏鋼,對現在的我來說,你變得很遙遠了。原來面對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是件這麼難熬的事……侍佛的這段日子我思索了許多事,我總算明白你當初為什麼避著我。我如今的心情與你之前一樣,我配不上你。你……讓穆宰相替你指個好妹妹吧,樂安如何?她比我小一歲,長得甜美活潑,相當合適你。」

 「什麼叫配不上我?!你是個公主,沒有配不配得上這種破藉口,只有你想不想嫁給我這個原因!和親前你不嫁我,和親後你還是不嫁我,現在干脆直接想把二十皇女推給我,是你跟我說猶願當初曾相識的……你現在卻做著完全相反的事!」

 「伏鋼,你忘了我曾嫁過人嗎?」

 「我當然記得!」不就是東鄰國那只畜生嗎?!幸好之前穆無疾捎信去問他對於李淮安的處罰有何想法時,東鄰國那只畜生只回了「人退回去就是你們的家務事,愛怎麼樣隨你們便!」沒因為被揍了一拳額外要求加重處罰,否則他不介意跑一趟東鄰國去砍人!

 「我曾經屬於另一個男人。」

 「那又怎樣?!」

 「我會害你被人指指點點,笑你娶了個被退回來的女人。」

 「誰在乎這種事?!我不在乎!」

 「這樣吧……如果你真的想娶我,那麼等你先娶了正室,再納我為妾吧,如此一來或許可行——」

 「你想都別想!」伏鋼驀然扣住她的手腕,「我伏鋼的妻子只會有你這麼一個!」吼完,他將她拉著往朝堂的方向走回去。

 「伏鋼,別這樣……你又何必屈就於我——」

 「我就只要你!我已經等得夠久了!一天又一天數日子在等的滋味我受夠了!我不要再等下去,更不要再把你交給其他男人!我若娶你,給你的一定是妻子的身分!」

 「為什麼?」

 「當妾辱沒了你!」

 「我是問,為什麼要娶我?」這問題,她和親前問了無數次,他卻沒有給她想要的答案,這一次,她還是想問。

 她想聽他親口對她說。

 原本邁步邁得很急的伏鋼頓下腳步,但仍牽著她不放,他用著好遲緩的動作扭頭看她,緊抿的唇線、緊繃的臉龐,李淮安沒敢眨眼放過,終於她等到了他鬆開雙唇——一直到最後,他都沒有用聲音說出半個字,但是他的唇形蠕動出了她最最想聽的答案……

