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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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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本物天下霸唱]賊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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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5:39 |只看該作者
且說春秋戰國時鑄劍的劍爐,實際上應稱劍室,殿內分做天地人三間,並有內外兩層,外邊圍著耐火的窯磚,裡面就如民宅一般,同樣有銅梁石柱,內設取火煆造的內爐。那天爐出火,地爐聚精,人爐中必須有活人以命殉劍。在這座爐中,便有個劍師吊頸而亡,一縷英魂歸入了劍氣之中,空剩個軀殼懸了千年。

    張小辮哪知這些緣故,撞著劍爐中有個打鞦韆的吊死鬼,著實受了老大驚嚇,當即就想縮身逃開,但手捧火筒子的亮光一晃,瞥見那吊死鬼身下,還倒著一個全身是血的人。張小辮眼尖,一看卻是個臉熟的,非是旁人,正是松鶴堂鐵掌櫃家的老僕——老軍鐵忠。

    張小辮眼珠子轉了兩轉,心想︰「自打那天夜晚借宿槐園,鐵掌櫃和鐵忠便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想不到鐵忠老漢竟在此處。這事情蹊蹺了,此人又是樸實良善之輩,三爺我怎可袖手旁觀?」他稍一猶豫,就再次矮身鑽過爐口,進到爐堂內對那吊死鬼抱拳道︰「陰陽相隔,互不侵擾,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

    隨後張小辮湊到鐵忠老漢身邊,伸手一探心窩,發覺還是熱的,但全身血肉模糊,傷得極重,還發著高燒,嘴唇乾裂,真是「身如五鼓餃山月,命似三更油燈盡」,眼見是活不久了。

    張小辮掰開鐵忠老漢的牙關,把隨身帶的一葫蘆清水給他灌了幾口。那鐵忠老漢飲得涼水,哎呀一聲緩過氣來,神志也漸漸清醒了些,恰似「寒谷遇得乍暖之春,死灰又有復燃之色」,但蒙中剛一睜眼,看見張小辮頭上戴的貓臉面具,還以為山裡的狸貓成了精,險些給當場嚇死。

    張小辮趕緊把面罩推到頭頂,問他何以落到如此地步。鐵忠老漢見是張小辮,雖覺萬分詫異,卻沒了驚駭畏懼之意,趁著迴光返照心中明白,就強打精神,對他說起了來荒葬嶺運屍的經過。

    原來那天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剛進靈州,把從甕塚山裡運來女屍帶到松鶴堂藥鋪,換取了鐵掌櫃養在自家後院的黑貓。那鐵掌櫃是個識貨的,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認得這殭屍是前朝的美人盂,由於生前死得冤屈,故而形骸不化,是黑市上難求的珍異之物。

    在最近幾年,江南出現了許多修煉造畜邪術的妖人,趁著天災人禍,做了許多天理難容的勾當。這夥人到處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陽、女陰湊成一副,即可配成藥餌。隨著邪術越練越深,到後來就需要殭屍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屍,以及偷搶拐帶來的小孩,還有產婦腹中的胎兒,乃至生產後的胎盤,都是此輩急求之物。

    自古戰、荒相連,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糧食顆粒無收,死於戰亂和饑荒的人不計其數,新死的人到處都是。但幾百年前的古屍和童子胎男,可就十分難得了,於是就有人暗中偷挖盜拐來了,再轉手販賣給造畜之徒,從中牟取暴利。笑貧不笑娼的年月,賺這些喪良心的錢又算得了什麼。

    鐵公雞雖然家大業大,但生性吝嗇刻薄,對錢財求之無厭。他做的又是藥材生意,對各路各碼頭的門道都熟,識得些穴陵挖墳的賊人,所以私下裡做起了收購殭屍肉的生意,每當行貨到手之後,就由他親自帶出城去賣掉。

    這些勾當都是暗中做的,連鐵公雞家中至親至信的人都不得而知,只不過他身單力薄,獨自一個人做不來,便每次都要帶著自家的老奴鐵忠。

    鐵忠老漢初時並不知道究竟,一來二去時間長了,不免看出些端倪。他為人樸實忠厚,這遭雷劈的勾當如何敢做,連勸主家罷手,免得惹禍上身,咱們藥鋪有那麼大的買賣,何苦擔驚受怕做這等黑了心肝的生意。

    但那鐵公雞眼孔最小,只認得一個「利」字,雖然賺下了偌大家產,卻把一文銅錢看得勝過身家性命,除了賺起錢來不擇手段,對自家人也刻薄吝嗇至極。每天早晨在床上一睜眼,他便先自恨恨流淚不已,感到胸中惡氣難平,恨什麼呢?只恨這天上日月星辰來回轉,昨天吃過了飯,今天醒來卻又要吃飯,什麼錢都能省,唯獨一日兩餐不得不吃。

    那時候土財主和吝嗇的生意人省起錢來,是各有各的招。別的咱就不提了,單說鐵公雞家金山銀山,但一天早晚兩頓飯,鹹菜也捨不得吃,每年只買一條魚,先拿大鹽把魚醃半個來月,直醃到能死活人,連饞嘴老貓都不敢偷吃的時候,才把鹹魚吊掛在飯桌上頭。

    到了吃飯的時候,全家人每吃一口糙米飯,便抬頭看一眼鹹魚,只看這一眼就能立刻鹹到心窩子裡去,然後趕緊往嘴裡扒兩口飯,這一年到頭的菜錢算是省下了。直至大年三十的晚上,才把這掛了整整一年的鹹魚摘下來,拿水拔去鹽分,由全家老少分而食之,年初一早上人人咳得都像是要變「鹽巴虎」。

    此事在舊社會並非罕見,只因這些守財奴們,深知錢財來得實在太不容易,每一個大子兒都是處心積慮千方百計摳出來的,所以除了暴發戶,大多數富戶都極其吝嗇,把錢財二字看得大過了天。他們多認為錢財最是具有靈性,唯有對其寶惜備至,錢財才會甘心跟著他走。倘若是拿錢不放在心上,這手接來那手去,必然要觸怒了財神老爺,豈肯再把錢送到他這裡來?故此不吝不富,只要是吝嗇的人家,一定都是富戶。

    像鐵公雞這等人,就是個一毛不拔的吝嗇人家,整日裡算計著怎樣有進無出,卻應了「有命賺錢沒福消受」那句老話了,只要是有利可圖,把自家老父切開來賣也心甘情願,怎會把家僕鐵忠的話放在心上。

    鐵忠祖上世代為僕,以往對主家吩咐下來的事情,絕不敢說半個不字。他勸了鐵公雞兩回無果,愁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正不知所措之際,掌櫃的又招呼他晚上幹活,只好硬著頭皮前去。二人在密室裡把美人盂剔剝了,碎骨拿到爐中燒化,只把屍皮屍肉,還有那女屍腦殼裝到一個皮口袋裡,趁著無人知覺,翻牆離開藥鋪。鐵公雞先前拿幾副假藥買通了一夥巡城的團勇,打開了靈州城的水門溜出來,在月黑風高中一路趕奔荒葬嶺。

    鐵公雞對此地道路不熟,但他也知道山谷裡全是野狗,不敢貿然進去,取了個白燈籠打在手中,站在山前等了良久,就見山谷裡出來一隻禿尾老狗。這狗似乎是個領路的「線伙子」,望了望山前的兩個人,便轉過身搖頭擺尾地往裡去了。

    鐵公雞趕緊讓鐵忠背起裝滿屍塊的皮囊,跟著禿尾狗進了山谷,越行越深,最後到了一個洞窟跟前,只見有條全身白毛的哈巴狗,趴在地上守著一口錢箱,裡面全是金條銀錠,不僅有咱們國朝的紋銀,更有許多海外才有的「金洋錢」。

    鐵掌櫃還是初次到這荒葬嶺來交易,只聽牽線的說「白爺」要看貨,他還道和以前一樣是與某人做生意,誰知山谷中不見半個人影,莫非此狗便是白爺?鐵公雞心想我管你是人是狗,有錢即是爺了,於是當著白毛哈巴狗的面把皮囊打開,取出美人盂的頭顱擺在地上。

    那白毛哈巴狗到近前來嗅了幾嗅,便用狗爪子從箱中撥了兩根金條出來。鐵公雞連連作揖︰「謝白爺打賞。」然後走上兩步把金條撿起來揣在懷中。

    鐵忠老漢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形,真是可煞作怪了,世間哪會有這等事!不禁擔心是遇著山裡的妖物了,忙扯著鐵掌櫃的衣袖,勸他拿了錢就趕緊回去。誰知鐵公雞見了錢就動火,況且看這山中無人,只有條白毛哈巴狗看著一大箱金銀,尤其是那些金洋錢,金燦燦的好不晃人眼目,一股貪念在肚腸裡輾轉了幾番,就湧上來再也按捺不住,有心把錢箱子據為己有。

    鐵公雞剛撿了一石頭在手,想要繞到背後砸死那白狗,卻突然間從山上躍下一頭巨犬,竟有驢子般大,背上生滿了血斑,裹著一陣陰風撲將下來。它將鐵公雞放翻在地,就如同是「出林惡虎啖羔羊,半空皂雕追紫燕」一般,哪容鐵公雞有半分掙扎,眨眼間便已從胸膛裡掏出血淋淋一顆人心。

    可憐鐵公**前算後,一輩子省吃儉用,憂煩操勞,使盡了心機,最後卻落得個如此下場,真不知他「到頭把命喪,辛苦為誰甜」?鐵忠老漢在旁看得呆了,他曾多次在城裡處決死囚的法場上,親眼見過這頭巨犬,被民間百姓呼為神獒的便是,心裡著了慌,直顧著逃命,不料一腳踩空,翻著跟頭落進劍爐石屋。

    鐵忠滾落進來就把腿摔斷了,身上被石頭劃得鮮血直流,僥倖鑽進劍爐,擋住了狹窄的爐膛口,才得以留下性命。他打更尋夜的時候,身上會帶些乾糧和水,便借此維持,勉強活到現在,已是寸步難行,堪堪廢命。他自己心裡也清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臨蹬腿閉眼之前沒別的掛念,只懇求張小辮行個方便,務必給鐵掌櫃家裡人帶個訊回去,好讓他們知道掌櫃的沒了,連屍首也被狗子們啃淨了,趕緊請和尚法師給做回水陸道場超度亡魂,再置辦個衣冠塚,免得讓主家做了孤魂野鬼。

    鐵忠老漢雙眼目光漸漸渙散,等他斷斷續續地交代完了,已然是氣若游絲,終於一口氣轉不過來,當著張小辮的面嗚呼哀哉了。

    張小辮暗自心驚,沒想到松鶴堂藥鋪的鐵掌櫃,竟和造畜的妖邪之輩有勾結,另外林中老鬼可沒交代荒葬嶺中有個什麼看守錢箱的白毛哈巴狗,那擒殺神獒的勾當到底行得行不得?腦中胡思亂想了一陣,便對著鐵忠的屍體拜了兩拜︰「鐵老軍你如在天有靈,可得保佑張三爺平安回去,否則你和鐵掌櫃可就含恨沉冤,死得不明不白了。」

    就在這時,忽聽山谷中大群野狗一陣狂吠,聲音由遠而近,來得好快。張小辮心知有異,急忙吹滅了火筒子,順著劍爐爐壁爬到石屋高處,藉著月色偷眼觀看山中動靜。只見那群荒葬嶺中的野狗們,不知是從哪片墳塋堆裡攆出一窩狐狸,共是三大一小,其中一條老狐狸,把個小狐狸叼在嘴裡,正自沒命介地狂奔逃命。據說世間萬物,除人之外,唯有狐狸最靈,故有狐魅之稱,縱然是機警迅捷的獵犬,也難以輕易捕捉到它們,誰知竟會被野狗們追得走投無路,直投荒葬嶺山谷中的絕路逃來。

    正是︰「說出事跡驚天地,道破行蹤震古今。」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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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5:49 |只看該作者
且說張小辮同那黑貓躲在劍爐石殿上,探出腦袋來,偷眼窺探荒葬嶺中的動靜。此時天上的星星差不多都出齊了,藉著清冷的星輝月光,只見大群野狗在狂吠聲中,正將一窩狐狸趕入絕路。

    山中成群結伙的野狗們,專門在墳塋地裡撞棺材扒墳,拖拽出尚未腐爛的死人屍體充飢,平時也會捕捉荒墳野地裡的狐兔之屬來吃。母狐狸身上有條臭腺,遇到危險時會和黃鼠狼一樣放出臭氣,被稱作「狐煙」。

    這股煙色濃綠,不似黃鼠狼的屁那麼惡臭,卻有迷亂神志的作用。狗鼻子最靈敏,一旦將狐煙吸到鼻子裡,輕則五感俱廢,在狂奔中一腦袋撞在石頭上,不免頭破血流骨斷筋折;重則立刻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已,最後心喪神迷,變成一條瘋狗。

    狐狸精善能迷人的傳說,並不完全都是空穴來風的迷信觀念,荒葬嶺的野狗們似乎深知狐性,在後邊趕得雖急,卻始終把那窩狐狸放出一段距離,不給它們有機會放出狐煙,只是將其攆至山谷深處,待到對方筋疲力盡了,才會蜂擁上來一舉成擒。

    這窩狐狸中為首的是條老狐,看起來已有百年之壽,全身通紅似火,前額上有一塊白斑,乍一看就好像長了三隻眼楮。它嘴裡叼著條小狐狸,帶著另外兩狐一路狂奔,屢屢使出詭計,想要擺脫野狗的追擊,奈何這是老天爺降下大劫相逼,始終未能得逞,眼瞅著氣力衰竭,前邊又被石壁攔住了去路,自知氣數已盡,只好停下來閉目待死。

