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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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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本物天下霸唱]賊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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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8:32 |只看該作者
話說那白塔真人曾經躲在暗處,親眼目睹了刑部劊子手在十字街心碎剮老鼠和尚,只覺極刑之酷無以復加,所以他落到官府手中之後,只求速死,懇求官家不要零割碎剮,留下他一具完整法身。一來他是懼怕酷刑之苦,二來當時人們迷信傳統的觀念,認為如果此生犯了大罪,在法場上被碎屍萬段了,即便下輩子趕去投胎,也只能變做無數蛆蟲蚊蠅,任憑世人拍打踩踏,那就淪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白塔真人本是個行蹤震動天下的異人,不料陰溝裡翻了船,被人不費吹灰之力擒了,又挑斷大筋,百般折磨,眼看就要屈死在密室裡了,不住苦苦哀求上官,千萬別以刀鋸相加。他的意思是最好服毒,或是拿根麻繩來勒死。

    但那馬大人和圖海提督都是心黑手狠的人物,不用刀刃也不能輕饒了這個重犯,天底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便交代左右用魚鰾披麻伺候,隨後就離開密室去巡視城防了。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領了命,要親手結果這惡賊的性命,當下用刀剃去白塔真人遍體犬毛,把他週身上下收拾得光溜溜的,好似白羊一般,又將那麻袋片子割成細條,一條條蘸了滾膠,趁熱搭在白塔真人身上,頃刻間就從頭到尾粘了數百條碎麻袋片子。

    此刻白塔真人已被嚇得全身顫抖,屎尿齊流,再也扛不住了,只好把餘黨所藏之處一一供出,再無絲毫隱瞞,還求上下寬鬆些個,容本真人死得痛快點。

    孫大麻子罵道︰「俺見了你這賊撮鳥便沒好氣,果然與那老鼠和尚都是一路貨,身上全沒有半點膽魄,害死在你手裡的無辜性命不計其數,惹下如此大罪也只拿一條命來填,就算粉身碎骨也是你的便宜。如今死到臨頭,你伸出脖子等死也就是了,何苦還要如此出醜。」

    張小辮也在旁譏笑道︰「真人法身雖是尊貴,但這披麻剝皮之刑卻難熬得緊,不得立時便死。我等又不是技藝嫻熟的劊子手,如今初次做這勾當,手底下難免生疏,不管是輕了重了,還望真人多多包涵。」

    白塔真人恨得咬碎了牙齒,對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說︰「天下欺人之甚者,莫過如此了,本真人做了厲鬼也忍不下這口惡氣。你兩個小賊又以為自己是什麼好角色了,都他媽是朝廷的鷹爪子。為何自古以來賊氛熾然,屢剿不絕?只因官匪一家,貓鼠一窩,捕盜者皆為盜賊,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你們使如此陰狠的手段禍害本真人得道法身,晚上還想睡得安穩嗎?」

    張小辮聽那白塔真人越說越是怨毒,便對他罵聲︰「聒噪,爺爺們今日要替天行道,這就打發你個狗賊上路,趁早去酆都枉死城中標名掛號。」說罷和孫大麻子俯下身子,鼓著個腮,一口接一口地往那白塔真人身上吹著涼氣。

    原來這披麻剝皮的大刑向來不入正典,本是南宋時流傳下來的一種逼供酷刑,到後來也多曾用於暗中處決囚犯。先是把麻布條蘸上熱膠,粘在囚犯赤裸的皮肉上。魚鰾之性最黏,粘住了就別想分開,待到涼干了之後,倒拽麻布條,一扯之下,就能連皮帶肉撕下一塊,所以也稱「披麻拷、扒皮問」。即便是鐵石心腸的硬漢子,也萬難熬得住這種毒刑,真可謂「直教鐵漢把魂銷,縱是狂夫也失色」。

    那白塔真人全身披滿了麻布條,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朝他吹了一陣氣,看看魚鰾熱膠差不多都已涼了,估摸著用刑的時辰差不多了,就先試探著揪住白塔真人背上一片麻布,往戧碴兒的方向狠狠一拽,只聽刺啦一聲響,硬生生撕下來一片皮肉。血點子濺了一地,疼得白塔真人殺豬般叫,擂天捶地介地呼痛。

    白塔真人身上雖是裹了一層狗子皮,可這數十年來,狗皮子早已與自身皮肉連為了一體,再也分離不得,被麻膠一帶就撕下一綹肉來,頓覺痛徹了心肺,自知如此死法太過慘酷,連忙想要再次出言討饒,但劇痛之下,口舌多已不聽使喚了。

    張小辮拎著拽下來的麻布條子看了看,果然是血肉相連,便順手拋在一邊,更是不容白塔真人再作分說。他突然冒出壞水,奇道︰「咦,三爺好像聽見空中鼓樂鳴動,想必是仙人打開了天門,這就要接真人回去了。如此的好事,須是耽誤不得。」說著就與孫大麻子一齊動手,將麻布條子扯了一個痛快,撕不到一半麻袋片子,就已將白塔真人活活疼死了。

    用刑過後,密室中遍地血肉狼藉,細看那狗皮子裡裹的,赫然是具畸形的人骨。張小辮請提督府的管家來驗了刑,才攏了堆暗火焚屍滅跡。至於官府如何按照所取口供秘密佈置,到處緝拿漏網的塔教餘孽,自不必說。圖海提督府上窩藏了妖道,當然不能聲張出去,只是全家上下難免受了些驚嚇,要在打退粵寇之後,請戲班子來唱幾出《三英戰呂布》、《尉遲公單鞭奪槊》、《關羽千里走單騎》之類演武鎮宅的戲文,這些事自然不在話下。

    書中有交代,可嘆這位白塔真人,在深山裡苦修多年,得了異術在身,最後卻得了這麼個結果,死得慘不堪言,沒什麼好計較的,只能說「萬事勸人休作惡,舉頭三尺有神明,作惡倘若無報應,世上豈不人食人」。

    大概因為白塔真人作惡多端,劫數到了,老天都要收他,自然難逃身死命喪,於情於理確是如此。可是話雖這麼說,此人畢竟是塔教首腦,官府追捕了他幾十年都沒見蹤影,除了潛蹤深藏,更會許多造畜的詭異手段,還有荒葬嶺的神獒,以及躲在槐園筷子城裡吃小孩的潘和尚,這些妖人惡獸,有哪一個是易與的?怎的通天的本事不得施展,就全都折在了張小辮手裡?

    想來張小辮也只不過是半通非通地學了點相貓之術,怎麼就能憑著大運誤打誤撞,舉手投足之間就把這些巨奸大惡一一剷除,歸根到底還是得了林中老鬼暗中指撥。

    那林中老鬼不言則可,言出則必定應驗如神,道破了許多玄機,凡事經他佈置,必有可觀。

    張小辮還以為自己時運來了,祖墳上添了座沒影沒形的薦福碑,早晚就要發跡,故此命中才有貴人相助,得遇到林中老鬼指點迷津。要不了多久,張三爺便已是輕裘肥馬載高軒,指麾萬眾驅山前,何等的威風榮耀。卻不想仕途沉迷,實是無邊的苦海,哪得逍遙自在,頭上的頂戴花翎紅纓子,又不知要用多少鮮血染透。

    更想不到世上絕無如此便宜的好事,常言道得好「得便宜處失便宜」,禍根凶神早已深埋,只不過還不到他張三爺發還的時候。要問鹽從哪鹹,醋打哪酸?那金棺墳裡的林中老鬼究竟是什麼來歷,如此扶持張小辮又到底有什麼圖謀?

    可這些事別說張小辮蒙在鼓裡,就連提督府白塔真人、筷子城老鼠和尚、荒葬嶺韃子犬這一干賠上性命的妖人惡畜,也是死得稀里糊塗不明不白。恐怕他們直到過了奈河橋落進了枉死城,也不知自己其實是死在了林中老鬼的算計之下。

    至於林中老鬼之事,全是後邊的話頭,日久自明,現在暫且不表。單說當今世上內憂外患,盜賊草寇多如牛毛,靈州城內雖然兵精糧足,但被粵寇團團圍困,幾場惡戰之後,不免人心惶恐。張小辮剿殺塔教妖邪一事雖然做得隱秘,奈何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日便是滿城皆知。他名頭在外,大有能聲。

    這人的名,樹的影,傳來傳去,眾人都以為張牌頭是有大手段的人物,每每見了他便是牌頭長、牌頭短,就如稱那些富戶為員外一般,總是尊他,等閑出去喫茶喝酒,店家也不肯要他使錢。

    張小辮心中暗自得意,連走路都快不知道先邁哪條腿了。他感念林中老鬼的恩德,卻在城中苦尋不著此人,又常常想起多得靈州野貓相助,得空就買些熟肉魚頭當做貓食,拿去貓仙祠裡給野貓們享用,故此滿城之中,連人帶貓,無不念著他的好處。特別是那些家貓野貓被他喂熟了,更是出入相隨,行影不離,招之即來,呼之即去。

    這天馬大人在城頭上點閱了靈州團勇,然後傳來張小辮,說起張牌頭手段不凡,別看年紀輕輕,卻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輕而易舉地剷除了盤踞在城中多年的塔教妖孽,深得本官和圖海提督賞識。如此人物放在捕盜衙門中豈不大材小用,必當破格舉薦出來,推舉到軍中報效朝廷,如此才能得以施展真實本領。今日先調撥到團練中充做營官,管領一營團勇。

    當時清廷的滿人八旗兵和漢軍綠營兵,多是因為年久不用,軍紀廢弛,士卒懈怠,再也不復昔日橫掃天下之鋒,難以應付大規模的戰事。只有僧格林沁率領的蒙古馬隊東征西討,除了拱衛京畿重地,還要四處鎮壓農民起義。此刻朝政紊亂,天下動盪不安,這支人馬雖然精銳,卻往往撲滅了東面,西面又生出亂來,也自是疲於招架。守衛京城的大軍不能輕易調動,只好命各地自組民團,眼下靈州城裡有許多民團,多是就地招募聚集。這裡邊不免魚龍混雜,更有許多招安來的響馬草寇,其中有一營的字號稱為「雁營」,營中皆為同鄉同族的「雁戶」,最是彪勇善戰,衝鋒陷陣,渾不懼死。但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其營官在前天守城禦敵的血戰中,被粵寇彈丸貫腦而亡,所以營頭之職暫時空缺。

    馬大人深感雁營士卒勁悍,又都是響馬子出身,難以被官家掌握,唯恐其生出亂子來,所以思量著要派個心腹的人統領此營。可圖海提督卻認為雁營中的兵勇都是滿身賊骨頭,屢屢在城中鬧事,可能暗中還有殺官造反之意,根本不能留,留下來必成大患,應該盡快想辦法除了此營。雙方爭執不下,最後圖海就提議讓張小辮轄帶此營,表面上是提拔於他,其實用心陰險狠毒,是打算安排一個去處,讓張小辮和雁營有去無回。誰料想,只因這一去,才引出一場惡戰,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有分教︰「千軍萬馬似潮來,屍滿城郭血滿垓。」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賊貓》第五卷《雁營》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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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9:09 |只看該作者
有道是「耕牛無宿草,倉鼠有餘糧」,拉犁耕田的黃牛一生辛勤勞苦,卻連果腹的草料都未必夠吃,臨到老更要受一刀之苦,還不如那些竊糧搬倉的鼠類,吃著精糧,養得肥胖安逸。人世之中,往往也是如此,真正任勞任怨出力氣做事的,未必討得到什麼好處。馬大人不知耗費了多少心機,籌募團練守城禦敵,但那個酒囊飯袋般的旗人提督老圖海,卻唯恐他在靈州城擁兵自重,處心積慮地剪除此人羽翼,首先就是要除掉雁營。

    這雁營之中皆為雁戶出身,也就是以打雁為生的雁民。在靈州城西有好大一片蘆葦叢生的沼澤地,被稱為黃天蕩。水草茂密無邊,不知覆著多少裡數,那些南來北往的大雁途徑此地,多會在黃天蕩中落腳。雁乃守信之物,每到遷徙之期,天空中雁陣翩翩,一隊連著一隊,漫天皆是,觀之不盡。

    世上打獵的獵戶,無非是挖陷阱下套子,或是用弓弩、火銃擊射獵物,如能依法施展出這些手段,要打什麼熊羆虎豹,或是狐狸黃狼,自然不在話下,卻唯獨是打雁最難。俗話說寧吃飛禽一口,莫吃走獸一隻,野雁乃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視為「五常俱全」的靈物——哪五常?仁、義、禮、智、信是為五常。

    說雁有仁心,是因為一隊雁陣當中,總有老弱病殘之輩,不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打食為生,其餘的壯年大雁,絕不會棄之不顧,養其老送其終,此為仁者之心。

    大雁不僅有仁,更有情義,雌雁雄雁相配,向來是從一而終。不論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單的一隻孤雁,到死也不會再找別的伴侶,這是其情義過人之處。

    天空中的雁陣,飛行時或為「一」字,或為「人」字,從頭到尾依長幼之序而排,稱作「雁序」。陣頭都是由老雁引領,壯雁飛得再快,也不會趕超到老雁前邊,這是其禮讓恭謙之意。

    雁為最難獵獲之物,是因為大雁有智,落地歇息之際,群雁中會由孤雁放哨警戒。所謂犬為地厭、雁為天厭、鱧為水厭,這三種生靈最是敏銳機警,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群雁就會立刻飛到空中躲避,所以不論是獵戶還是野獸,都很難輕易接近地上的雁群。

    雁之信,則是指野雁是南北遷徙的候鳥。因時節變換而遷動,從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稱秋天為雁天。這仁、義、禮、智、信的五常,即便至聖至賢之人也未必能夠做足,所以依靠獵雁為生的雁戶,無不敬重野雁品質。

    雁戶獵雁的器械稱為「雁排」,是在一個渡水木伐子上鋪設排槍。先把排子隱藏在蘆葦蕩深處,然後再由身手矯捷的雁民,身披簑衣,頭插雁翎,尋著雁蹤,偷偷潛行到雁群棲息之地,約是離著一箭之地便不能再接近了,否則必然驚走雁群。

    雁戶們潛伏至深夜,看那月冷星稀之際,便突然點起一支火把。雁群中哨戒的孤雁好不警覺,立刻振翅示警,也就在這同時,雁戶急忙把火把浸到水中熄滅了,繼續悄無聲息地隱蔽不動。那些大雁從睡夢中驚醒,正要展翅騰空逃命,卻發現四野茫茫,一片寂靜,不免懷疑是那孤雁誤報,便嘈雜著責備了它一陣,隨後放下心來繼續歇息。

    雁戶們躲在四周,聽得群雁逐漸安靜下來,知其已然熟睡,就再次點起火頭,孤雁盡忠盡職,立刻再次報警,而雁戶們仍是熄滅火把。如此反覆幾回,雁群都被攪得心神俱疲,它們長途遷徙,本就疲憊不堪,又被孤雁一而再,再而三地驚擾起來,而蘆葦蕩中哪有什麼險情?最後終於惱火起來,活活將那孤雁啄死。

