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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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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絹]盛蓮傳說1-墨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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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20:2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不要愛上她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無須燈火來相照,便能自在的行走在小徑間,由著花香灑來滿身風流,不待酣飲,便已醉了。

  如此美麗浪漫的夜色,就算是從來不吟詩的人,也禁不住要找幾首應景的詩詞來吟頌一番,不忍將這美景白白辜負:

  「香徑晚風寒,月在花飛處。」從納蘭容若那兒偷來的片語,正好嵌合眼下的景致。對於自己居然還記得以前被迫苦背的詩詞——雖然只剩隻字片語,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感覺好好喔!再來再來,要背什麼呢?啊,有音樂聲,就用這首正好——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大家都好無聊……」

  「閉嘴!」低喝。將手中的樂器一丟,不再彈奏。

  因為最後一句忘掉了,正在心虛的胡扯,幸好這句「閉嘴」來得及時,所以花靈很感激的閉嘴。眼睛瞄了下那個在花間獨酌獨悶還獨臥的傢伙,似乎沒有理她的意思,那她只好繼續背詩詞了——

  「年年歲歲花間坐,今來卻向花間臥。臥倚壁人肩,人花並可憐——喝!」一把暗器兇猛襲來,花靈機警的抱頭撲地,並大叫:「我沒影射你的意思,也沒有同情你的意思!你千萬千萬不要想太多!這首詞是龔鼎孳做的,要算帳就去找他,不要遷怒我啊!」叫完,看到掉落在身邊的「暗器們」原來是一粒粒蓮子乾果,就算被砸到了,也是不痛不癢。

  嘿!看來這傢伙脾氣不好歸不好,殺傷力卻是有限的。雖然有他陰狠的一面,但只要沒把他惹得太過火的話,他其實滿安於紙老虎的身份。

  小心打量金主的表情與動作,確定他不會再拿東西丟人之後,她才起身,三兩步挨到他身邊坐下。

  「你剛才在彈什麼曲子?很好聽呢。」

  他閉上眼,整個人靠躺在一座平滑的大石子上,不理她。

  「這個樂器長得好像我們那邊的吉他哦!」她將地上的樂器拾起打量。

  「妳不是失憶了?」涼涼的一句。

  「對啊,我失憶了。不過這不妨礙我偶爾的靈光一閃。」她漫應,一點也不心虛。將這把類似吉他的樂器放在懷中擺定位,問道:「我可以彈彈看嗎?」

  他沒應。

  又不理她了。看來今天發生的事實在讓他心情悶到最高點,動員一大堆人修理船隻、搶救船裡的貨物,還得清理湖面,不造成水源污染的,他自己也忙得脫力,所以現在才會連發火的力氣也沒有,更是完全不想理她。

  不過她自然有辦法讓他不得不理她!開玩笑,她花靈豈是別人可以說不理就不理的嗎?

  「本來我以為你跟子熙是一對苦情戀人……」

  「妳閉嘴!」他不想再聽到這種胡扯。

  「聽我說完嘛!所以本來想教你唱一首超熱鬧的求愛歌來討子熙歡心,他聽了一定會愛死你的。我聽青俊說子熙是全盛蓮歌唱得最好的人,子熙的聲音那麼清亮溫柔,我猜唱起歌來一定非常好聽!要對他求愛也很簡單,只消對他唱歌傳情,也不必送花送果送珠寶,一顆芳心自然手到擒來!情歌啊,可是愛情世界裡的第一利器喲。」手指在弦上滑撥而過,帶起一串悅耳的輕響。

  晚風柔柔的吹啊吹,溫柔的月光下,天地問一片寧謐。

  花靈也不管一旁那個閉眼半臥,愁緒滿胸的男人。手上試了幾個音,確定了音準之後,突然輕柔的樂聲倏變,咚咚咚咚碰碰碰地彈出一片吵雜,狠狠的將寧夜打破成碎片!

  「妳在做什麼!」被嚇了一跳的李格非差點跳起來掐死她。

  不過花靈可沒空理他,開口大唱——

    「要怎樣對你說出心內話

    想了整暝  恰想嘛歹勢

    看到你我就完全未說話  只好頭犁犁

    要怎樣對你說出心內話?

    說我每日  恰想嘛你一個

    心情親像春天的風在吹

    只好寫著一張愛情限時批……」

  李格非聽得張口結舌,完全忘了要搗住耳朵,任由這個女人的破鑼嗓子荼毒全身感官!無助的看著她化身為跳蚤又叫又跳、扯喉大吼,還用力摧殘著他最寶貝的六絲琴,自己卻像被點了穴道似的動彈不得!

  而花靈則忙著換大氣,調整害她破音的key,再接再厲——

    「啊啊——啊啊啊——

    批紙才會完全來表達我的意愛

    你的溫柔  你的可愛

    你的美麗  你的風采

    給我墜落你無邊的情海……」

    (詞/伍佰·愛情限時信)

  唱得意猶末盡,花靈決定再唱一遍,熱力十足的一把拉起木頭人李格非,對他道:

  「來來!大家一起來!這種頂級的台客搖滾,怎麼可以坐在地上呆聽?當然是要一起又搖又滾啊!來,跟著我唱——無邊的情海、無邊的情海、無邊的——唔唔唔……」

  被封口了!被終於清醒過來的李格非撲過來一掌封口了。

  「妳、閉、嘴!」仗著身高與力氣的優勢,李格非終於還天地一片清靜。

  「唔唔——」沒氣了、沒氣了、要休克了啦!花靈雙手亂揮。

  將差點掉落在地上的六絲琴拿過,擱到一邊去,李格非才將她放開。

  軟軟趴趴在草地上的花靈,終於呼吸到美好的空氣,連忙多吸幾下,當然也不忘抱怨兩句——

  「你這個人真是太沒情趣了!我唱情歌給你聽,你不學起來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把我滅口!」好渴。爬到放酒壺的地方,抓起酒壺,卻找不到杯子。「還有別的杯子嗎?」

  李格非瞪她。有人獨酌時會讓人準備兩隻杯子的嗎?

  那就是沒有了。花靈瞭解的點頭,找不到杯子,只好忍住口渴的感覺,眼睛依依不捨的盯著手上的香蓮酒直吞口水,最後歎了口氣,找話題聊咀。

  就算人家根本不理她,她也做不到把他丟下這種事啊!大家都這麼熟了,朋友有難,心情超爛,就算出不了力氣,總可以做些讓他開心的事嘛!沒辦法,誰教他是她的金主,誰教她就是莫名的放心不下他,唉。

  「我知道你今天工作很辛苦,其實我也想出去幫你的忙的,可是白總管說你早吩咐過了,要我在裡頭待著——」

  「省得妳愈幫愈忙,事情已經夠多了。」涼日。

  「也是啦。我水性不好,也沒當水鬼的嗜好。哪像你們盛蓮人,個個都是水中蛟龍一隻。」

  即使經歷了剛才的「熱鬧」,李格非卻依然能堅強的回復他孤傲本色,又一個人自飲自悶起來,直接把花靈當空氣,忽略她的存在。

  花靈看向天空,歎道:

  「好美麗的星空,好浪漫的月夜。這麼美麗的景色,最適合發生浪漫的戀情了。」轉頭問他:「你上次跟人一同坐在月色下賞月是什麼時候?」

  李格非仍兀自飲酒,臉別向另一邊,不理她——

  「啪!」

  「哎啊!」花靈抱著右掌痛呼。忿忿指控:「你明明沒在看我這邊的啊!」

  「少打它的主意。」利眼瞄著六絲琴,瞟過去一記警告。

  花靈可不是好威脅的,甩了甩手,她還是向那把「吉他」靠近,對他嘿嘿涎笑道;

  「你不理我嘛,我只好自個兒找事忙啊。我還有很多好聽的歌可以唱給你聽哦,今晚遇到我算你有福氣,平常我可不隨便唱給人聽的。」

  「不許唱。」李格非很嚴肅的下令。

  「我很會唱耶!你這個不懂音樂的傢伙!」

  「……總之,閉嘴。」對於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李格非連罵人諷刺人的力氣也使不出來。如果一個人可以把製造出來的噪音當成天籟來自我崇拜,那別人還能說些什麼?

  「你曾經跟人在美美的月夜下談心嗎?有吧?一定很浪漫吧?說一下嘛,感覺怎樣?」不死心的問,也不死心的對那把「吉他」虎視眈眈。

  李格非將六絲琴抓到另一側,淡淡應著;

  「沒有。」

  「啊?」花靈好驚訝。不只驚訝他居然這麼爽快就回應她,更驚訝他所說的:「沒有?怎麼可能?你開玩笑!」

  她只是驚訝,沒有在竊喜,沒有哦!

  「就是沒有。」李格非又靠回大石子上,整個人倦倦的,像是終於如願把自己灌醉了。

  「是你太挑剔了吧?」花靈想了一下,得出這個結論:「一定是這樣沒錯。你們這種長得帥的男人都一個樣,眼光高到沒幾個女人能看上眼,所以才會錯過累積浪漫記憶的機會。」

  「不要尋我開心,我現在沒這個心情。」

  花靈將身子挪到他身邊,也一同靠在大石子上,兩人比肩抵靠著。

  「我沒事幹嘛尋你開心?你真的很帥啊。」側轉身子看著他,輕道:「我知道盛蓮人沒你長得高、長得壯、長得粗獷,也沒你的力氣大。別人的長相很柔和,而你的輪廓很深,看起來很銳利;別人的五官很秀氣,而你的五官很搶眼;你的眉毛很濃、你的鼻子超挺、你的皮膚比別人黑,而且粗糙,毛髮又茂盛……是的,你完全不像這個國家男人應該長成的樣子。可我始終搞不懂,為什麼只是與別人長得不一樣,就要被稱作醜男?講這種話的人,是在嫉妒你吧?」

  李格非緩緩將雙手舉起來,貼上自己的面孔,掩住別人目光的打量,再不肯讓人瞧見。悶聲命令:

  「別看我。」

  「李恪非——」

  「不管妳還有什麼話,都別說了。」

  「只是說你帥,有必要抗拒成這樣嗎?」花靈歎氣。

  李格非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他看起來像是睡了。

  「喂!」花靈在他耳邊叫。

  他被吵得皺眉,但還是不理她。

  花靈眼睛一轉,突然探手越過他身子,抓過另一頭的「吉他」,壞笑連連的威脅道:

  「你再裝睡,我就唱歌嚇你嘍。」

  他靜得像是死去。

  「好,你自找的!嘿嘿嘿……」花靈怪聲怪氣的陰笑三聲,接著開始將樂器亂彈,又是一陣雜亂的轟砰砰聲,存心將琴彈壞似的。

  「嗯咳!」清清喉嚨,要開唱了。

  李格非全身悄悄僵直,考慮著要一把敲暈她,還是把自己敲暈?

  他該叫她滾的!打一開始就該吼走她,今夜他只想獨處。可是他沒有,什麼也沒有做,是醉得太厲害了吧?讓他百般倦懶,由著她這般放肆,現下又要唱歌來迫害他……

  然後,他聽到了輕輕低低的歌聲,溫柔的哼起——

    「這綠島像一隻船  在月夜裡搖啊搖

    情郎喲他在我的心海裡飄啊飄

    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  吹開了你的窗簾

    讓我的衷情隨那流水  不斷的向你傾訴

    椰子樹的長影  掩不住我的情意

    明媚的月光  更照亮了我的心

    這綠島的夜已經這樣沉靜

    情郎喲你為什麼還是默默無語……」

    (詞/周藍萍·綠島小夜曲) 

  他想,他是醉了,也醉得睡了,睡沉了,進到夢裡……

  夢裡,有人將他搗臉的手拉開。他抿緊的唇上,被輕薄了一個吻……

  暖暖的,是夢。落在他唇上的,可能只是夜風……

  他醉得太厲害,什麼也記不得了……



  「李格非,借我一條小舟。」花靈站在議事廳門口,朝裡頭揮手叫著。

  因為被守在門口的兩名護衛擋住,所以她只好在門口揚聲叫人啦。

  議事廳裡的李格非正在辦公,旁邊站著四個商號管事,氣氛有些凝重,像是被什麼難題困住,一直沒有人開口說話,直到花靈的聲音吵進來,才將這幾乎可以說是靜止的畫面打破。

  李格非冷冷望了她一眼就別開眼。那一夜過後,三四天來,都沒與她見上面,為著不知名的原因,連自己也弄不懂的意緒,他不想見到她。

  所以他每天還是忙進忙出,但不再帶著花靈,放她一個人在黑島裡自生自滅。而她也沒閒著,天天東走西串,可說是已經將整個黑島的結構都摸透了。若是現在隨便問她大宅裡有幾個地窖、幾座倉庫、幾間荒置的空房密室什麼的,她肯定都答得出來。

  他知道她在做什麼,也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做。而今天,已經把黑島都摸得一清二楚之後,一無所獲,當然要跑去跟「某人」呈報了。

  「喂,李大公子,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請托啊?我要借條小舟啦。」

  「妳借舟做什麼?」李格非淡問。

  「我要去找子熙。」她說得很坦白。

  李格非壓下胸口突來的氣堵,維持淡然語氣:

  「子熙最近身體不好,青墨舫不見客。」

  「不見客是應該的。不過,我是他的朋友,探訪生病的朋友是道義,我還給他做了人參雞湯呢——有沒有,那個人參就是你從雪國重金買回來,被不識貨的盛蓮人當作沒用的樹根草須,沒人要買,後來就被你放在倉庫角落認賠發霉的好貨啊。我跟玉芳總管要,她好大方哦,整筐都送我耶!也不想想那些至少有兩千蓮銀的價值說。」雙眼閃動著夢幻的光芒,吞吞口水繼續道:「人參是多好的東西啊,補五臟、安精神、保青春活力、又能養生益壽,尤其對病後調養身體最好。子熙看起來平常身體就不好,所以我才給他燉了人參雞湯。」

  「是這樣嗎?」李格非的語氣帶著點酸。

  「對啊,所以你一定要讓我去。啊,對了!」她轉頭對身後的青俊招手:「快拿過來。放涼了就不好吃了,來,我來拿,噢,好燙!」接過一盅份量十足的大陶碗,她對裡頭的李格非大叫:「快讓我進去啦,很燙耶!」

  李格非對護衛點頭,護衛立即放行。花靈飛快的衝進廳裡,將陶碗小心放在李格非的書案上後,雙手立即貼在自己耳朵上。

  「好燙,不過也好香哦。來,你快趁熱吃。這是鴿肉參耆湯,我特地幫你做的。你最近不是特別累,又沒什麼食慾嗎?這個湯可以讓你恢復精神與食慾,你多吃幾次,就不會容易感到疲累了。」她將蓋子打開獻寶。

  屋子裡霎時瀰漫了濃濃食物香,人參的味道更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在場的人被這前所未聞卻又極之引發人食慾的香味給吸引了,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妳——」李格非看著桌上的湯,表情複雜。

  「快點喝,我還讓廚房做了人參蓮子湯。是道甜品。待放涼了,就給你當茶喝。好啦,你慢慢吃,我不打擾了。我得趕快把湯給子熙送去,晚上會回來陪你吃飯,拜了。」

  花靈將他壓坐在桌案前,把筷子湯匙都給他備好,最後,拍拍他的肩,確定他沒有反對的意思,決定趁機速速走人。這傢伙有時變臉起來六親不認,她還是不要跟自己的好運開玩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小俊,走了!」溜也。



