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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8集 前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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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這個故事,其實應該正名為《前世遺傳)。但由於以前已有一個故事叫《遺傳》,所以
就叫《前世》算了。
  前世、今生、來世,這樣的輪迴,可以化出無數不同的故事來,以後若有所想及,還會
再選用這個題材。
  衛斯理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六日
  三藩市
  清早極冷,中午很熱,怪天氣




-------------------
【第一章】不見客的主人

【第二章】產科護士的奇遇

【第三章】飛來橫財

【第四章】慘死的過程

【第五章】打到銀行去的電話

【第六章】尋人啟事

【第七章】王子

【第八章】妓女

【第九章】淫媒

【第十章】替死鬼

【第十一章】嗜殺狂魔
108-3507-7-663[1]-7.17
【第十二章】另類遺傳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2 21: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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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8:29 |只看該作者
【序】

  這個故事,其實應該正名為《前世遺傳)。但由於以前已有一個故事叫《遺傳》,所以
就叫《前世》算了。
  前世、今生、來世,這樣的輪迴,可以化出無數不同的故事來,以後若有所想及,還會
再選用這個題材。
  衛斯理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六日
  三藩市
  清早極冷,中午很熱,怪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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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個故事,發生在若干年之前,請留意此點。
  許多年來,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有不少涉及到人的前世。前世、今生、來世,自古以
來,一直是人類在思索,而又未曾有確實證據可以詳細說明的疑惑。牽涉的範圍極廣––靈
魂、輪迴、記憶在在都和生命的奧秘有關,堪稱是人類的最大神秘。
  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曾從不同的角度去探討,又以各種各樣的設想去假想,各位熟知
我故事的朋友,自然可以知道,只怕在我之前,並無他人在文字上以如此多樣化的形式去探
索這個生命大奧秘的究竟。
  結果如何呢?
  結果,還是在想像和假設的階段。
  在以往所作的努力之中,並沒有一個故事正式以「前世」為名,如今的這個故事,既然
名為「前世」,講的自然是有關人前世之事。
  這個故事之所以打正旗號,是由於發生的事,和以前的種種假設,有些分別,獨特而詭
異,確然是人的前世和今生的糾纏。除了詭異之外,甚至還很恐怖,若說每一個人都有前世
的話,更值得令人深思。
  好了,閒話表過,開始說故事。
  故事開始在一個寒夜,我又恰好在一個寒帶地區,大雪紛飛––至於我何以會在那個滴
水成冰的地方,後文自當細表,那和本故事大有關連。
  我當時所在的環境,是一個山區,大雪自早上開始,下了整整一天,天地之間,除了白
色之外,別無其他,而且,連聲音也像是被蓋住了,靜得出奇。
  在山坳中,有一座規模中等的莊院,我就在那座莊院之內。那莊院所在的山坳,極其隱
秘,要通過一道很窄的峽谷,才能到達。那峽谷有幾條通道,寬度都不超過兩公尺。莊院的
主人,就在那幾條通道,設置了堅固的鋼閘,當真是一夫當關,萬人莫入。
  除了這些通道之外,四面高山環繞。那山和中國的山水不同,全是巍峨的岩石,山勢突
兀崇峻,不是普通人所能翻越。
  莊院是很典型的古代歐洲式,四面是高牆,當中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就地取材,鋪著青
石板,顯得冷漠無情。院子三面是房舍,兩層高,據主人說,共有三十四間房間,自然也有
各種各樣的廳堂等等。
  我到了那座莊院之後,初安排住在東翼二樓的一間大套房之中,房間很大,陳設粗獷簡
單,一點也說不上豪華,但是設備齊全,暖氣設備很好––並不現代化,是燒木取暖的那種
。一進院子,就可以看到一角堆積如山的一段一段的木棍子,都是山區的杉木,燒起來,松
油會發出「劈啪」的爆裂聲,迸出火花,還會有一股伴隨著暖洋洋感覺而來的香味,是取暖
的上佳材料,看見有那麼多的木段,給人安全感,不會再懼怕嚴寒。
  我比較詳細地描寫這些,目的是想說,這裏,在感覺上如同世外桃源一樣,一切生活上
必需的物質,應有盡有。其平靜寧謐,無以尚之,確然是一個隱居的好地方。
  莊院的主人,確然也稱得上是一位隱士。
  這主人的真正身份,我不是很明白,本來,這不是我做事的作風,我不可能不明白一個
人的身份,便到他的莊院作客。
  但如今的情形,確然如此,這其間自然有特別的原因在,我自會在後文說明。
  從莊院的規模和主人的談吐舉止看來,我可以憑推理能力估計他的身份,我估計他是歐
洲某國的一個貴族,可能更是曾執掌實權的那種,隨著王國的崩潰,而離開了權位的。
  歐洲有的是這樣的貴族,有的窮途潦倒,生活不堪,有的卻依然坐擁巨資,花天酒地。
那莊主人顯然是經濟極度寬裕,但是他卻避世隱居,也算是很特別的情形。
  好了,現在該說說我是何以會破例來到這裡的。其實情形也很簡單,那天下午,我接到
一個電話,一聽那口蒼老的、標準的牛津口音英語,我就叫了起來:「爵士,我以為你已變
成靈魂了。」
  電話那頭傳來呵呵的笑聲:「真是,每天我都以為自己會變靈魂,可是身體卻還在。」

  在這樣不尋常的對話,當然是由於對方是一個不尋常的人。對了,熟悉我故事的朋友,
一定知道那「爵士」就是普索利爵士。
  普索利一生醉心於靈學研究,創辦了靈學研究學會,廣泛蒐集各種有關靈魂存在的證據
,成績卓然。我和他相交多年,所以可以這樣對話。
  我又問:「你今年貴庚––」
  普索利爵士輕嘆:「九十三歲了,衛,是老得應該變靈魂了﹗」
  我安慰他:「不必性急,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我的,所以就等他繼續說下去,他乾咳了幾聲,才道:
「衛,我向你作一個請求,希望你不要拒絕,我是一個快變成靈魂的老人了﹗」
  由於他最後這一句話,我一時之間想岔了,以為他要託我在他變成靈魂之後,做些甚麼
事,研究靈學正是我的一大興趣,所以我一口答應:「行,絕無問題,你只管說。」
  普索利反倒頓了一頓,才道:「我請你到一處地方去,在那裏,有一樁奇事在等著我們
。」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普索利不等我再有反應,便說出了那莊院的所在,
我一聽是在如此之北的地方,更想設辭拒絕。
  普索利又道:「那莊院主人姓牛頓,我看是假姓,牛頓先生不但請了我,還請了另外一
些人––」
  接著,他唸出了五六個人名來,我一聽,全是知名的靈學專家、降靈師、通靈者等等。
這樣的一批人聚集在一起,不必說,一定又是舉行召靈行動了。
  召靈會之類的行動,屬於「靈學初階」,我對靈學的接觸,早已超越了這個階段,所以
我更沒有興趣。而且,在普索利的話中,我找到了很好的推辭理由,我先打了一個呵欠,雖
然不禮貌,但也很實在地表示了我的不感興趣,勝過許多言語。
  我道:「爵士,你忽略了一件事,那位牛頓先生並沒有請我。」
  普索利道:「他極想邀請你,可是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所以我自告奮勇出馬代勞。」
  我支吾著,要想推辭。普索利已道:「我已在世不久了,你就當是來見我最後一面吧,
難道你忍心拒絕?」
  聽得他這樣說,我當然只有答應了。因為我和他雖然都相信有靈魂的存在,到大家都變
成靈魂時,一定還有機會相聚,但那畢竟是另一種存在形式了,幾乎一切全是不可知之數,
自然趁如今大家還有身體,還是人的時候,相聚一次的好。
  普索利叮囑我︰「請立即動身,要是遲了,遇上了大風雪,旅途不會那麼愉快。」
  我答應了,轉頭和白素一說,白素笑道︰「真有人情味,連去做甚麼都不知道。」
  我一攤手︰「就當是去看一個老朋友,有何不可?」
  白素自然沒有異議,所以我就來到了這個莊院。
  卻說我到了離莊院最近的一個小機場,已有一架小型直升機在等著我,駕駛者是一個金
髮小伙子,極高瘦,一見我就道︰「牛頓先生千萬致意,他實在是足不出戶,不然一定親來
迎接。普索利爵士是上午到的,他老人家精神極好,因為牛頓先生沒來機場接他,罵了三句
粗話。並且說,衛先生你至少要因此罵六句,要我千萬不可回嘴。」
  我悶哼了一聲︰「爵士錯了,我一句也不罵。」
  小伙子忙道︰「牛頓先生一定感激莫名,他會在莊院恭候大駕。」
  我笑了一下,心想這個叫牛頓的傢伙,若是沒有特別的理由,而如此慢客的話,那麼他
必然會自食其果,我只當是來會見老朋友普索利好了。
  那小伙子駕著直升機,升空之後,不多久,向下望去,就全是延綿崎嶇的山嶺,偶然可
以看到一些村落城鎮,也是十分稀疏。
  大約飛行了四十分鐘左右,就看到了那座莊院,我首先看到莊院中間的空地上,有幾個
人站著,其中一個人正雙手向天空揮舞著。
  這個人的一隻手,執著手杖,那手杖的一端,是一個迎著陽光會發亮的銀球。一看到這
手杖,自然知道這揮舞雙手的人,就是普索利爵士了。
  直升機降落,普索利叫嚷著,步履有點艱難地急急走來,他畢竟已是一個很老的老人了
。我連忙奔過去,兩人相擁了好一陣子,互相拍著對方的背部,很是感慨––光陰如箭,自
從上次和他相會,至今又過了許多年,在這許多年之中,又發生了太多事,都是在當時連做
夢都想不到的事。
  最令人感慨的,自然是我們共同的朋友陳長青––那塊內有靈魂的木炭,首先是他發現
了報上的怪廣告來找我的,如今陳長青卻不知魂歸何處,自然令人傷感。
  我們急急地交換著彼此的傷感,倒把另外幾個人冷落了。
  直到話舊告一段落,普索利才一一向我介紹另外那幾個人。
  那幾個人全是靈學專家,有一兩位我也曾聽說過,等他介紹完畢,我不覺愕然,因為主
人牛頓先生竟然不在其內。
  雖然有陌生人在,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要我不發話,卻與我的脾性不合。
  我衝普索利一瞪眼,他倒知我脾氣,不等我開口,就一疊連聲道︰「稍安,稍安,毋躁
,毋躁!」
  我哼了一聲︰「是怎麼一回事,總得有個交代!」
  本來,我還怕有陌生人在,我發作起來,有點不好意思。誰知我話一出口,響應之聲四
起︰「是啊,總該有個交代,不然,算甚麼!」
  從來自各人的反應,我可以肯定兩件事。其一,這些人都是普索利約來的,情形和我一
樣。其二,他們也都未曾見過此屋主人牛頓先生,所以我的話,才能引起名人的共鳴。
  普索利嘆了一聲︰「各位,既來之,則安之!」
  我冷笑一聲︰「主人躲起來不見人,客人哪能安得下來。」
  普索利一頓手中的手杖︰「我邀各位來的時候,已經說明有一件極其特別的事要各位參
與,既然是特別的事,自然也要有與眾不同的開始,不然,就變成普通的事了,對不對?」
  對於普索利這樣的強詞奪理,各人都又好氣又好笑,我道︰「好,那主人為甚麼躲起來
不見人,你把原因說出來聽聽。」
  普索利道︰「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還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到了,自然
會露面––他千辛萬苦的請了諸位前來,就是有難題要各位相助,若非真有苦衷,萬無慢客
之理。」
  正說著,一個穿著管家服裝的人,走了進來,他手提著一隻盒子,來到了跟前,道︰「
請衛斯理先生接受牛頓先生的歡迎。」
  說著,他捧起了那隻盒子來。我悶哼了一聲:「原來牛頓先生在這盒子之中。」
  那盒子的大小如兩包香煙,當然不可能有一個人在裏面。管家還沒有回答,那盒子竟傳
出了一個聽來又是疲倦,又是苦澀的聲音︰「可以這樣說,衛斯理先生,可以這樣說。」
  那盒子原來是一個通訊儀,我仍然表示我的不滿︰「我聽不懂你的話,牛頓先生!」
  盒子傳來一下嘆息聲︰「再等一兩天,等我要等的人到了,閣下自會明白,請原諒我–
–自閉太久了,要見––人,需要克服許多心理上的恐懼和障礙,請原諒,我實在需要幫助
!」
  這一番話,說來懇切之至。而且,說那是一個自閉症患者最剖心的自白,也無不可。
  我又望向普索利,他攤了攤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閉症,但知道他至少有三十年
未曾見過任何人,所以,要他和我們相見,確如他所言,需要有一個對他來說,很是困難的
過程。」
  有兩個人叫了起來︰「天!這是嚴重之至的症狀!」
  這時,自那盒子中傳來了一下幽幽的嘆息,接著,牛頓先生又道︰「各位若能體諒一個
身患重病者的苦衷,真是感謝不盡!」
  我沒有說甚麼,其他幾個人都忙不迭道︰「當然,那不算甚麼。」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我感到事情不會如此簡單,雖然不知道牛頓先生在玩甚麼花樣
,可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地步,除了既來之則安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於是,我就在這個莊院之中,一耽就是三天。
  這三天,倒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少有的清靜日子,莊院中的藏書頗豐,而且大多數都
是靈學方面的書。普索利爵士道︰「這裏可以說是收藏量最豐富的靈學圖書館了。」
  這英國老頭又討好我︰「當然,再豐富的書籍中所記載的,也及不上衛斯理的一次經歷
。」
  我呸了一聲︰「別肉麻了!」
  當然,藏書之中,有我所未見的,所以單是看書,也不寂寞。而且,同來的幾個人也不
討厭,圍爐喝酒閒談,也是人生一樂。
  牛頓先生一直沒有露面,但是每天都有三次通過那盒子向我們問候,每次都語音懇切地
道歉,並且說︰「我們等的那人應該到了,唉,怎麼還不到,怎麼還不到來啊!」
  聽起來,他比我們還要焦急,我們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為難他了。
  而且,從第二天起,我們幾個人就發展出一種新的趣味遊戲,就是竟猜牛頓先生邀我們
來是為了甚麼事,和我們在等待的是甚麼樣的人。
  於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假設,有的人提出的假設,匪夷所思,足以令人嘻哈絕倒。用
這種遊戲來消磨時間,倒也頗有趣。
  由於聚集在此的人,都和靈學有關,所以我們的假設,也都猜測事情一定和靈魂有關,
但是具體的情形如何,卻不得而知。
  至於我們在等的是甚麼人,倒是意見一致,大家都認為在等的,一定是一個在靈學方面
很有研究的大師,或是一個出色的靈媒––這方面的人,數目有限,我們甚至列出了三五個
人來,各自在不同的人身上下了賭注,看誰可以勝出。
  第三天晚上,大雪在停了一個下午之後,又紛紛揚揚的飄下來,雪夜圍爐,喝著酒,天
南地北,大家雖然都在情緒上有些不耐煩,但不至於到了不可忍耐的程度。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陣「軋軋」的機器聲,在靜寂的雪夜中聽來,格外刺耳。
  那是直升機的聲音,各人都立時想到,我們等待的人終於來了。
  大家都站了起來,這時,我們都在二樓的一個小客廳中,可以望到莊院中間的空地,直
升機將在那裏降落。我一個箭步走過去,拉開了窗簾,雪花紛揚之中,已看到直升機正在下
降,把地下的積雪,掃得盤旋飛舞,蔚為奇觀。
  不一會,直升機停下,首先下機的是那個駕機的小伙子,接著,小伙子小心地扶著一個
人下來。那人全身都被一件連頭罩住的大黑袍罩著,只看出他的身形,很是矮小,卻看不出
他的面目。
  駕駛員扶著那人走了幾步,我就已經肯定︰「是一位女性,上了年紀的女性。」
  有兩個人面露懷疑的神色,就被普索利狠狠的瞪了一眼,彷彿在說︰「衛斯理的推理,
你都有懷疑?」
  在大雪紛飛之中,駕駛員和來人進了建築物,也就在這時,廳堂一角的擴音器有了聲音
––牛頓先生每天就是通過它向我們問候的,這時,當然還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聽來有點
發抖,他道︰「各位,我們等的人來了。」
  各人都不約而同的悶哼了一聲,牛頓先生又道︰「可是我暫時還不能和各位見面。」
  我冷冷地道︰「別考驗我們的耐性。」
  牛頓先生忙道︰「千萬別誤會,我和來人之間,會有一段對話,請各位留意傾聽,因為
這是事情的起源,請各位再忍耐一會,事情一定能令各位感興趣的。」
  普索利爵士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在擴音器中,可以隱約聽到牛頓先生在喘氣,像
是他的心情緊張之至。
  過了一會,聽到了開門聲和一個年老女人的聲音,很是不滿和恐懼;「這––是甚麼地
方?」
  接著,便是牛頓先生的聲音︰「放心,方琴女士,沒有人會傷害你,你會得到應有的豐
厚報酬,只要你肯充分合作。」
  那被稱為方琴女士的老婦人,答應了一聲,接著,牛頓就問了一個大大出乎我們意料之
外的問題︰「方琴女士,你認識我嗎?」
  老婦人的回答,更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她道︰「不認識,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
  聽到了這樣的對話,我們幾個人不禁面面相覷,心中充滿了疑惑,可是又全然無法知道
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我們們只好用心地聽下去––牛頓先生既然懇請我們聽他和方琴女士的對話,必
然有他的道理。
  牛頓又問︰「在你的記憶之中,是不是對我有印象,或許你曾聽甚麼人說起過我這樣的
一個人?」
  在這個問題之後,是好一陣子的沉默,想來是老婦人正努力在記憶之中,搜索牛頓先生
的印象。
  約莫一分鐘之後,才聽得她回答︰「沒有,一點印象也沒有。」
  牛頓先生並不氣餒,仍在追問︰「或許我現在太老了,跟你腦中的印象不同,這兩張是
我早年的相片,請你看了,再仔細想一想。」
  這時,不但我們好奇,連老婦人也忍不住問︰「牛頓先生,你花了那麼大的代價,把我
從那麼遠請了來,就是為問這樣的問題?」
  牛頓先生的語調顯得有點急躁︰「你先回答了這個問題再說,我還有別的話要問你。」

