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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駱沁]獵愛風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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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愛風暴
駱沁


他和她原本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
荒野與文明,完全沒有交集,
但一次偶然的旅程,將他們帶進了彼此的生命──
柔媚的她像株薔薇,需要呵護照料;
可落拓瀟灑的他,卻是個浪跡天涯的旅人。
有人說,因孤獨而相互依賴所迅速發展出來的愛情,禁不起現實生活的考驗;
但已深深陷入愛戀的他們只能在這段與世隔絕的旅程中,
不顧一切地放縱情感,也在旅程結束的同時,
強迫自己理智地選擇別離,各自回到相遇之前的生活。
他們以為能重拾過去的平靜,
然而,愛戀與思念的魔力卻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後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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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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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02:2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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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拉克.巴格達午後的巴格達帶著恬靜的氣息,街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走動,當一名東方的年輕男子出現在街頭時,立刻引起行人的注意。東方人在巴格達已然少見,而如此具有獨特氣質的男子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蓄著一頭直發,整齊地往後梳,在腦後用黑色皮繩束起,因笑而微眯的眼眸透著精亮,帶有聰智狡黠的眼神閃爍著,然而唇畔微揚的弧度優雅有禮,將一切調和得那麼理所當然,融和得那麼飽含魅力。
  即使是獨自一人,男子唇畔依然是噙著一抹淡笑,背包隨興地勾掛在肩上,行走的步伐昂首自信,別人的目光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在這種異鄉的街頭,他依然散發著一股從容不迫的閒逸氣質。
  男子行走的速度沒有絲毫的遲疑,應是對巴格達的街道相當熟稔。最後,他走進一條小巷中,在一扇鑲有黑色鐵邊的厚重木門前站定,門邊的暗紅磚牆上嵌有一塊深褐色長方木牌,上頭用典雅流利的黑色筆觸寫下“DARKNIGHT”的英文書寫體。
  “暗夜”外表與一般住家無異,招牌又不醒目,小巷裏來往的行人大多無視而過,根本沒人發覺這裏還有這間酒吧的存在,但對深諳門道的熟客而言,這裏提供的卻是比酒更好上百倍的東西。
  經營者昆恩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有全球最精確、快速的資訊網,即使是位於巴格達這個稍嫌遠世的城市,他所掌握的情報依然是最先進的。每個到這裏提出問題的人,定能得到他們所想追求的解答。
  男子挑了挑眉,俊朗的眉目蘊滿了笑意,推門走進。
  “咿呀——”厚重的木門發出聲響。
  現在是傍晚時分,還不到“暗夜”開始經營的時間,在吧台後頭擦拭酒杯的中年酒保,聞聲立刻抬頭望去,在看清來人時,原本皺眉警戒的表情瞬間消散,被滿臉笑意取代。
  “啊——小子,好久不見了!”酒保手上擦拭的動作未停,雙肘置於吧臺上,用阿拉伯語朝著來人喜悅地喊道。
  “是嗎?”男子揚眉,淡淡的笑容中帶著挪揄。他走近吧台,手上的行李隨意放置吧臺上,將高腳椅一旋,長腳優雅一跨,將椅子反坐,穿著褐色皮靴的足輕松地置於椅子的橫悍上,拿起吧臺上的白布和酒杯,開始幫酒保擦拭著。“前些天我才來過,只是你老兄對我不搭不理的。老布,你好無情吶!”語末,隨著控訴發出一聲淺淺的歎息。
  “什麼時候啊?”老布瞪圓了眼。“你上次經過時是一年半前耶,我記得很清楚,不就是去非洲嗎?”
  “對,‘上次經過’時,是去非洲沒錯。”男子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附和地頷首,只是話中有話,但是兀自嘮叨不休的老布並沒有察覺。
  “這不就結了?誰前些天見過你啊?”老布不以為然地嗤哼,對自己的記憶力感到驕傲不已。突然,他動作一頓,盯著方擎猛瞧。“怎麼你從非洲回來是這一副幹淨的模樣?記得上回你說最後一站是剛果的嘛,難道現在連雨林裏都有衛浴設備不成?”那一身剪裁合宜的襯衫、長褲,怎麼看怎麼不像非洲的產物,這俊俏的模樣哪里像是在非洲流浪了一年半的樣子啊!
  “前幾天我就從非洲回來了,還在這裏停留了一個下午。”方擎搖搖頭,伸出手指在擦拭幹淨的杯沿輕彈了下,發出連綿的低嗡聲。在對話間,他倆已將吧臺上的酒杯幾乎拭盡。“那時你老兄直拿一雙嫌惡的眼神盯我,只差沒用掃帚把我趕出去。”
  “有嗎?”老布搔搔頭,腦海中不住搜尋,然後突然發出一聲怪叫,手指直指著眼前的方擎。“你……”他突然想起,前幾天下午有個陌生人來店裏,長發、長發覆蓋了滿臉,樣貌邋遢,一進來就坐在角落裏,老闆昆恩曾過去跟他聊了幾句。
  因為對方的模樣過於引人注目,活像剛從深山林間出來的野蠻人;再加上他和老闆交談的樣子像是相識多年,所以當時他不禁多看了幾眼。現在聽到方擎提起,第一個竄進腦海的就是那個陌生人的形象,兩者一相重疊,也難怪他會指著方擎大叫了。
  “原來那個人就是你!”老布哇啦哇啦地吼著,對方擎的隱瞞感到忿然。
  這小子老早從非洲回來了!”
  “而且還去了台灣一趟。”方擎說道,雙手環胸,嘴角微揚。
  “什麼?連台灣都回去過了?”老布氣得吹鬍子瞪眼。“虧我有事沒事都惦記著你,你居然連個招呼也沒打一下?以後你再有什麼東西我都不會替你保管了啦!
  “兩只薄掌似的大手直揮,一個粗壯的漢子卻像個孩子在賭氣。
  “嘿,老布,公平點,我都還沒怪你沒認出我呢!”聞言,方擎眉宇間微微一眾,神色帶點為難。要是老布這麼翻臉無情的話,那可就麻煩了。“我不過去非洲流浪了一年半而已,你就已經不認得我的長相,這哪里叫做有事沒事都惦記著我?
  你也太大言不慚了吧!”
  他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者,長年在中東和非洲各國遊走。會選上這段區域,是因為這裏隱藏了許多尚未被文明化的東西,這些神秘的事物勾起了他的野性,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深入探險,流連忘返。
  這間位於巴格達名為“暗夜”的酒吧,是他每次旅程的起點。在旅程開始前,他會將身上所有的文明配件放置在此,再征詢昆恩的意見做為參考,補充他所要前往地區的必備品。而當他脫離了蠻荒,要重入世界時,他會回到“暗夜”,取回他所擁有的東西,並瞭解這段與世隔絕期間內所遺漏的變化。
  通常他寄放在這裏的東西都是由老布幫他保管,要是老布真拗起性子拒收的話,那是連昆恩也拿他沒轍的。
  上次他從剛果搭機到巴格達時,因與飛往台灣的班機間隔過於緊迫,所以並沒有多作停留,直接跟昆恩拿了東西就走,心想從台灣回來後再跟老布好好聊聊。怎料得到老布反應會如此激烈?要是早知道,他當初就算冒著趕不上飛機的可能,也絕對不會就這麼悄悄離去的。
  “怪我?”老布瞪大了眼,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服地提高音量。“你那副樣子誰認得出來啊?”
  “昆恩。昆恩就認得出來。”相對於老布的叫囂,方擎平靜的語音顯得有點氣勢不足,卻成功地將老布堵得啞口無言。“我才一走到角落坐下,都還沒開口,昆恩就立刻把我的東西拿來給我了。”
  “那個……我……”老布脹紅了臉,囁嚅半天才開始辯解。“昆恩不是一般人啊!不能拿我跟他比的!”
  “是啊,昆恩不是一般人。”方擎頗有同感地點頭附和。昆恩的能力太強了,神通廣大到讓人懷疑這個世界是否還有他不知道的事存在。
  如此優秀的人才為何會隱匿在這個小地方?這個問題不知在方擎心頭盤旋過多少回,卻永遠得不到結果。他不問,昆恩也不提,就這麼擱置著。
  他不懂昆恩能力的極限,一如人們無法測出宇宙的邊際。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從他在九年前誤打誤撞進了“暗夜”後,就幸運地和這裏結下了不解之緣。
  還真是“誤打誤撞”啊!回想起當年的情景,方擎那深湛的黑眸染滿了自我調侃的笑意……當時的他初次踏上這個屬於中東的國家,同時也是他第一次離開台灣的領土。
  獨自一人,對於當地所用的阿拉伯語還說得相當生硬。出了機場,在街上尋找旅館時不小心撞了人,他直覺反應就是開口用英語道歉,卻反被那人呼朋引伴地叫來三、四個人,將他圍堵進巷子裏。
  那群長得黑不溜丟的人全都一臉忿然,激動地揮舞雙手叫罵,語聲速度之快,哪是初學者的他能跟得上的?面對這個莫名的狀況,方擎並沒有驚慌失措,多少仗著自己打架從未輸過的紀錄,看著這群將他包在圈子裏、還逐漸縮小範圍的傢伙,依然冷靜、鎮定,提高戒備卻不輕舉妄動。
  強龍不壓地頭蛇,踏入人家的地盤,還是放低姿態一點好。當他心裏剛剛閃過這個想法時,對方已經沈不住氣地搶先開扁。一陣撲抓扭打之後,那些人完全沒有傷到他,反倒是他們身上都被他重重地招呼了幾拳幾腳,已經有兩個躺在牆角哀嚎。
  不想戀戰的方擎正要一人一拳將其餘兩人打發時,卻被突來的沖力給撞離了數步,失去平衡的他往身後的木門跌去,撞開了門,踉蹌地跌進屋裏。
  原來一旁的人見處於劣勢,趁方擎忙著打人時,偷偷溜到方擎身後用力一撞,其餘原本被打得無力招架的人見一擊成功,也不管屋裏是否有人、是什麼地方,立刻一擁而進。
  屋內的昏暗和外面的光明有著強烈的對比,方擎還沒適應過來,就被跟進的人緊緊包圍,目不見物的他只能憑著本能格擋,隔了好些時候視線才開始清晰,那時,他已經多少帶傷了。
  該死的!方擎低咒一聲,開始反擊。先是掰開自後頭圈住他脖子的手臂,藉著往前躍起的姿勢,將那人過肩摔至前方,剛好撞上椅子,軟軟地滑坐地面。然後曲肘往身後撞去,拳頭再往後一捶補上決定性的一擊,在聽到一聲悶哼後,另一個從他背後撲上的人已然悄無聲息。
  方才在室外出手時,他多少有點保留,但在發現對方似乎並不善罷甘休時,他已不再手下留情,招招皆使出全力。在他又將其中一人用腳踢飛時,門口出現一道身影大喊:“Stop!”
  一轉過身,眼前出現的東西讓方擎動作怔頓——一枝黑色冰冷的槍管正直指著他。看著這個既陌生又眼熟的東西,一時間方擎只覺得哭笑不得。這種電影裏才會出現的爛情節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一個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人拿著一把槍指著他,拿槍的手還不住抖著。
  方擎在心裏低咒,雙手勾掛在褲袋上,原本臉上的輕松表情被冷凝取代。沒想到伊拉克居然也是個黑槍氾濫的城市!他嗤哼了聲,冷睨著那人的眼神帶著憤怒與不耐,鷙狠地直視對方,緩步朝他走近。
  “別過來!再過來我……我會開……開槍哦!”那人見方擎走近,反而退了一大步,也不管方擎到底聽不聽得懂,用阿拉伯語大嚷。那發抖的聲音,不像在威嚇,反倒像是在為自己壯膽。
  “不過是路上擦撞了下,就值得讓你們動槍殺人嗎?”方擎咬著牙,從齒縫迸出憤怒的字眼,冷硬生澀的口音卻顯得更加懾人。“你們伊拉克人未免也過於蠻橫了吧!”
  在槍管的直指下方擎並沒有停住腳步,銳利的眼眸直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像頭伺機而動的豹子,踩著優雅的步伐,一步一步將敵人的勇氣與位置逼至角落。他並不是有勇無謀,因為他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怯懦,就算對方手上拿的是如何致命的武器,他也穩操勝券,因為對方連最基本的鬥志都已失去。
  “原諒我——”隨著方擎的逼近,那人立刻把槍往地上一丟,軟跪在地,顫抖著哭喊:“是我們錯了,請放了我們吧!”
  看到對方這個窩囊樣,方擎反而怔了下。他是可以求饒沒錯,可是也不用做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啊!相較之下,顯得他的認真太過於小題大作,滿腔怒氣頓時消散,方擎無奈地搖搖頭。“算了,走吧!”
  那人聞言立刻感激涕零地千謝萬謝,即使因害怕而腳軟,依然掙紮著住門邊爬去。
  “慢著,把那些倒在地上的垃圾帶走,還有,留下姓名,店裏的損失還得找你們要,給我過來。”身後突然傳來豪邁的男聲,語音平靜卻透著嚴厲,讓人不敢造次。“小子,你可以無端被人找麻煩,但是我們這種小本經營可經不起被人砸場啊!”
  方擎迅速轉身,這才發現原來他們闖進的是一間酒吧,一名光頭的高壯男子站在吧台後,正擦拭著酒杯,高腳酒杯在他寬厚的手上活像玩具似的。說完話後,他的視線依然緊盯著手上的高腳杯,察看是否還有水漬,那事不關己的態度好似說話的人不是他。
  那名唯一清醒的男子聞言只能在心裏直叫苦,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沒被人打昏。他垮著一張臉,拖著腳步緩緩走向吧台。站在吧台前,在光頭男子的壯碩體形相襯下,瘦小的他顯得可憐兮兮。光頭男子俯身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麼,那人頓時臉色慘白,雙手直搖。對於他的抗拒,光頭男子也不發怒,只是俯身又跟他說了幾句,只見那人雙肩一垮,頹然地點了點頭。
  方擎置身事外地看他們研究加害者與被害者間的賠償,這樣的畫面讓他啞然失笑,要是不明所以的人見了,可能會覺得那名瘦小的男子才是無辜的受害者也說不定。
  這一笑,牽動了嘴角,他皺了皺眉,用舌尖舐著,隱隱嘗到了血味。可惡,居然在踏上伊拉克的第一天就帶了傷,老天爺還真是眷顧他!
  在那人氣喘吁吁地將所有同伴都拖到外頭後,木門再次闔上,整個室內除了吧台處點有燈光,其餘一片黑暗。
  “小子,過來。”光頭男子將酒杯一一置於身後的杯架,背對著方擎喊道。
  尚未開始營業的酒吧裏空無一人,方擎環視四周,看來光頭佬口中的小子除了他之外,別無第二人選。他順了順因打鬥而淩亂的發,舉步往吧台走去。走近才發覺,光頭男子比他目測的還要高大,身高可能兩百公分有餘,而且渾身肌肉糾結,令人歎為觀止的效果十足。
  男子一直低頭整理著吧台後的東西,突然隨手在吧臺上放了一杯酒。
  。”然後又繼續忙他的事,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沒有正視過方擎一眼。
  方擎坐上高腳椅,拿起酒杯端詳其中清澈如水的液體,再舉至鼻端一聞,刺鼻的酒味立刻讓他皺了皺鼻,從沒碰過酒的他實在是無法分辨出酒的種類。方擎朝那名光頭男子掃去一眼,看到他眼裏的試探意味,頓時一股傲氣油然而生,立刻舉杯就口,一口氣喝了將近半杯的分量。
  冰涼的液體才一入口,在瞬間立刻轉為炙燙的熔岩,滑入喉頭,順著食道一路燒灼而下。方擎臉色倏變,他緊抿著唇,將想要把那些吞下的液體挖出的欲望強自捺下。雖沒有當場出糗,但俊逸的臉龐已一陣脹紅,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嗆咳的沖動,努力調整氣息,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吐息逸出。
  “伏特加,看似清水,酒精濃度卻極高。”直至此時光頭男子才轉過身來,直視著他說話。在看到方擎的表現時,眼中閃過一抹激賞。“昆恩,‘暗夜’的店主。”他自我介紹,朝方擎伸出手。
  “方擎。”方擎也伸手回握,忍不住又微微輕咳了聲,從未沾過酒的他實在不太能接受伏特加如此強烈的刺激。
  黝黑粗厚的大掌和修長有力的手掌相握,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從此,他與昆恩的關系密不可分——
  方擎因回想而眼眸微彎,浮現淺淺笑意。真的是誤“打”誤“撞”呢!
  後來才知道原來在一九九零年時,美國于波斯灣戰爭中攻打伊拉克,雖戰爭已然平息,但仍有些激進份子極端排美,那些找他麻煩的人就是屬於此流。聽到他說英文又見他獨自一人就以為好欺負,卻沒想到結局會如此悲慘。
  聽說那些人是反美回教地下組織的其中成員,昆恩所要求的賠償就是要他們提供情報,這些還是後來老布偷偷告訴他的。他開始有點明白,昆恩那無所不知的情報網是如何建立的了。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像昆恩一樣,能將對方治得服服貼貼,逼得他們毫無反抗能力地乖乖交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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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02:26:23 |只看該作者
  其實,他應該要感謝那些人的,如果不是他們,他就無法遇到昆恩——他這一生的良師。在昆恩的教導下,他從一個對異國國度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來者,變為一個對中東及非洲地區完全瞭若指掌的專家,甚至比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更為熟稔,也讓他能在這流浪多年的日子過得安然無恙,無往不利。而昆恩的無所不知,是他得知世界變化的來源,讓他在脫離世界軌道之餘,還能緊緊跟得上文明變化的腳步。
  “算啦、算啦,你伶牙俐嘴的,不跟你計較了。”老布咕噥著,發現他心不在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你不會就這樣張著眼睡著了吧?”
  “沒有。”方擎收回脫韁的思緒,雙手支頷,帶笑睇他。“不怪我了吧?”
  “怎麼?說你幾句,不滿吶?”老布哼了聲。“眼睛睜那麼亮,是不是在瞪我啊?”
  “不敢。”方擎搖頭笑道。當自己有求於人時,還是卑屈點好。
  “難怪人家要叫你‘鷹眼’,眼神精銳嘛!”老布突然狡詐一笑,將臉湊近他的面前。“‘鷹眼’,對吧?嘿、嘿……”
  沒料到會突然聽到這個名稱,方擎那原本輕松自若的笑臉頓時僵住,微窘的神情帶著尷尬,良久,才找著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老布笑得更得意了,通常只有方擎用嘲諷的言詞將人整得討饒,何曾見過這小子害羞窘迫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啊!“‘鷹眼’,這個名字好聽得緊嘛,以後我就這麼叫你吧!”
  “不准你再喊這個名字!”方擎惱怒地嚷。該死!這個鬼名稱怎麼會傳到巴格達?
  他之所以能自由地深入各地,沒有一定的資金基礎是做不到的。雖然昆恩對他照顧有加,但該付的費用他從沒少給過。“資訊議價,友情另論”是他和昆恩的共識,不想因公私不分而模糊了彼此的定位,但他知道,昆恩對他是另眼相待的,因為有些別人即使花上天價也買不到的東西,他卻可以毫無困難地從昆恩那裏取得。
  高中畢業後他就離開了台灣,他的家庭只是一般的薪水階級,根本無法容許他如此任性的作法,更遑論供應他旅行所需的金錢,他只能自力更生,一心想遊走世界的他,早早在學生時代就開始打算。
  買賣期貨,就是他的資金來源。有人說它投機,有人說它風險大與賭博無異,不需資本,沒有限制,但只要一個失策,代價之大,將會使得一個人的人生全毀。
  雖然這不是一個正當的方法,但對當時毫無經濟基礎的他而言,這卻是白手起家的最快途徑,若要他循規蹈矩地去按部就班賺錢,等到他真存夠了實現夢想的資金時,他也早失去了探險的鬥志。
  他第一次接觸期貨是在高二,可能是他運氣好,也有可能是他眼光獨到,居然玩出了一番成績。對於他玩期貨,許多人都持反對意見;有人說他之前賺的錢只是個餌,誘騙他吃虧上當;父母更是指著他的鼻頭開罵,說他不學無術,說他好高騖遠。那些勸阻的話對他而言皆為過耳東風,絲毫不造成影響,因為他知道旁人那些先入為主的觀念已根深柢固,完全地局限了他們的視野,他們無法客觀地去看他的作法,只是一味地排斥。
  在所有的人當中,他只在乎一個人的看法——唐毅——他的高中同學兼好友。
  那時寡言的唐毅只是淡淡地說:“你不是那種會遵循常規去走的人。要改變世俗、或讓世俗改變你,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又何必問我?”不愧是唐毅,完全看透了他的本質。
  得到支持的他更是放膽去做,事實證明,他果然是投機的料,每次下手都獲利而歸。很快的,他在期貨市場闖出了名號,由於眼光銳利、從未失手,所以被人對了“鷹眼”的代號,玩期貨的此道中人,只要一提起“鷹眼”,無不露出崇拜欣慕的眼神,但卻沒人知道,名號響亮的“鷹眼”,只是一個未滿十八歲的高中生。
  一直到了高中畢業,他的財產已超過七位數,直往八位數邁進。此時,他退出期貨市場,“鷹眼”從此變為一段傳說,被人口耳相傳,化為陷阱,引誘急欲一步登天的投機份子,奮不顧身地躍下貪婪的沼澤。
  或許他人會覺得可惜萬分,認為他在幸運之神眷顧時抽身而退是不智之舉,但他卻不這麼認為;他賺取金錢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他操控投機來滿足欲望,不同他人受制於欲望。
  他將所有的錢都存在一家國際性的理財公司裏,把控制權完全託付給唐毅,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管地放任自己遠離文明。雖然這些年他只是拼命地花錢,但在唐毅的管理下,他的財產不減反增,他這次回台灣就是因為一些檔需要他親自簽署,才不得不撥空回了趟台灣。
  這些都已是將近十年前的事,而且非常、非常久遠,還到他已經記不得,沒想到居然還被挖了出來。一聽到“鷹眼”這個別人硬幫他冠上的爛封號,他就惱得直想揍人。方擎瞪著老布,握緊的拳頭蠢蠢欲動。
  “這是一個榮譽耶!不大肆宣揚怎成?”老布見成效卓著,笑得更加開心。
  嘖嘖,‘鷹眼’,多美的名字啊!”
