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929|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嘟嘟] [和春天撞個滿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3-26 10:23: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第01節


  這陣子,天芷老做同一個夢……。

  夢中,有她,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悠閒地躺在床上,她則像只慵懶的小貓,窩在男人強壯溫暖的懷抱裡。僅是這樣的擁抱,她已覺得心滿意足,彷彿世界再沒有更美好的事了。

  醒來時,天芷勉強睜開乾澀惺忪的雙眼,她幾乎無法相信那是夢!夢境中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那麼自然,那男人的體溫和氣息,猶存在側,每每令她恍惚許久……。

  摸摸心跳,不會吧?

  她的心,猛烈顫動著,彷彿剛剛經歷完一場勾人心魂的纏綿……。

  怪哉!天芷無法計算已做過多少次同樣的夢,然而,她卻從未看清那男人的面貌……;似乎他的臉孔,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她簡直快被逼瘋了,偏偏在夢中,她總不記得提醒自己仔細端詳那男人的臉。

  夢中那男人……,是士閩嗎?天芷反覆地問自己。

  不!不是的!雖然天芷從未看清楚男人的長相,憑她敏銳的觀察力與夢中的體會和溫存,她幾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

  那個渾身上下充滿著魅惑魔力的男人,絕對不是和自己已論及婚嫁的男友——郝士閩。

  那麼,這個謎樣的男人,到底是誰呢?

  而這個怪夢,是否又在暗示著什麼?

  天哪!不過短短一個月,世界竟這樣變了色!

  哀淒的聲響在山谷中飄蕩、飄蕩……,因為天芷絕望的吶喊和嘶吼。

  她幾乎哭癱了自己,就像一個棄婦!如此自嘲,的確不為過。

  天芷彷彿被千斤重的槌子霎時敲醒,她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原來,兩情相悅終究沒有門當戶對來得重要……她與士閩,雖然相交多年,甚至私定了終身;然而,她的魅力,還是遠遠落後於他母親的淫威!士閩在母親的安排下,只能放棄天芷,放棄這段感情,然後,莫可奈何地選擇一個互蒙其利的政治婚姻。

  而今天,是他們的訂婚日!

  天芷在強烈的自尊心驅使下,將攢了一段時間的錢,毫不客氣地包了個大紅包,祝賀士閩的婚禮。但是,她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參加筵席。她好怕看見士閩、看見那女孩,更怕遇上士閩那個見錢眼開、仗勢欺人的媽!

  聽說士閩即將懷抱的新人,有著顯赫的家世。打一開始見面,對士閩便是一見鍾情;士閩「被迫」與她有過一、兩次飯局後,她便認定了他是她今生所等候的男人。

  而士閩,雖然對這走岔了的感情百般地抗拒和不願,對天芷又有著萬分的歉疚與不捨;但是,他懦弱的本性,天芷再清楚不過了。天芷早就料到,鐵定有這麼一天,士閩會忍痛放下這段感情、賠上他的婚姻——為了家族的權勢、利益和前途。

  天芷的家世,在士閩母親眼中,當然比不上那女孩的千萬分之一。一個從小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會有什麼光耀的背景?

  事實上,天芷在成長路上一路走來,受盡同年齡小孩無情的嘲笑、欺凌,多虧了院長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教養,還不惜花錢送她去學畫,她才能這般婷婷玉立、落落大方。

  但是,就算在世事沉浮中學會了愛人、被愛,以善心處世而益發成熟懂事,那又怎麼樣呢?終究不過是個窮畫家呀!搞不好連畫家都稱不上,因為她甚至連一間像樣的畫室都沒有,難怪士閩那個大小眼的媽媽會嫌惡她。

  因為士閩的媽媽,讓天芷深刻體會出什麼叫勢利,什麼叫市儈!

  她不但費盡心力阻止寶貝兒子和天芷來往,還時常有意無意當天芷的面叨念:「唉,長得漂亮有個屁用?能當飯吃嗎?現在這個金錢第一的社會,沒錢的滾一邊,有錢的才是大爺。」

  每每見到那個老巫婆狗眼看人低的嘴臉,天芷就有氣!可是氣歸氣,她又能怎麼樣呢?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在心中咒罵、在心中不服!讓天芷更無法忍受的是,每當這種尷尬的情況發生,士閩永遠只像個木頭般,一聲不吭地杵在原地,那種感覺就像他也默認了老巫婆的挑撥一般。

  回想著一切,天芷呆了、傻了。

  她在樹叢前屈膝坐下,將淚水橫流的小臉埋入雙膝中,兀自哭泣、神傷,悼念這段已逝的不成熟戀情。空氣中似乎泛著點點涼意,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天芷微瞇著哭腫的雙眼,仰頭望向這片陰灰的蒼穹,痛苦和落寞慢慢地湧上心頭;今後,她又必須回到一個人的世界,孤伶伶地守著她的畫作!

  倏地,天芷無端憶起那個困擾她已久的怪夢。

  人家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莫非,冥冥中,夢境就是預言了她和士閩的分離?

  滿心的不甘不願、不捨不忍湧上心頭,天芷就這麼想著、愁著、哭著,天色竟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還伴著——斗大的雨滴。

  要死了!天芷咒罵了一聲。來不及抱怨上天對她的不公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套上雨衣,發動她的小Dio,想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趕在狂風暴雨前衝下山去。

  漆黑的天色、如往的雨勢、狹隘的小路,再加上天芷腦中翻騰混沌的思緒,當她急速轉過一個彎,眼前遽然出現——

  天哪!是輛車!

  天芷驚叫了一聲,瞬間腦子一片空白!幸好她的反射中樞在緊急時發揮了作用。天芷將身子一側,彈指間已往旁邊倒下。然後,車子打滑飛了出去,接下來,一聲轟天巨響幾乎衝破耳膜!

  似乎是碎裂聲。

  她的小Dio,成了她的替死鬼,頓時粉身碎骨了。

  還好她棄車,否則現在一定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震天巨響後,四周又恢復一片靜寂。天芷沒有起身,也沒有力氣抬頭,她只是蜷縮在路旁的草叢裡,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而就在碰撞的剎那,那個「肇事者」在千鈞一髮之際,已把方向盤打到了底,泊在路邊的泥濘中。

  頃刻間,他跳下車。天芷聽見由遠而近的跑步聲。

  「喂!」他雖然急得冷汗直冒,卻也注意到搖她的時候不該用力。「你有沒有怎麼樣?」天芷身著厚重的大衣,安全帽遮住了她清麗的面容,他顯然並沒發現地上躺著的是個女孩。

  「喂喂喂……老兄,你可回答我啊!」那人更慌了,乾脆屈膝跪了下來,在天芷身側倒抽著氣。「God!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到底做了什麼!」

  天芷回過神來,沒吭氣,也沒力氣回應他。她只是無力地睜開眼,瞧著眼前這個籠罩在黑暗和雨水中的臉孔。風雨交加中,她只隱約看見了一團黑影。

  總不能整晚都躺這兒吧?「唔……。」天芷勉強自己動了動。

  「啊!你還活著?謝天謝地!你還活著!」那人激動地發出連聲驚叫,就像得到救贖一般。在模糊的視線中,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這個可憐的摩托車騎士撞飛了出去,搞不好已散了好幾塊骨頭。看來,他的確小看了天芷的機靈。

  當他正要衝上車拿大哥大叫救護車時,天芷叫住了他:「喂,請你……扶我起來好嗎?」她的聲音,比初生的小貓還微弱。

  「等等,我看看……。」他輕柔地仔細檢視了一番,確定她沒有大出血和骨折現象,才緩緩地扶她坐起來。

  天芷覺得頭恍若沉甸甸的沙包,知覺混沌,舉起顫抖不止的雙手,向安全帽探去。這個人還算體貼細心,動作快了她一步,搶先為她解開緊勒下顎的繫帶,取下笨重的安全帽。

  他就像見到什麼難以置信的景象般,睜大了眼,呆愣在原地!

  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容貌,是如此地柔美、秀麗而精緻。

  原來,「他」是個女孩!

  天芷無視於他的詫異,連連伸手抹去臉上的水漬。但是,雨水還是前仆後繼地淋上她的臉。

  她將雙手往地上一撐,用盡力氣起身;他卻伸出雙手按住她削弱的肩,阻止了她吃力的動作。「先別站起來,以免負荷不了傷勢。你等一會,我去車上拿雨傘讓你擋雨,順便去叫救護車。」他想,或許她會需要專業人員、急救設備的救護。

  「我沒事,別麻煩救護車了。」天芷不顧他反對,掙扎地站了起來。還好,雙腳還管用。低頭瞧了瞧自己——天哪!這模樣簡直狼狽得可以!

  見她這副逞強固執的樣子,他真不知該生氣還是該高興。「喂喂喂!」剛離開三步遠的他,又朝天芷跑了回來,剛好架住踉蹌站不穩的她。「叫你別動嘛,真是的!」他低聲責備這個不知死活的女孩。

  「我沒事。」天芷又重複了一次。「我要我的車。」說完,無視他的反對,自顧自地拖著僵硬麻木的雙腳朝「案發現場」走去。他雖不悅,也只能無奈地跨前一步,支撐著她,謹慎小心得就像撐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天芷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陣中找到了目標。她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啞然……!

  這兒哪有什麼Dio?觸目所及,只有一輛車頭半毀的BMW和……一堆廢鐵!

  BMW的車燈一明一滅,就像哀悼著Dio消逝的渺小生命。

  哇!天芷臉上的水滴從冰冷變成滾燙。

  她哭了!在滂沱大雨中嚎啕大哭,雨聲卻吞沒了她的哭聲。

  她哭了,為了她的小Dio;雖然它稱不上是什麼稀世珍寶,有時天氣冷還會罷工發不動;但是,這段日子下來,它陪著她東奔西跑,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而現在,它卻被撞成了稀巴爛!

  她哭了,因為他的車是輛BMW。她完了!沒想到她這麼會挑,居然挑上一輛價值不菲的名貴跑車!

  天哪!為何世界不就此毀滅算了?來顆彗星、來顆核彈,或者來堆飛碟送下外星人來場星際大戰也好……,至少她可以早些從接踵而至的厄運中解脫!

  然而,天不從人願!

  她有種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感覺,心頭就像狠狠被敲了一記悶棍,痛徹心扉,不由自主地又哭得心慌意亂、肝腸寸斷。

  「怎麼了?傷口很痛是不是?」他察覺了天芷的抽噎,連忙由側邊繞過來,盯著她因為痛哭而扭曲的臉,輕聲下了一道命令:「快,快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我不去醫院!跟你說我沒事就沒事!」天芷仍是淚流不止,她哽咽地大喊:「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回家!」她現在最渴望的是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只要躲進屬於她的小天地,像木頭人一樣癱躺在暖暖的被窩裡,或許可以強迫自己忘了這世界的存在。

  他雖然覺得不到醫院驗傷直接送她回家有點不妥,無奈拗不過固執倔強的天芷,又不忍見她老這樣倨傲地佇立雨中,看起來就像在凌虐自己單薄的身子。

  他撇了撇嘴,勉為其難地順了她。「好吧,聽你的,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兒?」

  「天母。」她的聲音,跟體溫一樣冷。「榮總附近。」

  於是,他將Dio的屍體拖到路邊暫放,開車送天芷下山。

  雖然車頭歪斜扭曲難看了點,不過,車子沒有因為方纔的猛烈撞擊而拋錨,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難免在心中一陣嘀咕。明明距離住處不到一公里,偏偏人在倒霉時,厄運怎麼也逃不掉、用不開,還好老天保佑,否則真要出了人命,他的一生可就毀了。

  沿路上,天芷就像個沒有生命的陶瓷娃娃,呆滯地凝望著車窗上規律來回的雨刷,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下山後,不知經過多久,他倏地靠邊停下車——在榮總門口。

  說實在的,他總覺得不放心,尤其見到身邊這個嬌弱女孩額前的劉海滴滴答答落著雨珠,凌亂的發上沾纏著東一塊、西一塊的雜草和爛泥,身上的衣服出現了好幾處長條的裂痕,臉上的表情,雖是冷酷高傲,卻有著令人憐憫的落寞無助。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怎能狠下心來坐視不管?

  「這樣好了,我看還是送你去看看醫生比較好。」他的心底由衷不忍、不安和心疼。

  誰料眼前這個小可憐仍是一副傲慢堅決。她緊握著雙拳,以極端不悅的語氣回報他的憐憫:「喂,你這個人真不是普通雞婆耶!還是你的耳朵有問題?你到底要我說幾次!我——要——回——家!」天芷刻意加重最後四個字,好讓他聽個清楚。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再度發動引擎。正要踩下油門,不甘就此放棄的良心又逼著他再試試,或許能讓她回心轉意也不一定。他囁嚅道:「送你回去,我是義不容辭,可是……萬一你有傷……。」在他眼中,天芷就像一隻落難的水鼠,需要幫忙、需要照顧。

  天芷再也忍受不了這個囉哩叭嗦的男人!

  唉!硬的不成,只能來軟的。情急之下,她順口扯了個謊:「放心好了,我妹是護士,她能照顧我,不會有事的。」她的聲音雜揉著焦躁和疲憊,還有百般的不耐煩。

  詭計生效!他抿著嘴沒吭聲,不再堅持。

  經過天芷一陣指點,車子轉進一條幽暗靜謐的巷中,連偶爾傳來的狗吠都顯得突兀。

  「到了,停車。」天芷的臉色仍是一片慘白。

  他踩下煞車,車子「嘎」的一聲停住。

  「謝謝你的幫忙。」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應酬,一點誠意都沒有。

  「喔,對了。」他示意天芷稍待一會。然後,急忙從濕透的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張濕透的小紙片,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不好意思,被雨弄濕了,」他輕聲笑著。「上頭有我的電話,有什麼事記得跟我聯絡。」

  「嗯。」天芷懶懶地隨手接了過來,虛應了一聲,看也沒看。

  他還來不及問她姓名,她已僵直著冰冷的身子跳下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縮著腦袋頂著大雨朝公寓狂奔而去,一副逃難的模樣。

  他沒愣著,也跟著鑽出車外,無視於不減反增的雨勢,待在原地半晌,直到見了上頭點了燈。「嗯,十二號四樓……十二號四樓……。」他低喃著重複了好些次,才放心的駕車離去。

  這個孤傲的女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沿路上,夏研璽不斷地想著。

  他所遇過的女孩,沒有一個不是對他百般討好。但是,今天這女孩,卻是對他大吼大叫、不留情面,說起來,還真有點特別呢。

  「喔!」當脫下不知裹了多少層爛泥巴的鞋後,天芷如釋重負地仰天大呼一聲,總算解脫了,終於回到溫暖的小窩。

  天芷扶著牆一路低喘著走進浴室,斜倚著浴缸滑下疲累虛弱的身軀。小心翼翼地脫去身上一層層的衣服,還有那條惹人惱的笨重牛仔褲,前前後後著實花了不少工夫。

  她將一身的家當卸下後,費勁地將它推至角落。這個動作,令她想起港片中常見的一幕:那些號稱什麼「賭王」、「賭聖」、「賭神」的男主角們,在耍帥地喊了聲「全跟了」之後,將面前的籌碼一口氣地推向前。不同的是,在他們面前的是錢財萬貫,而她面前的,卻是一堆爛衣!

  天芷好不容易卸下了一身衣服,便氣喘吁吁地檢查起自己的傷勢。

  還好還好,大致無礙,全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皮肉傷,唯一令她不忍卒睹的,是右手肘靠近上臂處一道深深的傷口。傷口上的鮮血因夾混著泥土,瞬間便成了骯髒的棕黑色,看來亂嚇人的。一定是在摔車時被樹叢裡橫生的銳利枝啞劃破了,她心痛地思忖著。

  直覺地,天芷陡然一震!屏著氣息,顫抖著雙手,迅速撥開垂落兩頰的亂髮。

  老天保佑!鏡中的臉孔依舊完好,五官依舊纖柔,天芷須臾間平復了憂心。

  在浴缸中放滿水,熱氣飄散出無比的吸引力,正對天芷發出無法拒絕的邀請。她不顧身上的大小擦傷,深吸一口氣便躺進一池溫熱中。

  一下水,刺辣辣的疼痛就像萬蟻在啃嚙著她細嫩的皮膚。片刻後,忍耐終於有了代價,原有的燒灼感成了醫治全身酸痛的良藥,她攤平了身子,慢慢舒坦下來。

  天芷乍現的思潮,隨著縹緲瀰漫的白煙,毫無規律、毫無軌道地晃蕩、晃蕩……。

  回想起那九死一生的時刻,天芷不由得又是一陣寒毛直豎、冷汗直冒。

  感謝上天!她戴了安全帽;感謝上天!這個開BMW的男人,不是個膽小怕事、狼心狗肺的東西。還好他好心地送她一程,否則,現在的她,八成還躺在路邊的雜草堆中呻吟,要是再經過一夜暴風雨的「洗禮」,就算有天大本事,大概也差不多掛了。

  一想到這,她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那是個自嘲的笑,近乎歇斯底里的笑。

  原來,老天爺並未真的遺棄她!至少,它在她性命交關的時刻,送上了這個好心人。

  而這個好心人,又是什麼來頭呢?

  以他高雅時尚的穿著打扮、沉穩持重的舉止談吐來看,應該是出身大戶人家;再加上他那輛出了車禍後,依然神勇無比的座車,天芷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天芷覺得可笑,她與他素昧平生,而他,卻無私地付出善心,照顧她這個陌生人,言語中儘是關懷與憐惜。

  不像郝士閩,永遠僅止於察覺她表面的彆扭,從未深觸她脆弱敏感的心。他是個典型的大男人,從不懂得什麼叫付出、什麼叫憐惜。

  但是,今天這男人,卻像個鮮明的對比。不管天芷對他放肆吼叫過幾聲、輕蔑怒視過幾眼,他依然誠懇地做他認為該做的事——耐心地幫助她、照顧她,忍受她的冷嘲熱諷。

  這個奇怪的男人,到底是誰?

  天芷並不曉得他是何方神聖,然而,他那強壯的臂彎,倒是令她印象深刻。長到這麼大,除了郝士閩,天芷從未如此親近過一個男人。想到這,她不自覺泛起一陣紅暈。即使在朦朧不清的雨中,他那溫柔敦厚的眼神,眉宇間沉重的憂心,依然歷歷在目。

  剎那間,天芷憶起那張小紙片。

  也不曉得打哪來的想法,她被好奇心驅使,連忙起身,輕柔地擦掉身上的水痕,將大浴巾由背後繞至胸前隨意一扎,踉踉蹌蹌地跳出了浴室。

  她彎身拾起被遺落在桌腳下的小紙片。它雖然經過大雨的一番「蹂躪」,上頭的字卻仍可清楚辨認。

  天璽股份有限公司

  總經理夏研璽

  天璽公司?天芷悄悄在心底默念了幾次。

  突然,她揣測起那男人遞這張名片的用意。

  天芷開始擔心起來。因為她的失神,他的愛車成了那副狼狽樣,他一定不會就此罷休的。雖然他對她的態度是如此和善,並不表示他不會找她談現實的賠償問題。

  完了完了!天啊!他一定不會輕易饒了我的!天芷難過地想著。

  唉!擔心也是白費,誰教她流年不利?算了,能躲一天就算一天,船到橋頭自然直,只有順其自然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呢?。天芷自我安慰著。

  她將手中的名片用力一捏,毫不留情地丟進垃圾桶。

  唉,該來的還是要來!天芷哀嚎了幾聲,終於咬緊牙根完成了消毒、擦藥的苦差事。

  不管如何,還是該感謝某個善心人士將「碘酒」改成了「優碘」,解救了蒼生,擦起來舒坦多了;不像以前育幼院的急救箱裡,擺的就是碘酒,一抹上傷口,簡直痛徹心扉。

  猶記得小時候和曉君爬龍眼樹,不小心摔了個四腳朝天,兩人渾身是傷的回到育幼院,劈頭挨了院長一陣狗血淋頭的教訓後,院長就不留情面地祭出法寶——急救箱!

  然後,原本慈祥和藹的院長瞬間就像被附身,變成一個青面獠牙的凶神惡煞,揪著她和曉君上藥。

  兩個小不點揮舞著小手,卻抵抗不了院長的神威,只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忍受著錐心刺骨的痛。當時,天芷的小小腦袋瓜裡,還曾經傻傻地想過,乾脆得破傷風算了,搞不好比擦碘酒要輕鬆愉快得多。

  由於有過這種可怕的經驗,即使在長大後,每當白色急救箱前那個顯眼突兀的紅色十字映入天芷眼簾,她便無法自制地一陣哆嗦。

  天馬行空想到這裡,天芷不自覺鼻頭一酸,熱淚滿盈……,不知怎的,突然好想院長,好想曉君,好想那些在育幼院裡一同長大的好朋友們。

  窗外,風雨乍歇,卻未完全止息。

  天芷望著窗外玻璃上的雨跡,心裡做了個決定——她得趕快養好傷,好回去探望院長,還有約曉君嚼嚼舌根、敘敘舊。

  今晚,天芷竟睡得出奇地好。

  可是,她又做了那個怪夢。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3-26 10:23:59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餘悸猶存的天芷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決定還是先籌錢買輛車較妥當;畢竟騎機車是人包鐵,總不如開車是鐵包人來得安全。

  一早,從駕訓班離開後,天芷一刻不停地便往育幼院奔去。

  天芷曾對自己說,要等自己混出一點名堂後再回去看院長,讓她老人家開心。但是,經過幾天來的輾轉難眠,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思念的心。

  一晃眼,已經十年了!天芷突然體會出什麼叫近鄉情怯。

  當見到那個佝僂著背,朝她蹣跚走來的身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雖是時光荏苒,一閃即逝,但是,它卻無情地在院長削瘦的臉上留下了滿面風霜。

  兩人久別重逢,頃刻間,老的小的全哭成了一團。

  不到中午,院長便匆匆趕天芷回家,因為她最清楚天芷的性情,若讓她繼續留下來,鐵定會哭干身體百分之七十的水分。

  信步踱回家裡,天芷急忙翻出了曉君的呼叫器號碼,欣喜地按下這一串似乎陌生的號碼,然後在一陣刺耳的嘩叫聲後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耐心等候。

  不一會兒,電話聲就響了。

  「喂,小芷嗎?你call我啊?」電話那頭的曉君簡直比她還興奮。「你在哪兒啊?」

  她這麼一問,今天芷啼笑皆非。「笨蛋!」天芷笑罵道:「你打到我家問我人在哪,莫非接你電話的是詹天芷的分身嗎?」

  「咦?也對喔,莫非我老了?哈哈!」曉君恍然大悟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不好意思地大笑。「沒辦法,我忙昏頭了,腦筋也有點銹斗了。」

  「你現在正在忙嗎?」天芷擔心因為自己突然的打擾,耽誤了曉君的工作進度。

  「還好啦,剛發了個重要的傳真,現在比較輕鬆了。咦?怎麼突然call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知怎的,曉君忽然有些憂心起來。

  「呃……沒……沒有啦。」天芷不想讓她瞎操心,隨口敷衍了一句:「只是久沒見你,有點……想你……。」說實在的,這雖不是真正的原因,卻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什麼!」大而化之的曉君在那頭大喊了一聲,天芷不禁懷疑曉君到底是不是在公司裡,居然如此喧嘩卻沒被轟。「才『有點』想我而已喔?」曉君不滿足地抱怨道:「沒良心,人家簡直想死你了。」

  天芷噗哧一笑。「你喔,老是噁心巴拉的肉麻當有趣,真受不了你!」她開始揣測起曉君公司的同事是不是每天照三餐起雞皮疙瘩?