  接下來,又是一陣子的沉默,方琴女士的回答仍然是︰「對不起,我沒有印象––我沒
有見過你。」
  牛頓嘆了一聲︰「那我只好說一些往事,來喚醒你的記憶了。」
  方琴訝然︰「往事?誰的往事?」
  牛頓道︰「你的––你曾在一家醫院的婦產部門服務多年,是不是?」
  方琴女士的聲音中,充滿了自豪︰「是的,聖十字醫院,我從護士學校畢業之後,就在
婦產科服務,一共三十七年,以最高榮譽退休。」
  牛頓道︰「真了不起,你在三十七年的工作之中,一定照顧過許多初生嬰兒了。」
  方琴道︰「當然,太多了。」
  牛頓道︰「多到記不清?」
  方琴道:「自然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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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8: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們聽到這裏,更是奇訝莫名,牛頓請來的,原來是一家醫院的婦產科護士。不管這個
護士的工作多麼出色,資格多老,但我們都看不出來跟我們有甚麼關係––牛頓的問題,甚
至使人覺得無聊。
  可是牛頓還在繼續問︰「可是,其中必然有一個極其特別的嬰兒,是令你終生難忘的,
是不是?」
  這個問題,我們聽來仍覺十分無聊,可是,方琴女士必然有極其激烈的反應,因為我們
立即聽到她發出了一下遏抑的、極其吃驚的、生自喉嚨的怪聲。
  接著,她便呻吟起來,聲音甚至有點嗚咽,喃喃地道︰「魔鬼,魔鬼,那是魔鬼!」
  老婦人用這種聲音說話,聽來令人極感可怖,我們都聽到牛頓也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方
琴女士的聲音更尖銳︰「我實在不願再提起這件事,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一個噩夢!」
  牛頓吸了一口氣︰「不,不是夢,那是你的真實經歷,請你把這個經歷告訴我,一切細
節全部不要保留,全說出來。」
  方琴女士一等牛頓說完,便忽然尖叫起來,我們再也想不到一個老婦人竟然能發出這樣
尖銳的聲音,所以都嚇了一跳。
  她叫道︰「你––你就是那個人,你不是甚麼牛頓先生,你的名字是弗林埃蒙頓!」
  我們在傾聽著的各人,立時互相望了一眼,但連普索利也是一臉茫然,顯然我們對於事
情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也無從猜測。
  牛頓先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現在,你甚麼都記起來了。」
  方琴女士卻只是不斷地喘氣,顯然,她「記起來」的事,對她來說很是恐怖,足以令得
她一時之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過了一會,她才道︰「你真是––那個弗林?」
  牛頓道︰「是的。」
  方琴女士的聲音有點發顫︰「那麼,你收到過––多年之前––」
  牛頓道︰「正確地說,是三十年之前。」
  方琴女士的語聲更加斷續:「是––三十年前我寄給你的東西,你收到了?」
  牛頓先生道︰「當然收到了,就是你寄給我的那些東西,徹底改變了我的後半生。不過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甚麼人寄給我的,後來,我抽絲剝繭地去查,才查到你的身上來。

  方琴女士連聲道︰「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是他要我這麼做的,是他––他––」

  她說到後來,語音之中,更是充滿了恐懼。
  我們一眾在聽著對話的人,聽到這裏,仍然莫名其妙,不知就裏。
  普索利叫了起來︰「不!這傢伙葫蘆裏又賣甚麼藥?」
  我反倒比較沉得住氣︰「聽下去,就會明白。」
  這時,牛頓先生反倒在安慰方琴女士︰「你鎮定些,來,喝一小口酒,會對你有幫助。
你把當年的事,詳細說一遍,相信你一定記得每一個細節。」
  方琴女士道︰「我是到死也不會忘記的,我記得,那是午夜,也像今天那樣,大雪紛飛
,我和另一個護士值夜班。到巡視初生嬰兒房的時候,那護士年輕,耐不住疲倦,睡著了,
我不忍心叫醒她,就獨自去巡視,初生嬰兒房中,一共有七個初生嬰兒,我進去的時候,看
到每一個嬰兒都睡得很沉,所以我轉了一轉,就準備離開。就在我走到門口,還沒有推開門
時,就聽到了––異聲。」
  方琴女士說到這裏時,略頓了一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由於各人都屏氣靜息地在傾聽
,所以她的這下吸氣聲,竟有聽來刺耳的效果。
  牛頓並沒有追問,過了一會,方琴繼續說下去︰「那是有一個人說話,可是––可是語
氣怪極了,我從來也未曾聽過這樣的––人聲––」
  牛頓道︰「請你說得具體一些。」
  方琴女士又喘了幾聲,才道︰「那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可是––比小孩子的聲音更小
孩子,那是––那是––那是––」
  她連說了三聲「那是」,仍然未能說出具體的情形來。普索利向我望來,我已約略設想
到了當時的情形,我壓低了聲音說︰「她聽到了嬰兒的語聲。」
  我此言一出,各人的反應不一,普索利大點其頭,其他兩人駭然,三人搖頭。
  但是牛頓先生接下來的話,已證明了我的推測。他道︰「你覺得難以形容,因為那是嬰
兒發出的語聲,是不是?」
  方琴女士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當時我並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牛頓先生道︰「這個當然,誰也沒有聽過嬰兒說話,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甚麼
事。」
  這時,那大搖其頭的三個人,也變成了點頭,神情之間,大是欽佩。
  方琴女士續道︰「我聽到有人在叫我︰『護士長,護士長』。我陡然站定,心中奇怪之
至,伸手揉了揉耳朵,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因為我可以肯定,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人在。

  牛頓先生道︰「你錯了,除了你之外,還有許多嬰兒在。」
  方琴女士語帶哭音:「可是,嬰兒是不會說話的啊!」
  牛頓問了一句︰「在嬰兒房中的嬰兒,都只出生了幾天?」
  方琴道︰「從一天到九天––滿十天的,就由產婦自己照顧,搬到產婦房去了。」
  牛頓停了片刻,才道︰「請繼續。」
  方琴女士道︰「我轉過身來,當時,我心中感到怪異之至,可是我看到的情形,更令我
震驚。我看到有一個嬰兒正在向我招手,而且他的口中正吐出聲音,在叫我︰『護士長,請
你過來,我有話說。』我卻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當時,我除了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聲音
之外,就只知道呼喚上帝了!可是那嬰兒還在叫我,向我招手,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要是
能夠直起身來的話,一定會坐起來,他掙扎得如此努力,以致臉變得血紅。我記得那是一個
男嬰,是八天前出世的,他竟然會說話,會叫我過去,真是––太可怕了!」
  當時的情形,對方琴女士來說,確然太可怕了!
  她僵立著,看著那男嬰,由於嬰兒才出生八天,頸骨還未能支撐起頭部重量––比起小
馬出生不到一小時,就能自己站立起來,人的初生生命,太柔弱了。
  但是那男嬰卻努力使他的目光投向方琴,而且,嘴唇掀動,一再自他口中發出語聲來︰
「護士長,請你過來,護士長,請你過來!」
  嬰兒的話,聲音極細,但是這種奇異之極的現象,卻對方琴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力量。方
琴雖然腳步浮動,但她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一直來到了嬰兒的床前,和嬰兒四目相對。
  方琴可以極強烈地感到,嬰兒雙眼之中那種殷切的期望。
  嬰兒吁了一口氣,道︰「我終於等到只是你一個人來了,我和你的對話,少一個人聽到
比較好。」
  方琴雖然仍感到一陣陣的暈眩,但是她竟然和嬰兒對答起來,她道︰「當然,只怕別人
經不起嚇。」
  嬰兒道︰「我也知道––我說話會令人害怕,但是你若是明白了其中原因,那就不算甚
麼了。」
  方琴苦笑︰「不算甚麼?」
  嬰兒道︰「是的,我才死了不久,我的意思是,我的前一世死了不久,現在是我的新一
世。」
  方琴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你是甚麼人?是––會轉世的活佛?」
  嬰兒答道︰「不,我不是甚麼活佛,我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極普通的女孩子,我只不過
十九歲,我死於很冷血卑鄙的謀殺!」
  當方琴女士敘述她的奇遇到這裏時,我們都聽到了一下很是古怪的聲響,顯然是牛頓先
生發出來的。這種情形,又使我立即產生了聯想,使我有理由相信,當年,牛頓先生和那個
十九歲的女孩子之間,有著相當程度的糾葛在。
  我的料想,再聽下去,便知是事實。
  方琴女士吃了一驚︰「那你––你––」
  嬰兒續道︰「我在臨死時,甚麼也不想,只想報仇!我是一個弱質女子,我這一世沒有
能力保護自己,我聽說人有前世今生來生,所以我在想一點:若我有來生,我一定要是一個
強有力的男子,到我滿了三十歲那年,我就要找我的仇人報仇,要他的遭遇,比我被他害死
時更慘!」
  嬰兒說話時咬牙切齒,現出極度怨恨之情,這種神情,是絕不應該在嬰兒臉上出現的,
所以看起來,也格外怵目驚心。
  方琴近乎呻吟︰「你––把這一切告訴我幹甚麼?你是一個嬰兒,如果給人知道了你會
說話,你絕無法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成長,求求你,別再說話了––」
  方琴這時,思緒紊亂之至,她只覺得如今的情形,不正常之至,所以她只好求那嬰兒別
再說話,好讓她把一切全當是幻覺。
  嬰兒道︰「我把話對你說完,我就不再說話了,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讓別人知道這一
切––對了,可是我要你把這一切,全部寫信告訴一個叫弗林埃蒙頓的人,這個人的地址是
––」
  嬰兒甚至道︰「你別手足無措,請你把他的地址記下來,別記錯了。我要他知道,他用
如此卑鄙的手段殺了人,別以為沒人知道,我這個被害人,沒有忘記這一切。我要他知道,
我已再世為人;我要他知道,我一定會找他報仇,我要他從現在起,就日夜提心吊膽,等待
我十倍殘酷的報仇!」
  嬰兒一口氣說下來,說得氣促不已。作為育嬰護士,方琴自然而然在他的胸口輕輕搓揉
著,但接著又感到事情怪異莫名,趕緊縮回手來。
  嬰兒居然知道方琴的好意(當然,主宰嬰兒腦部的,是一個才冤死不久的十九歲女子)
,向方琴現出一個笑容來。方琴的喉間,不由自地發出古怪的聲響,她吸了好幾口氣,才道
︰「我一定照你的話去做,只是––你––你千萬不要再說話,不然,人人都會把你當作魔
鬼,只怕連你的父母也不會例外!」
  方琴的勸告,當真是肺腑之言––出生才八天的嬰兒會說話,這無論如何,都是很妖異
的事。
  嬰兒很懂事地道︰「是,我不再說話。」
  說著,他就閉上了眼睛,看起來,和普通的嬰孩,一點分別也沒有。
  方琴仍然佇立了相當久,一直盯著那嬰兒看,直到雙眼生疼,她才揉了揉眼,肯定了剛
才經歷的一切不是幻覺,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等她回到休息室時,她才發覺自己全身已被
汗水濕透了!
  方琴女士說到這裏,牛頓先生就問︰「你就照他所說,寄了信給我?」
  牛頓先生的這一問,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卻有幾個人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因為直到這
時,他們才知道牛頓先生,就是那個「十九歲的女孩」所指控的卑鄙殘酷的殺人兇手,也就
是那個嬰兒長大之後,要報仇的對象。
  這一問,令得整件事開始明朗化了,同時,也解答了牛頓何以要改換姓名,何以多年來
一直要過著如此隱閉生活之謎。
  我多少也可以知道他邀請我們這些人前來之目的––後來,牛頓把目的說了出來,果然
和我所料想的並沒有差別。
  當下,方琴道︰「是的,但是我沒有立刻做––我當晚就把一切寫了下來,可是我一直
在想,是寄還是不寄。到了第二天,嬰兒該離開嬰兒房了,我抱著他,把他放在他母親床邊
的小床上時,他的小手緊抓住我的手指不放,瞪著我,我在他耳邊低聲道︰『放心,我這就
去寄,你放心。』他聽得我這樣說,才鬆開了手。」
  方琴略頓了一頓︰「當天,我就把寫好的一切,照他所說的地址,寄出了。」
  牛頓聲音苦澀︰「他算是托對了人––不過有一點,你好像忘了。」
  方琴道︰「我忘了甚麼?我隔了幾天就辭了職,退休了,我好好地返鄉間隱居,是你把
我找出來的。」
  牛頓先生道︰「若不是我答應用最好的條件照顧你的親人,你不會肯來吧!」
  方琴女士道︰「是的。」
  牛頓道︰「那你就應該把一切都告訴我––你忘了告訴我,當年那嬰兒,如今己是三十
歲的青年人了,他叫甚麼名字?」
  方琴並沒有立時回答,在沉寂之中,氣氛變得很是緊張。雖然只是一番對話,可是內容
駭人,聽來有驚心動魄之感。
  這一番對話的內容,不但牽涉到了過去未來,前世今生,而且還有冤死的人命和即將出
現的報仇,一切組成了一個大漩渦,不知在急速的旋轉之中,會把事情捲到何處去。
  過了好一會,才聽得方琴道︰「那嬰孩當時還小,他父母沒給他取名字。」
  牛頓悶哼一聲,顯然表示不信方琴的話,他又問︰「那麼,他的父母叫甚麼名字?」
  這一次,方琴乾脆回答︰「不記得了––我老了,一些瑣碎的事,都不記得了。」
  牛頓先生突然暴躁起來︰「瑣碎的事?女士,事關人命,有人要找我報仇,殺我,那絕
不是瑣碎的事,你一定得記起來!」
  方琴的聲音很平靜︰「埃蒙頓先生,如果你曾在多年之前,害死了別人,你已經多活了
這麼多年了。」
  方琴的話很殘酷,但也很合理,我們都自然而然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牛頓的回答,卻出乎意料之外,他哽著嗓子叫︰「我沒有害過人!」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出奇的沉默。
  過了足有三分鐘之久,才又聽到了牛頓的喘氣聲,他再次叫︰「我沒有殺過人!」
  方琴女士發出了一下用意不明的古怪聲響,然後道︰「你有沒殺過人?」
  牛頓道︰「沒有!沒有!沒有!」
  他斷然他說了三聲「沒有」,聽來理直氣壯之至。
  方琴女士又發出了一下那種古怪的聲響––聽來有點像是冷笑,至少也是嗤之以鼻。她
道︰「你沒有殺人,那––那––麼,一切全是我––我在說謊,根本沒有––沒有甚麼嬰
兒說話的事。」
  牛頓先生厲聲道︰「那你為甚麼寄那封信給我?」
  方琴也提高了聲音︰「算是我在幻覺的主使之下,做出了那種無意識的事,若你因此受
了損失的話,你只管向我索償好了!」
  事情在突然之間,又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令我們這幾個旁聽者面面相覷,不知道會有甚
麼發展。
  牛頓先生忽然軟了下來︰「不!你不必故意那麼說,當年你的經歷,絕非幻覺,若不是
真的有人告訴你,你不可能知道阿佳的死,也更不可能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死得如此
之慘。」
  方琴道︰「我可不知道甚麼人叫阿佳。」
  牛頓道︰「就是––那個男嬰的前世。阿佳從十六歲起,就是出色的美人,她的肌膚如
同百合花,容顏如同天上的雲彩,整個人如同一大團浮動的香霧,她死的那年才十九歲,正
如同朝霞一般––」
  牛頓先生說到後來,變成了喃喃自語,顯然他正沉醉在往事之中。
  方琴女士卻冷冷地道︰「是你殺死了她,使得朝霞幻滅了。」
  牛頓道︰「我沒有!」
  方琴女士的聲音更冷︰「她說的,她轉了一世,可是由於死得太冤,所以完全記得前世
的事,她告訴我,殺她的人是弗林埃蒙頓,除非你不是那個弗林埃蒙頓,不然,就是你殺了
她!」
  牛頓幾乎在哀嗚︰「不是我,她確然被人害死的,可是不是我,她弄錯了!」
  方琴再冷笑︰「笑話,別人會弄錯,死者本人,怎麼會弄錯?」
  牛頓急速地喘著氣︰「如果你現在忽然被人砍下了頭,你臨死之前,只看到我,而且,
看到我手上揮著一柄刀,那刀上又有血,你會怎麼想?」
  方琴沒有回答,牛頓的假設問題,太荒謬,也太可怕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是正
常的反應。
  牛頓追問︰「你會以為是我殺了你的,對不對?」
  方琴的聲音有點猶豫︰「有––有此可能。」
  牛頓聲音苦澀︰「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阿佳以為我殺了她,要是真是我殺了她,我不
怕她來報仇,殺人償命,罪有應得。可是不是我殺人,她卻要找我來報仇,那我豈不是冤枉
之至。」
  方琴顯然還是不相信牛頓的自辯,她道︰「那你等她來報仇的時候,對她說明白好了。