  “老布!”方擎低吼,咬緊牙根吐出危險的警告。
  不管“鷹眼”這個名號是他人對他的贊美或激賞,他都不接受,他就是他,沒有人能改變,他不想成為“鷹眼”,只局限在小小的期貨市場裏!
  “哎喲……害羞個什麼勁嘛!”老布哼哼地笑著,誰叫這小子小小年紀就老是一副將所有事情都玩弄在股掌間的自信模樣。“鷹眼、鷹眼……”不知方擎已瀕臨火山爆發邊緣的老布還兀自逗弄著他。
  就在方擎沉凝著臉,幾乎已捺不下要將手上的布塞到老布嘴裏的沖動時,吧台後方傳來的粗豪男聲阻下了他的動作。
  “老布,別逗他了。”昆恩笑著走近,帶著責怪意味對老布說道:“早知道你會像個娘們一直揭人瘡疤,我就不告訴你了。”
  “這哪是瘡疤啊?這可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榮耀哩!”老布雖然不滿地咕噥了聲,但也知道這一局算他贏得了勝利,樂得鳴金收兵,做個順水人情給昆恩。“我把行李拿到後面去。”老布提起吧臺上的行李往後頭的門走去,一面走還一面哼著歌。
  “嗨,昆恩。”方擎乾笑地打招呼,被昆恩撞見失態的一幕讓他感到狼狽。沉著、冷靜,是昆恩教導他的生存法則,而如今他卻被老布的三言兩語輕易地激起了怒氣。這樣的他實是愧對昆恩的教導啊!方擎苦笑,仰首撫額歎了口氣。
  “別感到頹喪,那是因為我和老布太瞭解你,才會攻得你失防。而且,假如沒有我的協助,老布也不可能做得到。”昆恩看出他的挫敗,微笑淡道。
  方擎聞言輕笑了聲,身子前彎,雙手交疊於椅背,浮現臉上的又是帶著淡然隨性的自信表情。“孫悟空永遠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不是嗎?”
  “如果你真有心,還是可以的。”瞭解那句諺語意思的昆恩溫和一笑,像看著自己寵愛的孩子,眼中閃爍的慈愛光芒,和他粗獷的外表完全不符。
  自從方擎踏入“暗夜”的那一天起,這小子就成了他的驕傲。
  那時門被突然撞開,站在吧台後的他只是頓了下,在看到被圍毆的是個東方人時,他原想出手相救,免得這個年輕人客死異鄉。但當他發現方擎居於劣勢,卻還能從容不迫、不慌不忙地扭轉局勢,他反而就這麼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一切。
  這小子聰明冷靜,思慮夠快夠精准!在方擎逼得對方丟槍討饒時,他臉上的表情已由玩味轉為欣賞。而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方擎喝下伏特加那一幕。看方擎對著那杯伏特加又瞧又聞的樣子,他就知道這小子百分之一百二十沒喝過酒。不出聲警告,是想看他的反應。
  結果,方擎那超強的克制力贏得他的佩服,他第一次看到首次碰酒的人還能將伏特加喝得那麼安穩,這個小朋友值得結交!於是,他報上了名字。然而,方擎的下一個動作卻真的讓他狠狠地怔愣了——方擎再次拿起酒杯,將裏頭的伏特加喝得涓滴不剩。
  這杯伏特加是他用來選擇朋友的方式。不管酒量如何,他都可以由對方喝酒的舉止看出對方的性情,用來斷定對方是否夠格讓他交心。然而,這只是最表面的作用,其中還有更深層的試探隱含裏頭——對方喝這杯酒時所表現的誠意,是決定他所要付出友誼深淺的主要關鍵。
  因為方擎不會喝酒,所以他自動略過這第二層審查的嚴苛,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個東方血統的小子居然懂得這杯酒的涵義!他將那些酒一飲而盡後,直視著他,用那雙精銳的黑眸宣告他的摯誠。
  然後毫無徵兆的,他突然整個身子往後一例,連人帶椅地重重摔在地板上。當他越過吧台將方擎從地上拉起時,他已是滿臉通紅,醉得不省人事。看著那張年輕的臉龐,這一刻,他知道,他這一生中再也遇不到一個像方擎這樣闖入他心坎的人。
  回憶中那張殘留稚氣的臉和面前這張轉為成熟的臉重疊,昆恩眼中布滿了欣慰,在他的傾囊相授下,他看見了他的成長,而且遠超過他的預估。方擎羽翼已豐,不再需要他的教導。中國人說“青出於藍勝於藍”,也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其實在這些贊歎語辭的背後,都隱含著教導者的無奈與酸楚。
  外表不拘小節的方擎卻是謹守禮法的,雖然在言談上當和他像個朋友般地笑鬧,但尊師重道的觀念在方擎的心目中早已根深柢固,所以方擎從不在他面前展露實力,這是他用來尊敬他的方式。
  不管是臺面上或私底下,方擎都沒有興起過與他一較高下的念頭,他像浩瀚的海洋,靜靜地匯流一切,卻不驕矜自大;不像那些江上的浪頭,明明所蘊不豐,卻急著將前浪吞滅。這些年的觀察下來,證明瞭他當初的眼光完全沒錯。看著方擎,昆恩臉上的表情笑得更加柔和。
  “嗯,一個大男人笑成這樣有點惡心哦!而且你還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他知道昆恩是在暗示他的保留,方擎笑笑,避重就輕地戲謔道。在他心目中,昆恩永遠占了最崇高的地位,他的刻意收斂是因為不敢班門弄斧。
  “你這小子!”昆恩微笑,朝他揮去一拳。“說人短處不是男人會做的事。”
  “彼此彼此。”方擎上身往後一仰,靈巧避開。“挖出別人的過去,也不是什麼漂亮的手法。”
  昆恩啞然失笑,看來方擎對“鷹眼”這個稱號真是厭惡到了極點。“老布他會適可而止的。”
  “但願如此。”方擎莫可奈何地翻翻眼,要是老布存心耍他的話,那耳根可有得無法清靜了。他手肘往吧台一靠,問道:“托你幫我訂的飛往利雅德班機是什麼時候?”
  “大後天。”昆恩拿出一個酒杯,緩緩注入液體。“這些天陪我和老布聊聊吧!你去非洲那段期間也夠久了。”將半滿的酒杯推至方擎面前。
  “伏特加?”方擎拿起酒杯輕輕搖晃,挑眉問道,見昆恩點頭,輕松地笑笑,然後仰頭一飲而盡。這些年在昆恩和老布的磨練下,他的酒量已不可同日而語。“為免你們兩位老人家寂寞,我只好陪陪你們啦!”調皮地眨了眨眼。
  “舌尖嘴利,難怪老布千方百計要捉弄你了。”昆恩大笑,朝他招手。
  幫我把杯子放到架上吧!”
  “沒問題!”方擎只手撐著吧台,輕巧地躍到吧台後方,然後將拭淨的酒杯一個一個整齊排列到杯架上。
  兩人輕松愉快地聊著,有時是昆恩說著“暗夜”被某國特務威脅提供情報,最後卻反被他套出國家機密的事;有時是方擎說著在雨林遇到土著追殺的危險經歷。
  上次因匆忙來去而沒有機會訴說這一年年來各自的生活,不管多麼驚險、多麼遊走生死邊緣,此時全化為輕松的言語,付諸談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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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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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擎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頸處系了個紅色領結,站在吧台後方,正忙碌地搖晃手上的調酒器。他一邊喃喃低咒,一邊臉上還得掛著虛偽禮貌的笑容,聽坐在吧台前的酒客嘮叨地抱怨生活上的不如意。可惡!方擎手部動作更加用力,將怒氣藉此發泄。早知道就去夜遊巴格達,就算街上冷冷清清的也好過現在。
  他下午才踏進“暗夜”,老布和昆恩立刻“物盡其用”,也不問問剛經歷長途飛行的他時差調整過來了沒,營業時間一到,就毫不客氣地叫他下海幫忙。方擎氣得臉部線條微微抽動,在老布和昆恩的辭典中,是找不到像“來者是客”這種體貼的美好辭匯的!
  而原本負責調酒的老布一見有他在場,就打著清點酒窖存貨的旗幟,快快樂樂地跑到地下室去。而今晚不知怎麼了,來購買情報的人絡繹不絕,昆恩一直待在後頭的密室裏跟人交易,沒有出來過,越隨時間轉晚,來往的客人越多,整個“暗夜”裏就剩他一個人獨撐大局。
  被抓來出公差也就算了,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這身打扮。昆恩不知哪來的怪思想,說酒保就得穿得像酒保的樣子,逼他穿上白衣黑褲,還得配上這個矬得要命的紅色領結!他和老布愛穿這種和他們外形完全不搭的衣服也就算了,幹麼還拖他下水?明明做的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生意,居然還有這勞什子的堅持!方擎咬牙,將束得他難過的領結扯松一下,然後把調好的酒倒入杯中,遞給客人。
  看著高腳杯裏深咖啡色的液體,方擎皺了皺眉頭。奇怪,他調的明明是長島冰茶,怎麼變成了這種顏色?雖然以前他在老布和昆恩那裏學到了許多技巧,但又怎能奢望他在深入蠻荒多年之後,還能完全記得呢?算了!他一聳肩,還是將飲料推了出去。
  誰叫老布那麼放心將工作丟給他?就算招牌被砸了也是咎由自取吧!方擎抬手拭拭額角的汗,眼前的酒客已經說到涕淚縱橫了,雖然對方所哭訴的他完全沒聽進去,但基於酒保的職責,他還是得附和地點頭,以表同情,不過,可能同情自己的成分居多。
  “還好吧?”昆恩剛送走一個某國官員,看到吧台後一片兵荒馬亂的模樣,走到方擎身旁問道。
  “嗯。”方擎忙得沒有時間說話,只能隨口應一聲,將調好的酒往臺面一放。
  “您的‘解放古巴’。”
  由透明的萊姆加可樂調成的“解放古巴”會是這種顏色?看到那杯暗紅色、完全不透光的液體,昆恩光滑的額頭出現了幾條皺痕。這小子要報仇也不用拿客人當武器吧?要是再這麼讓他調下去,可能當方擎離開巴格達時,也是“暗夜”關門大吉的日子。
  “你休息一下吧,我來就好。”昆恩不著痕跡地將調酒器接過,看了一下點酒單,動作俐落地將各種基酒加入,正確的飲品迅速地一杯一杯調出,遞到客人手上。
  “沒關系啊,我很樂意幫忙的。”方擎斜靠著吧台,有點事不關己地輕哼著,臉上的笑不懷好意。
  昆恩掃了他一眼,對他話裏的嘲諷搖頭笑笑。“你還是休息吧!”
  “昆恩。”此時老布推開後門走進,來到昆恩身旁說道:“前幾天那個女孩找上戴門那一夥人,剛剛跟他們走到後巷去了。”
  “戴門?她怎麼會找上他們?”昆恩聞言皺眉。
  “要是戴門可以當向導,那我就可以帶隊環遊世界了!隨便想也知道戴門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老布輕蔑地撇嘴,頓了下,然後問道:“要不要去救她?”
  “我們不方便出手,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和戴門杠上,不值得……”昆恩沉吟了會兒,搖搖頭,眼神卻看向方擎。
  老布順著看去,然後恍然大悟地開心道:“對啊,我們‘兩個’不方便出面嘛……”
  “什麼女孩?”方擎問道,他當然知道兩只老狐狸在打什麼算盤。要他出手可以,但至少也得讓他弄清楚狀況。
  “一個獨行的女孩,也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知道我可以解決任何事,就找上這裏要我介紹一個熟悉伊拉克到敘利亞間沙漠地帶的當地導遊給她,結果被我回絕了。”昆恩調酒的動作未停,邊搖邊說。
  在他認識的人當中,可以帶她橫越敘利亞沙漠和沙米耶沙漠的個中好手,隨便一抓就是一把。兼之那個女孩提出的酬勞,不論是介紹費或向導費都相當優厚,如果是平常的話,他百分之九十九會接受,但很不幸,她剛好是平常之外的那百分之他之所以拒絕那個女孩,原因在於——她是女的,而且她只有一個人!不是他對女性有歧視,而是他擔心那個女孩,他不想推薦任何人,是因為他不想那個女孩走這一遭。
  他所推薦的人可保她不受沙漠侵害,而他卻不能保她不受他所推薦之人的侵害。在廣大的沙漠裏,人的意志是薄弱且渺小的,會發生什麼事,往往無法預料。保護她的最好方法,就是打斷她天真的念頭,要她回自己的國家去。沒想到那女孩竟如此固執,居然想自己找導遊來帶她!
  “她要做什麼?”方擎擰眉,一個女孩子會想要前往沙漠,如果不是想法過于天真,就是勇氣過人。他倒寧願她是前者,或許被戴門他們嚇一嚇後就會打退堂鼓。
  “考古,說是要追尋古阿拉米人遷徙的途徑。”昆恩答道,在看到老布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時,露出微笑。果然如他所料,老布開始叨念了。
  “她本來還說要尋寶,害我還以為有什麼無價之寶,差點就自告奮勇了,結果後來才知道原來她說的是考古,還好我沒那麼沖動。”想到自己差點上當,雖已事隔數日,老布還是有點氣憤不平。“觀察那些兩千多年前的死人生活,那哪叫尋寶啊!”
  “如果真能找到印證史實的證據,對那些考古的愛好者而言,的確是無價之寶。”昆恩提出客觀的說法。每個人的興趣不同,並不能因為自己不是此道中人就予以抹滅。“只是一般考古隊都是整群出發,她怎麼會只有一個人?”
  “誰知道?不過那女孩也真是有夠笨的,別的人不找,居然找上戴門他們。”
  老布遺憾地搖搖頭。“我看吶,還沒踏進沙漠,今晚就先被戴門他們給殘害嘍!才幾歲的年紀,如花似玉的,就這麼客死異鄉……”
  “夠了,要我出手就直說,別在那裏繞圈子。”方擎翻翻白眼,舉雙手投降。
  “你們要是再這麼一搭一唱下去,就算我想救也為時已晚。”
  “挺乾脆的嘛!”老布見他主動開口,笑彎了眼。“放心,戴門還會先騙騙她,不會那麼快就揭穿的。這些時間還夠你趕去啦!”
  “他們往哪兒去了?”方擎一面將頸上的紅領結扯下,一面解開袖扣,挽起袖子。去活動活動筋骨也好,今天那一趟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他全身僵硬。
  “後巷,可能想把她帶到盡頭去解決吧!”老布回答。
  “暗夜”後門一開是一條長長的巷弄,隨著建築延伸轉折後,盡頭是處三面被大樓包圍的空地。大樓阻絕了光,蘊成一片黑暗,助長罪惡的滋長,本地人熟知那裏的危險,誰都不敢踏進,怕會惹禍上身。而對此地不熟的外來客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常常有人被騙或被強拉到那裏,運氣好的被洗劫一空,運氣差點的,就是翌日清晨被人發現屍首。
  “怎麼會有人笨到這種程度?”方擎聞言一怔,不可置信地喃道。一個女孩隻身來到國外,竟然敢跟一群不知底細的人走進暗巷?完全沒有一點危機意識,憑什麼資格說要橫越沙漠?“她以為憑她那種輕忽的態度,能從沙漠裏全身而退?沙漠可不是她家的庭園,能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啊!”方擎雙臂環胸嗤笑。
  “她可能來自台灣,救自己國人會不會讓你心裏舒坦些?別說我們把麻煩事都推給你。”昆恩淡淡地補充道。
  “台灣人?”方擎微微一怔,他以為會隻身前來考古的應該是西方人。“你怎麼知道?”
  “她的口音吶,跟你當初剛到時說的爛阿拉伯話一樣。不過她比你好,只是腔調怪了些,說的話還讓人聽得懂,不像你,說的全都詞不達意。”老布插嘴,只要一提到方擎的糗事他就興致高昂。
  其實那時方擎說的阿拉伯語也沒差到那種地步,而且在努力學習後,流利的程度已和當地人無異。只是,方擎難得有把柄可讓他嘲弄嘲弄,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就誇張地予以諷刺。
  對於老布的舊事重提,方擎只是淡笑以對。看到昆恩無奈地搖頭,兩人不禁相視莞爾。
  “台灣人……”方擎重複一次,輕歎了口氣。“我去帶她回來吧!”說完,便轉身往吧台後的門走去。
  看著方擎走出後門的背影,昆恩心裏突然起了一個念頭。或許,他能接下那個女孩的生意也說不定……大老遠的,就可以聽到憤怒的女性吼聲打破了暗巷裏的靜謐。
  “不是說要帶我去見車隊嗎?人呢?東西呢?”潘若瑀轉身背牆,用冰冷憤怒的眼神直視著眼前這群將她圍在死巷中的中東男子們。
  早知道他們不能信任了,但走投無路的她實是別無他法。潘若瑀在心裏暗斥自己的愚笨,她咬緊下唇,抑制著不讓恐懼化為尖叫。現在尖叫是沒有用的,剛才走過的暗巷議她知道這裏離大街有多遠,就算她叫破喉嚨也只是白費力氣!
  “喲——怎麼這麼凶啊?”其中一名身形瘦小、相貌猥瑣的男子首先發難,發出曖昧的叫聲,立刻引來同伴的大笑。“方才聽到我們戴門老大說要當你的領導時,你不是笑得挺開心的嗎?”
  黑暗讓她視線不明,潘若瑀咬緊牙憤怒不語,她眯著眼,視線戒備地在他們身上移動,想要伺機逃脫。但這個死巷卻是甕中捉鱉的最佳地點,很不幸的,她剛好是那只鱉,被人堵住了甕口,完全出不去。她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背抵上堅硬的牆——她已無路可退!這個發現使她額上的冷汗冒得更快。
  都是那個該死的昆什麼東西的,誰叫他不幫她介紹向導,逼得她必須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四處發散消息。潘若瑀握緊了拳,要是那個光頭男子此時出現在她面前,她八成會不顧一切先扁他一頓再說。
  她是考古系碩士班一年級的研究生,利用寒假的空檔出國,目的在找尋阿拉米人的蹤跡。要去追尋將近二千年前的古文明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她都已經很擔心兩個月的時間不夠她去追溯了,沒想到現在卻連能不能成行都有問題。要是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向導,一切全都免談。
  遭到光頭男子拒絕的時候,她只覺得憤怒,並不引以為意,心想只要有錢,還怕找不到導遊?沒想到巴格達的居民竟如此排外,別說毛遂自薦了,就連打聽消息都吃了閉門羹。旅程還未開始就遇到一連串的阻礙,要不是想做出一番成績的決心讓她堅持下去,只怕此時她早已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她在巴格達多待一天,就表示她離阿拉米人更遠一分。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待在飯店的她就越漸焦急。所以當有人說要當她的向導時,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點頭答應。
  什麼叫病急亂投醫?她就是最好的印證!沒想到反而引狼入室,將自己因於絕境中。潘若瑀雖為自己的大意懊惱不已,但為時已晚。
  “讓我走,剛剛交給你們的訂金我不追究。”潘若瑀柳眉緊蹙,看著她面前那個被稱為戴門的男子,冷冷地說道。
  “嘩——好慷慨啊!”方才發聲的那個小嘍囉又嚷了聲,四周又是一陣叫囂,在這片黑暗中顯得異常刺耳。
  “啪”一聲,微弱的火光繞著火柴,在黑濃夜色的襯托下,顯得異常明亮。
  “你打算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待上那麼久的時間,身上一定帶了足夠的錢吧?”
  叼著菸的男子邪笑著,那寫滿了貪婪的表情在火光中一閃而過,隨著火柴燃至盡頭,再次隱於黑暗之中,只餘下香菸的紅點隨著吐息忽強忽弱地閃動著。“可以拿到全部的錢,我們又何必在乎那麼一點點的訂金?放著到口的肥羊不吃,沒有人會這麼笨的。”
  為什麼她剛剛沒有發覺原來他的臉是如此醜惡猙獰?竟還傻傻地被誘騙上勾?
  潘若瑀臉色慘白,握緊的拳微微發抖。
  “我沒帶在身上,你們得把我帶回旅館方可以。”潘若瑀腦筋飛快地轉動,企圖脫困而出。如果能騙得他們讓她出了這個暗巷,不管是否真能成功逃脫,至少也比現在天地不應的孤立狀況好上許多。
  “當我沒見過世面嗎?”戴門冷哼一聲,用力吸吐,成團的煙在黑暗中繚繞升空。“沒有人會把貴重物品放在飯店的,而且你是為了聘雇向導才跟我們出來,更不可能沒將錢帶在身上。”
  潘若瑀聞言一凜,下意識地將腰包挪至背後。對方說的沒錯,她所有值錢的家當都在身上,從現金、旅行支票、信用卡到提款卡,無一不全。
  “乖乖地拿出來。”戴門突然放聲粗吼。
  她嚇了一跳,反將手上的腰包抓得更緊。這是她所有的積蓄,是她要用來考古的資金,怎能就這麼交給他們?