    野狗們見群狐已然是插翅難飛了,便在山谷裡將它們緊緊圍住,只是齜牙咧嘴不住狂吠,卻並不急於上前撕咬,就如同貓捉耗子一樣,先要三擒三縱,在吃掉之前盡情耍弄獵物。

    幾隻大小狐狸被嚇得全身發抖,悲悲切切流下眼淚,而那三眼老狐似乎不甘心引頸就戮,從口中吐出一枚紅丸,晶瑩圓潤,如珠似玉。此狐以前曾機緣巧遇,在深山中服食過一株千年靈芝,又躲進墳地裡藏了多年,每晚對月吐納煉氣,竟然得了狐玉在身,此物實有起死回生之效。它如今已是走投無路,便想以玉換命。

    有道是犬有犬寶、牛有牛黃,老狐體內的石子便是狐玉了。那些野狗子雖然俱是烏合之眾,卻也識得狐玉實乃珍異之物,吞到肚子裡少說都能添幾十年的壽數,真是個個眼饞,正想擁上前去爭搶,就聽深夜裡一聲牛鳴般的嗥叫。嗥聲激烈昂揚,勢動蒼穹,不禁嚇得大群野狗們全身顫了三顫,哆哆嗦嗦地夾著尾巴齊向後退。

    只見一頭體大如驢的巨犬,一道黑煙似的從山上下到谷中,正是荒葬嶺裡的神獒。這韃子犬縱身一躍,就到了三眼老狐面前,一口吞了狐玉,轉身就把兩條大狐狸當場按住咬死,掏出兩顆心肝來吃了,就著死狐腔子中還熱乎,又咕咚咕咚飲起了鮮血。

    此時三眼老狐在旁看個滿眼,身上又被濺了許多鮮血,嚇得體如篩糠,直到猛然醒悟過來,那神獒已經饒了自己和小狐狸的性命。它死中得活,趕緊叼起它的狐子狐孫,頭也不回地狂逃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等那神獒喝夠了狐血,才把兩具狐屍留給其餘的野狗享用。不過僧多粥少,不消片刻,野狗們便把兩個死狐狸,連皮帶毛啃了個乾乾淨淨,其餘沒吃飽的也不敢抱怨,只好再去附近的墳場裡刨死人逮兔子。

    那神獒兩眼目光如炬,一邊用舌頭舔著自己嘴角上掛著的狐血,一邊闊步向劍爐行來。這爐間尚有許多鑄劍時所留的精鐵,它常將此地作為巢穴,以養體內暴戾之氣。

    張小辮躲在劍爐石殿的房頂上把經過看了滿眼,不覺已嚇出了一身冷汗,心知這韃子犬在漠北草原上,是可以搏殺豺狼虎豹凶獸的,怎敢把它等閑視窺,但眼見神獒進了劍爐石屋,果然於林中老鬼所言一致,暗道︰「正是張三爺的時運來了,這惡犬今夜既然進了此地,就算是三頭六臂背生雙翅,也定讓你有來無回。」當即橫心豎膽,同那黑貓兩個伏在石樑上,躡足潛蹤,悄悄地向石殿後面爬去。

    神獒吃了兩頭狐狸的心肝,又吞了老狐的玉丹,那都是至熱之物,不免覺得胸腹間燥火大動,要回破石殿裡尋個避風的所在歇息一陣。它是何等敏銳,不消抬頭去看,已知殿頂石樑間有些異常動靜,佔風辨氣便已知道,多半是兩個過路的野貓,尚且不夠給自己塞牙縫,便也不去理會,逕直來到後殿,伏在天字爐前靜臥。

    張小辮在石樑上躦行了一陣,也來到後殿屋頂。這裡石牆半塌,天空中皎潔如水的月光,從殿頂豁口處漏將下來,映得銀霜滿地。藉著月光一看,那神獒就臥在爐旁的一座石台上歇息,它頭頂的屋樑上懸著三個青銅燈盞,每一個都有臉盆般大小,上面扣著銅蓋,分別飾有星斗紋路,銅質久經風吹雨打,都已顯得斑駁蒼綠不堪。

    這三個燈盞可非比尋常,名為星星盞,乃是戰國時期的青銅古物,是當年給諸侯王鑄劍的時候,用來保存劍爐中火種的銅燈。要造鋒利絕倫的寶劍,除了要有手段高超的鑄劍匠師,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之外,還必須有天火燒爐,而不能隨便用人世間的凡火,非得如此,劍成後才能蘊有龍吟虎嘯般的凜然劍氣。

    但取天火的時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電劈中了千年古樹,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種。石殿中吊掛著的星星盞,正是當時用於儲存天火的銅燈。

    歷經了千年滄桑,到得今時今日,那銅燈裡的火早已熄滅了,但盞內的燈油還在。這星星盞分為三個部分,一是青銅燈體,二是燈芯,三是銅燈裡面的燈油。燈芯是個捻子,大部分都浸在燈油中,此時灰塵久積,星星盞上蓋滿了塵土,早將燈口封堵住了。

    張小辮伏在樑上看了一陣,就伸手去捉那黑貓,想要按林中老鬼之計擒殺神獒,由於他身上著了貓仙爺的行頭,黑貓自然視它為同類,還以為是要作耍,喵嗚叫了一聲,嗖地從石樑躥上了屋頂。

    張小辮一手抓了個空,暗罵一聲「賊貓,逃得恁般快」。他想上屋頂上把黑貓捉回來,但身在極高的石樑上,望望下邊都覺得眼暈,勉強挪到此處,已覺得手腳酸麻,更何況人不比貓,怎敢在樑柱屋頂間任意登高攀爬。

    眼下在荒葬嶺的劍爐當中,要是沒有這只月影烏瞳金絲貓,張小辮便難以成事。他看了一眼梁下,嚥了一口唾沫,大著膽子在石樑上站起身來,想將那黑貓重新捉下來,奈何胳膊沒那麼長,踮著腳尖虛空抓了幾下也夠不到。

    張小辮心下大急,額頭上冷汗更多,只好低聲央求道︰「貓二爺,這可不是胡鬧的地方,你快快下來,休要壞了三爺的大計……」

    可那黑貓蹲在屋頂的缺口旁,一邊用舌頭舔著貓爪子,一面在自己臉上抹來抹去,顯得好不悠閑,兩隻黃金般的貓眼在月光下精光四射,似乎是有意與張小辮作耍,任你死求活告,就是不肯下來。

    張小辮在樑上動作稍大了些,他比不得真貓來去無聲,不免掃落了許多塌灰,從上邊落下殿中。那神獒正俯在石台上養神,耳聽那兩隻野貓在殿頂鬧得動靜越來越厲害,又被許多灰土落在了頭頂,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它們,可是腹中的狐丹是大補之物,一團燥熱尚未化去,神情有些疲倦,始終昏昏欲睡,又自持身份,不屑於親自去捉兩隻野貓,所以暗自隱忍不發,低吼聲中齜了齜獠牙以示警告,便繼續打起盹來。

    這一下險些將張小辮嚇得魂魄出竅,急忙蜷作一團刺蝟般伏在樑上,連口大氣也不敢出,只剩下心裡怦怦怦一通狂跳。他深知這韃子犬神異非凡,天羅地網都罩不住它,只要使其感覺到稍微有一點不對勁,自己立刻就會被其撕成碎片。

    那黑貓本就膽小,也被嚇得不輕,全身貓毛倒豎,當即就想開溜,張小辮暗自叫苦不迭,唯恐它就此逃了,趕緊從懷中摸出一個魚肉饅頭,將手舉在半空,想引那饞貓下來。

    全身漆黑的月影烏瞳金絲貓與別的貓在習性上沒什麼兩樣,除了膽小好奇之外,最喜歡偷魚吃腥,見了魚肉饅頭,頓時從嘴角淌下一串口水,兩隻黃金色的貓瞳盯在魚肉饅頭上看得直了。

    張小辮見這伎倆得逞,暗罵了一聲「死饞貓,回頭教你好看」,就把手中的饅頭向下晃了一晃。誰知那黑貓是從骨子裡懼怕韃子犬,雖然目光緊跟著魚肉饅頭來回移動,卻硬是不肯把身子向下挪動分毫。張小辮不免更是心急,又把舉著魚肉饅頭的手向高處抬了抬,不料他在樑上伏得久了,使得全身血脈不暢,就覺得指頭尖一麻,竟將饅頭失手掉落,不偏不斜,恰好落到神獒的腦袋上砸了一個正著,惹得那韃子犬嗷的一聲惡吼,狂怒之下翻身躍起,像支離弦的快箭般,猛朝著石樑上撲來。張小辮驚得面如土色,暗叫︰「糟糕!張三爺今天晚上要歸位!」

    這正是︰「憑君胸中有妙策,難防今夜禍一場。」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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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張小辮躲在石樑上,正想設法把黑貓從房頂上引下來,不料卻失手將魚肉饅頭掉了下去,惹得那韃子犬狂怒起來,捲著一股陰風,從地下騰身躥到半空,要把樑上的野貓撲下來撕成碎片。

    那神獒的來勢凌厲迅猛,張小辮大驚失色,他想躲都來不及了,只好閉目等死。誰知就在韃子犬還未撲至石樑的一瞬間,卻聽得殿頂轟隆一聲,塌下一堆碎磚敗瓦,一股煙塵陡然而起。

    原來是那黑貓蹲在屋頂上,看張小辮手中的魚肉饅頭看得入了眼,身子向下探得太過,竟是踏在虛空之處,踫掉了幾塊碎磚和一片灰塵,它也翻著筋頭滑落下來。

    韃子犬見機奇快,它身在半空,忽見灰塵碎瓦自上落下,便凌空一個轉折閃在一旁,碩大的身軀飄葉般落在地上,隨即仰起頭來觀看殿頂動靜,月影之下雙目如電,凶芒畢露,顯得怒不可遏。

    張小辮本以為自己這會兒早見閻王爺去了,沒想到沒被神獒咬中,反倒是身上落了許多灰塵,急忙屏住呼吸,揮動手臂驅趕煙塵,這時就聽得殿中銅鏈晃動,睜開眼楮往下一張,只見那黑貓並沒有直接從屋頂摔到地下,它仗著身體輕靈敏捷,兩隻前爪扒在星星盞邊緣上,兩條貓腿憑空亂蹬,把青銅星星盞墜得似鞦韆般來回打晃。

    星星盞銅燈被索鏈懸吊在半空,那黑貓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燈蓋上,它戰戰兢兢探頭向下一望,見韃子犬虎視眈眈地正抬頭盯著上邊,嚇得立刻又把腦袋縮了回去。黑貓將身子蜷縮在懸空的銅燈盞上無路可逃,饒是它善於攀牆爬樹,也沒得施展。

    此時一人一貓一犬,一個躲在石樑上膽戰心驚,一個趴在銅燈上心驚膽戰,還有一個守在殿內怒目瞪視,恰好分處在劍爐石殿的上中下三處,卻誰也沒有輕舉妄動,只剩下星星盞銅燈嘎吱吱地來回搖晃。

    張小辮和黑貓沒敢動,多是因為心中驚駭欲死,而那韃子犬一動不動,卻顯得格外異常,一反它平日裡嗜血貪殺的常性,你道這是為何?

    原來事有蹊蹺,那儲存天火的銅燈盞被黑貓一陣撲抓,積壓在上面的灰塵掉了大片,立時從燈口裡傳出一陣異香。犬類嗅覺靈敏,一嗅之下就發覺大不尋常,銅燈裡的燈油勝過香油百倍,不免一時疑心起來。

    張小辮藉著月色看得清楚,暗道一聲貓仙爺爺顯靈了,張三爺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常言道「時來弱草勝春花,運至泥土變黃金」,看來時運一到擋都擋不住,也該著是這神獒殺業太重,命中注定要喪身於此,接下來就看月影烏瞳金絲貓在油燈上如何施展了。

    只見那黑貓想躥上石樑逃掉,奈何無從攀爬,它想躍下地面,卻見那神獒不住盯著它齜牙低吼,不由得心慌意亂,又怕又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片刻也立腳不住,只好在星星盞上不住打轉。

    最後它看到三個銅燈盞在半空一字排開,最邊上那盞銅燈旁邊,緊臨著一堵有缺口的破牆,正可從中逃出劍爐。可星星盞之間離得甚遠,無法直接躥躍過去。

    有道是狗急了跳牆、貓急了上房,這時候只求生路,哪還管它行得行不得,黑貓在銅燈上用力搖晃,只盼著離另一個星星盞越近越好。它使出了全力,搖得油燈劇烈地來回擺動。

    折騰得正歡,忽聽底下的韃子犬好似牛鳴般低號了一聲,驚得那黑貓的四個貓爪子一齊發軟,頓時趴在搖晃不定的銅燈上,豈料晃得太過厲害,身子一打滑就往燈下滾落,黑貓喵嗚嗚一聲慘叫,索性扒住了燈口邊緣。它唯恐掉下去被神獒咬死,豎著貓尾巴,幾個貓爪子向上蹬,這一來不要緊,墜得那銅燈不再搖晃了,反倒是在半空打了個斜,銅盞中的燈油立刻從中淌出。

    那千年燈油細膩香滑,為世間罕有,引得韃子犬不由自主地張開嘴伸出長舌,在星星盞下接著燈油來舔。它當晚活吃了狐狸心肝,一團燥火正熾,舔了幾口燈油,不僅滿口留香,更覺滑爽舒暢了許多。

    這時那黑貓的貓爪子踫到燈油,頓時從銅盞上滑脫了,直直落向地面。神獒正吃得興起,卻突然斷了供給,不免心中發怒,也不等黑貓落地,就在半空裡一口將它餃住,牙關上不曾用力,一甩頭便又把黑貓拋上星星盞,瞪目低吼,逼迫那黑貓再依前法施為。