  「小芷,」曉君話鋒一轉,入了正題,柔聲提議:「這樣吧,中午我沒事,一起吃個飯,OK?人家真的好想見見你喔……;這麼久不見,我都快忘了你的可愛模樣。」

  「好啊!當然好啊!」天芷全身細胞都歡呼著表示贊成。「可是,會不會耽誤你上班?」天芷雖然開心,還不至於不識大體。

  「放心!中午的休息時間還不短,溜出去混混沒問題的。」曉君不等天芷回應,逕自補了一句:「嗯,就這樣說定了喔!中午十二點半老地方見。不到的是小豬,bye!」旋即匆匆掛上電話,速度快得就像趕著去救火。

  真是的!天芷揚了揚眉毛,笑著咕噥一聲。雖被曉君弄得好氣又好笑,卻由衷喜歡她的坦率自然和純真善良。

  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天芷帶著一顆五味雜陳的心,來到她和曉君的「老地方」——愛貓館。

  走進這小小的空間,瞬間便能感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溫馨。

  裡頭站著、趴著、躺著各個不同品種的貓咪,有的垂著頭打盹、有的瞇著眼睛伸懶腰、有的自得其樂地玩著毛線,有的似乎還對人使著「歡迎光臨」的親切眼神呢。

  天芷環顧了四周,一眼瞧見靜坐在角落,正托著腮幫子沉思的曉君。

  她悄聲悄步躡足至桌前,狀似瀟灑鞠了個躬,清清喉嚨,不疾不徐說道:「這位美麗的小姐,你好,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與你同桌共餐?」

  「哇!」曉君的眼神瞬間發亮,睜大了眼驚呼一聲,完全無視天芷的耍寶。「小芷,你長大了耶,變得更美、更有氣質了!」曉君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讚了一番,才意識到天芷的難為情。於是,趕緊笑著拉她入座。「來來來,坐下坐下。想吃點什麼?今天老姐我做東,隨便你點,就算把我吃垮了也行!」

  「嘻,我就知道沒白白認識你!」天芷笑道:「不過,今天饒了你,我不太有胃口,來個玫瑰花茶就好了。」天芷隨手翻了翻menu便下了決定。

  「小姐,麻煩你,一壺玫瑰花茶、一杯熱咖啡。」曉君將menu遞還服務生,隨即從椅子上提起一個籠子擺在桌上。

  「哇!」天芷訝異地叫了一聲。「你的貓?」

  曉君笑著頷首。「別急別急,」她又伸手提起另外一個小籠子。「還有一隻呢。」

  這次登場的是只與剛剛那隻大貓同毛色的小貓咪,嬌小玲瓏,看來才剛出生沒多久,就像一團潔白無瑕的小毛球,著實討人喜歡。

  「好可愛喔!」天芷張大著嘴連連讚歎,就像見到了天使般亢奮。「這是……它的小孩?」天芷指了指旁邊的大白貓,發現它竟臭美地對她斜睨一眼,令她啼笑皆非。

  「對啊,這只是剛生沒多久的寶寶,可愛吧!」曉君那種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懷抱的是自己親生的小孩。

  「可不可以讓我抱一下?」天芷忍不住想與這嶄新的小生命打聲招呼、問聲好,順便做個朋友。

  曉君將小貓從籠裡捧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天芷手中。

  貓咪暖暖的體溫溫熱她的心;盯著手上這隻小可愛,天芷天真地笑得開懷,小貓咪則是懶懶地蜷縮著,任她把玩。不一會兒,花茶上了桌,天芷才輕輕道了聲再見,依依不捨地將小貓咪送回籠中,讓它做個安穩、甜美的夢。

  曉君輕啜了一口咖啡,突然想起今天相約的目的。「對了,小芷,找我有什麼事?有什麼八卦快快報上來吧!」

  「啊……曉君……我……。」被她這麼一問,天芷無端地襲上一陣愁,又被雜亂的思緒搞得語塞,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起頭。「沒……沒什麼啦!」天芷頓了頓,一時無語,她實在不願意破壞眼前的愉快氣氛。

  見天芷這副作賊心虛、扭捏不安的模樣,曉君畢竟不是個傻瓜,多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鬼話!」曉君故意罵了一句,揚起手便朝天芷胳臂拍去。「瞧你這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有事,還不快點從實招來!」

  就在曉君手掌碰到天芷的當下,天芷耐不住突如其來的劇痛,瞬間縮成一團,緊抱著手臂痛呼了一聲。

  「啊!對不起!」曉君意識到自己的無心闖了大禍,雖然一頭霧水,也只能連聲賠不是,為自己的魯莽懊悔不已。「小芷,你怎麼了?痛嗎?是不是……受傷了?」她雖然粗線條,還是察覺了天芷緊抿著嘴,眼眶中隱隱閃著淚光,疼得下巴緊抽的痛苦神情,那樣子活脫脫像一個受盡屈辱的小可憐!

  天芷沒答話,只是低頭凝望著壺裡沉浮的玫瑰花瓣。玫瑰?該是代表愛情吧?而這些調萎的玫瑰花瓣,不就像——逝去的愛情?

  曉君愈來愈納悶,總覺得事有蹊蹺。「小芷,你可說話呀,別瞞我了。我知道一定有事,否則你不會如此怪異。」曉君伸手輕輕抬起天芷的下巴,定定地注視著她,彷彿想藉此看透她深不可測的心事。

  僅剩最後一道防線掩飾脆弱的天芷,經由曉君這麼一提,再也無法假裝沒事。眼眶中打轉的淚,頃刻間順著臉頰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這下可把曉君急壞了!她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天芷!在她眼中,小她兩歲的天芷就像血濃於水的親妹妹,要是誰膽敢動天芷一根寒毛,就是與她為敵。

  曉君一屁股坐到天芷身邊,見天芷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著實心疼!右手一帶,將天芷摟進懷裡,讓天芷伏在她肩頭恣意宣洩。

  兩人都沒說話,只有天芷心碎的啜泣聲。

  許久,天芷哭濕了曉君的衣襟,淚終於干了。她伸手拭去臉上殘餘的淚水,把一頭黑髮順向耳後,難為情地道歉:「曉君,對不起,我的情緒有些失控,你別理我。」隨即抽出面紙擦去曉君衣上的一攤濕潤。

  曉君輕柔地握住了她顫抖的手,示意沒關係,拍拍她的頭安慰道:「別說對不起。從小,你就像我相依為命的小妹,我們曾一起分享喜怒哀樂……,雖然,你現在已有了依靠,我還是一樣疼你啊!見你哭得如此淒慘,我真的好不忍心。你難道還打算把我蒙在鼓裡,讓我繼續坐立不安下去嗎?」

  聽見「相依為命」四個字,天芷倏地被溫暖的波濤撼動了;但是,當她一聽到「依靠」兩個字,又忍不住一陣錐心之痛,逼得她禁不住又掉下淚。

  這下,曉君再也受不了這莫名的愁雲慘霧,鼻頭一酸,跟著也湧出了莫名的滾燙熱淚。見曉君也抽噎了起來,天芷陡然一愣,瞬間止住了淚。

  沒想到這竟是個妙招!以淚止淚,真是個好方法!

  天芷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是個「悲傷帶原者」,有著這麼大的傳染力,居然把原先還心花怒放的曉君逼成了一個淚人兒。天芷自責甚深地為曉君拭淚,一邊覺得好笑,怎麼換成了她逗曉君開心?

  片刻後,互視著對方哭得紅腫的泡泡眼,兩人先是一愣,便忍不住破涕為笑。

  「好神經喔!你哭個什麼勁啊?」天芷調皮地糗曉君,卻自作自受地招來一陣數落——

  「你才氣人呢,真是個龜毛的磨人精,問了半天也不吭聲,再拖下去,我可沒時間陪你閒坐了。」

  天芷驚覺時間正悄悄流逝,舉起手腕看了看表。「啊!時間怎麼過這麼快!竟然這麼晚了!」經曉君這麼一說,天芷思忖著:算了,乾脆老實說;否則,再不倒出心中的垃圾,鐵定悶出病來!她咬了咬嘴唇,終於決定一五一十告訴曉君,她連日來慘遭衰神附身的重重厄運。

  天芷才剛說完「被拋棄」的經過,曉君就冷不防吼了一聲:「混蛋!」四周的眼光瞬間聚集過來。兩人羞紅了臉,難為情地垂下頭,想藉此躲掉週遭灼灼的目光。

  受了個小教訓,曉君把音量降低了許多,卻還是露出滿臉不屑為天芷抱不平。「他真是個混蛋。打從你和那個什麼龜孫子郝士閩來往,我就由心底不贊成!看他那副獐頭鼠目、畏首畏尾的鳥樣,我早料到他是個沒骨氣的孬種。只是覺得你們如膠似漆,也不方便說些什麼,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以為他會好好疼你、照顧你,我才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沒想到那個殺千刀的居然不懂得憐香惜玉,還是負了你!」曉君愈說愈激動,眼底似乎冒出了忿怒的火花。

  「如膠似漆?」天芷苦笑了一聲,這時心裡頭的苦,簡直比吃了黃連還苦。「印象中好像沒有這個詞兒。」她充滿自嘲地說道。

  「小芷,」曉君認真地問:「說真的,你到底有多愛他?我是指……那個龜孫子!」曉君抓到了咒罵他的機會便不放過。

  「呃……。」天芷凝神,怔怔望著面前的玻璃壺。裡頭的玫瑰花瓣早就擴散開了,正如一尾一尾的小魚兒,優遊在水中。

  呃……,我有多愛他?天芷反覆問著自己,每多問一次,就更不確定了一點。

  她想,郝士閩就算再差勁,畢竟還是她的初戀情人啊。而且,他陪著她一路走來,又不是短短三兩天,怎能說沒感情?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對他仍有愛,為所聽聞曉君毫不留情的批評、詆毀後,她不但沒有半句反駁的話,心裡反而充斥著滿心的舒暢快意?

  「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對士閩到底是什麼感覺……。」天芷微揚著頭囁嚅道。

  「你喔,就是傻!還士閩士閩叫得那麼親熱!」曉君白了天芷一眼,下了道命令:「以後不准這樣叫他!」她拉起天芷,牢牢緊握的冰冷雙手。「來,我念什麼,你就跟著念什麼,聽到了沒?」

  曉君堅定的眼神炯炯發光,似乎不容反抗,天芷只能狐疑地點點頭。

  「好,跟著我念一遍:『郝士閩,枉費姓郝,骨子裡卻是爛透了。』」曉君的語氣,好似在詩歌朗誦,天芷見她這個滑稽樣,一時忘了愁,逕自咯咯笑了起來。

  「喂!有什麼好笑的?」曉君佯裝嗔怒,瞪了她一眼。「別只顧著笑,快點跟著念!」

  天芷抿起嘴角,卻仍忍俊不住地笑了。

  「可惡!你再不聽話,我就要走了。以後你受氣,可別來找我,本姑娘無能為力!」看來,不使出殺手錮是不行了,曉君臉一板,下了最後通牒。

  在曉君的威脅下,天芷不得不屈服。她就像個古老的留聲機,毫無生氣地播送出:「郝—士—閩—枉—費—姓—郝—骨—子—裡—卻—是—爛—透—了。」語畢,意識到自己的拙樣,又撐著兩頰笑個沒完。

  曉君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憋住笑意。她自覺任務尚未完成,絕不可有半點鬆懈之心,只能忍住,暗暗在心中竊笑。表面上還是裝出正經八百的模樣。「還有還有,還沒完呢,繼續跟我念下去:那人是龜孫子、王八蛋、勢利鬼、爛蠹蟲、懦弱豬,不值得愛。」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似乎就不那麼難以啟齒了。天芷強忍住笑,一口氣背出這一串曉君發明的怪異罵人形容詞。

  眼看大功告成,曉君再也壓抑不住體內一個接著一個引爆的笑彈,前翻後仰地笑個不停。「你好討厭喔!人家心情不好,還被你耍!」天芷邊笑邊撒嬌地猛槌著曉君。

  「哈哈哈!你的樣子好蠢喔!」曉君得了便宜還賣乖,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才蠢呢!」天芷不服氣地抗議。「虧你想得出這種無聊遊戲!」

  兩人就這樣嘻嘻哈哈了許久,就像回到了從前。

  天芷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說真的,被曉君這樣一逗弄,她的心情居然好多了。「曉君,其實……,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愛不愛他。」她托著下巴低喃道。

  「呃……。」曉君倏地止住了笑,定定瞅著她,似乎專心地等她說下去。

  「或許我只是喜歡有人陪。我好害怕……孤獨、寂寞的感覺……。」天芷黯然低語。

  「傻瓜!你沒聽說過『寧缺勿濫』嗎?」曉君輕輕敲了一下天芷的腦袋,想借此給她個當頭棒喝。「況且,那個龜孫子又是個來自豪門的紈褲子弟,這種富家子只會把真心當狗屁,如果你真嫁了他,才是厄運的開始呢。」

  聽曉君一說,天芷想起了士閩的媽媽,那一臉的刻薄相,八成是個惡婆婆。轉念之間,感覺上天如此安排,似乎就不那麼殘忍了。

  曉君啜了口微涼的咖啡,真切懇摯地安慰道:「再說,你怎會孤獨?你還有我啊!」

  這時,桌上的小毛球剛睡醒,發出「喵」的一聲。曉君突然靈光一閃,有了好點子。「小芷,你喜歡貓咪嗎?」她問。

  「當然嘍!只要可愛的、不咬人的就喜歡。」天芷不懂她為何冒出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曉君粲然一笑,將微睜著惺忪睡眼的小毛球緩緩從小籠內捧了出來,送到天芷面前問道:「那麼,你覺得它可不可愛?會不會咬人?」小貓尚未清醒,還來不及與外界聯繫,被曉君這麼一放開,一個踉蹌滾了半圈,又「喵」的一聲發出不平之嗚。

  天芷一陣詫然,難以置信地睜大著眼,嘴形也成了個大大的O字。「莫非……你要……?」不等天芷說完,曉君便急著點頭宣佈答案:「你不是怕孤獨、嫌寂寞嗎?養一隻小貓吧,保證煩死你。」

  這隻小貓將是她的!天芷簡直樂翻了天!摟著小貓又是撫摸又是親吻,小貓舒服地蜷縮在她掌中,不忘把握機會打盹,模樣可愛極了!

  「謝謝!曉君……我不知該說什麼……。」天芷一時詞窮,無法用言語表示出她對曉君的感激。

  「什麼都別說。」曉君溫柔地拍拍她肩膀。「一隻貓又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何必跟我客氣?只不過,你可要待它好一些,否則,它媽一定跟我翻臉。」說來還真巧,籠中的大白貓就在這時伸了個懶腰,彷彿在張牙舞爪地示威一番。

  「沒問題!我一定把它當成我的小寶貝,好好照顧它,讓它一眠大一寸!」雖然曉君認為一隻貓咪並不值什麼錢,但在天芷眼中,這個禮物,甚至比故宮的翠玉白菜還珍貴。

  曉君下意識看了看表。「哇!完了完了!看來我得搭飛機才來得及趕回去了!」說完,連喊了幾聲糟糕,急忙掏錢準備埋單。

  「那貓呢?」天芷關心這一大一小貓母子的去向。

  「母貓是送來美容的,小貓也順便寄放在這,等我下班後再來接它們。」曉君拎起皮包,匆忙中又交代了一句:「我回去先整理一下小貓的行李,還有要移交給你的家當。明晚,會送到你家去,OK?」

  「嗯,收到。ByeBye?」天芷揮揮手。她開始深切期待這個新的「同居者」。

  「喔,對了!」已經跑離兩三步的曉君,突然又回頭對她眨了一眼。「給你一個任務,想想給小不點取個什麼名字好。」語畢,終於放心地離開了。

  癡癡望著曉君漸行漸遠的背影,天芷心裡不住一陣洶湧翻騰。

  曉君說的對——寧缺勿濫。這聽似陳腔濫調的一句話,竟如黎明的曙光,為她拂去了心中大半的陰霾。

  天芷釋然地笑了。也該釋然了,不是嗎?

  曉君,謝謝你。天芷眼眶中打轉著感動的淚光。

  口中,余留著玫瑰的芬芳;心底,蕩漾著幸福的甜蜜。

  午後的陽光,自窗玻璃斜斜透了進來,迤邐成一桌金黃。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3-26 10:24:39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翌日,天璽公司總經理辦公室內。

  研璽專注地檢視桌上厚厚一疊公司業務的相關文件。

  突然間,不遠處飄來一陣撲鼻的香味。

  原來是曉君端著咖啡,笑盈盈朝他走來。研璽抬頭投給她一個感謝的眼神。讓他這麼一瞧,曉君的心便被蠱惑似的一陣心動。

  當她面對著那整齊自然的黑髮、挺直俊悄的鼻樑、輪廓顯明的俊臉,還有最最懾人心魄的眼眸,她的腳步便踩不著地般地飄然。

  而今天的研璽,也同曉君一樣心神不寧。

  是什麼原因,他自己並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那天出了場意外車禍後,他便這樣了。

  那雨中的女孩,常常浮現在他腦海。那種高傲的神情與內心的無助成了極強烈的對比。今研璽百思不解的是,為何連她的出言不遜、桀驁不馴都有種特別的魅力?

  總之,他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孩由衷地歉疚和心疼。

  「總經理,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曉君柔聲說,將手中一杯濃郁的咖啡輕放在研璽面前。「喔,謝謝。」

  雖然只是簡短的三個字,卻足以讓曉君飄然上了天。

  「對了,Miss張,」研璽突然想起盤算了一整天的計劃。他叫住正要開門離去的曉君。「請你幫我cancel掉今晚所有的飯局,我必須赴一場非常重要的約會。」

  「啊?所有的?」曉君又確定一次。

  「沒錯。」研璽笑著,篤定地頷首。「喔,關於和吳老闆的約,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晚上安排劉副總代我去簽約。」

  「是。」曉君冷冷應了一聲,不自然的笑容在唇際閃動。她垂著頭,落寞地退出總經理室,一顆熱切的心也隨著關上的門與他再度隔成兩個世界。

  日暮時分,天芷托腮杵在敞開的窗前,迎著晚風,凝神望著外頭熙來攘往的車流。

  嗯,下班了,盼望許久的曉君和小不點新房客應該快到了。

  天芷進到廚房,穿上圍裙,著手準備犒賞曉君的餐點。

  但是,事與願違地,她雖有心,無奈卻像個新嫁娘般笨手笨腳、動作生澀,每道菜皆嘗了再嘗,忙著挑出焦黑的部分,弄好以後,幾乎只剩下半盤。

  一番折騰之後,她瞅著餐桌上的菜餚,微微歎了口氣。剎那間體會了什麼叫做「事倍功半」!

  咦?對了!

  突然,天芷靈光一閃!何不燃起浪漫燭光以補色香味之不足呢?即知即行,旋即動手佈置妥當。正想坐下歇會兒,門鈴便響了。

  一開門,天芷的反射動作,就是一把搶過貓咪的籠子,然後興奮地又叫又跳,雀躍不已。

  「喂喂喂!小芷,可別有了新人忘舊人哪!」還站在門外的曉君不甘被冷落,有些吃味起來,連話都聽來有點酸。「看我如何教訓你!」邊說邊伸出食指往天芷腰間戳去,惹得她連聲求饒,縮著身子躲避曉君的搔癢,差點遺失手把小貓摔在地上。

  「呃,不錯嘛!」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曉君就像發現獵物一樣,速速丟下手上的東西,直往餐桌奔去。她低下頭來,將鼻子貼近桌上的食物,猛吸著誘人的香味。

  「瞧你,一副嘴饞的樣子,跟貓見著魚沒兩樣。是不是貓咪養久了,不自覺被耳濡目染了啊?」其實,見曉君對她做的菜滿意,天芷比誰都開心,只是忍不住想挪揄她。

  「沒辦法嘍,誰叫你的手藝『看起來』這麼棒呢。」曉君刻意強調「看起來」三個字,使得這句恭維聽起來別有深意。

  天芷暗暗思忖:萬一曉君一嘗、發現一桌子全是虛有其表,那不就糗大了!