    卻不知如此一來,正是中了雁戶的詭計︰一是失了放哨的孤雁,再者三番兩次的驚擾,早已是困乏難擋,警惕性放低了許多,雁戶們趁此機會,牽動排槍四下合圍。待到那些野雁發覺大事不好,從睡夢中猛然驚醒過來,再想逃脫已經晚了,都被雁排的射程罩住,大多難逃中彈身亡的厄運。這個獵雁的法子,喚作「打孤雁」。

    雁戶們依靠獵雁過活,也只勉強餬口,常被官府盤剝壓搾,趕上離亂歲月,更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其中便有許多人仗著身手敏捷,藏身在蘆葦蕩裡,劫殺過往的客商,做些替天行道殺富濟貧的勾當,也算是綠林響馬中的一路。

    後來這夥人都被馬知府招了安,編為靈州團勇,號稱雁營。如今營管陣亡,圖海將軍就推舉張小辮去統轄此營,因為圖海暗覺張小辮查出將軍府裡藏著妖道,讓他十分地下不來台,又恐此人日後成為馬天錫的左膀右臂,心中自是陰恨起來,打算找個機會要一舉除掉這些心腹之患,這正是「朝中奸黨橫行日,天下英雄失意時」。

    張小辮卻還道這是上官抬愛,他哪裡曉得官場上明爭暗鬥的險惡之處,於是帶著孫大麻子和黑貓,大搖大擺地前去應職。想想那雁營裡,少說也有八九百號兵勇,如今都要聽張三爺的號令調遣,真是得意非凡。

    雁營中的老營管死後,營中以其子「雁排李四」為首。這李四不過二十幾歲,是雁民出身的鬧銀響馬,擅能扎排使銃,故此得了個綽號,喚為「雁排李四」,又素有神手之稱,手中火器百發百中。他還有個自小相依為命的妹子雁鈴兒,生得眉目秀艷,體態綽約,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兒家,勝過《水滸》扈三娘,不讓《西遊》羅剎女;除了能征慣戰,更有百步穿楊的手段,隨身一張雁頭彎弓,七十二支雁翎箭,向來是箭不虛發,發必應弦,此時也作了男裝,跟隨在營中征戰。

    雁排李四早就覺得充為團勇給官府賣命,雖然出生入死,卻不似官軍那般有糧有餉,遠不如在黃天蕩裡殺人越貨來得痛快,何苦屈身小就,終日受人懊惱,靠吃著順氣丸才能度日。正思量著要帶兵反出城去,到時候天是王大,老子就是王二,管你什麼清軍太平軍,只要膽敢進得黃天蕩來,便隨著爺的性子,一發殺個痛快。

    正這時,忽聞靈州捕盜衙門裡的張牌頭要來統領雁營。雁排李四是足踏風雲,氣沖牛斗的傲骨之人,最喜愛結交天下豪傑,心想︰「久聞張牌頭大名,聽得耳朵也快起趼子了,既有機緣,何不會上一會,看看他是否果真是個出眾的好漢子,然後再走卻也不晚。」當下出來相迎。

    誰知雙方一照面,雁排李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瞧那張小辮猴裡猴氣的一臉潑皮相,歪戴帽子斜瞪著眼,小號官服穿在身上都顯得肥大,肩膀上還架著一隻黑貓。只有旁邊那個麻子臉,倒是生得虎背熊腰,只看那身量步法,料來也是得過些傳授的壯士。

    但靈州自古就有拜貓仙的風俗,雁民們也尊貓仙爺爺,一見張小辮肩頭蹲著只黑貓,雁排李四等人便不敢太多輕看於他,當即上前抱拳行禮,可心中卻是有些尷尬,不太相信就憑這個潑皮般的小子,怎有本事剿殺老鼠和尚和白塔真人那伙巨寇。

    張小辮慣會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又得林中老鬼指點,知道雁營之中多是草莽之輩,便也抱拳拱手,直接就問李四等人,諸位好漢,以前可都是嘯聚山林的響馬?

    雁排李四和雁鈴兒等人聞言吃了一驚,雁營如今是受了朝廷招安的團勇,官家早就表示對以前的所作所為既往不咎,不知他又提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官府變了心意,要去了我等不成?想到此節,不禁個個戒備起來,悄悄將手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只等潛伏的官軍蜂擁上來,就亮出傢伙拼他個魚死網破。

    誰知張小辮卻大言侃侃地說,想我張家祖上就有人做過響馬盜,當年在綠林之中,那也是有字號有蹤跡的人物。自古以來,響馬多為明盜,遇到過往的客商大戶,先是放出一支響箭為號,這才顯身出來攔住去路,並要念動劫山贊子說︰「此山是爺開,此樹是爺栽,要想打此過,十個馱子留九個,牙蹦半個說不字,嘿嘿,一刀一個草裡埋。」這就叫明目張膽,連馬頸上也要繫著鈴鐺,走到哪響到哪,如此方才算得上是梁山本色的明盜響馬了,絕不是尋常的草寇毛賊之流可比。世人愚眼俗眉,哪識得咱們響馬子的來歷,更不知咱這綠林義氣,從來就不是那些齷齪兒男能學得來的。諸位既然是響馬出身,想必都是慷慨灑脫的當世英雄,讓小弟有幸得遇,實是三生有幸。

    張小辮前兩天曾和孫大麻子暗中掘藏,找出了白塔真人生前埋在城內的一匣子金洋錢。他信從林中老鬼之言,唯恐聚多了錢物招來禍端自毀前程,在沒做上高官之前,不敢再動貪念,此刻只好忍痛割愛,把金洋錢全部帶到營中,當場分給眾人,以表結納之心。

    古人言︰「士為知己者死。」張小辮這幾句話果真是說入了巷,滿滿一匣金洋錢更是動人眼目。那雁排李四等人俱是豪傑的襟懷、草莽的性情,一聽之下無不動容,都覺得先不論張營官本事如何,單只這番器量,以及仗義疏財的手段,也稱得上是宰相之才了。能夠說出這等言語,絕非凡品,此時雖然只是個雁營營官,想來日後必成大事,而且同為綠林一脈所出,我等將來如能跟隨在側,怎不得他些好處受用?於是盡皆心服,當場推金山倒玉柱,呼啦啦拜倒了一片。為首的李四說道︰「雖然我等多是出身於塵埃之中,卻也頗知英雄典故,曾見古今事跡,曉得世間義氣二字最重,如蒙張三哥不棄,願先就此結納了。今後同生共死,榮損相連,不論刀山火海槍林箭雨,永遠追隨左右。」

    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在當時的民團兵勇當中,多有拉幫結伙拜把子的風氣,若不用此,便難以在軍中立足。這也該著是他們前世的緣分,命中天數近合,一見之下,都覺意氣相投,願意拜把子結為生死兄弟。擇日不如撞日,雁營眾人當即就撮土為爐,插草為香,張小辮、孫大麻子、雁排李四、雁鈴兒,以及營中幾位雁戶出身的哨官,一同跪倒在地,雙手抱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心口,當著那只黑貓,對天盟誓,念起「插香令」來。其令日︰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萬眾齊志,名標青史;

    江湖一把,功業千秋;

    香火在手,歃血為盟。

    張小辮幸得林中老鬼點破了自身命數,只用三言兩語,便憑空得了一班好漢子以性命相交,真乃如虎添翼。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如此一來,何愁大計不成?

    這正是︰「逢山必要先開道,遇水還得早架橋。」卻不知張三爺率領著雁營何去何從,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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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座靈州城,從古就以出產花貓聞名,故此得了一個俗稱,喚作貓子城。雖是個繁華錦繡的富貴之地,卻正值國家用兵之際,連年不斷的戰亂和災荒,一邊是官府催征盤剝,另一邊又是賊寇四處洗劫,附近的十里八鄉,多已被搜刮得民盡財窮。

    那些個指靠著捕漁獵雁為生的雁戶,大多沒有養家餬口的活路,紛紛落草為寇。但一打起仗來就是赤地千里,荒郊野地中除了成群結隊出逃的難民,哪有什麼走貨的客商富戶經過,再也無處去殺富濟貧。雁戶們無非只剩下兩條出路,一是按照從古傳下的舊例,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全伙被收編為團勇之後為國出力,隨著官府征剿賊寇;再者就是加入太平軍揭竿造反。總之投到哪邊都躲不開衝鋒陷陣,要怪只怪自家沒趕上好時候,身為社會最底層的雁民,又是生逢亂世,不是刀下死,就是槍前亡。

    仔細權衡起來,畢竟這第一條路有糧有餉,又是名正言順;而第二條路則是誅滅九族的不赦之罪,另外太平軍是拜上帝的,與靈州拜貓仙的風俗水火不同爐,普通民眾根本接受不了這個觀念。雁戶們經過商議,青壯之輩就隨著首領老雁頭,一同投了官府,在戰陣之中拿命換些錢糧,將養族中的老弱婦孺。

    老雁頭死後,雁營裡群龍無首,缺糧短餉,這夥人本是黃天蕩裡的響馬子出身,又不免時時恐懼官府猜疑,正打算嘩變了反出城去,卻在此時馬大人派張小辮來做營官。

    張小辮使出手段,結之以財,納之以心,雁營裡的草莽之輩果然感激不已,都願意追隨效命。眾人按照綠林規矩設香結盟,雖然只是插野草做香,酌清泉為酒,但這古禮是先賢所留,傳到後世,萬古馨香不朽;念罷了插香令後,各道生辰八字,序過長幼,皇天后土,貓仙爺爺在上,一個人頭磕在地上,歃血為誓,結成了生死兄弟。

    那些開幫立會的綠林響馬,向來是以湖南洞庭湖賊巢中的盜魁為尊,在入伙插香時,都要念頌一篇《常勝贊賦》為證。當時就連綠營官軍中的兵將,都暗暗效仿此例,更別說是團練這種地方武裝了,所以才說官匪本是一家,何以見得?且聽結義頌子︰

    雁字營裡傳號令,有緣兄弟聽分明︰

    今逢吉日開黃道,我等結義來荒郊;

    探得名山修金樓,地勢巍峨氣象高;

    南北英雄齊聚會,到來都是大英豪;

    正副營官先請到,十二哨頭把名標;

    命人巡山去望風,有無奸細聽蹊蹺;

    再把盟壇搭築好,以憑結義認同胞;

    香焚頭把紀週期,羊左當年訂此交;

    留下千秋香一把,後人結義勝同胞;

    香焚二把敬桃園,萬古義氣尚凜然;

    歃血盟咒何所似,烏牛白馬祭蒼天;

    香焚三把為梁山,兄弟論交把命換;

    吾輩今朝來結義,同心同德效古人。

    這是說結義要學古人一樣,做到金石不換、生死不移的才好。古代人交朋結友,最重的是個然諾,不像當世的人們,只知道口頭結交,起先有酒有肉時,如膠似漆,到後來遇到困難,就反目無情。

    同營之人按照古例,拜成了把子,自是歡喜無限。雖然按年紀來論,張小辮排不到眾人頭裡,但他身為雁營營官,眾人都是尊他,即便是比他歲數大的,也稱他為三哥。張小辮也就稀里糊塗地認了,與大伙稱兄道弟,擺開酒肉來拼了一醉。

    原來自打張小辮從塔王古井中起出風雨鐘,靈州上空的塔雲翻滾,真是雲生四野,霧湧八方,使得連日裡暴雨如注。那雨下的就好似懸河倒海一般,河道皆滿,淹沒了不知多少低窪溝壑。靈州城地勢較高,才未被水淹,而正在城外圍困的太平軍糧草不足,本是加以挖掘壕溝困城,實際上仍是準備穴開地道炸城而入。大雨一連下了幾日,火藥多是受潮無法使用,眼看軍中糧草也已耗盡,再也無力拔城,只好聚攏部隊,準備撤圍而去。

    巡撫馬天錫在城頭上看出粵寇動向,明知賊寇接連折了幾陣,加上沒有糧草,退得必定慌亂,要是能有大隊官兵在外圍攔截,靈州城裡的團勇趁機出城相攻,來個內外夾擊,必定能殺他個片甲不回。奈何江南數省都已陷落,周圍根本沒有別的官軍可以調動。

    馬大人也清楚,正是因為靈州城孤掌難鳴,粵寇是想來就來,所以退兵時必定疏於防範,於是就盤算著要派數營精銳,繞出去在路上伏擊。但提督老圖海卻是死活不肯同意,靈州兵勇有限,僅夠固守堅城,決不能輕易出動一兵一卒與粵寇大軍野戰,否則城防必然不穩,如果貪功丟了靈州,朝廷責怪下來可是萬萬吃罪不起。

    但圖海提督隨後又說,撫標和旗兵不能輕動,但長毛髮逆的氣焰恁般囂張,官兵任其從容撤走,豈不是助長賊勢?依本提督之見,咱們靈州的雁營驍勇善戰,咱們不妨就調遣此營出去截殺長毛。

    馬天錫心知圖海不僅心胸狹窄,更是貪贓枉法唯利是圖,常常以各種名目,到處搜刮財帛中飽私囊,實是肥得流油。他以前曾派人把幾大車財物運回北京,半路上卻都教雁戶中的響馬子給劫去了,所以他對這夥人懷恨在心,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早就有心除之而後快。

    自古道「卵不擊石,蛇不鬥龍」,以這區區一營兵勇,如何對付數萬之眾的大股粵寇?馬天錫本待不允,但轉念一想,現在不能得罪圖海這老匹夫,而且如果能做到出其不意,勝敗之數還未可知。當下籌劃一番,命雁營多攜火器,今天放假一天,好酒好肉飽餐戰飯,到得晚間,讓他們在夜裡藉著雨霧從水門出城,然後繞到黃天蕩裡潛伏藏納,等粵寇經過之時趁亂截殺。

    雁營上下得了號令,皆知來日必然有場惡戰,但雁戶多是悍勇之輩,從來無懼生死,吃飽喝足之後,各自忙著整頓器械,只有李四等人,兀自陪著張小辮喝酒未散。孫大麻子和李四都是豪傑器量,拼起酒來接連干了數碗,都是一飲而盡,又藉著酒興談論起武藝,二人各自不服,當場伸胳膊遞腿比試起來。

    張小辮量淺,他是「三杯竹葉穿心過,兩團桃花上臉來」,只吃了兩三碗酒,便已是東倒西歪,坐也坐不穩了。可身邊的雁鈴兒和幾個哨官還在不住勸酒,尤其是雁鈴兒,千杯不醉的海量,舉杯推給張小辮道︰「三哥,今天好興頭,不妨再多吃一碗。」

    張小辮眼花耳熱,舌頭都短了半截,自知再喝下去三爺就要歸位了,趕緊抬手推開送到面前的酒碗。但他喝多了手底下沒準,竟然一把推到了雁鈴兒的胸前,一觸之下感覺不是太對,便隨手抓住,使勁捏了幾捏,迷迷糊糊地奇道︰「看賢弟的身量也……也不……也不肥胖,為何……為何長了如此一對好奶?」