    那黑貓撿了條命,哪裡還敢不從,急忙使出渾身解數,在星星盞上一陣折騰,將銅盞中的燈油一點點傾倒下來。神獒自在下面伸著舌頭接住,不曾錯過半滴,舔了好一個舒服暢快。

    神獒雖然警覺狡猾,可哪裡會想到野貓敢給自己下套,又加上正值心火大燥,所以難免一時大意了。它把燈油吃得口滑,也不問多少,只顧要吃,不料那燈油雖然非藥非毒,卻不能多吞,俗話說「狗肚子裝不下二兩香油」,吃多了就得掉胯跑肚,即便是碩大兇惡的巨犬,躥上三泡稀屎之後,也會全身綿軟無力,變得還不如一頭綿羊。

    這神獒尚未來得及跑肚躥稀,先自被油蒙住了心,東西南北多已認不得了。它隱隱覺得不妙,在地上打了兩個轉,越發糊塗了,暈暈沉沉地一頭撞在牆上,能撞棺板的狗頭堅硬無比,一腦袋便將破牆撞塌了半壁,就勢臥地不起,嘴角拖著長長的饞涎,鼾聲如牛,竟然昏睡起來。

    張小辮躲在石樑上,看見韃子犬倒地,忍不住心頭一陣狂喜,但還不敢大意,隨手摸到兩塊碎石,從高處投在它身上。那神獒滿肚子燈油,心神昏聵迷惑,縱然是泰山崩在近前也渾然不覺了。

    張小辮大喜,罵道︰「饒是你這惡狗奸猾似鬼,也教你吃了張三爺的洗腳水。」隨即從殿中石柱上溜下來,壯著膽子在韃子犬身上踢了兩腳,見果然睡得如同死狗一般了,嘿嘿一笑,叫聲︰「這是一報還一報,你就別怪張三爺心黑手狠了。」須知「容情趁早別下手,下手豈能再容情」,當下伸手從身上拽出寸青短刀,將神獒那顆狗頭活生生切割了下來,用石灰掩灑,裹在幾層厚油紙中,外邊則用塊破布捲了,打個扣子當包袱縛在背後。

    張小辮剛想抽身離開,但想起來還有些事要在天亮前做完,眼看時辰不早了,趕緊著手行事。他常在山野中走,識得許多野菜野草,他看劍爐附近生長著幾叢七步斷腸草,這是當地比較常見的一種毒草,就順手摘了,再將沒頭的韃子犬屍體切割剔剝,從肚腸內掏出了那枚狐丹,貼身而藏,隨後連狗血都一發收拾了,都堆在地爐當中。

    整個荒葬嶺石殿分作三進,中間的地爐形如大鼎,底下有火眼火膛,山中又有得是枯樹枝,他匆匆忙忙收了幾捆,用火點了些乾柴,從後殿取了些山泉,連同幾叢七步斷腸草,熬起了一大鍋香肉湯。

    雖然張小辮手腳利落,也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最後見那大鍋中的肉湯,已經一陣陣冒了出來,知道大事已定,急忙帶著黑貓躲回殿頂。

    不多時,在荒葬嶺附近遊蕩的大群野狗們,便被肉湯的香味引了過來。它們都知道石殿是神獒的巢穴,山中野狗無不忌憚它神威兇猛,誰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肉香愈來愈濃,更是教它們難以抵擋。

    終於有兩條貪嘴不要命的野狗熬不住了,橫下心來鑽進了石殿,群狗見有帶頭的,哪還顧得了許多,立刻流著口水在後蜂擁而入,互相間你爭我奪,把地爐中的肉湯吃了個涓滴無存,又各自抱了塊肉骨頭就地埋頭亂啃。

    七步斷腸草的藥性一發,凡是吃過肉喝過湯的野狗,頓時都被藥翻在地,真好似「一塊火燒著心肝,萬把槍攢刺肚腹」,疼得遍地打滾,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死了個盡絕。

    張小辮眼見大功告成,心裡卻是恍惚如夢。他以前偷雞吊狗的事做多了,殺幾條野狗的勾當自然並不放在意下,只是感嘆林中老鬼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看來張三爺時來運轉的造化到了。可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今天只不過是百十條野狗,一想到自己今後飛黃騰達的崢嶸時節,還不知要連累多少人跟著捨身喪命,難免有些心虛,那就不知是福是禍了。

    此時皓月西沉,東方將動,荒山野嶺陷入了破曉前的黑暗,張小辮雖然心中忐忑未定,也只得盡快趕回靈州城,於是匆匆背了韃子犬的狗頭,撥草尋路離了山谷,堪堪快到城門了,天色也已亮了。忽聽得一聲炮響,只聞野地裡殺聲震天,就見有無數頭裹紅巾的太平軍,正在一片片喊殺聲中,鋪天蓋地般壓向城牆,兵鋒極盛,旗旛刀矛密密麻麻。

    這正是︰「刀槍耀眼日光寒,搖動旌旗蔽天荒。」欲知後事如何,且看《賊貓》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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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大禹治水以來,世上經過了「夏、商、周」上古三代,隨後是諸侯國割據,五霸七雄鬧春秋,才引出了秦王揮劍掃六合,又使得楚漢相爭奪天下……」,這其間也說不盡有多少改朝換代的興衰變遷,直至明末八旗鐵甲入關,一舉踏平南北,定鼎了中原,滿州天子在北京坐了龍庭,免不了一番勵精圖治,好讓老百姓們休養生息,其間也曾有過「康乾盛世」,一度海內無事。

    可是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的封建統治已經腐朽到了極點,外憂內患接踵而至,朝庭對內是橫爭暴斂,殘酷鎮壓,對外則是割地賠款,喪權辱國,逼得各地義軍揭竿而起,天下大亂,其中以太平天國運動持續時間最久,規模最大,徹底撼動了滿清王朝的統治。

    太平天國起義從粵西爆發,迅速席捲了大半個天下,當時世上無事日久,兵甲懈怠,大清帝國的軍事力量,早已不能和當初八旗入關之時相提並論,由「八旗」和「綠營」組成的正規軍久疏戰陣,根本難以應對大規模戰爭,皇帝不得不下旨——由各地官吏主持招募團勇,籌建新軍,以此禦敵平亂。

    其實早在當年鎮壓「白蓮教」的時候,朝庭就早已感覺到力不從心,經此開始大舉興辦團練,用官府控制下的地方武裝取代官兵作戰,像清末比較有名的幾支新軍,諸如「湘軍、淮軍、楚軍」等等,皆是藉著團練出身,營中兵勇或是父子兄弟,或為同鄉同族,怎麼打都打不散,所以戰鬥力極強。

    單說那馬天錫,本是區區一個知府,就因為組建團練平寇有功,才被朝庭破例升為巡撫,他不僅深通為官之道,更是滿腹滔略兵機,其家又出身於當地根基深厚的名門望族,實有呼風喚雨的能為,但他在朝中卻沒有什麼依靠,要放在太平歲月守文的時節裡,可並非是有真本事就能夠平步青雲擔當重任,像馬天錫這種在朝中沒有門路的官吏,頂到頭也就能混上個臬司、藩司,至於巡撫、總督之類的大吏,可就連想都不敢想了。

    恰好有粵寇作亂,馬天錫施展才幹的機會也就隨之而來了,他親自找來許多富商巨賈,曉以利害,讓他們出錢出糧出丁,組建團練協助官軍守城。

    那些個豪商巨富都是世輩經營,惟恐粵寇一到毀了自家基業,所以拼著傾家蕩產,不惜血本的支持官府,當兵吃糧的人從來不少,更何況打著官家的旗號,只要是有糧餉,就可以迅速募集到大批團勇。

    憑藉著「靈州城」裡邊錢糧充足,而且城防堅固,地勢險要,與粵寇惡戰經年,大小數十仗,非但沒有丟失城池,反而牽制了幾股粵寇主力,靈州團勇也逐漸成為了一支善戰的勁旅。

    皇上對此大為賞識,破格升了馬天錫的官,讓他總領治地內的軍政事務,可馬天錫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朝庭上許給的「頂戴花翎」只不過是個空頭大願。要想圖個封候拜相,關鍵還是得依靠自己的實力,在盡力結交朝中權貴的同時,還要趁著眼下平亂之機,大舉擴充團勇,手底下的軍隊越多,將來陞官的資本就越多。

    所以在馬天錫手中,除了掌握著各大商賈支持的團練以外,還招安了幾股人多勢眾的響馬和水盜,並且利用關係暗中和洋人交易,購買了許多犀利的西洋火器,把個「靈州城」守備得好似銅梆鐵底一般。

    太平軍接連打了靈州數次,都因為城高壕深,所以屢攻不克,加之軍中糧草接濟不足,也沒辦法持久圍困,但此番捲土重來,大有志在必得之勢,等到天剛破曉,一隊隊太平軍便從四面八方聚集,先是放了一陣炮石,隨後大隊人馬鋪天蓋地的向城牆撲來。

    「靈州城」裡的守軍,早已劍拔弩張地等了一夜,見粵寇蜂擁而來,聲勢極壯,真是旌旗蔽野,刀槍如林。但城中團勇多是久經沙場,此刻並未急於應戰,各營全都偃旗息鼓,靜靜伏在堞口後邊一動不動。

    城底下有三條壕溝,兩邊的溝裡都插滿了尖木樁子,當中一條深壕最寬,裡面注滿了污水,每條壕溝之間,都結著阻擋衝擊的鹿角刀柵。衝在最前邊的太平軍很快就到了溝前,被迫停下來拔去攔路的柵欄,還要再用竹梯搭橋,頓時有無數兵卒被溝障阻住,亂哄哄的在城下擠作了一團。

    這時就聽城頭上一通梆子急響,伏在城上的團勇齊聲發喊,把一排排抬槍和闢山炮打將下來,一時間硝煙瀰漫,鉛丸激射,那些擠在城下的太平軍被打得血肉橫飛,你推我擠亂成了一片,有許多人在混亂中掉進壕溝,不是被木槍戳死,便是落在污水裡淹死,中槍帶傷折足斷臂的更是不計其數,血乎乎的倒在地上大聲慘呼,但太平軍前赴後繼,仍然是不顧生死的蜂擁上來衝擊城壁。

    守軍隨即又放下滾木雷石,那些滾木上都嵌滿了銅片鐵釘,滾落下去一碾就撞出一溜「血胡同」,只見城牆附近狼煙火炮轟響不斷,強弓硬孥射得好似狂風驟雨,直殺得屍積如山溝渠滿,血流成河映紅了天,這場惡戰,從拂曉打到正午,太平軍死傷纍纍,被迫暫時停下攻勢,留下數千具屍體收兵後撤。

    馬大人在城上舉著單筒「千里眼」看了一陣,發現粵寇敗而不亂,在附近聚攏人馬安營紮寨,把「靈州城」圍得水洩不通,看起來竟然是要持久困城,心中不免隱隱擔憂起來。

    那位「圖海提督」聽報說粵寇在城下大敗,被官軍殺死無數,立刻頂盔貫甲上城來觀看戰果,他全身絨裝披掛,前後簇擁著幾十名親兵護衛,還專門有兩個家奴給他抗著大刀,當然這口到從來沒有人看見提督大人用過,純屬是增添虎威的一副擺設,等他到了城頭之後,已被身上厚重的盔甲累得氣喘吁吁。

    馬大人一看這位爺台來了,趕緊命人搬了把太師椅來,請「圖海提督」在城樓上坐了督陣,「圖海將軍」看到太平軍在城下屍橫遍野,心中頗為滿意,扶正了頭盔,咧著大嘴哈哈一笑,對眾人說道︰「當今聖天子在位,咱們的皇上是何等的英明神武?這些不自量力的發逆反賊無異是以卵擊石,能興得起什麼風浪?我看也不用朝庭起大兵來剿,只須如此幾陣下來,此輩丑類就已被咱們斬盡殺絕了。」

    馬大人趕緊迎和,先說皇上乃是真龍下凡,確實英明蓋世,神鑒無雙,又贊圖海提督是皇上手下的福將,但他心下卻不以為然,眼見這一仗雖然殺傷賊寇無數,但勝得格外蹊蹺。粵寇最是悍惡狡猾,要是都像這般前來送死,早就被官軍掃平鎮伏了,也不至有今日的氣候。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先前被打死在城下的,應該都是些被粵寇擄來的流民和俘虜,敵軍的主力卻未受什麼折損,只怕真正的惡戰還在後頭。

    此時有若干小股太平軍到城下罵陣,這也是古代的一種「心理戰」,不外乎罵那些「清妖」都是關外深山老林裡成了精的妖魔鬼怪,佔了漢室山河,亂我大好中華,又讓大伙都在腦袋後面留上一條「豬尾巴」,誰不留就要殺誰的頭,真他媽沒了天理了,這等妖孽竟然還敢誣蔑我天朝的天兵天將是造反的賊寇,卻不知古時蒼頡造字的時候,是根本沒有「造反」二字的,這都是官家自己捏造出來騙老百姓的,總教大伙蒙在鼓裡受他們欺壓,「清妖」沒入關之前,不也是被咱們罵作滿州韃子嗎?勸你們不可違背天道助紂為虐再給清庭當什麼奴才了,趕快翻然醒悟,把城裡的「當官的」全都綁出來獻到陣前,跟著咱們的洪天王殺盡清妖,共享太平盛世。