  “我說過,我真的沒把錢帶在身上。”不管了,反正情況再差也壞不過現在!
  潘若瑀一咬牙,大有放手一搏的決絕。
  “是你逼我們動手的啊!我可不敢保證在搜你的身子時會發生什麼事。”戴門奸笑,將菸蒂用手指彈得老遠,開始一步步朝她逼近。戴門身後的小嘍囉早已躍躍欲試,見首領行動,也興奮地打算一擁而上。
  潘若瑀越往牆邊退去,動作在外人眼中看來是怯儒懵懂的,但那雙在黑暗中閃耀的晶眸卻隱帶著蓄勢待發。她悄悄地松開了腰包,抓著帶子的一端,緊緊握在手中。
  “兄弟們,嘗過中國人沒有啊?”戴門在她一公尺前站定,朝身後的人笑嚷著,口氣淫邪不堪。“雖然比起洋妞還差了些,但新鮮嘛,偶爾玩玩也不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放肆地在潘若瑀身上游走,他愛死這種感覺了,看那些倒楣鬼死到臨頭的害怕模樣,都會讓他感到興奮,好像自己是主宰一切的天神一樣。
  那群小嘍囉們聞言大聲叫好,紛紛摩拳擦掌,為了待會兒的好戲心癢難搔,卻得暫時按捺,等首領先上。看到潘若瑀瑟縮的模樣,戴門笑得更加猙獰,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朝前蹲了一步,手開始伸到腰間去解褲頭。
  潘若瑀瞬間眼神一眯,緊繃的情緒在此時盡力釋放。“誰也不准碰我!”她將腰包用力往戴門臉上甩去,沒料到她會反擊的戴門被打個正著,還被腰帶的塑膠接頭給刮傷了眼。
  不讓戴門有反擊的機會,潘若瑀立刻在他胯下重重補上一腳,將他踹離數尺。
  這一腳,讓往後跌去的戴門像只煮熟的蝦子,蜷在地上哀嚎不已。
  一切變故在頃刻間發生,即使人多勢眾,也全被這突來的狀況給嚇得怔傻在原地。等回過神,老大已躺在地上打滾,而那塊原以為到嘴的肥肉,長了腳,正拼命地往外跑去。
  “發什麼呆?追啊!”戴門脹紅了臉,指著她離去的方向氣急敗壞地怒吼。被人扶起的他還彎著身子,根本沒辦法站直。
  趁著眾人呆愣的時候,潘若瑀已迅速往外奔去。奔跑間她已將腰包重又系回腰上,怕拿在手上會妨礙奔跑的速度,也怕被追兵扯去,那她這番掙紮就全都白費。
  這段死巷不過百來公尺的長度,但在黑暗中,潘若瑀只覺得這條暗巷好長好長,彷彿一生一世都跑不到轉角。
  因狂奔而粗重的喘息在耳邊回蕩,缺氧的胸膛像有火焰在燒,灼熱得幾乎要爆裂開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紛遝,或遠或近,從四面八方將她包圍,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怕追兵就在身後的可能會讓她喪失逃跑的勇氣。她只能咬緊牙,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眼看轉角就在前方,潘若瑀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下一秒,腳卻被某種東西圈住——一名追兵飛身抱住她的小腿——乍失平衡的她狼狽地往前撲去,聯想用手護頭的時間都不允許,她只能閉上了眼,認命地接受那在石地上擦過的疼痛……然而,預期的傷害並沒有發生,潘若瑀微微睜開眼,發現一名男子及時接住她,然後將她打橫抱起,而那個害她跌倒的始作俑者來不及鬆手,還緊緊抱著她被順勢抬高的腳,身子也被連帶地提起。男子輕笑,長腳一踹,立刻將那個追兵踢得老遠,正好摔在隨後而至的同伴面前。
  所有的動作在瞬間一氣呵成,有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別說那些追兵反應不過來,就連她這個被抱在懷中的人,也好半晌都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已要一擁而上的人見狀,立刻停下腳步,有幾個收勢不及的,還狠狠地踏了那個人幾腳,引起淒慘的哀嚎。他們散成一列,全都戒慎地看著這個半路突然殺出的男子,有了同伴的前車之鑒,他們全都不敢輕舉妄動。
  方擎掃了他們一眼,勾起的唇色噙著一抹淺笑。
  其實早在這個女孩開口拒絕交出財物時,一直站在牆角旁觀一切的他就已打算動手,沒想到女孩卻突然動手,連他也被嚇了一跳。
  或許不用他的幫忙,她就可以自己脫困也說不定。如此猜想的方擎揚了揚眉,又退回原地,對這女孩能做到何種地步頗感興趣,他沉凝著氣息傾聽他們的對話以及腳步聲的遠近。傾聽了一會兒,方擎搖頭輕歎口氣。看來,對方有個飛毛腿,遊戲到此結束。走出轉角,剛好接住被人撲倒的潘若瑀。
  “到我身後等著。”方擎將她腳上的“垃圾”輕而易舉地解決後,將她放下推到身後,低頭用國語輕道,然後舉步向前走去。他邊走邊將手掌一張一握,為即將來臨的打鬥作熱身運動。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他的眼眸閃著自信與從容,還帶著一抹淡淡的犀銳狡黠,仿佛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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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02:27:15 |只看該作者
  在這個異國的城市中,居然會有一個說國語的英雄及時救美?潘若瑀睜大了眼,有點懷疑這樣的好事是不是出於自己的幻想,腦中一片空白的她只能抓緊了腰包做為憑借,看著他走向他們。
  此時只能期望老天保佑了!潘若瑀在心中默禱著……潘若瑀坐在“暗夜”吧台前的高腳椅上,眼神環顧著四周,美麗的臉龐染著些許茫然。
  此時“暗夜”門上掛著“CLOSED”的牌子,方才高朋滿座的景象已經消失,只餘下吧臺上方的燈光,映襯滿室的黑暗,訴說曲終人散的寂寥。
  她是怎麼到這裏來的?潘若瑀腦中一片紊亂,盯著吧台的木頭紋路出神,不停回想今夜所發生的事。
  那時在巷中,她看著那名男子走入黑暗,隨後聽到“砰、砰”地幾聲重物碰撞的悶響,還有隱約傳來的呻吟聲,沒多久,就聽到男子愉悅的音調在她耳旁響起。
  “好了,我們走吧!”
  然後她就傻傻地跟著對方走,不曉得他是誰,不曉得他的用意,甚至連他的長相都沒有看清楚!把她帶到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後就消失無蹤,丟下她一個人在此獨坐。
  潘若瑀懊惱地撫額。這根本就不像她啊!她該是自信、優越、什麼都難不倒的!沒想到在台灣一切順遂優秀的她,卻在這裏嘗到了挫敗的滋味。這種對事失去掌控權的不安感,逼得她只想大叫。
  走上這一遭,真的是正確的抉擇嗎?一開始就事事不順,是老天要她放棄的暗示嗎?潘若瑀微擰著眉,輕含著下唇,這樣的她帶著惹人愛憐的柔弱,和方才對抗地痞的她判若兩人。
  她所就讀的考古系向來是冷門科系,乏人青睞,相貌靈美的她一進系上,立刻引起轟動。她的臉龐小巧細致,肌膚白裏透紅,襯上宛如深潭的黑眸和長彎的羽睫,還有那不點而朱的唇瓣,活脫像是古代仕女圖上走下一般。
  那古典婉約的氣質不知驚艷了多少人,都為她選擇了考古系而歎息不已。一個大美人跑去挖死人骨頭?光是用想的,那畫面就夠讓人心疼了。不過,這些話大家都是心裏想想或私底下討論討論,從沒有人真傻得直言,因為潘若瑀的父親就是考古系的首席教授,從小就在父親的薰陶下長大,世襲傳承,這天經地義的事可沒人敢予以批評。
  別人對她的贊歎和惋惜她當然都知道,但這些都引不起她的喜悅和驕傲,反而令她厭惡不已!別人只看到她的長相,對於她在考古學上所付出的努力卻完全視而不見。
  為此,她極力改變裝扮,她的發型是削薄的短發,穿著是俐落的褲裝,她以為這樣能改變一切,沒想到卻引來更多的贊歎,直呼不敢相信時髦和古典竟能結合得如此恰到好處而又各自彰顯,那經過調和後的美更令人驚艷!
  對於那些只看得到她外表的人的冥頑不靈,她也實在無計可施了。
  大學四年已經這樣過去,她可不希望她的碩士生涯又是如此重蹈覆轍。因此,這趟阿拉米人的研究之旅對她意義重大,是她用來喚回人們重視她學術成就的主要關鍵,也是她用來對父親展現能力的時機,不管如何,她絕不允許失敗!潘若瑀一握拳,心中再次燃起熊熊鬥志,臉上的退卻已被堅決取代。
  “女孩,喝點東西吧!”面前突然有低厚的男聲響起,潘若瑀立刻抬頭,不知何時,吧台後方站了一名高壯的中年男子,將一杯飲料遞到她面前。
  是他!潘若瑀頓時睜大了眼。雖只有一面之緣,但這光頭男子異于常人的高壯外型實在是很難讓人淡忘的——他就是那個害她經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立刻環顧四周,難怪剛剛覺得這間酒吧有點眼熟,原來是前些日子才在這裏碰過釘子的“暗夜”。進門時她因神智恍惚而沒有多加留意,一直到看見老闆才猛然驚覺。
  “我只加了一點點酒,壓壓驚。”昆恩對她眼中陡然升起的怒意視而不見,粗獷的面容帶著溫和的笑。
  “為什麼幫我?”潘若瑀沉著臉。
  她知道,對他的相助她該心存感謝,至少讓她免去財物被奪、身體受辱的悲劇,但從心裏油然而生的怒意卻讓她無法維持最基本的禮節。既然拒絕她,又何必把她帶到這裏來?是想看她的狼狽樣,還是想讓她認清在這個地盤上,沒有他的幫助,她終將一事無成?
  “見死不救不是我的本性。”昆恩將酒杯再往她的方向推進一寸。“喝一點,我特地幫你調的。”
  “沒有酬勞的事你也不會做吧!”潘若瑀悶哼,對他的好意予以排斥。
  在她要前往巴格達時,系上一名教授聽到她要隻身前往時,極力反對,後來見無法改變她的心意,就給了她“暗夜”的地址,叫她一定得找昆恩這個人幫忙。教授說昆恩是個情報販子,只要有錢,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相對地,若付不出酬勞,那他是達一個字也不會吐的。
  “嘿,被人救了,就算沒有感激涕零的表情,口氣至少也得好一點啊!”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用著不以為然的口吻在她右方響起。“昆恩,有沒有開始後悔叫我去救她了?或許戴門他們可以教教她禮貌這兩個字該怎麼寫。”
  怎麼這裏的人出現都悄無聲息的?潘若瑀嚇了一跳,一轉頭,看到一名男子反坐在她右方的高腳椅上,背靠著吧台,修長的雙腿隨興交疊翹起,兩臂置於腦後,仰頭看向昆恩,正挑著眉,嘴角噙著一抹薄笑,嘲諷的意味昭然若揭。
  “方擎。”昆恩並沒有說什麼,但這輕吐的兩個字已說明他對這犀利的言詞並不贊同。
  方擎當然知道昆恩的意思,他只是輕佻地一聳肩。“我只希望我們國人在外國的名聲別那麼差而已,老是做些喪權辱國的事,很難改變台灣人的國際形象的。”
  他從椅上躍下,只手翻過吧台,逕自走到酒櫃前取出基酒。
  盯著他那束在腦後,長度直至肘部的長發,潘若瑀憤怒地咬緊了牙。看來,他就是將她從那群混帳手中救出的人了!縱有再大的感激,在這兩段夾槍帶棒的譏諷後,也完全化為烏有。
  “你期望一個人在被推入火坑後,又被同一個將你推入火坑的人救起時,有什麼表情?”潘若瑀握緊了拳,氣得微微發抖。他以為她想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嗎?
  “老布說得沒錯,她的阿拉伯話確實比我以前所講的好上許多。”方擎扣著兩只酒瓶,轉身走到吧台前對昆恩笑道。“這麼一長串替自己脫罪的話,我真的是說不來。”他雖對她的反駁沒有予以正面回擊,但暗含的譏誚卻是非常明顯。
  “方擎。”這一次昆恩的音調低了許多,警告的意味濃厚。
  眼前這個女孩可能是因為挫折而遷怒,這點他可以諒解,畢竟,若是他一開始就接下她的生意,可能她現在已經抵達敘利亞邊境的沙米耶沙漠,而不是依然困在這裏苦苦找著向導,還遇上地痞流氓乘機下手的麻煩。
  可現在最讓他無法理解的人是方擎,雖然這小子有著一張用言語就可以將人逼得生不如死的利嘴,但他懂得看人,知道什麼程度是對方所能接受的臨界點,將對方逼到咬牙切齒,在對方翻臉的前一秒收手,看著對方一肚子悶氣卻無法宣洩的窩囊樣,總是讓方擎笑得開心不已。
  但今天的方擎,卻做得過火了。他不相信,這女孩個性裏的傲氣方擎會看不出來,而在她已到了爆發邊緣時,方擎居然還繼續攻擊,這一點,就過於匪夷所思了。昆恩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方擎。
  意識到昆恩的目光,方擎微微一凜,表情卻是不動聲色,逕自在調酒器裏注入伏特加和咖啡酒,替自己調出一杯“黑色俄羅斯”。昆恩的警告聲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失常,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想要怎麼做都不關他的事,他又何必如此氣憤填膺?他舉起杯沿就口輕啜,黑眸中帶著內斂後的深沉。
  潘若瑀被氣得說不出話,她向來討厭留長發的男生,過去是,現在更是!半晌後,她才找著自己的聲音。
  “我很感激你們救了我,但並不表示我必須在這裏接受你們的侮辱!”潘若瑀顫著手,好不容易才從腰包中抽出一疊紙幣,連數也沒數地就整個置於臺面。“這生就當成謝禮。”她很不喜歡用金錢來衡量事情,但不想欠人人情的她只能用這種方式。潘若瑀起身,挺直了背,轉往門口走去。
  “原來你是如此廉價,用這幾張紙幣就可以代表你的價值。”方擎拿著酒杯搖晃,看著透明暗褐色的液體波動,冰塊撞擊杯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語音方落,他就開始後悔了。為何這一次踏上巴格達之後諸事不順?先是被老布用“鷹眼”這個名詞激得動怒,而今,他竟管不住自己對這名初識女子語出譏誚的沖動。看著杯中被裹上褐色的冰塊,方擎發出無聲的呻吟,心虛的他根本不敢望向昆恩的表情。
  昆恩看著方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詫異,他還不曾看過方擎在他和老布以外的人面前失去控制過。那小子不管再怎麼生氣,臉上總是帶著一抹笑,他情緒越憤怒,臉上的笑容就越燦爛,卻也越狡詐,而那個惹到他的人,下場也就越慘。然而方擎今天對這個女孩的態度與以往差異太大,顯得過於浮動焦躁。
  姑且不論這種“特別”的待遇是因為厭惡或是好感而產生,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方擎對這名來自台灣的漂亮女孩是另眼相看的。昆恩看了潘若瑀一眼,臉上開始浮現一抹難以察覺的詭譎笑容,一個計劃在心裏慢慢成形。
  方擎的那句話雖輕,卻清楚地傳入潘若瑀的耳裏。本已握上門把的手一震,又收了回來,她緩緩轉身,直視著這名一直用言語向她挑釁的男子。沒有點燈的門口
  是黑暗的,她那一雙被怒火燒熾得晶亮的瞳眸,在黑暗中閃動,光燦逼人。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這些天的不順已讓她接近崩潰邊緣,此時又被冷言相激,滿腔的惱怒霎時完全傾泄。“我也知道金錢不能代表萬能,但我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你能期望我怎麼做?”時已至此,潘若瑀已經沒有耐性再去用得經過一番思考才能出口的阿拉伯語交談,她轉用國語怒聲喝道。
  雖然她如今身處黑暗,在此時,他反而將她看得清楚。方擎望著她,淡然的眼神由清澈轉用迷離深邃。她很美,柔媚的面容足以鎖住任何人的眼光,但那因憤怒而強烈散發的生氣卻是讓他驚艷的關鍵。在黑暗中,他看見她像個發光體,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為何會對她語出譏誚?方擎自問,卻發現居然連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只是心念一動,話就已經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直至她朝他逼近了一步,他才猛然回神,不由得苦笑。人家已用語言明確地指定對象,她強力抨擊的目標是他呢,在這當口,他居然還有心情看著人家的臉發起怔來?
  “我甚至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救我,還把我帶到這裏。難道看我像只折了翅的蟲子,被困在這裏動彈不得的模樣會讓你們覺得很有趣嗎?”她的聲調隨著語音激昂而逐漸哽咽,但殘存的驕傲讓她將淚水逼回,不允許自己在他們面前示弱。
  看到她強忍眼淚的模樣,沒來由地,方擎只感到心頭狠狠一震,心情頓時沉重不堪。他怎麼會做到如此地步?更讓他不解的,是方才那種在瞬間仿佛僵麻了一切的電擊感,四周化為空白,只有她故作堅強的麗容深深地躍進他的腦海,形成清晰的影像。
  “我……”但此時的他無暇細想,方擎連忙收拾了內心那種陌生的情愫,清了清喉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道歉,卻被昆恩伸手阻下。
  他轉頭看向昆恩,看到昆恩對他搖頭時立刻停止不語,將發言權轉交給他。
  “把你帶到這裏是因為想告訴你,你的生意,我接了。而這筆錢,”昆恩拿起吧臺上的紙幣,笑了笑。“或許無法衡量你的價值,卻買得到我的服務。”
  聞言方擎擰起了眉,在聽到昆恩引用他的話來貶低自己時,神情更為沉凝。隨便一個消息就可賣到千百美金的昆恩,是不可能會在乎這一點小錢的。昆恩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你是說……你要幫我介紹向導?”急速湧出的憤怒在瞬間化為烏有,潘若瑀看向昆恩,櫻唇微張,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事是真的。
  “沒錯,那人絕對是上上之選,我保證。”昆恩點頭,已經很久沒遇見這麼勇敢獨立的女孩了,讓他想幫她。
  “什麼時候可以安排我們見面?”潘若瑀立刻沖至吧台前,原本頹喪的容顏被驚喜取代,急切的語氣帶著迫不及待,不等昆恩回答,立刻搶著說出自己的要求。
  “最好是越快越好,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不能再耽擱下去。”
  現在她倒只看得到昆恩了。方擎不悅地抿了抿嘴角,被冷落一旁的他像個局外人似的。他往後靠著酒櫃,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也罷,他剛好可以藉此省下對她的道歉。
  “我想,你們現在就可以見面了。”昆恩淡道,那粗獷的長相掛著另含深意的詭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轉向方擎。他有種預感,在言詞沖撞的背後,隱藏著連兩個當事人都還沒察覺的情愫,這時候,就需要他這個局外人來推波助瀾一下。
  “什麼?”潘若瑀喜悅的笑容當場僵在臉上,她可以清楚感受,有一股冰寒正由脊背直往腦門沖,凍結她所有的知覺,讓她寒毛直豎。
  沒聽到昆恩那句話的方擎只是察覺氣氛不對,轉頭看去,剛好迎上昆恩的眼,昆恩眼中迅速閃過的精銳讓他渾身一震——上次昆恩露出這種眼神,是在兩年前一個美籍國際毒梟,因昆恩拒絕提供資訊,而在“暗夜”裏耍狠放話的時候。
  隔了兩天,他就在報上國際版看到,原本因證據不足而一直無法起訴販毒嫌犯的美國,因昨天一份匿名傳送的資料,提供了嫌犯國際往來間的販毒罪證,警方終於得以拘捕。而那名嫌犯,正是那個膽敢在“暗夜”裏鬧場的國際毒梟。
  一滴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滑落,方擎開始努力回想,天!他剛剛漏了什麼沒聽到?
  “方擎,你的向導。”昆恩指著方擎緩道,臉上的笑化為燦爛。“為把握時間,我想,你們可以開始討論要走的路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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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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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外出補貨的老布從外推門而入時,“暗夜”裏劍拔弩張的情勢讓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站在吧台裏外的三個人全都靜止不動,暗潮在他們之間洶湧翻騰,只點在吧台處的燈光照著他們,從門口看去,就像坐在觀眾席上看著舞臺似的。雖然沒有人開口說話,但那緊繃的氣氛連遠在門邊的他都差點被壓得喘不過氣。
  老布眨了眨眼,有點無措地用手指摳摳下巴,眼神飄向一臉冷然的方擎後,再挪向怒火高熾的女孩,最後,停留在笑臉盈盈的昆恩臉上。在他出去的這段期間,他錯過了什麼精彩的片段嗎?