  牛頓氣急敗壞的道︰「到她開始行動時,就來不及了,我可能連一點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就做了枉死鬼。」
  他連喘了幾口氣︰「所以我一定要先找到她,對她說明這一切,我沒有殺過她!」
  方琴女士反問︰「那麼,兇手是誰?」
  牛頓的喘氣聲更急,他的回答,再一次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要命的是就
是我不知道。」
  方琴並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了三下冷笑聲,表示她對牛頓的不信任。
  普索利爵士在這時,輕輕用時踫了我一下,他是在徵求我的意見,我心中也十分疑惑,
因為牛頓的話,存在著不可解釋的矛盾。
  他剛才說,那個叫阿佳的女孩子,在臨死之前,看到他手上拿著刀,而且刀上還沾著血
,所以才認定他是殺人兇手。
  又照他的說法,阿佳死得極慘,似乎是被人用刀砍下了頭而死的。
  人頭被砍下,死亡自然隨之而來,就算還能有一剎間的清醒,只怕至多也只有能叫出「
好快刀」三個字的時間,不會有更久。
  (︿好快刀﹀是《聊齋志異》中著名的故事。)
  (蒲松齡先生著述的《聊齋志異》一書,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短篇小說集,凡識字的,都
應該至少看十遍。)
  那也就是說,兇手行兇時,牛頓應該在場,他應該看到行兇的過程,自然也應該知道兇
手是誰。
  可是,他卻說不知道。
  這真是沒有理由之至––更怪的是,他的這句話,應該是實話,他竭力否認自己是兇手
,這只有指出真兇是誰才能證明,所以他沒有理由說謊,他是真的不知兇手是誰。
  這其中的矛盾,又怎麼解釋呢?
  所以,普索利問我的意見時,我也一片惘然,我只是搖了搖頭,作為回答。而且,我也
不明白牛頓找我們來的目的,是要我們保護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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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聽起來,嬰兒當年那句「三十年之後報仇」的話,已快實現了,因為時間已過去了三十
年。牛頓找方琴來,是想先找到這個如今已三十歲的青年,只是,就算方琴說出了名字,人
海茫茫,牛頓怎樣找人。
  這時,又聽得牛頓在問︰「請告訴我,那嬰兒叫甚麼名字?」
  方琴嘆了一聲;「真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嬰兒的母親說,要等他的父親來了,才
取名字,可是一直到她抱著孩子出院,那位父親也沒有出現。」
  牛頓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那麼,那位母親––叫甚麼名字?」
  方琴嘆了一聲︰「叫玫玲‧森太太,她的丈夫姓森,我只知道那麼多了!」
  牛頓嘆著氣︰「地址呢,應該有記錄!」
  方琴冷冷地道︰「埃蒙頓先生,我想你當年收到了我的信之後,一定已經到醫院查過了
,怎麼到今天還來問我這些問題?」
  看來,方琴年紀雖大,但是頭腦很清醒,她對牛頓的責問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
  牛頓發出了兩下乾咳聲,並沒有回答這個責問。
  方琴女士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道︰「你有沒有殺過人,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你沒有
,你大可心安理得地做人,不必怕人來報仇。」
  牛頓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們這些聽眾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說這「我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方琴女士又道︰「謝謝你對我家人慷慨的資助,我能告訴你的,已經全都說了。」
  牛頓過了好一會才有反應︰「你發誓你剛才說的全都是真話。」
  牛頓顯然是為了要我們相信,才要求方琴發誓的,他實在多此一舉,方琴絕不可能捏造
出這個故事來,因為阿佳被殺的地點,一定離醫院很遠,她不可能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有一
個十九歲的少女被殘酷地殺害––後來,牛頓先生對往事的敘述,更證明了這一點。
  方琴依言起了誓,然後道︰「如果方便,我這就想告辭了。」
  牛頓道︰「何不住上幾天?」
  方琴說得很是坦率:「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和你住在同一間屋子之中。」
  說來說去,她還是以為牛頓是一個殺人兇手。
  牛頓苦笑道︰「無論如何,很謝謝你。」
  接著,便聽到腳步聲,過了一會,便看到那小伙子陪著方琴,走向直升機。等到直升機
的聲音漸漸遠去時,才又聽到了牛頓先生的聲音︰「各位,令你們久等了。」
  聲音自我們的身後發出,我們都正向著院子看,目送直升機的離去,竟沒有發覺多了一
個人。
  我首先轉過身來,就看到了一個身形極瘦小的人,出乎意料之外,他的年紀並不老,只
是五十歲左右,臉容憔悴愁苦之至,這已使他看來老了些,他的實際年齡,可能不到五十歲

  他的衣著很是隨便,和這樣豪華的莊院主人身份,不是很相配。若不是他一開口,等於
表明了他就是牛頓先生,而且我們也熟悉他的聲音,否則我們一定把他當作是莊院中的僕人
了。
  普索利第一個叫了起來︰「好哇,耽擱了我們那麼多天,就叫我們聽那番對話?」
  牛頓先向他一鞠躬,然後,來到每一個人的身前,都深深的一鞠躬,表示他的歉意。
  他道︰「我一定要這樣做,若是由我一個人來說,你們不會相信我。」
  由於他的態度很是誠懇,再加上我們對這件怪事,都想有進一步的了解,所以我們都原
諒了他,普索利道︰「你找我們來的目的是––」
  牛頓坐了下來,他個子極瘦小,卻偏選了一張很大的安樂椅,以致坐下去之後,像是整
個人都埋進了椅子中,看不見了。
  他道︰「各位已在對話之中,知道事情的經過了。現在的情形是,有一個三十歲的青年
,滿懷著他前世被殺的仇恨,要來找我報仇,而我全然不知道他是甚麼樣子。」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又是恐懼,又是激憤,雙手緊握著拳。
  我問︰「你這樣隱名埋姓的躲藏著過日子,已經有多久了?」
  牛頓嘆了一聲––這樣的生活絕不好過,就在他這一聲嘆息之中,表露無遺,他道︰「
三十年了!」
  我再問︰「自從你收到那封信之後,你就開始逃避?」
  牛頓卻搖頭︰「不,不是,自從阿佳死了之後,我就離開了傷心地,那封信寄到我原來
的住處,轉了很久,我才收到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沒有殺人,但是我必須躲避。」
  各人都向他投以疑問的眼光,他又道︰「我埋了阿佳的屍體,獨自遠行,絕不為人知。
世上除了我和那個兇手之外,沒有人知道阿佳已死,她一直被當作是失蹤。」
  我更是奇怪︰「你為何要這樣做?」
  普索利也問︰「當時的情形,究竟如何?」
  牛頓再嘆了一聲︰「說來話長,三十多年前,我突然得了一筆數目大得不可思議的遺產
,本來,我只是倫敦一家小商行的簿記員,忽然一下子竟成了擁有過億英鎊財產的富翁。」
  普索利悶哼一聲︰「有這樣的好事?留遺產給你的是甚麼人?」
  牛頓反問︰「有關係麼?」
  普索利一呆,不知道如何發作才好,我已道︰「有!你請我們來,顯然是尋求我們的幫
助,我們就有權知道想知道的一切。當然,你也可以不說。」
  普索利大是高興︰「對,雪就算不停,我們還是可以離開的。」
  牛頓先生的臉色,難看之至,但是他對於我們的搶白,卻無可奈何。
  氣氛很難堪,過了一會,牛頓才漸漸恢復了正常,他道︰「我原來的名字是弗林,我姓
埃蒙頓。」
  我們都不出聲,他繼續道︰「絕未曾料到,埃蒙頓這個姓氏,在歐洲歷史上有過赫赫的
名聲。」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瘦小的身軀挺得很直,大有不可一世的氣派。
  我們之中的一個禿頂中年人,卻潑他的冷水︰「也沒有甚麼名聲,好像就是匈牙利有一
個貴族姓這個姓,在奧匈帝國時期,有一個公爵出了一陣子風頭,但很快就被歷史淹沒了。

  這位禿頂先生顯然知識淵博,他說的一切,我聞所未聞,也根本不知道歐洲歷史上曾有
埃蒙頓公爵其人。
  牛頓望了那禿頂中年人好一會,才道︰「就是那個很快被歷史淹沒了的人,他有眼光,
早就抽身退出政壇,帶去了巨額財富,在瑞士的湖光山色之中,一直活到一百零七歲才去世
,我便是他在世上的唯一親人。算起來,他和我的祖父是堂兄弟,我的財產就是這樣來的,
各位可滿意了?」
  他雖然把他得到遺產的過程,說了出來,但悻然之色溢於詞表,以示他心中的不滿。我
想了一想,道︰「牛頓先生,我預期我們之間會有相當時間的合作,如果雙方之間存在著敵
意,那不是一件好事,你能不能對我們開誠布公,一起共事?」
  牛頓先生忙道︰「太好了––我剛才態度不好,我鄭重道歉。」
  各人都說了幾句客氣的話,這樣一來,氣氛自然好了許多,牛頓又嘆了一聲︰「飛來的
橫財,並不能帶來幸福的生活,我自是最能體會這一點了,要不是有了這筆橫財,我至今一
定仍在當簿記員,過著平平穩穩的生活,不會有怪異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搖了搖頭︰「有橫財,當然比沒有好,看你如何運用而已。」
  牛頓忽然激動起來︰「可是,如果不是我得了遺產,我絕無可能認識阿佳,那改變了我
的命運,使我跳進入惡運的深淵之中。」
  我們都沒有反應,靜等他把話說下去,因為阿佳這個女孩子,在他的故事之中,佔有極
重要的地位,他是得了遺產之後,才有機會認識阿佳的,難怪他要從得到遺產說起了。
  牛頓又道︰「公爵的遺產極多,有一部分是不動產,位於歐洲各地的古堡莊院,陷入鐵
幕的,產權自然已不再擁有,但還有很多產業。我一處一處的去巡視,想想那些財產全是我
的,在那段時間之中,我的確很快樂,等到阿佳出現,我更以為幸福的生活,達到了頂峰。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大大的吁了一口氣:「我本來生活平淡,個子矮小,有強烈的
自卑感,見了異性,連頭也抬不起來。除了在電影電視之外,也根本沒有機會見到真正的美
女。當阿佳第一次站在離我不到一公尺,我伸手就可以踫到她,美女對我來說,不再是夢,
而是事實的時候,我幾乎窒息了!」
  他一口氣說下來,仍然有著當年驚艷的神情。
  我和普索利異口同聲︰「請長話短說。」
  那禿頂中年人更道︰「我們要聽殘酷謀殺、厲鬼報仇之類的故事,對愛情故事,沒有興
趣。」
  那禿頂中年人出言尖刻,而且對牛頓極不留情,未知他是否和牛頓有甚麼過節,普索利
在介紹他的時候,只說他是靈學專家,名字我也沒有記住。
  果然,禿頂中年人的話,令得牛頓的臉,發了好一陣子青。
  他終於再開口︰「好了,詳細過程我不說了。我在德國的一個農莊中遇到阿佳,當時,
她是一間農科大學派到農莊來實習的七個大學生之一,我身為農莊主人,自然和她有很多接
觸的機會––我不認為她愛上了我,但是我一見她就著了迷,在愛念之餘,也想得到她的身
體。」
  他說到這裏時,直視著那禿頂中年人,等候著他的譏諷。
  卻不料這次禿頂中年人並沒有非議牛頓,還點頭道︰「這很正常,所謂戀愛,本來就是
男女雙方為了達到性交之目的而諸多的作態。」
  他把文人騷客千古歌頌的愛情,用那麼直接的觀點去看,頗令人吃驚。
  牛頓悶哼一聲:「本來,我在農莊中,只準備逗留三天,可是由於見了阿佳,我就多留
了很多天,而且,一開始,就表明了我的願望––我個人的條件差,可是我有大量可供運用
的金錢,對出身並不富裕的女孩子來說,有極大的誘惑力。」
  牛頓再望向禿頂中年人,得到的反應是︰「那也不算不道德,各人是自願的,合乎社會
的需求規律。」
  牛頓吸了一口氣︰「第五天,當我和阿佳在我調來的私人直升機上,相擁接吻之後,阿
佳嘆了幾聲,對我道︰「好,我賣給你!」她說得如此直接,叫我吃了一驚,我竭力辯稱我
愛她,願意娶她為妻,她笑得很甜,說︰『別難過,我是自願的,真正的心甘情願,我相信
要是錯過了你,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牛頓再吸了一口氣︰「聽得她這樣說,我一口氣對她作了許多承諾,全是財產上的,阿
佳只提出了一個要求︰把我的承諾先兌現。」
  禿頂中年人問︰「那是你財產的幾分之幾?」
  牛頓道︰「大約三分之一,或許更多,很多珠寶是無法估價的。」
  我悶哼一聲,牛頓用這樣驚人的金錢,來表示他的「愛」,一個十九歲的少女,想要抗
拒,確實很難,金錢畢竟太誘人了。
  牛頓續道︰「我們約定,二十天之後在法國見,我會在這二十天之內,把一切財產轉移
的手續辦妥當。她答應,當天就可以得到她,這––看來是一樁交易,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她
,我只不過用了一種直接的、有效的方法來表達而已。」
  禿頂中年人道︰「沒有必要辯護,且說下去。」
  牛頓道︰「二十天之後我們見面的所在,是在科西嘉島上,她在看了所有財產的轉移證
明,和一大批要她雙臂環抱才能捧起來的珠寶後,高興得如同在夢境中一樣,抱住我吻了又
吻,親了又親。那地方是島上的一個小莊院,我事先支開了所有人,她在高興過後,告訴我
︰『我到這裏來,世上無人知道,我要忽然之間,搖身一變,變成富有的人,使人人吃驚、
羨慕。』我完全看得出,她是真的感到快樂。」
  說到這裏,牛頓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我們在島上與世隔絕的情形下,過了三天––
不,只有兩天,第三天晚上,事情就發生了。」
  他終於說到正題了,我們都不出聲,以免打斷他的敘述,他舔了舔嘴唇,普索利遞了一
杯酒給他。
  牛頓道︰「那一天晚飯後,她忽然興致勃勃地道︰『明天,我要調一百萬法郎到我的巴
黎銀行戶口去,我要到巴黎購物去。』我道︰『那太容易了,你只要按照我給你的程序去做
,一千萬法郎也沒有問題,』她跳了起來,先擁抱我,那時,我們和一般的新婚夫婦並無不
同,親熱無間,然後她道︰『現在就做。』我就把電話遞給她。」
  說此到處,牛頓才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
  牛頓抹了抹嘴唇︰「總要讓我把事情發生時的環境,介紹一下吧!」
  我道︰「好,如果你認為那是必要的話。」
  牛頓道︰「那是在一個書房之中––」
  他說著,走近一個櫃子,打開櫃門,按下了幾個掣鈕,對面牆上,立時有了投影,那是
一具錄影投射機產生的作用,可見他早有準備。
  他道︰「請看,就是這個書房。」
  我們定眼看去,投射的畫面,很是清晰,看到的是一問寬大的書房,純歐洲古典式,靠
牆的都是很高的書架,放滿了書,左首是窗連門,都下著厚重的窗簾,我們看到,窗簾多半
是電動的。當拉開時,門窗外是一個花園,可以看到花園裏栽滿了玫瑰花,還有一個噴泉。
  書房的門,是兩扇合攏的雕花像木門,很有氣派。
  書房中間有一組沙發,還有兩張安樂椅,在壁燈之旁,燈火熊熊,爐前有厚厚的長毛地
毯。
  在錄影的時候,鏡頭轉來轉去,所以整個書房都可以看得很詳細。
  一切看來都很正常。
  牛頓緩緩地道︰「這就是事情發生時的情形,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禿頂中年人很是挑剔,立時道︰「甚麼叫『應該是』?」
  牛頓道︰「那是憑我的記憶,有一些細節,不是有特別的事發生,是不會特別留心的,
例如窗簾是否全部拉起、門是半開著還是全關著等等,這些細節,可能和當時有所不同。」
  牛頓的解釋很合理,他又道︰「當時,我們在說這番話––阿佳說她要調錢進她在巴黎
銀行的戶口時,我坐在這張安樂椅上,她則坐在地毯上,雙臂靠在我的腿上,她是仰著頭和
我說話的,俏麗的臉上,流轉著滿溢幸福的光彩,連我也感到無比的甜密,我道︰『好,你
還沒有試過如何調動你在瑞士銀行中的巨額存款,照我教給你的方法試一試,或許我騙你呢
!』我一邊說,一面把電話遞給她,電話就在那張小几上,只要我略欠一欠身,便觸手可及
。」
  牛頓向安樂椅之旁的一張小几,指了一指,那上面確然有一具電話在。
  牛頓又道︰「阿佳在接過電話的時候,也笑道︰『你要是騙我,我殺了你。』我笑道︰
『我要是騙你,還輪到你來殺我麼?當然是我先殺了你』。阿佳膩聲道︰『你捨得殺我嗎?
』我當時由於贏得了美人,心中實在太高興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就狂妄得很。」
  幾個人一起問︰「你說了甚麼?」
  牛頓道︰「我順手抽起一柄刀來,你們看,就是––這一柄。」
  他向投射的畫面指了一指––不是他指出來,我們都沒有留意到那裏有一柄刀。那刀可
能是古董,屬於中亞一帶的人所佩帶的新月形彎刀,連著精美的皮鞘和烏木架子,放在安樂
椅旁,作為裝飾之用的。
  我知道這種刀,若不是純裝飾品,而真是一柄刀的話,是鋒利無比的,一刀斜砍,臂力
若是夠強,把一株酒碗粗細的樹,砍成兩截,不是難事。
  這時,畫面上也可以看到,牛頓的一隻手抽出了那柄彎刀來,果然,寒光閃閃,很是鋒
利。
  普索利問︰「你竟然執刀在手,天,你究竟說了甚麼?」
  牛頓面肉抽搐︰「我說––我這樣說︰『有甚麼叫作不捨得,我已經得到你了,為了不
被你發覺我是把你騙上手的,我就先殺了你。』阿佳哈哈地笑,神情誘人,她道︰『好,那
我就先弄清楚,你是不是騙我。』」
  牛頓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我迅速地轉念,牛頓所述的這種情形,在一雙熱戀的男女之間,頗為尋常,所謂「打情
罵俏」者是。
  我看見各人的反應,知道大家所想的,並無出入。所以,仍然不明白慘案是如何發生的

  牛頓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又喝了一杯酒,才續道︰「我替阿佳安排了一筆巨款在瑞士
銀行,她可以隨意調動,調動的方法之一是通過電話。銀行方面有一個二十四小時,一年三
百六十五天都有人接聽的電話,打這個電話,說出密碼,銀行方面就會依據你的吩咐行事。