  還好,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多了搖曳的光影相伴,摻入了名叫「氣氛」的調味料,食物也變得美味起來,令人無法抗拒誘惑。

  「嗯,真不是蓋的喔,sodelicious。」從曉君雙頰隆起又弭平的頻率看來,她的稱讚應該不只是客套。

  「Ofcourse?」天芷頓時放下心中懸著已久的大石,露出輕鬆的笑容耍起嘴皮子。「我可是個不可多得的賢慧女人呢。你看,人家特地為了你張羅了一室的浪漫。」

  在朦朧的光線下,曉君仍然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見天芷的嘻皮笑臉。「是啊!好浪漫喔!」曉君笑著斜睨了她一眼,故意裝出慾求不滿的花癡樣,喃喃自語:「只可惜跟我共享燭光晚餐的,不是人家的婀娜答,而是你這個調皮搗蛋的小毛頭。」

  聽她沒頭沒腦迸出這麼一句,天芷的神情突由呆愣轉為亢奮。「曉君……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有了男朋友?」

  霎時間,一抹嬌羞的笑,自曉君嘴角緩緩散開。「沒有啦,其實,也不算啦。」

  曉君欲言又止的羞態,不啻暗示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加強天芷的好奇心。「什麼叫『也不算啦』?還不速速從實招來!」天芷刻意模仿曉君的音調,一邊扭腰擺臀戲弄她。

  「哎喲,人家只是滿欣賞他的嘛。」突然間,曉君似乎成了個嬌滴滴的小女人,連聲音都轉為柔情萬分。

  天芷好想知道是誰有這種魔力,能將女強人型的曉君改造成一個嗲聲嗲氣的小女人。「快點快點!說來聽聽,這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她揪著曉君的衣袖不放。

  「你猜。」曉君挑了挑眉,居然賣起了關子。

  「唔,怎麼猜嘛!……,得從何猜起呢?」天芷偏頭想了想。「這人……我認識嗎?」

  「應該不認識吧。不過,我曾跟你提過他。」曉君偏了偏頭,洋溢著幸福的笑靨。

  「哈!我知道了,就是你家樓下那個賣肉粽的!」天芷記得曉君老稱讚他賣的肉粽是天下美味。

  「無聊!」曉君笑罵道。

  「不然就是……貓店老闆?」天芷猜想,曉君既然經常出入貓店,近水樓台先得月是很可能的。

  「神經!」天芷又挨罵了。

  「討厭,不猜了不猜了!這樣漫無邊際的,好難猜喔!」天芷自認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再多點提示啦。」

  「好吧。嗯,他應該稱得上是個有聲望、有地位的人。」曉君的眼底依舊閃著神秘的光芒。「哈!」天芷大笑一聲。「那鐵定是個禿頭、齷齪、腦滿腸肥、挺著個啤酒肚的老男人。」天芷佯裝一派認真,勾勒出腦中「有聲望、有地位的男人」形象。

  果不其然地,曉君慢慢掉進天芷的陷阱中。只見本來老神在在的曉君,彷彿被針紮了一下,頓時齜牙咧嘴起來,迫不及待搶著為她的白馬王子辯駁:「胡說!人家可是一表人才、豪邁瀟灑、才華洋溢、聰明睿智、溫柔善良、細心體貼……。」

  見曉君一口氣搬出一大串完美的形容詞,而且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天芷直覺這男人在曉君心中的確佔了重要的地位。這樣一來,更激起了天芷鬧她的興致。她偏著頭,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糗她:「喲!難怪人家說情人眼裡出西施。照你這麼形容,此男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曉君急了,忙著爭一口氣:「我騙你幹嘛?好啦好啦,老實告訴你。他是公司的總經理,大約三十出頭而已。年紀輕輕就能把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大概就是因為他個性好又懂得收服人心吧。」

  「總經理?」天芷訝然重複了一次,又找到了逗她的話題:「不知道是誰喔,昨天才說富家子都是一無可取、狼心狗肺的。言猶在耳呢,怎麼今天就改口啦?」

  曉君聞言,一時間找不著應對的話,只能硬著頭皮找台階:「哎呀!你不懂啦,反正他比較不一樣嘛。」

  「哦,看來你真的陷得滿深的喔……無法自拔啦!」天芷丟給她一個淘氣的眼神,一邊竊笑。

  唉!沒料到曉君竟是長歎一口氣,接著沉沉地說道:「只可惜他已有了女朋友。真是的,今天下午還要我取消掉晚上所有的應酬,想必跟那女人約會去了。」曉君的口氣,在天芷聽來,簡直就像個怨婦。

  「別這樣嘛!」天芷安慰道:「只要他未婚,你就還有希望呀!更何況你是『堂堂總經理秘書』,無時無刻不跟在他身邊,如此一來,日久生情是指日可待的事。然後啊,看準機會就下手,快、準、狠!包準他抗拒不了美色誘惑,乖乖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她靈巧地轉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珠,搖頭晃腦當起軍師來了。

  雖然天芷的鼓勵有七成是安慰,卻還是中聽。也許天芷說的不無道理,誰能斷定未來呢?曉君念頭一轉,頓時又回復了先前的開朗與生氣。

  飯後,曉君從小貓咪的行李袋中,掏出滿滿五花八門的貓咪用品。「小芷,這是它的玩具、這是飼料、這是梳毛手套……。」

  曉君不厭其煩地傳授養貓秘訣,天芷則在一旁哼哼啊啊地認真做筆記。

  「對了,你為它取了什麼好名字?說來聽聽吧。」曉君突然想到要驗收昨天指派的任務。

  「呃……。」糟了!天芷在心底暗叫了一聲。連一個小小的任務都無法完成,似乎有愧曉君的熱誠。

  天芷朝四處張望,找尋靈感。霎時間,瞥見窗外一彎上弦月,腦中瞬間閃過了一絲靈感。

  對了!

  何不叫「月光」?!

  月光是皎潔、柔白、純淨的,就像初生小貓給人的感覺。

  「我想叫它『月光』,你覺得怎麼樣?」天芷露出期待的表情,徵求曉君的意見。

  「月光?」曉君開玩笑道:「真不是普通的ㄥ耶。」這個名字令她聯想起電視上那個老晃著兩條長辮子的美少女戰士。

  「真的?」天芷沒料到曉君竟然不贊成,顯得有些失望,低喃道:「啊……你覺得這個名字不好嗎?我認為滿有意境的耶。」

  曉君不忍見她沮喪的模樣,趕忙收回玩笑。「沒有啦,跟你鬧著玩的,這個名字挺可愛的。好,就這麼決定了。」

  天芷聽見曉君支持,雀躍不已,把小貓捧在掌心,「月光月光」叫個沒完。可是,似乎只是天芷一頭熱,小貓非但不領情,居然還回報她一個——不屑的眼光。

  討不了「月光」的歡心,天芷頓時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提不起勁來。她垂頭喪氣說道:「曉君,貓貓好像不喜歡這個名字耶,怎麼不太想理我的樣子?還是……它根本不喜歡我這個新主人?」曉君輕柔一笑,拍拍天芷的頭,像個大姐姐般安慰道:「不是啦!別多心,貓咪本來就是一種特立獨行、自命清高的動物,生活步調也與人類不同。別在意它那種愛理不理的冷酷表情;其實,它們只不過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生活而已。」

  聽曉君這麼解釋,天芷才明白原來月光不是嫌棄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天芷為曉君煮了杯摩卡,兩個女人開始在電視機前東家長西家短起來。曉君露出狡黠的眼神,帶著一抹邪惡的笑,上下打量著天芷絲質睡衣下的玲瓏胴體。「喲!我剛剛因為急著填飽肚子,居然沒發現……。」曉君故意嚥了口水,佯裝一副垂涎三尺的好色模樣。「有這麼好的風景……。」

  被她鬼靈精怪的眼神這麼一瞧,天芷渾身不自在,下意識雙臂抱胸嬌嗔道:「喂,你在說什麼啦?你很豬耶!」

  曉君怪異的表情還在。「哇!小芷,你平常在家時都是這麼性感嗎?」

  「討厭啦!人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於是,天芷娓娓道出昨日在愛貓館不及告訴曉君的慘痛經驗。

  「所以嘍,」天芷瞟了瞟自己,拉了拉身上的輕衫。「只好穿這種薄如蟬翼的衣服。若是磨擦到傷口,也不會那麼……。」

  「該死!」曉君不自覺輕咒了一聲。「我看看我看看!有沒有怎麼樣?!」她急得像熱鍋中的螞蟻,莽撞地掀起天芷的薄縷,害天芷一驚,羞紅了臉遮東掩西,一面揮手笑罵著說:「喂,你又想趁機吃我豆腐!放心啦,我沒事,只是些小擦傷罷了。」

  確定天芷傷勢真的不礙事,曉君才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騎車真的好危險,以後記得要小心點,否則我一定不饒你!」

  天芷對她笑笑。「一次就嚇死我了,以後哪還有膽子騎機車?我想,考上駕照之後省吃儉用一些,攢點錢買輛車。」

  「對對對!我也覺得這樣妥當些。」曉君喝下一大口咖啡。「喔,對了,那個被你撞爛跑車的倒霉鬼,有沒有跟你談賠償啊?」

  天芷苦笑地搖搖頭。「說也奇怪,目前還沒動靜。不過,我有預感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我的,誰會笨到車被撞了還心甘情願忍下來?」

  「說的也是。這樣好了,如果他真的找上門,記得call我,我一定趕過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力量嘛,看誰膽敢欺負我們『英勇女子自衛隊』。」曉君又隨口胡說八道起來。

  天芷感激地衝上前抱住曉君。「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曉君將杯中的咖啡仰頭一飲而盡。「喂,少肉麻了!反正你只要瞭解,我永遠跟你站在同一陣線上,就行啦。」她微微一笑。「好累喔,我先回去休息了。今天讓你請了這麼美好的一頓飯,回去一定有個好夢。哈!過幾天換我請你吃飯。還有,如果又遇到了什麼麻煩事,或者有關於『月光』的問題,隨時打電話找我,千萬別客氣,OK?」

  天芷的眼神蘊含著滿滿的感動,她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就在曉君準備離開時,研璽也已在天芷家樓下停好車。

  當研璽徐徐往天芷家踱去,他的心情是極端複雜的,苦思著如何為自己找個來這裡的借口。

  大概是過分的正義感作祟。雖然與她素昧平生,但他就是阻止不了自己對這個倒霉女孩的關心。

  當研璽摸索來到印象中的那層樓,察覺門裡似乎正有人要出來,雖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卻不由得納悶起來。

  為何屋裡對話的聲音,聽來是那麼的熟悉?正在思索時,門突然開了。走出的人影,讓他如觸電般震驚!

  真的是曉君?!

  原來,天底下的新鮮事還不少。

  研璽差點就喊了她。但是,猛一瞬間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制止。他靈活地隱入樓梯間的轉彎處,靜觀其變,直到曉君下樓。

  曉君意猶未盡地回味著方纔那杯香醇的摩卡,一邊偷笑著暗忖:天芷煮咖啡的手藝實在比作菜好太多了。

  在幽靜的小巷中向前走了一段,曉君望向天芷的窗口,盼著一種感覺——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可是,曉君失望了,天芷並有沒倚在窗邊目送她離去,曉君隨口笑罵了一聲:「無情無義!」突然間,她瞥見遠處黯淡的街燈下,停著一輛車,與夏研璽的一模一樣。

  曉君暗罵自己神經,想想全台灣開這種車的人何其多,有啥好大驚小怪的?自己鐵定想他想瘋了,竟連在路邊見到相同款式的車,都像見到夏研璽一樣臉紅心跳。

  至於天芷,被曉君抱怨無情無義,著實有些無辜。當她聽聞突然響起的電鈴聲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定是曉君!」或許她忘了叮嚀什麼,不放心,又繞了回來。

  「嗨,歡迎光臨!」天芷開心地拉開沉重的鐵門。

  屋外的他,臉上原有的微笑頃刻間被訝異所取代。他被天芷莫名其妙的熱情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支吾道:「嗨,我是夏研璽,你記得我嗎?那天不小心害你受傷的人。」

  研璽的詫異,多半來自眼前這個女孩的模樣。

  這真是那盛氣凌人的女孩嗎?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初見當時的她,說實在的,簡直跟一個髒兮兮的泥娃娃沒有兩樣,壓根兒不起眼。而現在,她居然沒了當時的蒼白憔悴,而是膚色紅潤、嬌俏可人地站在他面前,還一派落落大方!

  「嗨,你好。」天芷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極端低調,甚至有些不悅:「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呃……我是說……這一間?」天芷不禁懷疑,眼前這個神通廣大的男人一定為了找她賠錢,所以事先請了徵信社。

  他誠懇地解釋:「那天送你回來時,我等你開燈後才走的。」

  好啊,這個男人為了錢,居然如此費盡心機,必須好好提防才行!天芷暗暗警惕自己。一想,車禍又不完全是她的過失,得先來點下馬威讓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她橫眉豎目、咄咄逼人,「喂!那件事可不全是我的錯,誰叫你下雨天還開快車,車頭毀了是你活該倒霉!」

  事實上,天芷也知道這種指責是有違良心的。若是他真開快,她哪還有這條小命?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她也只能耍些詭計,扯些違心之論應應急。她強忍著心虛,繼續說:「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可別想全賴在我身上喔!如果你真耍賴,我只好跟你說抱歉,對不起,沒錢賠!」

  聽完天芷斬釘截鐵地表達不容妥協的立場,研璽非但沒爭辯,反而霍然大笑起來,笑得天芷一頭霧水。「我說過要你賠嗎?放心,我自己有保險,不會賴你的。」

  天芷聞言,實在不敢相信會有這種好事,扛了幾天的重擔,竟這樣無聲無息落了下來。

  沒想到世界上所剩不多的善心人士,竟好死不死被自己遇上!天芷欣喜之餘,又產生更多羞慚的感覺。

  他竟是如此對待一個陌生人,相形之下,她的態度反而因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顯得幼稚、霸道、不可理喻。

  「那你來……做什麼?」天芷充滿歉疚地囁嚅道,低下頭來盯著自己緊抓門把的手。

  「我是想來看看,你的傷勢好點沒?畢竟你出了車禍,我應該負責任。」

  多不可思議啊,他居然以德報怨!

  「啊?!不要緊的,我哪那麼虛弱,一點小傷就挺不往。更何況,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有個醫生弟弟嗎?怎麼可能有事!」天芷心情一輕鬆,比手畫腳接續之前的謊言,順口胡謅起來。

  怪不得有人說「說謊是一種藝術」。

  扯了一個謊,為了圓謊,必須說更多的謊,而且還得具備不被自己搞迷糊的本領!很顯然的,天芷實在不是這方面的人才。

  「哈哈!」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哦……原來醫藥方面是你們的家學淵源呀,你妹當護士,你弟又當醫生。」

  「啊?我說我妹在當護士嗎?」被他這麼挪揄,天芷驚覺露了馬腳出了糗,手足無措之餘,只能傻傻一笑帶過。「哎喲,這不重要啦!反正,我沒事就是了!」

  「那就好。」語畢,研璽不禁望著天芷出了神。

  她纖柔的曲線在薄衫下若隱若現,這種充滿女人味的性感,既魅惑又挑逗,卻是他之前從未察覺的。

  研璽的視線,比曉君的眼神更具威脅性,天芷赫然發現自己竟以這般樣子與他面對了這麼久,倏地像躲天敵一般縮著退到門後,只斜斜露出一個羞紅的臉蛋。「喔,對不起,我去換件衣服,我不知道有客人會來。」

  「等等!」他溫柔地喊住她。「不用麻煩,我也差不多該走了。改天有空再請你吃個飯,好嗎?畢竟咱們『不撞不相識』,也算是種特別的緣分吧。」

  天芷一時腦子無法運轉,或許她正難為情地什麼都無法想。她只知道這人並不是自己預期的那種奸詐小人,對他也不再懷有任何敵意。

  她被研璽風趣的言談吸引住,露在門外的臉上也開始蔓延著笑意。

  「好吧。」天芷被他親自登門探望的誠心感動,又覺得他的成熟穩重給人一種信賴感,她終於決定交這個朋友。

  「嗯。就這樣說好嘍,我會再來找你的,bye……。」研璽閃過一抹興奮的神采,正要轉身離去,忽又想到什麼似地制住即將關上的鐵門。「對了,小姐,還沒請問你名字。」

  「喔。」天芷也覺得好笑。「請你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頭又從門邊露了出來,只是身子仍掩在門後。天芷伸出柔白的手臂,遞給他一張小memo,投給他一個最甜美的微笑。「這是我的名字和電話,下次記得先打電話上來,至少讓我換個衣服。」天芷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有了跟他說笑的興致。

  當天芷關上門,她靠在門上靜了靜,不知怎的,有種奇異的感覺漸漸升高、升高……。

  天哪!她八成是因為出了車禍,神志不清了!

  至於門外的研璽,則是呆站了許久,握著手中的小紙片出神,彷彿紙上殘存著她的餘香似的。

  詹天芷,詹天芷,他直覺這個名字即將佔滿他的靈魂……。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3-26 10:25:30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有種奇妙的力量驅使研璽起了個大早,好似辦公室裡有個強力磁鐵一般,他就這樣被吸了去。

  雖說研璽平常都是如此精神奕奕、意氣風發,但是,今天似乎更特別了一點,或許可說是多了一分喜氣。

  喜上眉梢?!

  曉君覺得納悶,揚起頭對他打了聲招呼:「總經理早,今天看來特別有神采喔,莫非有了什麼喜事?」她偷偷想著,或許昨晚跟女朋友有了新進展,今天才樂成這樣。

  研璽挺直背脊站在她面前,有點神秘地微笑說道:「沒什麼啦,只是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新朋友?曉君更迷糊了。

  什麼樣的新朋友這麼有魔力,竟讓他如此心花怒放,聲音也帶笑?甚至,在吳佳卉——就是公司上上下下傳聞著的總經理女友來公司找研璽時,都沒見他如此開心過。

  「喔,對了,」研璽突然打斷曉君的思緒。「聽你提過有個好友住天母是吧?」

  曉君以為研璽冷不防迸出這問題,純粹只是話家常,於是不疑有他;再加上連日來聽了天芷可憐的遭遇,她的心頭,就像積了一堆垃圾般不自在,好不容易有人願意當聽眾,她自然再高興不過了。

  曉君開始劈哩啪啦訴說起來:「說到她呀,還真不是普通倒霉!原本論及婚嫁的男友嫌她窮,竟然利慾薰心,娶了個嬌嬌女進門。她心痛之餘,想上陽明山吹吹風,卻又遇到一個衰神,把她僅有的代步工具撞了個稀爛……。」說到這裡,曉君自覺好似一個囉哩叭嗦的老媽子,不好意思低下頭,斂了斂眉,就此打住。

  誰料研璽不但耐心聽她說完,嘴角還掛著一抹飄忽的笑,狀似感興趣地瞅著她。「唔……真是個可憐的女孩,那她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呢?」他故作正經地關心道。

  「還好,老天保佑她命大,只是些小擦傷罷了。不過,來這麼一次也夠她嚇的。所以啊,她打算開始籌備畫展,快點存些錢,買輛四輪的,保住小命重要。」

  「籌備畫展?她……是畫家?」研璽詫異地問。

  「是啊!不過,她老是自嘲是個懷才不遇、默默無聞的小畫家,搞不好就這樣窮到老。偏偏她那個人就是固執,為了理想抱負便義無反顧一頭栽進去,也不考慮考慮『麵包問題』。」

  曉君順了順發,著實為天芷感到委屈:「她那個家呀,已經夠小了,還得空出一大半堆些畫具、畫架那些有的沒有的。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她連個畫室都沒有。」

  研璽聞言,開始揣測起那道銀灰鐵門的後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曉君察覺了研璽的若有所思,她好奇地問道:「總經理,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個倒霉鬼應該姓詹吧?」研璽故意逗她。

  「哦?!」曉君簡直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居然還有神機妙算的通天本事!「你……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

  單純的曉君頓時又是一陣瞠目結舌!她好佩服夏研璽,連瞎猜都准!詹又不像陳、林那麼普遍,而他居然能準確命中?!

  她不禁由衷地稱讚道:「總經理,你好厲害!快教教我是怎麼猜的!」她想,若是可以的話,她還想拜他作師父,跟他學算命呢。

  「這個嘛,其實也沒什麼厲害的。只是一般來說,姓詹的都會倒霉一點。」研璽見曉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血來潮便繼續開玩笑。

  「真的!」曉君不禁擔心了起來。「糟糕!姓又不能改,這可怎麼辦才好?」她好害怕天芷的厄運真會源源不斷。

  「而且啊,若是叫天芷,那可就更慘啦。」接著,研璽流暢地背出一串電話號碼,還有連曉君都記不完全的地址。

  「總經理……你怎麼……知道天芷?」曉君睜大了眼死盯著他,呆愣在原地。除此之外,她不知應該做出什麼反應。

  研璽淺淺一笑,模樣甚是瀟灑篤定。「因為……你口中那個衰神,就是我。」

  曉君憶起街燈下那輛熟悉的跑車。

  她喃喃白語起來:「BMW……,天芷說是BMW,天哪!」

  研璽瞅著她驚奇的表情,但笑不語。

  待曉君收回漫遊的思緒回過神來,她結結巴巴問道:「所以……她家樓下那輛車,真的是你的?」

  「你發現啦?」研璽將雙手在胸前交叉,向後往辦公桌一靠,仍是一派英俊挺拔,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其實,當你從屋裡出來,我就在了,只是沒現身。」

  「呃……。」曉君說不出心中的百感交集。

  「Miss張,有件事請你務必幫忙。」研璽直截了當地徵求曉君的協助和配合。

  就這樣,研璽精心策劃的「天使計劃」於焉展開。

  這個計劃裡,男天使叫「夏研璽」,女天使叫「張曉君」。

  終於,曉君擔心已久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只是對象並非當初所想的那個驕縱蠻橫的吳佳卉,而是……。

  憑著女人細膩的直覺,曉君再清楚不過了。

  研璽對天芷,並非單純如他口中說的——愧疚、抱歉與憐憫。

  他對她,早已超越了這種程度,而是——著迷、沉醉與深情。

  又見街燈頎長的瘦影,冷月的清輝掛在枝葉上熠熠發光。

  夜,君臨大地,天芷也忙了一天。

  脫下高跟鞋,天芷百無聊賴地癱向沙發。一躺下,又覺腰酸背痛,快快泡個熱水澡吧!褪去一身的酸疼與疲憊。

  洗完澡進到房間,咦?答錄機有新留言。

  難道是曉君?