  “那個……”按捺不住好奇的老布決定問個究竟,哪知才剛剛開口,就被他們突發的爭執給嚇得噤聲。方才已經過一番激烈爭辯的舞臺主角們,因老布的打破僵局,再次展開第二回合。
  “昆恩,別這樣,我不相信你沒有別的人選。”之前還對昆恩氣得咬牙切齒的她,此時居然像個小女孩在跟長輩撒嬌般,發出軟語的懇求。潘若瑀雙肘支在吧臺上,身子微微前傾。
  “昆恩,別忘了我後天還有飛機到利雅德的,別找這個麻煩給我。”站在吧台內的方擎背靠台沿,雙手掛在臺上,側頭看向身旁的昆恩。
  “昆恩,如果他是上上之選的話,我寧願退而求其次,這種高水準的向導,我可沒有福氣聘用。”見昆恩依然笑著沒有反應,潘若瑀著急了。
  “昆恩,就算我的表現辜負了你教導多年的期望,也別用這種殘酷的手法來表達你對我的不滿吧?”方擎濃黑的眉宇緊皺。“至少給我個補救的機會,別這麼斷了我的生路,這麼做會把我害死在沙漠裏,為了一個白癡女人,不值得。”
  “昆恩,如果我之前的態度讓你不高興的話,我道歉。”她都還沒抱怨他的不是,他居然敢先開口罵她是白癡女人?潘若瑀生氣地用雙手往臺面一撐,踏著椅子的橫杆站起,與昆恩平視。“但是求你千萬別找那種向導給我,像這種光逞口舌之快的野蠻人是不會懂得考古所要具備的內涵的,他只會害我白跑這一遭而已!”
  “昆恩,雖然我對沙漠了若指掌,但那也是得身旁沒有麻煩跟著才行啊!我縱有再高的能力,遇到了那種嬌弱的蠻橫女人也會被害得死無葬身之地的。”野蠻人?總比任性的文明瘋子要好。方擎誠摯地看著昆恩,企圖更動他的決定。
  “昆恩,沒有其他人選我可以再等的,耽擱個幾天沒關系。”看著昆恩無動於衷的笑臉,潘若瑀開始額冒冷汗。只要向導別是那個叫做方擎的男子,她什麼條件都可以配合。他的言詞過於犀利,總是勾起她的情緒波動,對於自己失控的這種陌生反應,她隱約感到不安。
  “昆恩,你看她連在巴格達這種都市都可以惹來殺身之禍,誰知道她在沙漠會做出什麼事?搞不好連在綠洲溺死這種傻事都做得出來。如果她因為自己的愚蠢兩害死了自己,雖然與我無關,但我這個向導總會因良心譴責而心裏怪怪的。”事已至此,他也顧不了什麼口德了。“別這樣,我對沙漠的熱愛你是知道的,別讓我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從此對沙漠存有壞印象好不好?”
  一連串的“昆恩”來、“昆恩”去,讓老布看得目瞪口呆。哪有人吵架這麼吵的?雖都看著第三者說話,但話裏的矛頭可都又狠又准地指向對方哪!而讓他老布最感佩服的是昆恩,被兩方炮火交擊卻還能保持笑臉盈盈。
  “可惡!戴門那群人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關我什麼事?”終于,潘若瑀被激得沈不住氣,破壞了這個虛假的平衡,燃著怒焰的眼瞳直視著方擎,發出憤怒的吼聲。“你不要以為你救了我就可以隨便亂說!”
  她承認當他救了她時,她的心裏有點悸動的感覺,畢竟英雄救美是很容易給人憧憬的幻想,可是當進了“暗夜”後,兩人一開始對話,什麼浪漫的想法全部被他的冷嘲熱諷打散。曾被稱為“古典美人”的她居然被他激得放聲大吼,什麼形象全沒了。
  知道他心裏對她的評價後最讓她感到懊惱,她不是他口中所說的那種蠢女人,她不是!雖然明知自己不該為此輕易動怒,可是她忍不住,一想到他對她的觀感如此差勁,一股悶氣就油然而生;她不許他這麼將她認定!
  “原來你還記得是我救了你啊?”方擎諷刺道。“如果你沒有在城裏放話說要以高額的金錢聘請向導,戴門那夥人會找上門?犯了錯沒關系,最不可救藥的就是死不認錯。”
  “我無計可施啊!昆恩拒絕幫忙,我能怎麼做?”潘若瑀氣得咬牙,新仇舊恨再次湧上心頭。“你剛剛說昆恩教導你多年?像你這種一直受到昆恩幫助的無能傢伙有什麼資格去評斷我?要是沒有昆恩,就不信你會是現在這種樣子!”
  “無能?”方擎不可置信地重複。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說過他無能的。雖然她說的沒錯,沒有昆恩就沒有現在的他,但,無能?這樣的侮蔑他可忍不下去。“至少昆恩幫我這個‘無能’的人幫得還挺樂意的,你這個昆恩連幫都不想幫的人,豈不是比無能都還不如?”他輕蔑地看著她邪笑。
  這一句話狠狠擊中了她的致命傷,對他的說詞雖然不甘心,但卻找不到話反駁。潘若瑀頓時啞口無言,頹然地坐回椅面,胸膛隨著怒氣不住起伏,握緊了拳,心中盈滿了不平的憤怒。為什麼以前不管別人怎麼做,都能保持無動於衷的她,卻輕易地被眼前這名男子撩撥了怒氣。
  “各自的發言時間到此為止,現在由我來做結論。”一直保持沈默的昆恩清了清喉嚨,將手搭在方擎肩上,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而後轉頭對潘若瑀輕笑道:“女孩,別費力了,你是說不過他的。”
  潘若瑀低頭咬著下唇,置於膝上的雙拳緊握,再次嘗到挫敗的滋味。
  見昆恩開口,老布才有勇氣接近。從方才的對話中,他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不過還是想確定一下。“昆恩,你該不會是想叫方擎……當……向導吧?”看到昆恩點頭,老布差點傻眼。昆恩到底在想些什麼?
  “結論是,決定不變。”昆恩宣佈。
  語音方落,潘若瑀已無法承受地發出呻吟:“天!昆恩,不要——”
  方擎翻了翻白眼。他才想哭呢,他的目的地是阿拉伯啊!“昆恩,我……”
  “一個一個來。”昆恩伸手阻下他的話。“女孩,你先說。”
  潘若瑀知道這是她說服昆恩的最後機會,只能絞盡腦汁地拼命想著最能使人信服的理由。“他……他太年輕了,而且不是當地人,我不信任他的能力!”她指著方擎,義正詞嚴地說道。
  “方擎在這裏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昆恩一句話就否決了她的抗議。
  “你是台灣人?你幾歲?”潘若瑀轉向方擎,冷著聲問。
  方擎微抿著唇,頭仰望上方,雙手在胸前交疊,對她的問話根本不予理睬。這個動作更是讓潘若瑀為之氣結。
  “他二十七啦,雖然有點年輕,不過對於這個中東地區他可有相當的經驗。”
  雖然平常老是和方擎鬥嘴,但一旦有人質疑方擎,老布還是挺身而出。
  “既不是當地人,而且又過於年輕。”潘若瑀不屑地嗤哼。“昆恩,這種向導我不能接受!”她指著方擎,怒聲喊道。
  “方擎?”昆恩對方擎發出詢問。
  “關於我的能力,我沒有對她提出解釋的必要。”方擎唇色一撇,臉上的不耐更甚。
  昆恩搖頭笑笑,轉頭又看向潘若瑀。
  “第一,方擎的能力我可以作擔保,如果不是對他極端信任,我就不會推薦他。第二,光從方擎將你從戴門那一群人手上平安救回這一點,我想,你的疑問已無須多說。”昆恩不疾不徐地說完,然後朝方擎說道:“小子,該你了。”
  潘若瑀皺起了眉,對自己上訴失敗感到懊惱不已。如今,就只能把希望都寄託在那個討厭鬼身上了。雖對方擎不屑到了極點,但在這個緊要關頭,她還是默默在心底幫他加油打氣。
  “我想,你應該沒忘記我後天要到利雅德去吧?”方擎拿起口袋中的機票揚了揚。
  “這個機位取消了。”昆恩抽過他的機票,當著他的面,緩緩從中撕裂,一為二、二為四……最後化為一堆碎片,被丟到吧台底下的垃圾筒裏。“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不可能再拿得到機位。相信我,這一點我絕對做得到。”
  方擎睜大了眼,不敢相信昆恩居然會使出這種幾近賴皮的手段。他當然相信昆恩做得到這一點!連美國的國防機密檔案昆恩都猶入無人之境了,更何況是航空公司那小小的防禦系統?
  “沒有班機,我依然去得成的。”方擎喃道。他並不是為了沒有機位而氣餒,相信昆恩也知道,這樣是困不住他的。讓他感到心情低落的是,昆恩竟為了一個只有過兩面之緣的白癡女人而把他犧牲,他開始後悔剛剛居然還對那女人興起同情的念頭。
  “我知道。但假如你一意孤行的話,可能‘暗夜’就會少了你這個長期的顧客。”昆恩搖搖頭,無限惋惜地說道。
  “什麼?哈!我真不敢相信!”方擎怒極反笑,指著潘若瑀低吼:“你居然為了她將我排除在‘暗夜’之外?”
  “因為昆恩終於知道,你是個比無能更無能的人、還要再無能的傢伙。”看到他被昆恩威脅得失去了理智,潘若瑀笑得開心,很惡劣地又替他加上附注。
  突然間潘若瑀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笨吶!有什麼好高興的?連他也上訴失敗,那不是擺明瞭一切都無法轉圜嗎?一思及此,喜悅化為涔涔冷汗,她終於體會到當兩個水火不容的人同處在一艘船上時,那種心理是如何地矛盾了。
  “方擎,你已經成長到不需要‘暗夜’了,我知道我這麼做也改變不了你的心意。我不會勉強你的,你盡管去利雅德吧!”昆恩雖不曾言明,但言下之意已非常清楚——你這小子如果還是堅持要到阿拉伯去的話,那過去一切就當他昆恩看走眼了吧!
  一旁的老布瞠大眼,方擎這小子到底做了什麼?居然惹得昆恩使出這種殺手間?
  方擎閉上了眼,暗暗呻吟。不愧是昆恩,完全捉緊了他的弱點,居然拿他對他的敬重來打壓他!
  “她很強的,被一堆人圍住了,還能把戴門踹到地上打滾,自己逃出重圍。這麼優秀的人,沒有必要一定得指定我來護送啊!”雖知機率甚微,方擎還是做著垂死的掙紮,希望能幸運逃過一劫。
  “你怎麼知道?”潘若瑀驚喊,那時他應該不在場才對……隨即杏眸圓瞪,透出憤怒的目光。“你在暗處看了多久?”
  “可能從頭到尾吧!”方擎無視她那淩厲的視線,依然輕松說道,對於此事他並不想隱瞞。
  “你從一開始就在場,居然到了最後關頭才出手?”那雙燃著怒火熊熊的眼眸微眯,潘若瑀首次感覺到殺人的欲望在體內澎湃著。
  “因為難得看到那種只顧錢不顧性命的傻瓜,難掩好奇,想多看一會兒。”即使射來的目光越漸冰寒,方擎還是一派地冷嘲道。“唉,匹夫之勇啊!”眸中精光一閃,最後這幾個字是用國語說出的。
  “你……可惡!”潘若瑀再次被氣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用那缺乏創意的字匯來發泄情緒。“昆恩,他這樣你還放心讓他當我的向導嗎?”假如真與他同行,要是她遇到了危險,她真的完全不敢奢望他會出手救她。
  “女孩,你的發言權在剛剛就已經結束了哦!”昆恩對她搖搖手指頭。“不過我還是回答你,免得造成你的不安。方擎一定衡量過整個狀況,否則不會這麼做的。你現在還能毫發無傷地站在這裏,不就是最好的證明瞭嗎?”
  “是啊,是啊!”老布忙不迭地點頭附和,此時望向潘若瑀的眼神帶著敬畏。
  看來,這個台灣女孩並不像外表那麼柔弱嘛!
  “方擎,還沒告訴我你的決定呢!”昆恩笑著問道。
  方擎沉凝不語,仰首將他的“黑色俄羅斯”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在吧臺上。
  “我很累了,行程細節明天再說。”轉身丟下平板的話語後,頭也不回地推開後門離去。
  潘若瑀呆愣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懂這樣的結束代表什麼。
  “女孩,把你的飲料喝完,我叫老布送你回飯店去。”昆恩拿起她面前的杯子晃了晃,再放到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潘若瑀問道,狂跳的心懸在半空中,緊張地期待著昆恩的答案。
  “恭喜你了,你有個一等一的向導。”昆恩拍拍她的肩,愉快地笑道。“明天方擎會去飯店找你,到時你們再好好地討論行程吧!”
  盯著眼前那杯冰塊都已融化、杯外沁著水珠的飲料,潘若瑀只覺腦中一片空白,良久,才把這個訊息讀進思維之中。那個留長發的可惡傢伙會到飯店找她討論行程,這是表示——她的向導該死的、極悲慘的已確定是他了?
  “呀——”
  然後,在寂靜的巴格達小巷裏,可以聽到一聲憤怒的悲鳴用力地穿透木門,劃破黑暗,直射向天際……早晨,巴格達城內某家五星級飯店的套房裏,落地窗前的窗幔被整個拉上,形成房裏的昏暗,微弱的呼吸聲正規律地輕響著,此時,床頭電子鐘上橘紅的數字顯示著六點四十五分。
  突然,“砰砰”的敲門聲驚動了床上的人,潘若瑀幾乎是反射性地猛然彈跳起身,微睜的眸子因睡意而朦朧,反而透著迷人的慵懶嬌憨,一時之間,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的她,還無法反應發生了什麼事。
  “砰砰”,再一次,傳來比方才更為猛烈的敲門聲,稱之為巨響也不為過。毫無預警的她嚇了一跳,胸膛因驚魂未定而急速起伏著,經此,她已完全清醒。
  她呻吟一聲,撫著額角,開始感到陣陣的疼痛從太陽穴襲來。
  昨夜她是什麼時候入睡的?光是想到要和那長發的惡質男子同行,就讓她情緒激動得無法成眠,她還記得最後一次看鐘是在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昨天的經過已讓她夠心煩的了,再加上睡眠不足,現在的她要不染上起床氣也難。
  此時,門外的人又開始敲門,那一聲聲又重又沈的噪音仿佛一把錘子,毫不留情地敲在她已無法負荷的神經上。
  “別敲了!”潘若瑀大吼,一把掀開棉被,下床赤足往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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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02:28:11 |只看該作者
  剛剛睡醒的她模樣當然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是平常,她是不可能會以此面貌見人,但經過一夜折騰,加上頭痛欲裂,兼之來人幾近無禮的敲門聲,她已經被逼至臨界點,沒有耐性、也沒有力氣再去顧慮那麼多。
  氣沖沖的她一拉開房門就要破口大罵,但一看清來人,已到了喉頭的咒罵又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怒意,她必須費盡所有的自製力,才能抑下想朝著那張臉狠甩上門的沖動——他,就是方擎。
  方擎用輕佻的視線在她身上游走,一件粉色的短小背心配上一條。褲,一雙修長的腿引人注目,那腰間的細皮嫩肉也若隱若現。他輕哼了聲,搖搖頭。這個沒腦袋的白癡女人居然敢穿著這樣來開門?甚至連問來人的身分也沒問就刷地把門拉開,難道昨天戴門的事還無法給她教訓嗎?
  “昨天說要越快出發越好的人不知道是誰啊?”對她的怒目以對視若無睹,方擎挑眉道。經過一夜的休息,昨晚失控的情緒已不復見,此時的他,又是平素那個自若從容的方擎。
  潘若瑀雙手插腰,沈怒不語。她實在很想當著他的而大吼,說她不要他這個向導,但是理智戰勝情緒,她還是忍了下來。她不得不,他是昆恩唯一肯推薦的向導,不管她再怎麼討厭他,還是得接受,不然她的考古之旅還沒開始,就得在巴格達這個城市結束。
  這就是做人的無奈啊,無法事事盡如人意的,她只能這樣安慰著自己。側身示意他進房,然後憤怒地把房門甩上,發出的聲響比起方擎的敲門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房內的昏暗讓乍入的方擎皺起了眉頭,他走到窗前,“刷”地一聲拉開窗簾,晶亮光明的日光立刻撒入室內每一個角落。
  才剛在床沿坐下的潘若瑀只感到雙眸一陣酸澀,立刻舉臂遮擋這刺眼的日光,一邊低聲喃喃咒罵。隱約中她看到他走到窗前沙發坐下,那背光的位置讓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潘若瑀眯著眼想要看個仔細,手臂才挪下一點點,立刻因為受不了強光而又抬高。
  眼前這名叫做方擎的男子到底長什麼樣子?潘若瑀突然動作一頓,看著背光的他,她才猛然驚覺,她甚至還沒有看清過他的長相。
  在暗巷裏承他搭救時,因為四周一片黑暗,就算她有心要看也看不清楚。而進了“暗夜”後,又因一連串的言語沖突,讓她過於氣憤而不屑看他,視線除非必要絕不與他接觸,覺得在他臉上多停一會兒,對她的眼部是一種玷辱。
  印象中只除了長得修長高瘦、留著一頭長發外,現在即使人就在眼前,但看不清面貌,她依然憶不起他的模樣。
  方擎不顧她的呆怔,逕自走到窗前的沙發落坐,拿起地圖在茶几上攤開研究,看似專心的他冷不防冒出一句:“非常趕著出發嘛,嗯?”
  對於他的嘲諷,潘若瑀只翻了翻白眼,並沒有搭理,經過一夜難眠的煎熬後,她可沒那種精神與他針鋒相對,而且昨夜屢次嘗到敗戰的滋味後,她可得到教訓了。直視著他的臉,一直到此時,她才算是看清他的長相。
  他有一對濃眉和一雙精銳犀利的眼,微揚的嘴角永遠噙著一抹淺笑,像在說明他的自信,也像是在嘲笑人間的愚蠢。他的發色帶著長年曝曬在陽光下的暗褐色,一頭直發完全往後梳,在腦後用黑色皮繩系起,有幾綹長度不夠的發落在額前,增添了他的野性美。
  那修長的身材雖看似削瘦,但她知道,隱藏在衣服底下的是精健的肌肉,這一點由昨夜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抱起,和輕易就將戴門那群人打倒的事實可以看出。他長得很有個性,也算得上是外貌出眾的一型。
  雖然有些不甘,但潘若瑀還是不得不承認,雖然昨天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但或許潛意識裏已自動對他的俊美產生了排斥,而且——她眼神挪至那長直的發尾,柳眉微蹙,她真的討厭男生留長發,雖然他留起來並不像大學裏那些附庸風雅的男人那般做作惡心,但這個觀念已根深柢固,她只要一看到男生留長發,就感到渾身不舒服。
  “還呆站在那裏幹麼?”見她沒有動靜,方擎抬頭看了她一眼。“我來得太早,精神還沒回復過來嗎?”
  不等她回答,方擎低頭看表,估量一下時間後說道:“不然你再睡一會兒,我一小時後再來。”然後將占滿茶几的地圖折起,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不用了!”潘若瑀回神,急忙開口阻止,他這體貼的舉動讓她感到有點受寵若驚。“沒有關系,現在就可以討論了,我很清醒。”不經意地視線和他對上,沒來由地心頭驀地一震,潘若瑀急忙垂下眼睫,雙頰隱隱生紅,她突然發覺昨天讓她氣得睡不著覺的他,似乎並不是那麼地討人厭。
  方擎並沒有發覺她的異樣,又走回原位。
  “先請問一下貴姓大名?經過昨天的‘懇談’後,我對你還是一無所知。”坐下後,方擎首先笑道,輕松的語氣中帶著一貫的淡淡嘲弄。
  “潘若瑀。”她急斂心神朝他伸出手,當她看到他修長的古銅色大掌和她細致的手交握時,那種強烈的對比帶給她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的手看得出來經歷過風霜,掌心和指尖的觸碰帶著粗糙感,她從未看過這樣一雙充滿野性的手,和她雪白無瑕的手相襯,她突然猛然察覺,自己仿佛闖入了一個她未知的世界,一個充滿大自然氣息的神秘境地。
  “傷痕累累,疏於保養,有點醜。”看到她的怔愣,方擎微微一笑,收回手,舉至眼前晃了晃,自嘲道。“你最好要有點心理准備,這一趟走下來,可能多少都會帶傷。”像她這種不曾吃過苦的嬌弱女性,該是無法忍受自己的手變成這樣子吧!
  “沒有這番覺悟我是不會到這裏來的。”她聳肩,盤腿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張沙發上。“你叫方擎吧?我昨天聽昆恩是這麼叫你的。”
  “沒錯。”方擎點頭。“你希望我們一路上用國語還是用阿拉伯語交談?”
  “阿拉伯語,我想將它說得更流利些。”雖然說國語會輕松很多,但難得有機會可以勤加練習,她要好好利用。
  “那就用阿拉伯語吧!”方擎立刻改用阿拉伯語回答。“不過,就昨晚的表現,我覺得你已經說得夠流利了,真的。”最後,還不忘調侃一下。
  潘若瑀對他的戲弄暗地咬牙,表面卻不動聲色,打開手上的筆記本。
  開始來研究路線吧!”不過那繃緊了的語音還是洩漏了些許的情緒。
  “你想怎麼走?”攤開地圖,方擎問道。
  “因為阿拉米人是在敘利亞和幼發拉底河間遊牧而居,所以我們必須從巴格達出發,沿著幼發拉底河往敘利亞走。”她微微起身,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
  “既然要去敘利亞,我們可以直接搭飛機到摩蘇爾,那裏離邊境很近……”方擎才剛剛提出建議,立刻被潘若瑀予以否決。
  “我們不能這麼做。你不懂,考古就是要慢慢地追本溯源,不然,我又何必因為找不到向導而困在這裏,遲遲無法動彈?”她睨了他一眼,對他輕率的說法感到不滿。
  方擎只能用深呼吸來平緩那已開始波動的情緒。這女人真的懂得如何去挑起他的怒氣!天曉得他這些年的流浪期間遇過三支考古隊,都曾在各隊待過一些時間,這期間所學得的知識保證比她專精,光是這一點她就已望塵莫及了,居然還敢嗤笑他無知?