  各人之中,有兩個大概不知道有這種專為大量存款,銀行非但不付利息,還要向存款人
收取一定費用的服務方法,所以很是奇訝。其中一個道︰「要是密碼被他人知悉,豈非危險
之至?」
  牛頓道︰「一來,密碼的組成,相當複雜––先是六個字母、六個數字,再來六個字母
、六個數字,組合隨意,並沒有亂說一個就撞中的可能。其次,聲音有音波波場記錄,若不
相同,銀行不會受理。」
  那兩位先生仍然很是好奇,牛頓道︰「這一切,我都對阿佳說了,阿佳記性好,把密碼
念得極熟,她聲音的音波波場記錄,也在銀行存了案。我估計這第一次她利用電話調款成功
,必然會雀躍三丈,而且,一定會給我更好的回報。再加,我也真喜歡看見她高興的樣子,
所以,一時之間,忘了收刀入鞘,只是盯著她看,期待著她歡呼著投進我的懷中。」
  牛頓舔了舔嘴唇,聲音變得沙啞︰「阿佳撥了號碼,一有人接聽,我也隱約聽到電話那
邊是一個男聲,回應是︰『瑞士銀行,密碼戶口專責處理員等候閣下的指示,請說出閣下的
密碼。』阿佳喜孜孜地把二十四個由字母和數字組成的密碼,說了出來。電話那邊,並沒有
立即回應,阿佳等了一會,用奇訝的眼光向我望來,我向她示意略等一等,別心急。她就一
直望著我,等著,等了幾十秒,她的神情越來越疑惑,我也覺出事情有點不對頭了。電話那
邊傳來了聲音,聲音大得我也聽得見,那銀行職員以極不客氣的口吻責斥︰『小姐,根本沒
有你所稱的密碼,如果你想用這種拙劣的伎倆來騙取金錢,勸你別做夢了!如果你再打電話
來騷擾,我們會通過國際刑警緝拿你歸案!』阿佳還未聽完,俏臉已然通紅。」
  牛頓略停了一停,在他的喉際,發出一陣「咕咕」的聲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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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牛頓說得很是詳細,我們也聽得很用心。牛頓續道︰「我也大怒,這銀行職員太混賬了
,我叫道︰『等我來教訓他!』我一面叫,一面揮著手,伸手過去接電話。」
  我道︰「你一隻手揮著,另一隻手去接電話,而揮著的那隻手上還握著刀。」
  牛頓︰「是的。」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快到事情的中心了,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打斷他的話頭的

  牛頓道︰「那才,我已留意到阿佳望著我的眼神有異,她一定覺得受了欺騙,所以感到
了一種被侮辱和被欺騙了之後的憤怒,這種憤怒,很快就會爆發出來。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最
短的時間內把事情弄清楚的話,可能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幾乎是撲向前去的,阿佳
的憤怒已開始發作,她把手中的電話,用力向我摔了過來。我本能地閃避,由於事情來得太
急,我在閃避的時候,失去了重心,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牛頓說到這裏,已是滿面大汗,汗珠甚至順著他瘦削的臉,一直流了下來,落在地毯上

  他的流汗,當然不是由於熱,而是由於他的心情。
  大家都沒有催他,由得他大口的喘著氣,普索利又給了他一杯酒,他一口吞下,卻嗆得
咳了好一會。
  他總算又可以開始說話了,一邊說,他的臉色一邊在變,直變到了死灰色。
  他說的是︰「我跌倒在地上,當然立刻想撐起身子來,可是也就在這時,我感到有一盆
熱水潑向我,潑得我一頭一臉。我還以為是阿佳的怒意大發,所以伸手向臉上抹,一面還在
叫︰『阿佳,你聽我說––』才叫了一句,就看到阿佳在我的眼前,雙目圓睜,目光之中所
顯露出來的仇恨和怨毒,令我剎那之間,整個人如浸入了冰水之中,劇烈發抖。我以為阿佳
也跌倒了,就想去扶她起來,怎知雙手伸出去,才看到自己手上、臂上全是血,連手上的那
柄刀上也沾滿了血,而且,我想去扶阿佳起來,卻扶了一個空,阿佳––阿佳––她的身子
––不見了,只有她的頭在––地上––」
  牛頓掙扎著說到這裏,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雙眼睜得極大,望著我們,樣子可怕之極

  我看各人的神情也都駭然,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牛頓所述的這種情景,確實太可怕
了。
  大家都不出聲,牛頓的身子,抖得劇烈,也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牛頓才道︰「我不知我呆了多久,我想避開阿佳的那種目光,可是我全身
僵硬,一動也不能動,然後,我覺得有重物壓到了我的身上,我全身震動,那––壓在我身
上的,竟是阿佳––的––身子,她的雙手還能動,像是想抓住甚麼,終於雙手緊緊地捏住
了拳,捏得指節骨––格格作響––」
  他說到這裏,面肉抽搐,指著自己的耳朵︰「從那時起,這種––可怕的聲響,就一直
縈繞在我的身邊,白天黑夜,清醒或睡眠,一直在––一直在––就是現在,它也一直在我
的耳際格格格地響,格格格地響––」
  他聲嘶力竭的說著,雙手突然掩住了耳朵,霍然站了起來,先是團團亂轉,接著,奔到
牆前,把頭一下又一下地向牆上撞去,情狀駭人之至。
  普索利叫道︰「衛!」
  他知道,牛頓的身形雖然瘦削,但是如今處在這樣的瘋狂狀態之中,也會力大無比,那
就只有我才可以制服得了他。
  我應聲而起,一個箭步走到了他的身後,伸手一掌就向他頭頂之上,拍了下去。
  人體的頭頂之上,有一個人身穴道的總匯,稱作「百會穴」,這種穴道是人身的一大要
害,是致命的所在。但凡事都有一正一反,致命的穴道,也可以救命,失心瘋到了嚴重的地
步時,也只有刺激這致命的穴道,才可以令情形有所改善。
  自然,這一擊的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然,一掌下去,人沒有救轉,反到一命鳴
呼了。
  只聽得「拍」地一聲響,牛頓的身子,本來在逐漸蜷縮––這是人在極度痛苦的情形下
的自然反應。經我一拍之後,他的身子陡然向上一挺,雙眼仍然睜得極大,可是,神情漸漸
由痛苦變為不可置信,接著,他眨著眼,放下掩耳的雙手,喉核上下急速移動,說不出話來

  我向他微笑︰「可是那糾纏了你三十年之久的格格聲,已不再存在了?」
  牛頓喜極而位,淚如泉湧,連連點頭,口中發出鳴咽之聲,過了好一會,才說出了一個
「是」字來。
  普索利冷笑︰「誰叫你請我們來,卻躲起來不見人,不然,可以少受幾天罪。」
  牛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吁了一口氣,再吸氣,這才道︰「我絕未曾想到衛先生會有那
麼大的本事––唉,要是方琴不來,我說了我的事,你們也不會相信!」
  他一面說,一面側著頭,作仔細傾聽之狀,看他的情形,是生怕那格格聲又回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你因為刺激過度,才會一直產生這種幻覺,那是神經錯亂
的一種,現在霍然而癒,不會再有了。」
  牛頓又向我鞠躬,又向我拱手,口中連連稱謝,普索利道︰「你說下去啊!」
  牛頓道︰「當時的情形,真是可怕之極,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阿佳卻在剎
那之間,身首異處,人頭落地了,她的雙眼仍然睜得極大,眼中的怨恨仍未消失。我知道她
一定誤會是我殺了她,一切和剛才的戲言又相配合,我想分辯,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
全身僵硬,一直到天亮,才稍稍能移動一下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
  我又問了一句︰「那時,你手中還是握住了那柄刀?」
  牛頓道︰「是的,我的手指也僵硬了,要用另一隻手扳開握住刀的手指,刀才落地。」

  我道︰「那柄刀呢?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牛頓道︰「不在了,甚麼都不在了!」
  幾個人一起追問︰「甚麼意思?」
  牛頓喘了幾下︰「等到我神智漸漸恢復之後,我才意識到可怕之極的事已發生了。阿佳
竟然就這樣死於非命,而我的處境,大是不妙,莊院中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人家一定會以為
我是殺了她的。根本上,我也可以感到,連阿佳也以為把她的頭砍下來的人是我,我固然對
阿佳的死傷心,但也要為自己設想一下。」
  他這樣說,當時他會怎樣做,便再也明白不過了。
  其中一個人怒道︰「你若是毀屍滅跡,就會讓真兇永遠逍遙法外。」
  禿頂中年人更不客氣︰「如果真有真兇的話。」
  那是直指殺人的根本就是牛頓了!
  牛頓張大了口,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過了一會,才總算聽清楚了他說的話︰「我–
–連我也沒有看清是誰殺人,旁人––會怎麼想?我沒有別的路可走,阿佳說她到這裏來,
並沒有任何人知曉,所以我––等到了天黑,就放了一把火––那火––燒了兩天兩夜,甚
麼也沒有剩下,阿佳的屍體也化為灰燼了。那柄刀––那柄刀自然也沒有了。」
  大家都不出聲,顯然是一時之間,難以判斷牛頓的行為是對是錯,若照正確的方法,他
自然應該報警調查,但正如他所顧慮的,報了警之後,他的嫌疑最大,被判罪名成立的可能
,超過九成。
  普索利先開口︰「就是因為你心中有鬼,所以你一收到方琴的信,立刻就躲起來了。」

  牛頓大聲道︰「不是,就是因為我心中沒有鬼,所以我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後,另外有
想法。」
  普索利「哦」地一聲︰「倒要洗耳恭聽。」
  牛頓道︰「阿佳死得極慘這件事,由於那把火一燒,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我,
另一個是殺手。」
  各人都「啊」地一聲––如果事情真如牛頓所述,阿佳不是他殺的,那麼,他在收到了
方琴的信之後,有這樣的反應,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想法是︰兇手殺了人,還不甘休,又編了這樣的一個故事,目的是想令他恐懼、害
怕,說不定還要向他勒索。
  普索利立即道︰「你以為這封信是––那個––兇手寫的?」
  牛頓點了點頭︰「是,我是那樣想的,我又驚又怒,展開了調查,很快就查到了方琴護
士長。而且,從那天開始,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她的一切行動,希望可以從她那裏找出兇
手來。」
  禿頂中年人叫了起來︰「三十年不斷?」
  牛頓道︰「三十年不斷,監視者水準很高,方琴女士一直不知道她的生活,受著嚴密的
監視。」
  禿頂中年人又叫︰「太可怕了!」
  牛頓道︰「若是經歷過阿佳慘死的情狀,世上已沒有甚麼更可怕的事了。」
  各人都不出聲,監視他人達三十年之久,當然不是甚麼高尚的行為,但如果目的是想找
出兇手來,那似乎也無可厚非。
  牛頓又道︰「我分析每一個和她有交往的人,她的生活很簡單,接觸的人也不多,但沒
有一個有嫌疑。我想,那兇手一定是一個極其狡猾的人,我要和他比耐性,於是,我一年一
年地等待著兇手的出現,但到了今年,三十年過去了,我終於放棄,我相信了她信中所說的
一切。我請普索利爵士特邀各位前來,是因為我––需要幫助。」
  禿頂中年人道︰「你是怕三十年時間一到,報仇者就會出現吧!」
  牛頓並不諱言︰「是的,既然相信了方琴信中所寫的是事實,就要相信報仇的事會發生
。我是冤枉的,不應被當作報仇的對象。」
  一時之間,各人都不出聲,普索利道︰「你似乎弄錯了一點,我們都是靈學家,我們可
以從靈學的觀點上,肯定生命形式之中,真有靈魂轉世這回事,也有記得前世事的例子。至
於嬰兒一出世,就會說話的記載,也不是絕無僅有。但我們不是護衛員,無法保護你不被人
傷害。」
  另一個接著道︰「我們也不是大偵探,無法幫你找出當年的真兇來。」
  牛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向我望來,目光且停在我的身上︰「各位或許不是,但衛斯理
先生是,他一定能幫助我找出兇手,我––不止一遍的詳讀他記述的經歷。」
  我皺著眉––我一直以為我出現在這裏,是一種偶然,但如今牛頓這樣說,證明那是他
處心積慮安排的必然結果。
  我立時向普索利望去,普索利已叫了起來︰「好哇!你向我提起衛君的名字時,好像是
隨便提起的,原來你早有預謀。」
  牛頓苦笑︰「我知道極難請到他,只有通過你和他的交情才能成事––我想,衛君,這
是你興趣範圍內的事,你不會見怪吧!」
  我冷冷地道︰「我有沒有興趣,也不能改變你那種老謀深算的事實。」
  牛頓語帶哭音︰「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啊!」
  我用力揮了揮手,表示我既然來了,也就不必再追究這個問題了。
  我問︰「那麼多年了,阿佳難道沒有親人關心她的去向下落?」
  牛頓道︰「有的,我曾去了解過,阿佳的家在德國的萊比錫,她父母在事情發生後的一
個月,才覺察到她的失蹤,因為阿佳十分好動,經常離開家很久也不通音訊。但這次太久了
,於是他們報警,卻全然無法調查出她的行蹤來,她沒有騙我,她到科西嘉來,全無人知。

  我再問︰「你剛才的敘述十分詳盡,你肯定沒有遺漏之處?」
  牛頓道︰「沒有––要是照衛君你的推理,可以找出真兇來,那實在太好了。」
  我不理會他的奢望,向各人看了一眼︰「我知道有一個關於利刃的故事,先向大家說一
說。」
  由於剛才牛頓的敘述,很是引人入勝,而且迷離詭異,令人震懾,所以大家都很希望聽
我的推測,以解謎團,我卻忽然要說故事,各人都有不以為然的神色。
  我補充道︰「這個故事,可能––有可能對發生的神秘事件有幫助。」
  普索利最支持我,他連聲道︰「請說,請說。」
  我道︰「在一間古董店內,有一位顧客堅持要購買一柄古劍,那劍極鋒利,是店主人自
己的珍藏,店主人不願出讓,遂告訴顧客,劍太鋒利了,是不祥之物。顧客不信,奪過劍來
,想看看究竟有多鋒利,拔劍出鞘,店主人過來阻攔,劍鋒過處,就把店主人的頭切了下來
。」
  我用最簡單的方法,說了這件事,說完之後,大家都不出聲。
  我又道︰「在那件事發生時,牛頓先生手中一直握著一柄鋒利的阿拉伯刀。」
  牛頓顫聲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不經意的情形下,切下了––阿佳的頭?」
  我正是這個意思,所以點了點頭。
  牛頓嘶叫了起來︰「不可能,絕不可能,怎麼可能,你這––算是甚麼推理!」
  我道︰「推理的過程,就是確認各種可能性的過程,你說不可能的理由是甚麼?」
  牛頓叫道︰「何必要有理由?我不可能切下了一個人頭來而不知道的!」
  我望向各人,普索利皺著眉;「這個說法,我也認為不能成立。」
  我道︰「好,不成立。那麼,人頭是不會自己掉下來的,一定另外有一個人握著一柄極
鋒利的刀,何以牛頓卻沒有看到?」
  那禿頂中年人忽然道︰「或許是一個隱形人,用的是一柄隱形刀。」
  牛頓的臉一陣紅一陣青︰「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要是有人早躲著,我也覺察不
到。事後,我身子僵呆了許久,他要離去,也容易之至。」
  我道︰「你的說法若成立,那就是兇手預謀殺人,動機何在?」
  牛頓沮喪之至︰「我不知道––我事後調查過––我認為年輕的阿佳,唯一被殺的可能
,是她以前的戀人,由於阿佳和我在一起而發狂行兇。」
  幾個人一起問︰「結果怎樣?」
  這的確是阿佳被殺的最大原因了。
  牛頓道︰「調查的結果是,阿佳的確有一個很親密的男友,但是事發之際,那男子沒有
離開德國,而是在萊比錫一間神學院中求學,除非他買兇殺人––這男子,後來不知所終了
。」
  禿頂中年人冷笑︰「你沒有一直監視他?」
  牛頓倒坦白︰「我一直監視了他五年,覺得他實在不像兇手,所以就放棄了。」
  禿頂中年人再冷笑︰「何以你會良心發現?」
  各人都覺得禿頂中年人的言詞,有點過分了,所以一起向他望去,普索利想說話,但被
我一揮手制止了。因為我早就覺得這禿頂中年人,對牛頓大有敵意,說不定其間有甚麼糾葛
在,還是讓它發展下去的好。
  牛頓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他嘆了一聲︰「這男子並不知阿佳死了,只當她是失了蹤
。他一定極愛阿佳,所以在半年之後,就開始到全世界範圍內尋找阿佳,他的經濟情況並不
好,在印度和香港時,他甚至要做苦力來維持生活,一直找了五年,他才在意大利失去了蹤
跡。我也沒有再追查下去,因為他若是知道阿佳死了,一定不能忍受那樣大的痛苦。他足足
找了五年!」
  我問︰「從此你不知他到了何處?」
  牛頓道︰「不知道。」
  我陡然伸手向禿頂中年人一指︰「你知道!」
  禿頂中年人雙手掩住了臉,我這一問,雖然突兀,但一看禿頂中年人的反應,人人都知
道其中必有蹊蹺,所以也都等著他的回答。
  那禿頂中年人先是雙手掩著臉,一動不動,幾乎叫人以為他已經僵硬了。可是過了不多
久,他陡然狂呼一聲,一躍而起,撲向牛頓,而且,十指如鉤,緊緊掐住了牛頓先生的脖子

  那禿頂中年人的來勢如此兇猛,誰都沒有提防。牛頓的脖子,一被掐中,雙眼鼓出,可
知禿頂中年人用力之重。各人都紛紛叫了起來,我一步向前,用手指在禿頂中年人的左右手
肘上,輕輕一彈,他的雙手,就鬆了開來,而且雙臂軟軟下垂,再也抬不起來。
  牛頓發出一陣怪聲,連跌帶爬的避了開去,他一直滾到了牆角,才叫了起來︰「你––
你––是阿佳!你是阿佳!」
  看來,牛頓一腦子都是阿佳會來找他報仇的想法,所以陡然遇襲,便自然而然想到,那
是阿佳報仇來了。
  我當然知道不是,因為那禿頂中年人怎麼看,也不會是三十歲的人。
  我倒對他的身份有了猜測,我道︰「他當然不是阿佳,他是阿佳當年的戀人,也就是曾
被你跟蹤了五年,後來不知所終的那位。」
  牛頓瞪大了眼,以極恐怖的神情,望向禿頂中年人。禿頂中年人又發出了一聲狂吼,又
待向前撲去,但另外兩個人死死的將他抱住,他一面淚如泉湧,一面破口大罵︰「你這個下
地獄一千次的賊,你用金錢引誘阿佳,又把她殺害,不必等她前來,我就要殺你為她報仇!