    城中對此早有準備,也有先前擬好的罵詞,專教那些嗓門大的兵勇與粵寇對罵,無非是罵你這班專信什麼「一豎一橫」的發逆丑類,從來不遵先賢古聖,為首的那個賊酋偽王,將自己打扮得跟個西洋和尚一般,不過是一介跳樑小丑而已,本來明明是我國朝的子民,卻膽敢蠱惑人心,妄自充做西洋神仙的兒孫,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得了,如今竟還揚眉袖手的大言什麼天道,其實根本就不知天道是個什麼東西,今天你等死傷慘重,想必已經領教了官軍的雷霆手段,何苦再做此大逆不道的勾當?要知道回頭是岸,勸爾等不如早日改邪歸正,趕緊把一干偽王偽帥捆起來獻到城下,官府念你們一時誤信匪類妖言,必定不予追究,給了賞銀就將你們發送回鄉做個安分守己的良民,否則等朝庭大兵一到,天威之下你們個個都是誅滅九族的罪過。

    雙方開始時還都有些勸降之意,但始終沒人肯投降獻俘,「靈州城」已經擋了太平軍多時,經過一場場惡戰之後,兩邊互有死傷,都對敵軍恨之入骨,各自明白誰落在對方手裡都得不了好,任其說得天花亂墜也無動於衷。

    罵到後來,就乾脆變成了肆無忌憚的破口大罵,儘是些市井鄉間的粗俗髒話,極盡歹毒詛咒之能事,直到紅日西斜,那一陣陣南腔北調、此起彼伏的叫罵聲也未停止。馬大人心中愈發不安,總覺得粵寇似乎在有意掩蓋什麼舉動,他帶著親隨,仔細在城頭上巡視了一回,吩咐各營小心戒備,多準備火箭燈籠等一應遠近照明之物,防止粵寇入夜後趁著天黑前來偷城。

    正在這時,馬大人突然發現城下有些異狀,他察覺到城南一片茂密的草木,顯得有些精神萎頓,但若非是仔細加以辨別,輕易也難發現,越看越是奇怪,豁然間醒悟過來,心底驚呼道「險些就被瞞過了,粵寇軍中向來有掘子營,肯定從頭天晚上就開始掘地穴土了,這是想在地道裡暗中埋設炸藥轟塌城牆,大概只等天色一黑就要破城」,他這個念頭尚未轉完,就聽到一聲恰似撼地雷鳴般的轟然巨響,震得地動山搖房倒屋塌。這才是「天翻地覆何日定,龍爭虎鬥幾時休?」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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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本回開話的墊場詞,有道是︰「廣知世事休開口,縱會人前只點頭;倘若連頭也不點,一生清靜樂逍遙。」這是說人生在世,有數不盡的煩惱辛苦,都是自己找尋來的,正所謂「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所以勸諸位,任憑閣下胸中是如何廣博,也輕易不要在人前賣弄手段,免得招惹來無窮無盡的是是非非。

    只因張小辮先前在荒葬嶺設計弄死了韃子犬,回來後對眾人好一番誇耀,吹噓了許多自家的得意手段。他畢竟年輕淺薄沉不住氣,更不知道公門裡的規矩,結果等於是把自己推在了風口浪尖之上,如今靈州城裡顯出雲霧幻化的異象,眾官吏自然要推舉張牌頭去探探究竟是何物作怪。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稀里糊塗地被傳到南門,尚不知是有哪樁天樣大火樣急的事體,等馬大人將他們招至身邊,便指點著面前那團形如古塔的白色濃霧說起緣由。

    據聞靈州城在幾百年前曾有座寶塔,壯偉輝煌,高可入雲,被視為天下群塔之王,塔中又常有精怪藏納,屢屢發生一些聳人聽聞的異事。

    其中最稀奇的,還要屬「塔見」奇觀,傳說一甲子中僅出現五次,以往每隔十二年,靈州城附近的山上就會升起白霧,日光照到上面,便隨即顯現出無數古塔的影子。雲中的塔影大小不一,倏忽萬狀,前邊一座消失隱去了,下一座才會緊接著出現。

    塔影最多的一次,只在半個時辰之內,就陸續出現六十四座寶塔的身影,傳說那是數百里之內的各處名塔有靈,都在按期前來朝見塔王。

    後來這座靈州古塔毀於戰火,從此不復存於世,成了一件連本地人也大多沒聽過的舊時傳說。馬大人通曉許多地方志,所以知道在前朝時,確實曾有這等光怪陸離的奇異景象,但是雖有明文記載,其中提及的原理卻不足為信。這種現象就如同山海幻市,因為塔王高得出奇,一旦有日光將靈州古塔的塔影投射在雲層上,隨著空中聚集的雲氣變幻不定,所以塔影也隨之變化,才產生了民間盛傳的「塔見」異象。

    眼下的事情卻不比以往了,前天粵寇炸城未遂,反倒把城中幾處相連的房屋給震塌了,恰好就是當年的塔王舊址所在。那廢墟底下裂開了一條地縫,從中有茫茫白霧升騰而上,雲霧似乎是有形有質,浮在半空凝幻為高塔形狀,久久不見有消散的跡象。

    馬天錫對張小辮說,這座雲霧高塔約有一十六層,與古時被毀的塔王形制一般不二,就好似是當年那座古塔的塔靈顯聖。此等反常異狀,理不可曉,使得滿城軍民人人惶恐,人心危駭之際,流傳訛言,紛紛不一,現在又正值粵寇圍城相攻,萬事大意不得,本官想找幾個眼明手快,膽識出眾的好漢,去那雲霧下的地洞裡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張小辮精明油滑,不等把話聽完,已然心下明瞭,事到如今,萬難推托,非得著落在自己頭上不可,與其等馬大人點將下來,還不如三爺充回好漢,主動挺身而出,於是連忙上前請命。

    張小辮此前在貓仙祠裡,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時,又得了許多指點。當時林中老鬼曾告訴張小辮,要想飛黃騰達,必須甘冒奇險,在靈州城做下幾件常人不能為的大事。所謂「出生入死無他求,只圖英名四海傳」,只要有了名頭,將來才能有機會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後行怕虎,一輩子畏頭畏尾縮手縮腳,只能永遠做一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

    這幾件舉動,事關張小辮一世榮華富貴的成敗興衰。第一件便是到荒葬嶺擒殺神獒,如今此事已經做成了,那顆獒頭已連夜被官家懸掛在街頭示眾;而第二件事,正是與古時的塔王有關,也絕非是等閑小可的勾當,好在林中老鬼已經交代好了大致脈絡,剩下的就得憑他自己相機行事了。

    張小辮當下稟告馬大人,這個湧出白霧的地洞,以前的的確確曾是靈州塔王寺舊址。古塔毀壞後,地底的塔基至今還在,不過這座塔底下並沒有地宮,而是有口深井,井底藏著口風雨鐘,是件青銅鑄造的傳古之物。每當風雨來臨之際,風雨鐘便能夠嗡然自鳴,屢驗不爽,當年一直供在寺廟裡享受香火,後來塔王寺裡的僧人們為避兵禍,就將此物藏在了塔底。現在白霧幻化凝聚,乃是井中有寶氣蝕天,不出兩日,就能自行消散。

    馬大人聞言稱奇不已,萬萬想不到張小辮這個專在街上尋些空頭事來做的遊俠之輩,竟能如此博古通今。據典籍所載,風雨鐘是確有其物,可塔王寺早已毀了幾百年,誰會知道有東西藏在塔底的古井裡邊。

    張小辮不敢說出林中老鬼洩露天機,只謊稱他自幼勤奮好學,多曾拜過名師,得過高人傳授。俗話說「井淘三遍好吃水,人從三師技藝高」,不單只學過相貓之術,更隨一位老道長學過憋寶,通曉天下種種寶物的出處來歷,以及取寶的不同手段。

    馬大人聽出他言過其實,對此將信將疑,但又見他言之有物,想必自有手段應對,於是表面上不露聲色,只微微點頭稱讚道︰「張牌頭真乃奇人也!」隨即問他,「你可敢帶些人手下到井底,把那風雨鐘打撈出來讓本官開開眼界?」

    張小辮稟道:「恩相有所不知,這口井底的水中還有兩尾金鱗鯉魚,專門守著風雨鐘,不容旁人近前。它們活得久了,已然成了些氣候,尋常的兵勇進去了,也只能枉自送命。小的不才,願和孫牌頭兩人,帶上幾十隻靈州花貓下井,拼著九死一生,定能設法取出風雨鐘,在明天天亮之時,獻到恩相堂前。」

    馬大人說道︰「好膽識!但現在不比以往,正是平亂之時,咱們軍中無戲言,倘若你能做成此事,本官今後必然抬舉重用於你。」隨即他吩咐下去,派兵把守四周,閑雜人等不得近前,又撥了一哨團勇,專聽張牌頭調遣,然後便自行帶人去巡視城防了。

    張小辮當眾誇下了海口,心裡卻頂多只有三分把握,聽馬大人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給自己立下軍令狀了,做成了萬事皆好,做不成就得提頭來見,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好求貓仙爺務必靈應則個,好教張三爺馬到成功。

    張小辮找人買來些麵餅饅頭,帶在身上徑直前往貓仙祠。他和孫大麻子倆人來到廟中,先給貓仙爺叩了幾個頭,上了兩炷香,就地坐下來收拾整頓。

    孫大麻子對張小辮單槍匹馬取了神獒首級之事,已自佩服得五體投地,剛才見他應了馬大人吩咐的差事,不知他又有什麼妙計,心下老大稀罕,一時未敢驟然說破,此時才問起來要如何行事。有道是「官無三日急,倒有七日寬」,一天一夜之內取出風雨鐘是否有些操之過急?按理該當從長計議,還是去討一個不拘時日的活限為好。

    張小辮心裡雖然沒底,表面卻裝做了坦然自若不以為意的模樣,也不對孫大麻子明言,只是吹噓道︰「想想以前在金棺村的時候,那些個鄉下的愚夫愚婦,誰肯把咱們正眼相看?不過當日窮困失意,乃賢士之常,卻不知咱們兄弟是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時來運到時,皆顯出為將為相之才。除了顛倒乾坤,還什麼事是做不成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統統的不在話下。」

    張小辮逞了一番口舌之快,說要養精蓄銳,先自倒頭大睡起來,直至天色漸晚,養足了精神氣力,吃些乾糧填飽肚子,起身穿起貓仙爺留下的黑蟬夜行衣,腦袋上頂了貓兒臉。他讓孫大麻子也趕緊收拾利落了,帶上繩索、哨棒、燈燭等一應之物。

    此時天色大黑,貓仙祠中的野貓已經越聚越多,張小辮經常帶在身邊的月影烏瞳金絲貓也混在其中。靈州花貓中以金玉奴為首領,除了那些散處在各條街巷中的家貓,幾乎都已雲集至此。只見群貓中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凶的善的、美的醜的、饞的懶的、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幾乎什麼模樣的都有,一時觀之不盡。

    張小辮背過《貓譜》,一看之下,就知道廟中野貓多是產於靈州的名品,諸如什麼長面羅漢、千文錢、過橋金、薄耳將軍、絕雞種、圓尾虎、灶上懶、睡神爐、夜明燈、毛氈子……雖然各有形態習性,都屬品相極佳的花貓。

    張小辮對著群貓作了一揖,口中說道︰「小人張三,向來最尊貓仙爺爺,今天要有勞諸位貓爺貓奶,擺出貓兒陣來相助一臂之力,事關重大,萬望幫襯扶持則個。」說完從懷中取出那枚狐玉,托在掌中,放到金玉奴面前給它看了一看。狐玉屬陽,貓眼屬陰,應了物性相吸之理,群貓難免對此物大為好奇,紛紛圍攏過來看個不住。

    張小辮見時機到了,對孫大麻子使了個眼色,手中攥住那塊狐玉,二人跳出圈外,快步朝門外走去。野貓們怔了一怔,卻都還想再看看那狐玉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便在金玉奴的帶領下從後尾隨而來。隊伍拖拖拉拉,足有一條街長,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數百隻野貓緩緩向著塔王寺古井逶迤而行。

    這正是︰「剛在山中擒凶神,又去井底釣金鱗。」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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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金烏玉兔輪轉,地下古往今來變遷。凡是有了本事在身的人,無非上中下三條出路,上者是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為朝廷出力,圖一番封妻蔭子的高官厚祿;中者能憑著自身藝業養家餬口,雖然勞煩辛苦,卻也能夠安身立命;下者就是流落進草莽了,只能做些個沒有王法的勾當,大稱分金,小稱分銀,無糧同餓,有肉同吃,所謂分贓聚義。

    但為何許多有大手段的人物,一輩子活得勉勉強強,終日裡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反倒還不如那些平庸無能之輩。只因同樣一世為人,機緣命運卻是千差萬別。所謂高才命窮、庸才運通,此身的貧富貴賤,向來是論命不論才的,不管你胸中是如何的才高志廣,倘若該著你命裡用不上的,終究沒處施展手段。

    張小辮跟林中老鬼學了一套相貓的法子,本以為多是些雞鳴狗盜般的彫蟲小技。靈州城裡的野貓家貓,個個饞懶狡猾,既蓋不成瓦房,又蒸不熟米飯,三爺挨餓受凍時能指望它們頂得上什麼用場?卻沒料想時運一到,無中也能生出有來,自然遇到番大請大受的機緣,他竟然憑著靈州野貓相助,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正是誰說貓無道?貓道也有蹤,更兼多奇異,從來勝庸俗。

    話說當天夜裡,頭頂一輪皓月當空,映得澄輝萬里,上下一碧。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引了一大群野貓,穿街過巷而行,逕直來到塔王寺舊址跟前。此時城中早已宵禁,家家關門閉戶,街上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只是偶爾有幾隊巡防的靈州團勇,持著刀槍往來戒備。

    倒塌的民房廢墟中,地面上裂開了一條深溝,裡面霧氣濃重,在外邊看不出是深是淺,四周把守著一哨兵勇,都舉著火把燈籠。張小辮向他們要了兩盞燈籠,和孫大麻子各自提在手中,帶著野貓們一頭鑽進了濃霧之中。