  「子熙!」

  花靈臉色大變,將手中食盒放下,衝向床邊,扶著正在嘔吐的周子熙。

  「你怎麼了?咦!為什麼你吐出來的是黑色的水?!」

  周子熙整個人無力的靠在花靈懷中,望著自己污黑的雙掌發呆。

  「你不小心喝到墨水嗎?」花靈一時找不到毛巾,便用衣袖給周子熙擦嘴,四下張望了下,發現房裡沒有放水。「我叫人送水進來給你漱口吧。」

  「不……用了,再等等。」周子熙扶著花靈的手,將身子靠回床頭。問道:「妳怎麼進來的?」

  「喔,我知道李格非派了很多人保護你,登上你的青墨舫之後,至少要過五關斬六將,才有機會見到你。我不耐煩等,而且我的雞湯也不能等,所以我叫白秀想辦法把我從你花廳的窗口送進來,沒走正門,也沒驚動外頭那些人。」花靈將雞湯提到桌上,很快舀了一碗湯。「來,沒有清水,用雞湯漱口也是可以啦。」

  周子熙滿嘴酸苦,自然不會拒絕花靈的好意。一碗鮮美又昂貴的雞湯就這麼兩三下的給漱掉了,花靈有點心痛,但沒有時間心痛太久,見他好些後,問;

  「子熙,你到底生了什麼病?」

  周子熙望著雙手,眼神黯然。

  花靈見狀,走到房間裡唯一的窗邊,將窗戶打開一點,方位相當好,可以看到青俊與白秀所站立的小舟。她招招手,要他們過來——

  「白秀,妳腰間的水袋給我。」

  白秀以巧勁將水袋高高拋上來,讓花靈輕易接住。

  「謝啦!我還要待很久,你先帶小俊去別的地方約會一下,等天快黑了再過來。」揮揮手,不理會青俊抗議,將人打發走了。

  花靈找出一個小水盆倒水,端到床邊,仔細幫周子熙擦手。

  「……請不要對格非說,好嗎?」周子熙輕聲懇求著。

  「如果你的病很嚴重,現在不說,以後他也會知道,而且會非常傷心。如若只是小病,那麼瞞著他又是什麼意思?」花靈見他神情哀戚,似有什麼難以訴之言語的心事,輕聲將自己的看法說完:「也許你覺得不讓朋友擔心是體貼的表現,但這往往只是自以為是的想法,別人並沒有被真正體貼到。有時候這種體貼,只會造成遺憾。」

  周子熙無言。

  花靈幫他的手洗乾淨後,發現他衣服也吐髒了,問道:

  「要不要換件衣服?我幫——」想到男女授受不親,改口道:「我幫你叫個男侍進來幫忙。」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周子熙低頭看衣領,那兒有一片污黑。

  「那我迴避……」轉身要走向花廳。

  「花靈,請妳留下。」

  「啊?」花靈愣了一下。這種邀請會不會太豪放了點?

  「我想讓妳看……」周子熙輕喃。

  可不可以不要啊!花靈從來都不覺得蒼白男體有什麼看頭,她對白斬雞又沒興趣;雖然愛吃無錫排骨,但一點也不愛看排骨男好唄!

  就算要她看男人的裸體,至少也要有點料啊,例如李格非那種猛男就不錯,很不錯說。這樣即使因為看了男體被指為色狼還長了針眼,至少會甘願一點點。

  所以不要脫啦!子熙,你這個盛蓮第一美男的豆腐乾,本小姐一點都不哈,真的。花靈滿腦子胡思亂想,就是沒膽回頭看。

  窸窸窣窣的解衣聲。

  「……十五年前,我做了一件愚笨的事,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我以為,許多事在那個時候就結束了,可是直到這兩年,我才知道,這事沒有結束……只有死亡,才能叫做真正的結束。花靈,我沒有生病,我只是……要離開這個世上了。」

  「什麼?!你說什麼!」花靈驚得轉身,忘了周子熙可能還在換衣服。「你說死亡是什麼意思?離開這世上又是什麼意思……啊!子熙!你、你、你你你——」失聲訝叫,抖著手指,直指周子熙雪白平坦的胸口,張口結舌,再也發不出聲音。

  「什麼聲音?公子房裡有叫聲!」花靈的叫聲驚動外頭的守衛。

  「這不是公子的聲音,是女人!有女人闖進公子的房裡!」

  「有人闖入?快進去看看!」腳步聲疾奔而來。

  「公子!公子!您在裡面嗎?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一大群護衛都聚在花廳,不敢擅闖,只揚聲問。

  「我沒事,你們別進來。」周子熙很快的將內衣與中衣穿好,而花靈還呆在原地,怎麼也回不了神。他走近她,輕輕喚著:「花靈?」

  「啊?」龜速回神,仍恍惚中。

  「妳還好嗎?」

  「……子熙……」

  「嗯?」

  「你的蓮花好漂亮喔……」她心醉神迷。「我從來不知道光是用金與黑兩種顏色就可以把蓮花畫得這麼高貴美麗,真是不可思議!」真的好美,超美超亮超炫,可說是美得無與倫比、驚世絕艷,以後看不到怎麼辦啊啊啊啊……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重要的是、是、是——

  「子熙,你不是墨蓮嗎?為什麼你胸口的蓮花卻是黑中帶金?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花靈驚呼聲隨著周子熙哀傷的表情而轉為低吟,終至再也發不出聲音。

  這個美麗的男子在微笑,可是她卻在他臉上看到了世界上最深濃的哀傷。好美,美到讓人喘不了氣,美到讓人想流淚。

  花靈從來不曉得,一個人美得最極致的時候,就是他哀傷絕望卻哭不出來,只能笑的那時。

  於是,若有人不小心癡望到他的美時,只能流淚,不由自主的代為流淚。



  天空呈現七彩繽紛的顏色,像是各種顏料被淘氣的打翻,暈染出一片熱鬧的景致。這是屬於盛蓮專有的黃昏色調,美得讓人恍如置身夢中……

  「公子,請問要進膳了嗎?」內總管白玉芳小心翼翼的走進餐廳,問著那個端坐在飯桌前的主子。

  李格非沒有回答她。他沉肅的臉孔漠然的盯著桌子另一頭的那副碗筷看。那個約他一同吃晚飯的女人,至今仍不見蹤跡,似乎在別的地方待得太快樂,快樂到忘卻時間流逝,忘了現在已是用膳時間,忘了她隨口對別人許下承諾……

  只是隨口的一個承諾,不過就是一個無聊的承諾,從一個玩世不恭、行事不曾正經過的女人口中說出來的承諾,怎麼可以當真?又怎麼可以聽信?

  會將她的話當真看待的人,一定是個傻瓜……

  「……公子?」被沉默的氣氛壓得快要抬不起頭的白玉芳,嘖嚅的又要開口。

  「進膳。」李格非冷冷道。

  「是是!」鬆了口氣,白玉芳馬上走到門口,對外頭的人下指令:「公子要進膳了,快點!動作俐落些,別讓公子餓著了。」

  很快的,十個傭僕輕手輕腳送菜進來。冷盤小菜、水煮青菜、各種魚肉、鴨肉等等的,今晚廚房做出來的菜特別多樣豐盛,擺了滿滿一桌,足夠十個人吃了。

  白玉芳站在餐桌邊指揮僕人上菜,心中忍不住歎氣連連。平常公子飲食都不放在心上,餓了也都只是隨便吃個東西,沒讓廚房這樣大費周章過。今兒個聽說要與花靈一同用晚餐,從下午就不時吩咐廚房要盡心些,不要只做些沒味道的食物,因為花靈一定會嫌棄。主子還對她解釋著,可不能讓人家笑說他李格非連個客人也餵不飽,這花靈,也不知打哪來的,就愛吃些怪食物……

  主子為了準備這一餐,整個下午幾乎都沒法工作,把四大總管撂在一旁乾瞪眼,淨找她詢問著廚房的進度,生怕做出來的東西會被花靈嫌棄,整個大宅的人就為了準備這頓難得的餐約,忙得沒一個得閒,做出百來道菜,還得一一送到議事廳給主子檢查過,若是不合格,就得重做。

  難得見主子露出這麼在乎的神情,大伙都希望這大半天的忙碌,可以使主子有個愉快的晚餐時光……可是,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那個讓大伙忙翻天的女人,卻仍不見蹤影。

  白玉芳原本對花靈是沒有任何好或壞方面的觀感的,可是現在,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外頭的天色漸漸轉成墨黑,而主子的眼神也變得空茫之後,她對花靈這個女人,便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恨意。

  主子這一生吃過的苦頭已經太多了,多到主子必須強迫自己對全天下的人失望、將所有人視為敵人,以憤怒面對世界,才找得到力氣活下去。而花靈這個女人,什麼都不知道,卻敢胡攪蠻纏的打亂主人平靜的心湖。她或許只是興之所至的開玩笑而已,卻不知道這種開玩笑,是會要人命的。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最好……就此消失,不要再出現了吧!趁現在公子尚未對她太過在乎之前,不要回來——

  「哈囉!李格非,我回來了!你在哪裡啊?」

  花靈的聲音像是深夜裡的驚雷,霹靂啪啦轟進死寂的餐廳,然後——

  「嘩啦啦啦——」

  整張黑崗石材雕成的大餐桌,被狠狠的掀翻,發出巨大的聲響。所有人都驚得跳開,膽子小一點的人更是直接昏倒在當場。

花靈踏進餐廳大門時,見到的正是滿地的狼籍情狀,但她沒空想太多,直直跑到李格非面前

開口道:「馬上跟我走,我有話跟你說!」說完,伸手要拉他。

  但李格非早她一步將她推開!

  「別碰我!」

  李格非的力道沒有控制,花靈被那巨力一推,整個人被推撞到門板上,痛得她臉都擰了,連話也講不出來。這個人是在發什麼瘋啊?要發瘋也別在她有重要的事必須跟他說的現在好瞋?她喘了好幾口氣,才有力氣再說話:

  「你是怎麼了?算了,這個不重要。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子熙他——」

  「住口!」李格非臉色厲如地獄修羅。衝到她面前,將她用力提起,丟給門口兩名護衛:「立刻把她關到東倉庫,我不想再看到她!」

  兩名孔武有力的護衛馬上行動,一人一邊挾持起花靈,快步走人。

  「喂!這是做什麼?李格非!你瘋了!」

  「塞住她的嘴!」厲吼。

  「唔唔唔——」

  碰!餐廳再度發出巨響!

  黑崗巖餐桌被丟向牆壁,將牆壁硬生生砸破一個大洞!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包括那已遠去的「唔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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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20:24: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有一個夢……   

  黑島上的東倉庫,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裡頭塞滿了一些被汰換下來的舊傢俱、舊衣物,以及一些舊擺飾、書籍等。空間很大,但物品也很多,所以這兩天被丟進來的新物件——花靈,能使用的空間並不多。

  沒有窗口、光線不佳;通風不良、空氣很差,對已經習慣呼吸盛蓮清新美好空氣的花靈而言,確實是受苦了。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噴嚏流鼻水,以示對充滿灰塵的空氣的抗議。

  花靈來到盛蓮三個多月以來,還沒這麼吃過苦。也許,這才是穿越人該有的第一道體會。不管是身體上的被囚禁、吃不飽、穿不暖,或者是心靈上的苦悶,對未來的茫然與恐懼等……

  「花主,用餐了。」小俊在門外說著,並將餐點從門下方的小洞口推進來。

  好吧,她承認其實也沒有那麼慘,至少一天還是有兩餐送來,雖菜色不多,但至少是她吃得入口的味道;還有倉庫裡放了張小床,小床上該有的配備也沒少半樣,連床帳都是最上等的輕雪紗裁成,能防蚊蟲又有天然的清香味,是睡眠時絕不可或缺的良伴。

  「小俊,你去問問你家公子,他什麼時候氣才會消啊?我有重要的事得跟他說。我不在乎他把我關在這裡吃苦受罪,我真的一點也不怪他。反正我已經習慣他的陰陽怪氣了,哎啊,重要的是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子熙他出事了!都什麼時候了,還亂生氣,他就不能找個太平日再去生閒氣嗎?到時他想氣到天老地荒也不會有人管他嘛……唉。」花靈說到後來,自憐的歎了口氣。

  天下間還有比她更善良的人嗎?都被人苛待成這樣了,還要為著那個關著她的傢伙擔心憂慮,不希望見到他臉上有任何悲傷的神情。

  噢,我真的是太善良了,善良得連自己都要感動,老天爺啊,如果禰也跟我一樣感動的話,那就馬上送我回台灣好不好?花靈默默的在心底對老天爺打商量,等了六秒,確定老天爺不打算理她之後,她只好等門外的小俊給她回應了。還是小俊好,至少他不會不理她。

  「小俊,你走啦?」

  「沒走,小的還在。」青俊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那你怎麼不回答呢?他氣消了嗎?」

  「公子他不在島上。」

  花靈訝叫:

  「什麼?不在?去哪了?他不在島上好好的生他的氣,出去亂走是怎樣?小俊,你知不知道他去哪裡?還有,什麼時候會回來?」

  「公子他……那天晚上就出去了。」

  「去哪裡了?」花靈急道。還不快說!是不是男人啊他,這麼吞吞吐吐的!

  「我聽白秀說,公子那晚便去了周公子那兒了。」

  「什麼!」花靈大叫,一時心急,控制不住力道的雙手用力往門板上拍去——「哎唷!」這是她的痛叫。

  「碰!」這一聲來自門板轟然倒地的聲音。

  然後,花靈順勢跟著門板跌了出來。「哇啊!」又是一聲驚聲痛叫。

  「這實在太不像話了,用來關人的門怎麼可以做得這麼脆弱?這是對囚犯最嚴重的侮辱、對本人智商的嘲笑,這是……」花靈坐在地上抱怨了一下,很快的想到現在不是說這些五四三的時候,以後有空再繼續吧,當下最重要的是:「小俊!你說李格非前天晚上就衝去找子熙啦?他當時火氣那麼大,子熙有沒有被毆打?有沒有被怎樣?子熙還活著吧?」她跳起來,扯著青俊的領子問。

  「沒有的,花主,妳……」青俊話說到一半,便垂下頭停住了。

  花靈眨了眨眼,大家相處這麼久,她對青俊的表情動作已經有九成九的瞭解。所以,眼下青俊莫名的把話說一半就停住不說的情況嘛,應該是……

  她很快的左看右看,確定沒有人之後,飛快的轉身看向自己的身後,果然!看到了李格非。而且還不只是李格非,更有周子熙。此刻臉色蒼白的周子熙正輕靠在李格非身側,依靠著好友的扶持,才能勉強站得住身子。

  這兩人正靜靜的看著她。周子熙臉上是淡淡的笑意,而李格非則是面無表情,連眼神裡也沒有半點情緒呈現,就像在看空氣一般的看著她。

  花靈頓了一頓,若無其事的轉過身,踢正步似的一二一二走進關著她的囚房裡,直到整個人完全進入已經沒有門的屋子裡後,才正了正臉色、清了清喉嚨,對門外的兩人打招呼道:

  「嗨,子熙,你來探監嗎?真是太客氣了,身體不好就別硬是來探望我。我是被關起來沒錯,是被關得瘦了點沒錯,而且一天只吃兩餐,常常餓得前胸貼後背沒、有、錯!可是,我還是堅強的挺過來了。你看,我很好。」

  周子熙聞言笑開了,雖然笑得咳了起來,身子輕輕顫動,顫動得整個人看起來像縷輕紗,隨時都要被風吹定似的,但還是止不住笑意。

  李格非神色就複雜了些,眼眸深處有她的身影,銘記著她的一舉一動,情緒被她的怪模怪樣攪得起起伏伏,哭笑不得,無可奈何。

  對於這樣奇怪的她,他又該怎麼辦呢?對她好,她漫不經心;對她壞,她似乎也不以為意——瞧,還這麼的自得其樂。這種女人怎麼能沾?