 因為,我要你。

 因為,我愛你。

 李淮安雙眼蓄滿眼淚,低頭看著他不曾放開她的手,她用力點了下螓首,任由他再拉著她往朝堂走去。

 朝堂裡還在商談社稷要事,伏鋼與李淮安的出現打斷了眾官的注意力。

 「十八公主,你怎麼又回來了?」穆無疾先是掃向伏鋼一臉堅毅,再掃向李淮安拭淚的楚楚可憐,最後掃向兩人交握的十指。「你挑好人選了?林志?郭岳?高宏?還是……伏鋼?」

 「伏鋼?卷宗裡有伏將軍?不是說要找小官嗎?」一旁眾官馬上交頭接耳起來,細細碎碎的音量裡全是困惑。

 「以伏將軍的身分,十八公主配不上吧?都已經不是閨女了,還能當將軍夫人?這麼一比,十公主當年嫁的可是沒沒無聞的小官吏哪——」嘰嘰咕咕、嘰嘰咕咕……

 「可是,嫁給伏將軍不是什麼好事吧?」另一種看法也在此時竄出來。「你們都忘了伏將軍住的那個將軍府嗎?」

 「茅草屋……菜園……魚池……養雞場……活脫脫就是個農莊,一點也不氣派,一點也不富麗堂皇,一點也不貴氣逼人,嫁過去八成不是當將軍夫人,而是村婦吧……」

 「對對對,再說伏將軍是個武人,根本不懂憐香惜玉,別奢望他會將十八公主當成寶一樣捧在手心,哪一天要是伏將軍發起狠來,一拳劈死十八公主還綽綽有餘!」

 眾官靜默了一會兒,心裡都有了共同的想法——伏鋼這號人選會出現在卷宗選項裡,絕絕對對是毫不留情的嚴懲。

 穆無疾真狠。

 就連十公主兩名同父同母的皇兄弟也暗暗咬耳朵,慶幸十公主的命運比十八公主來得好多了——不用挑中伏鋼。

 眾官的嘀咕全沒逃過伏鋼及李淮安的耳朵,他與她卻不以為意,他此時全盤注意力只落在李淮安臉上,而李淮安聽著眾多耳語,臉上仍是淡淡恬恬的淺笑。

 大家都不知道,伏鋼是一個多善良多可愛多直率的人,但是她一清二楚,大家都誤會了他,她知道他有多好。世人的眼光只看到表象,只同情她接下來會面臨的日子苦不堪言,但是她知道,現在緊握住她的這只溫暖大手,會給她一輩子的依靠。

 「穆宰相,我挑好了。」李淮安輕輕開口。

 「誰?」穆無疾當然也是明知故問。

 「伏鋼,伏將軍。」

 「糟了,她真的挑伏鋼!」周遭眾官又有人抽息。「她怎麼這麼笨?挑高宏呀!雖然是小官,但至少沒有一手扭斷人脖子的本事——」

 「完了完了,她死定了,伏將軍一定會凌虐她、折磨她、傷害她——《幽魂淫艷樂無窮》都是這樣寫的呀!」

 「安靜。」穆無疾輕喝住眾官的嘈雜多言,待朝堂靜默下來,他改問另一名當事人,「伏鋼,你的意思是?」

 「伏將軍在笑耶……」又有人在放炮了,畢竟此時的氣氛讓人不由得很想和周遭左右討論情勢。

 「那哪是在笑?明明就是猙獰扯扯嘴角而已!」

 「噤聲!聽聽伏將軍會怎麼回答,說不定伏將軍不肯接收東鄰國君王寵幸過的女人——我賭伏將軍會翻臉,沖上前拿刀架在穆宰相脖子上!」然後在朝堂上演大將軍大戰宰相的戲碼!

 眾人的眼睛骨碌碌地轉,眼光一會兒挪到穆無疾臉上,一會兒又跑到伏鋼這邊,一會兒再瞧瞧李淮安。

 「我娶!」伏鋼既大聲又明確地答覆穆無疾。

 「他、他說他娶耶!十八公主這輩子完蛋了……」在眾人眼中,伏鋼是那種面惡心惡的人,一定會毆打女人的混蛋!

 「好可憐!換成是我,還情願宰相將我拖出午門斬了,一刀也痛痛快快的。」十八公主絕對是直的進去、橫的出來,連命都沒了。

 「既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也沒意見,隨你們吧。」穆無疾做出宣布,「十八公主下嫁鎮國大將軍伏鋼,擇良辰吉時讓兩人完婚!」

 「恭、恭喜……」眾官裡有人率先道出恭賀,接連著一句一句的恭喜仿佛傳染開來,即使當中夾雜了好些句「我賭不到一年,伏將軍和十八公主就會離緣」或是「我賭半年,十八公主被打殘」還是「我賭一個月,十八公主慘死」不然就是「我賭十八公主活不過洞房花燭夜」,也不影響李淮安與伏鋼的好心情。

 李淮安有話對他說。只消一個眼神,伏鋼就明白了。他低下頭,將耳朵湊到她唇邊,她的嗓音帶些調皮。

 「我賭……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伏鋼冷哼,握著她的手卻激動地收得更牢。

 她害羞的男人呵。

 尾聲

李淮安替自己梳理烏亮長發,銅鏡裡出現的人兒頰畔有著粉櫻色的紅潤,眉宇間比以往更嬌美,衣外露出的肌膚上有些點點深紅色的咂痕,那是她昨日洞房花燭夜被狠狠愛過好些回的證據。