  “你為什麼不選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蘇美文化研究?至少離巴格達近些,又是在伊拉克境內,這不就沒有那麼多困擾了嗎?”他隨手朝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那一帶一指,不以為然地說道。
  潘若瑀微愣,想不到他居然知道蘇美文化的位置。她搖搖頭,說出自己的看法。“那邊太多人做過研究了,我想要印證的是阿拉米人的遷徙軌跡,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西元七世紀引進阿拉伯語之前,阿拉米語是近東地區所通用的語言,聖經有若干部分最初是以阿拉米文寫成的,但這都只是推論,我想找出證據,來支持這項說法。”
  “你怎麼會獨自一人?一般考古隊不都是整個團體出發的嗎?”方擎看著她提出疑問,他對這個問題的解答頗感興趣。
  潘若瑀看著手上的筆記本,遲疑了下。
  會展開這次的行程,有太多太多的因素,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交代清楚的,而且,她也不想跟尚稱陌生的他透露太多,因為,這樣會直接接觸到她的內心,那片連她自己也害怕接觸的內心。
  “我只是想寫出一篇有關于阿拉米人的研究論文而已,不需要動用到那麼多人。而且,還不知道成不成呢!假如真發現有什麼遺址的話,那時再申請探測隊伍也還來得及。”斟酌後,她決定只講近因,至於長久以來的誘因,就讓她保留吧!
  “你的經費哪里來的?”看到她擰眉,方擎立刻表明這句話的用意。“身為一個向導,我必須知道你的預算和來源,我可不希望才走到旅程中途,錢就全部用完,被困在別的國度裏聯想回來都沒辦法回來。”說實在的,他也很好奇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為何會有這麼多的錢可以砸在一次或許會無功而返的考古之旅上?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具有投機取巧的天賦,可以從無本生意上獲利的。
  潘若瑀沈默了,原本還有表情的面容瞬間黯了下來。她不想正視的事,終究是逃不過的,是嗎?
  “那是我父親從我哥哥一出生開始,就長年不間斷地幫他存下的基金。原本是要讓我哥哥做為有關考古的研究費,只是……現在轉讓給我而已。”她平板著臉,靜道。“這樣可以了嗎?還有問題嗎?”
  其實他是想繼續問為什麼這筆錢會轉讓給她,但是看到她那仿佛被揭了瘡疤的悲傷眼神,他很識時務地停止發問。“沒問題了。”
  她重整思緒,將挖開的回憶又藏回心底,等臉上表情能自若平靜時,開口問道:“我們該准備些什麼東西?”
  “我們得有一輛吉普車、睡袋、水瓶、幹糧……”方擎一邊說一邊在紙上一一寫下。“待會兒我會拿去給昆恩,他會幫我們准備妥當。你把你的行李收一下,順利的話,我們下午就可以出發。”
  “這條要走的路線你熟嗎?今天出發會不會太趕?”潘若瑀看他說得輕松,不禁問道。
  第二次。方擎的眉抽動了下,她的話讓他感到不悅,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嘴角依然帶笑,卻笑得僵硬。除非是他認同對方實力,否則沒有人可以質疑他的能力。連同方才她輕視他的考古知識那一次算起,這個女人,已連續兩次觸犯了他的禁忌。
  “你不相信我,至少也該相信昆恩。”方擎不願多做解釋,因為他怕再說下去,可能還沒出發就會像昨晚那樣大吵特吵起來。他將地圖收疊整齊,放入背包。“你去把飯店房間退掉,東西就寄放在昆恩那裏,中午在‘暗夜’見了。”他站起將背包勾掛在肩上,繞過她往門口走去。
  太潦草了吧?盯著他的背影,潘若瑀一直擰眉思索著。她覺得這段談話好像都沒有講到重點,卻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沒有討論到。在他的手碰上門把時,她開口
  出聲。“你真的確定這樣就可以了?”
  第三次!方擎發覺,他這一次得咬著牙才能將怒氣按捺下去。“相信昆恩,OK?□v問題是我不相信你啊!潘若瑀點頭,卻在心裏補上一句。看著門邊的他,連她也看得出來,他的表情開始變了。“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你說。”方擎點頭,凝聚最後的耐性。
  “你……對這段區域到底熟不熟?”雖然他好像不太喜歡她對他有所質疑,但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她還是冒著得罪他的危險發問。
  第四次,已到了他忍耐的極限。現在方擎臉上的笑,已到了“猙獰”的地步。
  這個女人真是不知死活!他發覺要是他再繼續待下去,恐怕就算昆恩拿“一刀兩斷”這頂帽子來壓他,也阻止不了他拒絕與她同行的堅持。
  方擎一把將門拉開,面對著她,露出一抹虛假而又狡獪的笑容。“你說呢?”
  然後視線向下一飄,露出輕佻邪惡的笑容。“我建議你最好去整理一下,否則不管我對哪段區域再怎麼熟,也保不了你露胸露腿惹來的後果。”
  他的話讓她憶起了自己剛起床的狼狽,潘若瑀臉一紅,眼睛下意識地往下看去,發現她一直穿著這種清涼的裝扮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而且居然連件睡袍也沒披上!她連忙躍起,順手抓起昨晚置於床邊的衣物,飛快往浴室跑去。
  隨著門的關闔,她似乎還可聽到他得意張狂的笑聲在身後放肆地飄揚著。“可惡的傢伙!”窘紅了雙頰的她聽到他離去的聲音,雙手插腰,忿忿地轉開水龍頭,開始梳洗。
  一個臉上纏著紗布的男子驚惶失措地快速奔跑,搶前一步在飯店門口攔下怒氣沖沖的戴門。“老大,這樣不好吧!”
  “是啊,老大,這裏是五星級飯店,我們如果在這裏闖禍一定會馬上被扭到警察局的。”隨後追上的嘍囉們氣喘吁吁地紛紛勸阻。
  “看看你們的樣子!”戴門氣得大吼。“傷的傷,倒的倒,我們還有兩個兄弟躺在醫院站不起來啊!這種虧你們吃得下去?”
  那個女人踢的那一腳是他傷得最重的地方,直至此時,不管是坐是站,都痛得要命,就更別提走動了。能一路走到飯店門口,全是靠著怒氣支撐,結果這群沒用的傢伙居然說要就這麼算了?戴門眼神淩厲地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與之對上的小嘍囉都心虛地垂下了頭。
  “找不到那個男的也就算了,那個女的就住在這個飯店裏,不去要點醫藥費怎成?飯店裏人來人往,就算我們在房裏把她殺了,等到服務生發現時,有誰記得咱們進來過?”戴門冷笑,眼中閃過殘酷的光芒。“保羅,那女人住幾號房?”
  “我……我不知道……”被點到名的保羅低下了頭。
  “上次不是你拿的廣告嗎?”戴門橫眉一豎,氣得大吼。他們上次就是因為拿到那女人在街上發的傳單,才假借應征向導的名義找上門的。
  “我以為已經用不上了,就把廣告紙丟掉了……”雖然知道一定會挨罵,他還是硬著頭皮回答。
  “你這個笨蛋!”戴門朝他的腦袋瓜就是一掌下去,打得他抱頭鼠竄。“算了,我自己去櫃檯問,你們別過來,太引人注目了。”說著,戴門就往飯店大門走去,如果仔細看,可以發現他走路的動作帶著不自然的僵硬。
  剩下的小嘍囉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到彼此臉上身上不是紗布就是繃帶,再不就是一臉鼻青臉腫的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果然是引人注目,這足以勾起他們回憶昨晚被揍得有多慘了。
  “老大出來了!”其中一人喊道,果見戴門又以那僵硬的步伐緩慢地往他們走來,大夥紛紛上前迎接,不敢讓老大這個“重點傷殘”的人士走太多路。
  沒想到,從飯店去而複返的戴門,居然一反方才躁鬱惱怒的表情,臉上燦爛開心的笑,讓眾人看得傻眼。
  “那女人退房了!”不等他們發問,戴門先說了。
  這下子大家更是面面相覷,退房不就代表找不到人,照理說老大應該更生氣才是,難不成……氣得過火,反而神志不正常了?
  “老大……”其中一人囁嚅道。“你……不要緊吧?”
  “問這什麼傻話?”戴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們不記得了嗎?當初我們拿著廣告軍去找那女人時,她不是說她要尋寶嗎?”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吧!”眾人不住回想,那時一心只打著要把她騙到暗巷裏打劫的主意,有誰會去注意她在講些什麼啊?
  “方才飯店的人就是說她要去考古才退房的!”戴門興奮地比手劃腳。“一定是她怕太多人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會搶著分一杯羹才改口。我們何必只執著眼前的小利,要是跟著她,等她挖出寶藏時再一把搶過來,我們不就發了嗎?”
  “可是尋寶那個全都是在騙人的……”其中一名不以為然地說。
  “你懂什麼?”戴門斥罵,那人立刻噤若寒蟬。“如果不是有極大的把握,她有可能會投下那麼多的資本嗎?光是請向導就肯出那麼多錢了,要不是寶藏價值夠高,有誰願意做虧本生意啊?”
  其他人對看了幾眼,紛紛被戴門的說法打動。“那我們……”那一雙雙看著戴門的眼神,全都散發出閃亮的晶光。
  “快點回去准備東西啊!那個東方女人的目標很明顯,就算我們晚點出發也沒關系,隨便問一間就可以追上她的。有車的備車,還有些人去買水跟糧食,這條財路一定要把握住啊!”戴門興奮地指揮著,眾人立刻大聲附和,一哄而散。
  看著萬里無雲的晴空,那耀眼的光線仿佛都化成了金銀財寶的奪目光彩,他的發財之日就快到了啊!戴門雙手插腰,兩腳跨立,不由得嘿嘿傻笑,腦海中浮現的全是滿坑滿穀財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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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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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當初出發前還當著老布和昆恩的面大吵了一架的兩人,此時已邁入行程的第二個禮拜。
  方擎坐在吉普車內,雙臂靠在方向盤上,眼神望向對街的地方文獻館。
  即使全身暴露在毒辣的艷陽底下,他的姿態卻依然優雅自若,像頭在暖陽下慵懶曬著日光的豹子,看似全然放鬆,但眼中隱然的銳利顯示他隨時注意著四周,盡管處于安適的狀態下,就算狀況突然發生,他依然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野性的本能。
  透過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那個一路上將他逼到失控邊緣無數次的潘若瑀,正用語言輔以動作詢問那裏的職員。這麼遠的距離,他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不過,那張原本帶著期待的麗容,正因對方的回答而逐漸轉黯的神情,他可看得一清二楚。
  方擎輕歎了聲,搖搖頭,拿出地圖夾在這個城鎮上做了個“x”的記號。
  從巴格達走到這裏費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因為幼發拉底河沿岸都有一些散落的都市和城鎮,雖然比不上巴格達,但至少還找得到下榻的旅館,也都還能補給到汽油和水等必需的物資,不過,接下來所要走的路就沒那麼輕松愜意了。
  這裏已經接近伊拉克與敘利亞的邊界,他們大概在明後天就會進入敘利亞,越過國境不遠,迎面而來的就是沙米耶沙漠,到了那時,可有得精彩刺激了。
  看到她那抹窈窕的身影從對街跑來,方擎立刻將所有的思緒斂起,所有狡詐、不解、戲謔的表情全都隱藏,只剩下平靜的笑容掛在臉上。待她拉開車門坐妥後,他隨口問道:“怎麼樣?”雖然早就知道結果,但為了表面上和諧,他還是得問一下。
  “這裏的資料也不多,都只是概略提到一些而已。”潘若瑀在筆記上寫下一些收獲,然後收進背包裏。
  “哦。”方擎輕應了聲,雖然沒有說話,但眼裏的燦然笑意已將一切揭露。
  她當然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他在笑她的傻,笑她的徒勞無功!潘若瑀翻了個白眼,咬緊牙根.強逼著自己不讓咒罵聲脫口而出。
  才不過十數天的路途,他們卻已起了不下百次的齟齬。
  她是有心拋開初次見面所種下的成見與嫌隙的,希望能跟他和平共處。可他那老帶著嘲弄的眼神和笑容,總是能輕易地勾起她的怒氣,因為那會讓她感覺自己很沒用,跟他差距過大,這樣的認知讓她感到懊喪。
  剛開始她還會反駁,但在吃了幾次悶虧之後,她終於瞭解到口拙的無奈,只能自我催眠讓自己成為一個睜眼瞎子,對他的嘲諷視若無睹。不過,雖沒有正面沖突,但雙方所隱忍下來的火氣,應該是相當可觀的,要是凝聚到了臨界點,那爆發的威力可有得瞧了!
  潘若瑀長歎了口氣,實在是想不通人際關系向來良好的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得與人時常冷戰的地步?是他過於難相處?還是她自己本身的問題?
  “因為阿拉米人是遊牧民族,遊牧生活很難保存歷史。就是因為追溯不易,所以我才會挑上它,這樣的結果我早就有心理准備了。”她開始解釋,希望能讓他瞭解收獲少並不是因為她能力不足造成的。“我們必須等進了沙米耶沙漠後,尋找其中的遊牧民族,找到阿拉米人的後代,才比較可能發現史跡。”
  “嗯、嗯、嗯,沒錯,沒錯。”方擎忙不迭地點頭附和,他知道他這種回應一定會激起她的怒氣,而且他發現他挺愛看她氣得兩眼晶亮的神情。
  他那敷衍的態度就連白癡也看得出來,根本就沒接納她的說法嘛!“你……”
  潘若瑀握緊了拳,呼息因憤怒而急促。好不容易才忍下朝他撲去的沖動,將頭別向車外,她不想、也沒有精神再跟他做言語上的搏鬥了。“開車吧,找地方過夜,今天就到此為止。”那鬱悶的語音顯得有氣無力。
  不知為何,得不到他的認同讓她感覺挫敗不已。她不該是如此的,那麼在乎一個人的看法。為何對旁人總能做到視若無睹的她,在面對他時卻什麼也把持不住?
  潘若瑀輕含下唇,柳眉因沉思而輕顰著。
  方擎揚了揚眉,對她今天的善罷甘休感到意外。他當然知道她說的是真的,會這麼故意,只是想看看她的怒容罷了。看著她的側容,眼神裏帶著一抹連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憐惜。然後他伸手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離去。
  在小鎮唯一一間旅館的房間裏,潘若瑀站在鏡子前面,望著鏡中那個已被曬成蜜糖色肌膚的身影,輕悄地歎了口氣。雖說她對這趟行程所要付出的代價已有所覺悟,可是看到自己變黑變醜的事實,還是忍不住感到難過。
  都是他!要不是從一開始時他就把她的防曬乳液扔在昆恩那兒,她也不會黑得這麼快。一想起他挑剔她行李時的蔑視口吻,她就恨得咬牙切齒。一下子又說她衣物不適合遠行;一下子又說她那些瓶瓶罐罐太礙空間;末了還說假如什麼都拋不下的話,乾脆取消這趟行程還省得白費工夫……等等的風涼話。
  把她說得像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似的,害她那時候不顧形象地在昆恩面前大演潑婦罵街。她不過就帶了罐防曬乳液和洗面乳嘛,這很占空間嗎?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呻吟一聲,雙手覆眼,往後一倒,放任自己用力地往身後的床躺去。再想下去的話,怕她會忍不住拿把刀子跑到隔壁去把他的喉嚨一刀割斷,讓他再也說不出那些夾槍帶棒的話來。
  “叩、叩”,此時房門傳來輕響,潘若瑀一躍而起,往門口走去,一拉開門,就看到方擎站在正前方,眉宇緊聚的俊容帶著不悅。她門一拉開立刻轉身往回走,背對著他用唇形無聲地咒罵著,走到梳妝台前的椅子上重重坐下。這傢伙真的對她有成見,才一見到她的臉就皺起眉頭,她根本什麼也沒做!
  房間很小,除了一張床、一張梳妝台和椅子外,就再也擺不下任何東西。椅子被潘若瑀坐了,而為了禮貌,他又不能一屁股坐在她要睡的床上,別無選擇的,隨後走進的方擎只能雙手環胸,貼橋而立。
  “以後開門時,先問一下來人是誰可以嗎?”她這種輕忽的態度遲早會害了她的。
  “我知道是你,在這種地方除了你也沒別的人會找我。”潘若瑀拿起梳子梳著頭發,雖然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太不小心了點,但聽到他的指責,還是嘴硬地不肯承認自己的過錯。“我相信你來這裏,不是為了測試我開門會不會先問來人的身分吧?”不想膠著於這個話題,她不等他開口就搶先說道。
  “當然不是。”方擎將落在額前的發往後撥,藉以發泄一下悶氣。算了,反正接下來也沒多少機會讓她住旅館。“我是想先跟你說一聲,等到了敘利亞後,我們要換乘交通工具。”
  “換成什麼?廂型車嗎?”沒有遮蔽的吉普車讓她嘗盡了風吹日曬的痛苦,一想到可以逃過這種折磨,她就高興得眉開眼笑,然而,方擎的回答卻徹底粉碎了她的夢想,甚至將她打入黑暗的深淵。
  “錯。我們要換乘船,沙漠之舟——駱駝,你應該聽過吧!”看到她笑臉瞬間垮掉的模樣,方擎不禁莞爾。“等進了沙漠後,我們連帶水的空間都嫌不夠,當然更不可能帶著汽油,所以我們只能騎駱駝。”
  駱駝?潘若瑀臉色一變。
  “怎麼?你怕駱駝?一方擎挑眉,這倒是一大發現。
  “沒有,我不是怕駱駝。”只是什麼大型動物都怕而已。她在心裏默默地補上這一句。
  “那就好,否則你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過,因為駱駝很可能會陪我們走完剩下的路。”方擎故意說道,在看到她面有難色的模樣時,他笑了。“你真的沒事嗎?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沒事。”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弱點,潘若瑀只得強顏歡笑,趕緊轉移話題。“我肚子餓了,今天吃什麼?”
  “我剛才已經請店主幫我們准備晚餐了,一起去吃吧!”方擎看看表,已接近他與店主說的用餐時間。
  潘若瑀點頭,拉開房門搶先走出,方擎跟隨其後。怎料才剛剛跨出門外,她就被突來的拉力往後一扯,等到一切完全靜止下來,她才發現,他用手臂緊緊地將她困在胸膛與牆壁之間!他和她的身子緊靠,手腳相觸,她從沒有跟一名男子如此貼近過,潘若瑀頓時雙頰嫣紅如火,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陌生的男人氣息淡淡地縈繞鼻際,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料蘊燙著她的肌膚……潘若瑀一回神,才想起他怎麼可以這麼緊貼著她!臉一紅,惱怒地就要張口斥責,他仿佛預知她的想法,在她還沒有動作前,就搶先一步用手捂住了她的唇,用手臂和身體巧妙地壓制著讓她無法動彈。
  “一般電影在這種情況下,好像都會安排男主角用吻來阻止女主角喊叫,對不?”方擎俯首在她耳旁輕道,在察覺她渾身一震時,邪氣地低笑道:“不過,你叫不起我的興趣,你大可不用擔心,用手來阻止就很成功了。”
  雖然他常在口頭用冷嘲熱諷來戲弄她,但涉及到男女之間的話題卻還是第一次。潘若瑀沒來由地心頭倏地猛然一悸,隨即又為了這樣的悸動感到又羞又惱。她雙手用力推著他的胸膛,想要將他推離那令她不安的範圍之外,但此舉非但沒有掙脫他的禁錮,反而還換來他更緊實的壓迫。
  “噓——”方擎索性將她的雙腕高舉過頂,用一掌扣住。“安靜點,你不覺得這些人的聲音很耳熟嗎?”
  直至此時,她才聽到走廊上有說話聲,而且如他所言,還真的有點耳熟。
  “老大,吃飯了!”三個男子站在他們右斜方的房間門口,其中一名敲門叫喚著。“老大——老大——”
  “給我閉嘴!”門突然一開,戴門臉色暴怒地走了出來。“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這裏不是巴格達啊!這麼肆無忌憚地大聲嚷嚷,怕沒人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勾當不成?要是引來這裏角頭的注意,咱們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對不起老大……”那人立刻認錯,發現自己在緊張之餘還是說錯時,連忙改口。“不……是戴……戴門,以後我們知道了。”要他們直呼老大的名字,還真是有點不太習慣。
  “那個……戴門,這裏的房間很小,我們三個人住一間有點……”另外一個怯怯地開口。因為錢不夠,所以他們只要了兩個房間,戴門是老大,當然沒道理跟他們同住,但這裏房間實在小得可憐,要他們三個大男人擠一間真的是過於勉強,連伸個懶腰都會打到其他兩人。
  “有點怎樣?”戴門兩眼一瞪,那人立刻閉嘴不敢再說下去。“我就是因為要節省花費,所以才只帶你們三個而已,不然,早就全部的人都帶出來了。房間很小又怎樣?等寶藏拿到手,還怕沒有地方享受嗎?”