  不該與她相遇的,不該給她這麼多縱容,不該讓自己習慣她;不該蓄意敗壞她的名聲,等到事已無可挽回後,徒惹愧意滿身。

  他打定主意要她身敗名裂,要她成為盛蓮人人唾棄的女中敗類、全民之恥。可是她知道他做了什麼後,卻是不以為意,還彷彿嫌棄他做得不夠「出色」似的,她自行補強,讓自己惡名滿天下,一連炸了富家兩艘大船,震驚盛蓮國上下,其惡女「盛名」一下子火速飛昇,遠遠凌越於他之上!

  盛蓮容不下墨蓮,希望他們這樣的人永遠被驅逐到殘蓮島關著,不要出現在一般人的生活中。但他不,不肯認命,偏要違背眾人的期望,偏要正大光明的挺立在所有人面前,做盡他們討厭的事,囂張給他們看!不管別人怎樣打壓,他還是成為全國十大巨富之一。

  所以人人討厭他,他名聲敗壞,他依靠著別人的厭惡與排斥來激發自己的生存意志。盛蓮人恨他,他也恨她們!

  可是花靈不同,不管盛蓮人有多討厭她,她還是故我,過著自在的生活,照樣吵著吃美食。想出門就出門,想幹啥就幹啥,一路上就算被別人指指點點也昂高著頭,自得其樂。若是有人當面挑釁,她也會不客氣的頂回去——那個被氣回京島的花吉蒔就是人盡皆知的例證。

  身份尊貴的花吉蒔被花靈氣回京島的事,原本無人知曉,但後來不知怎地被富家的人知道了,大肆宣傳,舉國上下為之側目,街談巷議,茶餘飯後,人們談的無不是這件奇事。

  富家人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要他李格非與花靈都被全國人民厭惡抵制,那麼眼下正在與富家進行的兩件官訟案件,因為全體人民的觀感問題,刑訟官會較為偏向富家那邊,在情理上給與更多的寬容。

  果然,現在外頭的輿論對花靈大肆撻伐,這話題已經熱門到連那些每天上朝辦公的大官也都要在忙閒時嗑牙一頓,以示對時事的掌握。

  事情變得很麻煩,然而此刻李格非沒有心力去理會那些正在發酵的負面聲浪,自從他發現周子熙的狀況後,他整個人陷入嚴重的焦慮中,而徹底的無計可施,更讓從來沒把任何困難放在眼底的他,突然感到灰心起來。

  這個可惡的世界從來就不打算放過他,不管他這一生如何努力、如何力抗、如何苦苦掙扎……

  彷彿一切都是徒然……

  什麼人定勝天?什麼天無絕人之路?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不管他怎麼做,世界仍是不會改變……尤其是他墨蓮的身份,到死都不會改變。任他恨、他怨、他怒火滔天,想要改變一切,都是白費力氣。每天每天睜開眼,新的一天,都是相同的舊模樣,被歧視、被疏離、被漠視,他還活著,卻活得像灰塵。

  是的,是灰塵,刻意飛入人們眼裡,叫他們痛、逼他們認同自己的存在,他一直在做這樣的事,然而,成效又如何呢?那曾經讓他微微得意的成果,如今具體呈現,所呈現的就是他救不了自己扭曲的人生,也救不了子熙正在消逝的性命……

  子熙……子熙……那麼好的一個人,那麼善良的一個人,他發誓要一生保護他,讓他遠離所有的傷害,也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可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衰竭……

  那麼,把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硬拖進這一場混亂中,又是何苦?

  那個女人正在對他討好的笑著,不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有多麼後悔。

  「哈囉,李格非,你幹嘛臉色這樣糟?我沒有逃獄啦,真的,不信你問小俊。我都有乖乖的被你關哦。所以現在我要申請假釋,可以嗎?我數到三,如果你沒反對的話,那就是可以嘍?好一二三!耶!我出獄了!」

  她在他面前又跳又叫,裝瘋賣傻的,不知是要轉移他的注意力,還是要逗他開心?

  是想讓他開心吧?她常常這樣不著痕跡的把他拖出窒悶的情緒中,拚命惹他,不管是要他生氣還是要他開心,就是不讓他沉浸在空茫孤絕裡。

  「花靈……」他艱澀的發出低啞的聲音。

  花靈緊張的看他,生怕他又一個火大,還是把她往倉庫裡關去。

  「妳跟子熙走吧。」

  這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他決定,把花靈送走。



  「明日妳與子熙就跟白總管走,白總管會幫你們打點一切,你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的不便利。子熙的狀況不好,不能再耽擱下去,最好盡快得到醫治。有妳在一旁照應著,這樣很好,我也能放心。」

  抗議沒有用,反對不被受理。問他為什麼?要求給個合理的解釋,他也充耳不聞,不予理會,任她打雷閃電,就是無感無覺,像是這輩子從沒長過耳朵似的。

  總而言之,今兒個一大早,太陽還沒露臉時,她與周子熙就被塞到一條船上送走了。

  「把我關起來也就算了,還隨隨便便就叫我走,卑鄙的趁我無力反抗時攆人!當我是什麼呀?呼之來揮之去的,我又不是他養的小狗……好啦,我也是他養的沒錯,但總是個人吧!他叫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沒尊嚴?」從來就沒辦法早起的花靈,只能在終於完全清醒之後跑到周子熙的船艙裡大聲抗議。

  周子熙慢慢喝完人參蓮子湯,將湯碗交給一旁的小廝後,才輕笑回應她熱烈的演講,輕笑地道:

  「花靈,如果妳想回去,反正船還沒走得太遠,掉個頭不費多少時間的。」

  花靈聽了,埋怨的看他一眼,消頹的坐在一旁。

  「算了,我又不是他的誰,人家都開口趕了,我如果還死賴著,豈不是造成別人的困擾?我花靈雖然皮很厚,也不介意被人養,不過這種你情我願的事,一旦有一方不樂意了,另一方當然要識趣的離開,這才合乎買賣的道義。」像是被勾起了什麼心事,心情更加低落。

  「妳生格非的氣嗎?」

  「其實不會。看著他那張臉,再大的氣也生不出來。」那個男人一副強撐堅強又飽受滄桑的表情,簡直是天生的師奶殺手,她雖然年紀還下到家庭主婦級,但又何能倖免?

  「可是妳看起來確實有些生氣。」讓他擔心的是她眼中那抹罕見的茫然。

  「我只是,不喜歡失去自主性。我討厭別人對我擺出那種『都是為妳好』的表情,為我安排一切,從不問我意見,也不在乎我的想法。似乎只要抬著『對我最好』的理由來壓我,我就得無異議的服從。」她視線放向船艙外的天空。

  天空,一片晦澀的灰藍,除了灰藍,什麼也沒有,像是她的心境。

  「……我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人。他們都是優秀的人,所以誰也不能安於平淡的家庭生活。當他們還是夫妻,而我還是五歲小孩時,我們三個人便極少見到面。他們各自在世界各地跑,而我被送到學校住宿。他們覺得我應該學習一切,好在長大後,有足夠的本錢在社會上掙得一席之地。至於親情的融洽與否,對我將來的人生沒有實質的幫助,而他們也沒時間浪費,所以就算了。我該讀書、該學習一切、該培養出強大的企圖心、該為人生畫出精采的藍圖;我不該依戀、不該嘻皮笑臉、不該懶惰、不該平凡,甚至不該立志當美食家。該與不該……是誰認定的該與不該?又是誰認定的『為妳好』呢?」

  周子熙凝視著花靈,低問:

  「花靈,妳並沒有失憶是吧?」

  花靈輕笑:

  「哎,說失憶比較方便啊。不這樣說的話,又該怎麼合理解釋自己會出現在盛蓮國的原因呢?這件事連我也弄不清楚啊。明明這裡不是我該來的地方,但老天爺就是把我丟來了。我想,這八成也叫『為妳好』吧,而我總是連反對都沒得說。」她眨眨眼,也把苦笑眨掉。改變表情,讓眼睛亮起來,精神十足的樣子。

  「妳居住的地方,每個人都像妳這樣嗎?」

  「什麼樣?貪吃懶惰?不事生產?」花靈開玩笑道。

  周子熙搖搖頭。「妳們那邊的女人,一定跟這裡不同吧?」

  「當然,連男人也不同。至少他們胸口不會長出一朵代表生育能力的蓮花。」花靈擔憂的望著他。問道:「子熙,李格非會不會去殺了那個害你吃下毒藥的人?」

  搖頭。「妳不必擔心,我只對格非說,當年我曾服下『易蓮』,不曉得『易蓮』原來是劇毒,直到十五年後的現在才發作。而這十五年問,『易蓮』的毒性走遍五腑六髒,已經藥石罔效。」

  「你只告訴他你曾經服過『易蓮』,但並沒讓他知道那件事的前因後果是嗎?他不知道你這毒是你的雙胞胎弟弟慫恿你服下的,讓你——」

  周子熙痛苦的閉上眼,懇求道:「別說了,花靈。」

  「我怎麼可能不說?你那個好弟弟硬生生害你由最極品的金蓮變為被歧視的墨蓮;讓你失去深愛七年的未婚妻,那個未婚妻還娶了你那個壞弟弟當王夫;你失去尊貴的地位,被當成冒充金蓮的無恥墨蓮男人,被人趕出京島,甚至還有一派人主張抓你治罪,因為你『冒充』金蓮對皇室騙婚,差點害盛蓮國最有權勢的頌蓮王蓮朣娶你進門,污染皇家尊貴的血脈不說,還企圖讓皇家無後!」

  有關周子熙的一切,花靈在那天見到他身上的金蓮後,便都知曉了。

  「這都是我的錯,不怪夜蕭,都怪我……」撫著心口,他的聲音好無力。

  「什麼叫不怪?你失去了名譽、尊嚴、愛情,最重要的是,你最寶貴的生命也將要因為他消逝,為什麼不怪?別跟我說這個世界流行以德報怨,有了李格非那樣的例子擱在眼前,別指望我會乖乖被騙。」

  「不是的。我只是這十幾年來想清楚了許多事,何況從來沒有人知道『易蓮』會是一帖劇毒。數百年來,所有為了墨蓮身份而苦的人,找遍各式方法想改變自己的處境,而服用『易蓮』就是其中一種。這藥在兩百年前風行過一時,傳說服下『易蓮』,便可以使胸口的墨蓮轉變顏色,雖然仍是無法改變不育的事實,至少可以讓身體上不再有墨蓮顏色。因為成效並不好,有的完全沒變化,有的頂多由黑色轉為灰色,所以後來大家就不用了。當年那些抱持太大希望而服用的人,因為太過失望,有的放棄了自己性命,又或者離開盛蓮國,從此再無消息。所以,大家只道『易蓮』不具成效,卻不知道它是一帖毒,在服用後十五年會死亡。」

  花靈沉默了下,突然想到,問道:

  「子熙,李格非說要讓你盡快得到治療,是不是打算把我們送到花神醫那裡?也就是說,你的懷疑一直沒錯,花神醫是被李格非給綁走了,對不對?」

  周子熙點頭,臉上更添憂色,自責道:

  「昨天格非已經對我承認,花神醫確實是被他藏起來的。格非要處理的麻煩已經太多了,卻偏偏還要惹上這一樁……如果我沒讓他知道我想請神醫來醫治齊安的事就好了,明知道格非會幫我達成所有心願,卻……」

  花靈揮揮手:

  「拜託,別又來了。人生在世難免後悔,可是也不能老把後悔拿來當三餐吃。我是這樣建議啦,你可以每天花一點點時間來後悔,然後把其它時間用來想該怎麼幫忙李格非或幫忙自己,你覺得如何?你剛才說李格非要處理的麻煩很多?是怎樣的麻煩?可不可以說一下,等一下有空你再繼續後悔,現在我們先聊一下,你看怎樣?」

  「好的。呃……對、對不起……」

  周子熙滿心的感傷被花靈一攪,頓時有些赧然,蒼白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這個國度的男人大多是無為而脆弱的,他或許花了太多時間沉浸在哀傷後侮裡,但除了這樣,盛蓮男人又能怎樣呢?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格非那樣聰明堅強傲岸啊!不過被花靈這麼一說後,他還是會感到很不好意思,很想為自己的無能跟她道歉……

  花靈看他這樣,連忙道:

  「哎啊,對不起,你中了毒,我不該說那些混帳話的。這樣吧!你好好休息,那個花神醫的事,我來想辦法放她走,別擔心李格非會因為這件事被官府抓起來。還有,關於他最近惹到很多麻煩的事,我會去找白總管問清楚。那個女人雖然不愛說話又不愛笑,但是這種人我還遇得少嗎?我媽就是這種人,所以我會有辦法問出一切的。你休息,我不打擾了!」說完,決定走人,趕快找到白總管問清楚才是正事。

  「花靈,妳停一停……」周子熙只來得及拉住她衣袖,險險被她的力道帶著跑出門去。

  「為什麼?哎啊,你怎麼跟我跑這麼遠?看吧,都站不穩啦!別逞強,快回躺椅上坐好。」還好她及時扶住他。

  周子熙拉住她衣袖不放,道:

  「妳別去找白總管。她不會跟妳說的,格非不想讓妳知道的事,妳就不可能從白總管口中問出一丁點。」

  「李格非為什麼不想讓我知道?」花靈皺眉,盯著他的眼問道:「這也是他必須把我送走的原因之是嗎?那些麻煩跟我有關,而他不想讓我知道,打算一個人面對、單獨解決是嗎?」

  「我想是的。」周子熙微微點頭。

  「子熙,你會告訴我你所知道的嗎?」

  花靈的語氣淡得像在問天氣,但眼神裡的光芒,卻閃耀著不把所有事挖出來定不罷休的強勢。

  周子熙原就無意隱藏,輕聲道:

  「我會告訴妳。」

  「太好了!那就快說——喝!」突然船身一陣歪七扭八的劇震,花靈驚呼,一手穩住周子熙,一手牢牢抓住旁邊的柱子。

  「喂,發生什麼——」

  她正要揚聲問人,但外頭已經衝進來四個人,由白秀領頭,就見她一手扶著花靈,讓另兩個男僕扶住周子熙,快速說明道:

  「花主、周公子,我們必須立即換船。小船已在艙下備好,請跟小的走。」

  「為什麼要換船?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攻擊嗎?啊!」花靈迭聲問。

  但忙碌中的眾人都沒空回答她,只拚命將她與周子熙攫住,往下船艙的方向推去。活似在逃命,可能,也真的是在逃命,花靈歎息的想。

  正當她邊逃邊哀怨時,驀地一記巨響襲至,船身發出恐怖的爆裂聲,船上的所有人都被那爆炸威力打得東倒西歪,剎那間失去意識,無法反應。

  待花靈以最快的時間恢復清醒時,她發現自己掛躺在木梯子下方,本來應該是站在上面那層才對,但爆炸的力道將她給打了下來。她身體不太舒服,也許有多處擦傷吧,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左看右看,著急的尋找周子熙的蹤影。沒有!她看不到子熙,他呢?!