  先是自己的主人留言:「喵……我是招財貓『月光』,祝您發財。若你要找我就直接對話,若要找我主人,請在嗶聲後留言。」天芷當時好不容易才讓月光配合地做了個開場白,然後,她細聲細氣地佯裝貓說話,聽起來怪聲怪調,連自己都覺得有點蠢。

  沒想到,天下事無奇不有,她竟有了志同道合的人。

  「汪,我是看門狗研璽,我要找貓主人,可是她還沒回來,我已經看了兩小時的門了。現在我在巷口的咖啡廳,如果貓主人回來,方便的話,可否一起喝杯咖啡聊聊?」

  哈!天芷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人可真怪。

  想想,他竟在她家門外罰站了兩個小時?!天芷著實被他的毅力和耐心折服,又不免對他有些抱歉。好吧,姑且去會會他。

  隨意換上了一件寬鬆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天芷來到了這家小咖啡館。說來好笑,天芷住這已不是短短幾天的事了,卻從未進過這個小天地。推開叮噹作響的玻璃門,迎面而來的是親切的笑容和濃郁的咖啡香。

  然後,她瞥見了他,他也回頭尋她。

  天芷其實不知道研璽在這兒已經歷了無數次的希望、失望、等待的循環。每當門扉上的風鈴傳來信息,就是一個循環的開始。而此刻,他幾乎要歡呼出聲。

  「嗨。」他招呼她坐下。

  「嗨。」天芷尷尬一笑。「小姐,麻煩給我拿鐵冰咖啡。」天芷將menu還給服務生,接著十指交叉支撐住下巴,向他瞟了一眼。「告訴你喔,我今天遇到了怪事。」

  「哦……?」他似乎感到好奇。

  「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們家月光已經是最神奇的貓咪了,沒想到今天居然有小狗找上門,而且還會打電話,真是天下事無奇不有。」

  「哈哈哈!」研璽笑得開心。「而且,想必還是只會看門的忠狗喔。」

  天芷被他一逗,也笑得開懷。「不知這只看門狗有啥貴事呀,居然在門外忍受風吹雨打。」「沒辦法嘍,因為它想見貓主人。」

  「幹嘛?要她把貓咪許配給它呀?」

  他微笑搖頭。「不是,因為它也想要有個狗主人。」

  「神經啦!無聊!」天芷沒想到他居然跟她哈啦起來,這樣下去鐵定言不及義又沒完沒了,於是笑罵了一聲,打住彼此荒誕愚蠢的對話。

  「小姐,您的咖啡。」服務生笑盈盈遞送上拿鐵冰咖啡。因為密度的不同,分成了三層,最上層是柔白的鮮奶油,中間是暗褐色的咖啡,底層則是牛奶,顏色對比鮮明,煞是好看,天芷的心情更high了。

  她迫不及待啜了一口。嗯,甘甘甜甜,不澀不苦,滋味真好!

  抬頭向四周望了望,昏黃的小燈,氤氳出一方柔和與浪漫。即使在夜裡,攀爬的籐蔓仍然散播了滿窗的綠意;而桌上搖曳的燭光,映照出他的輪廓,她終於有機會仔細地端詳他。她發現,原來這個個性開朗、風趣幽默的男人,竟在先天上佔盡了優勢。

  他的眼神篤定而堅毅,彷彿這世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眉宇之間,透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凡氣質,自信而有英氣。

  然而,看似倨傲的他,打從一開始卻是對她呵護備至、極盡關懷之能事。雖然他倆素昧平生……,這實在讓天芷猜不透,就這樣陷入了內心的自問自答中。

  「我可以叫你天芷嗎?」他突然打斷了她混亂的思潮。

  「喔……可以。」天芷大方地回答。「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呢?該叫總經理?還是直呼你姓名,或者喊你看門狗?」說完量天芷自顧自笑了起來。

  「隨便你啊,都好。」他也跟著笑,心裡想著這個女孩可真不是普通調皮。「不然,就叫研璽吧。」他希望兩人能早些熟稔起來。

  「好噁心!」天芷開玩笑道:「人家跟你又不熟,叫這樣怪怪的。」忽然,鬼靈精怪的她靈光一現,有了點子:「璽則喜也,這樣好了,給你取個英文名字,就叫Happy吧。」

  他皺了皺眉,似乎對這個新名字有點不滿意。「不太好吧,怪怪的,好像小狗的名字。」

  天芷本來只是跟他鬧著玩,一聽他這番話,反而更打定了主意。她先是興味盎然地笑了一陣,然後便補上了個看似正當的理由:「這樣更符合你看門狗的身份啊!」

  見她這副不容分說的態度,他只能陪著笑,甘心讓步:「好吧,不過,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只能在私底下叫。」他有些委屈。

  「為什麼?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可愛呀。」天芷逗他逗出了心得。

  「不行啦。」他突然正經了起來。「萬一商場上的朋友知道了,全稱我Happy,那可就糗大了。」

  「好吧,我盡量就是了。」天芷仍是一副淘氣的樣子。

  對研璽來說,天芷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她的特別,不只來自於她的清麗容貌,還有美貌之下的天真、樂觀和開朗。尤其是今天,與她相處,就像身旁圍繞著金燦燦的陽光。

  她,就像一個小太陽,他想。

  研璽安靜地注視著天芷。她應該剛洗完澡吧?他依稀可以嗅到來自她身上的淡淡芳香,這使他憶起在雪白薄衫下那副若隱若現的玲瓏身段,她竟是這樣的女人——有著清麗外表、性感曲線的甜姐兒。

  原來,天下真有集天使面容、魔鬼身材於一身的女子。

  「天芷,」他輕喚她,親切地彷彿正與老朋友談天。「關於你的車……。」他其實並不關心那堆廢鐵,只是想借此探探天芷對未來的構想和計劃。

  「喔,」她釋懷地笑道:「應該投胎去了吧。不過,這樣也好,給我一個警惕,以後對自己小命也會關心點。只是,難免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力不從心?」他連忙問,臉上滿是擔憂。「莫非……你的傷?」他顯然誤解了她的話。

  「不是啦!我的力不從心不是來自身體上,而是來自心理層面,因為我正在籌備畫展。可是,誰教我名氣不夠,碰了不少釘子,阻礙也多。看來,想存錢買輛車,還不知要等到幾年呢。」天芷並未發現自己之所以會對研璽吐露這麼多心事,是因為已經完完全全接納了他。

  「別喪氣,不管遇到什麼挫折。」他心疼地說道。「很多天才畫家剛開始不都是無名小卒?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會成功的!」

  她知道他的話只是普通的安慰,但是她還是感到異常窩心,卻仍不改頑皮本性,興起了玩笑之心。她無奈地聳聳肩,自我解嘲笑道:「是呀,他們大都是在死後才成功的。」

  「呃……。」他不知要怎麼回應。

  「開玩笑的啦!放心,畫畫是我的夢想,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的!不管有多苦,我都要加油。」「嗯,我有預感,你馬上就會揮去陰霾,迎接當頭鴻運了。」其實,他當然能預料,這也是他「天使計劃」中的重要部分。

  「哈!你事先吃了蜜啦?講話這麼甜。」天芷投給他一個甜甜的笑靨。「謝謝,我欣然接受!」她的一顰一笑,勾得他失了三魂七魄,飄飄然飛上了天。

  而他的真摯言語,就像乍降的甘霖,滋潤了她枯涸已久的心田。

  蕾絲窗簾內的溫柔故事,正悄然醞釀著。

  夜裡,天芷躺在床上,竟然無法忘懷他的朗聲笑語。

  她開始有些擔憂起來。

  這個生動、真實的溫柔男人,有著英挺的外表及傲人的財富,怎可能沒有三妻四妾?

  而她,卻傻傻地、不自覺地向他懷裡走去。

  她留意到他修長的手指上並沒有婚戒。

  她不懂自己為何留意這個,然而,不容否認的,當她發現了這個事實,心底卻隱隱閃過一絲希望。

  不行!理智為她作了個分析:夏研璽,的確是個深具魅力、令人迷戀的男人;然而,正因如此,他更是個她必須敬而遠之、保持距離的男人。

  昨日與天芷小聚的欣喜,持續到今天,研璽踏著輕快的腳步進公司。

  「總經理,吳小姐一早就來了,正在裡頭等你。」曉君對他使了個眼色,指了指總經理室。

  咦?她有什麼要事,非得一大清早就上門?研璽自忖著,伸手開了門。

  「研璽哥,早安。」本來正賴在皮椅上胡亂轉著圈的吳佳卉,聽到開門聲,立即起身,如箭矢般朝研璽撲來,在他的胸膛找到了停泊的港灣。

  研璽被她心血來潮的熱情嚇了一跳,愣了幾秒,便握著佳卉的肩膀,勉強與她隔開一段距離。「早,早……怎麼,找我有事嗎?打通電話就行啦,何必麻煩跑一趟?」他問。

  「難道你不歡迎我?」她抬頭仰望他,嘴裡嘀咕著,一邊又向他懷裡靠去,意欲延續方才短暫的溫存。

  「怎麼會呢?」研璽若無其事制住佳卉似懷傀胎的小動作,往辦公桌走去,屈身坐下。「只是,這裡是公司,有私事在私底下談不是比較好嗎?」他開始動手整理滿桌堆疊如山的文件。

  「好嘛好嘛!」佳卉笑著來到他身側,將椅子旋轉半圈,使他面對她。「那我們私底下再談。」「什麼事?既然來了,不妨說來聽聽吧。」不知為何,她的笑容總令他感覺事有蹊蹺,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知道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重要的私事。

  沒想到研璽話一說完,她不但沒回答,反而雙手叉腰,佯裝嗔怒,挑著眉尖聲道:「臭研璽哥,討厭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她以為他只是在開玩笑。

  「佳卉呀,」他揚起手輕捏一下她鼻尖,無可奈何地苦笑著。「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也沒有預知未來的水晶球,怎會清楚你腦袋瓜裡想的是什麼?」

  「拿來!」佳卉命令。她向研璽掌心朝上伸出手,腕上有條金艷艷的手鏈,炫目而刺眼。

  「拿什麼?我不記得欠你錢。」他嘻皮笑臉地回道。不過,雙眉高豎的她,的確活脫脫一副討債鬼的模樣。

  「你的隨身記事本呀!」語畢,佳卉冷不防拉開他的西裝外套,將襯衫口袋裡的東西一古腦兒全抓了出來。

  研璽還來不及阻止,她已找到了目標。翻到weekly的部分,找到了11月13日的小方格,瞟著眼角由左至右瀏覽了一遍。

  「可惡!」她大喊了一聲,瞪著眼睛,怒光由記事本移上研璽莫名其妙的臉。「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11月13日?有什麼特別嗎?莫非我太孤陋寡聞,不曉得多了個新的法定假日?」研璽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覺今天佳卉的行徑不只刁蠻,還有點怪異。

  佳卉迅速自筆筒中抽出一支筆,在筆記本上疾書,一面氣呼呼地嚷嚷:「記住!11月13日是我吳佳卉的生日!」說完,無辜的筆記本才得以脫離她魔掌的摧殘,筆直地落在研璽面前。

  研璽翻開本子,尋找佳卉留下的痕跡。

  他發現在今天,也就是11月13日的地方,被畫了個醒目的大紅圈,顏色如佳卉唇上的鮮紅一般突兀刺眼。方格裡填滿了歪歪斜斜的紅字:佳卉生日。

  然後,赫然出現一個巧合——11月13日,星期五。

  十三號星期五?!

  其實,佳卉不只一次提醒他生日這件事。而往年,他也不忘送個小禮物意思意思。然而今年,他竟忘了,而且忘得徹底、忘得一乾二淨。

  「研璽哥,你聽到了沒?從今以後你可要牢牢記住這一天喔!」佳卉睜大著眼又重複了好幾次:「11月13日……我是天蠍座的……。」

  「好好好!晚上請你吃個飯,算是為我的糊塗賠罪,行了吧。」研璽自知理虧,趕忙安撫她,以免又被火力強大的流彈所傷。

  佳卉可真不是普通的陰晴不定!方纔還火冒三丈得理不饒人,聽他這麼一說,這會兒卻馬上變成一隻溫馴的小綿羊。她將雙手環上他脖子,在他耳邊嗲聲嗲氣地撒嬌:「不要嘛,老上餐廳吃飯,多乏味,無聊死了。這樣好了,我先到你家準備準備,等你下班,回來共進晚餐,如何?」

  「去我家耶?不行不行,家裡沒人。」研璽雙手抱臂地朝椅背靠去。

  「這好解決!你把鑰匙給我就行啦!」佳卉甩了甩一頭大波浪捲發,散出嗆人的濃香,他甚至懷疑她在頭髮上也灑了香水。

  「不好吧,冰箱裡也沒東西可以煮……。」他仍在猶豫,只能隨便找個借口搪塞。

  「沒關係,這更好辦!人家可以去買呀!反正沒事做,一個下午的時間綽綽有餘啦。」

  最後,伶牙俐齒的佳卉成功地打了場勝仗,戰利品是——研璽家的鑰匙!

  她抬頭挺胸,高揚著頭,志得意滿地離去。她帶著一個勝利的微笑,把玩著手中的鑰匙,發出了煩人的撞擊聲。

  她自鼻中冷哼了一聲。哼!有了它們,她儼然成了那棟坐落於陽明山豪宅的女主人。

  她得意地步出天璽,直直往鎖店走去。

  打造了另一串鑰匙。

  研璽在回程中耽擱了一些時間。

  他踱進鎮金店,採納了小姐的建議,為佳卉挑了條星座系列的項鏈,一條造型簡單的純金練墜——一隻蠍子。

  當然,生日蛋糕也是不可少的。

  研璽停好車,屋裡透出的水晶燈和破曉的晨光一樣熹微。

  按了按門鈴,音樂才進行到第一小節,門就嘎然敞開了。他的視野中闖進了一位身著火紅緊身低胸短洋裝的女子。

  研璽不由得倒抽了口氣。不可能吧?他的眼睛,鐵定昏花了。

  眼前這個衣著大膽的女孩,竟是那個小毛頭——佳卉!

  不,或許不該再以「女孩」稱呼她。尤其對於她的裝扮舉止,研璽腦中倏地浮現一個頗貼切的形容詞——野!

  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抵抗佳卉那一身刺眼的俗艷。佳卉則興沖沖地扯著他衣袖來到光可鑒人的核桃木桌前。

  「哈哈!」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這……都是你做的?」他調侃的眼光在滿桌佳餚和佳卉困窘的臉上交互游移。

  知道瞞不過研璽,佳卉難為情地垂下頭,低聲道:「不是啦,這都是人家剛剛去餐廳買的。」想也知道,她自小便是個金枝玉葉,怎麼也輪不到她進廚房,別說是炒菜了,就連煮飯該加多少水她都弄不清,哪有能耐張羅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研璽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輕拍她的頭哄道:「沒關係,心意到了就好。吃吧。」

  「嗯。」她應了一聲,卻朝反方向跑去。從酒櫃中拿出一瓶I.W.HARPER,斟滿了兩個高腳水晶杯。

  「喂,別倒那麼多。」他柔聲提醒她,雖然已經遲了一步。

  「怎麼?」佳卉不以為然回了一句。「只不過是幾千塊的貨色罷了,有什麼捨不得的?」

  研璽有些無奈地解釋道:「你覺得我有這麼吝嗇嗎?我只是怕你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放心啦!」她將酒瓶置回原處,向他走來。「你別瞧不起我,我酒量可是很好的。」

  其實,她再清楚不過了——酒,是穿腸毒藥;然而,在重要的時刻,它卻是一項有利的工具。

  「乾杯!」她仰頭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好一個不懂品酒的傢伙!她的舉動,在研璽看來,著實瘋狂,無奈卻拿她沒轍,更來不及制止她。

  哪有人把烈酒當白開水喝的?

  研璽雖不悅,但是,拗不過佳卉的堅持,他只好順從地舉杯,將琥珀色的液體灌進喉嚨。

  赫然發現,一口氣喝下一杯H.W.HARPER的感覺糟透了。

  但是,除了順著她,他又能怎麼樣?與其被一個任性刁蠻的女生找碴,倒不如忍忍就過了。餐後,研璽將「2」和「0」插上蛋糕,燃起搖曳的燭影。

  他為她獻唱了兩句伍思凱的「生日快樂」。

  「可以許願嘍。」他說。

  佳卉滿足地閉上眼,雙手合十,口中默念了好一陣子,彷彿有著說不完的心願似的。

  「許了什麼願?」他隨口一問,遞給佳卉一把塑膠刀。

  她沉默不語,只是笑。

  不知怎的,她的笑容,在昏黃的光影中,顯得異常詭譎神秘。

  「喔,別說了,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其實,他也沒有興趣探知她的想法。

  說實在的,研璽並沒有什麼胃口,再加上剛用完餐,肚子壓根兒騰不出一點空隙,只能敷衍地淺嘗即止。然後,開始後悔起自己竟傻得買了個鮮奶油蛋糕,弄得一嘴甜膩。

  他高舉雙臂伸了個懶腰。「佳卉,你多吃點。今天我有點累,先去沖個澡,然後送你回去。」浴室裡的蒸氣,多少滌去了疲憊,卻也薰得他難以言喻地煩悶。

  踏出浴室,研璽刻意衣著整齊,不似平日的隨性。沒想到,他不隨性,她倒隨性起來。

  當他的視線掃到佳卉,幾乎比剛進家門那一刻更震驚!

  她換上了一襲半透明的絲質睡袍,裡頭突兀的黑色內衣一覽無遺。見他愣在原地,佳卉丟掉手中的遙控器,對他擠出一個狐媚的笑,電視頻道「正巧」定在某鎖碼台,螢幕上的男女主角也「正巧」哼哼哈哈做著那檔子事。

  頓時一陣燠熱襲上研璽頭頂,但是,他明確地知道,這不是慾念之火,而是忿怒之火!

  他衝上前,關上電視,快得就像它會傳染致命瘟疫一樣。

  「佳卉,你這是在幹什麼?!」研璽克制住心中的不悅,盡量壓低嗓子。

  研璽的惱怒其來有自。當他見到佳卉這模樣,不自主便升起教訓人的衝動,他就像個看不慣妹妹浪蕩行為的大哥,將她導入正途是他責無旁貸的責任。

  佳卉在研璽心目中一直都像個小妹。雖然她任性、驕縱、放肆、不可理喻,他還是疼她。

  由於夏家和吳家是世交,從小三個人就玩在一起,研璽和俊良——也就是佳卉的哥哥,更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換帖;小研璽八歲的佳卉,在他眼中,自然而然成了妹妹。自吳家父母在一次空難中不幸雙雙罹難之後,照顧這對兄妹的責任,研璽便義不容辭地攬在身上。

  而繼承龐大遺產的佳卉,憑著財富與美貌,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無奈造化弄人,她大小姐就是偏愛研璽這種時而溫柔、時而冷酷的調調,早就暗暗發誓今生非研璽不嫁;只是研璽總是一再裝傻,從未試想過事情的嚴重性。

  佳卉就在俊良和研璽的寵溺中益發地變本加厲。尤其當她任性起來,簡直跟個討糖不成便捶胸頓足、嚎啕大哭的驕縱小孩沒兩樣。

  而現在這一刻,幾乎就要把研璽氣瘋了!

  他拔腿衝進房間,拎出西裝外套,怒不可遏地來到她面前,青筋突起地咆哮:「穿上!」強迫她聽命行事。

  只見佳卉先是一臉驚懼地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然後,淚珠滾落,研璽聽見了她的啜泣聲。

  真糟糕!研璽自認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女人的眼淚。見她哭得傷心,由衷的不忍瞬間攀上心頭,取代了原來的怒火。佳卉只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他竟然氣得失去了理智,不由分說便暴跳如雷,對她大吼大叫。

  他懊悔地拍著她的背,說了千萬個抱歉。「佳卉……我……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凶的……乖,別哭別哭……是我不對。」

  未料研璽的懺悔卻造成了反效果,原來的低聲啜泣頃刻間轉為嚎啕大哭。佳卉用力轉過身去,抽抽噎噎地解釋:「哥哥今天去約會不回家……人家……不敢……一個人住嘛!」她用雙手掩面,低垂著頭,身子不斷地抽動著。「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狠心……連……收留人家一夜……都不肯。」

  研璽聞言,不禁亂了陣腳。原來,真是他錯怪佳卉了!

  心想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他這個作兄長的,不但沒讓她開心,還給她氣受,實在有萬分的不是!

  「乖,乖!不哭了。」他心疼地將她扳了過來,為她拭去臉上斑駁的淚痕。「是我不對,對不起。」他的心中,除了抱歉,還是抱歉。

  佳卉撲進他懷裡,攬緊他,卻還是哭個沒完。他也沒轍了,只好陪她手足無措地愣著、耗著。

  無意間,他碰觸到剛幫佳卉披上的西裝,咦?口袋鼓鼓的?!

  太好了!天無絕人之路!

  他伸手入口袋,拿出為她準備的禮物。果真佳卉的滾燙熱淚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情不自禁抱住他,又叫又跳,忘情地在他頰上印上一個吻。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3-26 10:26:21 |只看該作者
就在佳卉雙手勾住他脖子的一剎那,他敏捷、不著痕跡地輕拉開她,柔聲說:「晚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呢,必須早點休息。」他微笑拍拍她的頭。「你先去洗個澡,我去幫你整理一下客房,嗯?」佳卉這才翹著嘴依依不捨離開他懷中,向浴室走去。

  待一切打理妥當,研璽覺得好疲倦,緩步回房和衣倒上床。

  這時,門被推開了。研璽突然一陣懊悔,為何沒有養成鎖門的習慣!

  他故意緊閉雙眼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誰料身旁躺下一個人,他再也裝不下去,轉身義正辭嚴說道:「佳卉,客房在隔壁!」

  她則是淡淡一笑,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一臉委屈地解釋:「人家……沒在外頭住過,不敢自己一個人睡……。」

  研璽一聽,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累了一天,他更沒有力氣去思考。「唉!」他長歎了一口氣,「你可真麻煩。」他的聲音平淡和緩,沒有一點高低起伏。

  「研璽哥……。」她似乎準備解釋。

  「快睡吧。」他迅速背過身去,卻揮不開背後傳來的暖暖體溫。這種情況下,竟使他產生一種有悖倫常的罪惡感。

  雖然合上疲累的眼皮,研璽的腦子仍然不止息地運作著。

  他又憶起天芷的玲瓏胴體。天知道他多麼渴望現在躺在他身邊的是她!

  咬著下唇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研璽慶幸佳卉畢竟是不勝酒力的,她平靜和緩的呼吸頻率終於讓他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酒精的威力,還好是發揮在這裡。

  研璽躡手躡腳下床,輕輕為她蓋好被。

  她的頸子上,歪斜著一隻蠍子。

  研璽朝客房走去。這次,他終於記得鎖上門。











第05節


  天芷夢寐以求的時刻——就這樣來臨了!