    那雁玲兒又驚又羞,臊得滿臉通紅,趕緊把張小辮的手從身上推開,當即柳眉倒豎,刷地拔出腰刀,這正是「娥眉變作禪娟刃,要殺席上輕薄人」。一旁的兩名哨官見勢頭不對,立刻站起身把她攔下。雁排李四也知道自己這妹子殺人如麻,伸手五指令,卷手就要命,她是瞪眼就宰活人,急忙和孫大麻子停下手來,大叫道︰「我的小姑奶奶,今天是咱們雁營結義的大日子,怎能動刀動槍!你竟敢對三哥無禮,是不是不把我這個當兄長的放在眼中了?快給我把刀收起來了!」

    張小辮原本十分酒意,早被眼前這明晃晃的利刃給嚇得醒了一多半,再定楮仔細一看雁鈴兒,方才赫然醒悟,暗道一聲慚愧,竟沒分辨出這少年是個女扮男裝的美貌小娘子。綠林中最忌戲嫂欺妹,這是三刀六眼的罪過,真被人家當場剁翻在地也沒什麼好埋怨的。饒是他張三爺剛剛還自誇英雄了得,此刻也被唬得氣也不敢出,屁也不敢放了。

    雁排李四見這場面不尷不尬的豈是了局,連忙打個圓場。他說早就風聞,在靈州城裡有個稀奇古怪的說書先生,能講諸般袍帶公案類的大書,凡事經由他口中說來,果是好聽,更能卜算吉凶禍福的興衰運數。咱們雁營今天晚上就要出城殺敵,兵凶戰危,生死難料,看現在天色尚早,既然喝過了酒,我等不如去街上閑耍一回,聽那先生講幾段故事,再問問他雁營此去征戰,鈍利究竟如何。

    張小辮求之不得,趕緊說正合心意,當下隨著眾人一同前往,這正是「要知古往今來事,須問高明遠見人」。

    此時粵寇圍城,城中家家關門閉戶,茶館裡早已經沒人去了,只好到那說書人的家裡去尋他。一行人轉街過巷,最後來到一座精潔雅致的小院跟前,上前叩開了門,便有一個童子出來詢問來意。張小辮等人說明要找說書的先生講古,付過了茶資,就被引到堂中,眾人分職位高低在兩邊客位依次落座。

    不多時那說書人出來相見。只見這位先生,不過四十來歲,頜下留著短鬚,白淨面皮,體態消瘦。他自稱以說書講古為生,偶爾給人算命,也一向都是陰陽有準,但從來不用四柱五行,更不須推演卜算,只須察言觀色,就能知道來者的進退生死。別人問他從哪學來的這等本事,他卻只推說是博古方可通今,講古講得多了,自然能夠明白世間造物的興廢之理。

    雁營潛出城外伏擊粵寇是軍機密事,自不能輕易洩露,另外張小辮自恃有林中老鬼指點,怎會信一個說書人說些有的沒的。只是既然來了閑耍,也不能不討個綵頭,所以就直接問那說書人,倘若我雁營臨陣作戰,兵甲鈍利如何——也就是問問他勝敗徵兆。

    誰知那說書人一見張小辮,竟然吃了一驚,當堂怔了半晌,臉上更是變了顏色,道聲失禮了,在下萬不敢在列位官長老爺面前賣弄見識,說罷就要端茶送客。

    雁排李四是響馬子的脾氣,點火就著,哪受得住一介市井說書之人如此怠慢,聞言勃然大怒,啪地拍案而起,拽出刀來罵道︰「恁般不識抬舉?你這廝雖不長進,卻也是有兩個耳朵的人,難道就沒聽說過咱們營官——靈州張三爺的赫赫大名?且看爺爺割了你這兩隻沒用的耳朵!」

    那說書先生卻絲毫不為所動,他也是個極倔的性子,神色傲然,嘿的一聲冷笑,只道自家從來不肯說虛妄之語,但張營官的事情非同一般,說不得,不敢說,說了必死。眼下倘若用強相逼,那麼是殺是剮悉聽尊便,死得倒還利落些。

    正是︰「只因算盡人間事,惹得殺身禍一場。」畢竟不知這位說書人窺破了哪些端倪,其中又有多大的禍端,才讓他抵死不肯明言,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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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9:36 |只看該作者
上回正說到眾人想要卜算雁營的前程運數,誰知那說書先生非但不肯明言,反而幾句話惹惱了雁排李四。李四當即拔出刀來,就要削他一對耳朵,孫大麻子卻是個耿直之輩,不肯以強凌弱,趕緊在旁勸阻。

    雁鈴兒也聽得不耐煩了,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對張小辮說︰「三哥,這廝言語不知進退,怕不是個良善之人,休要與他一般見識,咱們回營去了。」

    張小辮心裡同樣是不怎麼痛快,自己嘲解道︰「三爺以前有位老道師傅也是在江湖上賣卜算命多年的金點大行家,你們這些個招搖撞騙的門道兒,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你家張三爺。常言講得好,有卦口,沒糧鬥,若信卜,賣了屋。」說罷哈哈一笑,起身邁步就走。

    書中代言,這位說書先生,也不是個平庸之輩,自幼熟讀經典,諸子百家,天文地理,無一不通,無一不精。若論起他的才華來,就連那古時的大儒甦東坡、白樂天之流也不肯放在眼裡,真正是胸懷萬卷,筆掃千軍,辯才無對,文采無雙,更擅談人命數,言下從無落空,但他念及世道衰頹,無心功名,退居在靈州城,只憑著賣卜講古度日。

    他瞧出張小辮命數蹊蹺,只是不敢直言道破,本想把他們打發走了了事,但此人生來便是心高氣傲,此時見張小辮走得灑脫,心想若是讓他們如此走了,某的本事豈不真要被人視為江湖伎倆?於是叫道︰「且慢,還望諸位軍爺息怒,既然來了,不妨先聽在下講段罕聞的舊事,消遣了再走不遲。」

    張小辮等人本就是來聽他講古的,為了圖個酒後的消遣,看那說書人言語客氣下來,便消了無明之火,回轉身重新落座。孫大麻子興致勃勃,咧著大嘴笑道︰「不知先生要給咱們講哪段大書?可會講武松武二郎大鬧飛雲浦?俺祖上是山東清河縣人氏,最喜歡聽這些梁山好漢的事跡。」

    雁排李四則說︰「那些短打的聽來總不盡興,倒不如說一回精忠岳武穆朱仙鎮大破金兵,或是說說大明英烈、燕王掃北,這些書才打得熱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亂點,正不知要聽些什麼,卻忽聽那說書人開言道︰「列位軍爺,咱們今日既不講史書袍帶,也不講公案短打,只伺候列位爺台一段民間流傳下來的奇異說話,這個說話的名目,喚作《撒豆羅剎江》。」

    眾人都道︰「這可稀奇了,從未聽過什麼《撒豆羅剎江》,想那江水裡也能種豆子不成?不知羅剎江是在哪裡?此事又究竟是個什麼來歷?只聽這個名目,想必應該是水路上的事跡了?我等願聞其詳。」

    只見那說書的先生整整衣襟,清清嗓音,啪地一拍醒木,教聽者收斂了心神,才將這《撒豆羅剎江》的說話娓娓道來。抑揚頓挫,張弛合度,講起來有急有徐,果是引人入勝,他先是唱了一套入話的定場詞,詩雲︰

    怒氣雄聲出海門,舟人云是子胥魂;

    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擁銀山萬馬奔;

    上應天輪分晦朔,下臨宇宙定朝昏;

    吳征越戰今何在?一曲漁歌過晚村。

    這首古詩,單讚的是錢塘江潮。此潮漲落之勢浩大無極,風波險惡兇猛,常常吞沒軍民,翻覆了過往船隻,所以那錢塘江自古便得了個「羅剎江」的別稱。

    話說我國朝初年,就在這羅剎江畔,曾有一戶貧苦人家。當家的漢子,姓黃名衫,字顥年,同妻子兩個,養著全家的爺娘子女,開了間磨豆的磨坊,起早貪黑,辛苦經營,勉強度日,家中從不曾有隔夜之糧,吃了上頓發愁下頓。

    在早些年,黃家本是地方上的大戶,修道積善的人家,造橋鋪路屢有善舉,正不知從哪裡觸怒了神靈,家業傳到黃顥年這輩,竟衰落得不成樣子。夫妻兩個每日哀嘆,求天求地地禱告,不知這苦日子還要挨到幾時,要不是家裡上邊有老,下邊有小,真打算手挽著手,一同投到羅剎江裡尋個了斷才休。

    有這麼一天,黃顥年在磨坊裡給人家磨了一袋豆子。那坊中沒有拉磨的驢子,只能用人力推磨,出了滿身汗水,累個半死,收工時天色已經晚了,正待要關門回家,卻見不知從哪進來了一位老客。

    那老客個子不高,小鼻子小眼,水桶般的身材,穿著一件白色的湖綢長袍,裝束詭異非常,在黑夜裡煞是顯眼。他徑直來到磨房的門前,滿臉堆著笑,與黃顥年深深打了一個問尋。

    黃顥年回了一禮︰「不知遠客到此有何見教?」那老客道︰「正要有事相求,故此叨擾貴人。」原來他帶了一船貨物回鄉,行至羅剎江裡,遇到了大風浪,滿船的舟子和幫工,都被捲入了水中,這老客僥倖保住了船隻貨物,奈何沒了舟子水手,船擱在淺灘上進退不得。此地又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故此想請黃顥年幫個忙,替他看守一夜船隻貨物,等他到城裡雇來幫手,早上再行起航。當然也不能讓黃顥年白忙活,屆時願以一成貨物相謝。

    黃顥年雖然窮困,卻是個急公好義的男子,見不得別個有難,何況還有好處可分,當下應允了︰「這等小事,何難之有,遠客只管自去,晚生在此替你看管貨物,絕無閃失。」

    那老客再三稱謝,叮囑黃顥年千萬別使貨物丟失,即便我轉天不能回來,我家後人早晚也會來取,然後匆匆離開,連夜趕到城中僱傭幫工去了。黃顥年就連家也不回了,獨自忍著飢餓勞累,到江畔攏了堆火,坐在地上守著船隻。

    到了後半夜,家中妻子放心不下,提著燈籠來尋。黃顥年與她說明緣由,妻子也說︰「這是急人之難,行善的事,豈可疏忽。」當下兩人輪流看守。

    不料接連守了三天三夜,仍不見那老客回來,黃顥年雖然不肯失信,又到城裡去找,四處打聽遍了,都沒有得到下落。

    黃顥年開始有點不知所措,同妻子一商量,說不定那位老客倒霉走背字兒,遇到哪路強人害掉了性命,只是這船貨物如何處置?既然其中有咱們的一成,何不到船艙裡看看究竟是些什麼,然後再做計較。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進了船艙,一看滿艙都是黃豆,不下千斤,而且顆粒飽滿。黃顥年經營了數年磨坊,從未見過這種上好的豆子,當下拿出大秤,自取了一百餘斤,回到坊間磨了豆漿。沒想到這些豆子做成的豆漿,飄香四溢,口感淳厚,喝了一回想二回,在市上口耳相傳,很快就賣個精光。

    黃顥年夫妻兩個把生意做得順手了,眼看又過了數日,還是不見那老客的蹤影,就決定再從船艙裡取些豆子,大不了日後主家尋來,連本帶利一併償還給他。如此一來二去,還不出兩個月,就把船裡的千斤黃豆取了一空。

    黃家借此發了一筆外財,真應了一順百順那句古話。黃顥年本就是商賈人家出身,手中有了本錢周轉經營,自此趕趁著時運,不出幾年就把家業賺得偌大,置辦了廣廈良田,家中奴僕成群,一日比一日興旺。

    黃顥年時常感念當年那位老客,要是沒有他那船豆子,哪有咱們黃家今日的光景。他越想越覺得此事不同尋常,有時與妻子說起來,都道那老客形貌裝束奇異,未必是凡間的人物,料來是五通五顯之類的神靈,看我黃家一門善男信女,特意顯出神通相助,看來咱們應當修祠建廟,每年多做幾回道場,感謝上蒼之德。

    可惜好景不長,到了第五個年頭上,黃顥年只要晚上一閉眼,就會夢到有人砸門,開門看時,見一夥凶神惡煞般的人直闖進來。這夥人個個相貌醜陋猙獰,皆是身穿白袍,頭帶古冠,對著黃顥年連罵帶打毫不客氣,口口聲聲說黃家欠了他們老太爺一大筆錢,並且拿出一個賬簿來,一行行指給黃顥年看。那賬簿上寫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黃家用老太爺船上的豆子賺了多少多少錢,又在某年某月某日,用這筆錢做了什麼什麼生意,賺了多少多少利潤。你這傢伙悶聲發大財,還以為天大的便宜都教你佔了,如今還賬的時候到了,快快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黃顥年每天都會從這個怪夢之中驚醒,醒來之後就看見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全是傷痕,嚇得他魂不附體,茶飯不思,瘦成了一副骨頭架子。他自己心裡明白肯定是惹了大禍了,趕緊請來一位能看禍福的居士,詢問此事吉凶。

    那位居士善談因果,聽罷了始末,告訴黃顥年道︰「閣下果然是惹了因果上的事。你命中本無富貴,但你夫妻二人不甘貧困,天天在家中對天對地訴苦不休,結果反被那羅剎江裡的邪魔歪道聽見了,假意前來點化於你,騙你拿了水府中的東西,現在連本帶利都得還回去。那五通五顯多是山妖水怪,從來不會有善心感應,既有所施,必有所取,自古宿債相償,誰也救不了你,要是你家產不夠的話,恐怕就得拿全家人性命去填。」

    黃顥年被人一語點破,情知大事不好,唯恐禍及家中老幼,自然是不敢怠慢,匆忙備了整整十船上好的豆子,又有豬牛羊三牲等許多供品,行船到羅剎江中,同妻子兩人跪在船頭焚香叩頭,將帶來的所有物事全部傾入江中,就看那濁水翻翻滾騰,從江裡湧出無數大魚,張開大口爭相吞食。

    黃顥年暗自念聲阿彌陀佛,總算是發還了這場宿債。正自僥倖間,忽遇狂風大作,水底老龍驚,半空厲鬼哭,羅剎江中巨浪排空,壓頂而來,一下就打翻了江面上所有的船隻,使船上之人盡數葬身魚腹。江水氾濫成災,又吞沒了黃家所在的村鎮,可嘆黃顥年不肯守命自安,雖得了幾年富貴,卻賠上了滿門性命,真教「憑君縱有千鈞力,命裡安排動不得」。

    這回《撒豆羅剎江》的說話,雖是半真半假,卻又無假不成真,只為勸那些怨天恨命之輩,休要眼光淺、口頭輕,指天叫地地胡言亂語,更不可貪圖非分得來之物。須知道「富貴只是五更春夢,功名好似一片浮雲,到頭來萬事皆空」。