  「子熙?」她叫。但沒人回應。

  她看到小俊倒在不遠處,身子在動,應該沒有大礙;只有她與小俊掉了下來,那麼其他人應該還在上頭!她用力爬起身,艱難的往梯子上蠕動而去。她爬得好辛苦,明明只是三公尺的高度,為什麼她爬得那麼困難?雙手只是流了點血,又沒斷;是,她胸口有點痛,但應該也只是小小的骨頭裂傷,又沒怎樣,爬快點吧!她得快點看看子熙!子熙那麼瘦弱、又中了毒,那毒害他一天照三餐嘔血,真是太慘了,眼下可不能再出什麼意外……

  「子熙?」她大叫。在木梯子上,一格一格的爬著。

  當她終於爬到上頭時,先看到原本她與子熙站立著的地方,被大石子砸破了一個大洞,而那些護著他們的人裡,有一個人被壓在大石子下,那是……

  「白秀!」花靈大驚,飛快跑過去,力氣不支的她整個人撲跌在地上。顧不了痛,拚命爬到白秀身邊,卻只看到一張已然失去生命氣息的臉!

  不!不可以這樣!怎麼會這樣!花靈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骨碌爬起來,企圖將那顆有半人高的巨石給抬起來,不讓這該死的東西壓著白秀!白秀會痛!

  「白秀!妳醒來!快點醒來!在石頭下睡覺像什麼樣子!妳快——」

  「花主!」

  有人從她身後抓住她,不理會她的叫囂掙扎,硬把她拉開,她氣炸得大吼:

  「放開我!我要救白秀!你們沒看到她被壓住了嗎?為什麼不讓我搬石頭?白秀很痛妳知道嗎?放開我!」瘋狂掙扎。

  這時白總管凝重的聲音冰冷的穿透她的狂亂——

  「周公子受了重傷,他想見妳。」

  「子熙……」花靈一震,嘴裡牽念著子熙,沉痛的雙眼卻移不開大石子下的白秀。

  白秀……好喜歡小俊的,那麼冷冰冰的一個人,卻總是用柔柔的眼光凝視著小俊。她總是想,哪天白秀來向她低頭提親,說要娶小俊的話,可要好好的捉弄她一番。

  白秀與小俊……白秀好喜歡小俊,可是兩人卻還沒來得及開始……

  「這裡有我,我會把白秀救出來。花主,周公子的情況很差,請快過去吧!」

  「他在哪裡?快帶我去!」

  花靈沒等白總管說完,拉著身邊的護衛,要她帶路,狂奔向子熙!



  浩浩蕩蕩出行的李家大船已經沉沒。

  船沉沒之前,有兩艘小船靜靜的從艙底劃了出去,躲在茂密的荷葉間,沒有動靜。任由那十艘大船、數百人在沉船週遭尋找打撈,企圖抓到活口,甚至是抓到重要人物,但都一無所獲。

  那些船不死心,打撈到入夜,依舊有幾艘不肯離去。所以靜待在五百公尺以外、荷葉深處的兩艘小船,為了安全,亦不敢有所動作。

  所有人都可以等,但血一直止不住的子熙卻不能等。原本被壓在大石子下的人應該是周子熙,白秀一把將他推開,自己慘死。但周子熙卻仍是被隨之落下的樑柱給打中了左半邊身體,其中一根木樁更是刺進他腰側,造成血流不止的情況。

  花靈將周子熙的上半身攬在懷中,不知是要給他安慰,還是為了安慰自己。總之,子熙全身抖得厲害,她也是。

  盛蓮的冬天還沒到,但她與他,都覺得這輩子從沒這麼冷過。

  「白總管,我們還要等多久?」花靈知道情勢很險惡,眼下的他們根本動彈不得,但是看著懷中的子熙傷重成這樣,她焦慮到只能不斷的抱怨。除此之外,她又能怎樣呢?她甚至不敢看向另一艘船上,那個失神抱著白秀冰冷身軀而神情呆滯的青俊。

  「花主,我們已經在悄悄移動了。」白總管表情仍然平板,但眼中卻滿是憂心。

  「那能不能更快點?再快一點!別管會不會被發現了,我……」

  「花靈……」周子熙艱難的抬手,一指點住她的唇。「再快也沒有用。別管那些了。」

  「當然有用!你閉上眼休息。不要說話——」

  「我不想老是後悔……都這樣了,就讓我說話吧。反正以後我有永遠的時間可以閉上眼且不必說話了。那時,我會有大把的時間後悔、或做些別的……」周子熙輕輕說著,想笑,但卻沒力氣扯動唇角肌肉。

  花靈靜靜的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覺得眼睛好澀、嘴巴好幹,整個人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窩囊樣子,但她沒有辦法;就如她想哭時,卻永遠哭不出來相同,都是無計可施又糟透了的感覺。

  「花靈……我知道妳很在意格非,我很高興妳對他這樣在意。格非他……這一生過得太苦了。我有沒有跟妳說過,十一年前我遇見他時,他才十九歲,還沒有成年,就好堅強、好勇敢。我收留他,他把我當恩人,卻不知道……我才是該感激的那一個……如果沒有格非,也許我是活不到今天。因為我總是想著生無可戀,想著被背叛的痛苦……不似格非,總是想為墨蓮人做些什麼,他好恨墨蓮人被歧視,好想幫他們找到一條出路。他很有正義感,對吧?」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所有的好,我都知道!」她唇抖著,發出的每個聲音都在飄。

  「……我是金蓮。在我還沒服下『易蓮』前的人生,我備受世人寵愛禮遇,人人來討好我、讚美我、說我是天下絕色,說我有著天下間最悅耳的聲音……我每天接觸到的,都是豪門巨富、名門公子。進入皇家學院後,皇族的王女世女們,莫不跟在我身後爭相討我歡心……我是男人,但所有女人都小心翼翼的對待我,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盛蓮國法令對男人是否有不公平的地方;也不曾想過,墨蓮男人活得有多悲慘。後來我變成墨蓮,被世人唾棄,我也只顧著傷心,什麼也不在乎了……我是個多麼自私的人啊……」

  花靈搖搖頭:

  「子熙,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問題。每個人自有劫難,不能互相類比。因為條件不同,情況不同。你不自私,相反的,你很偉大,你對你的未婚妻與弟弟或許有怨,但你並沒有報復傷害他們。在你最落魄無依時,卻還能善良的收留李格非,不讓他餓死,給他無盡的溫情,甚至還把僅剩不多的財產交給他去經商!」她吸吸鼻子,深呼吸後才道:「要我才做不來呢,他要是卷款私逃了,或經商失敗了可怎麼辦?要知道,只喝西北風可是不會飽的。」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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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20:24:47 |只看該作者
  周子熙只能輕笑,喘息著想要紓緩身體上下無所不在的疼痛,好讓自己可以多說一點話,他沉默得太久,有好多話想說……

  「花……花靈,妳有夢嗎?」好一會後,終於能出聲,細喘問著。

  「夢?」她想了一下。「我沒想過。因為我長大後,過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我不需要用夢想來堆築自己面對人生的動力……我應該沒有夢吧。」

  「我有……」他覺得好冷,身體抖瑟了下,被花靈摟得更緊,他對她感激一望,才將目光看向夜空。「這是我二十歲那年的夢想,我已經十七年沒再想起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來……我希望我愛的人都能幸福,我希望我能讓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都感到幸福……他們、她們,都愛聽我唱歌,說我的歌聲會帶給人幸福……所以我跟她說……我會給妳幸福我會愛妳;所以我跟夜蕭說……你想知道真愛是什麼,想知道如果我不是金蓮的話,蓮朣還會愛我嗎?那我就服下『易蓮』,我讓你看到真愛……蓮朣她……蓮朣她說……以前常說,就算我是墨蓮,她也愛定了我……好笨的我,竟然當真呵。如今這樣了,我還是希望他們幸福……我恨過他們,卻……不曾詛咒過要他們不幸福……」

  周子熙的聲音漸輕,在試圖發出更多聲音時,猛烈的咳起來。

  「子熙!」花靈啞聲低叫,輕輕拍撫他的背。

  「花靈……請妳……好好待格非,他這一生太苦了。他很喜歡妳……太喜歡了,所以害怕,所以退縮,所以……介意起自己墨蓮的身份——咳咳咳……」

  「你別急著說話啊,先歇歇!」

  周子熙的眼神已然渙散:「格非……要幸福哦……花靈是不一樣的……她很好,跟柳綾之不同。你要把握住啊……」

  那些在遠處大肆搜索的人們已經撤離,四周安靜得只聽得到風吹過荷葉的沙沙聲,所有的氣息都是壓抑著的,哭泣也無聲、悲歎也無聲……

  周子熙的雙手吃力的往天空舉去。露出飄渺的笑,像見到了什麼日思夜念的人兒,歡愉地道;

  「夜蕭……要幸福哦……齊安……有格非在,我不擔心……蓮朣……要幸福哦……我現在不生氣了……不生氣了。我好想、好想好想……為你們唱一首好聽的歌,讓你們得到……幸福……我二十歲那年的夢……我的夢……可惜……我來不及對你們說原諒……對不……起……」

  手緩緩放下,呼出的氣息細微綿長,終至無聲。

  迷濛的月色,幽靜的子夜,一縷美麗的生命,在藕花深處長眠。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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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20:25: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驚   

  給他們穿上最美麗的衣服,為他們妝點出最美麗的容顏。

  一千朵鮮麗的紅蓮、與一千朵清雅的綠蓮,鋪在兩堆高築的柴薪上,按著紅男綠女的區別,周子熙與白秀分別躺在他們最後的蓮花眠床上。

  盛蓮的火葬儀式美麗、簡單、隆重。在白總管念完對往生者的祈福經文後,眾人垂首恭立,雙手交迭於心口,靜靜送走他們。

  在點火之前,會剪下往生者的一撮頭髮,放於金色錦囊裡,表示對死者永遠的思念。這便是他們在世上留下的唯一物品了,他們的骨灰在燒完俊,會撒向湖裡,象徵回歸原生大地之母的懷抱。

  「花主。」白總管恭立在花靈身邊,將兩隻金色錦囊交給她。

  已經有人忍不住啜泣起來。但花靈沉靜的雙眼卻無半點濕濡,空空洞洞的,沒有淚、沒有情緒,什麼也沒有。

  她機械式的接過錦囊,呆呆的看白總管回身,拿起兩隻火把,一左一右,精準丟向那兩堆花床,將花床上那已經永遠離開他們的人兒送入火海……

  再見,子熙;再見,白秀……

  「不……」一聲微弱的輕泣在她身後響起。

  是青俊,從醒來後就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青俊。花靈緩緩轉身,看著倒在地上掩面哭泣的青俊。她沒說話,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跪坐下來,將他一把摟進懷裡,撫著他的臉、他的發……

  「好好的大哭一場吧!明天以後……從此之後,就堅強起來,把思念放在心底,把日子繼續過下去——」花靈將裝有白秀頭髮的錦囊塞到青俊手中,沒辦法說更多的話,只能轉頭看著那兩堆熊熊大火,那火很烈很盛,很快將一切吞噬。美麗的花與美麗的人,都成了灰燼。

  形影消滅只在一瞬間,悲傷卻擺渡不到盡頭。

  起風了,暗淡的月被吹進烏雲裡。在大火燒到最後時,一場大雨驀至,瘋狂傾盆而下,憤怒而悲傷,像是花靈流下出來的淚。



  「妳已派人通知李格非這件事了嗎?」她問。

  「是。商船遇襲的消息,想必公子早已知曉,屬下認為必須盡快讓公子瞭解實際的情況,所以昨日便已派人回去報告。」白總管回答。

  「我們現在船行的目的地是黑島?」

  「是的。公子一定也會這麼命令。」躬身。

  「白總管。」花靈聲音淡淡倦倦的。「妳願意聽聽我的意見嗎?」

  「請說。」

  「現在還不是回去黑島的時候。我建議,先去原本李格非要我們去的地方,我們得先把花神醫的事解決。」

  白總管依舊躬身,沒有反應。

  花靈沒理她,看向窗外,湖道的兩邊,蓮花隨風擺動得好招搖。

  「也許妳覺得此刻安慰妳主子的傷心是第一重要的事。是,李格非一定很傷心、很痛苦、很需要有人陪他抱頭痛哭;當他不吃不睡時,需要有人逼他吃東西活下去。可是,那並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如果李格非有本事一路傷心到我們忙完一切事情回黑島,那我自會安慰他。」

  瞥見白總管不以為然的譴責目光。花靈笑笑又道:

  「他會傷心,但不會死!他那麼逞強堅強的人,不會因為傷心死掉。可是眼下的事如果我們不去辦,那麼李格非的麻煩只會更大是吧?妳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應當明白李格非的處境。為了能讓他專心的傷心,我們何不把他所有的麻煩都擔下來,這才是實質的幫助了他。妳認為呢?」

  「……請問,花主想怎麼做?」

  「先到花神醫那裡,然後……」眼神轉為銳利,盯著白總管的眼:「告訴我,是誰炸我們的船?」



  「人呢?我要的人呢?!沒帶人回來,妳們還有臉向本少主邀功,說妳們把李格非的大船打沉了,給我富家出了一口氣!我管妳們打沉幾百艘李格非的船,我只叫妳們帶回來我要的人!妳們連他的一根頭髮也沒帶回來,還敢跟我邀功!飯桶!」富裕琴暴跳如雷痛斥無能的家衛。

  富裕琴是富美財的獨生女,也是造成富、李兩個大商號正式撕破臉的原因。她是富家第十代的單傳,目前其他姑母皆無所出,所以三十幾年來活得像個小皇帝,全家人寵得她無法無天。由著她成日不務正業、不學無術,甚至到處拈花惹草,也不好好去追求個金蓮銀蓮男人娶回家傳宗接代。富家人雖一直縱著,也不免常常為之煩惱不已。

  「說話啊!怎麼不說話?剛才不是七嘴八舌的說自己多英勇,只投了顆巨石過去,就把那艘大船給砸穿了,讓來不及防備的李家護衛只能逃命,沒法抵抗……等等!」突然想到,跳了個半天高。富裕琴衝到領頭的人身前,想一把將她提起,但對方實在太高太壯,只好把她的脖子往下壓,叫道:「妳們把船給打沉了?該死!妳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做!妳們不知道子熙在船上嗎?妳不知道他是很嬌弱的嗎?我就是聽說他生病了,李格非要把他送去求醫,才叫妳帶幾百個人去把他『請』過來的啊!妳們這些死奴才,如果子熙少了一根寒毛,我要妳們全部陪葬!」