  “是、是。”三人立刻陪笑點頭,心裏卻暗暗叫苦,看來今晚難睡了。
  “老……戴門,不知道咱們追上他們了沒有?”其中一個問道。
  “應該快了,剛剛問鎮上的人是說今天上午有一對東方男女進城,我想,他們現在可能在下一個城鎮吧!大概再過個一、兩天就可以追上了。”戴門估量了下後說道。
  “那好,不然要是沒趕在找到寶藏前追上他們的話,那我們就全都白費力氣了。”那人安心地籲了口氣,卻被戴門在脛骨上狠狠踢了一腳,抱著腿哀嚎,單腳不住在原地跳躍。
  “我最討厭有人給我觸楣頭!那個小子和那個女人算什麼?那天在巷子裏是因為他們趁人不備,否則哪有那麼容易讓他們得逞的?”一想起之前那令他痛了好幾天的“胯下之辱”,戴門就忍不住怒火上升,又在那個人身上補了一拳。“以後要是再被我聽到誰說這種洩氣話,我就把他大卸八塊,丟在沙漠喂禿鷹!走,吃飯!
  “說完,戴門就氣沖沖地帶頭走下樓去。
  那個被揍的人在心裏大呼倒楣,卻是不敢聲張,戴門的那一腳讓他無法站直。
  其他兩人同情地歎了口氣,一左一右扶著他下樓。
  嘈雜的談話聲漸去漸遠,潘若瑀還處於極端震驚中,半晌回不過神。她再怎麼樣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這群傢伙!眼神一轉,正好對上方擎用那似笑非笑的視線凝視著她,她才猛然憶起,她還被他用這種曖昧的姿勢困著呢!
  他的呼息溫熱地撒落在她的臉上,像在撩撥著她,使她的體溫節節上升、心跳急速加快,在這種相距不到五公分的距離下,她的反應完全落在他的眼裏。潘若瑀抑制不了臉紅的沖動,他這樣看著她多久了?
  方擎凝視著她,良久,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低低笑開。“你變黑了。”
  在這種時候,他注意力沒放在戴門那群人身上也就算了,居然還說出這句讓人為之氣結的話?霎時間,什麼意亂情迷完全化為烏有,潘若瑀用力一掙,掙開了他的鉗制,雙手將他推開,方擎沒有反抗,順勢往後退去,噙著一抹大笑倚牆與她相望。
  “還不都是你害的!”潘若瑀憤怒地喊,大部分的火氣是因為惱羞成怒所引起的。天吶,她是被這些日子的疲累給弄得傻了還是瘋了?怎麼會對這個傢伙懷有期待和綺想?更甚者,她居然被他回了一句——你變黑了!
  “小聲點,難道你不怕他們去而複返嗎?”方擎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帶著她旋回房裏,將門關上,看來他們暫時是無法下去用餐了。“我沒說錯啊,你是變黑了。”他走到梳妝台前的椅子坐下,帶著笑朝她拋去一眼。
  她是變黑了,卻也變得更加艷麗動人。
  方才那近距離的相貼,讓他猛然驚覺到,她比他印象中的樣子更美。因日曬而形成蜜糖色的肌膚不僅沒有破壞她原有的美貌,反而更彰顯了她的艷麗,襯上她俏麗的短發,立體鮮明約五官,他差點被這一眼給奪去了呼吸。
  敵人就在左近,他居然還能這麼心猿意馬?一向自製得宜的他立刻捉回了脫韁的思緒,但還是忍不住往她因情緒而眼波流轉的晶燦眼眸投去一眼。
  潘若瑀咬著下唇,背對著他重重落坐床沿,她分不清心裏那般漫然而上的情緒是惱怒還是失落。難道她真對他有所期待嗎?她甩甩頭,決定不再想這個惱人的問題。
  “這句話傷到你了嗎?”看到她神色一黯的表情,方擎感到心頭一緊。他大可把心裏的贊美直言無諱的,何必用這種嘲諷的方式,反而造成僵局?
  “這是事實,不管你怎麼說,曬黑就是曬黑,不可能改變。還是你想用這個藉口勸我打消繼續追溯的念頭?”此時她已將心情平穩,轉過身,用冷靜的眼神看著他。
  方擎笑著搖搖頭。“我沒有。”
  對他否認的說詞,潘若瑀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不想再執著於這個話題。
  “他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潘若瑀擰眉,開始思索這個問題。而且聽他們對話的內容,似乎是跟蹤他們而來的。
  “你當初在誠征向導時,是怎麼說的?”方擎正色問道。剛剛房門打開看到走廊那三個人時,他也微感詫異,連忙將尚未發覺的她拉了回來。
  “就說要征向導啊!”潘若瑀頓了下才開口說道,那心虛的口吻有點理不直氣不壯。
  “可是由戴門誤解的程度看來,你們好像有認知上的差距。”他眉宇微揚,臉上又恢復慣有的淺笑。“我好像聽到……‘寶藏’這個詞,而且假如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好像也是對老布這麼說的。”他看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我那時候把寶藏和遺跡這兩個詞弄混了。”遲疑了下,她紅著臉,承認自己犯的錯。“可是我後來就改口了,他們不會因為這樣就追到這裏來吧?”
  “聽他們的意思,你自己覺得呢?”方擎反問,調侃的意味濃厚。“接下來的行程我們可有伴了。”
  “天吶……”潘若瑀呻吟,將臉埋入掌中。光是旅途本身就已經夠困難重重的了,現在居然還出現他們來攪局?她總算嘗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了。
  “別擔心,進了沙米耶沙漠後,我就會把他們甩掉的。”方擎好笑地搖搖頭,開口安慰道。那些只會逞兇鬥狠的混混們,對他還不足以造成威脅。
  “真的?”她驚喜抬頭。“那再好不過了。”
  “我發現繼駱駝之後,你又多了一個討厭的東西。”方擎起身往門口走去,在經過她身旁時,用愉快的語氣戲弄她。在看到她的臉因此而泛起紅潮時,他不禁輕笑出聲。“待會兒我會幫你拿食物過來,記得開門前先問是誰。”交代完後,他走出房間。
  他看出來了!不過就幾句對話,就讓他看出她討厭動物的事實。難道是自己表現得過於不加掩飾嗎?潘若瑀撫著發燙的雙頰,對自已被看穿這件事感到羞赧。
  “過來把門鎖上。”門被拉開,剛剛才離開的方擎再次出現。“每一道鎖都要確實鎖好。”他看著她,眼中帶著輕微的責備。
  像是做賊被當場捉個正著,潘若瑀的臉更紅了。她胡亂地應了聲,連忙奔到門口,把門關上,當門即將完全關闔的那一刻,門外的方擎突然冒出一句:“你曬黑反而好看很多。”
  毫無心理准備的她一怔,等會意這句話的意思時,門已經關上了。他說得太快太輕微,讓她不禁懷疑是否為她的錯覺。
  他……說她好看……她呆愣地站在門前怔然出神,盯著門板,仿佛這樣可以穿透門看到門外的他。腦海中突然出現剛才他將她困在懷中的畫面,那種怦然悸動的感覺像翻倒杯中的水,無聲無息地、猝不及防地霎時填滿了整個胸臆。
  纖手輕撫著唇,唇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手的餘溫。潘若瑀貼著牆,緩緩滑坐,視線迷離地望向更遠的遠方。他臉上那抹老帶著嘲弄的淺笑,似乎藏著誘人的魅力,用著連她也不曾察覺的速度,悄悄地進駐她的心坎。
  翌日清晨,方擎和潘若瑀兩人就開著吉普車悄悄地駛離了那間小旅舍。
  一方面是因為後有追兵,一方面是因為在城鎮中並找不到什麼資料,所以接下來兩天他們都一直在趕路,而今,他們現在已位於敘利亞境內,正准備朝沙米耶沙漠出發。
  怎麼辦?坐在吉普車上,潘若瑀用手支著下顎,呆呆地看著在對街和人議價的方擎發怔。明天就要進入沙漠,也就意味著他們要棄車換乘駱駝,方擎現在就是在和人商量以物易物的交換條件。
  “下車吧!”和人完成交易的方擎走回車旁,輕快地對她說道,一面動手將車上的東西搬下車。“這部車待會兒要給人家的。”
  “哦!”潘若瑀拖延著爬下車,動作緩慢得像只蝸牛。怪不了她啊,只要一想到待會兒就要接觸到駱駝,就讓她提不起勁。“這部車不用還昆恩嗎?”她突然想起這部吉普車是跟昆恩借來的。
  “回來的時候,再用駱駝換回錢給他就好了。”方擎瞥見她意興闌珊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唒。“對了,我剛才在你那裏拿了一些錢,用來買駱駝和補充一些東西。”他說了個數字。
  她將所有的資金全都交給他保管,讓他隨行程需要而自由運用,這次會跟她報備,實在是因為買駱駝的金額太龐大了。
  “什麼?”潘若瑀不禁低呼出聲,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花那麼多錢來買她所討厭的駱駝。“吉普車不是可以抵價嗎?怎麼還那麼貴?”
  “在這裏,車子是一文不值的,駱駝才是炙手可熱的高檔貨,有的時候,有錢都買不著呢!”早就料到她會抗議的方擎解釋著,一面巡視車上是否還有沒清除下來的東西。
  “哦!”她應了聲,在看到對面遠遠走來的東西時,她的心在瞬間沈蕩到了極點。天吶,她不知道駱駝有那麼高大,而且,有三隻,那個該死的方擎居然一口氣買了三隻!她仿佛可以看見它們正用著蔑視的眼光看著她笑!
  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唾液,退了一步,隨著駱駝的走近,又退了一步,心慌意亂的她忘了身後還有一輛吉普車,腿彎處撞到了門邊的踏板,失去平衡的她往後跌去,幸好被眼尖手快的方擎及時拉住。
  “你還好吧?”他看著她的臉,關懷問道,她的反應有點不尋常。
  她的手在發抖!這個發現讓方擎臉色一變。從沒有在他面前示弱過的她,就連在“暗夜”被他用言語激到快掉下眼淚時,也要強裝出一副傲氣模樣的她,此時眼中居然帶著毫不掩飾的怯意!直至此時他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他以為她只是討厭駱駝,卻沒想到她會那麼害怕。
  “我……沒事……”她試著想要鎮定心神,卻發現握緊成拳的手掌汗濕而冰冷,顫抖的語音將她的心情完全表露無遺。
  “我想,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方擎臉色一沉,語音平板地說道。他過去跟那個牽著駱駝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又回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走到遠離市街的小巷裏。
  “說,不給我一個解釋,這個行程沒有辦法走下去。”方擎站在巷口,將她困在小巷之中,神色嚴肅且不悅地看著她。
  知道她怕駱駝的事讓他感到生氣。不是因為不耐煩,而是他在氣自己的無計可施,對她為何會如此恐懼感到一無所知。這樣的她讓他感到陌生,好像她突然離他很遠,遠在他無法接觸的境界裏。
  她雙手絞扭著,低垂著頭,遲疑了良久才開口。“我小時候差點被發狂的大象踩中,從那時候起,只要是大型動物,不管它的個性有多溫和,我都會怕。”
  方擎皺眉沉吟了會兒,問道:“你能容忍到何種程度?”
  “我不知道,我只要一見到動物就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曾試過。”她搖頭。
  “那現在就是你該試著去瞭解的時候了。”他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他知道他這樣很殘忍,但如果不逼她直視她的心理障礙的話,她接下來的路將會走得非常辛苦。一進到沙漠之中,不是說退就能撤退的,要是在半途她熬不下去的話,他沒有絕對的把握能保證帶她平安地回到巴格達。
  “我知道。”潘若瑀低道,原本泛白的臉因他的碰觸染上了櫻紅的色澤頓了下,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微微一掙,才又用幾不可聞的語音說道:“我自己可以走。”
  剛才他拉她走到這裏時,她因緊張沒有發覺,而今驚魂甫定後,才猛然察覺將她手掌完全包覆的他的大手有多麼炙人。
  方擎微微一愕,看向她那被他緊握於掌的手,發現了自己的踰越,連忙松開。
  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保護性的舉動?
  潘若瑀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頗感後悔,她又不是沒有和異性握過手,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反而弄成這種尷尬的局面。但看向那只被他握過的手,心頭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總覺得在他的手掌包容下,這看似普通的動作,都涵帶著些許曖昧不清的情緒。
  一時之間,沈默橫亙在兩人之間,誰也沒有開口。
  最後,方擎首先打破了僵局。“抱歉。”他低聲說道,然後轉身往巷口走去。
  像他那樣不拘小節的個性,一定覺得她這樣的作法太反應過度了吧!看著他的背影,潘若瑀抿著下唇,雙手在胸前覆握,覺得心頭有淡淡的惆悵。管他對她是什麼想法,反正她對他也沒什麼好感,不是嗎?
  她撇撇唇,這樣告訴自己。想這些無濟於事的東西有什麼用呢?眼前還有駱駝這龐然大物等著她去應付呢!一憶起待會兒要面對的噩夢,她就頭皮發麻,潘若瑀輕歎了口氣,愁著面容朝他消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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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02: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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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緊張,身子放鬆,別那麼僵硬,不然你的緊張會傳染給它的。”方擎放柔了聲調,用極富耐心的語調指導潘若瑀騎上駱駝。
  但他發覺,這不是件簡單的事,光是看她笨手笨腳想要騎上駱駝的矬樣,就讓他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這麼做很沒有同情心,人家可是小時候受過心理創傷的,他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在看到她因駱駝噴了口氣而立刻退避三舍的模樣,還是很忍不住地輕笑出聲。
  “我不要騎了!”那驚喊的語音帶著哽咽,忙著逃難的潘若瑀沒聽到方擎的笑聲,直退到牆邊。
  原本跪坐在地的駱駝聽到聲音突地站起,不安地在原地以蹄蹭踏著地面。
  “別在它面前尖叫,會嚇到它的。”方擎輕道,上前拉住轡繩,輕拍駱駝的下巴,安撫它因受驚而略微暴躁的動作。
  “可是它嚇到我。”潘若瑀無限委屈地控訴著,帶著惹人憐惜的柔弱。
  “我該怎麼辦?你這樣我們根本無法動彈。”看著她,方擎歎了口氣。
  為了避免她在眾人面前丟臉,他還特地找了個沒有人經過的空地,結果卻是如此。她可以克制心頭的恐懼去碰觸駱駝,但卻對控制駱駝完全沒有信心。只要駱駝一動,她就立刻拔腿往後跑,更別說要她坐在駱駝上頭了。
  “我用走的就好了。”只要別叫她坐在駱駝上頭,再苦再累她都願意。
  “憑你?怕一生一世都走不過這個沙漠。”方擎嗤哼,開始皺眉思索可以讓她待在駱駝背上而不會害怕的方法。
  她當然知道這個提議是不可能的,但她已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潘若瑀不知所措地望著那三頭駱駝,她好像看到他們都對著她齜牙咧嘴地發出奸笑,商量該怎麼把她摔下地面。
  有了!方擎突然靈機一動,牽了頭駱駝朝她走來,結果他越往她走一步,她就越往後退一步,直退到方擎忍無可忍的地步,大喊:“給我站住!”她才停下了腳步,用哀怨的眼神看他。
  “站在這裏,別動,知道嗎?”方擎又朝她逼近一步,在看到她點頭時,才轉過身去用她聽不懂的話讓駱駝坐下。他動作敏捷地爬上駝峰,然後朝她一伸手,說道:“過來。”
  那只駱駝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一定會趁她爬上它的時候,迅速站起,好讓她摔個四腳朝天!潘若瑀死命地搖頭,任他再怎麼呼喚也不過去。
  該死的女人!方擎翻了翻白眼,開始懷疑自己之前怎麼會覺得她美得令人心動?此時的她活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似的!在看到她蠢動著又想舉步往後退時,他凝著嗓子沉聲道:“有本事你再給我退一步!信不信我會用繩子把你綁在駱駝上面,就算你叫啞了嗓子也不會放你下來?”
  潘若瑀聞言立刻將跨了一半的腳收回,臉上的表情更是欲哭無淚。
  “過來!”方擎低喝一聲,見她毫無動作時,再次沉聲開口:“如果你不過來的話,被我抓到後也是比照辦理。”
  “你好可惡!”潘若瑀咬著唇走到他身旁,用委屈至極的眼神譴責他。
  她那含怨帶嗔的表情讓他的心狠狠一震!真是見鬼了,剛剛才說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怎麼現在又覺得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惹人愛憐了?方擎用力甩掉心裏的怪異想法,彎下上身,毫不費力地托著她的腋下,將她抱上駝峰。
  在察覺她有尖叫的沖動時,他立刻用手罩住她的唇,另一隻手則環著她的腰際,將她的身子往後拉,使之緊貼他,防止她因害怕掙紮而摔了下去。方擎用腳跟在駱駝腹處輕輕一踢,駱駝立刻站起,繞著空地緩緩踱步而行。
  坐在駱駝上往下看,那高度更是嚇人!潘若瑀屏住呼吸,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深恐一不小心掉下去會摔斷了頸子。她下意識地抓緊了他鉗制在她身上的手做為憑借,身子不住往後挪動尋求依靠。
  “看,這不是很簡單碼?”在駱駝繞了幾圈後,方擎輕松說道,足跟又輕輕一點,駱駝立刻停步跪坐。“你自己試試看吧!”他滑下駝峰,在駱駝身上拍了下,駱駝又開始緩步走了起來。
  “不要……我要下去……”少了他的支撐,好不容易壓下的不安又急速膨脹,潘若瑀緊張地抓緊了轡繩,恐懼得直想尖叫,卻又怕驚動了駱駝而不敢放聲,只能發出微若蚊吶的求救聲:“讓我下去,快點……救救我……”
  “繩子別抓那麼緊,它會害怕的。”看到駱駝因被扯痛而開始暴躁地動作時,方擎心一凜,一面指示她該如何做,一面試著接近駱駝。
  “放我下去……停下來……別再動了……”坐在駝峰上的潘若瑀根本緊張得連他的話都聽不進去,手越收越緊,駱駝吃痛,一個用力甩身,失去平衡的她連叫喊都來不及,就被摔下駝峰。
  本已拉住駱駝轡繩的方擎見狀,立刻往前一撲,剛好接住她。那重力加速度的勢子將他狠狠地撞倒在地,使他發出一聲悶哼,接住她後,方擎不顧背上的疼痛,立刻翻轉身子,將她納在身下,深怕驚惶走避的駱駝會踏傷她。
  該死的,早知道就不把她獨自放在駱駝上了!方擎將她緊攬入懷,自責不已。
  在看到她整個身子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整個心跳幾乎完全靜止。
  一陣沙塵揚起,甩掉了背上包袱的駱駝,很優閒地緩緩踱到一旁,搖首晃腦的,還不知自己闖了什麼禍。
  “你有沒有受傷?”方擎撐起上身,拂開她臉上散亂的發絲,緊張地審視她蒼白的面容。
  她只能搖搖頭,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眼睫微張,在塵土飛揚中,她看到一雙布滿關懷和柔情的瞳眸。那是他嗎?該不會她掉下來時撞到頭,人變傻了吧!潘若瑀眯起了眼,怔怔地望著那抹溫柔,感覺心仿佛也被柔化了,不敢相信向來將她攻擊得毫無招架之力的他,會擁有如此溫柔的眼神。
  方擎一躍而起,然後俯身將她扶起,再次檢視她的全身上下,確定她毫發無傷後,他松了口氣。看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他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真服了你,明明叫你別那麼做,你就偏偏反其道而行!還好沒受傷,不然沙漠也別去了,當場就從這裏轉回巴格達。”
  她確定了,那抹溫柔的眼神果然是她頭昏腦脹時的錯覺!潘若瑀用力地彈著身上的沙塵,憤怒的情緒早已將恐懼驅離得無影無蹤。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怕大型動物!如果不是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駱駝上,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她雙手插腰,氣虎虎地瞪視著他。
  方擎對她的怒氣勃勃並未做出任何回應的舉動,他只是盤腿席地而坐,只手支頷地由下往上看著她,然後用歎息的口吻說:“看來,我們旅行的方式決定了。”
  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話語讓潘若瑀一愣,居高臨下地與他的眼對望,完全摸不著頭緒。她眉頭輕顰,狐疑地問道:“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方擎挑眉,揚起的唇色帶著溫煦的淺笑。他雙足一點,輕躍起身。“是你逼我不得不下這個決定的,從今以後,為了你、我和駱駝的安危著想,你和我得共騎一頭駱駝了。”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得好似事不關己。
  “什麼?”潘若瑀頓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低嚷。騎駱駝也就算了,居然還得和他共乘!
  “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想這麼做。不然你想自己騎一頭嗎?一頭駱駝也是所費不貲的,要是害它因受驚而有所損傷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方擎拉著三頭駱駝,往外走去。“別杵在那裏發呆,我們還得把裝備都放到駱駝上。”臨走前拋下這句催促,方擎牽著駱駝,搖搖擺擺消失在轉角處。
  獨乘?和他共騎?潘若瑀咬著手指頭,絕望地發現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自從踏上巴格達就連續不斷的噩運,到底要到何時才會終結啊?