  牛頓也嘶叫︰「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普索利嘆道︰「可是你用金錢引誘她!」
  牛頓哀叫︰「這世上,誰不用金錢引誘他人,她是完全自願的,我絲毫未曾強迫過她。

  一時之間,混亂到了極點,我來到禿頂中年人身前,冷冷地道︰「你在修道院中多年,
怎麼行事還如此魯莽。」
  禿頂中年人怒道︰「你怎知道我的過去?」
  我道︰「除非你棲身在修道院之中,不然,牛頓的人怎會找不到你。」
  禿頂中年人喘著氣︰「我不魯莽,我要殺了他,替阿佳殺了他!」
  他說得如此認真,而且他剛才的行動,確然是殺人行徑,這就更令人相信他說得出做得
到。普索利一聲大喝︰「約克,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直到普索利叫出他的名字,才想起在介紹之時,普索利確然如此叫他的,只不過這名
字太普通,所以聽過幾次,沒有印象。
  一聽得這個普通的名字,牛頓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他自然知道,阿佳當年的戀人,
確實就是這個名字。在這時候,他當然也想到,如果沒有他的出現,那麼,阿佳自然也不會
慘死,過著平凡的生活。
  約克(那禿頂中年人)厲聲道︰「我當然知道,阿佳如今是是三十歲的大好青年,不能
因為殺他這個賊子而償命,但阿佳又一定要報仇,所以由我來下手好了,反正我是死過一次
的人了––阿佳突然音訊全無的那一年,我––已經死了!」
  他說得悲慘莫名,可見他對阿佳確然一片深情,那是絕對假不了的。
  牛頓有氣無力地道︰「當阿佳知道我不是兇手之後,她不會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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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約克厲聲道︰「你這種故事,騙不了我,更騙不了她!她怎會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誰的手
中!別忘了,她雖轉世,但她仍有前生的記憶!」
  我道︰「你的說法太武斷了,要是她的前世不知道是誰殺她的,那麼轉了世之後,一定
也不知道。」
  約克雙眼瞪得極大,望定了我︰「別忘了在她前世死後,今生生前,有一段時間,她是
以靈魂的形式存在的!」
  我知道約克提出這一點來的目的是甚麼,所以我反間︰「那又如何?」
  約克悶哼︰「那又如何?當她以靈魂的形式存在之際,她還有甚麼是不知道的。」
  我嘆了一聲––一般人確實如此認為生命的形式,由人轉成靈魂之後,生前不知道的,
就一下子甚麼都知道了。
  這種想法,自然想當然之至,靈魂是人的記憶組,無形無跡。當生命以「活著」的方式
存在之時,記憶組通過身體的活動,不斷增加。一旦離開了身體,靈魂並沒有再增加記憶的
能力。
  說一個淺白一點的例子,一個人若生前是一個糊塗的人,那麼死後,也必然是隻糊塗鬼

  若是再世為人,保留了前世的記憶,又有了身體,自然記憶增強。但由於不可知的情形
,絕大多數人在再度有了身體之後,會把前世的記憶,抹得一乾二淨。
  這一切,全是我多年來和靈魂接觸溝通,一點一滴聚積得來的心得,得來匪易,非同小
可,連普索利爵士這樣的大權威,也佩服無比。
  約克在資格方面,顯然這不夠,所以才會有這種膚淺的想法。
  我搖頭道︰「事情不如你所想––如果她生前以為是牛頓殺她的,她就會一直以為如此
。」
  約克還想爭辯,普索利已然喝道︰「別和衛斯理爭,他見過的靈魂,比你見過的人還多
!」
  普索利此語,倒不算誇張,我曾幾度進入不同的「陰間」,見到在陰間中的靈魂之多,
不可勝數。
  約克還是不服氣,可是,他顯然對普索利十分忌憚,所以連禿頂也漲紅了,卻不敢再出
聲。
  我望著他︰「我們討論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你可知道如今是一個三十歲有為青年的
呵佳身在何處?情形如何?」
  我這一問,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
  因為這是一個最關鍵性的問題了!
  約克苦笑︰「我不知道,我在來此之前,甚至不知道她已轉世,也不知道她已慘死。」

  我道︰「沒有人知道阿佳現在的情形,而牛頓又隱名埋姓,匿居在此,普通人絕對找不
到。一時之間,倒亦不怕阿佳忽然出現來報仇。」
  約克盯著牛頓,彷彿在說︰「報仇者就在這裏!」
  我道︰「讓我們探索三十年前慘事發生當晚的情況,有一個極關鍵性的問題要深入研究
的,不知大家可曾留意到?」
  一個高個子應聲道︰「是,那個阿佳打到瑞士銀行去的電話,是怎麼一回事?」
  「不錯,我指的就是這個問題––那是一切不幸事件的關鍵,如果不是那個電話,就算
以後的情形不變,阿佳仍然人頭落地,她也不會以為牛頓欺騙了她,自然也不會以為牛頓是
兇手了。
  「據牛頓說,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照說,銀行方面,一接到電話,就應該立刻照阿佳
的意思辦事,怎麼會讓阿佳踫了一個大釘子呢?
  「阿佳踫了釘子,而且挨了銀行的罵,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牛頓在騙她。而她則在這
個念頭最盛的時候,突然死亡!
  「所以,不論她是處於靈魂狀態也好,處於轉世之後的情形也好,始終最盛的都是這個
念頭;牛頓騙了她!從這個念頭開始,她自然也就認定是牛頓殺了她!
  「所以,這個電話重要之至。」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牛頓望去,牛頓現出的神情,複雜之至,在憤怒之中,又帶著茫然
,他無助地揮著手,喘了好一會,才道︰「我當時被阿佳的慘死,打擊得魂不守舍,腦中一
片空白,耳際只聽到阿佳捏手指的格格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約克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頭︰「那你還知道為了保護自己而放火毀屍?」
  牛頓苦笑︰「我想,那只好算是下意識的行為。」
  普索利道︰「別打擾他。」
  牛頓道︰「一直到我離開了科西嘉,我才想起來,那電話是怎麼一回事?若不是電話出
了錯,阿佳就不會對我懷疑。我親自到瑞士見銀行的主管,主管一聽到我的投訴,立時徹查
––」
  他說到這裏,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查下來的結果是,阿佳打電話去的那晚,值夜班的
一個女職員,主管立即把她叫進了辦公室,並且翻查了當晚的電腦記錄––那是絕對的秘密
,那女職員道︰『當晚,我只接到了杜拜王子的一個指示,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電話來過
。』我道︰『不,有人打過來,接聽的是一個男人。』主管搖頭︰『只有一個人值班,不可
能是男人,要三天之前和三天之後,才有男職員當值。』」
  牛頓吁了一口氣︰「我一聽到就傻了,我道︰『那是怎麼的一回事?』主管道︰『銀行
方面並無差錯,出現錯誤的情況,只可能有兩種︰一是你撥錯了號碼,二是電話在接駁之中
,弄錯了號碼。』我道︰『這––怎麼可能?我聽到––電話一接通,就有男人的聲音,說
是銀行。』主管道︰『是你打的電話?這個戶口,應該由一個女子的聲音來下指令的。』主
管用很疑惑的神情望著我,我唯恐事情敗露,就匆匆走了!」
  普索利道︰「你沒有再查下去?」
  牛頓道︰「有!」
  他說了一個字之後,停了片刻,才道︰「由於我在銀行的存款不少,所以再查,銀行也
很客氣,但是結果和上次一樣,銀行方面,並無出錯––但是我又不信阿佳會撥錯號碼,電
話公司說電話的接駁,全是自動化的,出錯的機會是零,那––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這
些年來,我一直在想,想了幾千幾萬遍,可就是想不通。」
  我舉起手來︰「如果有人預謀要殺阿佳,早就伺伏在莊院中的話,有無可能?」
  牛頓道︰「太有可能了,十個人也有可能。」
  我道︰「那就可以作出簡單的假設,那人在電話線路上做了手腳,不論你撥的是甚麼號
碼,都會接到他那裏去。」
  這本來是技術上極簡單的事,我一提出來,各人都有同意之色。
  我的這個假設,對於牛頓來說,也是有利的。因為若是早已有人藏匿在莊院之中,那自
然意謀不軌,大有可能是兇手,對牛頓洗脫嫌疑,大有幫助。
  可是,在各人都有同感時,牛頓卻搖頭︰「不,我認為不可能。」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記得很清楚,電話一接通,那邊的男聲就先說是銀行。」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牛頓先生,即使在三十年之前,竊聽設備也已十分先進。若是有
人能在電話線路上做了手腳,那麼他自然也能布下竊聽裝置。」
  牛頓陡然一震,雙手無目的地揮動了多次︰「你的意思是––我和阿佳的對話––全被
人偷聽去了?」
  我道︰「我只是指出有這個可能,在這個可能之下,那人就知道你們會打電話到哪裏去
。」
  雖然我只是作了一個假設,但牛頓卻已然像遭到了雷殛一樣,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
來。
  我強調了一下︰「那只不過是我的假設。」
  牛頓喃喃地道︰「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這––這個人––是誰?他為甚麼要那樣做
?他為甚麼要我過著悲慘的生活?」
  大家都不出聲,因為這個問題,除了他自己之外,並沒有別人可以回答。
  牛頓面肉抽搐︰「我沒有仇人,我本來是一個再平凡不過––又瘦小的弱者,不會有也
不敢有敵人,後來我變成了富翁,我從來不吝嗇,總是盡力去幫助別人,更加沒有敵人,要
說––有的話––那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可能,只有一個可能––」
  他斷斷續續的說到這裏,陡然抬起頭,向約克望去,他面肉扭曲,神情可怖,目光更是
凌厲之至。被他這樣望著的人,都不免吃驚,約克也不例外,疾聲道︰「你心中在想些甚麼
?」
  牛頓直言不諱︰「我在想,只有一個人會是我的敵人,因為我搶走了他的戀人,他也恨
阿佳,因為阿佳變心了。」
  那是直指約克了,約克居然並不否認︰「是的,我恨極了你,也恨阿佳,但那全是知道
你幹了這樣的髒事之後的事,在今夜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曾有甚麼事發生過。」
  牛頓剛才還像是繃緊了弦的弓,這時一下子洩了氣︰「對,你不會是兇手,你根本不知
在阿佳的身上,發生了甚麼變化。」
  普索利忽然問了一句︰「約克,在阿佳遇害之後她的靈魂有沒有和你接觸過?」
  普索利這一問,很有道理––阿佳到慘死之前,仍認定是牛頓殺了她,那麼,一縷冤魂
,如果要找人傾訴的話,最好的對象,當然就是以前的戀人了。
  約克吸了一口氣︰「沒有––或許––她覺得愧對我,不敢見我。」
  那高個子忽然冒出一句話來︰「這個等她來了,問她好了。」
  本來氣氛就已經夠怪的了,一聽到這句話,更令人感到怪異莫名。
  一來,「她」已經變成了「他」,這其間,前世今生,陰陽阻隔,人鬼殊途,都已發生
了難以明白究竟的變化,是生命的大奧秘,沒有甚麼比這種變化更令人感到悚然的了。
  二來,「她」若是來了,那就是找牛頓報仇來了,會發生甚麼事,雖難預料,但決不會
是愉快的,這是可想而知的事。
  牛頓先叫了起來︰「她––她––」
  他只叫了一個「她」字,便難以為繼,看來,他本來是想叫「她不會來」的,但又矛盾
複雜––人來了,會找他報仇,可是事情又不能不了斷;他又自認清白,那更沒有不讓她來
之理,所以就說不下去了。
  我感到那高個子的這句話,很是突兀––事實上,這幾個由普索利邀來的靈學家,個個
都很古怪(人家看我,自然也是一個怪人),於是我問他︰「你以為她一定會來?」
  那高個子答得認真︰「應該說,她一定會找到牛頓先生。」
  我喜歡他這種認真的態度,所以我願意和他繼續討論下去,我再問︰「何以見得?」
  高個子道︰「她在慘死的那一刻起,就認定了牛頓是仇人,一轉世為人,就念念不忘要
報仇。」
  我道︰「這並不構成她一定可以找到牛頓的理由。」
  高個子道︰「如果只要憑報仇的意念,當然不容易找,但是,當她成為靈魂的那一剎間
,牛頓先生就在她的身邊。」
  不單是我,另外幾個人也曾齊聲問︰「那又如何?」
  高個子神情嚴肅︰「據我的研究心得,靈魂是一種能量形式的存在,這種形式,當人還
有身體的時候,也可以測度出來––就是儀器所能記錄的腦電波,只不過現在只能記錄到它
的存在,卻無法譯出內容。」
  雖然高個子的話,聽來和我們的問題無關,但是也大有意思。
  我也很同意他的說法,知道他是試圖在解釋甚麼,所以並沒有催他。
  他又道︰「既然有腦電波的存在,那就自然可以被接收到––只要有一定的過程,就一
定可以接收到。」
  他的語氣雖然很是肯定,可是詞意卻有點模糊,我道︰「你的意思是,由於阿佳慘死之
際,牛頓就在旁邊,所以,阿佳在變成靈魂狀態的那一剎間,可以捕捉到牛頓腦電波的––
頻率。」
  高個子吁了一口氣︰「對,就是這個意思––在那一刻,在特定的情形下,他們兩人的
腦電波,一定曾互相之間發生作用。這就是為甚麼牛頓一直會聽到阿佳捏手指的聲響的緣故
。對阿佳來說,她一定捕捉到了牛頓腦電波的特徵。」
  他選用了「特徵」,而沒有用「頻率」,其實是一樣的,每一個人的腦電波頻率,就像
人的指紋一樣,絕少雷同,那也就是每一個人的特徵了。
  我們這樣地在討論問題,牛頓聽了,自然感受強烈之至,他又發起抖來。
  高個子接下來的話,給了他更大的刺激︰「人可以改名換姓,甚至可以變更容貌––牛
頓先生,我相信你經過高明的整容手術。」
  牛頓臉容灰敗,點了點頭。我不禁佩服高個子的觀察力和推斷力,我就未曾想到這一點
,這個牛頓,為了避仇,竟然企圖改變一切!
  高個子陡然提高了聲音︰「可是,無論如何改變,甚至整個身體都換掉,但有一樣是改
變不了的!」
  約克叫了起來︰「腦電波的特徵!」
  高個子點頭︰「是,只要有法子捕捉到這個特徵,哪怕變成了煤中的細菌,躲在一千公
尺深的地方,一樣可以找得到。」
  高個於舉的這個例子,可怕之至,牛頓發出了幾下呻吟聲,身子搖晃著,斷斷續續地道
︰「那麼––她一定會––找到我––」
  高個於道︰「這是我根據歷年來的研究心得作出的預測,還未經證實,要等她來了,才
能證實。」
  這高個子說話,真有點意思,我看到牛頓上氣不接下氣的情形,就安慰他︰「你也不是
她一出現就必死無疑,你可以解釋的。」
  牛頓捶胸︰「我不是怕死,我沒有殺人,我是清白的!」
  約克凜然問︰「那你為甚麼要改變自己?」
  牛頓叫︰「世事是有冤枉的啊!」
  我想了一想,向高個子道︰「閣下的研究心得,很是獨特,總的來說,你認為根據一個
人的腦電波頻率,就可以找出這個人來?」
  高個子道︰「原則上或理論上是這樣的,但具體的情形如何,我也一無所知––我想,
只要阿佳找到了牛頓,就可以證明我的理論了。」
  牛頓在聽了之後,又發出了一下嗚咽聲––這也難怪,對他來說,阿佳找到了他,那是
生死相關的大事,高個子卻認為那是可以證明他理論的喜事,這當然令他啼笑皆非。
  高個子這樣的說法,相當客觀,可是,也就不肯定甚麼時候阿佳會找上門來。
  我又問他︰「你其實並不能確定這種情形一定會發生,是不是?」
  高個子卻大搖其頭︰「不是,只要阿佳報仇的意願夠強烈,我相信一定找得到。」
  這時,約克反倒緊張了起來︰「大約會在何時?」
  看他的樣子,像是雖然過去了三十年多時間,但是他對阿佳的愛戀,似乎並未減退。
  剎那之間,我忽然有了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我的思想方法,一向是忽東忽西,天馬行
空,想到哪裏是哪裏,會突然之間,想到全然和原來題目無關的那一方面去,這時的情形,
就是如此。
  我忽然想到的是,約克對阿佳的愛戀未變,阿佳又保留了前世的記憶,如果今生阿佳還
是女身,那麼,他們相戀就是十分自然的事了。
  可是,如今阿佳已成了男兒身,那麼他們重逢,會是甚麼樣的情形呢?
  難道仍相戀?
  雖然有點古怪,但也絕不罕有,這種情形,就是男性同性戀了!
  科學家一直從內分泌、從遺傳方面尋求出現同性戀的原因,到如今為止,只確定了同性
戀是一種先天性的現象,也就是說,同性戀的傾向,是與生俱來的。
  一直沒有人從靈學的觀點去探索,「與生俱來」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是前世的殘存記憶?