    此處在好幾百年以前,曾是一座高塔埋在地下的塔基,地底尚有磚石夯土可見。最深處藏著一口深井,由於塔基開裂,並不需要從井眼上垂繩下去,二人摸索著崩塌的磚牆往下走,就覺陰冷潮濕之氣漸重,井壁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水霧。

    塔王寺古井口窄腹大,井底是個天然石洞,井眼下方正對著一處深潭,潭水深不可測。原來天下之淵,共分作三十六脈、七十二眼,皆是極深極幽的潭、井、淵、泉。這口古井正是其中之一,西接八百里洞庭湖,東邊則連著浩瀚無際的汪洋大海。

    在早年間,大約是唐朝的時候,靈州城方圓數百里內,常有災荒出現,不是炎赤田裂,便是洪水氾濫,十年裡頭,往往有九年都是災年,以至斗米千錢,民不聊生。朝廷認為肯定是在靈州城的千年古井當中,有條老龍興妖作怪,於是請來高僧鎮伏,並且下旨建了一座寺廟,又在井上起了一座金碧輝煌的高塔,用香火供養著一尊風雨鐘,祈求風調雨順。

    那風雨鐘能預知風雨陰晴,乃是塔王寺裡的鎮寺之寶。據傳早在大禹治水之時,多有鬼神相助,一次在深山裡疏通河道的時候,遇到黑霧迷漫,白晝裡伸手不見五指,幸虧有一頭大野豬口餃明珠作為前導,不斷將附近湧出的雲霧吸入嘴裡,才使得禹王帶著大伙在黑霧中伐通了河道。其實那顆明珠是塊罕見的螢光礦石,能夠吞聚雲雨,風雨鐘上正是嵌鑄了此物,所以時常在塔王寺上空顯出奇異雲象。

    有道是世間好景難久長,彩雲易散琉璃碎。到後來改朝換代,刀兵四起,靈州城也免不了飽受戰火摧殘。塔王寺裡的高僧擔心風雨鐘毀於戰亂,就將它偷偷藏在了塔王下的古井裡,又恐賊人盜寶,便把青銅鐘鎖在了兩尾鼉魚身上。

    鼉魚並非中土之物,原是由一位印度僧侶,從婆羅甘孜國攜帶而來的兩棲異種,存活的壽命能比老龜還要長。它們形如金鱗鯉魚,背上有硬殼如甲,在水中力大無窮,要是有賊子妄想盜取風雨鐘,即便不是被鼉魚咬死在水裡,也會驚得它們拖拽著銅鐘遁入深水,幾十上百年裡不復出現。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摸到水潭邊,舉著燈籠四下裡一照,只見那水面平滑如鏡,也不甚寬闊,卻比普通的井水大得多,約有四張八仙桌子大小,一大團白霧從水面飄湧上去,越到高處越多,井底水潭四周並沒有霧氣,那井壁和洞穴中有無數尊大大小小的石佛,寶相千變萬化,妙態莊嚴。

    那伙以金玉奴為首的野貓們,也在後邊相繼跟了進來。它們整日都在靈州城裡遊蕩廝耍,從窮街陋巷,到朱門大戶,乃至玳瑁梁間、鴛鴦樓頭、畫閣之中、繡屏之內、城裡城外,沒有一處不是它們往來慣熟的,卻向來不曾到過塔王寺古井,此刻見這井底的藏佛洞裡石怪水異,都感覺大為好奇,聚在一處瞪大了眼楮四處打量。

    張小辮指著水潭中白霧湧動之處,對孫大麻子說︰「水中這個所在,便是藏著風雨鐘的地方了,若有手段取出此物,何愁換不來頂戴花翎的高官厚祿……」

    孫大麻子吃驚地說︰「俺說張三,想來這是何等隱秘的事體,你又是從哪裡知道得如此詳盡?再者說來,那風雨鐘是靈州重寶,向來司掌著方圓百里之內的風調雨順,咱們豈敢輕易驚動它?莫非你又撞見了金棺墳裡的老鬼?別忘了咱們先前在槐園裡惹禍上身,還都是由此而起,俺勸你可再也別聽信他的妖言了,那廝未必是安的什麼好心。」

    張小辮隨口遮掩道︰「金棺墳一片荒塚,哪裡有什麼老鬼?三爺這是自家傳下來的憋寶相貓之術。不過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故此以前沒在金棺村裡施展過,如今井底的風雨銅鐘聚住了雲霧,顯出塔靈異象,攪得滿城軍民人心不安,咱們兄弟怎可袖手旁觀?」又說這古井裡藏的風雨鐘,只不過是件能聚雲霧的古物,豈是當真管得了什麼風調雨順?咱們靈州自古就是貓多廟多,諸如什麼塔王寺、金棺寺、龍王廟、貓仙祠……簡直是數都數不過來,把上下九十九重天的神仙佛道都供遍了,但逢上災年,還不是照樣該旱的旱,該澇的澇,風雨鐘何曾起到過半點用處?要不是當年的貓仙譚道人除掉了火蠶,哪裡還能有靈州城今天的繁華規模?所以說天底下的事情,向來應當是在德不在險、在仁不在物,如果世人沒做出那份德行來,縱然有寶也無靈。

    孫大麻子是個直肚腸的實心眼,聽罷怔了一怔,遲疑道︰「這等?」又想了想,終於覺得有點開竅兒了,隨即點頭說︰「嗯……果然有理,別看俺有一身恨天無把恨地無環的莽撞力氣,可要說起見識機智,還是三弟更勝一籌。依你說,此事該當如何理會?」

    張小辮道︰「井底的水潭深得直通海眼,又有成了精的老魚藏在其中,要是貿然過去,多半要被水怪拖到龍宮裡充做龍王爺的上門女婿。據說龍女絕非花容月貌,可個個都是夜叉修羅的撮鳥模樣,若真如此,三爺豈不尷尬?幸好咱們把靈州貓王金玉奴引到了塔王寺古井裡,你我兄弟只躲在一旁等著坐收漁人之利也就是了,且看野貓們如何施展。」

    孫大麻子可想不出幾隻野貓能濟得甚事,對此半信半疑,只好耐住性子,同張小辮攀到井壁上的一個佛龕裡,挑了兩盞燈籠,往前照著那片深冷寂靜的深潭。這正是︰「安排撲鼻芳香餌,靜待金鯢上鉤來。」

    再說靈州城裡的大小野貓鑽到井底藏佛洞中,忽聽潭中水面一陣輕響,群貓知道那是水族游弋翻湧的動靜,又嗅得井底有活魚腥氣,不禁被勾起了饞蟲,紛紛捉著腳步湊到水邊,向水裡張望窺覷。

    原來靈州野貓最喜魚腥,自古就有在水邊觀魚的習慣,加之最近幾年來,當地天災兵禍相連,早已無人再去貓仙祠裡供奉魚鮮,即便是臭魚爛蝦,也難得一見,此刻見了井底游魚,免不了要湊到近前去過回眼癮。

    誰知群貓剛到潭邊,就見水花突然一分,從中湧出一個大魚頭來。那魚體態奇異,鱗甲燦然,瞳子大如海碗,嚇得野貓們大驚失色,急忙四散躲避。其中有只灶上懶最為笨拙,雖然僥倖沒被拖入水裡,但它躲得稍稍慢了半步,竟被那怪魚一躍之力,撞得橫飛了出去,直落在石佛叢中,懶貓折脫了一條貓腿兒,慘叫不迭。

    鼉魚平時以吃潭中的魚、蛙、龜、蛇為生,更擅能拖拽野狗野貓入水吞食,此時一擊未中,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便隱入水底靜伏不動。

    靈州野貓們領教了厲害,再不敢靠近水邊半步。那只全身錦繡的金玉奴,是城中野貓的首領,帶著大小群貓,湊近去看了看那只摔斷了腿的灶上懶。它神態甚是憐惜,見傷了同伴又都有些惱火,不肯就此善罷甘休。

    群貓嘀嘀咕咕的似乎是商量了一陣,那只灶上懶便拖著條瘸腿,一步一挪蹭到井壁旁,順勢依貼在牆上,也不知它是使的什麼法子,自己挨著石壁跳了幾跳,雖然疼得嗷嗷直叫,但竟然把骨頭重新接合了。

    其餘的野貓見灶上懶腿骨沒有大礙,就分頭跑出井外,一瞬間散了個一乾二淨。張小辮也不清楚這伙野貓究竟會做出什麼名堂,和孫大麻子在井底苦苦等了一個多時辰,正以為野貓們一去不復返了,卻見群貓帶回了一頭肥大異常的老貓。那老貓胖得出奇,份量怕有不下幾十斤重,週身上下長毛邋遢,把耳鼻雙眼都給遮住了。這貓髒兮兮的,稍微一踫就 裡啪啦往下蹦「活物兒」,行動起來也格外遲緩。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看得暗暗好奇,想不出野貓們是從哪裡請來的這位「爺台」。但張小辮能夠相貓,心知別看這隻老貓雖然骯髒邋遢,但它須毛俱長,毛為白褐兩色,鬍鬚分作金黑,頭圓爪短,體胖如同葫蘆,吞江吸海,遇水不沉,乃是隋唐時的名品古種,世上多呼為「渡水葫蘆貓」的便是。此貓非同小可,事跡之奇蓋世無雙,倘若講出來,真正是「古往今來未曾有,開天闢地頭一回」。欲知此貓到底有何奢遮手段,且留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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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7:16 |只看該作者
常言道得好︰五個手指頭尚且不是一般長短。可見普天下的人,雖然都是倆肩膀頂著一個腦袋,但若比起美醜善惡、高矮胖瘦、文武技藝,卻實在是有萬般差異,從不能一概而論。

    人是如此,貓也一樣,譬如貓能捕鼠,那就好比是人會張口吃飯,是其與生俱來的本事,不足為奇。普天底下的家貓野貓,除了捕鼠爬樹,更是根據其品相種類不同,也自是有千支萬派的能為,哪能夠一模一樣。

    所以有的貓擅能捕鼠鎮宅,有的貓則專門會些偷食摸雀之道,更有許多罕見罕聞的奇異能為,不在本回話下。本回單表在隋唐年間,秦王李世民率軍東征西討,有一天他單騎探營,結果暴露了行蹤,遭遇大隊敵軍追殺,逃到了黃河邊上,眼看著走投無路,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但他是真龍天子,免不了有百靈相護,正在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就見黃河裡有一隻形如葫蘆的大花貓,隨波逐流起起浮浮,從上游漂了下來。

    秦王李世民情急之下落到水裡,兩手揪住了貓尾巴,掙扎著游到了對岸,終於擺脫了敵兵的追擊。事後連他自己都覺奇怪,世上怎會有能渡河的貓,便以此事詢問部下。秦王駕前有個徐茂公,是個廣識方物的奇人,他先說此乃我主「吉人自有天相」,然後講起有種渡水葫蘆貓。

    這種葫蘆貓,說是貓,其實不是貓,體形比常貓大出許多倍,應該是深山裡的一種狸貓,體態渾圓,尾長毛長,習性反常,能夠潛渡長江大河。在水裡靠著捉小魚小蝦為食,它可以七天七夜都不上岸。

    靈州城裡的野貓們,在塔王寺古井裡吃了虧,倘若在平時也只好罷了,畢竟野貓沒辦法下水捉魚,可那深潭中的金鱗鼉魚是婆羅甘孜國的珍異生靈,吃了可以延年益壽。群貓嗅到了魚腥便再也按捺不住,打定主意要吃這兩條井底金鱗。

    野貓們見那水中鼉魚厲害,端的是難以對付,群貓中為首的金玉奴最為精明多智,也不知它們是怎麼商量盤算的,竟出去找來了渡水葫蘆貓相助。

    就見那葫蘆貓拖著笨拙的身軀,一搖一擺地來到水潭邊。它並沒有直接渡水,而是找了一塊極陰極濕的地方,用爪子撥開地上磚石。這井底下終年陰晦潮濕,養肥了許多蜈蚣、蜘蛛一類的毒蟲,紅黑斑斕,奇毒無比。它們發覺到失了藏身所在,便紛紛遊走出來,對那只胖大的渡水葫蘆貓亂鑽亂咬。

    原來葫蘆貓皮糙肉厚,耐得住劇毒。它被蜈蚣蠍子咬中,便開始從頭到尾虛腫起來。而那些毒蟲在吐毒之後則翻滾扭動著死在附近,看得躲在一旁的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髒兮兮的葫蘆貓全身受盡毒蜇,自己覺得差不多了,就哼哼嘰嘰地爬到潭邊,將它那條長得出奇的貓尾巴浸入水中。貓的威風全在尾巴上,登房上樹更是要憑著貓尾調風,以便掌握平衡。有的大戶人家養貓只作觀賞之用,並不需要它們捕鼠,為了防止它到處亂竄,便特意將貓尾裁去一截,那貓就會變得老實乖巧,再也翻不了天了。

    渡水葫蘆貓的貓尾分做九節,按《貓譜》上來講,貓尾貴長,尾節貴短,就是說貓尾巴越長,而且擺動的頻率越高,這隻貓就越敏捷,能夠捕鼠不倦。可葫蘆貓的這條大貓尾巴又粗又圓,是個貪懶貪睡之尾,沉到水裡就如同是條船舵一般。

    水中那兩個金鱗老鼉,守著風雨鐘活得年頭久遠了,都是有些個道行在身的,等閑的漁網鉤餌自是不會放在它們眼裡,可忽然見那水中有條貓尾巴,都不知那究竟是個什麼物事,有些像水蛇,可顯得太過笨拙了些,若說是水草之類的,又為何有股奇異的腥味?