  首次個展的會場迴廊,被夾道的鮮花妝點得熱鬧非凡。

  天芷簡直不敢相信!放眼瀏覽了會場四周量一幅幅的作品整整齊齊地掛在牆上,晶亮剔透的畫框玻璃,照照閃著光,輝映著天芷眸中濡濕的晶瑩。

  會場正中央,是她的最愛——「蘊」。

  畫裡的主角,是個微笑哺乳的母親,還有窩在母親懷裡滿足吸吮著母愛的小寶寶。母親雪白的胸脯襯著小嬰兒紅嫩的臉頰,柔和的色彩、乾淨的線條,流露出真摯的自然,純熟的筆法中,勾勒出感人的溫馨。

  從小失去母愛的天芷,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氣,才完成了這幅畫。畫中的母親,象徵慈藹的許院長,天芷在她無私無我的懷抱裡,從懵懵懂懂的小娃兒,蛻變為獨當一面的女人;許院長之於她,就如同再造父母般情深意重。

  當初天芷作畫時,幾乎是用著淚水去調色,就像是女巫施法,加進了眼淚,便加進了靈氣和魔力。這幅嘔心瀝血的作品,果然不負天芷的殷殷企盼,贏得參觀人士一致的讚賞和好評。

  天芷有幸擁抱這一切,曉君是不折不扣的大功臣!

  她早料到曉君靠得住,尤其當曉君拍著胸、當仁不讓地說:「我在商場上打滾了這麼久,多多少少與一些商界人士有過交情,畫展的瑣事交給我,包準妥妥當當,你只要專心作畫就行啦。」就像餵她吃了顆定心丸,為她解除了後顧之憂。

  曉君的保證,當然不是信口雌黃。結果證明了她的確有著呼風喚雨的本領,甚至幕後那些贊助者,還派了不少人來捧場,令天芷受寵若驚,又驚又喜。

  更讓天芷感動不止的,當然就是為朋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曉君了!

  這個傻大姐居然一連請了好幾天假,義務到會場幫忙,不怕辛勞地到處搶事做;這會兒又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人潮間,拉了一堆人幫天芷介紹。

  什麼「天健的劉經理」、「天耀的張經理」、「天瀚的邱經理」……,全是些西裝筆挺的上流人士,搞得天芷一個頭兩個大,光是名字就弄不清楚,更別說要記住這些人的面貌了。

  看著曉君來回奔忙的身影,天芷深深佩服曉君的處事圓融善交際,更感激曉君不求回報為她付出的一切。

  天芷的首展,成功地落幕了。

  慶功宴結束後,天芷像個小孩般在床鋪上滾過來滾過去,興奮得幾乎飄上了天,以致於接電話的聲音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天芷,怎麼啦?這麼喘?」研璽打趣地說:「你才剛開完畫展就打算改行了嗎?」

  「唔?什麼意思?」

  「改行當田徑選手啊?你不是剛練完跑嗎?」

  「哈,你好無聊喔。」天芷笑道:「人家只不過還在亢奮狀態中嘛。喔,對了,謝謝你的花!」她迅速坐起,借此順暢自己的呼吸。

  「恭禧你。」他的聲音誠懇而真摯。「終於美夢成真嘍,今後你可要改名叫『詹大師』了。」

  「喂喂喂!難聽死了,好像茅山道士的稱號。」天芷笑得束倒西歪。「我可警告你喔,如果膽敢這樣叫我,我鐵定跟你翻臉。不對不對,應該說,鐵定跟你絕交。」

  「是,遵命!」話筒中傳來天芷銀鈴般的笑聲,感染了研璽,他也像得了諾貝爾獎一樣興奮。「嗯,想不想出來喝個咖啡?」他問。

  「啊?」

  「我在你家巷口附近。」他居然又先斬後奏!

  「嗯,」天芷懶洋洋地說:「人家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好好賴在家裡,懶得出去了啦。」

  「喔。」他的濃重語氣,讓天芷可以想像他有多麼失望,她忽然有些不忍。「不然,你上來好了,我正在煮咖啡,順便請你喝一杯。不蓋你,我的手藝可不輸給咖啡館喔。」

  他的音調,明顯地轉為欣喜,連聲答應:「真的?好啊好啊!當然好嘍!只要你不嫌棄我。」「不會不會!我對流浪狗最有愛心了,更何況你還是只有用的看門狗呢。嗯,我準備一下,你可以出發了。」不等他抗議,天芷大笑了一聲,急急掛上電話,衝進廚房準備。

  這個咖啡壺,自曉君上次來訪後,她就沒再用過了。她不知道為何主動邀請研璽來坐坐,或許只是單純想與人分享喜悅吧。

  屋裡剛瀰漫著一股咖啡香,門鈴就響起,可見他真的就在附近。

  天芷拔腿衝向鐵門,才跑到門邊,倏地站住腳,意識到什麼似的,輕咒了一聲:「要死了!」然後,又跑進臥室。

  她居然又忘了換下睡袍!雖然這次他先打了電話。

  隨手抓了件合身的T恤罩上,瞥見「月光」在床邊一角蜷窩成一團小球打盹,天芷於是匆匆出了房間,將門輕輕帶上,以免驚醒即將進入夢鄉的「月光」。隨即朝門奔去,將守候多時的研璽請進來。

  「你又想試試這只看門狗的耐心嗎?」他笑。

  天芷不好意思地笑笑,連忙道歉,「對不起啦,我在廚房忙,沒聽見門鈴聲。」天芷心虛,隨口扯了個謊。「喔,請坐。」

  他禮貌地遞上一個包裝精緻的小方盒。「這是一點小意思,給你的賀禮。」

  「謝謝。」天芷盈盈一笑,雙手大方接了下來。抬頭挺胸佯裝一副男子氣概,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真是的,人來就好啦,都是自……喔,都是老朋友了,何必這麼客氣?你先坐會兒,別拘束,我這就去幫你倒咖啡。」說完,一溜煙跑出他的視線範圍。

  躲進廚房,天芷忍不住羞了起來,暈紅著臉暗忖道:都怪自己平常老愛和曉君胡謅,話一順口,差點就脫口而出「都是自己人」。

  還好,算她機靈,及時轉了回來,雖然轉得有些硬。

  怪異的是,聽她這麼說,他似乎浮現了一個若隱若現的狡黠笑容。

  天芷一邊動手盛咖啡,一邊透過廚房的玻璃偷瞥研璽。他身穿一件駝色休閒長褲,剪裁合宜,與他修長的雙腿相得益彰;上半身則是米白色的開領襯衫,微露出結實黝黑的肌肉,散發出一股自然健康的男人氣息。

  他似乎對天芷的繪畫有些興趣,流連在她作畫的一隅,東看看西瞧瞧,徘徊不去。那專往的模樣甚是瀟灑篤定、氣宇不凡,從容中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氣質。

  天芷慢條斯理將咖啡端至客廳,小心翼翼放下。「研璽,你要多少奶精、多少糖?」

  「喔,都不用。這樣才能品味咖啡原有的香醇。」他說。

  之前天芷沒關窗,或許是風大的關係,吹開了好些張畫紙,橫七豎八地散落一地。於是她屈膝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堆疊整理起來。他當然也沒閒著,也跟著蹲下幫忙,不好意思地對她說:「剛剛本想幫你收拾的。不過,又怕這是你作畫的特殊習慣,所以不敢動。」

  他純真的表情很有趣,天芷頓時笑開了。「哈!誰會把畫紙全放在地上,等作畫時再撿來用?又不是小狗在垃圾堆裡挑食物。」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你找食物我看門,咱們就是一對。」他笑著說道。

  「狗男女?!」天芷不加思索,順著他的話脫口而出。說完才開始後悔,搞不懂自己今天怎麼回事,老這樣神經錯亂。一定是畫展圓滿的熱力持續發燒,燒壞了她的頭,才會同他胡言亂語。

  她一急,耍個賤招吧,為自己找台階下:「神經!你好無聊喔,本姑娘懶得理你。」

  見她竟作賊的喊捉賊,只怪自己沒能先下手為強,他一臉無辜。「小姐,是你說的耶,我可什麼都沒說喲!」

  天芷沒理他,憋著笑逕自走回沙發,摟了個抱枕窩在一角。

  「這裡視野不錯。」他雙手半插在褲袋中,站在畫架一旁的窗前,凝神向遠方,她驚覺他有種特別的藝術氣質。

  「是不錯啊!這也是我選這裡住下的原因。只可惜,觸目所及,只有遠方的蔥翠山嶺,如果再加上碧藍的大海,那就十全十美、無懈可擊了。」她將手上的抱枕當沙包玩,丟向空中又接回手裡。

  他帶著一抹飄忽的笑朝她走來。「你也喜歡海?」

  「嗯。」天芷點點頭。不敢看他,深怕一見他優雅的舉止,她的心會被攪動得失去了規律。她細啜了一口咖啡,差點就吐了出來。

  好苦!沒想到只顧著跟他鬥嘴,惹得自己思緒混亂、心不在焉,竟也忘了為自己的咖啡調味。

  研璽捱著她身側,緩緩坐下,也淺嘗了一日。「嗯,nice。」

  天芷瞟著眼角偷瞄他的表情。怪哉!怎麼有人不怕苦?

  她一直覺得非純咖啡不喝的人是自討苦吃。

  「想不想去看海?」他將瓷杯輕輕責回桌上,誠摯地邀約。

  「現在?不會吧?」她圓睜著杏眼,心想他一定瘋了。

  「如果你想看一片『黑海』,我當然奉陪嘍。」他牽動嘴角微微一笑。「不過,我個人是比較偏好碧海藍天啦。」

  「你是說……?」天芷幾乎快被興奮沖昏頭。

  「明天怎麼樣?」他手支著下顎,認真地提議。

  「明天?明天是禮拜二耶,你不用上班嗎?」

  「小姐,」他幽默地自我解嘲:「小弟我是總經理耶,你難道不曉得總經理什麼都不會,就是會為自己批假嗎?」

  「真的?!可以嗎?你不是在說笑?」天芷有種馬上答應的衝動,卻仍覺得難以童信,想再確定一次。

  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沒問題的啦。」輕鬆地笑道:「哈!頂多扣點薪水罷了,小事一樁。」「嗯,好,一言為定!」天芷開心地揮舞著雙手,彷彿已攏了無限海景在懷中。

  欣喜之餘,她不禁納悶起來。最近情況實在有些怪異——怎麼老是有人為她請假?先是曉君,後又是他。

  然而,雖是不習慣,說真的,這種被捧在掌心珍視的感覺,實在太棒、太美好了!

  研璽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安靜得令人起疑。直到發覺有雙好奇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注視著他,他才回過神。

  「想什麼?」天芷故意有意無意試探他。「想念女朋友啊?」

  他搖搖頭,沒繼續天芷想探知的內幕。「你知道嗎?」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卻更顯得感性。「當初我差點也走上了藝術這條路。」

  「哦?」天芷偏過頭,定定地瞅著他,感興趣地示意他說下去。

  「我高中的時候,念的是附中美術班。但是,卻因為父親的期望而放棄了興趣,從此走上從商之路。為的是要繼承家業。」

  「你的事業,原本是你爸爸創下的?」

  「嗯。所以,他是董事長,我是他的下屬嘍。」

  「你爸爸人呢?現在還去公司上班嗎?」

  「哪那麼苦命呀!」他笑道:「都一把年紀了,當然該享享清福了。他正和媽媽在美國貽養天年呢。台灣的一切,就交給我煩心嘍!」

  「那……你喜歡這樣的安排嗎?」天芷再問。

  他無奈地聳聳肩。「其實,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反正日子不就這樣過?想開了就沒事了。」「我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哇。」天芷向他靠去,溫柔地安慰他:「我還挺羨慕你的呢,至少你現在混得很好啊,要是當初你真執著了理想,搞不好現在同我一般落魄也不一定。」

  研璽悶不吭聲,抬頭望向她。他的雙眼迷濛和深邃、神情高深莫測,冷不防變成這樣的氣氛,天芷在他專往的凝視下,陡然一震,突來莫名的羞赧。

  天芷垂首斂眉,屏住呼吸,有種陌生的感覺自體內醞釀而生,她完全失去了集中心智的能力。

  研璽接下來的話,更帶有一股深情的魔力,像高壓電般震撼了她:「如果我的她願意為我實現未完成的理想,而我也能幫她『脫離苦海』,這樣豈不更好?」他緩緩地接近她,眼神仍堅定地鎖在她詫異的眸子。

  天哪?!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向她表白?!

  天芷微微撇開頭,想撇開他霸道的目光。誰知他竟變本加厲,將灼熱的目光轉向她柔嫩的雙唇。

  天芷下意識地抿緊唇瓣,刻意抵擋他肆無忌憚的視線。然而,他的體溫、他的心跳,還有他身上那股獨特的迷人氣味,似乎在她體內點燃了引信,她發現自己在燃燒、在顫抖,她察覺自己沒了思想、沒了力氣,整個人幾乎失去了控制。

  不行!

  天芷僅存的想法就是——逃離!唯有逃離,才能自保,才能逃離這危險!儘管她的嘴失去了與大腦的聯繫,她無法違背心意地吼開他,但是,至少她的身體可以逃離。

  天芷慶幸自己還有能力躲開他的誘惑。她輕呼了一聲,往後退了去。

  然而,她因為反抗而傾斜的身軀,更加慵懶而挑逗,他即使再有自制力,也敵不過她無意間散發的嬌柔,他幾近放肆地覆上她纖柔的軀體。

  這麼一來,完全截斷了天芷的退路,她再也無力推開眼前這結實寬闊的胸膛。她的理智與思想早已為他所掌控,什麼都無法想、無法考慮,意識中只有那張漸次趨近的俊俏面容,一寸寸移上她的唇,然後,他用喘息點燃了她的呼吸。

  他的吻,終於落在她輕顫的唇上。

  他的唇,先是猶豫地探索,直到她敞開心懷,在無知的衝動下輕啟朱唇,他原先的溫柔試探,瞬間轉為激昂渴望。

  一陣暈眩感,天芷從未經歷這樣的絕美感受,虛軟而飄然。

  他的襯衫開了一兩顆扣子,微露出黝黑性感的胸肌,她在恍惚中,將柔軟的雙手溫存地撫上他強壯的胸膛,突然而生的異樣感覺令她害怕。

  驀地,天芷掙扎著睜開眼,離開他的唇。漾著緋紅的雙頰,話不成句:「研璽……我們……怎麼……。」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要表達些什麼,只覺得可笑。失去了他的吻,她竟有些不捨,甚至開始想念他的臂彎。

  「天芷,」他輕喟了一聲,「我愛你。」

  天芷不懂自己為何推開他,為何捨得拒絕溫暖的懷抱而踉蹌躲到窗前。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害怕!

  來得快的東西,去得也快,不是嗎?

  研璽不疾不徐跟著來到她身後,天芷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正努力平靜激動的情緒,壓抑急促的呼吸。他沒有碰她,只是溫柔地道出一句揉合著謙遜與自信的話:「天芷,我愛你,不管你愛我也好,恨我也好,從今以後,我會用盡一切努力來爭取……,爭取我愛的你,相信有一天,你會懂我的。」

  佇立窗前,晚風將柔柔的感動吹進了心中。

  研璽離去後,夜,好深、好沉。

  天芷拆開桌上的小方盒,裡頭是兩隻晶亮剔透的水晶天鵝,交錯著頸子相互偎著。頃刻間,不知不覺又想念起他真切的擁抱。

  他強壯的身體,支持她脆弱無助的心;他堅實的胸膛,帶給她真實與肯定。

  找了個位置收藏起天鵝,也珍藏他的真心。天芷的心,滿溢著幸福。瞥見杯中遺留的咖啡,一仰而盡,竟一點都不覺苦。

  幸福的感覺,為她加了糖。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3-26 10:27:30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天芷在研璽車上,頻頻回首窗外一片澄紅的驚奇。

  「Happy,你看!木棉花開了耶!」天芷凝望著那一片鮮活的生命,也被感染了新生的喜悅。研璽發現天芷竟開始用這個聽來滑稽的綽號叫他,只能苦笑一聲點點頭。

  「快看快看!」天芷仍舊雀躍無比。「木棉樹好團結喔,就像約好似的一棵一棵迸出花朵來,一古腦兒湧出生命的色彩,而不是一朵一朵孤芳自賞、爭奇鬥艷!」

  車在紅綠燈前停下,研璽微笑望向人行道,只見春日的陽光篩落,為艷紅的木棉花染上一層胭脂般的醉意,洋溢著春日的柔情與浪漫。

  研璽偷偷瞄了瞄身旁的天芷,此情此景,撩撥他忽而乍來的一陣感動與翻騰。

  燃燒橙嫩的鮮紅濃麗,將城市融入一片濃情蜜意中。身旁有個她,即使身處在灰飛擾攘、車聲鼎沸的路上,心中仍有一片清新、一方晴天。

  隨著引擎的運轉,天芷的視線也自窗外收了回來。順了順流瀉肩上的髮絲,她隨口一問:「我們今天上哪兒看海呀?」

  「別急別急,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嘛。」他聳聳肩,微笑地賣了個關子。

  天芷心想:反正自己是個有名的路癡,就算他當真說出目的地,自己也不一定曉得,於是不再追問。一邊拉著他聊天,一邊隨著CDplayer傳送出來的音符,哼著CelineDion的歌。

  直到基隆港的大船映入眼簾,就算再沒方向感的人也猜得出來這是哪兒,更何況這是昔日她和士閩常來的地方。「我們……要去……和平島?」她輕握拳頭,微撐住下巴,茫茫然地問。

  他側首對她淡淡一笑。「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嘛。看來,想把你載去賣也沒那麼簡單嘍。」未料刻意的逗弄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心裡覺得納悶,研璽只有勉強把唇角彎成一道弧線,有點無奈的意味。輕輕踩了煞車,緩緩靠邊停下。「怎麼了?不想去?」

  天芷猛搖頭,想用開自己無名的愁緒,卻在無意間流露出不搭調的無辜表情。

  「怎麼一回事呢?本來還好好的啊,為何突然不開心?」研璽歪著頭認真思考了幾秒。「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沒有啦,別瞎猜。」天芷連忙笑著說道。「你不要理我,我只是……有些觸景傷情罷了。」怔怔望著旁邊的7-ELEVEN,玻璃門因為來往的人潮一開一合,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響,攪得她心裡悶悶的。

  觸景傷情?他覷了她一眼,馬上就明白了。他拍拍她的頭,輕聲哄著:「出來玩應該開開心心才對呀,別胡思亂想跟自己過不去。」

  「我……。」天芷不知如何偽裝心頭隱隱的邑郁。畢竟她曾是如此真心誠意、無怨無悔地付出了感情——給了一個不懂珍惜的男人。那種獻出真心,卻被絕情糟蹋的感覺著責難受。

  今天舊地重遊,人事已非,雖然事過境遷,天芷心中幾乎已是雲淡風輕;但是,人就是這種奇怪的動物,一旦被景物勾起不堪回首的過去,總還是無法避免一陣慨歎和唏噓。

  「沒關係,」研璽非但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溫柔地撫著天芷毫無表情的臉頰,眼神充滿著體諒與心疼。「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可以換地方呀!或者我們回台北,看你想去哪兒都行,嗯?」

  「不要不要!」他停在她臉上的雙手,傳送出一股醉人的溫暖,天芷突然像被大槌子打醒似的,恍然大悟自己無異是世界上最傻、最偏執、最無聊、最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到現在還陷在士閩布下的無情網中,而忽略了研璽無微不至的關心與呵護。

  想到這兒,天芷趕忙轉了話:「你別誤會啦,人家所謂的『觸景傷情』,是因為……因為7-ELEVEN明明近在眼前,卻不能進去買杯飲料解解饞,只能望梅止渴,當然就……觸景傷情嘍。」丟下一個無厘頭的解釋,天芷擠出自認為最完美的鬼臉,為這段轉得極硬、極不自然的話劃下句點。

  「喔,原來是這樣啊。」研璽倒也識相,沒再追問,會心一笑說道:「原來是我疏忽了你的『生理需求』。好吧,下車,隨你愛喝什麼都行,就算要把7-ELEVEN搬光,我都依你。」

  再回到車上時,天芷捧著甜滋滋的思樂冰,滿足地吸吮著。「嗯,好甜好甜,perfect!」她將塑膠袋中的「藍水晶」遞給他,模仿著電視廣告中金元萱的怪聲怪調:「藍水晶,我的男朋友。」

  「小笨蛋!」研璽接下瓶子,也學了個張菲擠眉弄眼的招牌動作。「這個……這個……謝謝啦。」

  「哇!好像喔!沒想到你也這麼八卦!」天芷被他一逗,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研璽挑挑眉,故作神氣聳聳肩。「你以為只有你家有電視啊?」說完,便將瓶子裝回天芷握著的袋子裡。

  「唔,」天芷仍停不住笑。「你不喝啊?」

  「現在要上路了,開車不喝水,喝水不開車,待會到了和平島再喝。」

  「幹嘛,繞口令啊?」天芷將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杯迅速捧至研璽面前。「怕你流口水,施捨一點給你吧。」

  研璽為免被眼前胖鼓鼓的飲料杯擋住了視線,連忙啜了幾口敷衍敷衍。天芷笑吟吟瞅著他的和顏悅色,剎那間又有了鬼點子。「對了!你叫Happy,Happy者,快樂也,而所謂的『思樂冰』,顧名思義就是『思念快樂』的意思嘍!所以呀,以後我的家一定要有7-ELEVEN作鄰居,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天天喝思樂冰,天天想你。哇!我詹天芷真不是普通的聰明!」說完,禁不住眉開眼笑,得意洋洋。

  「你喔,不只是聰明,還聰明過了頭呢。」聽她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研璽雖覺得啼笑皆非,卻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將她緊緊攬著,懷抱裡滿是愛寵。他欣慰地撫著她柔軟滑順的秀麗長髮,在她耳畔輕聲呢喃:「傻瓜,嫁給我不就可以天天見到我啦?何必天天藉著吃冰來想我?得忍受日日思君不見君的痛苦不說,搞不好還吃成了大胖豬。」

  天芷緩緩揚起頭,用最純真的美對他微笑,停駐在他堅實溫暖的臂彎中。

  半開的車窗斜斜灑入和煦、金黃的陽光,在天芷水清清的側面鑲出一道耀眼的輪廓。她偎在研璽的懷抱中甜甜笑著,任髮絲拂過酡紅的臉龐,彷彿傾聽了風的告白,徜徉在一片奧妙優美的天地中……。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久違的和平島。

  甫下車門,迎面的海風幾乎是傾洩而出的,前呼後擁將人連衣帶心撐得滿滿盈盈的。

  眼前這片海景,在四季更迭中,換上了變幻萬千的舞衣。好風如水,漫天漫地襲來,吞吐間,儘是春的氣息、甦醒的喜悅。

  研璽牽著蹦蹦跳跳的天芷,走進以奇巖異景聞名的和平島濱海公園。

  天芷一會兒蹲在橋邊找尋螃蟹的蹤影,一會兒又拉著研璽湊過去瞧瞧釣客們的收穫,樂得手舞足蹈,跟個初次出遊的小朋友似的。

  沐在怡蕩的春陽下,漫步在無垠的清景中,投身自然的情懷亦隨著親近這片好山好水而開展。

  順著V形谷徐行下坡,踅過小木橋,前景頃刻間豁然開朗。一方洋溢著瑰麗的山色,一方拍打著磅礡的浪濤,成串織成一脈沁人心脾的清新山水。

  四周羅列著各形各樣的奇巖怪石,構建出已然一體的瑰異景致。天芷喜出望外地跑向前,伸腿一蹬,縱身躍上一顆怪石,微仰著頭,張開雙臂讚歎著。

  好一片藍茵茵的天、水灩灩的海!