    這位說書先生對張小辮等人講古,真正是「說話僅憑三寸舌,稱出世上深與淺;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盼點醒夢中人」,果然指中了要害,聽得張小辮冷汗淋灕,坐立不安。卻不知他張三爺能否曉得苦海無邊,早早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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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9:47 |只看該作者
且說雁營出戰在即,張小辮酒後帶著手下哨官們聽個說書人講古,講的是一段《撒豆羅剎江》的說話。

    原來那說書先生看出張小辮命數奇特,知道他惹了大禍在身,而且還要連累靈州城裡的軍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跟著一發死個盡絕,就算是雞犬貓狗也留不下來一條。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直言相告,故此托借當年的一段故事加以點撥。但說書人講的事情,與張小辮所遇之事肯定是不相干,只有其中的道理相通。

    所謂「書不在厚,有味則馨;言不在多,有理則重」。您要問說書人講的這個理是什麼理,他正是想告訴張小辮︰「從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隨你小子現在使盡英雄,早晚有一天宿債相償,凶神惡鬼必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再後悔可來不及了。」

    可是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張小辮雖然隱隱聽出些意思,心中也覺得頗不安穩,但他骨子裡認定自己絕非凡夫俗子,榮華富貴飛黃騰達多是張三爺命中注定所得,哪裡肯信這說書人亂嚼舌頭。

    張小辮眼珠子轉了兩轉,又想生死總有命,富貴都在天,反正張三爺本就是窮光棍一條,無非憑著偷雞吊狗的手段,勉強度日過活,想來能有今日光景,也合著否極泰來之理。天為寶蓋地為池,人生在世是渾水的魚,受用一天,就得一天的便宜。

    說書先生偷眼相觀,見那張小辮仍舊是一副全然不以為意的坦然模樣,知道對牛彈琴了,心中只是冷笑,抱拳拱手尊諸位︰「今日有幸伺候列位爺台一段說話,也算是咱們有緣。咱這說書之人,只不過是憑著耍嘴皮子賺錢餬口,無非講些個風月,談些個異聞,圖個好聽罷了,自然做不得真,其中如有疏漏怠慢之處,還望官長老爺們海涵。奈何這良辰短暫,美景易逝,再長的故事終有個了局的時候。」說罷他就推說時辰已經不早了,命侍童送客。

    雁排李四和孫大麻子等人,更是沒聽出這段說話的玄機,只顧聽個新鮮熱鬧,雖然未能盡興,也只作罷了,都稱謝道︰「先生講的果是稀奇,我等今後定當再來討教。」當下拱手作別,隨著張小辮回到營中。

    這些天來暴雨不斷,靈州附近的幾處江堤都被衝開了口子,一時間洪水暴漲,吞沒了好多村莊道路。巡撫馬天錫雖是本省的封疆大史,但還在官府手中控制的地盤非常有限,周圍各處多被粵寇攻陷,眼見賊勢之盛難以遏制,幸好天降驟雨,引動山洪發作,被大水淹死的賊人不計其數,使得圍困靈州城的數萬粵寇失了後援,加上糧草供給不上,等到雨停洪落之際,必定撤圍。

    馬天錫看這兩天的暴雨小了許多,察形觀勢,斷定太平軍肯定會暫時放棄攻城,等他們流竄到別處大肆劫掠一番,補充足了糧草兵源,才會再次捲土重來。眼下四周的道路都被洪水破壞,如果沒有水師接應,這麼多太平軍想後撤,只能經過南邊的黃天蕩。

    所以馬大人調遣雁營趁夜從水門出城,埋伏在太平軍的必經之路上,殺他個措手不及。雖然不可能盡數殲滅,至少能重挫粵寇銳氣,使其聞風喪膽心存忌憚,短期之內不敢再犯靈州。這樣一來官府才能有時間整頓軍備,招練新勇,鞏固城防。

    張小辮看看天黑雨住,就率雁營團勇焚起大香,一同拜了貓仙牌位,叩求貓仙爺爺靈驗感應,慈悲無邊,保佑雁營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隨即整裝結束,教這近千名團勇,各自背負了火藥鉛丸,帶著抬槍火銃,開了城下水門,乘著舢板潛出城去。

    此時烏雲壓頂,四下裡黑得如同鍋底,城外到處都是粵寇,雁營不敢用半點燈火,全仗著雁民們常年在夜晚狩獵,目力自是不凡,摸黑把一艘艘舢板劃入河道,繞著水路直奔黃天蕩而行,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覺。

    張小辮雖然充做營官,卻是半點不懂戰陣廝殺之道,好在身邊的雁排李四和雁鈴兒等人,皆是身經百戰之輩。雁營響馬以前經常與圍剿的官兵廝殺,也同地方上的民團作過戰,到後來又打太平軍,也不知做過多少殺人放火的勾當,而且黃天蕩是雁營的老巢,到了其中就能佔盡天時地利,就算太平軍有十萬之眾,也能在蕩中殺他個人仰馬翻。

    舢板行了一夜,到了轉天,早已雨住雷收。張小辮等人坐在船頭四下打望,但見那天地間仍是陰晦無邊,水面上漂的一片片全是浮屍。有道是「人動殺機,物能感知,而天動殺機,人莫能知」。當時天下紛亂,遍地都有殺生害命之舉,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動了殺念,單是清廷鎮壓太平天國這十幾年裡,因為災荒戰亂而死的人口,就有將近七千餘萬。您數數那時候整個大清國總共才多少人,戰事最激烈的這幾個省真是十室九空,人煙滅絕,行出數十里,也不見半個活人。即便那些沒被洪水淹沒的村鎮田舍,也多是房倒屋塌,空空蕩蕩,連雞鳴犬吠聲都聽不到,各處都是一派死氣沉重的氣氛。

    張小辮做了雁營營官,心下原本極是得意,但在舢板上看到天災兵禍的大劫之下,滿目儘是淒涼景象,忽覺值此亂世,即便真能發跡了,也難快活受用,便對眾人說︰「我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咱們雁營舍生忘死,拼著性命平寇殺敵,不為別個,只為了早日國泰民安,讓天下百姓再不受這離亂之苦。」

    雁排李四和孫大麻子、雁鈴兒等人聞言齊聲稱是,心中盡皆嘆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卻不知張小辮心裡正在思量著︰「若非是民豐物足的太平盛世,張三爺空有家財萬貫,也沒處花銷享樂,身居高官還得替上下排憂解難,所謂『將軍鐵甲夜度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如此整日地奔波勞碌耗費心血,哪能有什麼興頭?」

    雁鈴兒見張小辮身邊有只黑貓,那黑貓雖然疲懶,卻生了兩隻黃金眼楮,顧盼之際好生靈動,但此貓只與張小辮一人相熟,從不和旁人接近。她好奇心起,就問道︰「三哥,聽說你在靈州城做捕盜牌頭的時候,活捉潘和尚、白塔真人一干巨寇,全憑城中的貓子暗中相助,可否真有此事?」

    張小辮早就有心賣弄些豪傑的事物,此刻被雁鈴兒一問,恰是撓到了癢處,便說道︰「咱和野貓天生就是有緣,提起靈州城裡那些家貓野貓之事,實是稀罕得緊,怎麼個稀罕?真教開天闢地稀得見,從古到今罕得聞。昨天那個說書先生大言不慚,還敢號稱什麼——褒貶忠奸評善惡,縱橫捭闔論古今。他也不過是能說幾套老掉牙的古舊大書罷了,連個老貓能言的說話都不會講,可恨那廝更是有眼無珠,不識咱們當世的英雄好漢,他要是肯跟在三爺身邊做個師爺,保管他這輩子能見些真實世面。單是咱靈州野貓事跡,也足夠他編幾個拿人的段子出來。」

    張小辮乘在舢板上隨軍而行,眼見四野茫茫,還遠遠未到黃天蕩,便順口答應,趁機對身邊的幾個人侃起《貓經》。說是咱們靈州花貓,多為漢代的胡種,最具靈性神通,至少有兩百多種名品,非是外地的普通貓子可比。別看它們整天東遊西蕩只知耍閑,其實這人世間的事情,就沒有它們不曉得的,不僅能夠感應吉凶禍福,更有許多奇異能為。

    你看那些靈州之貓,無不是兩色相間,凡屬此類,都善於調配貓兒藥。早年的貓仙譚道人,就曾走街串巷,售賣貓兒藥濟世救人,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難雜癥。但這貓兒藥只有野貓能配,就連譚道人都不知全部秘方,他雖精通貓道,卻也沒辦法掌握千變萬化的貓兒藥。

    原來在靈州城內外,生長著許多草藥,如果哪只野貓被蛇蠍咬了,或是受了什麼別的創傷,它都會自行去餃來幾株藥草,混合了服食,用以拔毒療傷,這就是所謂的貓兒藥,治起病來萬試萬靈。但這配方隨著季節時令變化,到現在也沒人知道野貓們是怎麼配藥的,那可真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張小辮正說到興頭上,雁鈴兒等人也都聽得入了神,忽聽一聲雁哨響亮,眾人心中一凜,情知有變,還以為在途中遇到流寇,卻不知來了多少敵人,紛紛在船上舉起抬槍,卻見從遠處的水面上漂過來一件物什。

    水面上那東西隨波逐流,起起浮浮越來越近,頃刻間離得雁營舢板就只有一箭之地了,眾人方才看得清楚,卻是一條體形極巨的老狐狸,身下跨著一顆大南瓜浮水而來。那老狐額前頂著個白斑,乍一看就好似是有三隻眼楮。它擠眉弄眼地騎在瓜瓢上,遇到雁營這數十艘舢板和一排排抬槍弓箭,竟然絲毫也不驚慌,直將眾人視如無物。

    雁營兵勇雖然驍勇善戰,卻多是迷信鬼神之輩,見這三眼老狐騎著南瓜渡水,而且不知避人,物性反常,多半是成了精的妖物,見著它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殺之也恐不祥,所以空舉著排槍,誰都不敢動手擊殺。

    雁排李四見那老狐神態鬼祟,知其來者不善,必是有些古怪,發狠道︰「叵耐你這孽畜來得不是時候,看某結果了你的性命……」他擔心用火槍動靜太大,探臂膀把背後的雁頭彎弓摘下,搭上一支白尾雁翎箭,便要抬手射去。張小辮急忙攔下,說道︰「四哥且住,這三眼老狐怕是衝著我來的,不可輕易壞了它的性命。」

    這正是︰「勸君不可結怨仇,結得怨仇深似海。」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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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19:59 |只看該作者
且說風雨鐘凝聚的雲氣引得江洪暴發,城郊四野低窪之處,都被大水淹沒。雁營的舢板隊離了靈州城,隱匿了行蹤,從水路奔著黃天蕩而行,途中滿目所見,儘是洪荒浩劫過後的淒涼景象。

    誰知行到半途,忽然遇到一隻三眼老狐。那老狐胯下騎著個南瓜,遠遠地渡水而來,轉眼間就到了眾人身邊。雁排李四見這老狐行跡詭異,不知主何吉凶,當下動了殺機,張弓搭箭就要將其一舉射殺。

    張小辮在舢板上看得真切,想起自己先前曾在荒葬嶺見過此狐。當時它被野狗追得走投無路,被迫吐丹逃生,隨後張小辮誘殺韃子犬的時候,順手從惡犬腹中剖出了狐玉。這枚玉丹是那老狐吞吐日月精華多年所得,豈肯輕易失卻?它此時渡水前來,多半是想向張小辮討回狐玉。

    張小辮雖然是個好管閑事的祖宗,專撞沒頭禍的太歲,但眼下軍情緊迫,當務之急是要去黃天蕩設伏。他一生榮華富貴的成敗都繫於此戰,哪敢掉以輕心,自然不肯為了一枚狐玉旁生枝節。念及此處,他趕緊攔住雁排李四的弓箭,說那是狐仙也未可知,大凡物之異常者,絕不可輕易加害,否則必然招災引禍,不妨留它一條生路。

    當年唐太宗李世民救了一條赤煉紅蛇,從而登基坐了江山;醫聖孫思邈年輕時治過井底的老龍,才有幸得授四卷奇書,從此醫術大進,可見凡是非常之物,大多有其靈性。倘若不曾為禍人間,都不應該隨便壞了它們的性命,積德者遇福,種禍者埋怨,冥冥之中因果關連,往往都有吉凶報應跟在後頭。

    雁排李四聽得分明,奇道︰「原來如此。」只得把雁頭彎弓收了。就見張小辮從懷中摸出狐玉,放在掌中一招,那老狐遙相望見,也似是有靈有識。它本來躲在荒山窮谷之地,大水一到,山裡邊有無數走獸都被淹死,這老狐為躲洪荒,才騎著南瓜浮水避禍,僥倖得以逃脫性命。它也不知掙扎著漂流了多少時日,沒想到天數偶然,機緣湊巧,竟能遇著雁營取回了玉丹,真是「水中失寶寶再回,海底撈針針已得」。那狐待到近前,一口餃了玉珠吞落腹中,隨後再也不向雁營眾人多看一眼,自以狐尾撥水,乘在瓜上去得遠了,不多時轉入一片山坡背後,不見了蹤影。

    人心之中的善惡,原本只在一念之間,不管是在暗室之內,還是在造次之間,一動惡念,凶鬼便至;反過來也是,倘若你善意萌生,自然就有福神跟隨。張小辮難得生出一念之仁,讓雁排李四放過了三眼老狐,自以為是積德行善的舉動,卻未能辨明妖邪善惡,此事究竟是吉是凶,還留著一段後話要說,眼下暫且不表。

    雁營舢板隊又行出十餘里,遙看前方水面浩大,叢叢生長的蘆葦漸行漸密,總算是進入了黃天蕩地界。船到蕩中,四望無際,一陣陣朔風吹過,驚得散碎蘆絮漫天飄飛。灰濛濛的天空中,偶爾有幾隻離群的孤雁哀哀而過,也不知是投奔何方,正是「水近萬蘆吹絮亂,天空雁陣比人輕」。

    雁排李四為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指點地勢︰「這片蕩子本是片半涸的湖沼,歷來都是野雁南北遷徙的必經之地。北近大江,南壓六州,覆著不知多少裡數,形勢果是險惡。蕩中更有無數水鼠餃草結泥築成的天然堤壩,形如三環套月。鼠壩造化奇絕,能夠調節湖水漲落,所以不管外邊有多大的洪水經過,蕩子裡的水位也不會變化,一年到頭,總是半水半泥。雁民自古就在這黃天蕩裡捕魚獵雁為生,識得各處坑窪沼澤和水面深淺。」

    圍攻靈州的太平軍沒有水師接應,如今斷了糧草供給,只能從陸路向南撤退,但是附近的官道多被洪水毀壞,太平軍連日激戰,始終打不下靈州城,再拖下去就會陷入進退無路的絕境,所以他們不得不從黃天蕩中的水鼠堤上南逃。

    身為雁營營官的張三爺,可對行軍打仗排兵佈陣之事一竅不通。想那粵寇來勢極大,自己這邊只不過一營弟兄,往多了說還不足千人,相差十分懸殊,大戰來臨之際,不免有些擔心難以應對。