    一對鼉魚雖是疑心正盛,但抵不住腥,赴水游到近前,一口咬住了渡水葫蘆貓的尾巴。那葫蘆貓剛被毒蟲蜇了一通,皮肉間都是毒質。鼉魚體內同樣有七個毒囊,遇毒後自然而然也要運毒抵禦,兩條老魚咬住貓尾不放,不多時竟已吐淨了鼉毒。老鼉吞噬有劇毒的水蛇水蛛,才會每隔數十年能結出一個毒囊,是它自身精氣所在,散盡鼉毒後,不由得全身虛軟脫力,半分也動彈不得。

    葫蘆貓趁機使出怪力,用尾巴將兩條老鼉拖拽上岸,其餘的野貓紅著眼楮一哄而上,團團圍在四周。但那兩條老鼉自知落如險境,使盡最後的力氣,掉頭擺尾就想逃回水中,但魚背上的鎖鏈被葫蘆貓胖大的身軀死死壓住,真是「肥豬拱入屠戶門,自投死路命難逃」,只得任憑野貓一片片扯脫魚鱗,露出血淋淋的鮮活肉身。

    靈州群貓如風捲殘雲一般,把那兩條金鱗鼉魚吃了一個痛快,果然是鮮活味美。野貓們個個心滿意足,早把那枚奇怪的狐玉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當下簇擁著金玉奴和那只渡水葫蘆貓,喵嗚嗚叫了幾聲,搖搖擺擺地逕自去了。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閃身從石佛後邊鑽出來,在地上死魚殘骸裡找到鏈子,合力拖動,緩緩將水中的風雨鐘拽上岸來。那銅鐘只不過尺許長短,遍體青綠,蝕透了硃砂水銀之色,鑄滿了饕餮魚龍波浪的紋路,從中滲出縷縷輕煙薄霧,好似祥雲繚繞。

    張小辮用指節試敲一下,聲音錚然動聽,曉得正是那件寶物,心中好生得意,哈哈一笑,對孫大麻子道︰「果然是靈州重寶,竟是如此晃人眼目,看來這都是貓仙爺爺保佑,才能有咱們的造化機緣,不如就此裹了風雨鐘逃出城去,下半世哪裡還用得著發愁吃喝穿戴?」

    孫大麻子趕緊勸他道︰「三弟你可千萬別打邪念頭,此寶豈是尋常人家收得住的?還是盡早獻給官府,倒是兄弟你的一場功勞。」

    大凡為人處事,且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常會做些不計後果的勾當出來。幸虧此時天下擾亂,賦役繁重,沒有人肯出錢來買青銅古物,所以張小辮只得罷了這個念頭,又尋思著只要把相貓之術學得精熟了,要聚來天下奇珍異寶也只如探囊取物一般,張三爺是宰相器量,何必目光短淺只在乎這一尊風雨鐘。

    此時銅鐘出水,從井口中噴湧升騰的白霧漸漸消散,全都在高空凝聚成了積雨雲,一時間烏雲壓頂,雷聲翻滾隆隆悶響不絕,但還沒有下雨,只是遮蔽了冷月孤星。張小辮和孫大麻子二人,招來在上邊候命的一哨靈州團勇,讓他們裹了風雨鐘,直接抬回去交給知府馬大人發落。

    眾團勇都是靈州本地人,這幾天以來,親眼見到張小辮屢立奇功。張小辮又專會誇口,上吹天,下吹地,中間吹空氣,哪怕芝麻大點兒的事情,只要放到了他嘴裡一說,也變得驚天動地翻江倒海,加上言語便給,口若懸河,那些沒影子的事,都能夠說得繪聲繪色有鼻子有眼。所以團勇和公差們無不佩服於他,都贊嘆張牌頭果然是手段了得,如此奇才偉略,可堪大用,將來必定被朝廷提拔封賞,到時候可別忘了照應兄弟們些許。

    說著話這就來到了馬大人府門前,雖然正是後半夜,但粵寇圍城甚緊,全城戒備森嚴。馬大人是外鬆內緊,夜裡根本睡不安穩,聞報後就吩咐讓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到後堂相見。

    那小鳳在馬府做了丫鬟,總算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她見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都已當上了靈州捕盜衙門的牌頭,也不禁替他們歡喜,但馬大人急著要問話,無法容她過多敘談,只得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伺候著。

    馬天錫看過了風雨鐘,更是對張小辮刮目相看,真想不到此人辦事如此得力,千難萬難只如等閑,於是也不隱瞞,把實情告訴給了張小辮和孫大麻子。他要這風雨鐘無用,只是鎮守靈州的富察圖海提督苦求此物。此人是上三旗出身,家族在朝中黨羽滿佈,稱得上是有根基有腳力,他到此地赴任,全家親眷也都帶在城中。老圖海有個女兒,向來視作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名字叫做富察明珠,現今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可惜她自從來到靈州之後,就生了一種怪病,到處醫治無果。據說有個名醫給過一個秘方,需要用風雨鐘接夠了雨水,再燒熱了用來洗澡,才能痊癒,正苦於遍尋不著,如今幸得你們從塔王寺古井裡撈出此物,老圖海知道這件事以後,少不了要有番重酬厚賞,到時候本官也會趁機抬舉你們。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急忙拜謝,不過張小辮腦袋裡卻另有盤算。林中老鬼在貓仙祠指點了他幾件大事,如果都做成了,自然是平步青雲。那幾件事一是去荒葬嶺擒殺神獒;二是引著群貓在塔王寺古井裡撈出風雨鐘;這些事情一件緊連著一件,件件都有關聯,而今這第三件事,就是要緝拿造畜邪教的教主白塔真人。

    於是張小辮稟告馬大人,富察明珠小姐的病癥不在藥引,而是源於提督府裡躲藏著妖邪鬼祟之物,若不盡早剿除,恐怕將要為禍無窮。

    這正是︰「雙手撒開金線網,從中釣出是非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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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7:34 |只看該作者
話說張小辮先取了韃子犬的首級,又從塔王寺古井裡打撈出了風雨鐘,自以為得計,對那林中老鬼的言語更是深信不疑,接下來就打算剿除隱藏在靈州城裡的造畜邪教。倘若把這件大事做成了,離著飛黃騰達的時日也就不遠了。

    此時雖然有大股粵寇圍城,但靈州城防壁壘森嚴,城內兵多糧廣,即便粵寇構築壕溝圍困,也足以堅守個一年半載;而且靈州團勇和官軍的火器十分犀利,倘若粵寇舉兵強攻,無異於是以卵擊石,飛蛾撲火自投羅網,所以不足為慮。

    唯一讓馬大人深感不安的,就是躲藏在城中造畜的妖邪之輩。這夥人行蹤詭秘,始終對藩庫裡的庫銀垂涎三尺,加上官府先前將老鼠和尚凌遲正法了,賊子們難免懷恨在心想要趁機報復。荒葬嶺的野狗攪亂法場之事,多半就是被造畜之術所控,竟然妄圖行刺朝廷命官,看來一日不將此輩徹底剷除,城中的軍民官員,便是一日寢食難安,事關平亂大局,實是一等一的緊要。

    馬天錫如今對張小辮的本事倚若長城,信之無疑,但事情牽連重大,不得不詳細推問。張小辮現在的底氣足了,憑著胸中見識倒也應對自如,自稱家傳師學,得了許多本事在身,承蒙老大人賞識,故此傾心竭力,願效結草餃環之報。這幾天以來不辭勞苦風險,在各處細細明察暗訪,終於打探到了一些端倪。

    原來造畜之徒,專食人肝人腦,胎男、僵人都是他們口中的藥餌。此輩多拜古塔為祖師,如今的教主道號喚作白塔真人,多年以來深藏不露,不知他的俗家來歷,更無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其實此前林中老鬼只告訴張小辮,那白塔真人藏身在提督府裡,帶著風雨鐘前去,便可逼他顯身出來,至於詳情究竟如何,則沒有一一指明,屆時還要相機行事。張小辮只好捏造了許多借口,又想說敢拿自己這顆腦袋來擔保,但轉念一想可別把弓拉得太滿了,萬一出了岔子,張三爺這顆腦袋豈不是沒了?

    於是他只說暗地裡尋蹤辨跡,發現那白塔真人多半就躲在圖海提督的府邸中。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只要拿住這個為首的妖道,何愁不能將他的徒子徒孫一網打盡。

    馬天錫心想那老圖海雖然官高職顯,卻是個不頂用的酒囊飯袋,我不得不處處容讓奉承於他。可這靈州城天高皇帝遠,實際上還不是本官想怎樣就怎樣。如今戰局正緊,剿除白塔真人之事不容稍有閃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馬大人當機立斷,調集了許多團勇,暗中把提督府團團圍住,並且吩咐下去,不論裡邊出來什麼人,甚至是鑽出來一隻老鼠飛出來一隻鳥雀,都一概格殺勿論。隨後他帶著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等幾名親隨,連夜抬了風雨鐘,前去拜訪圖海提督。

    那位圖海提督雖是武官,但養尊處優慣了,現在是一不能騎馬,二不能射箭,自從粵寇攻城以來,每天晚上都得躲在地窖裡才睡得著。此刻他正摟著兩個小妾睡得鼾聲如雷,聞報說馬大人深夜求見,圖海提督還以為有什麼大事發生,慌忙起身到前堂相見。

    圖海提督雖是在旗的貴冑,但是在公務上,他對馬天錫一向是言聽計從。反正守城殺賊的功勞一大半要記在他名下,樂得做個甩手掌櫃,又尋思馬大人星夜之時找上門來,定是有十萬火急的要事,故此不敢怠慢。

    賓主雙方敘過了禮,馬大人並沒有直接說要進來抓捕賊寇,畢竟白塔道人藏在提督府裡的事情,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只是說張孫兩位牌頭從古井中打撈出了風雨鐘,下官聽聞明珠小姐染疾在身,需要此物接雨水做藥引,所以心急似火,趕緊帶人送到府上,深夜前來叨擾,還望將軍恕罪則個。

    圖海聞言大喜,對此事千恩萬謝,連說馬兄真是太見外了,這是在咱自己家裡,理應以兄弟相稱,還提什麼上官下官的,隨即命管家收了風雨鐘,又吩咐擺酒設宴,款待馬大人和張孫二位牌頭。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長這麼大,從沒上過正經席面,何況是與上官同席。雖然夜間準備倉促,可在桌上擺設出來的,還儘是些他們見都沒見過的山珍海味,真如貧人獲至寶、寒士入仙境,算是開了大葷了,於是只顧埋頭吃喝,把旁事都先拋在腦後了。

    馬天錫藉機同圖海提督攀談起來,二人推杯換盞,先說了些軍務,隨後把話頭繞到明珠小姐的病癥上。那圖海是武將出身,生性粗略,對漢人的傳統禮法並不看重,而且酒量不大,三杯酒下肚就把實話說了。

    他年老無子,就明珠小姐這一個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口裡怕化了,但自從到靈州赴任以來,便是家宅不寧,家眷多有怪病纏身,提督府裡總有怪異之事。也沒少請了和尚道士來看,卻始終瞧不出什麼名堂,入鄉隨俗供了貓仙爺的神位也不管用,他思量著這是一處凶宅,正打算挪動挪動,換個府邸。

    馬大人奇道︰「怪哉,提督府以前是個好生興旺的所在,不曾聽說是什麼凶宅,但不知府上都有什麼怪事?」

    圖海提督說,家中最蹊蹺詭異的有五件事,一是提督府偌大的宅院,前中後三進,兩側各帶一片跨院,大小不下百餘間房舍,卻從來不曾有半隻鳥雀出現,不僅樹上沒有鳥巢,宅院上空也從來不曾有鳥雀飛過。靈州城裡有這麼多野貓,唯獨不來提督府附近出沒。

    馬大人心下稱奇,口中卻道,想來是它們不敢冒犯提督虎威,尚且不足為怪。

    圖海提督咧開大嘴哈哈一笑,自嘲道老子有個狗屁虎威,這要不算奇的也就罷了。第二件卻更是怪異,光天化日裡說出來都覺得毛骨悚然︰每到陰天下雨,提督府堂前就會現出一個女子身形,雨下的越大越清楚,天晴既沒。

    第三件是在灶房,在月明星稀的夜裡,總有人看到房中有黑物出沒。那東西沒有頭面手足,全身濕淋淋的大如磨盤;第四件是在後宅,總是聽到叩門聲甚急,可開門一看,門外連個鬼影都沒有,最後受擾不過,就在那道門外砌了磚牆,可深更半夜敲門之事依然發生。

    第五件就是怪病,許多人在睡覺的時候,都會聽到房裡有人低聲耳語。那聲音像是唸經唸咒,可房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人,這被夢魘住的情形,在醫道中可能是失魂癥,明珠小姐就深受纏擾,整天整夜地膽戰心驚。

    圖海提督嘆道,如今困守靈州,想搬家也沒合適的地方可去,幸得捕盜衙門裡有能人,說有了風雨鐘,提督府中得了離魂癥的人早晚都能治癒。

    馬大人說,這些事情果然怪異了,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提督大人如何能安心為朝廷效力?不過也不必掛懷於心,做兄弟的既然知道了,定當想方設法,為圖海老哥排憂解難。

    圖海提督覺得馬大人是個文官,雖然通曉兵法謀略,可鎮宅之事應屬方術一道,隔行如隔山,他不肯輕信,搖頭道︰「且看馬兄高才,談何容易。」

    馬大人有心要抬舉張小辮,就對圖海提督說,本府捕盜衙門裡的張孫兩位牌頭,都是有膽有智有手段的人物。這位張牌頭,得過高人傳授,通曉相貓憋寶之術,更是熟知諸路鄉談風物;而孫牌頭一身虎膽,最擅相撲廝殺。剿除荒葬嶺神獒,打撈塔王寺古井下的奇寶風雨鐘,都得他二人出力不小。

    圖海提督斜眼看了看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半信半疑地說這兩個小子真有如此本事?若真如此,你們可能查出我府中為何有這許多怪事?