  海風的纖指,撫弄著水波裊裊,也撩撥了她的心弦。

  研璽也跟著跳了上來。「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到海邊來了。」他的眼神,悠悠地投向遠處飄然而至的帆影。

  「哈!」天芷打趣地笑道:「說起來,這就是你們有錢人的悲哀了!像我這種閒人,自由自在,想到哪就到哪,也不用跟任何人請假。」

  突然間,話鋒一轉,她的音調低沉了下來。「只是沒人陪,自己一個人來海邊吹風,亂無聊一把的。」

  研璽仔細地聽著,跟著也苦笑了一聲,問道:「你以前常到這兒來嗎?」邊說邊在地上蹭了蹭,撥去了一層細沙,巖上透出鮮明的士黃。

  「嗯。」天芷微微頷首,朝前走了一步,迎向片片光影。凝望著下方那片幽藍無垠的海。「只可惜,往日如過眼雲煙,回憶也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塵灰,記也記不清了。」

  研璽有感於她的咬文嚼字和若有所思,從她身後環上她的腰,柔聲問道:「你——還想他嗎?」

  「呃?!」天芷猛然一驚,下意識轉過身來面對他。不記得自己曾對他提過郝士閩,怎麼他竟問得如此順口,彷彿洞悉了一切似的?

  「天芷,每個人都有過去,你願意說就說出來,不要顧慮我,更不要憋在心裡悶得慌。我只想為你分擔憂愁、分擔傷痛。相信我,如果你想找人傾訴,我會盡力做個好聽眾的。」他的聲音,沒有明顯的抑揚頓挫,卻揉著令人感動的真切與懇摯。

  「我……其實並不想他。我是說,我的前任男友,也是我的初戀情人。只不過,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那麼美,美得讓人恍惚、美得讓人摸不清、猜不透,甚至——不切實際。我好怕……。好怕……。」天芷說到這兒,突然吞下了未完的話,眉頭瞬間緊緊糾結起來。她無意識地伸出手略過長髮,一派地飄逸引人。

  「怕什麼?」研璽匆匆攫往天芷低垂的雙手,定定地注視著她,真切地問:「怕我負了你?」

  天芷淺淺一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反應。

  不知怎的,腦中乍然浮現曉君那套「小心富家子,他們都把真心當狗屁」的忠告。

  她咬咬嘴唇,下意識放開他的手,將雙臂交疊在胸前,無名的悵惘和不安,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般將她吸了去。

  「天芷,」研璽溫柔地喚她,寫滿款款深情的面容益發動人。「不會的,相信我!雖然我們的相遇是如此的離奇,甚至不可思議;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是如此的短暫。但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我夏研璽不會看錯人的!這輩子認定了你……就是你。」

  見他這副自信的模樣,天芷顧不得鬱悶,頓時興起了戲弄之心。她斜睨了他一眼,佯裝輕蔑地冷哼一聲。「你當然不會看錯人嘍,我擔心的是……自己看錯人。」

  天芷大概生來極具演戲天賦,即使未經後天訓練,演技仍是淋漓盡致。只見研璽又是一愣,身子僵住了,猶剩一絲冷澀、酸楚的笑意在嘴角牽動,半晌回不出一句話來。

  天芷原來還為自己的胡鬧洋洋得意著,卻被他的以柔克剛擊敗了,心頭油然而生不忍與自責。一股疚悔逼著她轉身偎進他懷裡,坦承了自己的感情。「好啦,研璽,人家是開玩笑的,別那麼嚴肅嘛,一副苦瓜臉,好像人家欠了你多少錢似的。你是我的Happy耶,不可以憂愁,不可以難過,我知道,你跟『他』一定不一樣!你帶給我快樂、帶給我幸福,而我居然還不知足,是我不該、是我不對。」「天芷。」研璽順勢緊摟住她,身子因為感動而微顫著。聲音濃濁,帶有些許鼻音。「若是過去的日子,曾有某個不懂惜福的笨蛋重重傷害過你,你也不該灰心的!不該對愛情灰心、對我灰心……,你的過去,我雖遺憾無法參與,但是,未來的日子,我會更加倍地憐惜你、疼愛你,用我的愛,彌補你的舊傷口。答應我,給我一份力量,也給我們一個機會,好嗎?」

  天芷壓抑住眸中如水晶般閃爍的淚影,不敢望向他,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被海風兜著飄散開來。

  研璽聞言,釋然一笑,抬起她的小臉,尋求再一次的承諾。「說好嘍,以後不准隨便否定我對你的真心。嗯?」

  「嗯。一言為定!」天芷仰著頭露出甜甜的笑靨,調皮地伸出小指。「來,打勾勾!」

  兩指交纏,立下了誓約。

  碧青的天空,綴上了幾朵碎絮般的雲彩,不定地游移著,時近時遠、時散時聚。幾縷陽光透過雲隙灑下繽紛的色彩,光影四射,輝映著研璽手中的「藍水晶」。

  嗯,研璽果然料想得當,早料到經過長途跋涉,這時一定會需要水分。於是,兩人開心地飲盡了瓶中的甘甜滋味,而研璽似乎沒有丟棄玻璃瓶的意思。

  「幹嘛?你不會要拿回家當花瓶吧?」天芷問道。

  「嗯,這也是個不錯的提議。不過,今天它有個更重要的任務……。」研璽掏出記事本,撕了一張空白頁,拿了一支筆遞給天芷,神秘兮兮地說:「來,把『他』的名字寫下來。」

  「哪個他?」天芷陡然一驚,明知故問。

  「你說呢?你覺得我指的是誰?」研璽輕輕一眨眼,對她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即朝旁邊移開幾步的距離,將視線掃向遠遠的海平線彼端,留給她一個私密的空間。

  天芷雖然不知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只能乖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在紙上寫下三個小字:郝士閩。然後,心虛地對折再對折,緩緩送到他面前。

  沒想到研璽非但未將紙片攤開來一窺究竟,反而將紙折成了更小的長條形,塞進「藍水晶」狹長的空瓶裡,再不疾不徐旋上瓶蓋。

  「你到底要做什麼嘛,變魔術嗎?」天芷納悶地瞅著故弄玄虛的研璽說道。

  研璽淺淺一笑,將反射著藍光的瓶子交到她面前。「給你。」

  「幹嘛?我又不是收垃圾的。」

  「來,朝海裡丟,能丟多遠就丟多遠。」他認真地說道。

  「神經啦!」天芷忍不住笑了起來。「人家才不做愚蠢的事呢,萬一不小心被管理員發現,鐵定吃不玩兜著走,跟自己過不去,不要不要。」

  還不等天芷說完,只見身旁的研璽扭腰用力一使勁,半空中便劃出一道藍色光弧,然後,弧線迅速縮成一小點,落入一片湛藍中,激起一圈細碎的雪白浪花。

  「丟了它,從此忘了過去、忘了不愉快。」他說。

  霎時間,天芷怔住了!什麼愛護環境、生態保育的思想,全被一古腦兒拋到了腦後。

  她的眼前,出現了兩個世界——他和他以外的世界。

  有了他,她再也不必在乎另一個現實、殘酷的世界。

  天芷微微彎著身子,兩手環過研璽的腰際,把臉緊緊側貼上他強壯的背,能多緊就多緊,不留一絲空隙。

  禁不住,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一滴滴,沁入他的衣衫裡。

  大海,飄去了CRYSTAL,也遠揚了淺淺憂鬱的藍。

  隨著風中婀娜飄動的裙褐,揚手向天空,啜滿日清風——敬那段逝去的日子!

  翌日,研璽的工作剛完成一段落,他打了個呵欠,起身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正巧瞥見窗外一朵棉絮般的雲,正緩緩地飄過窗格子,興之所致,起身便朝窗子走去。

  俯視著下方整齊羅列的街道,熙來攘往的車潮穿梭在夾道的林蔭間,他看著看著,竟然出了神,直到電話鈴聲響起。

  「總經理,剛剛陳秘書打電話,說邱總人在高雄,短時間可能趕不回來,可否將中午的飯局改到晚上六點?」

  「唔,這樣啊。」研璽停了幾秒。「晚上有其他安排嗎?」

  「喔,我查過了,今天晚上您沒有其他的約。」

  「OK,那就改晚上好了。你幫我聯絡邱總,晚上六點,地方不變。」

  「是的。」曉君正想掛掉電話,卻被研璽喊住了。「總經理,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嗯,Miss張,既然中午空了出來,我請你吃頓飯,好嗎?」

  研璽突如其來的邀約,簡直讓曉君受寵若驚,她不知不覺因為過度詫異而結巴起來。「總經理……我……。」

  「怎麼了,還是你已經有約了?要是不方便,那就改天好了,沒關係。」研璽似乎有些失望,卻仍是風度翩翩,有禮地說道。

  曉君怎肯錯失與他相處的任何一個機會,更何況是單獨相處的機會?當下便急忙答應了:「方便方便,我有空!」

  「嗯,待會你先到樓下餐廳等我,我把剩下的文件處理完,馬上就下去,OK?」

  「是,總經理。」

  掛上電話後,曉君的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個沒完,只差沒衝出口來。

  她暗暗忖著:他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呢?會不會又跟天芷有關係?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是上天恩賜的貼心禮了,即使他是為了打聽別的女人的消息,那又如何呢?

  曉君在餐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晌午的春陽透過窗,輕落在桌腳,人也跟著暖洋洋了起來。

  曉君望著瓶裡的玫瑰發呆了一會兒,研璽已經來到面前。「咦?怎麼不先點餐?怎麼餓著肚子等我呢?」

  他的話中滿是體貼,忽然間又讓曉君一陣心蕩神馳。「喔,沒關係,總經理,我也才剛到而已。」

  在他面前,食物已變成一件不重要的事。

  曉君隨意挑了咖哩飯,忍不住漸次升高的好奇心,直截了當就問:「總經理,您怎麼會突然請我吃飯?找我有事嗎?」

  「唔……。」研璽微微一笑,思考著如何開口。

  看到研璽這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慧黠的曉君多少也明白了七、八分,她苦笑了一聲,忍不住替他回了話:「因為天芷?」

  她的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變化。

  「曉君,我……。」這是研璽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她覺得兩人的距離似乎就在此刻拉近了許多。

  「總經理,你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曉君瞅著瓶中含苞待放的玫瑰,溫柔地說道。

  「我有個打算。」

  「嗯?」曉君抬頭看著他。「什麼打算,非得這麼神秘?」

  「我想送天芷一輛車。」

  「她知道了嗎?」曉君睜大了眼,彷彿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就是不知道啊。」

  「總經理,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吧。天芷那個硬脾氣,想也知道她不會平白無故接受這個禮物的,到時連我也一起牽扯進去,她肯定跟我沒完沒了。」曉君連忙搖頭,表示不贊成。

  研璽似乎早已有了準備。「這點我也考慮過,所以,我們就不要『平白無故』嘛。憑我倆的聰明才智,難道不能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麼說,您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構想?」

  「曉君,這件事,需要你的大力幫忙。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天芷的安全,請你務必答應。」

  曉君一想,打從天芷經歷那場車禍後,便沒了交通工具,到哪兒都不方便,晚上搭計程車也不安全,更何況她近來的願望就是有輛車代步。研璽的提議,其實也是為了天芷好。

  於是,曉君點頭答應了。

  「我的想法是這樣……。」研璽清了清喉嚨,堅定地說:「這件事全由你出面,先別讓她知道是我送的車。你就告訴她,有一位愛才之士,願以一輛新車換她一幅畫。」

  「哎呀!不行不行!行不通的啦!現在哪有人這樣!以物易物,又不是遠古時代。」曉君猛搖頭。

  「一定行得通!更何況互易還是民法中明文規定的一種契約,哪有什麼稀奇。」研璽不容置喙地說。

  「好吧,就算這個說法成立,可是,天芷又不是笨蛋,萬一她問起『契約當事人』是誰,我該怎麼回答她?到時不就露出馬腳了?」曉君仍是疑問重重的樣子。

  「放心,」研璽笑道:「我又不打算瞞她一輩子。你就跟她說,送車的人,會在她下一場畫展的首日出現,這就行啦!到時我會給她一個驚喜,你覺得如何?」

  「唔。」曉君垂下頭,仔細地思量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又有了另一個疑問:「那……你要她的哪一幅畫?」

  「她最滿意的那一幅。」研璽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笑意。

  曉君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說……『蘊』?」

  研璽點點頭。「怎麼?你覺得行不通嗎?難道天芷會捨不得割愛?」

  「唔,不是不是。」曉君著實害怕臉上微微顫動的表情,會讓細心的他看出破綻。想了想,自己的配合也是為了天芷好,於是終於答應。「好吧,為了天芷的幸福,我會盡量幫你的,要我怎麼做,你就說吧,我能做的,一定盡量做好。」

  「謝謝。」研璽感激地拍拍曉君責於桌上互握的雙手,開心地道謝。

  說起來也有點好笑,曉君與他共事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她,而且還是為了別的女人的事。

  「別謝了,您吩咐的事,我怎敢不照做?我才不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呢。」曉君勉強地說笑。「放心,總經理,就把一切交給我吧,包準幫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嗯,好,這件事就勞你多費心了。回去跟FORD的小李聯絡一下,最好能盡快交車,OK?」「等等,總經理,你還沒交代要訂哪一款的車。」

  「LIATA,你覺得如何?」研璽想聽聽曉君有沒有其它更好的建議。

  「LIATA。」曉君重複了一次,旋即低下了頭,一語不發。

  研璽不解曉君為何突然變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拍拍面前怔忡出神的她,微笑問道:「怎麼了?難道你不贊成?」

  「不,不是,我只是在猜,總經理指定這款車,是否別有用意?」曉君忍不住還是洩漏了心頭的胡思亂想。

  「你說呢?」研璽仔細、專往地望著曉君,嘴角掛著一抹迷人的笑容,就是那種笑,老讓曉君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定、手足無措。

  「因為……你愛她?」曉君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根本就是多餘的。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他們的進展。一個是她情同手足的好友,一個是她朝夕相處的上司,他倆這段情,一點一滴,她這個旁觀者看在眼裡,一切都心知肚明。只不過先前答應了研璽,暫時隱瞞自己與研璽的關係,方便進行「天使計劃」。

  其實,夾在這一男一女中間,她可是最清醒的人。

  話雖如此,她依舊無法抵擋對研璽隱隱的情愫。即使努力將它完美地隱藏,自信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能洞悉她的心事。

  但是,也因為如此,冥冥中注定了她的悲壯與哀愁。

  尤其是現在,見到研璽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天芷的感情,她更無法抑止猛地攀上心頭的哀戚情緒。不知怎的,躲藏在眼睫幽洞中的淚珠幾乎要奪眶而出。

  「曉君,你心情不好是嗎?是不是因為最近公事上太繁瑣,害得你分身乏術?」研璽發現她的悶悶不樂。「想不想放假出去走走?」

  「呃,沒有啦。」曉君連連否認,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壓抑往翻騰的情緒說道:「我只是很感動,天芷苦了這麼久,終於有個人能這麼疼她、愛她……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

  事實上,曉君並不完全在撒謊。在她的心中,喜仍是多於苦的。

  她想,自己雖然得不到研璽,而他,既然願意為了天芷的幸福費心設想、努力,這樣的結局,也不失是皆大歡喜?

  「曉君,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女孩,天芷能有你這個好朋友,才是她的福氣呢。」難怪天芷常常不經意地在研璽面前流露出對曉君的感激之情。

  「唉!」曉君輕歎了一口氣,笑得惹人愛憐。「誰教我們是生命共同體!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自眾人的嘲笑和異樣眼光中走來,都是汪洋大海中一葉無助的扁舟,不互相照顧扶持,怎能在大風大浪中安然度過?」

  「大風大浪?」研璽不太能體會個中含意。

  曉君於是舉了許多兩人在童年時被欺負、被瞧不起的慘痛經驗。

  「還好,許院長把我倆當親生小孩般疼愛、呵護,否則,現在的張曉君,搞不好就是個只會跑PUB喝酒跳舞的不良少女,或是整天跟客人擠眉弄眼的檳榔西施了。」

  研璽聞言,對這兩個堅毅女孩的成長過往,油然升起了好奇心,他就像個初見藏寶入口的探險家,牢牢揪著被奉為領隊的曉君不放。

  見他感興趣,曉君話匣子一開,過去的一幕幕再度活靈活現地攤在面前;說到傷心處,竟是聲淚俱下,不能自己。

  自此以後,育幼院每個月都會收到兩筆數額相同的捐款,一筆署名「詹天芷」,一筆署名「張曉君」。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3-26 10:28:13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窗外,射入金燦燦的日光,落在研璽桌上堆疊整齊的文件上。

  研璽合上最後一份卷宗,揚手向上,深吸一口氣,伸了個舒服的懶腰,轉了轉脖子,舒緩因長時間固定不動而繃緊的筋骨。

  就在此刻,他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我是夏研璽,您好。」

  「喲……,好有禮貌喔,真是一派大老闆的風範呀!」

  「天芷?!」那端傳來清脆甜美的聲音令研璽喜出望外,一天積累下來的疲憊就在一晃眼間消逝無蹤;他一直覺得天芷就像魔術師。

  「怎麼?不是生意上門,失望啦?」調皮的天芷故意顛倒他的反應。

  「你喔,就是喜歡曲解我的意思,老愛胡鬧。」研璽流露出的喜悅之情,使得這句話全然沒有責備的意味。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就當我自討沒趣惹人嫌好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姥姥不疼、爹娘不愛的流浪小可憐。」天芷在心裡偷笑著,她覺得逗弄心軟的研璽,是天下第一的樂事。

  聽她吐出如此酸溜溜的話,研璽急得滿頭大汗,也沒察覺天芷是在開玩笑,他竟擔心起她當真會賭氣掛電話。「喂喂喂!等一下,你不是認真的吧?我沒有責怪的意思,你別當真。」

  天芷幾乎憋不住笑。

  研璽見她沒反應,繼續接下去:「這段日子的相處,難道你還不懂我對你的心意嗎?能聽見你的聲音,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不會真的狠得下心掛我電話吧?」

  「什麼心意?」天芷裝傻,質疑地挑了挑眉。「我不懂。」

  「我的大小姐呀!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研璽馴服地說道:「只要你開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就算你沒開口,我也會盡力做到最好,讓你快樂、讓你開心。」

  天芷聞言,心頭滿溢著幸福,但這種感動卻今她扭捏不安。於是,她裝作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打趣:「真的嗎?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包括……乖乖地聽命、乖乖地服侍我?」

  研璽邊笑邊抬槓:「Sure!就算你要拿鞭子抽我,命令我叫你女王,我也不會拒絕的。」

  「神經!」天芷再也忍俊不住,在電話那頭笑得東倒西歪。

  一陣嬉笑怒罵後,天芷說道:「好啦,不跟你胡扯了,講正經的,你何時能下班?」

  「隨時。」研璽喜不自勝。難怪左眼皮跳了一上午,原來預告了今天是個Happyday。

  「唔……。」天芷停了兩秒。「如果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呀?我剛在忙第二次畫展的籌備工作,剛好經過你公司。本想上去給你一個驚喜,誰知道你實在太會選地點,不找個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開公司,偏偏看中一小時停車費要八十元的鬼地方,害我遍尋不到停車位,又不甘被坑,只好像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繞。」

  「你現在人在哪?」研璽突然鬆了一口氣!還好她沒真的上來,否則他精心的計劃可就得提前浮出抬面了。

  「你公司樓下的電話亭。」天芷微仰著臉,由電話亭的側面玻璃望去,視線朝高聳入雲的大樓一層層盤旋而上,定在十一樓的窗子上,只覺那兒飄近了一個熟悉的微影。

  「我看到你了!」研璽笑道。即使陽光刺眼,他也不願將窗簾拉上,樓下的身形即使渺小有如螞蟻般的黑點,在他眼中,亦是美得動人。

  「嘻!我也看到你了!」天芷發出微笑的訊號,向三十多公尺高的他傳送。「趕快下來吧,肚子已經在抗議了。而且,再等久一點,我的車就要被貼封條了。」天芷有些擔憂地環看四周,找尋是否有「紅色惡魔車」的蹤影。

  「對喔!」研璽正經地說:「這兒拖吊的確頻繁。你先回車上等我,我交代完一些瑣事,馬上就下去,嗯?」

  「嗯,一言為定,Seeyoulater。」

  天芷掛上話筒,連跑帶跳地鑽進駕駛座,自在地隨著音樂哼起歌。

  直至研璽昂揚挺拔的身影漸漸接近,她才收起嘴邊迴盪的旋律,伸出手臂,探向窗外朝他揮手。

  研璽傍車而立,順手劃過光可鑒人的車身,流暢的觸感令他備感欣慰。他想,天芷擁有這部車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時日了,而車子仍然保持光潔如新;並非台北市的空氣污染改善了,而是這部幸福的車有個稱職的好主人,將它視為珍寶般疼愛有加。

  研璽迷人的嘴角彎成一個滿意的弧度,他對自己笑,也對車裡的人兒笑。

  打開車門屈身坐下。對他來說,這種情況倒是挺少見的——讓一個女孩載。他側偏頭,仔細端詳駕駛座上的天芷,輕握方向盤的她,眼神篤定、泰然自若,看來駕訓班的教練果然教導有方。