 就在銅鏡映照出她身影的後頭,有個人正大受打擊,陷入震驚很久很久了。

 李淮安將長發梳攏到胸前,放下木篦,款步來到床沿坐定。

 「夫君……我可以將你的反應視為……嗯,驚喜嗎?」她一臉興味,調侃石化的伏鋼。

 伏鋼裸著糾結厚實肌理的身子,維持在本來要起身的瞬間動作,被子都還握在手裡,卻僵硬得無法動彈,說驚喜沒有,說驚嚇會更合適些。

 「我、這個、那個、為什麼、呃、怎麼會、那裡、不懂……」伏鋼難得結巴,向來就不屬於和善型的臉龐因為此刻的緊繃而變得更肅然,一絲不自在的赧紅悄悄爬上他的臉。

 嗯,她也不太懂他在說什麼。

 「我擰布巾讓你擦臉。」看能不能清醒些。

 李淮安雙手正要探進矮幾上的溫水盆裡,卻被人攔腰抱住,攫回床上。

 「你明明應該……我以為……所以才……對不起……」伏鋼還是說不全話。

 「說實話,我仍是不懂你在說什麼。還沒睡醒嗎?夫君。」她咯咯發笑,頸子被他初生的胡髭扎得又刺又癢。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裝傻一點也不像她的本性!她那麼聰明,怎可能不知道他是被什麼嚇到?!他呃了聲,訥訥問,「為什麼一個和過親的人,還、還會是個……是個……」

 「嗯?」李淮安無辜眨眨眼,替他接下去說了,「處子?夫君是為了這個才嚇得說不出話來嗎?」看起來是的,否則他不會在正准備掀被下床時被床上染開的紅漬震得至今依然無法恢復正常。

 「你——你應該先跟我說,那、那樣一來,我昨天就、就會節制一點……」該死,為什麼男人說這番話時還會臉紅?!「至、至少……我會溫、溫柔一點……」雖然他這輩子只聽過「溫柔」這兩字,還沒機會身體力行過……

 新婚之夜的男人是禽獸,那一天夜裡是允許無節制放縱的,所以擁抱著渴望許久的她,他饑渴且熱切、急迫且躁進,他自己也從沒想過他竟是那麼強烈想擁抱她。他以為她該有經驗,他更肆無忌憚,滿滿的情欲毫不掩飾,想愛她想要她的念頭沸騰開來,他本來就已經不是溫柔的男人,昨夜的盡興只怕會弄傷了她……

 隱約看見她沒入衣襟的雪肌一片慘況,不難想像衣裳底下會有多恐怖。

 「都是昨夜的事兒了,還掛在嘴上說,也於事無補呀。」做都做了,還能時光倒回,讓他重來一回嗎?

 「抱歉……抱歉……」他攬著她,小心翼翼在她臉上輕啄,為昨夜的粗魯致歉。雖然他是個武夫,但他是那麼想呵護她,卻似乎做得很糟。

 「再說抱歉,我就真的要生氣了。」她假裝板起臉孔,卻還是被他吻得發笑。「不用擔心我,我很好。我可不愛與夫君溫存之後,夫君只知道滿口抱歉。」

 「你應該告訴我的。」伏鋼還是相當介意她剝奪他成為體貼丈夫的這個小心願。

 「這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反正你本來也不在意呀。我想你既然不在意,我就不用費唇舌多說,不是嗎?」李淮安窩在他懷裡很舒服。