    馬大人示意讓張小辮上前說明緣由。張小辮趕緊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他心中早有計較,把提督府中的五件事情一一分說。靈州城是座千年古城,經歷過許多朝代,又是魚龍變化之地,所以古舊遺跡最多,陰雨天時堂前地面上顯出女子身形,那是因為早在前朝,曾有人把成形的老山參埋在了下邊。

    那廚間的水缸底下,壓著一隻老蚌,每到月明之時它就要吞吐黑氣。而後門屢有異常動靜,是因為門閂作怪。那根當做門閂的木頭,原是一株萬年老桂樹的根須,桂樹逢陰氣而動,所以顯出異狀。府上沒有鳥雀野貓經過,多是由於它們懼怕這幾件東西,可以把門閂當做木柴,劈了燒火;並將風雨鐘當做鍋鼎,架在火上烹煮蚌肉和山參,給府中上下人等喝了,足能夠安神壓驚,提督府就再也不會有怪事出現了。

    圖海提督見張小辮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信了大半,連忙命管家一一照辦,果如其言,但還有一件怪事未解,卻是何故?

    張小辮說請恕小子斗膽,聽到人語而不見人影,正是因為提督府中隱藏著白塔真人,要不盡早將他揪出來,恐怕後患無窮,隨後又說明了造畜邪術的種種厲害之處。

    圖海提督聞聽此言,嚇得七分酒意散去六分,可府上都是從北京帶出來的家眷奴僕,跟隨自己多年,從來沒發現裡邊有個什麼道士。這妖道究竟藏在什麼地方?許不是隱埋了姓名改頭換面,如此神不知鬼不覺,更不知有何圖謀,本提督怕是在睡夢中也會被割了頭去。他越想越是膽寒,急傳上下人等,按名冊清點,不分高低貴賤,有一個算一個,都立刻召集到後院裡。

    此刻正值夜深人靜,提督府裡的人們多半都在睡覺,莫名其妙地被召集到院子裡,人人都覺得惶恐不安,可主子圖海將軍發了話,誰也不敢抱怨,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聚齊了全家上下一百多口,院中燈火通明,鴉雀無聲。

    馬大人事先已和圖海商議定了,在將軍府抓捕白塔真人一事,須是瞞上又瞞下,萬萬不能聲張出去。一旦拿到了點子,就派人秘密押送到死囚大牢,暗中審問處決,決不能公諸於世,輕則敗壞了女眷的名節,重則萬一驚動了朝廷,可誰也擔當不起窩藏賊寇的罪名。

    張小辮趁這個空子,到貓仙祠找了他那只月影烏瞳金絲貓來,黑貓眼明膽小,機敏異常,只要那白塔真人在它面前經過,此貓必然生出感應。

    府外已調遣重兵圍得水洩不通,馬大人和圖海兩位大員,親自帶著一夥眼明手快的公人,各藏兵刃火器,洞開了一間廂房,假借服用參湯去病為由,讓提督府內的上下人等,挨個從廊前經過,到時候用黑貓認明正身,聽得摔杯為號,便不由分說,一擁而上當場將其拿下。

    這正是︰「正邪難從表面分,疑神疑鬼更疑人。」畢竟不知張小辮能否擒獲白塔真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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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7:47 |只看該作者
話說圖海提督中,除了他的正房偏房三妻四妾,還有許多奴僕雜役,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更無一個遺漏,凡是有鼻子有腿帶活氣兒的,全都聚到後堂的院落中。又在廊下用老桂樹根引火,煮化了蚌肉山參,讓全家老小挨著個地過來喝湯。

    馬天錫帶著張小辮等人藏在房中偷眼觀看,每走過去一個人,圖海提督就在旁低聲告訴馬大人,這是誰誰誰,是親眷也好,是門房的僕人也好,都把身份來歷說明了。轉眼間就排查過了一遍,可從始至終,並沒發現其中混藏著什麼可疑的人。

    張小辮見那黑貓無動於衷,不免有些尷尬了,看看馬大人和圖海提督臉色鐵青,更是自覺不妙,但林中老鬼既然說了白塔真人就躲在提督府中,豈能有誤?看來未必是混在家眷奴僕裡,或許同那潘和尚一樣,在園子裡挖了暗道藏身亦未可知。

    張小辮正想找借口推托遮掩,卻聽馬大人詢問圖海提督,府上的人可都出來了?怎不見明珠小姐?圖海提督說我那孩兒知書識禮品貌端正,怎麼可能是邪教的白塔真人?她只帶著兩個貼身丫鬟在後宅居住,如今世道太亂,所以向來不曾出過家門,也不見外客。

    馬天錫是推案折獄的祖師,素有「馬王爺」的諢號,是說他斷案時恰似有三隻眼楮,心思細密異常,從不肯有一絲一毫的疏漏,更知道如果今天拿不到白塔真人,一是打草驚蛇,往後再想剿除就更是難上加難了;二來自己帶人把提督府查了個遍,找不出什麼真憑實據來可不是了局。於是勸說圖海把明珠小姐和她的兩個丫鬟請出來,咱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狡兔尚有三窟,此事關係提督全家安危,萬萬大意不得。

    圖海提督無奈,心想暫且任你馬王爺可勁兒折騰,到最後咱們再算總賬不遲,當下便命人帶明珠小姐來園中喝參湯安神。

    眾人候了一陣,就見明珠小姐被一個丫鬟攙扶著款款而來,先請了回安,就去服用參湯。那蚌肉極老,與千年山參吊湯,味道格外濃烈辛苦,比藥湯子還要難喝數倍,明珠小姐捏著鼻子喝了半碗,剩下多半碗都給丫鬟喝了。

    張小辮初次看到明珠小姐,見她眉似遠山,眼含秋水,真是個沉魚落雁的容貌,就算不是姑仙真人下凡,也是月宮裡的廣寒仙子轉世。想不到圖海提督這個老厭物,竟會有如此周正的女兒,張三爺若能討了她做老婆,也不枉我為人一世了,心中不免動了歪念頭,一時看得出了神。

    誰知這時他懷中抱著的黑貓突然蜷縮起來,嚇得全身瑟瑟發抖,唯兩隻貓眼精光閃動。張小辮猛然一驚︰「難道明珠這小妮子就是精通造畜邪術的白塔真人?」

    張小辮並不知道白塔真人的相貌特徵,更不知此人是男是女,但據說早在嘉慶年間,各省就有緝拿這巨寇的海捕公文,卻始終追捕不到,從沒有人親眼見過真身。明珠小姐是年方二八的佳人,她怎麼可能是成名多年的白塔真人?難不成那妖道修煉得能夠移形換貌?

    但造畜之輩身上邪氣凝聚,身邊總有無數冤魂糾纏,所以月影烏瞳金絲貓生出感應,驚得毛髮森森俱豎,恨不得趕緊遠遠快逃,或是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藏,這情形就和在筷子城裡遇到吃小孩的潘和尚一模一樣。

    明珠小姐身邊是個服侍她的貼身丫鬟,年紀十五六歲,模樣乖乖巧巧,同樣是從小入府為奴,並非來歷不明之輩。張小辮等人全是肉眼凡胎,主事的馬天錫雖然老練毒辣,卻也沒有火眼金精,根本辨認不出她們哪個是白塔真人。

    官府剿了多年,都未能徹底剷除造畜妖邪。「白塔真人」好響的名頭,非是等閑小可的賊寇可比,眾人如箭在弦,暗中蓄勢待發,只等馬大人摔杯為號。

    馬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猶豫,手握茶盞躊躇難決,示意張小辮快想辦法認明真身。張小辮六神無主,只得悄悄揪住黑貓耳朵,讓它不要亂動,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麼可能是妖邪之輩,萬一認錯了可是難以收場。

    那黑貓雖然耳朵吃疼,但怕得很了,叫也不敢叫出聲來。張小辮心中稱奇,再次抬頭向廊外窺探,只見明珠小姐和她的丫鬟正向回走,可月影烏瞳金絲貓卻兀自體如篩糠,驚得顫抖不已,顯然是有什麼能夠嚇死貓的東西,正從後宅接近。

    張小辮急忙打個手勢,讓眾人切莫輕舉妄動,正點子才剛剛出來。這時就見另有一個大手大腳的粗笨丫鬟,懷中抱了一條白毛哈巴狗,逕到廊下來喝參湯。明珠小姐身邊有兩個丫鬟,這是個給小姐抱狗的粗使丫頭。

    張小辮看那黑貓一對金瞳充起血來,心知只有野貓感到極度恐懼的時候才會如此,忽又想起先前在荒葬嶺劍爐中,遇到奄奄一息的鐵忠老漢。鐵忠臨死前曾說過一件事情,松鶴堂藥鋪的掌櫃鐵公雞,暗地裡把殭屍帶到荒山,賣給了一條白毛哈巴狗,結果枉送了性命,難道那條被鐵公雞稱為白爺的哈巴狗就是白塔真人?

    張小辮見機好快,這條白毛哈巴狗即便不是白塔真人,也多半和那妖道脫不開干係。該當是它的劫數到了,倘若不是這笨丫頭抱狗出來喝湯,險些就被它瞞過去了。

    馬知府見張小辮點頭示意,隨即摔碎了手中茶盞。那條白毛哈巴狗一對眼楮賊溜溜地亂轉,經過廊下時似乎就已經感到了潛伏的危機,正當滿腹狐疑之際,忽聽房中啪嚓一聲響亮,動靜極是不善。它如驚弓之鳥,掙脫了那丫頭的懷抱,躥到地上就逃。

    四下裡埋伏的公人,如狼似虎般同時擁將出來,但眾人多以為是要擒拿那個粗使丫頭,誰去理會一條白毛哈巴狗,就任其從身邊溜走了。幸虧有孫大麻子聽到張小辮的招呼,他眼疾手快,叫聲「著傢伙吧你」,一棍子掃個正著,把那哈巴狗打得在半空翻了一個觔斗,口吐血沫滾倒在地。張小辮趕上去抖開繩索將它捆成一團。

    那抱狗丫頭被捕快按翻在地,早已嚇得尿了褲子,嘴裡連話也說不囫圇了。圖海提督莫名其妙,也沒見那白塔真人現身,怎地胡亂綁了我家一個粗使丫鬟和一條白毛哈巴狗?

    馬大人喝令手下不須粗魯,免得驚擾無辜,借了提督府一間密室,挑燈夜審。誰知不審不要緊,三推六問之下,竟然牽扯出了一件驚天奇案。

    原來那抱狗的丫頭卻是毫無干係的,靈州黑貓所畏懼之物,僅有那條白毛哈巴狗而已,但歷來審案都是問人要口供,如何才能從一條狗子的口中,追問出白塔真人的下落?

    雖然馬天錫善於推斷重大之獄,當此情形也是無計可施,只好在密室中掌起了燈,找了些相關的人過來問話,主要是套問提督府裡這條白毛哈巴狗的來歷。原來這條狗子還是當年在北京城裡買的,一向馴服乖巧,善解主人心意,從不曾有過什麼異常舉動。

    此時密室裡只剩下圖海提督、馬巡撫,以及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兩個牌頭,那白狗被孫大麻子一棍打得吐了血,給鎖在密室角落裡老老實實地趴著,埋著個頭不住在舔自己的傷口,眼中全是驚怖之情。

    圖海提督心中頗為不滿,心想︰「馬王爺不知犯了什麼糊塗,竟然在深更半夜裡聽信了張小辮的鬼話,把我全家上下折騰得不輕,最後卻捉了條不相干的狗子來。這狗怎麼可能是白塔真人,如此作耍,豈不是來捋著本提督的虎鬚來尋樂子?」不由得就想當場發飆動怒。

    還沒等圖海說話,忽聽馬大人猛地一拍桌案,罵聲賊子恁地狡詐,叫左右準備動刑,用鋼針蘸了熱糞刺它腹部。

    圖海提督還以為馬大人這是下不來台了,竟要對白毛哈巴狗用刑,心中更是不以為然,何況你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便阻攔說此狗平日裡甚是馴服,從不亂吠亂叫,所以家裡人都十分喜愛於它,你們何苦偏要跟它過不去。

    馬大人說︰「提督有所不知,在本官看來,此狗實是反常至極,斷定它根本就不是狗子。」說罷又命左右立刻上刑。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領了個喏,擼胳膊挽袖子火匝匝地就要上前動手,卻見鎖在牆角的那條白毛哈巴狗騰地人立而起,隨即伏在地上,叩頭如同搗蒜,而且口出人言︰「上官神鑒,既被識破行藏,自知是躲不得了,再不敢有些許欺瞞,只求免動酷刑。」聲音尖細刺耳,聽它話中之意,竟是懼怕用刑,當堂求饒起來。

    圖海提督被唬得目瞪口呆,怎麼府裡真養了如此一個妖怪?馬大人面沉似水,命左右牌頭挑斷了那白狗大筋,提到近前來推問口供。

    那白毛哈巴狗自知落到官府手裡得不了好,忍痛被割斷了大筋,兩眼中全是怨毒之色,但懼怕受刑,只好如實招供,自認就是白塔真人。早在北宋末年的時候,靈州城就有造畜的勾當,那時候是以拐賣人口為主,其手段五花八門,不是常人可以想像出來的。有一路跑江湖賣藝的,以雜耍雜戲為生,其中就有專門馴狗的把戲,耍狗賣藝的都是老頭,但是他們所養的狗子其實都不是真狗,而是拐賣來的童子。