  我忽然想到了這一點,自然在那樣的情形下,沒有深入地想下去,只是把這種想法放在
心裏,準備有機會的時候,向專門研究同性戀的學者提出來,大家參考一下,或許可以有大
突破。
  卻說當時約克問「大約會在何時」,高個子道︰「不知道!」
  他說了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但,不論多久,我一定要目睹這個現象的發生,因
為這對我來說,大重要了。我的理論一旦證實,便開闢了廣闊無比的靈學研究天地。」
  我同意他的說法︰「那你準備––」
  高個子道︰「不是準備,是行動––從現在開始,我不會離開牛頓先生,直到事情發生
。」
  牛頓又驚又怒︰「你有甚麼權利那樣做?」
  高個子道︰「是你要我們來幫助你的,我那麼做,對你大有好處。」
  牛頓哼了一聲,高個子又道︰「你怕她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報仇,連個分辯的機
會都沒有,若是有我常在你的身邊,你至少可以有這個機會。」
  高個子的話,大有道理,牛頓自然也立即明白了這一點。他點頭︰「好,到時希望你多
出一點力。」
  高個子連聲應道︰「當然!當然!」
  看來,他對靈學的沉醉,在這裏的所有人之上,為了有這樣一個證明他理論的機會,他
喜不自勝。
  普索利爵士道︰「阿佳能找到你,只是一個未經證實的理論而已,你為了等她來,要長
年累月的繃緊了神經,只怕等不到她來到,你就支持不住了。」
  這話說中了牛頓的心事,他哭喪著臉︰「我現在已經支持不住了。」
  我的意思和普索利一樣,所以我立即接下了口︰「那你就不應該等。」
  牛頓倒也立刻明白了我們的言下之意︰「我也心急想找到她,可是多年來,一點音訊也
沒有!」
  我道︰「有兩個方法,可以同時進行。其一,在全世界範圍內,毫無頭緒地找一個人,
那是專業行為,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所以必須委托專業人士進行。」
  牛頓真的對我記述的經歷,知之甚詳,他立時道︰「郭大偵探?」
  我道︰「是,委托他進行,我不敢說他一定可以把人找出來,但可以肯定,要是他也找
不到,這就不會有別人可以找得到。」
  牛頓咬著牙︰「好,衛君,托你代邀。」
  我點頭答應︰「第二個辦法,是你要設法讓她容易找到你。」
  牛頓抿著嘴,不出聲。顯然,對於阿佳的出現,他又是驚怕,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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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9: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道︰「這件事,越早了斷越好。怨毒藏在心中,已經三十年了,越下去,怨毒只有越
深,你有沒有想到這一點?絕不能再迴避了。」
  牛頓囁嚅道︰「我不是回避,而是––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我沉聲道︰「很簡單,把當年發生的事張揚出來,然後,你公開出現,等她來找你!」

  牛頓一聽,身子就發起抖來︰「那––那––要是那樣,人人都會以為是我殺了人。」

  普索利道︰「當年的事,確然只有你們兩人知道––」
  牛頓連忙糾正︰「那兇手也知道。」
  普索利道︰「既然只有三個人知道,那你不妨說得隱晦一點––當事人看了明白,別人
看到莫名其妙的那種,不但可以引阿佳出來,要是連帶能把兇手也引出來,那就更好了。」
  約克始終不肯放過牛頓,陰森森道︰「如果真有所謂兇手。」
  牛頓一揮手︰「好,我這就進行。」
  事情發展到這裏,我們幾個人互望了一眼,除了高個子是下定決心,自此要寸步不離跟
著牛頓,以證實他對靈學研究的理論之外,其他的人已經無事可為了。
  我們全知道了當年慘事發生的經過,照牛頓的敘述,事情確然怪異,怪異到就算阿佳出
現,也未必能真相大白。
  但是在阿佳出現之前,實在沒有甚麼事可做,我定下的兩個辦法,一個要靠小郭,另一
個要靠牛頓自己。
  普索利也感到了這一點,他道︰「把各位老遠的約了來,總算不虛此行吧!」
  大家的反應不一,最高興的自然是那個高個子,我則瞪了普索利一眼,而且哼了一聲。
普索利知道,對我來說,是太虛此行了。因為除了確定了有一個前世冤死的女子轉世今生之
外,我一無所得。這種事,在我的經歷之中,可以說微不足道之至。
  普索利吐了吐舌頭,不敢說甚麼,其餘幾個人都各自告別離去。我伸了一個懶腰,站起
身來,盤算著雪要是不停,明天也照樣可以離去,反正是賣普索利交情來的,良友相敘幾天
,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穫。
  就在此時,牛頓忽然趨前到我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衛君,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和普
索利爵士到我書房可好?」
  我向普索利望去,只見他也大有請求之色。這時,還在一旁的那高個子,臉色難看之至
,因為牛頓的邀請,並未包括他在內。
  他尷尷尬尬地乾咳了幾聲,反倒是我不好意思,向牛頓道︰「這位先生––」
  牛頓道︰「我們要商量的事,和他無關。」
  主人這樣說,我也自然不好再說甚麼了。在牛頓的帶領下,通過了好幾道門,才進入牛
頓的書房,那就是不久之前,牛頓和方琴會面之處了。
  一路經過的時候,普索利並無所覺,但是我卻已經看出,每一道門都有極嚴密的保安裝
置。在通過這些門的時候,牛頓每次都用手在門上按一下,才把門打開,可知那些門都要憑
他的掌印,才能打開。也就是說,除了他本人之外,別無他法可以正常開們,由此可知保安
之嚴密。
  進入了書房之後,書房約有兩平方公尺,很是寬敞,四面全是書架,表面看來,並無異
樣,但是我敢說,其中一定機關重重。
  而且,除了進出的門之外,一扇窗子也沒有。四面牆中,可能有暗道,但牆壁必然堅固
無比,不是隨便就可鑿得穿的。
  他長年匿居在這樣堅固穩當之處,自然是為了防備阿佳來報仇,這一點,和他一直堅稱
自己無辜,似乎不是很吻合。
  我裝著不經意地問︰「這裏的牆有多厚?」
  牛頓道︰「一公尺––」
  他才說了厚度,就停了下來,苦笑︰「衛君,瞞不過你的法眼。」
  我直截地問︰「你不是無辜的嗎,何以是這樣防備?」
  牛頓嘆道︰「我實在害怕,你們沒有經歷過––沒見到阿佳臨死時的那種恨意,她把這
股恨意帶到了今生,甚至還是嬰兒時,就已經如此強烈地表達出來。她要找我報仇,一定是
有備而來,一見了我––必然會發動猛烈之至的攻擊––我雖然躲在這樣穩固的地方,可是
沒有一夜睡得安穩,睡著了,也必被惡夢驚醒。」
  我不知是同情他好,還是鄙視他好︰「人家說:為人不作虧心事––」
  牛頓叫道︰「可是阿佳認定了是我殺死她的!」
  我嘆了一聲,無意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就道︰「你有甚麼事和我商量?」

  牛頓望了望普索利,又望了望我,支支吾吾,令我大是不耐。
  我喝道︰「有話直說!」
  牛頓忙道︰「是!是!好––請郭大偵探找人的事,要拜託你了。」
  我怒道︰「這我不是早已答應了麼?」
  牛頓道︰「是!是!」
  普索利也不耐煩了︰「你有話就快點說,衛君最恨人說話吞吐!」
  儘管普索利這樣說了,牛頓還是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衛先生,我想––我想––你
引她出來的辦法––是很好––」
  我道︰「你不知該如何進行?你可以利用全世界範圍內的傳播媒介,擬定一則啟事,只
要阿佳一看到,就知道是你在找她,那就行了。」
  牛頓道︰「這我知道。」
  我沒好氣地望著他︰「那你還有甚麼求我?」
  牛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揮拳︰「我想––阿佳先去找你。」
  我先是呆了一呆,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傢伙還是害怕,不敢一下子面對充滿了
報仇意念的阿佳,所以要我去做擋箭牌。
  他的這種想法,當然絕不高尚,可是我轉念一想,對我也沒有損失––阿佳要找的是他
,冤有頭,債有主,阿佳再兇,心中的仇恨再毒,也不會對我下手,就算會,我也自信可以
應付。
  我道︰「你的意思,先讓阿佳來找我?」
  牛頓連連點頭,我道︰「可以,你可把我的聯絡電話公開出來。」
  牛頓也沒想到我會一口答應,霎時之間,那幅感激涕零的樣子,難以描繪。
  當宿無話,第二天,我和普索利先離開,在途中,普索利問我︰「你為甚麼答應牛頓的
要求?」
  我把我當時所想的說了,又補充︰「能夠第一時間和一個再世人會晤,這總不是一件壞
事。」
  普索利拍了拍我的肩頭,表示他對老朋友的關懷︰「你要小心,如今的阿佳是一個三十
歲的青年,這個青年,受著仇恨的折磨和煎熬,懷著前世慘死的怨毒,我相信他的心理狀態
,一定大大異於常人,十分可怕,你要小心這一點。」
  我點頭︰「我會的。甚麼樣的人我都見過了,請不必為我擔心。」
  和普索利分手之後,回家,我便把小郭找了來,恰好溫寶裕也在,再加上白素、紅綾,
我把此行的一切,向他們說了一遍。
  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誰是兇手」這一點上。小郭咬著煙斗(以表示他大偵探的派
頭)搖頭擺腦地道︰「太奇怪了,必然有兇手,但卻又沒有兇手。」
  溫寶裕道︰「我看就是那個牛頓!」
  大家討論了一陣子,自然沒有結果,一致的結論是︰先把阿佳找出來再說。
  小郭一拍心口︰「包在我身上!」
  可以尋找阿佳的線索,少之又少,只知道他在三十年前,出生於當時西德南部一個小鎮
的聖十字醫院,他的父親姓森,連名字也沒有,他的母親叫玫玲,原本姓甚麼也不知道。
  不過,對擅於找人的郭大偵探來說,或許這些資料已足夠了。
  郭大偵探甚至取笑我︰「你要牛頓在全世界的傳播媒介上刊登尋人啟事,其實大可不必
,在德國長大的人,一定懂德文,只要用德文就可以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沒叫牛頓用西藏文––在全世界的傳媒上用德文刊登啟事,行不行
?」
  不到三天,就在當地的傳播媒介上,有了德文的尋人啟事,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啟事
竟然有兩份。
  一份顯然是牛頓的所為,因為那上頭有著我的一個聯絡電話。
  另一份我看了一遍,也明白是甚麼人的所為了,是約克,阿佳生前的戀人。
  兩份啟事的內容分別如下。
  牛頓的︰「阿佳,三十年前的事,你一直誤會了我,我是無辜的,我極愛你,在收到了
護士長的信之後,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現極盼你和我聯絡,電話是––阿佳,我一定會向
你說明一切,你的冤枉,也是我的冤枉。打電話時,請說出當年你記得很熟的密碼。」
  另一個是約克的︰「小阿佳,我親愛的,自從你三十年前失去了音訊後,我傷心欲絕,
如今方知你的悲慘遭遇。無論如何,讓我知道你的下落,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達成你的願望
,讓該得報應者得到應有之報應,不會讓奸人永遠得志,愛你的約克。又,別的人或許也在
找你,但我們曾有山盟海誓,一定請先和我聯絡。」
  約克也留下了電話,甚至地址,地址是位於德國慕尼黑的一家「靈學研究所」。
  幾乎在我看到兩則啟事的同時,我接到了牛頓氣急敗壞的電話,他在電話中嘶叫︰「你
看到了嗎?約克,那個約克,他竟然––竟然––」
  由於他實在太激動了,竟至於說不下去。
  我道︰「你別激動,他沒有道明當年阿佳慘死的情景和轉世為人的事實,已經證明他是
一個很有道德的人,你不能再要求甚麼了。」
  牛頓喘著氣︰「可是他認定了我是兇手,要是阿佳先去找他,兩個人合謀對付我,那怎
麼辦?」
  我道︰「阿佳先去找誰,這事只好由她決定,要是她去找了約克,我相信,以約克的為
人,必然會把你的說法轉告阿佳。」
  牛頓急道︰「那不成,他們––他們––」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十劃還未有一撇,只要阿佳肯出現,甚麼人找到她出來,都是好
事。」
  牛頓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呻吟聲,我不去理會他︰「你在啟事中要阿佳說出密碼,你還未
曾告訴我密碼是甚麼,叫我如何核對來電。」
  牛頓苦笑︰「我這就說。」
  他把那極其複雜的密碼,告訴了我。我想,當年一心以為自己已擁有了大量財富的阿佳
,忽然在電話中遭到了否定,美夢幻滅,對她的打擊,自然極大。
  這個十九歲的少女,空有一副美貌,其實為人並不足取。首先,她貪婪,在巨額的財富
而前,出賣了自己。雖然說這種情形,在現代社會中,無可厚非,但也絕不能視之為人格高
尚。
  其次,她很愚蠢,她死得如此之慘,人頭落地,可是連自己是怎樣死的都不知道(我很
相信牛頓是清白的,因為事情太離奇,偽造者不可能想出如此不合情理的捏造情節來,捏造
情節者,都會把事情說得合情合理,極少破綻)。
  而且,她又固執地把前世的經歷,帶到今生來––每一個人都有前世,若是人人都要算
前世的賬的話,這世上的混亂,至少增加一百倍以上。
  所以,我對於今生的阿佳,雖然還不知道人在何方,何時可以見到,但已心有成見,沒
甚麼好感。
  牛頓還在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些甚麼,我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頭︰「一有消息,我立刻和
你聯絡。」
  牛頓長嘆了一聲,我道︰「你身邊的靈學家,不同凡響,你可以多點向他討教,一定會
有好處。」
  牛頓再嘆了一聲,這才沒有了話說。
  白素指著啟事︰「看來這兩個男人對這個阿佳,都還大有情意。」
  我想起我想到過的問題,正好聽聽白素的意見,我道︰「可是今生,那是一個男青年。

  白素斜睨我︰「你沒有設想過,同性戀的由來,就有可能是這種情形?」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白素對我,實在太了解了,她竟可以知道我必然從這件事上,聯
想到了這個問題。她自然也知道我為甚麼要笑,她道︰「這個課題,還可以進一步發揮,現
在都在說『遺傳因子』,我認為遺傳可以分兩種,一種是上代的遺傳,一種是前世的遺傳。

  我鼓掌稱好;「一有機會,必然聯絡這方面的專家,好好研究。」
  白素道︰「這個阿佳,就是極好的研究對象,我敢說,她前世的記憶不滅,必然大大影
響她今生的生活。」
  我道︰「就算前世的記憶不在,也能影響一個人今生的生活。很多『天才』,我看全是
潛意識之中,前世的記憶在起作用,尤其在藝術方面的才能,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天才,都可
以循這方面去找才能的由來。」
  白素同意了我的話,又道︰「我們不妨來推斷一下,如今那男青年會是甚麼樣的。」
  我笑了起來︰「十九歲大姑娘的記憶一直存在,這男青年自然娘娘腔之極,人們常譏笑
娘娘腔的男人『前世是女人』,看來不是隨口說,而是真有此事的。」
  白素半側著頭,想了好一會,才道︰「這個有前世全部記憶的人,很是特別,一般來說
,已確定是轉世的人,例如喇嘛教的活佛,也不能有如此強烈的,在嬰兒時期就有的記憶。

  我點頭︰「確然是,轉世的活佛,在孩提時期,如同鴻濛未闢,要等到被確認之後,這
才把前世的記憶慢慢恢復。」
  白素道︰「所以這個例子奇特之極,要是掌握了記憶不滅的規律,那麼,人的生命形式
,就會起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我叫了起來︰「那豈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永恆生命?」
  白素點了點頭,我忽然又大搖其頭;「不妙,大大地不妙,這樣的永恆生命形式,不是
很妙。試想想,叫我帶著今生的記憶,再世為人,一開始還要經過好幾年的嬰兒時期,那怎
受得了。」
  白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人的生命形式,一定要經過嬰兒時期,在這個時期中,
人不能控制身體,身體要在脫離嬰兒時期後,才能隨心運作。在嬰兒時期就有成人的記憶,
那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景況。
  我嘆了一聲︰「或許,到時人的身體結構,也會起變化。」
  白素道︰「或許,根本沒有『到時』,像阿佳那樣的情形,是極度的例外。」
  我喃喃地道︰「或許––」
  討論自然沒有甚麼結果,後來,我真的把人類的同性戀傾向和前世經歷的關係,向一些
專門研究人類異常性傾向的專家提了出來。自然,有人聽了哈哈大笑,斥為荒謬,有人覺得
有點道理––任何領域中的人,都分成有想像力和沒有想像力兩種,何者可以在本行上有突
破性的成果,自然再也明白不過。
  自那次討論之後,傳播媒介上的啟事,連續登了一個月––約克的只持續了十天,想來
是由於經濟問題,牛頓有錢,可以繼續花下去。
  小郭的行動早已展開,且包括了監視約克在內,為的是如果阿佳找約克,他也可以知道

  一個月過去,我這裏音訊全無,約克也望穿秋水,不見伊人,牛頓焦急地和我通了二三
十次話,最令我意外的是,郭大偵探方面,竟然也一點著落都沒有。
  當他來見我的時候,神情頗是沮喪,一言不發,我也不問他經過––他必然是盡了力而
沒有結果,又何必多問。我只是道︰「以情理而論,一個人若是記得前世的一切,他一定會
到前世生活過的所在去憑吊一番,阿佳的家鄉附近,可有甚麼神秘青年出沒過?有沒有甚麼
人去找過阿佳的父母?」
  小郭嘆了一聲︰「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作了詳細的調查,然而並無其事。」
  我道︰「在這種小地方的醫院中待產的,一定不會是從老遠路趕來的,必定是附近的居
民,我看,以醫院為中心,六十到一百公里為半徑,作為調查的範圍,也已經足夠了。」
  小郭苦笑︰「我調查的範圍,半徑是兩百公里。」
  他略頓了一頓︰「在這範圍內,有七百三十九家姓森的,又不是三百年前的事,只是三
十年前的事而已,可是逐家調查,並不有一家在三十年前有男嬰誕生,所以這個假定不成立
了。」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那就是外地來的了,這就困難多了。而且,根據當時嬰兒的父親
一直沒有出現的情形看來,嬰兒的父母之間,可能出了問題,那麼,產婦就有再婚的可能,
『森』這個姓,也沒有意義了。」
  小郭道︰「對,但是『玫玲』這個名字,雖然普通,加上曾經姓森,總是一個大線索,
於是,我在歐洲大部分的傳媒上,刊登啟事,尋找『三十年前曾在聖十字醫院誕下男嬰的玫
玲‧森女士』,我訛稱有一筆遺產,屬於該名男嬰的,若是玫玲女士已不在人間,那麼請當
年的嬰兒出面來見我。」
  我皺著眉,不出聲。
  小郭立時道︰「這個辦法不好?」
  我嘆了一聲︰「如果只是玫玲女士看到了啟事,那就很好。若是阿佳同時見到,配合約
克和牛頓的啟事,阿佳會立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小郭道︰「是,我也料到這一點,所以我還加了一點花樣。」
  我微笑,等他把「花樣」說出來,小郭道︰「我還說明,若是任何知道玫玲‧森女士下
落者,通風報信屬實,就可以得到一筆獎金––用金錢來使人做事,總是最有效的。」
  我道︰「不錯,有多少人來通風報信?」
  小郭伸出了手指︰「三個。」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可惡,原來他並不是一無所穫的,他並不是一上來就告訴我,而要一
點一點的擠出來。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他道︰「是要這樣向你報告,聽起來才有趣一些。」
  我道︰「別再玩花樣了,直說吧!」
  小郭吸了一口氣︰「三個都是中年婦女,三人之中,有兩個相識,她們都聲稱是玫玲‧
森的朋友,都知道玫玲‧森確然在三十年前生下一名男嬰,其中有一個,還曾見過那名男嬰
,這三個都來自柏林。」
  他頓了一頓︰「由此可以推斷,玫玲女士是住在柏林的,要在大都市中找一個人,最困
難了,因為都市人人情冷漠,誰也不知誰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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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道︰「這也是好處,人可以在大都市之中,徹底的隱沒。」
  小郭用力一揮手︰「這三個人都說玫玲為人孤僻之至,絕不愛說話,她們雖然是她的朋
友,可是對她的一切,全無所知,也從來沒有聽她說過孩子的父親。但見過男嬰的那個女人
說,孩子的父親,可能是亞洲人。」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女人見過嬰兒的父親。但立即又想到,在嬰兒的身上,也可以看出
人種的特徵來。小郭當然已請那女人說出了嬰兒的樣子,有了人像專家的描繪畫了,所以我
直截地道︰「拿出來看看,亞洲人也有幾等人樣,尼泊爾人和阿拉伯人就大不相同。」
  小郭笑了一下︰「果然瞞不過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報他說話藏頭露尾之仇。他取出了一個文件夾來,打開,是幾
張描繪圖,繪的是一個大約幾個月大的嬰兒。
  我一看之下,就呆了一呆,脫口先問︰「那位玫玲女士是何等樣像的人?」
  小郭道︰「金髮碧眼,標準的白種美人。」
  小郭自然也有了玫玲女士的畫像,我先不急著要來看,只是仔細端詳著那嬰兒的畫像。