    好在雁排李四曾隨著老雁頭久經戰陣,只因他們雁民雁戶多為響馬出身,雖然被收編成了靈州團勇後屢立戰功,卻仍有一世洗刷不掉的案底,始終難以取得官府的信任,但他與營官張小辮結為了異姓兄弟,自然要竭盡所能相助。他泰然自若地說︰「三哥不必憂慮,兵來將擋,水來土埋,這股長毛中的精銳不過十之一二,其餘都是裹卷而來的烏合之眾,根本不堪一擊。何況這黃天蕩是雁營老巢,水路錯綜複雜,外人絕難識得。到了咱這一畝三分地,管教那些粵寇有來無回,來一個咱宰一個,來兩個咱殺一雙,我只愁他人馬來得不夠多。」

    雁排李四說完,抬手命眾團勇停住舢板,營中每個兵勇都帶著一隻雁哨。這哨是用野雁腦殼打穿了製作而成,吹響了嗚嗚咽咽,曲聲極盡哀愁淒苦,還可模仿雁鳴雁啼,此刻同時吹動起來,四野皆聞。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兩個外行,不知為何滿營都吹雁哨,正待要問,就見周圍的蘆葦水巷深處,忽然湧出無數竹排,排上之輩,多是頭插雁翎,身披簑衣的獵戶打扮,而手中所持,儘是殺人的利器,無非是土銃、竹標、漁叉、梭標、雁翎刀。

    原來當初老雁頭為了在亂世中謀條生路,帶著許多雁民去靈州做了團勇,但蕩子裡仍然留下了不少雁戶。這些人裡邊雖然不乏老弱婦孺,但真要全伙出來,其中能夠提刀殺人的,也足有不下兩千之眾,至今還是在黃天蕩裡做些月黑殺人、風高放火、有肉同吃、無糧同餓的勾當。

    雁營兵勇都是黃天蕩裡的子弟,雙方相見,俱是歡喜,大伙聞聽老雁頭陣亡的消息,念其往日恩情,不免盡皆哀嘆,咬牙切齒地要為老首領報仇雪恨,待到悲憤之情稍止,雁排李四便為一眾雁民響馬們引見張小辮。李四說張三哥是個義氣過人、手段慷慨的好漢,荒葬嶺神獒、筷子城老鼠和尚、躲藏在提督府的白塔真人,都被三爺親自擒殺,真是為民除害,人皆稱快。不僅如此,這位張三爺更學了一身貓仙譚道人留下的本領,深得巡撫大人的賞識,如今咱雁營兄弟們都追隨著他殺賊立功。

    雁排李四是老雁頭之後,論起武藝見識來,他更是數千雁戶裡一等一的好漢。那些雁民聽他是如此說的,無不信以為真,都爭著過來與張小辮結拜。

    張小辮暗道一聲︰「慚愧,想我張三也能得有今日的名頭?」當下厚著臉皮對眾雁民說道︰「也不知前世燒了多少高香,使得這輩子能結交到這麼多兄弟,真不枉小弟我為人一世了。我張三是個一刀兩斷的性子,從不學那粘皮帶骨拐彎抹角的腔調,今日前來,正是要在這黃天蕩裡與粵寇廝殺一場,還望各位好漢鼎力相助。有道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與其自甘埋沒在塵埃草莽之中,何不轟轟烈烈做回好漢,若能立下一場平寇定亂的不世奇功,必能千秋萬古,傳頌不朽,也好讓後世知道天底下曾有過咱們雁營的字號。」

    張小辮更知雁民都是窮苦出身,所謂「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對這夥人單單曉以大義,說什麼忠君愛國青史留名的空頭話可不頂用,於是又信口胡編說︰「自從粵寇作亂以來,從南到北衝州撞府,席捲了不知多少金銀財帛在身,這些非分所得,可比過往的販貨行商之輩肥得多。而且據說這股粵寇的首腦,曾是個有名的大海盜,在海上劫過不少洋人貨船,身上有大把的金洋錢在,另外想必那些做過海盜海匪的人物,也必定探尋過龍宮海藏,所獲之物自然都是奇珍異寶。珠是夜光珠,玉是盈尺璧。現在朝廷上不分大事小情,無不以平賊定寇為先,只求各地盡早剿滅粵寇,而那些長毛的賊贓所得,誰有本事有膽子拿了,就他奶奶算是誰的,往後官家絕不追究。」

    先前張小辮曾給雁營兵勇們分過一些金洋錢。金洋錢是民間的稱呼,其實就是異域海外的金幣,雖然在大清國裡不能正式流通,但確實是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又鑄造得格外精緻考究,誰見了不喜愛?所以往往要價極昂,遠遠超出了金洋錢本身的市值。雁民們聽了粵寇身邊攜有金銀財寶這些消息,果然群情振奮,紛紛表示願效死力殺敵。

    另外雁排李四還與周邊的一些響馬慣有勾結,安排人傳出飛雁令,把附近能召集來的響馬子都找來。眼下戰亂連著天災,各處都沒了活路,見有這能發橫財的勾當,都肯鋌而走險,一天之內就聚集了三五千人馬,水旱兩路分為數隊,各有雁營中的哨官統轄,又預備下土銃土炮,多削竹槍亂箭,乘在雁排上到處埋伏。

    等到第二天天剛破曉,就有探子來報,已經望見太平軍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軍卒密密麻麻猶如螻蟻一般,隊伍鋪天蓋地,見頭不見尾,數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馬。雁排李四命各隊人馬分散到蘆葦蕩裡隱藏行跡,聽得雁哨為號,便一齊出來廝殺,眼見一場血戰在即。這正是「殺氣橫空紅日冷,征塵遍地白雲寒」。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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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貓喊

話說雁營近千名團勇,會合了許多響馬子,在黃天蕩中設伏,布下了天羅地網般的殺人陣勢,這些人多是獵雁叉魚之輩出身,慣於施展埋伏手段,那片盪子裡又是水草橫生,蘆葦茂密異常,滿目蕭蕭,遮蔽了潛藏的險惡殺機,水野之間荒荒冷冷,靜得出奇,在外邊根本看不出有絲毫異常。

到了拂曉時分,草尖上晨露未消,蘆葦深處的水窪子裡一縷縷薄霧縹緲,眼看太平軍就要進入黃天蕩了,張小辮急忙讓雁排李四留下調遣兵勇,準備伏擊粵寇,他則帶著黑貓,由孫大麻子和雁鈴兒兩個哨官跟隨,三人撐了一架渡水雁排,前往水沼最深處的「雁塚」。到了拂曉時分,草尖上晨露未消,蘆葦深處的水窪子裡一縷縷薄霧縹緲,眼看太平軍就要進入黃天蕩了,張小辮急忙讓雁排李四留下調遣兵勇,準備伏擊粵寇,他則帶著黑貓,由孫大麻子和雁鈴兒兩個哨官跟隨,三人撐了一架渡水雁排,前往水沼最深處的「雁塚」。

那雁塚本是黃天蕩裡的一座土丘,後來被水淹沒,據說以前南北過往遷徙的候鳥群中,常有許多年老力衰,或是途中傷病難癒的,它們自知永遠也飛不到目的地了,只好自行苦撐到雁塚上慢慢等死,直到斷氣之前都會抬頭望天,眼睜睜看著翱翔天際的同類,從來沒人知道-為什麼那些將死的候鳥野雁,都會停留在雁塚上。那雁塚本是黃天蕩裡的一座土丘,後來被水淹沒,據說以前南北過往遷徙的候鳥群中,常有許多年老力衰,或是途中傷病難癒的,它們自知永遠也飛不到目的地了,只好自行苦撐到雁塚上慢慢等死,直到斷氣之前都會抬頭望天,眼睜睜看著翱翔天際的同類,從來沒人知道-為什麼那些將死的候鳥野雁,都會停留在雁塚上。 但雁民們自古崇敬義氣,延續古時舊例,從來不肯加害降落到雁塚附近的候鳥。但雁民們自古崇敬義氣,延續古時舊例,從來不肯加害降落到雁塚附近的候鳥。

而關於雁塚,還有另外一個傳說,當然就連雁民中最年老的獵戶,也講不太清楚他的年代來歷,只是一代代口耳相傳下來,說大概是唐朝末年,在五代十國那會兒,有個將軍被人害死在此地,蕩中的雁民們憐惜他死得壯烈,就在雁家上蓋了座低矮簡陋的土地廟,把將軍屍骨藏在其中,歲歲燒香,年年叩拜。而關於雁塚,還有另外一個傳說,當然就連雁民中最年老的獵戶,也講不太清楚他的年代來歷,只是一代代口耳相傳下來,說大概是唐朝末年,在五代十國那會兒,有個將軍被人害死在此地,盪中的雁民們憐惜他死得壯烈,就在雁家上蓋了座低矮簡陋的土地廟,把將軍屍骨藏在其中,歲歲燒香,年年叩拜。

即便是冷廟泥神,受得香火多了,也少不得靈動起來,何況土地廟裡的屍骸,是個含冤負屈的武將,不知是不是那英靈長存不減,自從雁塚上有了這座「將軍廟」,土丘就開始下陷,最終沉到水面以下,隨後天兆反常,有無數水鼠銜石投草,圍著雁塚構築起了一圈圈的堤壩,竟然綿延數十里之長,將各條流入黃天蕩中的水系疏導貫通,養得蕩子裡水草豐足,旱澇不侵。即便是冷廟泥神,受得香火多了,也少不得靈動起來,何況土地廟裡的屍骸,是個含冤負屈的武將,不知是不是那英靈長存不減,自從雁塚上有了這座「將軍廟」,土丘就開始下陷,最終沉到水面以下,隨後天兆反常,有無數水鼠銜石投草,圍著雁塚構築起了一圈圈的堤壩,竟然綿延數十里之長,將各條流入黃天蕩中的水系疏導貫通,養得蕩子裡水草豐足,旱澇不侵。

只是打這開始,蘆葦蕩子裡常有陰風黑霧湧動,使得天地變色,水路迷失,這些天地間的反常異象時有時無,從來沒有一定之規可循,雁民說那是雁塚裡的將軍怨氣未散,只要一刮陰風,就預示這世上要有刀兵水火,洪荒疫病之災。只是打這開始,蘆葦蕩子裡常有陰風黑霧湧動,使得天地變色,水路迷失,這些天地間的反常異象時有時無,從來沒有一定之規可循,雁民說那是雁塚裡的將軍怨氣未散,只要一刮陰風,就預示這世上要有刀兵水火,洪荒疫病之災。

以前的人們對此深信不疑,按照年頭從外省買來窮人家的孩子,童男童女湊成一對,收拾齊整打扮好了之後,活活投到雁塚周圍的水域裡淹死餵魚,以求水底神靈息怒,保佑一方太平無事,可始終也沒見真起到什麼作用,甭管愚民愚眾怎麼供奉,戰亂天災該來的是照樣會來,所以此地的香火漸漸荒疏了,直明朝末年,這個殘忍的風俗才算徹底廢除。以前的人們對此深信不疑,按照年頭從外省買來窮人家的孩子,童男童女湊成一對,收拾齊整打扮好了之後,活活投到雁塚周圍的水域裡淹死餵魚,以求水底神靈息怒,保佑一方太平無事,可始終也沒見真起到什麼作用,甭管愚民愚眾怎麼供奉,戰亂天災該來的是照樣會來,所以此地的香火漸漸荒疏了,直明朝末年,這個殘忍的風俗才算徹底廢除。

張小辮記得當初在「貓仙祠」中,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曾被告知自已眼下將星當頭,在這亂世當中能夠武運亨通,只要依照林中老鬼的安排佈置行事,無論是平寇還是殺賊,戰則必勝,攻則必克,要想在黃天蕩中取勝,就得用黑貓將雁塚裡的將軍屍骸引出來,其中若有絲毫差錯,雁營就有全軍覆沒之險。張小辮記得當初在「貓仙祠」中,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曾被告知自已眼下將星當頭,在這亂世當中能夠武運亨通,只要依照林中老鬼的安排佈置行事,無論是平寇還是殺賊,戰則必勝,攻則必克,要想在黃天蕩中取勝,就得用黑貓將雁塚裡的將軍屍骸引出來,其中若有絲毫差錯,雁營就有全軍覆沒之險。

俗話說:「便宜都是套人的網,說話儘是陷人的坑。」這話是一點不假,可張小辮卻鬼迷了心竅,竟把林中老鬼之言都當作了金科玉律,當真是言聽計從,自然是認定了成敗全都在此一舉,於是急匆匆趕奔雁塚,正是:「心忙似箭猶嫌緩,排走如飛尚道遲。」俗話說:「便宜都是套人的網,說話儘是陷人的坑。」這話是一點不假,可張小辮卻鬼迷了心竅,竟把林中老鬼之言都當作了金科玉律,當真是言聽計從,自然是認定了成敗全都在此一舉,於是急匆匆趕奔雁塚,正是:「心忙似箭猶嫌緩,排走如飛尚道遲。」

引路的雁鈴兒,自幼生長在黃天蕩裡,各處水路最是熟悉不過,撐著雁排渡水而行,穿過密密匝匝的蘆葦叢,把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帶到一片開闊的水面,只見這葦叢深處,水準似鏡,煙波浩渺,幽深莫測。引路的雁鈴兒,自幼生長在黃天蕩裡,各處水路最是熟悉不過,撐著雁排渡水而行,穿過密密匝匝的蘆葦叢,把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帶到一片開闊的水面,只見這葦叢深處,水準似鏡,煙波浩渺,幽深莫測。

雁鈴兒下竿停了雁排,告訴張小辮道:「三哥,此處便是雁塚了,那座將軍廟就沉在水裡,底下常有吸人的漩渦捲動,水性深淺難測,這許多年來,從來沒有誰敢下去探過究竟。」雁鈴兒下竿停了雁排,告訴張小辮道:「三哥,此處便是雁塚了,那座將軍廟就沉在水裡,底下常有吸人的漩渦捲動,水性深淺難測,這許多年來,從來沒有誰敢下去探過究竟。」

張小辮不太擅長水性,最多會兩下子狗刨般的手段,到了水上,禁不住心下栗六,嘴上卻硬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雁營都是好漢子,做事只求對得起天地良心,人言都不計較,信什麼鬼神之說?小的們只管放亮了招子,且看三爺如何把那埋骨水底的將軍請出來見見。」張小辮不太擅長水性,最多會兩下子狗刨般的手段,到了水上,禁不住心下栗六,嘴上卻硬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雁營都是好漢子,做事只求對得起天地良心,人言都不計較,信什麼鬼神之說?小的們只管放亮了招子,且看三爺如何把那埋骨水底的將軍請出來見見。」