 「可是我不想弄痛你。」伏鋼的口氣還是很懊惱。要是他早一點知道的話,至少……昨夜就少做幾次……

 李淮安勾手拉下他的頸子,輕啄他抿起的唇瓣,發出響亮的啾聲。

 「我昨夜很快樂。能這樣抱著你,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我的夢想能成真,是你給我的,我喜歡你這樣親親我、抱抱我,喜歡你失控的模樣,喜歡你布滿情欲的表情,喜歡你那麼眷愛我的身子……伏鋼,你把你自己毫無保留地送給了我,我感激都來不及,那種小事就別擱在心上了。」她反倒安慰起他來,好像她才是快快樂樂享用他的那一方,並且發表享用感言。

 伏鋼這次扎實地吻住了她。如果不是腦子裡殘存的理智叫他住手,不准將大掌探進她的衣襟,握住讓他愛不釋手的豐盈雪乳,他早就……他才剛剛發誓要當個體貼愛妻的好丈夫,絕對不能在愛妻甫經人事的隔天一大早就如此不知控制。

 「但是你欠我一個說明。東鄰國那只畜生……不能人道嗎?」所以才會娶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卻無能為力將她吃下肚。

 李淮安噗哧一笑。「這話……好狠。」

 「不然我實在是想不透。」想不透她去和親,回來卻還是黃花大閨女。所以問題一定是出在那只畜生身上。

 「嗯,這麼說吧。實際上我是去東鄰國作客,並不算是和親。」她避重就輕地講。

 「作客?為什麼要去作客?」他濃眉打結。

 「可不可以不要說?如果你這麼有空閒聽我說故事,不如……再把你自己給我一次?」為了逃避話題,她主動吻他的唇,想點燃火焰,將伏鋼的理智燒成灰——順便,也忘了問這件事。

 畢竟,和親一事,是她與穆無疾勾結束鄰國君王合演的戲,為的就是逼出伏鋼的真心。東鄰國君王會同意,除了也想整整伏鋼之外,就是她開給他的條件——她知道東鄰國那時的狀況,東鄰國君王時時為了弟弟的野望而苦惱,與一般皇親一樣,爭權爭位,他雖然在最高處,卻也是最顯目的位置。雖然東鄰國內也有不少好謀士,但當其中最厲害的那一位正巧就是想奪位的「弟弟」,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試試她這個公主是否如她自己說的高明。

 她前往東鄰國,替東鄰國君王與「弟弟」對抗,所以和親是假,辦事是真,她在東鄰國可是被奉為上賓,伺候得極好。

 那些關於她慘遭凌虐的風聲,當然也是虛構的。她會消瘦一大圈,實在是東鄰國的食物吃不慣,她總是吃得很少。

 為了避免自己餓死,她只好速戰速決,用最快的速度及方法幫東鄰國君王將「弟弟」給幽禁起來,再讓伏鋼來將她接回。

 要是伏鋼知道了這件事,他——應該會去找穆無疾的麻煩。但始作俑者是她,布棋的人也是她,最後勝棋的人還是她,實在不能過河拆橋,連累其他無辜之人,她有責任……解決伏鋼。

 「你……」她的表情,有鬼。

 「夫君……」她柔軟如花的唇瓣啄滿他剛稜的臉龐,雙手環著他的頸項,她身上香香的味道變成最催情的春藥,隨著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竄入鼻腔,漲滿肺葉,她笑聲似銀鈴,悅耳可愛,貼在他唇間笑時,讓他喉頭一緊。

 她舉一反三的學習力未免……未免太好了吧?!他昨夜才教過她一回的東西,她今天已經全數用在他身上。

 理智。人是理智的動物。

 「夫君……」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

 伏鋼原先就是裸著身的,沒了布料的阻隔,一切碰觸變得更敏銳,他每一寸肌理都能感覺到她,他屏住吐納,身體緊繃得近乎疼痛。

 理智。

 「伏鋼……」她輕輕咬住他的耳垂,貝齒或重或輕地啃著他——理智——那是什麼?可以吃的東西嗎?!

 拋掉理智。

 粗喘。

 撲過去。

 三者一氣呵成。

 體貼愛妻的溫柔好丈夫?

 嗯……明天再說好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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