  我之所以一看就吃驚,是因為畫中的嬰兒,那亞洲人的特徵,太突出鮮明了,而且,一
看就可以確定他是哪一部分的亞洲人。
  小郭望著我,我吸了一口氣:「這嬰兒要是長大了,只怕十分之中,沒有一分像歐洲人
,父系的遺傳,竟然如此之強。」
  小郭道︰「是,這種情形,很是罕見,我問過人了,不是沒有,但極少見。你看,這嬰
兒是哪裏人?肯定是東南亞洲?」
  我道︰「範圍還可以縮窄一些,我看是印支半島,你看他有寬額厚唇。」
  小郭道︰「還有膚色,那女人特別強調說,嬰兒的膚色和中國人日本人不同,是一種接
近泥土的色調,她當時就曾驚呼,連禮貌也顧不得了,脫口就問︰『這孩子的父親是甚麼?
』」
  我心中一動,忙道︰「玫玲女士如何回答?」
  因為母親都鐘愛自己的子女,那女人的這一問,明顯有侮辱的意味,那麼,作為母親的
,一定會為孩子辯護,那就有可能在她的話中,得到一些有關嬰兒父親的線索。
  小郭攤了攤手︰「那女人說,玫玲顯然由於她的不禮貌而生氣了,她大聲的回答說︰『
孩子的父親是皇帝!』那女人自知踫了釘子,也就不敢再說下去了。」
  我聽了之後,皺著眉不出聲。
  小郭揚眉︰「怎麼啦,你不會真的以為那嬰兒的父親是皇帝吧?」
  我無目的地揮著手,思緒很亂,盯著嬰兒的畫像看,我又道︰「玫玲女士的畫像呢?」

  小郭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一直在「藏奸」,但這時,他總算看出我一定想到了甚麼,
所以極快地又取出了幾幅畫像來。
  我一看,畫中人長髮披肩,美艷無比,是一個標準的西方美人。
  小郭補充道︰「那三個女人都說,玫玲女士的真人比這畫像美多了,她們都說畫家畫不
出一個真正的美女來。」
  我看了一會,道︰「小郭,你不覺得奇怪嗎?」
  小郭說︰「你是說,一個這樣的美女,和一個亞洲人生了孩子?」
  我點頭︰「事情和種族歧視無關。事實是,如此出色的一個美女,在西方自由社會之中
,前途可以說是璀燦無比。亞洲人在歐洲的表現並不出色,中南半島上的人,大都身材矮小
,其貌不揚,何以能有這樣的一個美女對他垂青?」
  小郭沉吟了一下︰「我也想過了,但男女之間的情愛,很難用常理來測度。」
  我搖頭︰「不,就算是一對外形看來極不相稱的男女,只要他們走在一起,就必然有內
在的理由,只不過不為外人所知而已。」
  小郭想了一想︰「這玫玲女士,看來也不象是蕩婦淫娃啊!」
  我笑了起來︰「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是說,那男的必然有甚麼可以吸引美女之處。」
  小郭揚眉︰「他是巨富。」
  我道︰「這是可能之一。」
  小郭駭然︰「總不成他真是皇帝!」
  我一點也不感意外︰「這是可能之二。」
  討論到這裏,我和小郭都靜了下來。我們的第一個感覺是︰這怎麼可能呢?
  但是稍冷靜下來之後,就會覺得︰這怎麼不可能呢?
  雖然「皇帝」這玩意兒,好像總和古代、歷史等名詞聯在一起,但是事實上,皇帝在世
界上並未絕跡,歐洲有,亞洲更多。
  在亞洲的許多小國(甚至大國如日本)中,皇帝還是名正言順的一種尊位,雖然在歷史
的漩渦之中打轉,但還未完全被歷史淹沒。
  那麼,亞洲某小國的皇帝,跟一位歐洲美女發生了一段情,也不是絕無可能之事。
  如果說,外形年齡絕不相稱的巨富,就可以憑金錢的力量,使美女婉轉投懷的話,那麼
,皇帝對美女的誘惑,不是更深一層嗎?
  一時之間,我和小郭想到的都一樣,過了好一會,小郭才開口︰「天!真不可思議!」

  我道︰「不是太不可思議,中南半島上的國家,長期受歐洲強國的殖民統治,皇室貴族
的子弟,大都在歐洲留學,遇上歐洲美女,也不稀奇。」
  小郭搖著手︰「我不是說沒有這個可能,而是那地區的幾個國家,早已沒有皇帝了啊!

  我糾正他︰「不是沒有皇帝,而是絕少『在位的皇帝』了。並不是完全沒有,泰國皇帝
不是還在位嗎?」
  小郭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會是泰皇?」
  我道︰「不知道。更可能的是已經不在位的皇帝,雖不在位了,但皇帝仍然是皇帝。」

  小郭一擊桌︰「我再也沒有想到這一點,我要循這個方向去查!」
  我道︰「那三個女人有沒有說甚麼時候不見了玫玲女士蹤影的?」
  小郭道︰「有,她們說,大約是在孩子一歲左右時,她就突然消失了。」
  我問小郭︰「你看她到甚麼地方去的可能性最大?」
  小郭先是張大了口,接著,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她,她帶著孩子––去找父親了。」

  我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小郭喃喃自語︰「錫金的國王,倒是娶了一個西方美女為
后,但那是美國人,實在沒有聽說過別的亞洲皇帝––那––姓『森』自然也不是真姓了。

  我點頭︰「當然,但我相信,也不是憑空捏造,一定是真正姓或姓的一部分。」
  小郭站了起來,來回走著,口中仍然念念有詞。這次,他念的是幾個人的名字,那些人
全是幾個國家的貴族。
  接著,他又道︰「只聽說過甚麼王子、甚麼親王,沒有聽說有甚麼國王和皇帝。」
  我笑道︰「你也真傻,要是沒有國王或皇帝,哪來的王子和親王?」
  小郭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真是––沒有聽說,只是因為他們早已死了,或是神
秘失蹤,或是引退了,可他們確曾存在過。」
  我道︰「正是,那個嬰孩的父親如果是皇帝,那麼,嬰孩的身分,就是王子。」
  小郭大有不屑之色︰「王子這個身分有甚麼用?」
  我也有同感––印支半島,是近幾十年來局勢最為混亂之處,亂到了美國派大軍介入南
北越戰爭的地步,幾乎類同世界大戰,規模比韓戰還大,而且,遺禍無窮。至今,這地方還
和戰禍、死亡、落後、貧窮等等一發可怕的現象,緊緊接合在一起。
  在那種情勢之下,雖然也有幾個甚麼親王天子之類,在搖晃充撐著場面,但是實際上,
誰擁有軍隊,誰就有強權,王子云云,值不了甚麼錢。
  不但這個嬰兒的王子身分沒有甚麼用,就算嬰兒的父親有更高的身分,在那種亂世之中
,若不能掌握強權,其處境也只有比平常人更壞。
  想到了「亂世」,我腦海中立刻浮現了一幅又一幅發生在人類歷史之中最悲慘的畫面,
所有的畫面,都以大量的死亡作為基調︰逃亡、大屠殺、戰爭、疾病。在那一帶,有著人類
歷史上最兇殘、最卑鄙無恥、最肆無忌憚的殺戮,慘死的人數以百萬計,沒有一個家庭能保
持完整,那一切,全是由少數的一些「人」,打著堂皇動聽的旗號做出來的。
  在這樣的混亂之中,一個王子會有甚麼樣的遭遇呢?
  我約莫算了一算,假設嬰兒是在一歲左右的時候,玫玲女士帶著他去找父親,到了印支
半島,那麼,這嬰兒成長的三十年,恰好就是那三十年連續不斷的大動亂,他就在那種亂世
中成長。
  自然,在那種亂世之中,千千萬萬的嬰兒,根本沒有成長的機會,就夭折了。如果那嬰
兒也早已死了,那又是甚麼樣的情景?冤死的阿佳會不會又投胎轉世,是不是還記得那一次
人頭落地的冤死?
  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思維混亂之極,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
  小郭看我在發呆,他也在發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太亂了,無法想。」
  我也有同感,「嗯」了一聲。小郭又道︰「甚麼玫玲女士,甚麼有王子身分的嬰兒,可
能早已在極度的紊亂之中,化為塵土了。」
  我道︰「當然有這可能,但是,你不是準備放棄尋找了吧?」
  小郭一挺胸︰「當然不放棄,不論怎樣,都要找出一個結果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豪氣干雲,可是說了之後,又難免吸氣,嘆了一聲︰「在那個地方找
人,真是大難了。一個國家,本來有四百萬人口,有記錄的死亡,約一百萬人,可是只剩下
了兩百萬,在不明狀況下不見了的人,也有一百萬,這是人類歷史上不可忍受的恥辱。」
  我看著他,他越來越是憤慨︰「至今為止,還有數以千計曾介入戰爭的美國軍人,被列
入「失蹤」的名單,那裏是地獄,是不屬於地球的另類空間,在那裏,某些屠夫的行為,也
絕不是正常的人類行為!」
  我等他發作完了,才道︰「偉論完了?這種空話,說來何用?」
  小郭坦率地道︰「我就是因為不知道如何著手才好,所以只好說空話。」
  我道︰「真要進行,只要找到一個人,就可以事半而功倍。」
  小郭用懷疑的眼光望著我,我道︰「你也應該知道這個人,他和原振俠醫生有過交往,
他––」
  小郭聽到這裏,已直跳了起來,叫︰「青龍,這個人是青龍!」
  我點了點頭。
  關於青龍這個人,在原振俠醫生的故事中,出現過幾次,他是一個傳奇人物,身分複雜
,行蹤飄忽,能夠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下來的人,誰的身上都有車載斗量的傳奇故事。
  青龍這個傳奇人物,對中南半島那一帶的情形,太熟悉了。
  小郭高興完了之後,又苦笑︰「到哪裏找他去?」
  我道︰「聽說他在深山隱居,他和各方面的人物,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略用手段,應
該並不難找。找到了他,許多問題都可以有答案,至少可以知道,那嬰兒的父親是何等樣的
人。」
  小郭有疑惑︰「怎麼會?」
  我道︰「青龍這個人,身分很神秘,原振俠和他是生死之交,但也不甚了解,我還是在
一個偶然的機會中,聽人說起他有皇族血統,由於看不起皇族中人勾心鬥角地爭權,所以才
身入江湖,但是他始終和高層勢力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嬰兒的父親,只要是印支三國中的
皇族,青龍就必然會知道來龍去脈。」
  小郭得了我的提醒,大喜過望︰「我這就設法找他。」
  我很是鄭重地叮囑他︰「這個人脾氣極怪––」
  我才說了一句,小郭就道︰「你自己的脾氣也夠怪了。」
  我見他大有不以為然的態度,就正色道︰「你可千萬別兒戲,這人的脾氣怪,行事異於
常理,而且,他長期生活在那種環境之中,對生命的看法,也就異常,殺戮生命對他來說,
不算是甚麼。他比我可難服侍多了,你不要弄不好,為了不相干的事,把小命送了出去。」
  小郭見我說得如此嚴重,也就正色道︰「我有數的了,找不找到他,還成疑問呢!」
  我倒是實話實說︰「你郭大偵探出馬要找的人,只怕還不至於找不到吧!」
  小郭居然當仁不讓,笑著道︰「說得也是。」
  我再提醒他︰「他和各國的情報機構,都有一定的聯絡,你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小郭答應了一聲,忽然笑了起來︰「本來是想解決阿佳被殺案的,卻變成了尋人遊戲。

  我道︰「兩件事大有關連––對了,你對阿佳的離奇被殺,有甚麼看法?」
  小郭伸手搔頭︰「確是離奇之至,真是難以想像,不可思議。但有一點,我的看法和你
一樣,那個牛頓沒有殺人。」
  我「嗯」了一聲,小郭道︰「他完全沒有殺人的理由。阿佳先以為牛頓騙她,這才進而
以為自己是死在牛頓之手,可是事實上,牛頓絕沒有騙阿佳。」
  我點頭,小郭的分析很有理。小郭又道︰「這位阿佳,只怕也是美得不可方物,不然,
約克、牛頓兩個男人,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
  我笑︰「哪有那麼多美女,只怕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而已。」
  小郭訝道︰「你沒有見過她的相片?那個牛頓沒有拿她的相片給你們看?」
  小郭這樣問了,我也覺得牛頓很怪,他並沒有給阿佳的相片我們看。雖然好像沒有必要
,但阿佳是如此有關鍵性的一個人物,多叫我們認識她一些,也屬應該。
  我一面想,一面向小郭作了一個「等一等」的手勢,已拿起電話來。
  電話一接通,牛頓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顫聲問︰「有消息了?」
  我道︰「還沒有,正在進展中,有兩件事必須弄個明白。」
  牛頓喘了幾口氣,我道︰「第一件事,方琴女士沒向你說起那嬰兒是甚麼模樣的嗎?」

  牛頓一時之間,沒有回答,像是這個問題太突兀了。過了一會,他才道︰「沒有––嬰
兒會有甚麼樣子?即使是一個會說話的嬰兒,仍然是嬰兒。」
  我沉聲道︰「你立刻去問方琴,叫她詳細回憶那嬰兒的模樣。還有第二件事,你只形容
了一下阿佳的美麗,有她的相片沒有?」
  牛頓的聲音又發顫︰「有––但不多––」
  我道︰「挑最清楚的寄幾張來,兩件事,我都要最快收到資料。」
  牛頓答應了一聲,小郭道︰「方琴是故意不說,還是沒有留意?」
  我搖頭︰「兩者都要可能,更有可能的是嬰兒不讓方琴說––他要報仇,自然不想牛頓
知道他外形上的特徵,一旦知道,就容易防範了。」
  小郭現出怪異的神情––一個嬰兒竟也可以如此工於心計,實在叫人駭然。
  我補充︰「那只是我的假設。」
  我的假設,在兩天之後,就得到了證實,牛頓打電話來,聲音怪異莫名︰「方琴說了那
嬰兒的模樣,起先她不肯說,我威脅要取消對她的資助,她才說了。她說,那是嬰兒告誡她
,叫她千萬不能說的––」
  我已不耐煩,喝道︰「那嬰兒究竟是甚麼模樣?」
  牛頓道︰「扁鼻,厚唇,小眼,深膚色,是一個有東南亞一帶土人特徵的亞洲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就證明在那三個女人,小郭找到的三個女人中,曾見過嬰兒的
那個所給的資料是可靠的。
  牛頓又道︰「真想不到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婦人,會產下這樣的一個嬰兒––事情真算是
有進展,至少,現在我知道她是甚麼樣的了。」
  我冷冷地道︰「人長大了,容貌是會變的。」
  牛頓道︰「容貌會變,但是人種的特徵不會變。」
  我道︰「好了,阿佳的照片––」
  牛頓道︰「我已用最快的方法寄出,你應該很快就可以收到。」
  我總覺得牛頓這個人很是可厭,若不是這件事真是如此地稀奇古怪,我一句話也不願和
他說,所以我道︰「再聯絡吧!」
  牛頓卻還不識趣︰「一個亞洲人,怎麼能使一個美女替她生孩子呢?」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歧視在,我不客氣地道︰「像你這樣瘦小乾枯,其貌不揚的人,
也有阿佳這種沒腦的美女投懷,或許那亞洲人比你更有錢,甚至可能是一個國王,有甚麼好
奇怪的。」
  牛頓被我搶白了一頓,一聲也不出,我可以想像到他臉色發青的樣子。我大聲喝︰「還
有問題嗎?」
  牛頓怔道︰「沒有了!沒有了!」
  我放下了電話,想起自己的假設正確,也很得意,嬰兒懂得如此囑咐方琴,自然是吃了
虧,長了智。由此可見,人的智慧,可以是前世今生累積起來的。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牛頓寄來的郵件,在拆封的時候,我心中突然感到很緊張,至於為
甚麼緊張,我也說不上來。
  我只是隱約感到,在玫玲女士和阿佳之間,應有著某種程度上的聯繫。
  自然,我所指的「某種程度上的聯繫」,不是指阿佳今生成了玫玲的兒子––這種關係
是表面的,人人可以看得到。
  我隱約覺得的聯繫是內在的,隱秘的,而且我覺得,那一定是一個關鍵性的所在。
  我拆開了郵件,牛頓把照片包得很好,那表示他很重視這些照片,他把照片夾在兩張硬
紙之間,一掀開了硬紙,照片一映入眼簾,我就一震,立即拿起了電話來,和小郭聯絡。
  因為一看到了阿佳的照片,我就知道我隱約的模糊的感覺,已漸漸變成實在,可以摸得
著抓得住了。
  但是小郭卻不在,留言說是出遠差去了。我心想。難道小郭不向我道別,就出發去找青
龍了?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麼一定是有突發事件,以致他連向我道別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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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20:59: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雖然很難想像如何會有這等情形,但聯絡不上小郭,我只好放下電話,就繼續仔細看阿
佳的照片,一面看,一面不住吸著氣––那是心中驚訝的自然反應。
  在照片之中的阿佳,明眸皓齒,明艷無比,有一張是牛頓和她的合照,相形之下,更顯
得牛頓的猥瑣。雖然說金錢的魔力大,但是這樣明媚的一個少女,也會出賣自己,真叫人難
以想像。
  令我感到震驚的,當然不是阿佳的艷麗,而是不論從面部的輪廓,還是從五官來看,阿
佳和玫玲女士,面貌相同之處,竟有八九成以上––那還是我對人的面貌差別有專門本領,
才能看出她們之間的些微不同之處,若是由大意一點的人來看,阿佳和玫玲活脫脫就是一個
人。
  我向牛頓要阿佳的相片,本來就是期望有所發現,但是卻也未曾料到有這樣的發現。
  一時之間,我的思緒紊亂之至,又找不到小郭商量,正在此時,白素走了進來。
  白素一眼看到了阿佳的照片,「咦」地一聲,脫口便道︰「小郭真本事,找到玫玲女士
的照片了。」
  我道︰「你仔細看看。」
  我一面說,一面把玫玲的畫像取了出來,和照片並列在一起。
  白素一揚眉︰「不同––那是兩個人,還是由於畫像不夠逼真?」
  我道︰「是兩個人,照片上的是阿佳。」
  白素「啊」地一聲,剎那之間,她疑雲滿面,顯然也因之聯想到了許多問題。
  她先問我︰「你先想到了甚麼?」
  我道︰「雙胞胎。」
  說了之後,我又和她一起搖頭,因為這一說法不成立,玫玲的年齡,應該比阿佳大兩三
歲。
  我又道︰「姐妹。」
  白素道︰「那得問問約克––其實,是甚麼關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兩人十分相似
。」
  我吸了一口氣︰「兩個相似的人之間,會有著甚麼聯繫呢?還有,阿佳投胎成為玫玲的
兒子,是不是由於阿佳和玫玲的相似?」
  白素苦笑︰「只怕靈魂投胎,並沒有選擇權。」
  我道︰「好,投胎是偶然的,那麼,兩者相似,其間就一定有必然的關係。」
  白素舉起手來:「她們都是德國人。」
  我想了一想,是,她們都是德國人,但德國人有幾千萬,這種必然的關係,在整件事之
中,又起著甚麼作用呢?
  白素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道︰「我們對於這兩個人所知太少了,若是對她們的事知多
一點的話,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相同之處來。」
  我道︰「現在至少已找到了兩點︰一,她們的容貌驚人的相似;二,她們都是德國人–
–」
  說到這裏,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我們為甚麼要致力發現她們之間的相同之處?」