孫大麻子歷來不懼鬼神,卻唯獨敬重古時先賢英烈,此刻與粵寇惡戰在即,他也搞不明白張小辮為何突然要做這等怪事,聞言急忙勸阻道:「俺的爺,此事可由不得你使著性子胡來,想來那位將軍老爺,也債個有英靈感應的水府郎君,你怎好輕易驚動?」孫大麻子歷來不懼鬼神,卻唯獨敬重古時先賢英烈,此刻與粵寇惡戰在即,他也搞不明白張小辮為何突然要做這等怪事,聞言急忙勸阻道:「俺的爺,此事可由不得你使著性子胡來,想來那位將軍老爺,也債個有英靈感應的水府郎君,你怎好輕易驚動?」

張小辮道:「倘若水中真有英靈,理當助我雁營平寇殺賊。」說完命雁鈴兒把排子撐到壩邊,那壩上都是拳頭大小的窟窿,被水鼠鑽得密佈無間,貫穿相連,水鼠這東西有點像是水狸子,同樣地牙齒鋒銳,能啃倒千年古樹,擅於築壩圍堤,但這黃天蕩裡的水鼠,在民間俗稱水耗子或陰鼠精,與水狸、河狸等物並非同類,喜歡陰冷潮濕之所,生性殘忍狡猾,可以入水拖了大魚上岸,又或是咬死棲於蘆葦叢中的水鳥野雁為食,其中的碩鼠甚至能夠搏殺老貓,它們在這片蕩子裡,趁著水中陰氣愈聚愈多,數量難以估計,只有靈州花貓才能鎮伏。張小辮道:「倘若水中真有英靈,理當助我雁營平寇殺賊。」說完命雁鈴兒把排子撐到壩邊,那壩上都是拳頭大小的窟窿,被水鼠鑽得密佈無間,貫穿相連,水鼠這東西有點像是水狸子,同樣地牙齒鋒銳,能啃倒千年古樹,擅於築壩圍堤,但這黃天蕩裡的水鼠,在民間俗稱水耗子或陰鼠精,與水狸、河狸等物並非同類,喜歡陰冷潮濕之所,生性殘忍狡猾,可以入水拖了大魚上岸,又或是咬死棲於蘆葦叢中的水鳥野雁為食,其中的碩鼠甚至能夠搏殺老貓,它們在這片蕩子裡,趁著水中陰氣愈聚愈多,數量難以估計,只有靈州花貓才能鎮伏。

張小辮按照林中老鬼所授的「相貓之術」,把「月影烏瞳金絲虎」推到水鼠洞前,貓的性子是聞腥即動,雖然靈州花貓從不捕鼠,但造物相剋,它嗅得水鼠洞窟裡的陰腥氣息,還是忍不住「喊」出聲來。張小辮按照林中老鬼所授的「相貓之術」,把「月影烏瞳金絲虎」推到水鼠洞前,貓的性子是聞腥即動,雖然靈州花貓從不捕鼠,但造物相剋,它嗅得水鼠洞窟裡的陰腥氣息,還是忍不住「喊」出聲來。

可能有看官要問,怎麼是「喊」出聲來?原來貓叫之聲自古分為數等,凡是貓子,都以能「喊」為貴,比如戀灶畏寒之類的懶貓叫聲是「喚」,而最威猛的則稱為「貓喊」,那貓子喊非同小可,真個是:「響到九天雲皆散,聲入深泉遊魚驚。」可能有看官要問,怎麼是「喊」出聲來?原來貓叫之聲自古分為數等,凡是貓子,都以能「喊」為貴,比如戀灶畏寒之類的懶貓叫聲是「喚」,而最威猛的則稱為「貓喊」,那貓子喊非同小可,真個是:「響到九天雲皆散,聲入深泉遊魚驚。」

《貓經》裡有言,說是:「眼帶金線者,聲如獅虎,鎮宅臥廳堂,雖睡鼠也亡。」而水裡的陰鼠精最為懼怕「貓喊」,正是聞聲即逃,恐慌的情緒更是一傳十、十傳百,迅速蔓延開來,那些躲藏在堤壩洞穴裡的水耗子們,都以為是大禍臨頭,就見那母的銜著小的,公的拖著老的,從各個洞窟裡蜂擁而出,潮水也似地在堤上望外亂竄。 《貓經》裡有言,說是:「眼帶金線者,聲如獅虎,鎮宅臥廳堂,雖睡鼠也亡。」而水裡的陰鼠精最為懼怕「貓喊」,正是聞聲即逃,恐慌的情緒更是一傳十、十傳百,迅速蔓延開來,那些躲藏在堤壩洞穴裡的水耗子們,都以為是大禍臨頭,就見那母的銜著小的,公的拖著老的,從各個洞窟裡蜂擁而出,潮水也似地在堤上望外亂竄。

張小辮等人都沒料到幾聲貓叫會惹出這麼大動靜,看那無數皮光毛滑、鋒牙利齒的水耗子奪路狂奔,一道道濁流般地在面面湧過,彷彿是天地傾覆的末日即將來臨,三人心下也自不勝駭異,真教人頭皮子發麻,雁鈴兒連忙把排子劃向水中,只求離得愈遠愈好。張小辮等人都沒料到幾聲貓叫會惹出這麼大動靜,看那無數皮光毛滑、鋒牙利齒的水耗子奪路狂奔,一道道濁流般地在面面湧過,彷彿是天地傾覆的末日即將來臨,三人心下也自不勝駭異,真教人頭皮子發麻,雁鈴兒連忙把排子劃向水中,只求離得愈遠愈好。

水耗子數目多得驚人,狹長的「鼠壩」上根本擠不下它們,就有許多被迫掉進了水裡,那些陰鼠生來便能夠涉水,落水的群鼠掙扎遊走,一時間把寂靜的水面攪得開鍋也似。水耗子數目多得驚人,狹長的「鼠壩」上根本擠不下它們,就有許多被迫掉進了水裡,那些陰鼠生來便能夠涉水,落水的群鼠掙紮遊走,一時間把寂靜的水面攪得開鍋也似。

忽然從水面陷落,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吸水漩渦,水鼠們離得稍近,便為捲入其中,這一來使得水耗子更加驚慌,雁鈴兒叫道:「不好,多半是潛伏在黃天蕩水底的「彌洞陵魚」。她識得此物厲害,知道水面上是待不得了,就把雁排駛到附近的一塊高地上,這地方本是株古木折斷後殘留下來的樹根,勉強可以落腳。忽然從水面陷落,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吸水漩渦,水鼠們離得稍近,便為捲入其中,這一來使得水耗子更加驚慌,雁鈴兒叫道:「不好,多半是潛伏在黃天蕩水底的「彌洞陵魚」。她識得此物厲害,知道水面上是待不得了,就把雁排駛到附近的一塊高地上,這地方本是株古木折斷後殘留下來的樹根,勉強可以落腳。

三人前腳踏上老樹根,後腳雁排就被打翻了,只見水波分開,從中露出一個水怪般的大魚,見頭見不到尾,魚頭足比那大號的磨盤還大著三圈,魚首生得酷似人臉,皮色如石,嘴巴大得驚人,張口吸水,不斷吞吃身邊擠成一團的陰鼠。三人前腳踏上老樹根,後腳雁排就被打翻了,只見水波分開,從中露出一個水怪般的大魚,見頭見不到尾,魚頭足比那大號的磨盤還大著三圈,魚首生得酷似人臉,皮色如石,嘴巴大得驚人,張口吸水,不斷吞吃身邊擠成一團的陰鼠。

世上萬物依照天道迴圈,有道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蕩子裡聚集的水耗子極多,自然也有專吃水鼠的彌洞陵魚,所謂「彌洞」,取的是吸水之意,此魚是個石性,整年整年地伏在水底一動也不動,但這時水面上群鼠雲集,嘈亂異常,才引得它現身出來,連帶得水底泥沙湧起,都跟著翻上了水面。世上萬物依照天道迴圈,有道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蕩子裡聚集的水耗子極多,自然也有專吃水鼠的彌洞陵魚,所謂「彌洞」,取的是吸水之意,此魚是個石性,整年整年地伏在水底一動也不動,但這時水面上群鼠雲集,嘈亂異常,才引得它現身出來,連帶得水底泥沙湧起,都跟著翻上了水面。

孫大麻子不識得彌洞陵魚,還道真是水上郎君所化之物,不由得看得呆了,而雁鈴兒識得這陵魚吸水之勢能吞牛馬,她也不知張小辮如此行事,究竟是意欲為何,只好問道:「三哥,大隊粵寇轉眼就到,你現在竟要捉魚嗎?」孫大麻子不識得彌洞陵魚,還道真是水上郎君所化之物,不由得看得呆了,而雁鈴兒識得這陵魚吸水之勢能吞牛馬,她也不知張小辮如此行事,究竟是意欲為何,只好問道:「三哥,大隊粵寇轉眼就到,你現在竟要捉魚嗎?」

張小辮卻最是疲懶不過之輩,即便身在險境,也不忘圖個嘴上快活,信口就說:「妹子有所不知,你三哥家裡還有個八十歲的老娘在堂,全指望捉住這水底的彌洞陵魚回去,好賣來養那八十歲的老娘….」張小辮卻最是疲懶不過之輩,即便身在險境,也不忘圖個嘴上快活,信口就說:「妹子有所不知,你三哥家裡還有個八十歲的老娘在堂,全指望捉住這水底的彌洞陵魚回去,好賣來養那八十歲的老娘….」

雁鈴兒聞言甚為感動,心想:「我這位雁營營官張三哥,不僅足智多謀,手段慷慨,義氣過人,更難得的是為人至親至孝,出來征戰都不忘奉養家裡那「八十歲的老娘」,俗話說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現今世風不古,能夠如此真乃難能可貴。」自此對他更是敬愛。雁鈴兒聞言甚為感動,心想:「我這位雁營營官張三哥,不僅足智多謀,手段慷慨,義氣過人,更難得的是為人至親至孝,出來征戰都不忘奉養家裡那「八十歲的老娘」,俗話說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現今世風不古,能夠如此真乃難能可貴。」自此對他更是敬愛。

可張小辮尚未說完,就那那陵魚忽然搖尾撥鱗,竟從彌洞般的大嘴裡吐出一具大骷髏來,那骷髏好不碩大,雖然全身皮肉盡消,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饒是如此,也要比身材魁梧的孫大麻子高出半截,週身上下頂盔貫甲,盔是日月飛虎盔,甲是鎖子百葉連環甲,獸頭護肩,銅鏡護心,牛筋皮索為絛,內襯鸚鵡綠的滾繡戰袍,不知為何緣故,那一副戎裝結束,竟依然鮮豔如新。可張小辮尚未說完,就那那陵魚忽然搖尾撥鱗,竟從彌洞般的大嘴裡吐出一具大骷髏來,那骷髏好不碩大,雖然全身皮肉盡消,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饒是如此,也要比身材魁梧的孫大麻子高出半截,週身上下頂盔貫甲,盔是日月飛虎盔,甲是鎖子百葉連環甲,獸頭護肩,銅鏡護心,牛筋皮索為絛,內襯鸚鵡綠的滾繡戰袍,不知為何緣故,那一副戎裝結束,竟依然鮮豔如新。

張小辮伏在樹根上看得分明,心道:「真是貓仙爺爺顯靈,總算是把這位「爺台」從水裡請了出來。」它埋骨水底千年,果然是因為年深歲久,形煉成大氣候了,卻不知現形後究竟要怎樣作怪?這正是「白雲本是無心物,反被清風引出來」。張小辮伏在樹根上看得分明,心道:「真是貓仙爺爺顯靈,總算是把這位「爺台」從水裡請了出來。」它埋骨水底千年,果然是因為年深歲久,形煉成大氣候了,卻不知現形後究竟要怎樣作怪?這正是「白雲本是無心物,反被清風引出來」。 欲知這具將軍白骨,如何能助雁營平寇殺敵,且聽《賊貓》下回分解。欲知這具將軍白骨,如何能助雁營平寇殺敵,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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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20:34 |只看該作者
話說那黃天蕩裡水路縱橫,覆著萬頃蘆葦,地廣人稀,歷來便是綠林中好漢出沒的所在,前臨剪徑道,背*殺人崗,不知屈死過多少行人,所以蕩子裡陰氣極重。

書裡有段交代,當年的雁塚將軍墳沉到水下之後,廟祠崩毀,屍骸被那彌洞陵魚吞下,但那是古時英烈遺骨,披掛著避火渡水的護體寶甲,使得一股無質無形、氤氳涳濛的英風銳氣凝而不散,落在魚腹中雖然皮肉消腐已盡,但白骨盔甲依然不朽不化。

雁塚水底的彌洞陵魚貪婪無比,只顧著吞吸落水的大群陰鼠,奈何腹腔中有具骷髏堵著,難以吞個痛快,只得把肚子裡的物事倒嘔出來,就見黑水滾滾翻湧,從彌洞中冒出一具頂盔貫甲的大骷髏來,白森森、水淋淋,骷髏頭的兩個眼窩深陷,好似兩個無神的黑洞一般直視天空,被寶甲托著,浮在水面上忽起忽落。

當初在貓仙祠裡,林中老鬼曾告訴張小辮:「只要你在水面上見著了白骨將軍,雁營必能大破粵寇。」其餘的細節則一概未說。

張小辮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奧妙,他雖然先前對此事深信無疑,事到臨頭卻也難免在心中忐忑起來,暗自罵道:「娘的娘是臭腳老婆養的,看雁塚裡的這具大骷髏,雖然生前威風八面,現如今可只是一堆無知無識的白骨,怎能指望它去上陣廝殺?林中老鬼那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他可別一時犯了糊塗掐算不準,支給我一記昏招兒,連累得張三爺把小命都搭進去。」

正自胡思亂想,驀地裡一陣陰風透骨,這陣陰風非比尋常,吹動地獄門前土,捲起酆都山下塵,霎時間刮得天地變色,霧氣皆散,張小辮三人全身打個冷顫,再看水面時,就見彌洞陵魚與那白骨將軍都已沉回了水底,只剩下大群水耗子在堤下奪路奔逃。

雁鈴兒看霧氣散了,不敢怠慢,急忙拖回翻倒在水面上的排子,載著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躲入蘆葦叢中,會合了埋伏在附近的雁營團勇。

張小辮伏在雁排上,心中兀自狐疑不止,實在想不出那葬身水底的骷髏將軍能有何作為,他卻不知道,原來那骷髏身上披掛的寶甲,是套久經戰陣的古物,其中沉積的煞氣極重,千年來不見天日,一旦出世,頃刻間就引得陰風拂動,吹得萬千蘆絮隨風擺搖,把籠罩在黃天蕩裡的薄霧都卷散了,待得煞氣散盡,那具寶甲也自支離破碎,再次與骷髏白骨沒人了雁塚的水底。

您別看這陣風來得容易去得快,可在兵家成敗之事上,卻往往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想來古詩有雲:「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當年後漢三國,赤壁磯頭一場大戰,要是沒有「泥鰍造洞」引發東風,什麼苦肉計、連環計、反間計,也只落得奇謀無用,倘若武侯借不來東風,哪能有後來的火燒連營?所以有篇贊子,單讚這天底下風的好處,其贊曰:「風、風、風、東西南北風,無影又無蹤;收拾乾坤塵埃淨,移陰現日更有功;擒楊花,催敗柳,江河能把扁舟送;擁白雲,出山峰,輕擺花枝樹稍動,鑽窗入簾去,燭影又搖紅。」