    世人不知其底細,都覺得那夥人有造畜妖術,能把小孩婦女變成狗子拐帶販賣,傳得神乎其神,談之色變。其實不然,那是賊子們先從鄉下,用迷魂藥拍來四五歲的小孩,拐帶到家裡,宰殺一隻和這小孩體形差不多大小的狗子,剝了整張的狗皮,趁熱裹到這孩子身上。狗皮最緊,血淋淋地裹在人身上就再也剝不下來,再用各種手段加以折磨,強迫那披了狗皮的小孩,每時每刻都要模仿狗子的舉動,如若稍有不從,就活活打死,棄屍荒野。

    待那孩子馴服了,就帶著他出街當做耍狗的賣藝,畢竟人類要比狗子機靈,不論是翻牌識字,還是跳圈、作揖、翻跟頭,都不需要去刻意訓練,所以常常能聚引觀眾,獲利頗為豐厚。但被狗皮裹住的小孩全身都被熱血燙傷,而且身體生長發育不得,從數九隆冬到三伏酷暑就這一身狗皮子,遍體都是凍瘡熱疹,最多維持一年半載,就得活活困死在狗皮子裡,其狀慘不可言。

    造畜邪術興起的那個年月,正值金人南侵,打破東京汴梁,擄走了徽欽二帝,使得天下紛亂,國破山河碎,官司王法形同虛設,人命猶如草芥一般,根本不把一條性命當一回事,隨隨便便放在手裡折磨死了,也只當是掐死個虱子,全然不放在心上。

    這正是︰「寧做太平安樂犬,莫為亂世苦命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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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8:21 |只看該作者
且說官家施展霹靂手段,一舉拿住了藏在提督府裡的白塔真人,押到密室中嚴刑逼問,哪容他想不招。

    那白塔真人自知氣數盡了,又懼怕被官府酷刑折磨,只得吐露實情,說起了造畜一脈的起源經過。據民間風傳,所謂造畜之邪術,多是指一夥身懷異術的妖人,將婦女孩童迷惑了,讓他們吞吃符水,將活人變做豬、驢、牛、羊一類的牲口,偷拐了驅趕到市集上販賣謀利,但皆屬以訛傳訛的虛妄之說。

    其實早在宋室南渡之際,正值天下動盪,災荒相連,饑民遍野。大姑娘插了草標賣的價錢,還值不得半頭毛驢子。當時有些跑江湖賣藝的心術不正,使出百般昧心取利之法,拐帶了童男童女,剝了狗皮猴皮裹在小孩身上,再用各種手段加以折磨馴服,逼迫他們演練諸般雜戲,被害死在他們手中的人不計其數。

    那些老百姓們不曉得內情,看街上耍猴戲狗的好不伶俐乖巧,都道雜耍藝人使得好手段,卻不知這夥人在私底下做的全是些沒天理的勾當。

    直到後來世道逐漸安穩,官府才開始搜捕造畜之輩,一旦落網,必以極刑處置,酷刑重典的高壓之下,使其一度銷聲匿跡。可每逢戰亂天災,人心喪亂,世風不古,造畜之事便往往得以死灰復燃,漸漸成了氣候。他們拜古塔為祖師,自稱塔教,割取死人的男陽女陰配藥,一旦煉成了迷心藥餌,大至牛馬鯨象,小到蟲鼠蛇蟻,都能聽其所用。塔教中的妖邪之輩,多是潛伏在各地隱姓埋名,驅使這牲畜作奸犯科,公家屢禁難絕。

    這白塔真人早在白蓮教舉事之時,便已成名,各處州府縣城裡都有緝拿此賊的海捕公文。他生具異相,是個天生的侏儒,三寸釘的身材,面目更是可憎,自幼被家人視作怪物,遺棄在荒山野嶺,任其自生自滅。他命大沒死,依靠山泉野果為生,反而與世隔絕地苟活了數年。後來在深山裡遇到了塔教異人,得授異書,學了異術在身,從此出山為非作歹,並且收納了許多門徒弟子,做了塔教之主,自號白塔真人。

    但是由於白塔真人身形相貌特殊,平日裡不出門走動也就罷了,只要一出門去,必然被眼明的捕快公差識破行藏,當場擒獲了問罪,哪容逍遙法外至今?幸得他天生擅學狗吠,時常能夠假做了狗子,爬牆躍壁,快捷如飛,所以他狠下心來,依照宋時古法,活剝了一條白毛哈巴狗的狗皮,血淋淋地黏在自己身上,自此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好端端的一條白狗,形貌舉動酷肖無差,完全可以亂真。

    白塔真人雖然勢力不小,儼然有草頭天子之態,但那只是趁朝廷忙著鎮壓白蓮教,無暇顧及此輩。白蓮教被剿滅之後,各地緝拿反賊的風頭甚緊,塔教也逐漸冰消雲散,殘黨餘眾深深地藏匿在民間。

    有道是「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白塔真人假做了狗子,躲到深宅豪門之中。那些公差海捕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細,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又能上哪裡找他?

    到得粵寇之亂席捲江南,白塔真人便找機會混入圖海將軍府中,跟著圖海全家老小一同回到靈州城。他勾結舊日餘黨,打算趁亂劫取藩庫的大批官銀。在白塔真人的門徒當中,要算老鼠和尚行事最為詭秘。潘和尚帶著群鼠躲在槐園裡挖掘地道,暗中偷竊庫銀,眼看即將大功告成,誰料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使得潘和尚被官府捕獲,押到街心,活活吃了一剮。

    這件事氣得白塔真人以頭觸牆,對官府鷹犬更是陰恨不已,但他並不清楚潘和尚究竟是如何失手,故此不敢輕易露面,只是暗中引來荒葬嶺的韃子犬,將靈州法場攪亂血洗了一回,算是替徒兒報仇雪恨了。

    誰知此事尚未瞭解,韃子犬的狗頭就已被官府懸在城內示眾了,白塔真人接連失了左膀右臂,不免暗暗心驚,知道這肯定是有高人跟自己過不去,否則就憑靈州官兵,根本捕殺不了凶殘猛惡無比的神獒。幸虧是自己躲在提督府裡深藏不出,否則此刻多半也被官家擒獲正法了。

    白塔真人陰險狡猾,疑心最重,越想越覺得提督府裡也未必安全,正思量著要出城躲避。但靈州城被粵寇團團圍住,城門全都閉了,連只飛鳥也逃不出去,於是就想躲到窮街陋巷的空屋裡去。眼下這年月,兵荒馬亂,地方上多有逃亡之屋,誰會在意空房舊宅裡的野狗,那倒是個最為穩妥的去處。

    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聽到有人送了風雨鐘來提督府。白塔真人在深山裡練出來的都是賊功夫,什麼叫賊功夫?自然是起五更爬半夜練就的,雞司晨,犬守夜,耳音嗅覺最是靈敏,哪怕有些許異常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應。所以一嗅嗅著了青銅氣息,情知提督府中來了寶物,心中不覺動了貪念,便從犬捨裡鑽出來,纏著抱狗丫頭又挨又蹭,似是能通人性想討湯水來喝。那抱狗的粗使丫頭無奈,只好抱了他來到廊下。

    原來造畜的塔教,皆是拜古塔為祖師神明,深信世間有塔靈存在。當年靈州城裡有座高聳入雲的古塔,被稱為萬塔之王,這座八角寶塔雖然早已坍塌毀壞了,但塔底的古井裡,還藏有一尊能聚風雨的銅鐘。古物有靈,攏住了千年寶塔的龍氣,故此這夥人都將靈州城視為聖地,當做了塔教的老巢。

    白塔真人這些年來,苦尋風雨鐘無果,突然聞得此物顯身,自然欣喜若狂,不料一著棋差,大意失荊州,到得廊下方覺勢頭不對。但還沒來得及脫身躲藏,就已被張小辮的那只月影烏瞳金絲貓識破,給做公的當場拿住,否則隱忍不出,誰又能奈何得了他?他思前想後仍覺莫名其妙,自道這都是鬼使神差,命中注定大限催逼,因果上的事情不是由人計較出來的。

    馬天錫在以前當知府的時候,就曾經親自斷過造畜之案,見到有歹人把小孩蒙了猴皮,又用鐵索拴了打鑼戲耍。那猴子遇到馬知府的轎子經過,便當街攔住,跪地流淚叩頭。馬大人心知有異,連人帶猴都鎖了帶回衙門,才審出其中端倪。此刻在密室中看出白毛哈巴狗形態詭異,識破了他的行藏,便假意出言恫嚇,果然唬得此賊伏地招供。看來隨你賊巧伎倆,能有千變萬化,須是瞞不過公門老手,這正是「局中早有一招先,任你詐偽到頭輸」。

    此時白塔真人已被挑斷了大筋,成了手足俱廢之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了,自料在劫難逃,不得不把實情交代出來。身為塔教教主,落到官府手裡,根本別想活命,只求上官心懷仁念,千萬別用酷刑折磨,自知惹下彌天大罪,肯定是有死無生了,務請看在交代了塔教淵源,以及數十年來法身修煉不易的分上,別動刀刃斧鋸,好歹留個囫圇屍首,來世當牛做馬不敢忘報。

    馬大人越聽越恨,此等丑類,在世上橫行為禍日久,自以為能逍遙法外,不知做下了多少惡事,一旦被拘到公堂,便原形畢露,才知道求饒乞憐,看來自知死罪難逃,想不受極刑也可,快把塔教殘黨一一供出,若有半點隱瞞不實,定不輕饒。

    誰知白塔真人竟對此事抵死不招。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兩人用長針蘸了糞水,一針接一針地狠戳他身上柔弱細嫩之處,把那白塔真人疼得慘呼哀號,口中盡罵些陰毒無比的詛咒︰你們這班朝廷的鷹爪子只會為虎作倀,膽敢如此禍害本真人得道的法身,我咒你們個個不得好死……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皆是心狠膽硬之輩,又最是憎恨造畜的妖邪之徒,見那白塔真人猙獰悍惡,硬熬著酷刑不肯伏法招供,更是心頭動火,罵道︰「操你奶奶的還敢嘴硬,看爺爺如何戳爛了你的舌頭再刺你的眼珠子。」用針時絲毫不肯手軟,直扎得白塔真人的一身狗皮子上體無完膚,然後又要用針去戳他的舌頭眼楮。

    馬大人在旁看得明白,知道白塔真人雖然懼刑,卻更懼怕招出同黨,想必其背後還個有極厲害的人物,倘若再繼續用刑,就先把他活活疼死了,於是喝令左右停了糞針,低聲同圖海提督商量了幾句。那圖海提督也不是善主兒,他告訴馬大人這件事切莫傳揚出去,就在密室中結果了這廝的性命最好,隨後出了個陰毒的點子。

    馬大人聞言點頭同意,吩咐了張小辮幾句,讓他們依照提督大人的意思,了結掉白塔真人的性命,然後毀屍滅跡,就自行陪同圖海提督離開了密室。

    張小辮等馬大人離開之後,讓孫大麻子出去準備一應事物。密室裡就剩下他獨自一人。他盯著白塔真人嘿嘿一陣冷笑,罵道︰「狗賊,明年的此時便是你的祭日了,張三爺明人不做暗事,臨死教你死個明白,別到陰世裡再做糊塗鬼,槐園中的老鼠和尚與荒葬嶺神獒,都是折在三爺手中。」

    白塔真人雖知必死無疑,但萬萬沒想到連今夜都過不得了,驚道︰「潘和尚先被押了三天才綁到市心碎剮,怎的連夜就要去了我?」隨即又咬牙切齒地說道,「想某橫行世上數十年,卻不料最後糊里糊塗地栽到你這小賊手中,吾死也不能瞑目。」

    白塔真人臨刑之際難免心寒膽戰,越想越怕,口也軟了,又央求道︰「還望張牌頭念在我法身修煉不易,更是以此醜態在世間偷生多年,不如使我走得從容些個,留具囫圇屍首也好。」說罷涕淚齊流,告訴張小辮在何地何地,埋了一匣子金洋錢,只要成全則個,錢匣子裡的東西就全是你張牌頭的。

    張小辮一面暗中記下藏著金洋錢的所在,一面在口中說道︰「想那些金洋錢多是不義之財,三爺自然是照單收了,難道跟你這狗賊還有什麼客氣的不成?不過你現在所求之事跟我說卻是無用,剛才圖海提督已有過交代,不容你死的爽快便宜。咱們做公的受上官支配,凡事身不由己,恐怕張三爺是周全你不得了,咱能做的最多是趕上清明節多燒些紙錢,薦度你在冥府裡少受些苦楚。」

    白塔真人沒料到圖海提督已有了吩咐,不免心驚肉跳,問道︰「不知他們想要如何處置本真人?是要開膛摘心還是要碎剮零割?又或是車裂腰斬?」

    這時就見孫大麻子回轉了來,他手中拎了一個木桶,裡面所熬都是滾沸的魚鰾,另外帶著兩個剪碎的麻袋片子。張小辮指著那些事物道︰「官家有命,念在你搖尾乞憐的分上,不以刀刃相加,只要給你做一番披麻拷,剝皮問。據說當年岳武穆蒙冤之時,就曾受過此刑。不過你這丑類惡貫滿盈,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要被天道誅滅,豈能與岳爺相提並論,趕快閉上你的鳥嘴領死吧。」

    白塔真人氣量狹窄,而且色厲膽薄,識得那披麻剝皮之刑,又知道這種極刑最是殘酷不過,聽得此言頓時急怒攻心,驚駭之餘,哇地嘔出一口黑血來,咳了兩聲,氣急敗壞地罵道︰「想我在提督府中躲了多時,並不曾為害他家中老小,圖海狗官何以恁地歹毒!你們使如此陰狠的手段害我性命不要緊,本真人死後必要放出血咒,教靈州城裡變做屍山血海,人畜不留!」

    這正是︰「世人盡說天高遠,誰識報應在眼前。」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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