  白素搖頭︰「我也說不上來,阿佳轉世投胎成了玫玲的兒子,是不是因為她們有很多相
同之處,才起了奇妙的互相吸引作用?」
  我道︰「不,轉世投胎的靈魂,不見得有選擇能力。」
  白素遲疑了一下︰「我的意思不是選擇,而是一種自然的吸引,例如水向低流那樣,靈
魂會自然歸向和自己生前相同的人。」
  我道︰「這個設想,倒可以接受。奇怪的是,我總感到玫玲和阿佳有越多相同之處,就
越是整件事的關鍵所在––可是那只是感覺,我捕捉不到實在。」
  白素道︰「了解玫玲比較難,還是讓小郭去努力。我們可以先從牛頓那裏,多得一些阿
佳的資料,她是一家農學院的學生,可以找小郭去作深入調查。」
  我嘆了一聲︰「小郭留言說有遠行,若是他去找青龍,只怕一時回不來。」
  白素悠然︰「那就由我來進行。」
  我向她打了一躬︰「若有娘子親自出馬,何愁大事不成。」
  白素笑︰「我也不會到德國去,只是請那裏的朋友幫忙。」
  我道︰「我再去問牛頓。」
  和牛頓通電話的結果,叫人有點啼笑皆非,原來牛頓所知的,並不比我多,他對阿佳的
來龍去脈,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他的話,卻也有理。他說,誰會做那麼殺風景的事,去追
查一個美女的背景,活色生香的人在你面前,還去理會那些資料幹甚麼?
  我道︰「你曾說她是一家農學院的學生,是哪家農學院?」
  牛頓道︰「好像是在科隆。」
  白素在一旁道︰「農學院是冷門學校,不難找。」
  我道︰「你難道沒有在阿佳死後,探索她的過去,以追尋她的死因?」
  牛頓一時之間,沒有立刻回答,我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殺人,你一定致力於尋
找真兇,那麼,也就一定會從調查她的背景著手。」
  牛頓的聲音,聽來很苦澀︰「是,我調查過。」
  我沒有責問他為甚麼上次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提到這一點,我只是直接地問︰
「結果如何––說詳細一點!」
  牛頓又停了半晌,才道︰「有必要麼?」
  我怒道︰「當然有必要,你以為我那麼有空,沒有必要,我和你通話幹甚麼!」
  牛頓又呆了片刻,在這當口,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牛頓如此吞吞吐吐
,顯然是有難言之隱,這卻又是為何?
  正當我要催他說時,他已嘆了一聲︰「調查的結果,不是很愉快。」
  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哀傷,這使我對他的不滿程度減少了若干。
  我只是道︰「請你照實說,因為可能極重要。」
  牛頓再嘆了一聲︰「她––雖然只有十九歲,可是生活––很––放浪,約克只不過是
她在鄉下時就認識的男友。她––很濫交,甚至在柏林和漢堡都––做過––妓女––她–
–她––」
  牛頓把阿佳的過去,說來顯得很困難。他說的話,也很令我感到意外。
  我自然可以了解牛頓的心情––自他邂逅阿佳起,阿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絕未
想到過阿佳會是這樣的一個俏佳人,所以,這一切是阿佳離奇死亡之後,他經過了調查才知
道的。
  可想而知,這對他的打擊,是何等巨大,他心目中美的化身,愛的對象,卻原來是一個
在風塵中打滾的妓女。這個打擊,代表了他幻想的毀滅,一切美好的想像,突然之間,都變
得醜惡無比。
  另一方面的打擊,是他在金錢上的損失––本來只要化三五百馬克就可以達到目的,可
是他卻付出了萬倍以上,那種被欺騙的打擊,對一個本來就有自卑感的人來說,也就格外沉
重。
  難怪他不願意說出來了。
  我立即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我立即問他︰「這一切,是慘事發生後你做了調查才知道
的?」
  牛頓道︰「是。」
  他停了片刻,又反問;「你為甚麼這樣問?」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先作了調查,恨她騙了我,所以才殺了她?」

  這正是我所想的,所以我道︰「正是此意。」
  牛頓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之中,卻充滿了悲哀,他道︰「你錯了,如果不是慘事發生,
她永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絕不會去調查她以前的生活。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當然可以
看得出我對她的一往情深,她也不會向我透露她的過去,以免惹起我們的傷心,我們會一直
沉浸在快樂幸福之中。」
  我再釘了一句︰「若是你偶然知道了呢?」
  牛頓的聲音變得很疲倦︰「我說過不會,那就是不會。事實上,在知道了這些事實之後
,我懊喪得要死。」
  我聽出他不願意多說,但突然之間,有了意外的發現,我自然不會放過,我道︰「懊喪
還懊喪,你還是作了深入的調查,是不是?」
  牛頓又不出聲,我道︰「一個女孩子會去做妓女,總有成千上萬的理由,但既然做了妓
女,就必然處身於一個複雜無比的環境之中––這個環境之複雜,超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
在這個環境之中,甚麼事都會發生。阿佳的死,大有可能和她的這一段經歷有極大的關連,
你必須告訴我。」
  本來,知道了這段事實,我自己也可以進行調查,但是,畢竟時間過去了三十年。別說
三十年,就算只是三十天,也可以令得人事全非,要調查,自然困難之至。就算當時牛頓的
調查不全面,不徹底,也比我現在再去做好得多。
  牛頓發出了幾下抽噎聲,才道︰「她初次當––妓女那年,只有十四歲。」
  牛頓說到這裏,一口氣噎住了出不了聲。我也暗嘆了一聲,一個在照片上看來,如此清
純美麗的少女,竟然是賣淫行業中的老手。
  牛頓又道︰「她一直跟著一個皮條客,名字叫魯魯,是漢堡的淫業大亨,手下有不少風
華絕代的少女。我在得到的初步調查結果之後,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那是事實,所以我曾
親自去見過那個外號『花街之虎』的淫媒魯魯。」
  他說到這裏,又頓了一頓,才又道︰「我和魯魯見面的對話,我暗中錄了音,我放錄音
帶給你聽如何?」
  我忙道︰「好,但我要問當時的情形如何。」
  牛頓道︰「我包下了漢堡最豪華的酒店全層,包括了總統套房,又雇了十個保鑣,做足
了神秘豪富的一切派頭,放話出去,要找一流的妓女,要漢堡有名的淫媒排隊來見我,這樣
,才把花街之虎引到了我的面前。」
  我冷冷地道︰「有錢真好。」
  牛頓道︰「魯魯的派頭也不少,他帶來了八個美女,甚麼人種都有。我看了之後搖頭,
然後每人給了一筆錢,打發走了,魯魯瞪著死魚眼,望了我好半晌,才說話。」
  接下來,便是牛頓放給我聽的,他和淫媒花街之虎之間的對話。
  我先聽到一個粗嘎的聲音,先罵了三五句粗話,才道︰「你想要甚麼樣的少女。他媽的
,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可請不動如今的瑪莉蓮夢露!」
  言下之意,是如今的夢露已大紅大紫,他請不動了,要是早兩年,夢露還沒有紅,他一
樣可以請到。
  牛頓說話了︰「聽說你手下有一個叫作『小水仙』的,好像並不在剛才的八個之內。」

  魯魯一聽,就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又講了一句粗話︰「你果然識貨,小水仙,嗯,小水
仙,那確然是人見人愛的美人兒––」
  我聽到這兒,問了一句︰「這小水仙是––」
  牛頓語帶哭音︰「那––那是阿佳當妓女時候的名字,我當時證實了這一點,心如刀割
。」
  在錄音帶中,聽到魯魯的聲音︰「人是出色的美人,可是價碼也特別高。」
  可以聽得出,牛頓的聲音,緊張之至,甚至忍不住有點發顫︰「你能把她召來嗎?」
  魯魯道︰「能,為甚麼不能。」
  我心想,這回花街之虎只怕要變成花街之貓了,因為牛頓再也清楚不過,阿佳已經慘死
了,哪裏還有甚麼小水仙,這淫媒當然是準備另外找一個貌美的妓女來冒名頂替了。
  果然正是如此,接下來的錄音,斷斷續續,顯然是牛頓在控制著,有必要的時候才錄。

  聽到的錄音,內容大同小異,一共三次,都是魯魯先開口︰「小水仙來了!」
  接著,便是一個女郎嗲聲嗲氣的聲音,和牛頓冷冷地道︰「這不是小水仙。」
  魯魯打著「哈哈」:「好,大老板不喜歡,換一個。」
  一直到了第三次,魯魯有點忍不住了︰「你是來找麻煩,還是來找姑娘的?」
  牛頓沉聲道︰「我要見小水仙!」
  魯魯又罵了幾句,才道︰「你認識她?為甚麼你那樣肯定來的不是她?」
  牛頓道︰「有人給我看過她的照片。」
  魯魯道︰「你他媽的把她的照片給我看看,是老的小水仙,還是新的小水仙!」
  牛頓問道︰「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牛頓問這一句話的同時,我也脫口便問︰「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在一旁的白素,也立時秀眉緊蹩,顯然她也覺得這一句話中,大有蹊蹺。
  牛頓沒有回答我,魯魯也沒有回答牛頓,魯魯只是道︰「你把照片給我看便行了。」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想來是牛頓把照片給了魯魯。然後,是魯魯的聲音:「不錯,這是
小水仙。老實告訴你吧,不久之前,她來向我告別,說是有一個瘟生,人是難看得不能再難
看,錢也多得不能再多,把她當成了淑女,她不再幹妓女了。我是看著她出道的,自然恭賀
她一番,要她別忘了老朋友,她興高采烈地走了,自此,我再也沒見到她。」
  當時牛頓聽到了這番話之後,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所以好一會沒有聲音,只聽得魯
魯在問︰「你怎麼了?要不要找醫生?」
  牛頓掙扎著道︰「不––用––不必––」
  魯魯人並不笨,忽然道︰「你就是她說的那個瘟生?」
  牛頓氣若游絲︰「當然不是––要是––我何必來找她。」
  牛頓的話,聽來言之成理,魯魯感嘆︰「這女子,天生是做妓女的種,人客一親香澤之
後,就對她念念不忘,多的是回頭客。對了,我這裏還有她的一卷錄影帶,是她和三個水手
大戰三百回合的情形,你要不要買?」
  牛頓的聲音,聽來怪異之至︰「要––要––要––」
  在他連說了三聲「要」之後,好一會沒有聲音,才又聽得牛頓在電話中道︰「完了。」

  我忙道︰「甚麼叫『完了』,應該還有下文。」
  牛頓道︰「還有甚麼下文,我買了錄音帶––看了十分之一,我就吐了血,那是––真
的吐血––我已經證實了阿佳真的是––那樣,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從此,我的生
活就進入了自欺欺人的幻境––是你迫著我––要我把這些說出來的。」
  我道︰「對不起,還要你回憶一下往事,那淫媒曾問你一句甚麼的話︰『要老的小水仙
,還是新的?』你沒有追問他那是甚麼意思?」
  牛頓道︰「我好像問了,但是他並沒有回答。」
  我怒道︰「那麼重要的話,你怎麼不追問?」
  牛頓提高了了聲音︰「那有甚麼重要?當時我心如刀割,誰還會留意這種事!」
  我喝道︰「你這糊塗蟲,淫媒的話,分明證明了小水仙有兩個––新的和舊的!」
  牛頓道︰「那又怎樣?天下間叫水仙或小水仙的妓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是一個
普通之極,引人遐思的女人名字。只有阿佳,這名字才是獨一無二的!」
  我心中想,阿佳這個名字才普通得很,但是我也承認牛頓的說法有理,像「小水仙」這
類嬌嗲的稱呼,被妓女選用,是很普通的事。
  本來,在老的小水仙和新的小水仙上,我像是捕捉到了甚麼,可是若沒有進一步的資料
,仍然如同在水中撈月一樣,甚麼也抓得不實在。
  我追問︰「你就沒有問一句有關那個也叫小水仙的妓女的事?」
  牛頓道︰「沒有––為甚麼我要問?別說我那時傷心欲絕,就算不,我也沒有必要問,
我又不是去嫖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又問︰「你和那個淫媒,以後再沒有聯絡?」
  牛頓不耐煩了,大聲回答︰「沒有!」
  我悶哼了一聲︰「牛頓先生,要解開三十年前的謎團,就難免要翻三十年前的舊帳。」

  牛頓道︰「我認為快些找到阿佳,還重要得多!」
  我不客氣地斥責他︰「知道越多三十年前事情的真相,就越容易找到她!」
  牛頓無話可說,很委曲地道︰「我已經盡量合作了––那是我最不願提起,想也不再去
想的往事,可是卻對你說了!」
  我苦笑︰「這段往事,對你有好處。」
  牛頓的聲音變得很尖︰「好處?」
  我道︰「是的,阿佳生前向你隱瞞了她當妓女的事實。現在,如果她突然出現在你面前
,要對你不利,你可以挑出這個事實來,那至少可以為你爭取到一定的時間,使事情有轉機
。」
  我很為牛頓設想,可是他卻道︰「不!我絕不會去揭穿她,就算她自己告訴我,我也會
斥她胡說,她在我心中,永遠是純潔的女神。」
  我不加譏諷,只平淡地道:「很偉大,我們再聯絡吧!」
  中止了和牛頓的通話後,我望向白素︰「我總覺得那淫媒的那句話,一定有著關鍵性的
作用。」
  白素道︰「正如牛頓所說,小水仙是一個很普通的妓女名字。」
  我道︰「設想一下,原本有一個叫小水仙的妓女,後來,這個妓女不在了,又來了一個
新的女孩,投身淫業,淫媒又叫她小水仙。有甚麼原因使淫媒這樣做?」
  白素道︰「何必問我,你已有了設想。」
  我道︰「是,我的推斷是,這個新來的女孩,在某些方面,和原來的妓女小水仙,有頗
多相似之處,所以才也叫她小水仙。不然,甚麼名字都可以用,何必因襲前人的名字呢?」
  白素道︰「有理,可是你認為相似之處是甚麼?」
  我應聲道︰「當然是容貌。」
  白素望著我,不出聲。我在說了一句之後,也不出聲,只是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為我
自己想到的「大膽假設」壯膽。
  過了一會,白素才道︰「你究竟想說甚麼?」
  我道︰「其實你也猜到了,我的推測是,那個舊的小水仙就是玫玲。」
  白素道︰「我是知道你想到了這一點,也知道你如此想的根據,只有一點︰玫玲和阿佳
相似。」
  我承認︰「是的,人和人之間容貌相似的雖然多,可是要像到叫人分不清誰是誰的程度
,除了雙生子之外,機會並不是太多,而有三個人都相似的機會更少。所以,可以把玫玲代
入舊小水仙的位置。」
  白素吸了一口氣︰「別忘記兩個小水仙用了同一個名字,是由於容貌相似這一點,也只
不過是出於你的假設。更有可能是兩個人根本不像,只是淫媒覺得這個名字叫得響亮,可以
吸引客人。」
  我承認白素的說法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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