雁塚水底的寶甲引出了一陣陰風,與雁營在黃天蕩設伏又有什麼相干?原來太平軍起兵攻打靈州城,師久無功,又逢四周洪水陡漲,斷了糧草補給,使得軍中人心慌亂,只好趁著雨停洪落匆匆撒兵。

可官道被洪水沖毀了大半,許多地方根本無路可走,唯一可容大軍通過的去處,只有黃天蕩了,大隊歹平軍偃旗息鼓,連夜撤退,從山路上逶迤下行,相次到了盪邊,隊伍已多不齊整,一步懶似一步,拂曉時就見那蕩子裡薄霧瀰漫,靜得出奇。

太平軍中統兵的首領,是久經沙場之人,熟識兵機,疑心也重,能夠通過佔風望氣,來相形度勢,他雖然知道靈州周邊沒有大隊官兵,但到得近前,看出那黃天蕩的霧氣裡,隱隱有殺機浮現,料來此地險惡,一時未敢輕入,正要派出探子另覓道路。

卻在這時,忽見從蕩子裡逃出許多水鼠,就從身邊掠過,往著野地裡亂躥,而天地間又是疾風捲動,掃淨了盪中霧氣,那太平軍的首領看得明白,反倒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他深知水鼠習性,水耗子懼人,見人就鑽洞,既然遍野逃竄,那黃天蕩裡肯定沒有伏兵,只是物性反了時令而已,再說霧塵消散,進去就不會擔心迷失道路,就算裡邊藏著些個毛賊草寇,量也不敢衝撞我大隊軍馬,除非他們活膩歪了。

再加上連夜行軍,士卒疲憊鬆懈,如此一來,太平軍也就大意了,連探路的前哨都不曾派遣,一隊接著一隊蜂擁而來,從各道鼠堤上進入了蘆葦叢深處,密密麻麻的軍卒猶如一條條長蛇,見頭見不到尾,穿過黃天蕩,緩緩向南移動。

中軍行到深處,正自慌慌而走,就聽得一聲雁哨淒厲,長長的呼嘯聲,撕破了隱晦的天空,哨音未落,已從四面八方的蘆葦叢裡,冒出無數雁排,上面架著土銃土炮,更有許多團勇使用抬槍,朝著堤上毫無防備的太平軍攢射起來。

一時間槍砲之聲大作,震耳欲聾,蕩子裡硝煙瀰漫,血肉橫飛,太平軍猝不及防,做夢也想不到蕩子裡能有清兵,看情形絕不是小股人馬,蘆葦深處的雁排忽隱忽現,不知來了多少官軍。

而且太平軍行軍時,擺出的是幾條一字長蛇陣,突然被打到七寸上,不得不倉促應戰,各隊人馬之間,難以互相接應,首毛也不能相顧,兵卒心中多是惶恐,混亂之下突然接敵,在狹窄的水鼠堤上你擁我擠,根本輾轉不開,人撞人,自相踐踏,馬撞馬,屍橫遍地,大隊人瞄一亂,十桿抬槍裡放不響一桿。

但那「雁營」早已埋伏準備了多時,正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排火槍轟過去,太平軍就倒下一片屍體,眼見死的人多,一具具屍體不斷滾落水中,把湖水都染作了赤紅。

這支圍攻靈州城的太平軍,大多是被裹來的俘虜和亂民,十成之中,倒有七成多是烏合之眾,遇著惡戰一打就散,他們不知蕩子裡的深淺,數萬人馬都湧向沒有官軍截殺的沼澤地,也有慌不擇路地紛紛跳水逃竄,帶隊的官長喝止無用,只好提刀砍了幾個逃兵,但此時兵敗如山倒,又哪裡遏止得住。

雁營備了許多丈許長的竹槍,這種竹槍又長又利,即使對方想欣身近戰也構不著,一排排攢刺過來也根本無法抵擋,團勇們見粵寇陣勢大亂,便從後趕殺過去,舉著竹槍到處亂刺,把落水的太平軍都刺死在水裡,其餘陷到沼澤裡的更是不計其數,死屍填滿了水面。

唯有行到雁塚附近的太平軍中軍,都是來自粵西老營的精銳,而且太平軍裡為首的將領也清楚,要是不能在蕩子裡殺條血路衝出去,這支兵馬就會全軍覆沒,所以不顧死傷慘重,指揮著在排槍轟擊下倖存的兵卒,把那些中槍傷亡的同伴堆成掩體,抵擋住蘆葦叢中不斷射來的彈丸,並且火銃弓箭還擊,就地死守不退。

埋伏在四周的團勇、雁民、響馬子,殺散了大隊粵寇之後,發現整個黃天蕩裡就剩下雁塚一帶還在激戰,便以雁哨相互聯絡,各隊人馬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雁營雖然驍勇善戰,但遇到太平軍精銳之部,也難輕易佔到上風,雙方兵對兵,將對將,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只見刀槍並舉,劍戟縱橫,迎著刀,連肩搭背,逢著槍,頭斷身開,擋著劍,喉穿氣絕,中著戟,腹破流紅,直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這正是:「棋逢對手無高下,將遇良才沒輸贏。」

張小辮在靈州城裡多次見過戰陣廝殺,都無眼前這般慘烈,眼見自已雁營裡的弟兄們死傷無數,也不禁咬牙切齒,兩眼通紅,正在兩軍難分上下之時,眾人遠遠地見粵寇陣中,有一個身材魁梧之人,連鬢絡腮鬍子,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騎著高頭大馬,穿了一身錦繡黃袍,身上帶著寶劍和洋槍,指揮若定,周圍有數十名軍士舉著盾牌將他護衛其中,看他那裝束氣魄皆是不凡,料來是個為首的草頭偽王。

雁鈴兒久和粵寇作戰,能識得偽王服色,點手指道:「此賊必是統兵的佔天侯。」說罷挽開雁頭弓,搭上雁翎箭,開弓好似滿月,箭去猶如流星,口裡叫個「著」字,「嗖」地的枝冷箭射出,正好穿過盾牌縫隙,把那佔天侯射得翻身落馬,摔倒在地,太平軍頓時一陣大亂,知道主帥陣亡,再也無心戀戰了。

雁排李四見粵寇軍中首腦中箭落馬,知道時機已到,鳴鳴吹動雁哨,雁營團勇們聽得號令,都拔出雁翎刀在手,蜂擁著衝上前去,翻過堆成山丘般的屍體,捨身撞入人群裡揮刀亂剁。

雁戶所用的「雁翎刀」,身長柄短,背厚刃薄,最適合陣前斬削,在近戰之中尤其能發揮長處,只見凡是長刀揮過之處,就是一顆顆人頭落地,整腔整腔的鮮血噴濺,真可謂當者披靡,孫大麻子也殺紅了眼,在人叢中一眼瞥見那佔天侯中箭帶傷,倒在地上掙紮著想要起身,就掄著朴刀上前,殺散了持盾護衛的太平軍,打算一刀削下那佔天侯的人頭。

誰知佔天侯身邊常帶著一個容貌絕美的侍童,那廝在混亂中倒地裝死,趁孫大麻子不備,朝他身上一劍刺去,孫大麻子雖是武藝清熟,臨陣廝殺的經驗卻不老道,他貪功心切,只顧著要殺佔天侯,不曾提防別個,猛然間只覺後心一涼,已被利刃穿胸而過,當場血如泉湧,竟教那侍童壞了性命,可嘆「瓦罐不離井上破,為將難免刀下亡。」

雁排李子恰好在旁邊看個滿眼,但亂軍之中事發突然,想去救人已經來不及了,他與孫大麻子是結拜兄弟,兄弟死如斷手足,不由得怒火攻心,眼前一陣陣發黑,斷喝聲中抬起手來,把雁翎刀劈將過去,只一刀就剁翻了佔天侯的侍童,抬腳踢開屍體,又待再去剁那為首的佔天侯。

卻不料那太平佔天侯雖然帶箭負傷,卻是悍勇出眾,仍要作困獸之鬥,他倒在死人堆裡,還握了柄短銃在手不放,看見有人過來就一槍轟出,不偏不倚,恰好打在雁排李四頭上,立時鮮血飛濺,翻身栽倒,這正是:「陰間平添枉死鬼,陽世不見少年人。」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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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20:48 |只看該作者
且說雁營與太平軍在黃天蕩裡一場惡戰,真殺得「人頭滾滾如瓜落,屍積重重似阜山」,雁排李四在混戰之中直取敵首佔天侯,不料中了冷槍,饒是他機敏過人,躲避的極快,奈何離得太近,竟被鉛丸鐵沙射瞎了一隻眼睛,倘若再偏個半毫一厘,恐怕就得當場被鉛彈射穿了腦袋。

雁排李也也當真悍勇,不顧自已眼眶裡血肉模糊,側地後翻身便起,發狂了一般,挺著雁翎刀合身撲上,一把揪住那佔天侯披散的頭髮,硬生生從地上拎起來,夾在服下勒住頸項,在陣前將其生擒活捉。

其餘的太平軍見大勢已去,頓時四散潰退,丟盔棄甲,爭相逃命,走不及的紛紛棄械投降,雁營團勇殺順了手,根本不肯留俘,追趕上去逐一剿殺,掄著刀,看見活的就砍,撞見動的就殺,這場惡戰,直打到黃昏薄暮才停,蕩子裡的水都被鮮血染紅了。

雁營派人飛馳靈州城報捷,剩下的大隊人馬都留下收治傷者,歸殮屍骸,從古到今,兵凶戰危,有道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雖然一舉擊潰了大股粵寇,還活捉了賊酋佔天侯,但到最後清點下來,已方營中的「團勇、雁戶、各路響馬子」也死傷了不下兩千多人。

雁排李四壞了一隻招子,滿面都是鮮血,所幸彈丸沒有入腦,有隨軍的郎中趕來,用能化五金的水銀,化去嵌在他眼窩裡的鉛子,才算保住一條性命。

張小辮在旁,看見身受重傷的雁排李四,與橫屍就地的孫大麻子,當時就想要嚎啕痛哭一場,卻怎麼也流不出淚來,心裡邊都涼透了,要多後悔有多後悔:「要是早知道林中老鬼指點的這場榮華富貴,是要搭上自已手足兄弟的性命,三爺我寧可不要也罷,孫大麻子與我豆過命的交情,當初二人一同從金棺村裡逃難串來,向來是互相照應幫襯,如兄似弟,後來大夥拜把子結成生死兄弟,只盼著將來有朝一日,能夠同享榮華,共分富貴,想不到今天竟已人鬼殊途了。」

以前張小辮沒少看過生死之事,可那都是與自已不相干的,見得多了,心也木了,直到此刻真正折損了手足兄弟,方才知道生離死別之苦,一場仗打下來,原本好端端的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心裡如何能是滋?他便有心棄了雁營營官之職,打算遠遠逃開為上,可又一尋思,值此天下大亂之際,世上哪還有什麼太平的去處?現今早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倘若不是奔著這一條道跑到黑,孫大麻子豈不白死了?他腦中胡思亂想的,好半天也沒個定奪。

雁鈴兒為兄長裹紮了傷口,二人就過來勸解張小辮,畢竟打仗沒有不死人的,而且人死不能複生,但是經過今日一戰,咱們雁營必定名揚天下,這些兄弟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與其獻俘邀功,不如就此將那賊酋開膛摘心,祭奠陣亡兄弟們的在天之靈。 張小辮心神恍惚,點頭道:「全憑四哥作主。」

這時暮色低垂,黃天蕩裡淒風凜冽,籠罩著愁雲慘霧,「雁字營」的一眾團勇們,早已把屍骸收攏掩埋,墳前草草地設了靈棚牌位,雁排李四命手下人,將那被俘的「佔天侯」,捆成五花大綁,帶到靈位跟前。

那佔天侯肩上中的箭簇尚未拔出,傷口處的鮮血不斷滴落,跪倒在雁排李四面前,乞命道:「告壯士,饒我性命則個……」

雁排李四拔了鋼刀在手,冷冷地指著一排排靈位道:「饒你這廝性命不難,你只須讓我這許多兄弟點頭應允。」說罷手起刀落,一點清風過處,佔天侯一顆人頭落地,滿腔的鮮血沖天,雁排李四又讓在旁站立聽命的兩個刀斧手,上前挖出人心,就於那靈棚下祭饗了。

雁營中的陣亡之人,多是黃天蕩雁民的父兄子弟,設靈之時哭聲震天,有妻子哭丈夫的,有老娘哭兒子的,也有那兄弟哭手足的,按照綠林舊例,有哨官拋撒紙錢,念頌「賞孤令」。

令曰:「山遙遙、水迢迢,兩座明天搭座橋;端起連漿帶水飯,又拿香錁( ㄎ ㄜ ˋ)並紙錢;高聲叫住眾英魂,黃泉路上停一停;站住腳步莫回頭,聽我賞孤把話傳;當日有緣結金蘭,恩義可比日月輝;恩深似海恩無底,義重如山義更高;同來吃糧把兵當,共赴沙場血染袍,為兄弟命喪黃泉,陰陽相隔難相見,冥錢燒紙雖不多,還望英賢來領受,願你等早升天界,佑我等福壽綿綿,今生不得重聚首,來世還當效桃園。」

開罷了令咒,眾人在一片悠悠鳴動的雁哨聲中,焚化發送了靈位,當夜就在蕩子裡宿了營,轉天接著軍令,雁營要返回靈州城,那些前來助戰的雁戶和各路響馬,都在戰場上的死人堆裡剝取了許多財帛,有的人得著錢物,就辭別了自行回去,更有不少野心大的響馬草寇,不把生死當做一回事情,只想趁著戰亂接著發財,便投奔到雁營之中充為團勇。

如此一來,雁營出城時不過近千人的隊伍,經黃天蕩一戰又折損了許多弟兄,但收兵回去的時候倒反多了一倍有餘,於是就在半路上重新結納整頓了,入夥必須插香立誓,這是當時民團裡的一種風氣,只有結成生死兄弟,相互之間才能以性命相託,無非是設下插香堂,排令開山。

以營官張小辮和雁排李四為首,底下的哨官和團勇,都依次排開,放令道:「東山的漢子西山來,鳥為食來人為財,蝴蝶只為採花死,趙老兒伴著珠光亡。有緣兄弟到山堂,管你登臺不登臺,先設三十六把金交椅,次擺七十二條銀板凳,龍歸龍位,虎歸虎位,有位的入位,沒位的站排。」

天下的盜賊響馬雖然散佈四方,但從漢時有綠林軍赤眉軍造反以來,也自行結成一黨,在各地遙相呼應,各朝各代均有盜中魁首作為統領,那盜魁也稱「總瓢把子」,佔據著八百里洞庭湖,洞庭湖萬山環列,連著三江,司掌著天下形勢,歷來就是盜賊的老巢,黃天蕩裡的雁戶響馬,只不過是其中的一脈分支而已。