  烈日當空,放眼望去盡是無邊無際的黃沙,廣大的沙漠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和三頭駱駝的蹤跡,其餘除了偶爾尖嘯而過的禿鷹外,再不見其他生物的身影。
  頭罩著駱駝販子所送的回教人用的頭巾,潘若瑀不住用手煽風,企圖帶來一點清涼。她好熱、她好渴、她好想喝水!心裏的呼喚逐漸變大,雖然方擎已跟她說過這是心理因素所致,可是她就是無法做到視若無睹的地步。
  “我想喝水。”雖然明知成功的機率不大,她還是轉頭朝身後的方擎說道。
  “不行,你前不久才喝過。”如她所料,方擎果然回絕了。
  瞪著方擎的臉,她感到心頭鬱悶不已。不公平,一樣身處艷陽之下,為何她渴得像一條吐著舌頭的哈巴狗,而他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輕松模樣?看到方擎依然保持著特有的嘲弄式淺笑,她更覺得體內的水分幾乎已被蒸發殆盡。
  才進入沙漠不過短短一個上午,她就已經快要大喊受不了了。氣候幹熱,四周的氣息無時無刻不饑渴地吸吭著人體裏面的水分,甚至等不及汗水滲出,早已搶先一步深入毛細孔中盡情吸收,直至將人榨幹才罷休。
  和現在的折磨比起來,之前那十幾天的路程根本就像是在天堂,如今,她卻身陷在火燒幹熱的地獄中。潘若瑀咽了口口水,才發現喉頭早已幹澀得毫無水分,忍不住微微嗆咳起來。
  “我真的好渴。”她懇求道,人在面臨基本需要匱乏時,已顧不得什麼叫做尊嚴,以前說什麼也不願對方擎低頭的她,現在卻低聲下氣。她明瞭這樣的狀況,雖然感到悲哀,卻又無力改變。
  方擎看著她,對上她那盈滿了請求的眼眸。她是第一次踏進沙漠,不該對她如此苛刻的。他歎了口氣,彎身將系在鞍上的水壺取下,遞給她時還不忘叮嚀道:“不可以喝得大多,否則你接下來的日子會更難熬。”
  她打開壺蓋,咕嚕嚕地喝了幾口。雖然只是幾口清水,對她而言卻像是清洌的瓊漿玉液一般。潘若瑀將水壺交還給他,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唇,捨不得那殘留唇上的水珠被艷陽蒸發。
  “再撐著點,這附近有個綠洲,常常會有遊牧民族在那裏駐紮。”看到她的頭巾因仰首喝水的動作而略微滑落,方擎伸手幫她拉好。
  “綠洲?那不是可以補充水嗎?你又何必小氣地不讓我多喝幾口?”潘若瑀扭頭不悅地瞪著他。
  “因為我必須訓練你對水的忍耐力。”方擎輕輕將她的頭扳回正前方。“這裏是沙漠邊緣,水源還算豐沛,但要是深入到沙漠中心的話,走上十幾天遇不到綠洲也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我不趁著現在慢慢訓練你,難道要等到那時真的沒水可喝時,看著你因為缺水而痛苦致死這樣比較好?”
  “我知道你的出發點全都是為了我好。”口頭上雖這麼奉承著,背地裏潘若瑀卻不以為然地皺皺小巧的鼻頭。
  她的譏誚他何嘗聽不出來?方擎只是笑笑,並沒有答話。抬頭看了看天色,他俯身朝她問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等到了綠洲再休息就可以了。”她搖頭。
  “你確定?”方擎挑眉,眼中帶著調侃的笑意。“等到了綠洲時,可能已經傍晚嘍!”
  “什麼?”她睜大了眼。“你不是說在附近嗎?”
  “在沙漠而言,這樣的距離算是附近了。”方擎聳聳肩,唇畔掛著一抹捉弄得逞的笑,早料到她會誤解。“假如你堅持的話,那我們就直接到那兒再說吧!”
  潘若瑀翻翻白眼,知道他又在口頭上贏了她一次。“停,我累了。”她喊道。
  早上剛出發時,和他共乘的她,腰挺得僵直,一直避免和他有身體上的碰觸,但不到一個小時,她就投降了,駱駝那顛簸搖晃的走法讓她害怕又不舒服,一番天人交戰後,她決定以行程舒適為考量,忍不住放鬆身體往後靠去。和他共乘,很奇異地,駱駝看起來似乎不那麼恐怖了。
  雖然一路上有他在身後當靠背舒服很多,可是不曾騎乘獸類這麼久的她也已快吃不消。方擎聞言輕拉韁繩,駱駝立刻聽話地停下腳步,跪坐下來。
  “別丟下我!”看到方擎滑下駝峰,潘若瑀急道,深恐他又將她丟在上面,緊張地想阻止他離開,隨手一抓,一不小心卻將他的頭巾整個扯了下來。
  “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她那驚慌的模樣讓他啞然失笑,方擎搖搖頭,伸手將她抱下。“頭巾可以還給我了嗎?挺熱的。”他看著她手上的頭巾戲謔道。
  方擎的長發已編成一條略松的發辮,垂在腦後,帶著一股異國氣息的灑脫,在頭巾除下的這一刻,完全散發。
  潘若瑀臉一紅,為自己這個孩子氣的舉動感到丟臉不已。將頭巾遞到他面前,看他伸手接過,動作俐落地戴上。
  “過來這裏。”方擎找了個地勢較低的地方,示意她過來。
  潘若瑀一邁步才發覺,她的雙腿已因跨坐而酸澀不已。她只能舉步維艱地朝著他指的方向走去,心裏則是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走到他所說的地方,累到極點的她一屁股往後跌坐,長長地籲了口氣。
  “只能休息一下,待會兒就要出發了。”方擎站在她身後,看著天色說道。
  “嗯。”她點頭,突然發覺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後。“你為什麼不坐下?”
  “我習慣站著,我體力還沒那麼差。”方擎雙手環胸,意有所指地笑道。
  可惡!潘若瑀在心底低咒了聲,曲起雙膝,將臉枕在上頭,不想再和他爭辯,浪費了這難得的休息時間。不知為何,她覺得這裏好舒服,曬人的艷陽好像都不見了似的……她閉起了雙眼,神智開始恍惚飄離……“該走嘍!”過了不知多久,有人拍著她的肩頭。她猛然回神,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
  “嚇到你了?”看到她一臉震驚的模樣,方擎輕笑。“我也不想叫醒你,但是如果讓你這麼睡下去,我們可能晚上還到不了綠洲。”
  “沒有關系。”她搖搖頭,手撫在心口上,心還兀自狂跳著。
  “我去騎駱駝過來,你在這裏等我。”方擎對她說道,看到她點頭時,邁步朝駱駝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線朝她射來,潘若瑀眯起了眼,立刻將頭轉回。方才那股涼爽的感覺消失了,躁熱又開始蔓延。怎麼會這樣?剛剛不是沒那麼熱嗎?潘若瑀擰眉,倏地睜大了眼,急忙起身,驚訝地望著他走向駱駝的身影。
  他從一開始就站在她的身後,是為了替她擋去艷陽嗎?看著她入睡,卻絲毫沒有挪移過。而當她問他時,他居然還用話引起她的憤怒,好將她的注意力轉移。潘若瑀覺得胸口一窒,為了他這個體貼的動作而鼻酸。
  “來吧!”此時方擎已去而複返,坐在駱駝上朝她伸出手,將她拉上駝峰。
  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潘若瑀咬著下唇,低頭看著沙地,一抬頭,突來的發現又讓她心頭狠狠一震。他們正往剛剛駱駝站的方向走去啊!
  他將駱駝騎來接她,是為了不讓她多走那一段路的。猝不及防的,他這默默進行的溫柔,化為感動,在霎時間奪取了她所有的思緒——
  在廣大無垠的沙漠中,她體會到了心動的感覺。
  入夜後的沙漠是整片的黑暗,無邊無際的墨色籠罩,只有天幕上的點點星子和銀月散發著淡淡光輝。不同于白日的炙熱,此時的氣溫冷得叫人打顫。
  潘若瑀曲起腿坐在火堆旁,雖然身上披著毯子,卻還是擋不住陣陣的寒意侵入,她將有點松開的毯子緊緊拉攏,整個身子更是瑟縮成一團。
  稍早他們在天色還沒變暗前就已抵達綠洲,果然如方擎所說,已經有一群人在此紮營生活。看見他們這兩個外來客,那些人採取排外的態度,冷眼相向,對他們的問話也不理不睬的。
  方擎要她在原地等著,只見他過去不知和他們說了什麼,漸漸地,人越聚越多,那一張張原本布滿冷漠的臉孔,居然都盈滿了笑意,不多時,他們就被邀進了首領的主篷中,甚至還被招待了一頓他們自稱是非常豐盛的晚餐。
  他們說的話並不是通用的阿拉伯語言,她完全聽不懂,更別說要問關于阿拉米人的事了。被他冷落在一旁的她無事可做,見方擎和他們聊得開心,就悄悄地踱回方擎搭起的帳篷前,望著天空發呆。
  他們兩個的帳篷和那一族人隔著一段距離,方擎說這樣才不會侵犯到他們的領域。和那邊的熱鬧笑聲和火光比起來,這裏顯得既寂寒又冷清。
  潘若瑀雙手支頷,看著鮮麗的火焰不規則地躍動著,幽然地歎了口氣。直至此時,她不得不承認昆恩的推薦是對的,方擎是個非常優秀的向導。
  又一陣笑聲傳來,隱約還夾帶著女孩子的嬌笑。她有點鄙夷地撇撇嘴,他的魅力還真是無遠弗屆啊!這個念頭才掠過腦海,她立刻意識到這裏頭的嫉妒味有多濃厚。潘若瑀驀地紅了臉,為了這個猛然躍出的想法嬌羞不已。
  嫉妒?是呵,她是在嫉妒,嫉妒他們分去了他對她的注意力,讓她獨處在這空曠的沙漠裏。但,只是這樣嗎?潘若瑀捫心自問,卻發現挖掘出的是埋在心靈深處的感覺。她倏地一驚,不敢再繼續追查,怕最後呼之欲出的答案不是她所能承受的。然而理智卻管不住心思,她的腦中盈滿了他的身影,揮之不去。
  毫無聲響的,一件披風自她身後罩下。她連忙回頭,看到方擎走到她身旁盤坐而下。
  “有那麼冷嗎?縮成這樣。”方擎戲謔道,拿起火叉將火撥得更加旺盛。“在他們那邊不是暖和些,為什麼不待在那裏?”
  她聽得到,那隱藏在譏誚底下的關懷和體貼。他一向這麼說話的,她卻一直都沒有察覺,只誤解了他表面的語意,而沒體會到那更深一層的用心。剎那間她發覺,以前總和他怒言相向的自己很不懂感恩,很……幼稚。
  他像是廣大的瀚海,而她只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小湖塘。和他比起來,她顯得無知,卻又自大地不肯承認。這樣的認知讓她心頭一陣揪痛,他和她,像是兩個難以交集的世界。
  意識到他詢問的目光,她將披風拉攏,低道:“我想整理一下之前所搜集到的資料,所以就先回來了。”
  “拿去吧!”方擎遞給她一本本子。
  潘若瑀疑惑地接過,翻開一看,裏頭是一些他用筆記下的資料,內容相當多。
  她驚訝地抬頭看他:“怎麼會有這些?”
  “剛剛問來的。他們族裏有一個世代傳承的祭師,關於這片沙漠過去的歷史多少知道一些,不過,並不是很多。可是他提供了一個消息,他說更往沙漠裏去,有一群遊牧民族是阿拉米人的正統後裔,如果找到他們,一定可以獲得更多資料。”
  方擎看著她微微一笑。“這個消息有沒有讓你振奮一點?”
  “嗯。”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輕應。她完全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幫她打聽資料!想哭的感覺一湧而上,她立刻別過頭去,藉著翻找背包的動作,不讓他看到她激動泛紅的眼眶。
  在這一刻,她仿佛聽到心在對她吶喊,要她正視自己的感情,正視她已被他完全俘擄的心。
  “不過因為那一族漂移不定,想碰上得靠運氣,最好有心理准備,可能要花上許多時間尋找。”方擎笑道,在看到她幾乎是整個身子背對著他時,才察覺到她的沈默有點異樣。“怎麼了?”他側頭看她。
  “沒有。”她急忙收斂思緒,轉過身子故作輕快地笑道:“只是看這些資料看得入神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的駱駝恐懼症一直延續到現在呢!”方擎取笑道,等著她的反唇相譏。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她卻沈默了,那覆於低垂羽睫之下的眸光流轉著他不熟悉的情緒。方擎微怔,在銀月的籠罩下,她那張柔美的面容化為動人心魄的形象,深深地進駐他的心版之中。這感覺來得太突然,讓他陡然一驚。
  他不該對她有任何的想法,否則這個行程將完全走不下去,因為這樣的他會失了冷靜,無法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這會害了她,也會害了他自己。方擎沁出一身冷汗,這種失去控制的情況是他不曾有過的。
  這都是因為面對沙漠而起的寂寞心理,只是別無選擇的日久生情,等到回到巴格達,將會發現這些錯覺都只是海市蜃樓而已。而且他和她是不可能有結局的,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尋找理由來告誡自己,努力將淪陷於被她吸引之中的理智拉回。
  “我太嬌弱了嗎?”潘若瑀將下顎埋於置放在膝上的臂彎處,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瞳中閃耀的自憐讓人見了心折,不敢直視。
  “要生長在溫室裏的薔薇,在一夜之間轉移到沙漠之中生存,太過於強人所難了些。”方擎低道,藉著撥動火堆的動作,逃避她若有所冀的目光。
  “我是薔薇?”潘若瑀怔忡喃道。
  方擎停頓了下,才緩緩說道:“美麗、多刺、需要灌溉呵護,一株只能生長在人工保護下的嬌艷薔薇。”為何他在說出這樣的結論時,心頭是沉重的?是因為這樣會讓他更意識到彼此的差距嗎?
  為何他稱贊她美麗,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潘若瑀抓緊了手臂,強忍著不讓難過顯現臉上。
  “看來也只有仙人掌方可以達到你的要求了,不需要照料,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堅強生存。”她強顏歡笑,沒發現這樣的說詞帶著試探的意味。
  “沒錯,只有仙人掌才能陪我在沙漠遊走,它的強韌是薔薇永不能及的。”方擎仰望著星空輕道,對著她說的話語,實際上是用來警告自己那已起波動的內心。
  他如果妄想將薔薇帶到沙漠,只會害得它枯萎凋零而已。
  他的話讓她渾身一震,臉上瞬間變得慘白。他都已言明瞭,薔薇不是他所要的,不是嗎?她的心頭狠狠揪慟,再也無法克制地,兩行熱淚滑過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龐,烙下兩道深刻的淚痕。
  “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了。”不敢讓他看見她的眼淚,她壓低了嗓子,迅速說道,將他的披風解下,放置地面,起身離開。
  方擎不語,僵坐著不動,直到她輕悄的步履聲消失在帳篷之中,他才伸手拾起她遺下的披風,手一揚,緩緩地將它覆在身上。披風還殘留著她的體溫,那淡淡的清雅氣息在他鼻端繚繞,日間共乘時所觸碰到的軟馥觸感,此時卻益發鮮明起來。
  他仰首望天,只見布滿星子的夜幕,有如一匹綴有燦然晶鑽的柔軟黑緞,閃爍不定的星光,絢爛奪目,刺痛他灼然而升的情感。
  薔薇?方擎唇畔揚起一抹嘲弄的苦笑,他明知道不該,卻管不住自己。
  只適合仙人掌的他,不可救藥地被薔薇給勾了魂魄……“戴門,我們很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廣無人跡的沙漠中,突然有人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喊著。
  循聲望去,只見戴門騎著一頭駱駝在前方帶領,後方跟著的是那三個嘍囉,以間隔不一的距離拖著腳步,努力地想要跟上戴門的速度。在巴格達時那種逞兇鬥狠的模樣,早已被艷日及乾渴給消磨殆盡,他們身上布滿了沙塵,每一張臉上都寫著疲憊不堪。
  “叫老大!敢直呼我的名字,你活得不耐煩啦?”戴門聞聲勒住韁繩,不悅地回頭瞪著那人。“這裏又沒有別人。”
  “是,老大,我們都又渴又累,可不可以休息一下?”那人一面用力呼吸一面向戴門請求,在這種缺水又炎熱的氣候下一直走,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兩只腿走得都快斷了,他身後那兩個同伴的情況也是一樣淒慘。
  “才這麼一點路就要休息?照這種速度我們怎麼趕得上他們啊?”戴門生氣地揮動手上的鞭子,控制不當的他不小心打到了身下的駱駝,駱駝吃痛,暴躁地跺了跺腳,戴門急忙捉住韁繩,才沒有被摔了個狗吃屎。這麼一來,差點在屬下面前出糗的戴門更是惱羞成怒地吼著:“沒用的東西!給我走,全都不准休息!”說完就抖動韁繩,指揮駱駝繼續往前進。
  他坐在駱駝上當然不會覺得這段路遠啊,有本事他自己下來走走看!那個被戴門駁回要求的小嘍囉用布滿血絲的赤眼怒瞪戴門的背影。在看到戴門拿起水壺喝著水時,他舐著乾裂的唇,喉頭乾枯得像有人在燒,想要喝水的欲望讓他的怒火更加上揚。
  “算啦,忍一忍,等寶藏到手時,就有好日子過了。”另一個跟上的人拍拍他的肩膀,用編織的美景來安撫他的怒氣。水和食物全在老大手上,在此時跟老大翻臉絕對是不智之舉,無非是替自己找死。
  “是啊,走吧!”另一個也拍拍他的肩膀,朝戴門望去一眼,搖搖頭。“進了沙漠就找不到人可以問那兩個人所定的方向,希望老大不要跟丟了才好。”
  一進沙漠後沒多久,就發現完全失了那兩個人的蹤影。領頭的戴門隨手一指,執意要往所指的方向前進。其餘三人都覺得不妥,建議最好拿出地圖和指南針看一下,這麼說反而引起戴門的不悅,更是堅持一意孤行。
  “跟丟也就算了,我怕是找不到路走出這個沙漠!他都不聽別人的意見。”提到這事,那人就更生氣了。他就不信老大的直覺會有多靈!但礙于戴門的威勢,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戴門背後迭聲抱怨。
  “算啦、算啦,誰叫他是老大?”其中一個搖搖頭,舉步往前走。
  不然又要被他罵了。”另一個拍拍他的肩膀略做安撫後,也跟了上去。
  那個憤怒的人恨恨地啐了一口,卻還是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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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02:2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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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是日暮時分,方擎正在不遠處紮營,而潘若瑀踱到了一旁的沙丘上,呆坐著怔忡出神。
  自從那一次試探的對話過後,又過了幾天。這些日子以來,她和他之間的氣氛是尷尬的,除了一些言不及義的公式化問句,他們幾乎不交談。
  那段談話觸動了兩人不曾認真正視的盲點,意識到對彼此的動心,然而這樣的結果又讓他們感到心驚,都不約而同地想用逃避來處理。
  潘若瑀低垂螓首,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絞扭著。她開始懷念剛開始時,那段爭執口角不斷的日子,她寧願被他看似尖酸實則體貼的言語氣得發抖,也不要他用那種生疏有禮的態度對她。
  一陣風吹來,她伸手取下了頭巾,閉眼仰首,迎著風,希望能將自己紊亂的心放逐在這陣風中。
  原想來叫她用晚飯的方擎剛好看到這個畫面,他停下腳步,沒有出聲叫喚,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湛黑的瞳眸中有著一抹深邃幽離的情緒。
  她亭亭的姿態猶如一株薔薇,美麗優雅且風姿綽約,即使是經過這些日子的辛苦行走,也無損她的美麗。他一直克制著將情緒壓抑,強迫自己做到寡言冷淡的地步,連口頭上的談笑也不許,深怕一不留神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這一次的沙漠之行很順利,沒有遇上沙暴,也沒有遇上水源短缺的危機,但他此時才發覺,最大的危險不是外在的事物,而是他自己的心。越是逃避,就發覺自己越是沈淪;共乘於駱駝上,他幾乎克制不了想將她緊擁入懷的欲望,她對他的依賴和信任,此時都成了一種折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擎沒有開口,轉身足下無息地走回紮營的地方。
  他坐在火堆前,仰首望天,藉著觀測星象來厘清那紛雜的思緒。沒多久,就聽到她走近的聲音,在距他幾步之遙的位置落坐。
  他沒開口,她也沒有,沈默像是一場拉鋸戰,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逃避著,想躲開對方,也想躲開自己的心。
  潘若瑀拿出筆記,眼睛看著筆記本,心卻已經不知飄向何方。其實她最想做的是躲回帳篷,這麼做,可以避開這種兩人相對無語的尷尬,也可以藉著火光映照的他的倒影,在篷內肆無忌憚、無需隱藏地將他看個仔細。
  “吃點東西吧!”方擎打開了僵局,將幹糧和水遞給她。
  她伸手接過,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不曾看向他。
  “要喝口酒暖暖身嗎?”方擎拿出一個水袋,在她面前晃晃,裏頭裝的是昨天所遇商隊送的奶酒。
  潘若瑀想了一下,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碗,裏頭的液體是乳白色的,帶著濃冽的醇厚氣息。她先用舌尖輕嘗味道,那香甜的滋味在嘴裏泛開,不帶酒味的辛辣,令她立刻愛上了這種味道。
  “我還要。”她將那一小碗啜飲完畢後,意猶未盡地又朝他伸出執碗的手。
  “這酒後勁很強。”方擎警告著,看到她的手完全沒有縮回的意思,只好替她斟滿。
  那種香濃的味道讓她愛不釋手,每多喝一口,她臉上的笑容就多一分。
  當方擎察覺她臉上的酡紅並非火光所致時,她已雙眸醺然,水袋裏的奶酒被她喝去了一半。他急忙將她手上的碗接過,低斥道:“別喝了,你已經醉了。”他明知這酒不能多喝,然而心不在焉的他卻沒有阻止。
  “那是我的!”潘若瑀跺腳不依地喊,此時的她像個玩具被奪走的小孩在撒嬌。她伸手去搶,卻被方擎用高舉的方式閃過,她發出一聲懊惱的低鳴,往前一撲,反而整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
  只顧著不讓酒灑出的方擎就這麼被她撲倒在地,趴在他身上的潘若瑀卻依然伸長手想要搶回她的東西,完全不顧兩人緊密相貼的姿勢有多曖昧。
  她的依貼讓方擎一驚,心跳倏地加快,怕喝醉酒的她為了奪酒不知會做出什麼更讓他心猿意馬的舉動,他急忙將碗還她,只見她高興地捧著碗,就這麼倚偎在他胸膛,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我還要。”醉態可掬的她嘟著唇,身子不安分地磨蹭著,更往上挪移一些,好讓自己能直視他的眼。
  “沒有了。”方擎搖頭,咬著牙自我告誡她現在只是喝醉了,她的動作全是不經心的,用盡所有的自製力將蠢動的綺念欲望壓下。
  潘若瑀盯著他的眼神不曾稍瞬,那雙盈滿醉意的眸子焦距渙散,反而增添一種迷蒙的美感。
  “你騙人!”良久,她不悅地嗔道,雙手在他胸膛一撐,坐了起來。
  脫離困境的方擎急忙坐起身,用最真誠的口氣哄道:“真的沒有了。”背後的手則是趕緊將裝酒的水袋塞進行李底下,深恐被她發現。
  “你都這樣,一路上一直都在欺負我,不是用話諷刺我,就是不跟我說話,也不讓我喝酒,回去以後我要跟昆恩講!”她語音一轉,一反剛才無理取鬧的模樣,此時的她帶著惹人愛憐的哀傷,但語末那孩子氣的控訴,卻又讓人忍俊不住。
  方擎苦笑,輕喟一聲:“我沒有,是你自己不跟我講話的,是你在躲著我,記得嗎?”面對喝醉酒的她,他反而比較能說出心裏的話。
  “我沒有!”她杏目圓瞪,雙頰氣鼓鼓的。“是你不好,什麼都不跟我講!”