  天芷猛然踩下油門,倏地朝前奔去,猶如一匹脫韁野馬。她微歪過頭來朝研璽扮了個鬼臉,笑道:「怎麼樣?本姑娘技術不錯吧?」

  「喂喂喂,小姐!求求你別嚇我行不行,可別拿生命開玩笑,我上有高堂,下有……。」

  「喔,膽小鬼!」天芷挪揄他。

  「拜託!你這樣開車,就算膽大包天的人也心臟病發了。」研璽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

  「好,難得今天不怎麼塞車,人家心情好嘛。」天芷撒著嬌。「對了,你居然沒問我要帶你去哪兒,就隨便上了車。難道……」天芷裝出一抹邪惡的笑。「你不怕我把你載去賣呀?」

  「小姐啊,我只聽說過有人要買年輕貌美的小妞,還沒聽說過有人願意出價買個大男人呢。」

  「可以賣給養豬場呀。」天芷說完,逕自笑了出來。

  「我的大小姐呀,你還真不是普通的怪癖,一下說你男朋友是小狗,一下又說是小豬,好像男朋友豬狗不如是件光榮的事。如果我是小豬,那你就是小母豬嘍。好吧,咱們只好盡盡豬公豬母的責任,快來生一窩小豬仔。」

  研璽借此反將天芷一軍,果然奏效,只見她臉頰微酡,笑著輕咒一聲:「神經,老是胡言亂語、言不及義。」有意無意轉移了話題:「好啦!不扯了。我就老實告訴你今天的目的地。聽說新店有家牛肉麵是人間美味,想不想去見識見識?」

  「牛肉麵?Ofcourse!」研璽狂喜的程度就像剛贏得四驅車大賽冠軍的小孩一樣。

  見他興致高昂,天芷瞄了研璽一眼,調侃他:「我只是擔心,你這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老闆,平時山珍海味享用慣了,搞不好覺得路邊攤沒品味、沒水準。」

  「放心啦!絕對不會的。」研璽盯著專心開車的天芷,回了一句,「我這個人什麼優點沒有,就是懂得知足、隨遇而安。尤其只要有你陪在身邊,即使要我當個衣索匹亞難民,我也甘之如飴。」「討厭!又開始花言巧語,少來這一套!」天芷翻了翻白眼,騰出右手推了他一把。「要是你真的是個瘦不拉幾又髒兮兮的難民,本姑娘才懶得理你呢。」

  「哦?你有種族歧視喔。」

  天芷不服氣地辯駁:「才沒有呢,人家只是無法想像夏研璽變成一個干骷髏的模樣。」她抖了抖身體,佯裝驚駭地打著哆嗦,加強視覺效果。

  「唔,那應該也是個帥骷髏吧。」

  「拜託,你很噁心耶!」天芷瞬間迸出了笑,輕罵了一聲。要不是必須全心全意專注在路況上,她肯定會伸出魔爪,給研璽一點顏色瞧瞧。

  「我說的又沒錯,」研璽意猶未盡,捨不得離開這個有點無聊的話題。「要不是我這麼帥,風度翩翩又一表人才,怎能被你這個眼光比天高的大小姐看上呢?」

  「少臭美了,人家注重的是內涵,才不是外表呢。」天芷嘟著嘴,彷彿心事被說中了般不自在。

  「嗯,有道理。」研璽故意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逗弄她。「這麼說來,你是看上我的內在美嘍!」

  「自戀狂,懶得理你!」天芷憋住笑,只是輕輕牽動嘴角,形成了一種滑稽的神情。

  研璽突然有個疑問:「對了,今天搭你的車到新店,然後呢?我的車丟在辦公室,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你,被你狠心遺棄在荒郊野外怎麼辦?」

  「所以就看你的表現嘍!」天芷聳聳肩,眼中充滿促狹的意味。

  「是是是,遵命!小弟我一定會好好伺候你的,我的老佛爺!」研璽的語氣雖帶玩笑,卻包含了無盡的柔情,有種不太搭調的感覺。天芷聞言,不自禁一陣羞赧與尷尬。

  「哎喲,瞧你把人家說得多麼蠻橫不講理,人家可是一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純情小女孩呢。」天芷說完,自己都覺得想笑。

  「沒錯。」

  天芷閃了閃清亮的黑瞳,神采飛揚。「放心啦,今天看在你捨命陪君子的份上,本姑娘就饒你一命,給你個免死金牌,就算你不乖,我也會好好把你安全送到家的,反正順路嘛。」天芷順口為他安排好行程。「明天早上,你就叫輛計程車去公司,還樂得輕鬆呢。」

  研璽點點頭,假裝有些失望苦笑道:「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會來接我上班呢。」

  「人家也想啊,可是明天有些雜事要忙,不太方便耶。」天芷有些不好意思,音調也漸漸遲緩下來。想到未來幾天她都得為了第二次畫展而費心,她就有些頭大,尤其是首展的成功,更為她增添了重重的壓力。

  「沒關係,我是說笑的。」研璽輕撫天芷流瀉一肩的長髮,憐惜地說:「更何況我也捨不得讓你一早就為了我奔波忙碌啊!平常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別只顧著忙,身體都搞壞了,知道嗎?」

  天芷微微頷首。「Yes,Sir!」

  「這陣子你有車代步,我也比較放心了。不過,台北交通這麼亂,開車還習慣嗎?」

  「當然嘍!」天芷的笑靨燦美如花。「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果然一點都沒錯,沒想到經歷一場浩劫後,居然先後遇到兩個貴人,」天芷側首投給他一個深情摯愛的眼神。「先是你……。」

  「後是誰?」研璽似笑非笑地試探。

  「天知道!說起來還真不可思議,這個藏鏡人不但願意用一部車交換我一幅畫,而且還為善不欲人知,曉君……喔,就是我的好朋友啦,她只說這個神秘客是個心腸很好的傢伙,其他一概不肯透露,也不知搞什麼鬼。她還說,再等一陣子,有些該我知道的事,跑也跑不了。」天芷雖然一頭霧水,卻顯得百般雀躍。

  「這麼說來,還真有些蹊蹺喔,」研璽見天芷壓根兒沒懷疑到他身上,心情一輕鬆,又跟她抬槓起來。「會不會是有人偷偷在仰慕你,所以才願意出這筆錢以車換畫?」

  「不會啦!」天芷急著要他放心。「我的畫也不錯呀,更何況那幅『蘊』是我的心血結晶,也是我最珍愛的作品,想必這個人是個深具藝術眼光、懂得鑒賞、懂得惜才的人,才會想出這種別出心裁的方法。」天芷眨了眨慧黠的雙眸,若有所思低喃道:「我想,他應該會好好珍惜的。」

  研璽腦中浮現高掛在臥房窗邊的畫,尤其耀眼的光束自外頭射進來,畫中的母子簡直如聖母與聖嬰般純潔貞美。

  天芷沒注意研璽突然的凝神,她透過車窗玻璃,專注著前方的路況,幽幽地接下去:「其實,要抵抗好奇心可是件極為艱難的事呢,只是那個死曉君,老愛拿我尋開心,說什麼都不肯露點口風,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花了多少錢讓她這麼守口如瓶。後來想想,反正她保證再過一陣子一切就會真相大白,既然拿她沒轍,我也只能耐心等、靜心等嘍。」

  研璽望著天芷被炙烈陽光映射成半透明的清麗輪廓,怔怔出了神,心中滿是對曉君無限的感激。

  品嚐了名聞遐邇的老字號牛肉麵後,滿足的天芷提議就近到碧潭散散步,享受難得偷來的浮生半日閒。

  午後的碧潭,有著清麗絕美的容顏。微斜的太陽照著湖上波光閃閃,一圈圈、一點點,泛著不止的漣漪。

  「好久沒到碧潭來了。」研璽敞開心懷深吸一口氣,輕握著天芷的小手,沿著湖畔愜意地溜躂。

  「對呀!偶爾將現實生活、功名利祿拋諸腦後,放寬心來看看山、觀觀水,真是一件浪漫無比的事耶。」天芷發出由衷的喟歎。望著研璽神色平和的臉,等著他附議。

  「嗯,有道理,尤其身邊還有心愛的人陪伴,更是美妙絕倫。」研璽帶著暗示的笑容說道。

  「討厭啦!不正經。」天芷聞言,雙頰頓時被兩朵紅雲染上,更顯嬌美。研璽毫不矯飾的熱情漫天漫地將她籠在其中,她雖難為情,心底卻滿溢著甜蜜。她為了掩飾突來的羞赧,連忙轉開頭,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輕歎道:「哇!好新鮮的空氣,好美、好棒的風景,我見山水多嫵媚,料山水見我應如是……。」

  這一片清新的山光水色、大哉好景,令天芷感受到蘇東坡詩詞中的意境。平靜的湖面躍動著橋頭的倒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大自然的變化萬千展露無遺。

  此情此景,讓天芷有感而發,喃喃自語:「唔……如果能有個屬於自己的畫室,讓我面對著一片好山好水作畫,那才真是人間第一美事。」

  「話雖如此,但萬一刮起颱風,家裡不就成了水鄉澤國?」研璽佯裝不解風情地逗弄她,他最喜歡她這種接不上話的可愛表情了。

  對於研璽當頭澆來的冷水,天芷並沒有一絲不悅,她挑了挑眉。「嗯……你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停了一會兒,她又自言自語起來:「哈!決定了!」

  「決定什麼?」

  「有沒有畫室其實沒那麼重要啦!有當然是很好啊,可是要實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山水不動人自動,我既沒負擔又沒家累,可以到處去台灣各地寫生呀!」

  「把台灣畫遍?」研璽黑膽石般的眼瞳映著瑩瑩的波光。

  「當然不止嘍!」天芷擺一擺手,飽含興味的嘴唇一張一闔,躍動著喜悅。「我要把世界美景盡收畫中。我要去日本畫櫻花,去法國畫鐵塔,去希臘畫神殿,去大陸畫長城,去美國畫大峽谷,去澳洲畫無尾熊……還有還有……。」天芷意猶未盡,想再繼續編織夢想。

  「不會吧?」研璽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好像怕她就這樣消失在他眼前。他在天芷細緻的額上輕啄一下,情意無限。「不會吧?你真的要到處流浪?!那我夏研璽不就注定一輩子孤家寡人了。」「為什麼?」天芷懶懶地窩在他胸口,明知故問,想聽他傾訴心中的綿綿情意。

  「因為詹天芷是我今生的新娘,誰都無法取代。」

  「嘻!那麼,你更應該追隨我的腳步,陪我到天之涯、水之巔呀。」

  「唔……」研璽頓了頓,似乎有些錯愕,隨即懇切地應道:「我當然也希望可以與你長相廝守啊,可是,手邊卻有做不完的工作等箸我,我怕分不開身。唉!這可怎麼辦呢?我該好好想個方法。」研璽臉上,瞬間佈滿了憂慮和煩惱,天芷對他的認真雖然有些啼笑皆非,卻能深深體會他付出的真心。她滿意地微笑著,伸展雙臂擁住他,借此傳達心中的千言萬語,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綿長細密的愛戀。

  天芷貼近研璽襯衫下結實的胸膛,研璽深深為她溫柔似水的肢體語言觸動,他的呼吸心跳漸次混亂激烈,她感覺到他毫不掩飾的深情與渴望愈護燃燒熾熱。

  窩在研璽的懷抱中,天芷幾乎快被如潮水般湧來的幸福感吞沒了。不在乎四周有沒有異樣的眼神向他們投往,研璽毫不猶豫俯下頭,情不自禁地攫住天芷嬌美豐潤的雙唇。

  天芷並沒有抗拒。突然襲上的暈眩感,雖然令她有些手足無措,但是,難得瘋狂一次,又何妨?

  讓天地見證我們的愛情!她甜蜜地想。

  「你知道嗎?」研璽微微喘著氣,音質因為低沉而性感。「你的美……總讓我無法自拔。」

  天芷酡紅著頰,嬌羞地咕噥著:「討厭啦,你就是這副德行,老愛在眾目睽睽下使壞。」

  「有嗎?」研璽的笑容有些促狹。「沒有『老愛』啦,只是『普通愛』而已。誰叫你這麼令人難以抗拒,逼得我忍不住要向全世界宣告:『詹天芷』是我夏研璽一個人的,誰都不許動歪腦筋。」研璽雖是打哈哈,態度卻是不容置疑地正經。

  四周滿是輕聲細語的戀人,無一不是緊擁著對方,互訴著溫柔情思。天芷也同他們一樣,沉浸在情人的綿綿愛意裡,自在優遊。落日餘暉,斜照著青山,親撫著綠水,為湖面山邊灑下一層亮燦燦的薄紗,也為儷影雙雙圈繞出華美的金色輪廓,浪漫而炫目。

  夕陽逐漸隱沒在山的另一端,頃刻只剩下細眉般的光影,在一片水色瀲灩中流連不去。彩霞驀然籠罩大地,好似一張繽紛璀璨的布幔輕披天際,如幻似真。

  「對了,天芷,你的畫展進行得如何啦?」研璽摟了摟天芷的肩耪,關心地問道。

  「托您的福,一切順利。」天芷怎麼也不會料到開玩笑的客套話,竟然碰巧應了事實。說起來,要不是背後有研璽的鼎力相助,她的生活,可能還在賽運中打轉,怎能如此順心如意?

  她給了他一個巧笑。「難怪人家說『萬事起頭難』,我可是心有慼慼焉呢。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後,似乎一切都變得容易多了。」

  「你都準備好了?」

  「大體上應該可以這麼說吧。不過,還差幾件作品的補強,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唉,誰叫我是個完美主義者?但是,不管如何辛苦,我都得在年底前完成。」天芷一改平日習慣的促狹,睜著炯炯晶亮的雙眸,煞有介事地盤算起往後的計劃和目標。

  「嗯,我對你的高妙才情深具信心,加油!到時我一定會去捧場。」

  天芷瞇起眼對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對人家最好了。」

  「當然嘍,老婆的畫展,老公雖然不能幫上什麼忙,至少也該義不容辭當個啦啦隊,搖旗吶喊助助陣,意思意思一下嘍。」

  「唉,夏大老闆,你可行行好,別老是老婆老婆地喊,也不害臊,把人家的行情都喊低了。真是的,人家又沒說要嫁給你。」天芷刻意掩住心中揉合著羞怯的喜悅,嘟著小嘴輕聲抗議。

  「我知道,」研璽笑道:「你是不好意思,所以才口是心非。」

  「喂喂喂,你真是臉皮比冰山還厚耶,無人能敵。」天芷笑罵著,槌上他肩頭。她的笑靨明亮耀人,令他一陣恍惚。

  「臉皮比冰山厚?總比態度比冰山冷要好吧?」研璽想起初識天芷的那段日子,好幾個夜晚,他甚至為了該如何攻破這個「冰山美人」的心防而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天芷拉著他的手左右晃了晃,撒嬌道:「人家以前不知道你是好人嘛,更何況現在治安這麼差,女孩子總是小心點好啊。」她果然不是個呆頭鵝,馬上就意會了研璽的調侃。

  「拜託!大小姐,這有什麼好懷疑的?我夏研璽的好,從長相就看得出來,你喔,真是不識貨!」

  好個自傲自戀的傢伙!天芷在心裡偷笑,但她並沒有反駁研璽的自負,因為她並不否認他的話。

  是的,他的好,她最清楚了。他是上天恩賜的守護天使,她想。

  一抹滿足的笑意自天芷唇邊放肆漾了開來,逐漸擴大、擴大,直到佔滿了整個面頰。她感覺到研璽的溫情牽繫著她,好似陽光的溫暖,而她,是他嬌養的一朵百合。

  天芷稍稍抬起下巴,突然想到了一些話,雖然有些掃興,卻不得不說:「畫展近了,慢慢的,我可能會越來越忙,實在有點擔心時間不夠用,抽不出空來陪你。」她有些遲疑,「而且,聽說男人一寂寞,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人家有點兒放心不下你耶。」

  「誰告訴你這歪理的?」研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哎呀,我沒蓋你,電視上都這樣演。」

  「God!」研璽攤了攤手。「你不是很忙嗎?還有空看既無聊又八卦的八點檔。」

  「人家才不是看八點檔,人家是看九點半的。」天芷說完,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的大小姐呀,真是敗給你了。」研璽誠懇的眼光令天芷不得不相信他的堅持。「傻瓜,老是這麼胡思亂想的。跟我在一起這麼久,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唉!看來我是做白工了。」

  「好嘛,人家是開玩笑的啦。」天芷又搖搖他的手。

  研璽定定注視著她,眼中有著心疼與憐惜。「放心,你好好為自己的事業衝刺吧,我會守在你身旁,支持你、擁護你的。假如我連這點都不能為你想,非得要你乖乖地隨時跟在我身邊,那我夏研璽不就是天下第一沒風度、第一小心眼的人了。」

  聽他這般識大體的鼓勵與諒解,天芷的感動溢於言表。研璽的情意就像明媚的春,她自覺如初開的花蕊,在甜甜暖暖的氣息中徐徐綻放,益發鮮艷、嬌美而動人。

  天芷浸在愛裡的思緒,如乍發的箭矢,縱情一放,劃過無垠的穹蒼。

  放眼天際徒留薄薄的暮色,洩漏著向晚的消息。

  高飛的紙鳶點綴著逐漸昏暗的天空,彷彿承載著無數喜悅、幸福的心,在晚風中扶搖直上……。

  What a wonderful Saturday!

  天芷遵守諾言,將研璽「平安」送回家門口。

  她笑稱自己當了他一天的「護草使者」。

  今晚的夜空,沁涼如水、澄明如鏡。夜幕渲染成一片深藍,深邃而神秘。

  研璽向天芷偷了無數個吻,輕柔的、和緩的、深重的、熾烈的、纏綿的、愛慾的……,直到天芷喊停,他才深吸一口氣,平靜急促的喘息聲,微微一笑、依依不捨地下車。忘情的小倆口,在美妙的節奏中渾然忘我,甚至連乍現的閃光燈都沒察覺,更遑論意識到重重危機,正朝他們漸次逼近。

  在夜幕闃黑中,鬼鬼祟祟的人影,就像黑天鵝絨上的黑絲線,幾乎隱沒了它的存在。

  待天芷驅車離去,研璽踏進家門後。轉角的人影,靈活地閃現,映著漆黑的夜色,她的神情顯得更加詭譎陰森。她一見時機成熟,絲毫沒耽擱,倏地跳上停靠一旁的座車,將手中的拍立得丟向一邊,打開車內頂燈,瞪視著照片中交纏的一男一女。她忿怒地用力撕了照片,將其中甜蜜纏綿的兩人硬生生地分開。雖然火冒三丈,她還不至於失了理智;撕照片,必須有技巧,畢竟,它還有不小的利用價值!

  她從皮包裡掏出手機,還有一張自報紙分類廣告版剪下的小紙片,隨即撥了通電話:「喂,請問是『迅捷徵信社』嗎?麻煩告訴我你們的地址,我有事要拜託你們。」

  正帶著輕快愉悅的心情駕車返家的天芷,如何能料想得到一個陰險的計謀,即將像無邊無際的蜘蛛網一般,朝她襲來?

  而她,是網中待宰的蝴蝶。

  夜,像黑洞一般將世界全覆蓋了去……。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3-26 1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碧潭之行後,自我要求甚嚴的天芷果真如預想一般,為了畫展忙得暈頭轉向、不見天日。

  而研璽的生活,也沒有輕鬆多少。在一片不景氣的愁雲慘霧中,聲譽卓著的天璽公司雖然靠著苦心經營,仍是小賺了一些;但是,也因此幾乎累壞了研璽。一向排斥應酬的他,終於體會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不得不屈服。因此,與天芷見面的機會,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研璽和天芷,就像兩顆行星,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轉著。慶幸的是,他們共同環繞的中心點,是由堅貞不渝的愛組成的恆星,在渺遠無涯的銀河系中,為真心相愛的他們帶來光和熱,源源不絕地。

  雖說相隔遙遠的日子很難熬,無奈上天就愛捉弄人,彷彿是故意惡作劇似地,將他們空暇的時間硬生生地錯了開來。

  於是,電話成了兩人排除思念之苦、克服距離的好幫手。在忙碌的生活中,短短的聆聽和傾訴,是他們每天最期盼的例行公事。感謝貝爾發明了電話機,讓人抒發心中的思念與苦悶。

  這樣的日子雖然不完美,卻一樣得過。他們內心秉持的唯一信念就是——熬過悒鬱的冬天,春天就不遠了。

  天氣,逐漸由涼爽轉為沁寒。一晃眼間,一年即將進入尾聲。

  研璽的心情也逐漸轉為開朗,他衷心期望新年的蓬勃新氣象,掃去經濟不景氣的陰霾,而他也就不需要時時刻刻守在崗位上,為了事業打拼,絲毫不敢放鬆,也無法分身。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將腳步緩和下來,給自己一些時間,好好計劃與天芷的未來。

  想到這裡,研璽的唇際牽動著一抹期待的笑容,彷彿這一切已在掌握之中。他深切地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美夢便會成真。

  他會有個溫柔賢慧的妻子,共同孕育伶俐聰穎的小孩,組成一個美好而令人稱羨的家庭。突然間,辦公桌上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封信?!