由於這回進雁營入夥的多是外人,必須由雁排李四,親自拿「套口」過問新進團勇:「今日午時開山門,眾位兄弟聽真切,九道安了生死路,哪個敢進這山門?不是能人莫入門,不做兄弟你別來,身家不清早早走,底子不足早回頭,冒充行家趕緊走,查出來了要人頭,不是為兄情面冷,今日山中正兇險,上四排兄弟犯了令,自已挖坑自已跳,下四排兄弟犯了令,三刀六眼定不饒。」

入夥之人聽清了規矩,則要各自報清身份來路,也都得拿切口套詞來講,比如說「耳聽兄長把我喚,整頓衣冠來參見,今與眾兄幸相逢,實是前生信有緣,眾兄有膽又有識,個個都是有名人,憐我愚笨是後進,言語不周望海涵,某地就是生我的絲,某鄉某村那是我家園,某年某月我母有難,某月某日我就下了凡,某山某寨插了香,今日結義投雁營,入營自當遵號令,吃咒賭誓表心跡,上不敬兄把頭斷,下不愛弟挖心肝,如不敬兄不愛弟,讓我短命落黃泉。」

營官還要問:「有何憑證?」後進就答道:「以裁香為憑。」這時要把手裡的草香折斷,表示倘若有違此言,就如這炷香一般,落個一刀兩斷的下場。

雁排李四把能留的人都留下,根底不清的則一律打發回去,重新清點營中團勇,共計兩千二百出頭,實力擴充了一多半,自是歡喜慶幸,只有張小辮心下犯著嘀咕,眼見兵馬愈來愈多,這可是仗要愈大愈大的兆頭,大概死的人也會愈來愈多,照這麼打下去,還不知要死傷多少手足兄弟,張三爺眼下走的這條路,什麼時候才算是個盡頭?料來多想也於事無補,聽天由命罷了。 當即整頓隊伍,回城聽命。

雁營在黃天蕩大破粵寇之事,果然震動了天下,京城裡的皇上聽得捷報,喜動龍顏,謂我國朝中興在望,當即親提禦筆,寫了「忠勇雁營」四字,讓兵部破例給張小辮加了參將之職,別看是正三品的武官,也拿著朝廷的俸祿,但實際上卻是個有名無實的虛銜,還是讓他做他的營官,另外作為封賞,今後營中的團勇皆加雙餉。

圖海提督本想藉著太平軍的刀子,除掉靈州雁營,誰想得了這麼個結束,反倒成全了此輩,又覺得張小辮和雁排李四的手段了得,在城中又是死黨眾多,要逼得他們緊了,恐怕生出別般大亂子來,也只好暫且銜恨隱忍在心,而且調遣雁營截擊粵寇正是他出的主意,當然免不了奏報朝廷給自已邀功請賞,這些事情都按下不表。

只說時光易逝,寒來暑往,過完了秋冬,又到了春夏之交,張小辮蒙受巡撫大人賞識,充做了雁營營官,他雖不懂戰陣殺伐之道,但手下的雁排李四等人,多是當今世上驍勇善戰的將材,更肯為他用命,統率著雁營團勇,接連不斷地與粵寇交戰,到處攻城拔寨,收復了靈州城附近的好幾處重鎮。

這一天雁營回來休整隊伍,張小辮尋了個空,獨自來到「貓仙祠」裡,那些野貓們見有熟人來了,都擁到祠中與他廝耍。

張小辮餵那些野貓們吃了些東西,便翹起二郎腿倚倒在神龕上,這半年多來,他經歷了無數殺伐之事,驀然間生出一陣感慨,當初做夢都想求一場榮華富貴,可天底下刀兵四起,也不知張三爺何年何月才能有頓安穩飯吃?早知道作人辛苦,先前投胎的時候,還不如求那輪轉閻王給三爺託生成個靈州野貓,倒落的逍遙快活,強似整日出生入死,無休無止。

正恁般煩惱,忽聽有個枯柴般的聲音冷冷說道:「兀呀,故人別來無恙否?」張小辮心中一驚,忙從神龕上跳起身來,抬眼看時,已見貓仙祠裡多了一人,那人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灰袍,就好像是從古墓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古舊服飾,又蒙著個面,只露出兩隻毫無生氣的眼睛,不是旁人,正是以夠指點禍福吉凶的「林中老鬼」。

張小辮半年不見此人,想不到今天竟自已找上門來了,正有些緊要的話想問他,連忙唱個大喏,誰知還來不及多作敘談,卻聽那林中老鬼突然開口道:「張三爺,你大禍臨頭,性命都將不保了,還有心思在此閒耍!」這正是:「你自閉門家中坐,難防禍從天上來。」

《賊貓》第五卷「雁營」完,欲知後事如何,且看《賊貓》最終卷「截妖寺」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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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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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20:57 |只看該作者
世上歷來有種舊說,所謂「事不過三」,張小辮在貓仙祠第三次遇林中老鬼,可與前兩回的境遇大不相同了,那老鬼見面就說:「張三爺近日要惹來殺身之禍,到時候性命難保。」

張小辮這將近一年多來,久在軍營戰陣之中出沒,隨著雁營剿過塔教,打過太平軍,經得多見得廣了,遇事已不如從前那麼慌慌張張、毛手毛腳,但他得有今日光景,全憑林中老鬼暗中點撥,知道此人有神鬼難測之機,不言則已,言則必中,見他如此一說,豈有不信之理。

張小辮腦中一轉,心想:「當初你這個老兒可是親口許下,若是張三爺真有馬高鐙短的時日,則必來幫襯扶持,豈能說過了不算?」於是忙對林中老鬼說道:「小子當年飢寒交迫生計無著,幸得老先生不棄,三番兩次指點迷津,否則早就成了路倒餵了野狗,現在連屍骨也剩不下了,還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指點小子一條生路,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林中老鬼彷彿是個死人般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言說道:「老夫早就說過,看你張三爺的氣色極高,必主大富大貴,才有意在暗中扶持於你。但須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雁字營殺人太多,惹得凶星犯主,所以命裡註定要有一場大劫,可只要躲過了此劫,你今天飛黃騰達再無阻礙礙,功名利祿不求自得,掃地也掃出金錠子來,可這天羅地網的劫數連神仙也算不出來,怕是不那麼好躲,真要該著你死,縱有一千條性命也就此休了。 」

張小辮大驚失色,咕咚跪倒在地涕淚齊流,懇求林中老鬼務必相救則個,張三爺前邊十幾年窮困潦倒,度日如年,水裡火裡撲騰了多時,好不容易熬出點頭緒了,可還沒等到安穩受用,就要如數被老天爺收走了,真是「早知富貴生前定,悔卻從前枉用心」。

林中老鬼道:「暫且不必如此驚慌,老夫既然當年跟你說了,要周全你一世榮華富貴,遇此大劫臨頭之際,自然不肯袖手旁觀,古人言物有一變,人有千變,若要不變,除非三尺蓋面。只要張三爺你依著老夫之言行事,不管是天誅還是地劫,皆可如覆坦途,必保萬無一失。」

林中老鬼說完,就從祠堂中的許多野貓當中,揀出一隻大花貓來,並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漆封存的竹筒子,都交給張小辮,問他:「可識得此貓?」

張小辮也不知林中老鬼是何用意,用眼一打量看那隻大野貓,只見它一身錦繡也似的花紋,生得呆頭呆腦,憨裡憨氣,而且尾長爪短,貓臉奇大,額上頂個「豐」字。 張小辮學過《雲物通載》裡的貓譜、貓經,如何能不認得,便答道:「按照貓相之說,此貓名為長面羅漢的便是,好像是個從來不會開口的啞子貓。」

林中老鬼道:「這貓兒確是喚作長面羅漢,生來就是個佛陀的性子,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雖然馴服木訥,但它並非是不會叫喚的啞子貓,只是愚民無知,認定此貓妨主,是個降禍的太歲,耗氣的鶴神,所到之處,總有災殃出現。其實不然,它是能見凶相徵兆,開口必主不祥,故此輕易不肯開口,從今日開始,你要時時刻刻將它帶著身邊,形影相隨,寸步不離,什麼時候你聽到長面羅漢開口,也就是你命中劫數來臨之兆,到時候你須立即打開竹筒,這竹筒中自有回天之術,務必依照其中指引行事,切不可有絲毫怠慢,否則你張三爺必死無疑。」

林中老鬼又告訴張小辮:「日月有盈虧,星辰有失度,為人豈無興衰?老夫雖然深知此理,又看出凶兆已近在眼前了,但天機最巧,天意難料,卻也說不准這劫數究竟是幾時來,又是如何來,故在竹筒子裡留下回天保命之策,如今老夫所能幫襯於你的,僅此而已,到頭來能不能留下小命,就看你張三爺自已的造化了,咱們之間的緣份到此也就盡了,今日一別,此後再無重逢的時日,所謂相見何太遲,相別何太早,三爺你就好自為之吧。」說罷揚長而去,逕自轉入貓兒巷中不知去向了。

張小辮聽了個一字不漏,真教人心驚肉跳,自知此劫厲害,怕是避不過去,難免惶恐不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低頭看見身前伏著一隻長面羅漢貓,自已手中又握著個函封牢固的竹筒子,裡面沉甸甸的,觸之有銅聲,似乎裝著幾件細小金屬器物,這才明白剛才經歷的真真切切,絕非南柯一夢,忙朝林中老鬼離去的方向拜了幾拜,心中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張小辮想到自已在「金棺墳遇仙、甕塚山挖出殭屍、松鶴堂藥舖換貓、槐園掘藏、筷子城撞著老鼠和尚、荒葬嶺擒殺靼子犬、從古井中打撈青銅風雨鐘、提督府捉拿白塔真人、黃天蕩大破粵寇」,這種種離奇絕險的經歷,算來都與林中老鬼脫不開幹係。

俗話說得好:「幸災樂禍千有人,替人分憂半個無。」這世上冷眼看熱鬧的人,向來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一旦你有了難處,要尋個能在關鍵時刻提攜幫襯一把的人,卻總是找不出半個,張三爺命中能遇到林中老鬼相助,已然是福份不淺了,有道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等奇人異士的蹤跡也正該如此。

張小辮胡思亂想了一陣,又將林中老鬼最後留下的話語仔細揣摩了幾遍,雖然不得要領,卻也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索性橫下心來,揣了那枚竹筒,抱起羅漢貓,逕自回到營中。

自此一後,一連數日,張小辮只在營中守著「長面羅漢貓」,這一人一貓,朝夕相對,寸步不離,他不知究竟禍從何來,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膽,唯恐此貓忽然開口,給他來個措手不及,可那羅漢貓一如常態,始終不見有絲毫異狀。

這一天晚間,張小辮在營中憑幾而坐,長面羅漢貓就伏在他身前桌案上睡得正香,忽聞飛檄傳至,急如星火,原來有官軍與粵寇在雷州激戰,上鋒要調遣靈州連夜馳援,接令後一更擂鼓聚兵,二更點將出城,片刻不得延誤。

那軍令如山,張小辮自然不敢有違,又思量著與其在城中苦等劫數來臨,實在太過煎熬,倘若三爺命中真有一場大劫,須是避得過初一,避不過十五,躲了霹靂,也躲不開雷公,但人挪活,樹挪死,倒不如隨軍出去見機行事,當即便同雁排李四等人聚攏本營團勇,收拾披掛齊整了,列隊開拔,二更前離了靈州城,從官道上往西進發。

「雁營」的兵勇足有二千之眾,營中以「雁戶」為主,另有許多投效的綠林響馬,若論陣前廝殺之事,歷來是靈州諸營之冠,但雁營殺賊再多,應得的封賞也都被老圖海那種欺軍誤國,冒濫居功的貪官汙吏搶佔去了,恰似鷸蚌相爭,到頭來反被漁人得利。

張小辮和雁排李四等人,眼看著仗愈打愈大,自已這夥兄弟們在陣前出生入死,論功行賞的時候卻總是沒分,心下難免都有憤憤不平之意,甚至曾經打算山上落草,但趕上這種荒廢年頭,就連殺人越貨的響馬子,都是沒處去殺富濟貧的,山賊們連日發不得市,最終揭不開鍋餓死的也有,要是不來當兵吃糧,絕沒有別般生路可尋。

這時剛得回城休整,又奉命前往雷州馳援,人在矮簷下,怎得不低頭?軍令一到,恰似星急火急,只好匆匆忙忙連夜趕路,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裡夜裡了,正是急不辮路,待雁營走到天亮時分,前邊被一片嶺子攔住了去路,仔細看那綿延起伏的山脈,真是:「高峰千丈衝霄漢,瀑布飛簾百尺懸;山巒起伏多怪樣,亂石橫陳少人行。蒼陰蔽日藏猛獸,懸崖陡壁心膽寒。野草閒花鋪滿地,古籐荊棘把路攔。」

雁排李四騎在馬上,手搭涼棚看了多時,就提起鞭子指著前邊的山峰,對張小辦說道:「看這山勢果是雄勇,卻不知是個什麼去處?」

張小辮正自魂不守舍,冷不丁被人問起,才連忙抬眼打量,發現竟離以前金棺墳不遠,他是向來識得這片山嶺的,便答道:「此地喚作青螺嶺,險峻非凡,過了嶺子即算離了靈州地界,要去雷州,只好取山路穿嶺而過,否則咱們兄弟還要多繞上一天的路程。」雁排李四:「兄弟們趕了一夜,沒耐煩繞路轉山,既然如此,穿嶺而過就是。」當下帶隊進山。

青螺嶺群山環繞,當中抱著一塊盆地,自古便有個偏僻的鎮子,稱為「青縲鎮」,雁營的隊伍經山路進來,翻過了嶺子,就已望見山坳深處,一片片蒼松翠柏,古木盤龍,樹叢掩映之中青磚碧瓦,屋宇連綿,赫然是個古鎮模樣。

雁營本打算避開青螺鎮,直接穿嶺過去,但山裡的天氣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涼風一起,轉眼間吹動烏雲,遮得昏天蔽日,雲層中霹靂滾滾,眼看著風雨就下,雁鈴兒對張小辮說:「聽天上的雷聲響得不善,看來這陣暴雨必然不小,雨中的山路陡峭濕滑,恐有意外發生,咱們全營走了整整一夜,都疲乏得緊了,不如先到青螺鎮裡稍事休息,避到雨住了再走不遲。」

張小辮也正有此意,他向來偷懶耍滑慣了,眼下雖然軍情緊急,但回頭只要推說「途中遇到暴雨難以前行」也就是了,便說道:「妹子所言極是,看來這有智的婦人,果然是勝過男子。」招呼左右道:「弟兄們,都隨三爺到鎮中歇腳去也。」說罷便告之各哨哨官,指揮著雁營掉轉行軍方向,逕投隱在深山中的青螺鎮而行。 卻不料這一去,竟是:「豬羊拱進了屠戶門,一步步自投死路來」畢竟不知青螺鎮裡究竟藏有什麼古怪凶險,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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