  「少、少主……我們找了一夜……並沒有找到任何人,也、也沒有屍體……所以、所以屬下認為……周公子應當是沒事的……」旁邊的護衛緊張的說明。

  「碰!」一聲,富裕琴一拳打向發話的人,狠狠將她打彎了腰。

  「什麼叫沒事?子熙生病了,又被妳們這麼一驚嚇,不知道有沒有加重病情!如果他有個萬一,妳們給我走著瞧!來人!」她對門口呼喝著。

  門外立即快步定進一名中年女子。

  「少主有何吩咐?」

  「白一奴,妳讓商號的探子都出動,本少主命令妳在今夜子時前,打探到周子熙的消息!聽到了沒有?!」

  被主子取名為白一奴的富家總管心中暗暗叫苦,但也不敢說什麼,只忙不迭地道:

  「是!屬下遵命、屬下馬上去。」說完立刻出去了。

  富裕琴冷漠的掃向還呆立在廳內的八名護衛長,喝道:

  「妳們也帶人出去打聽!沒有消息就別回來了!滾!」

  「是、是!」護衛們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富裕琴瞪著門外良久,才恨恨的「哼」了聲,拂袖進入自己的臥房。

  金璧輝煌的臥房裡,掛著一幅畫,畫掛在最顯眼的地方,每個甫踏進來的人一眼便能望見,一不小心就會被絕美的畫中人攝走了魂魄……

  「子熙……」富裕琴像變了個人似的,眼神癡迷,聲音溫柔……忍不住想要碰觸畫中的美男子,卻突然頓住,罵了自己一聲:「笨蛋!都還沒洗手呢!別把子熙碰髒了!」

  說完,火速趕到水盆邊,仔細將雙手洗淨擦乾,才又回到畫前,開始她每天必做的事——向心愛的子熙訴衷情。

  「子熙……我已經等了你二十年了,我已經等到不能再等了……蓮朣什麼東西,她只想娶金蓮,愛的不是你……瞧,只不過是拿『易蓮』測試她一下,她就把你拋棄了。真正愛你的人是我……我才不管你是金蓮墨蓮,我就是要娶你,我要把你風風光光的娶進富家大門……唉,叫你跟我走,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偏要在青墨舫唱歌給那些賤民聽?瞧,可不把你累壞了,都生病了不是?……這回,就算是李格非也不能阻止我,我一定要把你牢牢守住……永遠永遠不放你離開。我會保護你,讓你幸福,我好愛你……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啊,子熙……」



  「來人!」清醒過來的李格非,不理會胸口灼燒著的悶疼,想要坐起身,卻使不出半分力氣,只能勉力支肘,對外頭叫人。

  他的近侍白倩、青萌馬上閃身進來,直奔公子床前。青萌手上更捧著一盅保溫已久的熱參茶,就待主子醒來喝下。

  「公子,您醒了——」

  「有沒有最新的消息傳來?白牧樺有沒有再派人過來?還有……咳咳!」聲息難續,他又太急於說話,於是猛烈的咳起來。

  「公子,您別話說。昨日您就是急怒攻心又傷心過度,才會嘔血昏過去啊!來,這是參湯,請先喝完這一盅吧!」青萌趕忙道。

  「不用!咳咳……拿開!」李格非一把就要打翻。

  白倩很快將參茶接過,淡然道:

  「這是花主在信中交代給您熬煮的補湯。」

  頓了一下,怒氣再起:「……我不稀罕!我不會喝!」

  「公子,您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啊……」青萌都快哭了。

  「別煩!給我最新的消息,快!」強抑下咳意。他不在乎自己身體怎樣,就算明天就會死掉,他也不在乎!

  白倩沒放下手中的參湯,單手拿著,轉身走向窗邊的書案,抓過書案上的一張紙箋,然後走回李格非身邊。

  李格非一把搶過紙箋,嘴裡還在疑惑:「怎麼只有一張——」頓住,眼睛先是錯愕的瞠大,然後狠狠的瞇起來。唇角依稀在抽搐,牙根也咬得死緊。

  青萌偷偷丟給白倩一記疑問的眼神,但白倩沒空理他,只對主子道:

  「公子,請用參湯。」

  沉默好一晌,李格非的雙眼忙著冒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冒火歸冒火,仍是含恨的把白倩手上的參湯喝完了。

  那張紙箋上到底寫了什麼?到底寫了什麼哇!青萌在心底默默崇拜,決定哪天找機會偷看一下,好把這個絕活學起來,包準日後公子會乖乖吃飯睡覺。

  不過……那張紙上寫的似乎不是什麼好話啊,因為他看到公子喝完參湯後,似乎想將紙箋狠狠撕碎,但不知為什麼,最後只是捏成一團,用力丟向床角。

  稍晚,公子招人到議事廳商討事情時,青萌回到公子臥房打掃。在整理床鋪時,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團被丟到床角落的紙箋。他甚至還趴在地上仔細的找,連床底下也沒放過,那團紙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那張被揉爛的紙箋,在被送到李格非手上之前,花靈與白總管曾有一段簡短的對話。說是對話,還不如說是很輕微的意見相左。

  那時,白總管看著手上的紙箋,雙手直抖,腦中一陣暈眩,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信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格非親愛的:

    你盡可以天天噴火天天傷心,天天絕食天天失眠,你可以沒事噴口血、順便尋死覓活,本小姐無條件支持你。

    忙於這些自虐大業的你,想必沒空處理花神醫事件、富家事件、子熙白秀報仇計劃等等。所以我全攬下了,你放心在黑島半死不活吧,我不打擾你了。

    參湯嘛,吊命用的。你愛喝不喝隨便,想死的話就趁我還沒回黑島時完成,不然等我回去,你可死不成了,到時等著聽我唱歌吧,哼。

    對了,如果你死了的話,財產可不可以給我?我很窮的,你知道。

                  忙報仇中,沒空吐血臥床的花靈筆

  「花主,妳確定要把這信箋飛船送到黑島?」白總管遲疑地問。

  「當然,而且要快。他會很快恢復健康的。」

  「妳明明說寫短箋是要勸公子多喝參湯養生。」

  「我是啊。」花靈點頭。

  白總管無言,只是盯著花靈看。最後還是花靈半迫半威脅的,才把這張紙箋夾在機密文件中,一同讓傳遞消息的人飛船送回黑島。

  望著飛船遠去,白總管心中那句沉重的疑問,還是問不出口——

  花主,妳應該不是為了想得到公子的財產,才寫那張紙箋的吧?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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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20:26:25 |只看該作者
  飛島,其實不是島,是片沙洲。

  向來沒有人居住,地處偏僻,附近沒有其它小島,人煙罕至,是各式水鳥棲息的地方。後來被李格非買下來,在丘陵高地建了數間小木屋,小木屋裡「招待」的人,正是讓人如雷貫耳的花神醫。

  花靈對神醫的觀感比花吉蒔好。花吉蒔太有架子太傲氣,會讓人很想踩踩她,好把她的氣焰踩滅。可是花神醫不同,這個叫花詠靜的女子,很淡。不特別美,也不特別顯眼,就是淡淡的,也許更可稱之為呆呆的。聽說她自從被擄來這裡後,居然從來沒有試圖逃跑過,也乖乖的幫周齊安施展「轉蓮手」——雖然沒有成功。

  近一個月來,花神醫與周齊安在島上相依為命,因為小孩子只愛黏她,所以一同吃睡、一同看書塗鴨、一同賞野鳥,閒著沒事時,神醫更把五歲的小孩子當成醫學生,對他講解著各種醫學理論,忘了人家也不過只是個連認人都還不會、路也走不穩的幼兒。

  花靈一出現就跟神醫說:「喂,我來救妳,妳快走吧。」

  花神醫將手中醫書看到一個段落後,才撥冗回道:

  「我覺得這裡挺好。」

  「妳這是想賴著了?」花靈問。

  「賴著?李公子請我到這兒幫齊安治墨蓮,說我可以一直住下來。」花神醫一臉迷惑。

  「可是妳不是要趕去飛揚國幫某個大人物治病祈福什麼的?不去啦?」

  花神醫努力想了一下之後,搔搔頭,問花靈道:

  「有這樣的事嗎?我不太清楚。李公子請我過來時,忘了把我的隨侍白雅也一同帶來。白雅幫我記著所有的事,沒她在一旁讓我問,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飛揚國。」

  花靈眼睛一轉,突然笑著走近她:

  「這樣啊?可是外頭的人正找妳找得凶,都以為妳出了什麼意外。妳不出去露個臉的話,天下都要大亂了,這樣不好吧?」

  「不會的,等我治好齊安,嗯,還有看完這堆醫書……李公子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從各國搜羅到這些珍貴的醫學孤本。我當然知道這些書非常珍貴,也不好向他索討,雖然他說如果我治好了齊安就把這些書送我,可是這也太珍貴了,我只求能把它們看完就心滿意足……」

  「停!」花靈很知道怎麼對付這種講話老是天外飛來一筆,然後跟著那一筆遠走高飛的無厘頭人物。「花神醫,如果妳不想走,也行。不過妳得讓天下人知道妳並沒有失蹤,只是隱居起來研究醫術罷了,好讓所有擔心妳的人安心一下,妳說是吧?」

  花神醫想了一下,點頭;

  「也是。不過我想這不是問題,因為……哎啊,這裡怎麼給墨汁沾糊了?是誰這麼不愛惜書本的,真是太壞了!這些字看不到,該怎麼辦才好?」長吁短歎。

  花靈一把將她手上的書抽來。

  「哎啊,我的書!妳小心些,別弄破了!」花神醫跳起來,緊張的吩咐。

  「繼續談。」花靈將書卷在手上,臉上表情沒變。「為什麼妳會說這不是問題?」

  「妳行行好,把書還我吧。」花神醫苦苦哀求。

  花靈嘿嘿一笑,雙手像擰毛巾似的,將這本絕世孤本扭啊扭的。扭得花神醫痛不欲生,捧著胸口喘不過氣,就差沒吐口血了。情勢比人強,是人都有求生意志,花神醫於是一反平日的迷糊沒神經,馬上回答花靈道:

  「妳身上有我堂姊花吉蒔下的『追蹤術』,當妳見到我的那一瞬間,我堂姊就馬上可以知道我的情況是安好的了——哎哎!妳別激動,要激動之前,書先還我,書還給我啊!」

  「切!」花靈也沒興趣欺負老實人,隨手將書拋丟給那個快昏倒的書癡。接著四下張望,雖然現在什麼也沒看到,不過她相信一定有什麼事馬上會發生,所以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胡天胡地亂指一通,動作模仿自台灣專門幫喪家做法事的「師公」,腳還抽筋似的一直跺著,道: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呼叫花吉蒔來相見,速至!」

  也真是巧,就在說完沒幾秒,花吉蒔剛好趕來。再度發揮她神奇的靈術出現在屋子的正中央。完全現身後,就見花靈正指著她的鼻子,沒被嚇到、沒有表示出敬畏驚怒也就罷了,還神氣巴拉的模樣,好像她的出現是花靈呼來的,把花吉蒔氣得差點沒馬上走人。

  「咦?妳也是花家人嗎?」花神醫覺得花靈好神奇,直到這時候才想到要問這個突然跑來說要救她的人是何方人物,也才真正的正視起她這個人。且愈看愈感到神奇,眼睛都瞠大了。

  「她不是!」花吉蒔忿忿的哼了聲,急步走到堂妹身邊,確定堂妹全身上下都無絲毫損傷後,才冷笑的對花靈道:「很好,妳跟李格非把我的堂妹綁來這裡,如今罪證確鑿,由不得你們抵賴。你們綁架盛蓮國的神醫、花家貴族,這是何等的滔天大罪,你們就等著被國法嚴厲的制裁吧!」

  花靈走到她們面前,眼睛不看花吉蒔,只望著花神醫,淡淡說道:

  「花神醫,我跟李格非請妳來作客至今,可有虧待妳分毫?」

  「沒有。不過眼下有一件事,我——」

  沒讓堂妹將話說完。花吉蒔冷聲道:「什麼請她來作客?別想狡辯,明明就是妳把詠靜綁架囚禁起來——」

  花靈抬手,對著屋子四周揮了下。

  「沒有手銬腳鎳,沒有鐵窗鐵門,瞧,門還是開的呢。書架上放的是學醫者夢寐以求的醫典孤本;桌上放的是上好的茶與點心;碼頭那邊有兩艘輕船四條小舟,整個飛島上有二十個僕人盡心盡力服侍神醫生活起居的舒適。花神醫在這裡有事在家看書治病、沒事出門散步賞鳥泛泛舟的,如果這叫囚禁綁架,那求求妳把我抓走吧!求求妳就用美食蹂躪我、用華服虐待我、用金銀財寶鞭打我吧!」

  「妳!妳!妳——」花吉蒔被氣得眼前一陣黑,最後只能從牙縫中擠出她所能想到最惡毒的罵人話:「妳這個沒有節操、自甘墮落的惡女!」

  「那個……」花神醫在一旁不知道在苦思什麼,苦思得太過忘我,所以沒注意到堂姊正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想好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那個,姑娘,妳、妳是姓花是嗎?」

  「對。我是姓花。」花靈很樂意理會花神醫,把一邊氣得直抖的女人當空氣。

  「那妳……嗯!」想了一下,用興奮得發抖的聲音問:「妳是叫花靈對吧?」

  「是!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花靈。」花靈笑了笑道:「沒想到我這麼有名,連隱居在飛島的神醫都有耳聞呢。」

  「詠靜,別理會這個敗德的惡女!妳不知道她的風評有多差,她——」花吉蒔快步走過來,擋在堂妹面前,不讓單純的妹妹被惡女蠱惑污染。但她話沒有說完,就被堂妹輕輕拉住,打斷她的話。

  「宗長姊姊,花靈她是我們花家——」

  「不,她不是我們花家的人!妳別被她騙了。」花吉蒔截口道。

  「不是的,姊姊,她——」

  「詠靜,妳太單純了,我必須盡快將妳帶離這裡,這個女人是盛蓮的禍害,我定要上稟蓮帝,將她好好的——噎!」突然發不出聲音。

  花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噗嗤」一聲大笑出來。

  也不知道花神醫是怎麼辦到的,總之,當花吉蒔還在比手畫腳的非議花靈時,就見神醫抬起一指,輕輕在花吉蒔肩頭一點,花吉蒔就被定格了。

  這是……傳說中的點穴嗎?這裡有人會中國功夫嗎?哇!

  花神醫抱歉的看著堂姊,說道:

  「姊姊,妳真的得改改老是不讓人說話的毛病了。」輕聲細語的教訓完後,才說出她一直想說的話:「這個花靈,她是我們家的人沒錯。沒想到她真的在我們花家傳了第一百七十二代時出現呢!奶奶在我們小時候曾經跟我們說過這件事,妳忘了嗎?奶奶說,在我們這一代,會有一個叫做花靈的女子出現。所以以前老祖宗在排族譜名字時,都避過『靈』這個字,要我們子孫世世代代都記住這件事。她說花靈雖然不是盛蓮國的人,但其實是我們的第一代祖先所出的血脈,算起來我們這一支還不算是正統的花家繼承人呢,真正的正統是花靈的祖先,因為她那一脈是嫡出,而我們這一脈是後來的填房所出。」說完,看著僵硬的堂姊又道:「妳執掌族譜,應該知道我們是填房的後代不是嗎?」

  啊?!

  花靈聽到後來直接跌倒,下巴掉到地上去!這、這什麼跟什麼啊?!