  “我有嗎?”方擎挑眉,身子前傾和她對視。
  “有啊,好多好多,你都避開沒有回答,好奸詐!”她指責道。
  “不然,你問吧,我一定回答。”方擎點頭應允,沒想到她的好奇心旺盛到連喝醉酒都不會忘記。“不過,都是我在答有點不公平,這樣吧,你問一個問題,我就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好嗎?”唇畔閃過一抹狡黠的笑。
  相對於她對他的好奇,同樣的,他也對她的有所保留感到興趣。他總覺得她到這裏的動機並不如她所說的單純,趁此機會,剛好一併解決。
  潘若瑀側頭想了想,然後用力點頭。這樣很公平啊!
  “女士優先。”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你的頭發可不可以剪掉啊?”望著他編成辮子的長發,她嫌惡地皺皺鼻頭。
  “男生為什麼要留長發呢?我都不留了。”
  “不能剪。”方擎搖頭,抬起辮梢在手中把玩,用眼睨她:“很難看嗎?”
  她忙不迭地搖頭。“不會啊,別人留起來很醜,可是你留起來很好看,看起來有點斯文,又有點野性。”一番贊美後又如了個但書。“不過我還是覺得男孩子不要留比較好。”
  “謝謝。”方擎淡淡一笑,醉酒直言直語的她嬌憨得令人心疼。
  “你真的不打算剪嗎?”她期待地看著他。
  他笑著搖頭,粉碎它的希望。“這是一項承諾,我不能剪,剪了,就會破壞承諾。”
  “承諾?”她蹙眉念了一次,仿佛這是個很艱澀難懂的詞。“對方是女的?”
  方擎挑眉輕笑。他喜歡她這種帶著酸味的問法!
  “是不是啊?”他笑而不語的模樣激怒了她,潘若瑀不悅地插腰。
  “沒想到你連喝醉了都這麼聰明。”這句明褒暗貶的贊美,等於間接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沒有喝醉。”潘若瑀不滿地咕噥抗議著,他的承認讓她心情倏沈,因醺然而愉悅的輕悅感覺在剎那間離她而去。她好像從雲端重重地落到地面,摔得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是傻啦?潘若瑀擰眉,搖搖頭,不悅地檢視全身上下。她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地上嗎?哪有從高處落下?身上也沒半點傷痕,又怎麼會好痛?她運轉著被酒精淹浸得有點遲疑的腦子,半晌,格格地笑了,她好像真的喝醉了。
  “去睡吧!”她那酒醉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微唒,想將她扶起,卻被她一把揮開。
  “你還沒問我問題呢!大家有來有往,我不想占你便宜。”潘若瑀嗤哼,仰首驕傲地說:“問吧!”
  既然盛情難卻,他也就順水推舟了。“你為什麼想寫關于阿拉米人的事?”
  “我想做給大家看啊,證明我是有考古學方面的能力的。”她想了一會兒才回答,臉上的神情微微一黯。
  “有人不信任你的能力嗎?”方擎柔聲問道,想誘出最深層的原因。
  潘若瑀微怔,將雙腿並攏起來,用手環住,下頷枕在膝蓋處,望著火堆的瞳眸,因回憶而逐漸迷離。
  “很多人,他們都不看好我的發展。”許久,她才緩道:“同學、教授、我父親,還包括我自己,雖然我在學校的成績很好,但我從來都沒有實質的表現,不像哥哥可以參加考古的勘測。我父親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但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總是比不上哥哥,不像他一樣那麼有考古的天分……”
  他想安慰她,伸出的手卻停在半空中。她所述說的是一個他不存在的世界,他完全不瞭解,又怎能隨便給予安慰?不管對她或對自己,這都是一種敷衍。“既然令兄有考古天分,為什麼會是你來走這一遭?”他收回手,繼續問道。
  很明顯地,他看到她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蒼白,她環膝的雙手陷進臂肉裏,用力的程度連指節都泛白。他知道,他觸碰到了最重要的關鍵,在此時,他選擇沈默,說與不說,都是她的權利。他不想逼問,不想她在翌日酒醒後恨他的趁人之危。
  “我害了他。”她語音平板,神情僵硬。“那一年我七歲,哥哥十五歲。以前父親就常常利用寒暑假帶哥哥參加考古,不管我怎麼吵,他都說我太小,不帶我去,那一次很難得,父親第一次答應帶我到考古現場去。”
  小時候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個國家,只知道這一次沒有被爸爸和哥哥丟在家裏,讓她雀躍不已。她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她很興奮地纏著哥哥問東問西,哥哥也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等到他們開始工作,我才知道我不該跟來的。沒有人理我,就連哥哥也忙著跟在爸爸身邊認真地學東西,沒辦法陪我。我只好到處遊蕩,看到工作桌上有一把十字弓,我就很好奇地拿起來玩,才七歲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個危險的舉動。而且大人們都忙著各自的工作,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阻止我。”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把弓的觸感,很重、很重,像千斤重的大石,壓在她的心坎,緊攫住她的記憶,拋不去也甩不掉。
  “也不知道是觸碰到了哪個彈扣,箭頭就這麼射了出去,射到旁邊其中一頭我們騎來的大象腿上。大象一直嚎叫著,叫得好大聲,我完全被嚇呆了,只能拿著弓,一直站在那裏。”恐怖的畫面歷歷在目,她眼眶已紅、聲已哽咽。
  她數度想逃避,不去正視她不願回憶的過往,但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力量,卻支撐著她,給予她勇氣繼續面對。沈緬于回憶的潘若瑀不知道,曾幾何時,方擎已將她顫抖冰冷的手斂入掌中,默默地、堅定地傳導著他的熱度。
  “大象暴躁地踏地,整個地面都一直動搖,它好像發了狂似地朝我直沖而來,我被嚇得根本跑不動,突然間,有人把我推開,那時候我只聽到我父親淒厲大叫,等我回過神,才知道,距離我最近的哥哥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我。”她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續道:“哥哥閃避不及,被大象踏中了雙腿,自膝蓋處截肢,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度過他的一生。”
  方擎沉痛地閉上眼。這對她而言是怎樣的一個心靈折磨?
  “沒有人怪我,他們都自責,卻完全沒有一個人怪我。”潘若瑀以膝抵額,淚流下雙頰。“是我害了哥哥,讓他沒有辦法繼承爸爸的衣缽,也毀了他的人生;是我破壞了父親的期望,他一心一意想將哥哥栽培成一個優秀的考古學者的。我闖下了大禍,卻都沒有人怪我……”她咬緊了牙,已泣不成聲。
  “所以你選上了考古這條路,想要補償他們”方擎輕撫過她緊顰的眉,低聲問道。“他們的人生毀了,你也要犧牲你的人生下去陪葬?”
  “不!”她倏地抬起頭來。“這不是補償,我闖下的禍不管我再怎麼做,永遠也補償不了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勉強自己來這裏受罪,真是你所願嗎?”他凝望著她的眼,看到她心靈深處的悲痛,他亦感同身受,可是他無法見她就這麼被罪惡感緊緊束縛了人生。“你真想走考古學這一條路?你父兄想見你這麼做嗎?”
  她看著他的眼驚恐放大,仿佛他突然間化為一頭噬人的怪物。她一直認定自己該這麼做,也一直堅持這麼做,而今他卻潛入了她的思想,想要挖掘她不願碰觸的真實。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不要——”她不住往後退。
  “別欺騙自己……”方擎想碰觸她的手,試著安撫她,卻被她一把揮開。
  “走開!”她握緊拳喊。
  她是真心想要走考古這條路的,絕不是為了哥哥和爸爸而犧牲的!她想說服自己,卻發現她控制不了思緒。不知所措的潘若瑀只能往後狂奔,想逃離將她逼到無路可退的他。她怕,怕那種呼之欲出的蠢動感,像在說她過去的努力都是在犧牲忍耐,不是出於她的自願。
  “該死的!”方擎低咒,急忙追了上去。在一片黑寂的沙漠中,要是失了她的蹤影,就是精諳沙漠如他,也無從找起。
  狂亂的潘若瑀當然比不上他的腳程,方擎飛身一撲,將她壓制身下,任她怎麼用力掙紮,也不放手。
  聽著她的哭泣聲,感覺身下的她害怕地顫抖著,方擎自責不已。他太操之過急了!但無計可施的他只能將雙臂收得更緊,氣惱自己無法安撫她受創的心。
  慢慢地,她的泣音漸歇,轉為斷續的抽噎,激動的掙紮也平息了下來。再過了一會兒,方擎微撐起上身,發現她已睡著了,眼角還掛著來不及滾落的淚。他坐起身,輕柔地幫她撥開被淚濕貼在頰上的發,為她拭去淚痕。
  “你不自己卸下這沉重的包袱,沒有人幫得了你的。”他對著她喃道,仿佛睡夢中的她聽得見他的聲音。
  沉入夢鄉中的她是不會給他回應的,方擎靜靜地看著她美麗的臉孔,幽然喟歎,然後動作輕柔地將她抱起,緩步朝營地走去。
  隨著旭日東升,陽光普照,熱力四射。
  潘若瑀坐在帳篷內,強忍著悶熱,卻還是躑躇地不肯出去。宿醉的頭痛讓她的眉頭深鎖,雖然這種感覺讓她痛不欲生,但此時還有另一件更煩人的事困擾著她,讓她無暇理會宿醉所帶來的不適。
  是誰說在喝醉酒的翌日醒來,通常都會記不得自己在發酒瘋時做了什麼蠢事的?潘若瑀撫額呻吟一聲。為什麼她就偏偏記得一清二楚?
  早上才一睜開眼,昨晚的情境就像電影倒帶重播似地,一幕幕清晰地在她眼前掠過,讓她聯想迷迷糊糊地把那一段當成夢境看待也沒辦法,因為記憶太過清楚,清楚到連她也無法哄騙自己。
  天!在昨晚之後,她要怎麼面對方擎?她將臉埋入掌中,希望在此時此刻最好有一架飛機墜落,當場把她撞死算了。她為何會將那一段往事對他提起?就為了換他長發的秘密?那值得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
  那件事對她而言一直是一件禁忌,隨著成長,人們也越淡忘,周圍知道這件事的人也越來越少。但有時候、有些事情,即使沒有別人在旁提醒,也永遠無法忘記,就聯想將回憶抹擦得模糊一些也沒有辦法。
  之前就因察覺到暗生的情愫而氣氛尷尬,如今,她又將深埋心底的過往向他提起——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她昨天為什麼要喝酒?潘若瑀懊惱地低吟,卻都已無濟於事。
  “你要是再不出來的話,很可能會被悶烤成人幹。”此時,方擎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
  看著那映在帳上的影子,她知道再躲下去也是無用,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總是要與他面對面的。一咬牙,抱著豁出去的心理,她將帳篷內的行李一把抓起,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把東西拿過去一點,我要收帳篷。”方擎連看也沒看她一眼,隨手一指,就走過去開始拆帳篷,手腳俐落地收拾著。
  手上提著睡袋和背包的她微愕,盯著他忙碌的背影,無措地站在原地。
  方擎用力一系,將帳篷卷好,一抬頭,看到她還站在原地時,皺起了眉頭。“我帳篷都收好了,你怎麼還呆站在那兒?不快點出發的話,待會兒你就會熱得不想走了。”說完,他把捆好的帳篷往肩上一背,朝系駱駝處走去。
  潘若瑀只能一直呆怔著,好半晌還無法找回自己的思緒。
  怎麼他的反應像沒事人一樣?更甚者,遠比之前躲避她的態度好上許多,又回復到初見時那種直言不諱的輕松言談。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知道了這件事後,還能如此自若,他甚至苦苦逼著要她正視自己……思及此,潘若瑀心一凜,不敢再回想下去,趕緊將思緒捉回,深怕又誘出她極力想逃避的真相。
  難道,昨夜那場酒後吐真言的鬧劇才是她的事,而她忘了真實發生的事,反將夢境當真?潘若瑀擰眉,頭痛欲裂的她也開始迷惑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也未免太誇張了些,比海市蜃樓的幻影還要叫人不可置信。到底何者是真,何者是假?虛實之間,她無法分清。
  將一切物品都緊緊地捆在駱駝身上後,方擎轉身,看到她兀自苦思的模樣,讓他不禁莞爾。昨晚會如此逼她,是因為乍知這個消息的他一下子亂了方寸,不願見她就這麼沉溺於罪惡感中,才會躁進地反將她逼得崩潰。冷靜下來後,他就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感情總是使人盲目,分寸難走。感情?這個突然冒出的字眼讓方擎忍不住挑眉,而後溫柔一笑。是啊,在這片無情的荒地中,他發掘了情。但,是錯覺?還是真實?他竟逃避地不想去探究。
  錯覺又如何?他要如何叫自己清醒,放任她背負過去的傷痛,在自我折磨中游走?真實又如何?盡管在這裏他們心靈相系,但到了現實世界呢?飄泊的他和有著普通生活的她,會是適合的嗎?
  望著她緩步走向他的身影,方擎唇畔噙著一抹淺笑,自嘲又帶著溫柔。自從遇上她之後,讓他無法控制的事就一一地接踵而來,他的精明不再,如今,也落到了逃避的地步。但不可思議的,他卻喜歡這種感覺,不願想太多那些會讓他卻足不前的現實考量。
  至少在這些日子裏,就讓他暫時漠視自己的理智,狂放體驗對她的感情吧!
  又是一天過去。潘若瑀抬頭望著轉為暗紫色的天空,悄聲地歎了口氣。
  在沙漠中,時間像遲滯又像是飛快。在行走間,只覺單調枯燥,時間過得緩慢;但驀然回首,才又猛然驚覺,這樣日復一日的舉動,已走過了恁多的天數。
  這一路上,他們遇上了不少商隊和遊牧民族,一面搜集她所要找的資料,一面修正尋找那一支阿拉米人正統後裔的方向。在追尋途中,有時有出乎她預估之外的驚喜斬獲,但也有一無所得的時候。
  經過一番思考後,她已經非常確定那天她是真的對他說了那段往事。但最讓他想不透的一點,那晚曾逼著她正視自己的他,卻完全沒有再提過這件事。她抬頭望向星星開始顯露的天空,擰起了眉,對這樣的情況根本完全不得其解。
  看到點點星子微微閃爍,她突然發覺,她幾乎是每天都會看著天空發呆的。這也怪不得她啊,在這空闊的沙漠中,很容易使人多愁善感的!她甩甩頭,決定不再自尋煩惱,既然他要故作不知,那她也樂得做只駝鳥。
  潘若瑀轉身,往駐紮的營地走去,想到待會兒所要做的事,不由得眯起了眼笑,剛方的鬱悶一掃而空。
  今晚停留的地方,是一個小型綠洲。這是一個移動性的綠洲,會因水源的豐盈或缺乏而存在或消失,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它的規模實在過小,所以大型的商旅和遊牧民族都不將它看在眼裏,不會將它視為停留的據點。
  也因此,他們才能獨享啊!潘若瑀越想越雀躍。
  以往在綠洲因為雜人太多,她只敢掬水淨臉和清洗手腳,雖說在這種乾燥的氣候之中並沒有那種汗濕黏膩的煩惱,她也知道在這種地區就是得入境隨俗,可是她還是渴望著能好好地洗一次澡。
  終於,今天能讓她如願以償,她只要和唯一的閒雜人士——方擎約法三章,就可以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沐浴之樂了。一直到潘若瑀走到火堆旁坐下時,腦海中還不住想像著待會兒可躍入池中一嘗睽違的清爽,臉上的笑意不曾稍減。
  剛從池旁裝滿水走回營地的方擎,一眼就看到這副情景。他搖頭笑笑,他很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麼,要一個在水源豐沛地區生活慣了的文明人,過這種缺水生活,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他當初剛來時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適應。
  會渴望洗澡的念頭,這也無可厚非,不過很遺憾地,今晚卻不能如她所願。他走到駱駝旁,將水壺系在上頭,為之後的旅行做准備。然後拿起其中一隻水壺,走到火堆旁,遞給她。“趁著可以隨時汲取時,喝點水吧!”
  “謝謝。”她伸手接過,喝了一口,興奮的心思早已飄離,斟酌著該怎麼向他開口請他避開一事。營地雖然離水池有點距離,加上天色暗,能見度不高,但還是事先說好比較保險。
  “今晚不准下水。”突然,方擎淡然的口吻殘忍地粉碎了她的計劃。
  “什麼?”滿臉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潘若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還沒開口,他怎會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而且還不准她去做?
  告訴她她剛才聽到的只是風聲,不是他在說話!水池近在眼前,她只是想洗個澡而已,並不是什麼多緣木求魚的無理要求,老天爺,千萬別連這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讓她實現——潘若瑀在心裏不住祈禱著。
  “我說今晚不准下水。”方擎揚眉,直視她的眼,緩緩重複道,說得既清楚又簡潔,讓她想聽錯都難。“沙漠的夜晚很冷,那陡降的水溫你承受不住。如果不要命的話,盡管去沒關系。不過,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傻到為了要洗一次澡而連生命都不顧吧!”怕她會不聽勸告,他最後還用激將法來壓她。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只要一入夜,她就得披上兩條毛毯才能抵擋寒意,但是池水不是吸收了整天的光和熱嗎?即使氣溫降低,水溫也不會下降得那麼快啊,她應該還承受得住的。
  “可是……可是……”潘若瑀想找理由來說服他,但“可是”了半天,腦中依然空蕩蕩地,什麼反駁的說詞也找不到。
  “沒有什麼可是,你只有兩條路可選。第一,”方擎打斷了她的囁嚅。“明天晚一點出發,等池水回溫了才讓你下去。第二,假裝沒有池水的存在,就當成什麼都沒看到,明天天一亮,照著我們平常的時間出發。”講完了結論,他站起身,往他的帳篷走去。
  潘若瑀目瞪口呆,他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
  要她對這一池水視若無睹?這種會讓自己扼腕至死的事她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但是,明天晚一點出發?聽前兩天遇到的商隊說,他們所要找的阿拉米人後裔就在附近——當然是以寬廣沙漠為標准的那種附近,如果再蹉跎時間,要是他們又遷徙了怎麼辦?而且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毫無掩蔽的池裏公開洗澡,她也做不來啊!
  “當然,”半個身子已經探入帳篷內的方擎頓了步,又回過頭來對她補充道:“如果你堅持要凍斃在這個池子裏,讓行程早點結束的話,我也是很求之不得的。
  “看到她因他的話氣得牙癢癢的樣子時,他愉悅大笑,走進帳篷。
  他是很清楚她的個性沒錯,懂得用激將法來制止她。不過,他忘了一點,有時,激將法用得太過也會適得其反的,尤其是當一個人對洗澡的渴望已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
  潘若瑀咬牙,臉上激動的神情轉為堅定。凍死?她握緊拳。她會證明給他看,她不像他所想的那麼柔弱,她會洗好澡而且毫發無傷!
  即使她是薔薇,也是一株耐寒的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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