  已經施法解除自己身上禁錮的花吉蒔,這下子不用被定身,就自動石化掉,哪還能發出聲音?對她來說,天崩地裂不過如此了……

  「這是……真的嗎?妳是真正的花家人!」

  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票人,而為首的那個,正是前些天還氣虛起下了床的李格非。當然,發問的人也是他。

  他的臉色很不好,非常不好,看起來像是快昏倒了。



  花靈與花吉蒔都很願意把花神醫說的話當成胡說八道。這是她們相識至今以來,首次這麼意見一致。

  她們決定,這一切都是假的,花靈雖然姓花,但絕對與盛蓮花家無關!

  可是——

  「奶奶說,花靈的身上一定有個巴掌大的紅色胎記,那個胎記長得有如花家家徽圖騰,那個圖騰會帶她回到真正的故鄉。」花神醫這麼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花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彷彿在找什麼似的。

  花靈心中一跳,臉上表情鎮定。

  「沒有,我背上空空的,什麼也沒士下!」

  「妳有胎記長在背上,是吧?」花吉蒔聲音陰森森的。

  對。花靈歎氣。「可是這又不能代表什麼!有胎記也不能代表什麼,請不要隨便認親。」她甚至沒力氣去承接李格非的瞪視。拜託!關於這件鳥事,她也很無辜好不好?

  「要馬上驗明正身嗎?」花吉蒔冷問。

  「不要。」花靈拒絕。

  「奶奶還說,花靈很聰明——」

  「這點我完全同意。」花靈舉手插嘴。

  花神醫繼續說:「所以她會很多我們都不會的東西。而且她一出現,就會把盛蓮國鬧得天翻地覆,帶來巨大的改變。還有,她會做一些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很難理解、很離經叛道的事。」

  「我才……沒有。」沒有兩字抗議得細若蚊吶,因為大家都以「妳就是有」的眼神瞪著她,把她的氣勢給瞪掉了。實在覺得很悶,所以忍不住接著開口道:「不管怎樣,光憑這樣就要說我是妳們家的親戚,也未免太過份了!」

  「當我花家的人,就這麼令妳覺得恥辱嗎?啊!」花吉蒔就是見不得有人污蔑她引以為傲的姓氏。

  「奶奶還有說——」

  「我的姑奶奶,我看妳還是別說了,反正我不會認啦!」花靈幾乎要跪地求饒了。

  「不行欸,花靈,我得把話說完。」花神醫對她抱歉一笑,才接著道:「奶奶她老人家說,我們花家真正的宗主令符『花承萬代』將會回到宗廟裡接受供奉。失蹤了兩千年的令符,花靈會幫我們帶回來。」

  「什麼?!」此事非同小可,花吉蒔臉色大變,整個人不由自主跳起來。「妳是說、是說……那個只存在傳說中的『花承萬代』在花靈身上?傳說中只要能找到『花承萬代』令符的話,我們花家將不會再子息艱難,從此就可以子孫大旺、枝繁葉茂了!令符在……在她身上?」目光銳利的刺向花靈。

  「我身上什麼也沒有!」花靈馬上澄清。「事實上我來到盛蓮,也就是清醒過來時,身上連一毛錢也沒有,更別說那個什麼令符了。」

  因為花吉蒔與花神醫充滿希翼的目光不肯放過她,所以花靈只得向始終擺著一張臭臉的李格非求救。不管他老兄現在心情如何,總之,先把這兩人打發掉再說吧!所以她跑到李格非身邊,扯著他衣袖叫著:

  「李格非,你幫我作證!我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所以你可以證明,我確實身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對吧?」

  李格非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把花靈看得一顆心好毛。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她撲通亂跳的小心肝不斷嘶吼著這三個字。

  「李格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然後,她看見李格非抬起右手,探入他衣領內,拿出一隻黑色錦囊。從那錦囊裡,拿出一根約有十五公分長的古樸青銅飾品。這東西長得像柄大鑰匙,又像十字架,飾品上有精緻的花朵雕刻,其特殊複雜的圖案,正是花家從不讓外人見到的家徽……

  「花承萬代!」花吉蒔語氣顫抖,聲音虛弱得像要昏倒。

  「這、這只是、只是我爺爺家的……鑰匙啊!」花靈同時叫。



  然後,花靈想起自己來到盛蓮國的前一刻,她在做什麼。

  那天是她二十五歲的生日,她的父母特地都飛回台灣,並不是為了幫她過生日,她父母才沒這種閒工夫。他們除了數落她的不長進、工作沒成就外,重要的是交給她一柄造型奇特、又特別大支的沉重鑰匙。

  父親說,這是她從未見過面的爺爺指名要送給長孫女的禮物,要他在她二十五歲生日後,親手交給她,而母親則必須在一邊作見證,所以他們這一對已經離婚多年的前任夫妻才會一同出現。

  英年早逝的爺爺甚至還在二十八年前幫她取好了名字,叫花靈。

  這份禮物是一幢百年古宅,父親說他從沒進去過,不曉得裡頭有什麼東西。因為爺爺從不讓人進去打理,也交代後人絕不可變賣——

  「唯一有資格變賣的人,是我的長孫女花靈。」爺爺臨終時再三交代。

  所以父母跟她說,這是爺爺留給她的產業,如果日後她生活難以為繼的話,可以變賣。因為地坪夠大,地點也還不錯,定可以賣到好價錢。

  父母只在台灣停留了半天,三個人的相聚就一頓飯的時間,便分道揚鑣了。花靈立即下決定去那問已經屬於她的百年古屋探險。

  她記得,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大門打開,氣喘吁吁的進屋後,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一幅畫像。

  畫裡是一個面帶微笑的古典男子,長得相當俊秀,穿著唐裝,烏黑的長髮披肩,看起來好飄逸、好秀氣。當時花靈覺得這人真是BL小受之極品!直到她來到盛蓮國之後才知道,原來那正是最典型的盛蓮男子長相。

  「你……就是我那個無緣相見的爺爺嗎?」花靈那時歪著頭看畫像,不由自主的脫口這麼問,手上的鑰匙還一上一下的拋丟著玩。

  是啊,花靈,我是。

  彷彿有人以輕柔的聲音這麼回答她。

  然後她就昏倒了。

  毫無懸念的一路昏奔穿越的康莊大道,直達盛蓮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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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幸福的可能   

  九天前,李格非親手送走了花靈與子熙,派了他最信任的總管與護衛隨行,想要給這兩個他最重視的人最舒適的照顧,認為這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排。

  九天後,李格非來到飛島與這些被他送走的人相會,彷彿流年被誰暗中偷換,人事竟已全非。

  沒有子熙溫柔的笑,也不再有白秀安靜的隨扈。

  子熙與白秀兩人在富家大船傾巢而出的攻擊下,失去寶貴性命。

  最最可笑的是,這次的攻擊指令出自富家那個敗家女富裕琴,不為逞兇鬥狠,也不為報復;一切,只是為了一個很簡單的目的——搶人。

  她要子熙,命下屬無論如何都非得把人搶回來不可。那些無法無天的護衛,領了主子的命令,個個急欲爭功博賞。不由分說,堵到了李家商船,就先投出一記大火石示威,目的是把李家商船打穿打殘,使之無法行駛,到時要搶人也方便!

  只是誰又會想到,就是因為那顆大火石的攻擊,使子熙就此喪命!

  辦完子熙與白秀葬禮後,七天以來,黑島的李格非,與一路搭船往飛島前進的花靈,都下了一些指令出去。白總管或許不喜歡聽命於花靈,但是卻不反對與她共同聯手對付敵人,狠狠加以報復。他們這種豁出去的心態,就跟亡命之徒沒兩樣,也不在乎日後將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李格非沒讓周子熙死亡的消息傳出去。他雖然並不那麼清楚子熙曾經在京島遭遇到什麼,可是他卻知道,子熙的親人都坐視他這十幾年的孤苦不予理會。子熙的大哥因為嫁人後遠居國外二十年,直到生下墨蓮齊安,趕回盛蓮求醫,才曉得子熙的情況,給了些許溫情外,他那些住在京島、身份顯赫的親人,根本不在乎子熙的生死!所以他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他才是子熙的親人,那些人不是!

  頌蓮王曾是子熙的未婚妻,如今的弟妻;而周夜蕭這個王夫可說是子熙家族中最尊貴的男子了——這份尊貴,原本應該屬於子熙。就是因為如此,他們不配知道子熙的死訊!他也不屑利用這兩人的權勢幫子熙報仇,就算頌蓮王滔天的權勢可以讓他們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富家打垮,他不會這麼做,這些人也不配為子熙報仇!

  富家早就對李格非的報復加以提防,所以把所有的船都集結在一起,並在船上放了一箱箱威力強大的飛火石,企圖讓李格非無機可趁,他們以為有強大的武裝就可以讓李格非無計可施。

  不過,事實證明,那是因為富家從來沒有見過李格非真正被惹火時,會有多可怕!

  當富家人全力在西水道這邊武裝時,京島那邊、天子腳下的商號首先傳來惡耗,停在碼頭邊的二十艘載滿貨物的富家商船全部被一把無名大火燒付一炬,損失慘重!

  「一定是李格非!一定是!」找不到證據,但所有富家人都跳腳的咆哮著。她們決定以牙還牙,也放火燒掉李家大船,但在下手之前,那些停在商業碼頭的幾艘李家商船,竟早被一把火燒掉了,聽說裡頭也放了滿滿的貨物呢!

  輿論都熱烈在談論——這一定是富家人給的報復!非常肯定,且無人反對。

  第二波報覆沒讓人喘息的隨之而來,目標是富家的獨門軍售事業——飛火石,出事的是飛火石山的採石場倉庫!

  富家人沒有想到李格非會膽大包天至此,居然敢把腦筋動到深受國家保護的物件上!那三百箱最頂級的飛火石,是今年上繳朝廷的重要貢品,是捍衛國家安全最寶貴的利器,竟在一夜之間被炸了個一乾二淨!還因為爆炸威力太強,不只數百間倉庫被夷為平地,連飛火石山的七個採石入口,都給震塌了四個!

  盛蓮國這件大爆炸案,不只震驚了舉國上下,更讓整個千炫大陸所有國家都為之關切,紛紛派使者前來瞭解情況。

  飛火石山是國家重要軍火來源,產權也隸屬國家,向來深受保護。而這一百年來,由富家爭取到開採權,向朝廷承租下這個利潤龐大的獨門生意。只要每年提供國家所需要的軍火數量、並將所獲利潤的五成上繳朝廷,沒出什麼岔子的話,永生永世的承租下去,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所以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朝廷怒火沖天的要求給個交代,甚至還打算凍結富家所有財產、限制所有人員出境,直到調查水落石出為止。

  然而富家的苦難還不止於此,外患不斷之外,內憂也出現了。聽說富家最寶貝的獨根苗、敗家女富裕琴,在一夕之間瘋掉了,她大哭大叫,抓著雙刀四處追砍家奴護衛,造成死傷無數,砍到無人可砍後,企圖引刀自戕,幸而富家人及時搶救,但富裕琴卻已經受了重傷,至今昏迷不醒,性命垂危中。

  先前財物上的巨大損失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不過飛火石山的重大事故就差不多足以使富家事業就此垮台。事業的垮台,富家人也許還能想個辦法東山再起,但富家唯一的孩子莫名的發瘋失智自戕重傷,對於重視傳承的盛蓮人來說,簡直是人生的毀滅!

  所以富家人要報復!她們派人上京島告御狀,富麗財更帶著一大群宗親到京島求見宗族長富天虹,要求官大勢大的宗族長幫忙討回公道。同時,失去理智的富美財更是帶了二十艘船去攻打黑島,發誓定要李格非血債血還!不過,當她們把黑島炸了個稀巴爛之後,卻發現整座黑島早已人去樓空,連個小廝也沒留下。

  一無所獲的報復動作,只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因為行徑太囂張,惹怒了正在為爆炸案焦頭爛額的朝廷上下。結果不必蓮帝下令,水道維安總部、軍機營、國安警司等三大部門都出動了武力,將富美財帶領的二十艘大船以現行犯逮捕,直接關進軍犯大牢候審!

  黑島被炸的次日,李格非馬上一狀告到軍機營與刑訟部,控告富傢俬用國家軍火犯案行兇,公然洗劫民宅。欺壓弱勢團體墨蓮,造成黑島難以計數的損失、墨蓮流離失所,失去得以立錐之地。

  墨蓮,盛蓮人心中的陰影。雖然大部分的人們覺得該立法將他們送到殘蓮島去由國家「保護」,永遠別出來最好。然而,所有人也都知道,身為墨蓮的男人是非常可憐的,他們被社會排擠,無處生存。許多墨蓮人更在一出生時,就被家人拋棄,有的活活餓死,就算有活下來的,也是生不如死。所以盛蓮人雖然不願意與他們共同生活,卻不反對國家對他們的供養。

  李格非這狀一告,是告給全國人看的,操縱著世人鄉願的心態與人皆有之的側隱之心,讓輿論偏向他這方來同情,不惜強化世人對他身為墨蓮的弱勢印象。

  這對李格非來說是不容易的。因為他從來不肯拿墨蓮的身份出來乞憐,他寧願別人的痛罵,也不博取同情。可是這次,他做了,為了報仇,他沒有什麼不敢或不願做的事!

  他就是要鬧,把事情鬧大,把盛蓮鬧得天翻地覆!



  「這是什麼?」花靈在一排柳樹後面的涼亭裡,找到李格非。他正在看一堆文件,她走進去,隨手拈起一張紙問。

  一身白衣的李格非身形沒動,眼神也沒有,淡然道;

  「一些新消息。」

  「喔。」花靈將紙丟下,似乎不感興趣的樣子。逕自坐在他身邊的位置上,順手倒了杯參茶,端到他眼前,道:「多喝點。」

  李格非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緩緩接過參茶,啜了口後,放回桌上。

  「你瘦了好多,等一下午餐端來,你要多吃點。」

  「這裡沒人一日吃三餐。」

  「但這裡的人需要一日吃三餐。」花靈擺擺手,一副不用再談的模樣。

  其實,她也瘦了。

  這些日子以來,大家都消瘦了。雖然日子仍然在過,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不再有人哭號;該笑時,仍是有笑容出現。盛蓮人把死亡看成回歸,回歸到生命的來處。人死後三日內完成喪禮,也結束哭泣。對亡者永遠追思,但不再哭泣。

  李格非聽說花靈是最快恢復的那個人,她很快計畫報復,馬上下了很多指令,找白總管沒日沒夜的開會。她沒有哭、沒有穿白衣表示對亡者的懷念與祈福,她甚至還能露出微笑面對眾人,沒事還開開玩笑什麼的。

  大家都說她很堅強,沒有任何痛苦能打倒她。說她是實用至上的人,因為她說哭泣沒有用,只有無計可施的人才會用哭泣解決內心的痛苦怨恨。與其哭泣,還不如快點想辦法報仇,給敵人痛不欲生的教訓,讓敵人後悔生到世上、後悔為什麼這輩子要惹到他們——這才是對枉死者的交代,也是真正解決自己內心痛苦的方法!

  這個形象超差的盛蓮惡女,向來以吃軟飯、被包養、懶惰、無恥、沒有志氣聞名的女人,誰能相信被惹火的她會這麼恐怖?!連與她相處最久,自認對她最為瞭解的李格非也很難相信她的手段會如此凌厲陰損!如果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天下間最心狠手辣的人,那麼現在他知道自己敢這樣想實在是太自大了。

  眼前笑笑著的花靈,怒火還在眼底深處燃燒,如果沒有人阻止她,她會無止境的報復下去,甚至把盛蓮國毀滅掉來給子熙、白秀陪葬也不是不可能。

  怒火與傷心在焚燒著她的生命、她的理智,所以她瘦了。雖然每天呼喝著吃美食,也暴飲暴食的吃下不少,但身上不僅沒長肉,還一直瘦下去。

  她最新的身份讓飛島上的所有人為之驚嚇——是真正的盛蓮花家人也就算了,還是最正統的宗主繼承人。花吉蒔偏偏還無視眼下天下大亂的情況,執意做出一個震驚全國的決定——

  對外宣佈花靈是花家第一百七十二代的宗族長,從今以後執掌花家所有物業,包括擔任國策顧問的重要職責!也不管現在的花靈有多恐怖;不在乎有了花家的權勢後,花靈會不會借勢把盛蓮國搞得更混亂,總之說完這些話後,她人就失蹤了,留書說從此將浪跡天涯去……

  李格非現在比較頭痛的問題不是那個已被打擊得只剩一口殘氣的富家,而是眼前這些花家人!誰會相信盛蓮國尊貴而神秘的花家,居然是這副德行?

  這些花家人,根本都是一群恐怖分子!

  如果連那個最自恃身份、最一本正經、最嚴肅驕傲、最以大局為重的花吉蒔在這種情況下,都能任意來個離家出走的話,那麼其他花家人就更別指望了。由這一點來看,這花靈與花家看起來還真是有撇清不了的血緣關係!唉……

  「有什麼困難嗎?幹嘛歎氣?」花靈問。

  「妳為什麼叫人把我的船燒了?」他派人把富家的船給燒了,隔天她就叫人把他在京島的船給燒個精光。雖然船裡載的只是些沒用的舊布料,但仍是一筆損失。

  「別問笨問題!」花靈撇撇嘴。

  「妳為什麼把飛火石運走七成?」繼續清算。他派人去炸掉飛火石倉庫,並要求手下把所有守衛迷昏移走,無意傷害人命。誰又料到那些人不只把人移走,更把倉庫裡的飛火石偷定七成後才放火製造爆炸!

  「還是笨問題。」花靈又倒了杯參茶,湊到他唇邊。「再喝一杯,你的腦袋最近有點虛的樣子。」

  李格非來不及拒絕就被灌了半杯,他沒好氣的推開!花靈笑了笑,將那半杯收回,竟放到自己唇邊,把剩下的茶喝完。

  她這大膽的動作,把李格非驚得滿面通紅,根本說不出話!

  「沒有別的問題了嗎?」花靈若無其事的笑問。

  「妳、妳這個女人!」這輩子沒被調戲過的李格非,臉皮當然沒有辦法厚過花靈。

  「只這個程度就害羞啦?我可是你的情婦耶。」

  「妳!」李格非瞪她,瞪了好一會,恨恨別開眼:「別戲弄我。」

  「你以為我很閒?成天戲弄男人?」

  他不理會她,不想面對這個問題,他與她,本來就是一場錯誤!不提也罷!還是回到正題吧。

  「妳為什麼要讓富裕琴知道子熙的死訊?」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花靈見他眼神暗淡,也就先放過兩人的私事,不教他為難。

  「她該知道的。她害死了子熙,怎麼能不得到報應?」

  「我寧願留她一輩子活在世上苦苦追尋子熙的下落,也不教她死得稱心如意!我不希望子熙連死亡都要被她糾纏!」

  「誰說要讓她死了?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她不會死。」她笑笑的看著李格非,雲淡風輕道:「我早上已叫花神醫趕去金銀島救人了。她會把那女人救活,而且保證讓那女人一路活到老天承諾給她的歲數!」

  「花神醫?她聽妳的話?」李格非一時還無法相信。而且……「妳不是說不接花氏宗主的位置?!」

  「我是不接沒錯。」

  「但妳命令了花神醫,只有花氏宗主才有資格號令花氏子孫!」

  花靈將懷中的「花承萬代」取出來——其實不過是一把鑰匙,還取名咧,真是!不在乎的在手中把玩,從左手丟到右手,丟來丟去。漫不經心道:

  「我沒有接那個位置。花神醫願意聽進我這個外人的『建議』,跑去金銀島救人,是她慈悲為懷的關係,才不是因為哪個宗主給她下令。」

  「妳別玩這麼貴重的令符!」李格非看不下去。

  「令符?哼。」花靈哼聲完,竟隨手將「花承萬代」給遠遠丟開,甩得老遠,像在丟垃圾似的,再不看一眼。

  「妳在做什麼!」李格非大驚,飛身過去,在令符落地前,牢牢抓住,不讓其有絲毫損傷。「花靈!妳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吼!

  花靈看李格非一身是火、氣勢洶洶的向她衝過來,竟是笑了。

  「妳還笑,快收好!」將令符推到她鼻前。

  她接過,然後拉過他一隻衣袖,將令符放進袖袋裡。

  「這鑰匙認主人呢,還是放你身上最適合。」

  「妳——妳拿回去!」

  「我看你很喜歡啊,就收下吧。」她站起身,抬頭看他的臉。

  兩人距離好近,氣氛好曖昧,教李格非萬分的不自在。

  「我才不喜……我原本不知道這是花氏的令符……我——」

  「這重要嗎?」

  「這不重要嗎?」她要吊兒啷當到什麼時候?!

  「當我只是來路不明的人時,我是花靈;當我現在可能是盛蓮花家後代時,我還是花靈。我沒有變。」她盯著他,許久後,以好輕緩的聲音,帶著點懇求的:「你也不要變,好嗎?」



  清寂的月夜,獨坐在小亭中,回想著中午與花靈的談話。

  李格非低頭凝視手上的「花承萬代」,久久無法回神。

  聽說,這個偉大的令符可以使向來子息艱難的花家就此子孫綿延旺盛,所以花家令符現世的消息在前兩天傳遍全國之後,造成巨大的轟動,無不想親眼一睹這塊神奇的令牌!對於近來惡耗連連、治安敗壞的盛蓮國而言,花家令符的出現,無疑是個美好的消息。

  少育,一向是盛蓮國的隱憂。人們雖然有兩百年的平均壽命,生育年齡也長達一百五十年左右,但每一個盛蓮女性在一生中極少能生出兩個以上的子女。

  不過比起少育更慘的,是不育。墨蓮男子的悲慘命運正是緣由自此。

  花承萬代?放在他這個墨蓮身上,真是個笑話。他自嘲的輕笑。

  「我當然不會變!我是墨蓮,我今生今世都不會變!」中午,他氣極了,所以這麼吼她。

  「也沒有人叫你變啊!墨蓮又怎樣?了不起喔!老拿出來現是怎樣?」

  現?這是什麼用詞!「墨蓮沒有怎樣!它只是一種絕望!」

  「就只是不能讓女人受孕而已,又不是不舉,有必要這麼自暴自棄嗎?」花靈嗤道。

  「妳懂什麼!妳什麼都不懂!妳永遠不會懂!」他咆哮。還有,小小疑惑一下——什麼是不舉?不舉是什麼意思?

  「你才不懂!你才搞不清楚狀況!不能生育難道就表示你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嗎?不能生育難道就活該一輩子自暴自棄嗎?如果你是這種心態的話,那你跟那些企圖立法把墨蓮關在殘蓮島的傢伙有什麼不同?你要是不認為墨蓮男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的話,那勸你不要當這撈啥子『墨蓮代言人』了,因為你會把墨蓮男人帶向地獄——別人想關的是墨蓮的身體自由,而你更可怕,關的是他們心靈的自由!」

  「妳……」他被花靈一番亂七八糟的話斥得幾乎說不出話,好一會才道:「是妳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妳以為告訴墨蓮人他們可以去追求幸福,就會被冷漠的社會接受嗎?不會!他們仍只會被傷害!妳別妄想了!」

  「你不去做,怎麼知道這是妄想?」花靈很想用力敲他的頭。

  李格非被她的冥頑不靈氣得口不擇言,什麼話都說了:

  「我當然知道!以前我父親將一個家生奴收養為養女,給她脫籍從良賜姓、給她最好的教育、給她一切所能享受到的物質生活與關愛!那養女承諾我父親會照顧我一輩子,我父親甚至不敢要求她娶我,只要願意照顧我就好。但那個女人在我父親過世後就消失了,再次出現時,她是大司徒的得意媳婦、官場上的新貴、是主張執行『墨蓮法案』的核心人物!妳的這番幸福高調,才是對墨蓮最殘忍的傷害!」

  怎會被花靈氣到連這件從不肯讓人知道、深藏心底的往事都脫口吼出來了呢?李格非疲倦的揉揉眉心。想歎氣的,但一思及花靈後來的反應,那歎無奈的轉為失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哪……

  「什麼?有這種事!姓李的!我問你,那個女人有沒有非禮過你?你的手、你的腿、你的臉、你的唇什麼的,有沒有給她偷摸偷親過?你給我交代清楚!」花靈大驚失色,扯著他衣領,暴跳得像個被偷走所有珍寶的守財奴。

  「妳胡說什麼?誰會對我這麼做?!」

  「我會!」花靈捧住他臉,就要霸王硬上吻——

  然後,出於學武者的自衛意識,結局是——花靈被一記過肩摔,狠狠的摔進蓮花池裡。

  呵……

  直到笑出聲音,李格非才發現自己在笑,有些赧然的抹抹臉。

  「公子。」不知何時出現的白總管,站在涼亭外輕聲喚著。

  李格非臉色一整,好一會才面向白牧樺,正色道:

  「妳回來了。京島那邊的動靜如何了?」

  「大司徒富天虹及時撇清與富美財等人的關係,為示清正,更上書要求蓮帝嚴懲造亂的西水道富家。不過,西水道這邊已傳出消息,富美財被劫獄,富家上下人去樓空,相傳是連夜逃離盛蓮,不知所蹤。」

  李格非淡淡地道:

  「垮了。」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富甲天下的西水道富家,垮了,還垮得無比徹底,今生今世不得翻身了。

  「屬下看,富天虹不會坐視自己宗族被整垮。」

  「當然,西水道富家沒別的長處,就是錢多,是富天虹的財庫,幫她打通了多少關節,才讓她得以穩穩在大司徒的位置上一坐三十年不變。現在少了這財庫,她在官場上就不會那麼好過了。」哼笑。不理會這個:「這有別的嗎?」

  「有的。頌蓮王府這兩天相當不平靜,今天頌蓮王更進皇宮見蓮帝,雖不知與蓮帝談了什麼,但聽說蓮帝把皇家禁衛軍的兵符交給了頌蓮王,這事令朝野為之震動,議論紛紛。而軍機營那邊也為此戒嚴警備起來,似乎是在預防什麼。」

  李格非眉頭一凝,低咒道;

  「該死,她知道了!」站起來踱步,來回了一趟後,對白總管道:「牧樺,我確定頌蓮王是知道子熙的死訊了!當妳聽從花靈的建議,把子熙的死訊傳給富裕琴知道後,頌蓮王那邊就別想瞞住了!我猜富天虹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連夜通知西水道的富家人速速離開,因為頌蓮王不會放過他們!」

  「所以公子認為頌蓮王將會領著大批禁衛軍來到西水道為周公子復仇?」

  「當蓮朣找不到富家,第二個目標自然就是我與齊安。」李格非想了一下,很快下決定:「牧樺,妳馬上把島上的人都集合起來,以飛船將這裡的護衛與家僕都送往國外。同時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密藏在其它沙州、小島的人馬都化整為零,遣散到民間,島上的財產都分給他們。吩咐他們,在我們沒有主動聯繫他們之前,切不可洩露身份,就當一般老百姓生活著!」

  「是。那我們商號的管事與夥計呢?要怎麼處理?」

  「不必理會。」李格非頓了頓:「這些明擺著的產業,很快會被朝廷查封接管。只是老闆不同而已,生意自是照做,不會影響到她們的生活。何況管事們對我們這些事一無所知,更是從來不曾參與。蓮朣很快會明白這一點,不會為難她們,所以我不擔心。」

  「那將會造成公子巨大的損失啊。」白總管在心底盤算著損失。

  「如果不作點犧牲,什麼財貨都想帶走,恐怕我們將會被火速的關進頌蓮王府大牢。必須這些生意如常營運,才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我們離開!」李格非看著天上的明月,冷聲道:「蓮朣想知道子熙的事情,甚至想取走子熙遺發錦囊,哼,作夢去吧!想都別想!」

  「公子……」白總管走開了幾步,又轉了回來。

  「還有什麼事?」

  「請問公子,是要將花靈姑娘留下來,抑或是一同帶走?」

  「這……這是什麼問題?她、她當然是、是——」無言。花靈對他而言,是取?還是捨?

  「公子?」白總管似是沒看到公子的遲疑掙扎,不放鬆的追問。

  李格非沒辦法回答,狠狠閉上眼,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花靈是留還是走?公子?」白總管依然在問。



  第二天,飛島上的護衛、家僕以及許多財貨,神奇的消失大半。

  第五天,最後一批近侍也被強迫撤走,當然,包括剩下的細軟也被打包走了。

  現在,第六天。留在飛島的人,只剩下花靈、李格非、花神醫、周齊安四人。原本應該有六個的,因為青俊與白倩死賴著下走,還是白總管將兩人打昏帶走,李格非與花靈的耳根才終於清靜下來。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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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20:27:27 |只看該作者
  花神醫是個局外人,加上身份貴重,就算這個島發生什麼不測的話,也波及不到她。所以當她堅持不走,要留下來看書,直到把這些珍貴的醫書看完才肯離開時,李格非也沒說什麼。

  而周齊安也不肯走。這個沉默而發育遲緩的小男孩,從來不肯理會任何人,偏偏就只黏花神醫,就算花神醫天天在他耳邊說一些艱澀的醫學知識,他也能安靜聽上一整天,而不被催眠。只能說,這兩人真的是天生的投緣,李格非看到這種情況,決定將齊安交付給花神醫。期望有一天齊安墨蓮的身份能被改變,這是子熙的心願,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京島那邊發生的所有事情,一直都被李格非密切掌握著。雖然昨天白總管離開後,消息就中斷了,可是他知道,頌蓮王正率大軍往飛島尋來。

  花神醫與齊安的身份,可以安然在飛島來去。而他李格非則是現在蓮朣急欲見到的人,上天下地也要把他翻出來似的,在這五天以來,蓮朣先是控制了李家所有商號,截斷李格非的經濟命脈。而後在李格非的每個地產物業上大肆搜索,想要找到他,卻都一無所獲!

  在昨天,焦慮憤怒的情緒累積到極致的頌蓮王,終於得到可靠的情報,知道李格非躲在飛島!當下日夜無休,飛船奔來。

  大軍未至,然而在昨夜就傳出水道維安總部派人將飛島四周水道全部封鎖的消息!



  飛島的沙灘邊,連條小舴艋舟都不見。

  「你把我帶來這裡做什麼?跳河殉情?」花靈看了下風景後,問著。

  「妳知道富家倒了吧?」李格非看著遠方。

  「我沒聾,大家都知道的事,我當然也會知道。」花靈點頭。

  「那麼,報仇結束了。」聲音低沉落寞。

  「可是我覺得還沒有。」花靈冷哼:「那個即將出現的頌蓮王,我可不想放過。」

  「不想放過?哼。沒有武器沒有燈油,甚至沒有船,妳光用嘴巴就能不放過指揮兩百艘輕型戰船過來的頌蓮王?」

  兩百艘?!花靈咋舌。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只是想見你,問一下子熙的遺言,場面有必要搞得這麼大嗎?」

  李格非看著她:

  「我也很討厭她,可是我們不能動她。報復結束了,花靈。不管妳的恨意有沒有得到平復,事實就是——結束了。」

  花靈定定的瞪著李格非,不甘心的瞪著!

  遠處水平面上,已漸漸出現一大片黑壓壓的船影。那是皇家戰船,正以疾速往飛島前進、包圍!

  「花靈,蓮朣、或者周夜蕭,都是子熙深愛著的人,我們不可以傷害他們,至少不能用報復富家的方式對付他們。」

  「那麼你想怎樣?」花靈垂下眼。不是瞪不過他,而是突然覺得想哭。

  已經結束了嗎?都結束了嘿?

  「我們離開。把子熙帶走,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見到他們!」

  可是……結束了的話,要是承認結束了的話,那子熙、白秀,就真的是永永遠遠離開她了!

  「我不甘心。」花靈輕聲說著。

  李格非不語。這世上哪有事事稱心如意的?她會克服這分不甘心的。

  那些船漸漸近了,他們兩人沒有太多的時間留下來。然而卻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決定,那件事已經使他失眠六天了!

  「花靈,我直到現在,還不能決定要把妳留下來,還是帶走。」

  花靈訝異的瞪他:

  「決定這種事有這麼困難嗎?當然是我們一起走!」

  「很抱歉,我並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妳與我一起——」

  花靈眼睛陰狠的瞇起來;

  「是這樣嗎?」

  「花靈,如果我把妳留在花家,也許對妳我都好——」

  「你不會有機會代我決定任何事的。」這傢伙是想始亂終棄嗎?

  「我當然可以——妳做什麼!」李格非突然吼出來。

  因為花靈的突襲,沒有防備的李格非被重重的撲倒在地,竟一時掙扎不開她的箝制!

  「放開我!」

  「我不放!你想丟下我自己走人,那我們就一起留下來吧!沒良心的東西,太過份了!隨便棄養情婦,就要有被情婦報復的覺悟!姓李的,你真的是活膩了!下輩子投胎時,記得多去看一些愛情小說吧!就會知道什麼叫惹熊惹虎,千萬不要惹到情婦!哼!」

  「花靈,妳在做什麼?!唔!」被非禮了,他的唇被花靈的唇非禮到了!當下把他非禮成一尊化石。

  「哼!」非禮完可惡的男人後,花靈很流氓樣的抹抹嘴。然後對著即將就要在沙州邊靠岸的戰船上的人大叫道:「喂!你們要找的李格非在這裡!我幫你們抓到了!快來哦——哇啊!」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本來騎坐在李格非身上、無比神氣的花靈,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頭下腳上的扛在肩上,飛快離開沙州,住飛島另一端奔去!

  「噢!好暈!別跑啦,李格非,人家都團團圍住飛島了,你跑死了也沒用啦!省點力氣吧……嘔,放我下來,我要吐了啦……」

  回答她的,是李格非更疾速的飛奔。

  在被顛得七葷八素時,半昏迷的花靈依稀彷彿聽到李格非似無奈又似微喜的聲音——

  「看來我別無選擇,只能把妳帶走……妳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連我都敢報復了,還有什麼事不敢做?把妳留下來,只怕盛蓮國堪憂啊……」

  於是,李格非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將花靈帶走。

  不必做出選擇,這讓他心中好過許多。

  至於未來他與花靈會如何?那……就以後再說了!

  眼下,還是先逃出頌蓮王布下的天羅地網要緊!

  遠遠的,似乎有人在憤怒吼著——

  「李格非!你站住!李格非!」

  李格非嘴角冷笑,腳下更快。肩上的花靈已經被顛暈了,不再有聲息,他便能放心全力施功提縱,上上下下的飛躍著。反正花靈都暈了,他動作再大也不可能讓她更難受。

  「李格非——」

  「想追上我?作夢!」他扛著花靈跑到飛島的另一端,那是個峭壁頂點。再度確定花靈仍是昏迷後,才放心縱身往下跳進數十丈高的深淵裡!

  「李格非!你竟敢尋死!李格非——」淒厲大吼。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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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0-3-18 20:27:56 |只看該作者
尾聲·序幕   

    三個月後——

  一艘樸素的輕型貨船,正在邊界水道排隊等待通關。前頭有數百艘貨物滿載的大貨船也跟他們一樣等著蓋個通行印章後,駛往飛揚國經商而去。這裡通關的速度比烏龜爬還慢,等得大家都好想睡。

  「喂,你的島都被查封了,這樣算不算破產了啊?」花靈打了個呵欠問。

  「算吧。」李格非不痛不癢的回答。他手上正翻著一本閒書,打發航行的無聊時間。

  「什麼!那你以後要怎麼養我啊?先說好,沒給我好吃好穿的,當心我拋棄你,改當別人的情婦。」花靈威脅他。

  「如果有人受得了妳的話,就去吧。」有骨氣的男人不吃威脅那一套。

  花靈擺出最凌厲的眼神與那個有骨氣的男人交鋒,瞪瞪瞪,本小姐瞪得你低頭!我瞪瞪瞪……喔,好累,算了。

  大女子能屈能伸,這裡是女強男弱的國度,要是太逞強,一定會被男權主義者批評到死的。她就有點風度,不跟他計較了!

  「哼,算了。你破產就破產,還好我先知灼見,早有準備,把私房錢存得飽飽飽的,養我們兩個人一輩子也夠用了。你養不起我,沒關係,換我養你。」她很有氣魄的拍拍他肩膀,一副「大姐頭我給你靠」的跩樣。

  「妳有錢?」他只見識過她花錢,也非常確定這女人以當米蟲為終生職志,哪來的錢?還敢誇口說養兩人沒問題!

  「我當然有錢!」驕傲的兩隻鼻孔朝天噴氣。

  李格非見她不似說假,想了一下,拉下臉質問:

  「妳向花家拿錢了?」

  「沒有。」跟那些人撇清都來不及,哪敢拿錢?

  「還是妳偷偷把花家的金銀財寶都捲走了?」再質問。

  「咦?這主意不錯,我怎麼沒想到……」見到李格非狠瞪她,她忙乾笑道:「啊!不是啦!重點是,我的錢跟花家完全沒有關係,你別再亂猜。」

  李格非索性將閒書往旁邊一擱,非問個清楚不可:

  「好,我不亂猜。妳自己說,錢哪來的?」

  花靈也不賣關子,對他道:

  「就那批軍火嘛。」

  「哪批軍火?」他一頭霧水。

  「在飛火石山拿走的那二百一十箱上好的飛火石軍火。」

  李格非一楞,直到這時才猛然想起這麼一件事——當初他命人去炸軍火時,那些死士同時又接獲白總管的指令,要他們先把七成的軍火移走,再炸掉倉庫。他一直忘了問白總管或花靈那些軍火的下落。沒想到——

  「妳!」李格非衝口叫了聲,很警覺的住口,拉著她手衝進船艙裡,確定不會有別人聽見後,才低吼:「妳居然走私軍火!這是死罪妳知不知道?妳把軍火賣給誰了?白總管也是妳的共犯對吧?真是胡鬧!快說,妳賣給誰了?」

  「一箱上好的飛火石可以賣到五千蓮銀耶,我們已經用不著了,為什麼不能處理掉?」花靈覺得他的反應太激烈了,這樣對身體實在很不好。「來,喝口參茶。」

  「別管參茶了!」他接過,放到一邊。「妳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已經用不著了』?妳是說,原本妳搬那些飛火石不是要用來販售的是嗎?那妳想做什麼?」

  「咦?你不知道?我沒說過嗎?」花靈眨了眨眼。

  「沒有!」非常確定。搖著她的肩,逼供道:「快說!」

  「好好,我說,別搖了,大爺!」她哀叫。趕緊拉下他雙手,還給他雙手找了個最恰當的去處——環住她的纖腰。才道:「就算我沒說你也應該猜得到啊。憑我那時候氣得要命的狀態,我拿那麼多飛火石,當然是要去把你們盛蓮皇宮給炸成平地啊——哎唷!我的腰快斷了,你不要這麼熱情啊,人家會害羞的!」

  「這有心情開玩笑!妳居然敢、居然想要炸、炸……」李格非很佩服自己還能堅強的挺住,沒有昏倒。

  「放心啦,我又沒做。我不是把軍火賣了嗎?」

  「妳妳、妳——」深呼吸,再多來幾次。終於喘過氣來了,開口:「好好,沒發生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我問妳,那批軍火賣給誰了?」

  「不知道,我叫白總管去處理,她只跟我說賣掉了。」

  「妳!」

  「好啦,別生氣了嘛。當時白總管也擔心把這批重要軍火賣出去,國家會查上門,到時可不是滿門抄斬就可以解決的了。所以我就跟她說,這很簡單啊,讓那些原本在富家臥底的護衛拿到世界各國賣,賣給不認識的客人,然後跟客人說:『我們是盛蓮富家,因為幾個月前得罪了皇室,被迫流亡,為了討生活,只好鋌而走險賣軍火』。以上,如此這般。放心,沒事的。」

  李格非瞠目瞪她,又驚又氣,卻又拿她的膽大妄為沒轍。

  這個女人!如果他不好好看著,不小心放出去的話,恐怕整個千炫大陸都要給她玩沉了!

  花靈小小心翼翼瞅著他,討好道:

  「好了啦,你別生氣了。我也知道當初的想法太衝動了,可是沒有辦法啊,我太生氣了,我好氣那些皇室的人、也好氣子熙的死亡,才想拼了一條命也要把盛蓮國拖著賠葬。可是,我還是沒做啊。因為子熙很愛盛蓮國、子熙希望他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幸福,所以我不能那麼做。如果我做了,這一輩子就會活在後悔之中,也違背了子熙的心願……」

  提到他們心中最思念的人,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彼此摟抱,靜靜依偎。

  許久之後,李格非低啞地道:

  「……子熙,要我們幸福,要大家幸福……」

  「是啊。我們不可以讓他失望哦。」她輕笑,抬頭親他一下。

  「妳!」沒有意外的滿臉通紅,李格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要習慣啦。不然以後怎麼辦?再來練習一次吧!」女色狼再度發動攻擊。

  「花靈,妳給我住手!」李格非不敢用力推她,怕她受傷,只能連連退走。

  「嘿嘿嘿,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與其看書,還不如兩人好好培養一下感情,你說是吧?看——招!」用力一撲,算準李格非捨不得她跌傷,一定會救她的。

  「花靈!」

  李格非一驚,就要衝過去,但——

  「好熱鬧哦。」

  船艙裡突然出現第三個聲音,這不該存在的聲音讓李格非迅速收手戒備,結果撲身等人救卻無人救的花靈只好悲慘的五體投地,痛叫連連。

  看清來人之後,花靈沒好氣的大叫:

  「花神醫!妳怎麼會在這裡?妳來這裡做什麼!」



  「我找不到堂姊。」花神醫一來就開始訴苦。

  「那關我什麼事?」花靈坐在椅子上讓李格非上藥,她的手腳都擦傷了。「對了,妳怎麼也會移形術?」

  「花家的人只要生來具備一點靈力的,就可以學會這項靈術。不過以我的體質而言,不能常用,會衰竭。」

  「既然妳會移形術,找妳堂姊不是很輕而易舉的事嗎?如果妳都找不到了,我這個凡人又怎麼可能會找到?」

  「我找不到她是因為她自行封印了靈力,而且人也不在盛蓮國境內了。沒有她的氣息可依循,就算我靈法再高,也沒有用處的。堂姊看來是存心躲起來,不讓人找到。」歎氣。

  花靈翻了翻白眼:

  「就算是這樣吧,妳來找我做什麼?我不以為妳是太擔心花家的興衰,所以才這麼著急。」

  「當然不是啊。可是堂姊不在了,妳也拒絕當宗主,長老們不肯放過我啊,說如果堂姊沒有回花家主持大局的話,我就一天不能離開花家大宅。這怎麼可以呢?我在飛島還有好多書要看、我在那裡種的藥草也應該可以採了,還有齊安身上的墨蓮,我找到一種新藥可以用……」

  「總之,就是妳必須把花吉蒔找回來就是了?」

  「對。因為長老們並沒有認同妳是新任宗主,非要姊姊回來交代清楚不可,而且蓮帝也一直在問這件事,長老們的壓力很大,我也是。」哀怨吁歎。

  花靈很小心的問道:

  「如果一直找不到花吉蒔的話,妳會怎麼辦?」

  花神醫苦惱的搔搔頭,道:「那我只好給妳下藥,讓妳全身癱瘓,只剩下頭腦能用,這樣妳就可以好好在花家大宅待著主持大局當宗主,不會亂跑了。」

  李格非眼中閃過殺氣,不過花靈的動作更快,她拉了拉他的手,然後對花神醫道:

  「哎啊,其實妳堂姊離家出走,我也有責任,所以幫忙找人是應該的。這樣吧,我有一個辦法,妳試著去做做看,我保證花吉蒔不出半個月爬也會爬回來!」

  「真的嗎?!」花神醫驚喜的叫。

  「當然是真的。」花靈點頭。開始說了:「妳回去後,不是要主持蓮花神大祭典嗎?那時國王、貴族、人民都會到場一同祈福對吧?」

  「對。」

  「妳就在那時當眾宣佈一件消息。」

  「什麼消息?」

  花靈不懷好意的嘿嘿一笑,看了眼李格非後才道:

  「妳就跟世人宣佈說,我、花靈,把『花承萬代』拿來當聘禮,給李格非下聘了!」

  「什麼?!」花神醫訝叫。

  「妳說什麼!」李格非低吼。

  「還有,我要入贅到李家給李格非養,我要冠夫姓,我以後還要收養一大堆孩子讓他們姓李,花家下一代宗長大位我會傳給姓李的養子。就這樣。」

  花神醫已經驚到叫不出聲了,李格非也是。

  花靈說著說著,就夢幻般的傻笑起來,逕自道:

  「我早就想好了,我的第一個養女要叫李清照,第一個養子就叫他李白,小名當然是太白粉嘍。還有第二個養子叫李商隱,第三個養子叫李煜,第四個養子叫李……李……嗯,一時想不起來的話,就叫李記蒸餃也滿有特色的啊……嘿嘿嘿,嘿嘿嘿……」說到吃就來勁,花靈一把拉住李格非:「對了,你要不要順便姓全姓鼎什麼的?」

  「姓什麼還有順便的嗎?」李格非很不想提醒她,那個花神醫已經默默的走掉了。

  「哎啊,有什麼關係?小孩子如果名字叫全聚德或鼎泰豐聽起來不是很神氣、很風光嗎?」嘿嘿嘿,顧著笑,都沒注意到李格非已經甩開她手走上甲板,留她一個人自得其樂去,理都不想理她。

  「過關,開閘門——」外頭,通關官員蓋章完畢,揚聲吆喝。

  樸素的輕船慢慢劃出盛蓮國的國境,往飛揚國而去。開啟了李格非與花靈悠遊各地任我行的旅途。

  以花靈的用語來說的話,這叫——

  婚前蜜月旅行!

  如果你問李格非的看法,他會說這叫——

  出國避風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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