  它靜靜躺在桌上堆疊的牛皮紙袋間。在一層層土黃色中,它雖是獨露一角,然而,雪白的顏色卻顯得特別奪目。

  「咦?誰寄來的信?」研璽懷著一股期待和好奇,捏著信箋的一角,小心翼翼抽了出來。

  這筆跡,他似乎熟悉,卻又不那麼熟悉。

  「奇怪,是他嗎?他何時開始變得如此浪漫?竟然還會撥空寫信?」

  研璽拆開信封,將裡頭的信紙攤了開來。俊良突然的來函,今研璽既開心又納悶。這一張制式的醫院用箋,上頭短短幾行字橫陳於紅色細格線問:

  研璽兄:

  近來可好?許久不見,盼能抽空一聚敘舊。

  煩請與我聯絡,敬候佳音。

  弟俊良

  研璽笑笑搖了搖頭。暗忖:醫生就是醫生,連寫信的字跡都是一絲不苟。

  說真格的,研璽與俊良自出社會後,幾乎可以說是聚少離多;只怪「忙」字折煞人,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未見彼此了,除了偶爾聽佳卉提起俊良準備離開醫院自行開業的消息以外,他對俊良的生活幾乎是一無所知。

  他翻開隨身的備忘錄,找到了俊良的手機號碼,按下不怎麼熟悉的數字……。

  「喂,」有人接電話了。「我是吳俊良,請問你哪位?」

  「換帖的,是我啦。」研璽的閩南語雖談不上標準,卻散發出濃重的親切感。

  「啊?!」俊良因訝異而張大的嘴幾乎可以塞下他的STARTAC。「大哥,你收到我的信了?」「今天剛收到的,真高興你這麼講義氣,沒忘了我這虛長你幾歲的大哥。」

  「那……你何時有空?」

  「隨時嘍!」鎮日如蜜蜂般忙進忙出,無一刻休息的研璽竟在此時口不對心,原因無他——只因他總是將情義擺第一,利益拋腦後。

  「真的?我還以為你這個大企業家忙得連睡覺都免了呢。」俊良打趣地說。

  「說實在的,前陣子的確累壞了,誰教咱們生活在泡沫經濟的陰影底下?只好死撐、活撐,不管如何,撐下去就是了。不過,我畢竟不是超人,永遠都能忍人所不能忍。總得安排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好好休息調養,重新整裝再出發。」

  「說的也是,事業重要,身體健康也不能疏忽喔。」

  「遵命!吳大醫生!」

  「呃……,」俊良盤算了一下,終於有了決定:「大哥,你看這樣好不好,擇期不如撞期,今天傍晚我們科裡月會一結束,大概七點左右,我就在醫院B1那家『季諾』等你。你如果忙,就忙完再過來,不見不散,OK?」

  「OK,晚上見。」

  掛上電話,研璽不自覺加快速度處理公事。俊良的邀約,為他注入活力,讓他渾身是勁!他真的好開心,今晚一定是個溫馨夜。

  雖然俊良說會先在「季諾」等他,沒想到研璽還是先到了。

  「Hi,大忙人!」研璽揮揮手,對姍姍來遲的俊良打了聲招呼。

  「大哥!」俊良氣喘吁吁應著:「對不起對不起!上頭的人廢話一堆浪費時間,偏偏我又走不開,真是急死人了。」雖然天氣已轉涼,俊良額上卻淌著豆大的汗珠,反射著微光。

  「別急別急,不是約好不見不散的嗎?」研璽笑道,示意他坐下歇一歇。「就算你半夜才來,店也打烊了,我一樣會在門外等的。」

  俊良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哥,你就別調侃我了。餓扁了吧!趕快慰勞一下可憐的肚子吧。」一會兒,兩人各自挑了自己喜愛口味的PIZZA和沙拉,回到位子坐下,埋頭開始大快朵頤。從他們咀嚼吞嚥的速度和無暇說話的情形,顯而易見兩人真的是餓壞了。

  半晌,研璽才從食物堆中揚起頭來說道:「對了,聽佳卉說,你這個大名醫要出來開業啦?」俊良輕輕放下手中的銀叉,點了點頭。奇怪的是,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似乎因為研璽的話而聯想到敏感的事情。

  「怎麼啦?」研璽最懂得察言觀色。

  「大哥……。」

  「看來,真的有事?」研璽跟著也把刀叉放下。

  「我……。」

  「別我啊你啊的行不行?」

  「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俊良支支吾吾的態度把研璽逼急了,他慌忙捉住俊良的肩頭,前後搖了好些下,氣急敗壞地探知詳情:「喂,你別吞吞吐吐行不行,像不像一個男人啊?到底怎麼了?你就別賣關子了,扭扭捏捏像個女孩子家成何體統?」研璽想藉重話激俊良吐露心事。

  「大哥……。」不等俊良接下去,研璽便插了話教訓他一頓:「我可警告你,你別只是大哥大哥叫個沒完,有苦不說、有難不同當,算什麼兄弟!」

  「實不相瞞,今天找你的目的……。」俊良抿了抿嘴,停了幾秒才說:「跟小卉有關……。」研璽果然閱人無數,懂得如何應付百樣人,他的激將法奏效了。

  不知怎的,研璽總覺得今天的俊良有點怪,神色不定、扭捏不安不說,語氣還隱隱帶著酸澀苦楚,搞得研璽原本輕快暢然的一顆心也跟著猛地一墜,變得沉甸甸的。

  「佳卉?」研璽又問:「佳卉怎麼了?前幾天她還到公司來找我,要我陪她吃晚飯呢,看她蹦蹦跳跳,跟以前沒有兩樣啊!為何反而是你這個做哥哥的這麼怪異,坐立不安又語無倫次的,好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一樣。」

  「大哥,恕我冒昧一問,你對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種?」

  「哪一種?」研璽重複了一次,俊良沒頭沒腦迸出來的問題教他啼笑皆非。「這還用說,當然跟對你的感情一樣啊。你們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像弟弟妹妹,你們不也把我當成大哥一般看待嗎?」

  「我是把你當成大哥沒錯,」俊良的音調漸漸從和緩轉為激動,如沉沉鼓聲字字敲在研璽心坎裡。「可是,小卉並不這麼想啊!她從沒把你當成哥哥,在她心中,你和我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出她對你的……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愛?」

  研璽聞言,隱隱有些愧疚起來,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一直用裝傻來應付佳卉的愛是不是太鄉願、是不是錯了?他用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輕輕來回摩搓著,用力咬了咬下唇,應道:「俊良,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木頭人,怎會察覺不出佳卉的不對勁。」

  「不對勁?!」俊良皺了皺眉,滿臉寫著不以為然。「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不對勁?」

  「你別激動,」研璽急忙安撫俊良的情緒。「佳卉是個可愛的女孩,但我們並不適合,我跟她……。」

  「只是玩玩的?」俊良搶著接話。

  「俊良,你到底是怎麼了,情緒這麼不穩定?還這樣胡言亂語的。」研璽有些不悅。

  「大哥,你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說我胡言亂語,自己卻……。」俊良話說到此,又警覺到什麼似地嚥回了話,激動的情緒幾乎已成憤慨,害他差點控制不住脫口而出「胡作非為」四個字。好在沒有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否則現在一定正為了不該撂下如此的重話而懊惱。

  俊良暗想:男歡女愛,本是自然之事,怎能說是胡作非為?可是,當一想起佳卉對他哭訴自己懷了研璽的骨肉時,對他來講,情形似乎只比世界末日好一些。

  當然,剛開始他也不願相信,但佳卉哭哭啼啼、彷徨無助的模樣又太過反常,教他不得不接受這個「既成事實」。

  「其實,我也不很明確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研璽顯然沒意會到俊良心裡在氣憤些什麼,即使能感覺到他的不平,也不真的清楚事情到底有多麼嚴重。

  俊良沒搭腔,只是用叉子胡亂攪著盤中剩餘的沙拉醬,瞅著粉紅色的醬汁被撥到盤邊,又順著原來的軌跡流回中央。

  研璽撥撥額前的黑髮,交疊雙手在胸前,誠懇地解釋,像要請求饒恕一般:「俊良,或許我真的做錯了。」

  研璽的確有些懊悔。如果打從一開始便義正辭嚴跟佳卉說個清楚,明白拒絕她,也許早已助她慧劍斬情絲,把感情轉移至真正的有緣人身上了。

  然而,話說回來,當初之所以遲疑不決、敷衍應付,何嘗不是擔心因為自己的冷酷而傷害了佳卉?在研璽眼中,佳卉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他始終相信,她只是一時糊塗,錯把兄妹間的依賴誤認為男女間的愛情。有一天,她會恍然大悟的!

  所以,本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人生哲學,研璽不願多說什麼,只待佳卉成熟了、懂事了,就會明白一切。

  無奈,造化弄人,事情進行得不如想像中的單純容易,演變成這種後果,研璽自覺不容推諉塞責。他垂首斂眉,一邊忖著,一邊將面前只剩沙拉醬和幾片碎生菜的大圓盤推到一邊。

  「大哥,」俊良點了根煙叼在嘴上,低聲道:「本來,這是你們倆的事,我不是當事人,不該插手過問。」他猛吸了一口煙,接下來的話語摻著白煙,更顯得有些撲朔迷離。「但事已至此,我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了。說明白些吧,我希望……你能……給小卉一個交代。」

  「交代?」研璽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俊良,滿臉疑惑。

  「你知道嗎?」俊良的理直氣壯頓時變得沉重悵然:「這陣子,小卉常發燒,無緣無故地。」

  「發燒?怎麼回事?」

  「我也覺得擔心,所以,我幾乎是窮拖猛拉把她押到醫院,強迫她接受最排斥的健康檢查。」

  「結果呢?是不是因為季節轉換,溫差過大,著涼了?」研璽彷彿在安撫自己的憂、心。

  「我也希望是這樣啊!可是……。」俊良嚥下了話。

  「可是什麼?你快說啊!」

  俊良狠狠吸了一口煙,又用力吐了出來。「是白血病,就是血癌……。」

  「你說什麼?!血……癌?!你在開玩笑嗎?」研璽赫然起身,覆上半個桌面,激動地捉住俊良肩膀,不自覺用了多大力氣。

  「你覺得我像在開玩笑?」俊良冷冷地反詰。

  俊良這麼做,其實是不得已的。本來,他也不想配合佳卉的詭計,因為他清楚研璽的為人,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又滿腔責任感的人,用不著他們耍這種低劣的手段逼婚,研璽也會為自己做出的事扛下所有的責任。

  然而,今天研璽的態度,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沒有俊良預想中的誠懇,俊良當然多少有個底。因為研璽已有了個心愛的女人,雖然除了知道她叫詹天芷以外,其他一概不知,但是他看得出研璽絕對會捨棄佳卉而選擇天芷。

  如此,豈不苦了他那身懷六甲的可憐小妹?

  不,他不容許研璽這麼做!

  於是,俊良終於說服自己擺了這道陣勢。雖然手段並不光明正大,也非全順研璽的意,但正如佳卉說的,等她和研璽成了親,再告訴他迎娶進門的老婆其實是個健康的正常人,識大體的研璽非但不會大發雷霆鬧離婚,反而會感到開心才是!再者,她既然有了研璽的孩子,他沒有理由、更沒有立場推卸責任;更何況婚前緣疏情淺,也不代表婚後無法培養出深情摯愛。

  俊良盯著跌坐下來的研璽,拼湊著讓自己心安的理由,六神皆失般地發著呆。直到手中的煙頭燃燒殆盡,剩餘的星點火花灼痛了他的神經,他才像突被打醒一樣用掉煙頭。

  「俊良,你說,我們該為她做些什麼?」研璽堅毅的嘴角牽動著無盡苦澀。

  「大哥,你聽我說,」俊良傾身向前定定地說道:「不是『我們』該為她做什麼,而是『你』該為她做什麼。」

  「……」研璽大概聽懂了俊良的意思,腦中倏地轟然炸開一片渾沌,嘴裡卻默然。

  「你還不清楚嗎?你是最能給小卉幸福和快樂的人啊!難道你吝於在她最後一段人生路程對她付出?然後,眼睜睜見她帶著遺憾黯然離去?」好不容易扯完這堆感人肺腑的話,俊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具有如此優異的演技——他竟在研璽後方的鏡中,見到自己虛情假意的淚光。

  不過,演戲歸演戲,吐出這些平空捏造的話,心裡難免覺得不安。畢竟,中國人對「死」向來就忌諱,更何況拿來胡說八道。但為了佳卉,他只能選擇這麼做——擔任一手策劃騙局的角色,好讓男女主角雙宿雙飛。

  嗯,這個「罹患絕症」的謊言雖然荒唐得可以,卻不失為一個「善意的謊言」,俊良不斷地安慰自己惶惶不安的心。

  然而,研璽卻壓根兒沒懷疑。他相信俊良,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他清楚俊良的個性,他不是那種玩世不恭、信口胡謅的人。半晌,研璽才放下撐在額上的手,眉宇緊緊鎖著愁,一層陰影擴散到臉上,他聲音低沉,彷彿有多麼艱辛。「俊良,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佳卉?」

  俊良沒點頭,也沒搖頭,似乎默認了研璽的試探和猜測。

  研璽重重呼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腦中有著滔天風浪,他是一艘失去動力的小船,無力抵抗地陷進狂風暴雨、暗潮洶湧中,就連俊良向他告別,他都毫無意識,恍惚中已與世界切斷了聯繫。

  他看見,海上還飄著兩艘小船,同他一般在暴風雨中飄搖欲墜,一艘站著天芷,一艘站著佳卉。

  天哪!她們一個青春健康,一個虛弱無助,他該救誰?

  他好想、好想有個答案!

  接下來的日子裡,佳卉仍如往常一般,在研璽身邊纏著、繞著,活力充沛得像只小兔子。

  這一切一切,看在研璽眼裡,他比誰都苦!為了怕佳卉承受不了,他處處小心不讓佳卉發現自己的病情,他得強顏歡笑,面對這株即將早調的花蕊。為了逗佳卉開心,他更一改平日對她的嚴格態度,勉強自己營造出事事如意的假象,佯裝已經接納她的愛——完完全全地!

  於是,研璽開始刻意迴避天芷。他確信只要再多看她一眼,再多聽她一句,她的一顰一笑,又會攪得他搖擺不定,無法痛下決心愛佳卉,不!該說是「演戲愛佳卉」來得妥當些。

  多少個夜裡,他在PUB喝得酩酊大醉,這是他從前不會做的事。但是,唯有藉著嘈雜的舞曲和台上搖滾歌手的嘶吼聲,才能暫時麻痺他整日的虛偽和矯飾,讓他回復真正的夏研璽,然後盡情放肆地大哭一場。

  他好苦,真的苦!

  但是,他的苦,無處訴,他不能向俊良、佳卉傾吐,更沒有勇氣對天芷開口,告訴她這所有的一切。

  今晚,研璽又重複著麻痺自我的夜生活,然後,因為不勝酒力而癱醉在吧台上。

  Mark——啤酒罐上印刻著的大紅字,火辣辣的。

  好些個夜裡,在擾攘喧鬧中,研璽就這樣放縱自己,恣意讓酒精滑進乾澀的喉中,想取代佔滿了整個軀體的愁緒。無奈,借酒澆愁愁更愁,酒精的作用褪去後。愧疚、絕望、悲淒、罪惡感,又再度湧了回來。

  於是,他被迫一杯一杯地灌,一夜一夜地醉。

  或許是好勝心強的天芷,正為了倒數計時的畫展忙碌奔波,抑或是研璽的演技自然,天芷全然不覺他的異樣和彆扭。

  總之,身處在這樣荒唐卻由不得自己的日子裡,研璽像是戴了一層面具,演一個不是夏研璽的自己。

  然後,他逼著自己做好準備,靜待「那一天」的到來——聽天由命地……。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3-26 10:34:03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Xmas前夕,教堂一改平日的莊嚴肅穆,點綴得如童話般繽紛美麗,熱情洋溢的氣氛,與陰寒得可以擰出水來的天色形成強烈對比。

  昨夜的宿醉,為今晨添上了無法抑遏的痛楚。研璽勉強撐著脹疼欲裂的頭,西裝筆挺等候新娘的到來。他揉著疲憊乾澀的雙眼,尚未完全清醒的腦子混沌運作著:天注定,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專程由美國趕回來主持婚事的夏家二老,雖不解兒子為何在新婚之日強顏歡笑,神色迥異;但在父母一番關心後,研璽從容辯稱自己因為工作忙,又得打理結婚的一些雜事,所以分身乏術累垮了。他們一聽,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疑有他,笑著要研璽在蜜月旅行時好好放鬆一下自己,然後,馬上又綻開和藹的笑容招呼諸親友,這個握手、那個寒暄的,忙得不亦樂乎。

  夏家二老的心情,可真是歡喜得上了天。他們活了一大把年紀,最期待、最樂見的,不就是這一天——見到兒子成家立業的一天。

  其實,對佳卉這個准媳婦,他們也談不上滿意不滿意,畢竟自從吳家父母去世後,移居美國的他們就不曾再見過她,印象中那個老纏著他們喊「伯父」、「伯母」的小女孩雖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卻不免多了些陌生和隔閡。想當年,他們本欲模仿古代,開玩笑要吳家父母作主,將佳卉許配給他們家研璽;後來想想,時代不同了,年輕人時興自由戀愛,早已不信媒妁之言、指腹為婚這一套,父母再無左右之理,於是說說作罷。

  只是,萬萬沒料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事情的發展竟跟當初預想的沒兩樣!如此這般,或許就是緣吧,夏家父母聊到這兒,覺得有趣,又笑得合不攏嘴。

  「老伴,多了個媳婦,就像多了個女兒,我真的好開心。」高挽著髮髻,穿著一襲藕紫色旗袍的夏媽媽對著身旁的夏爸爸說道。

  「說的是,」夏爸爸將大手覆上她白皙的手背,讚許地輕輕拍了拍。「我們可要好好疼愛這個乖媳婦,將來『回老家』後,對老吳他們也有個交代。」他知道,婚姻專家時常討論的婆媳問題,在他們家是絕對不會發生的,除非他們即將迎娶進門的,是一個惡媳婦。

  「呸呸呸,大喜日子說什麼不吉利的話,真是的!」夏媽媽揮著手笑罵著,其實並不真的反對他的話。她望著夏爸爸灰白的鬢髮,感歎自己的兒子與他爸爸三十前的英挺一模樣!禁不住泛起感動的淚光,眼角的魚尾紋也彎成一道道欣慰的弧度。

  「老婆呀,都七老八十了,還這樣掉眼淚,不難為情啊?」夏爸爸將夏媽媽胸前的珍珠項練調正,一顆顆渾圓剔透的珍珠與她眼眶中的晶瑩爭相競妍。

  「老頭子,你就是嘴硬!誰不知道你只是愛面子,其實你比我更激動、更興奮。」夏媽媽帶著笑調侃夏爸爸,恩愛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這廂雖是既感動又興奮,那廂卻不然。

  載著佳卉朝著教堂趕來的俊良,就像吞了炸藥一樣火冒三丈,不停地責備身旁的小妹。

  導火線——是昨晚的一幕,今俊良差點氣得休克的一幕!

  昨晚,佳卉在外頭狂歡,與狐群狗黨們享受所謂的「單身party」,慶幸如意郎君即將手到擒來;而細心的俊良,則像老媽子一樣整理著偌大的房子。

  一想到明天以後,妹妹就要搬離這棟與他同住了二十幾年的大房子,與研璽組織另一個家庭,俊良的心中不免矛盾複雜,既是欣慰,又是不捨。不過,總的來說,妹妹的脾氣晴雨迥異、刁蠻任性,他比誰都瞭解,他想,研璽的確是唯一能夠收服她的人,所以,她能有如此美好的歸宿,他這個做哥哥的,終於也可以大大鬆了一口氣。

  愈想愈開心,俊良不知不覺哼起優客李林與張清芳合唱的「出嫁」,還心血來潮、童心大發地一會兒變男生,一會兒變女生,自得其樂。

  嗯,誰說男人不懂得如何做家事?俊良眼看著客廳被他收拾得一塵不染、窗明几淨,嘴角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吹著口哨走進洗手間。待他把抹布洗洗、垃圾倒倒,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正當他打開洗手間的垃圾桶蓋,清出裡頭的廢棄物時,赫然映入眼前的——是片片的紅……。

  他的歌聲剎那間停住!

  紅色,本是熱情、奔放、吉祥、令人喜悅的,但此時的它,全然失去了原本代表的意涵,轉換成一種沉重、頹喪、不幸、令人瘋狂的色彩表徵!

  俊良難以置信地瞪視許久。

  沒錯,佳卉騙了他,她竟可以欺騙最親的哥哥而面不改色!

  俊良恍然大悟,卻萬分痛心。原來,佳卉捏造了懷孕的事實,利用他這個有利用價值的工具來幫她達到逼婚的目的!

  天哪!怎麼會有這種事?!

  俊良癱坐在地上,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冷汗緩緩凝聚,順著微曲的背脊流下,帶走了體溫,這種感覺,令他心悸、反胃。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捧為掌上明珠的妹妹,居然有著如此深不可測的城府!怪只怪自己不查,便糊里糊塗聽信她的一面之詞,真不知道自己念了這麼多書作何用處,腦筋如同鋼筋水泥砌成的一樣不曉變通。

  他倒抽一口冷氣,後悔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這個陰謀的共犯,同正犯一樣罪不可赦!

  唉!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該怎麼做呢?他迫切需要一個明確的方向。

  他該原諒妹妹的過錯,幫她圓謊、幫她掩飾,聯手擔綱這部聳人聽聞的大騙局,然後拍拍屁股置身事外,由著研璽自生自滅、痛苦過完下半生?還是該摸著良心做得光明磊落,拆穿騙子的西洋鏡?但是,這個騙子不是別人,是他最疼、最寵、最呵護的親妹妹呀!

  持續了一夜的矛盾,延燒到今天,困擾著他。腦中不斷有著兩股相反的聲音在激盪震撼著。

  一個慫恿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俗語說君子有成人之美。

  一個要求他大義滅親,做他該做的、永不後悔的事。

  直到佳卉挽著他的手,在賓客們滿溢祝福的掌聲和悠揚曼妙的結婚進行曲中,走向一臉茫然的新郎時,他仍無法毅然決然做下決定。尤其當他瞥見妹妹臉上的幸福表情,他真的猶豫。

  要他狠心奪去佳卉的幸福,該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可是,話說回來,研璽也算他最崇拜、尊敬的兄長,他又何嘗忍心讓處處為人設想的研璽被悔恨愁苦糾纏一輩子?

  曲音暫歇,神父慈祥的聲音,研璽完全心不在焉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神父清清喉嚨,慎重其事地問:「夏研璽先生,你是否願意……。」他才回過神來,但並非因為神父的問話,而是——

  「我反對!」不待神父說完,俊良宏亮的聲音,毫不遲疑地穿透在場所有人的耳膜,更震撼了所有人的心。接著,一陣陣嘩然交雜著竊竊私語,此起彼落。

  夏家二老面面相靦。詫異之餘,甚至以為自己上了年紀,耳朵不管用了。只是,耳朵不管用,不至於連眼睛都不中用了吧!現場的氣氛大變,凝結的空氣中瀰漫著方興未艾的議論紛紛,確切證實了他們聽到的、看到的。這一切,擺明了事有蹊蹺!

  「哥!」僵了幾秒的佳卉緊握著拳頭,氣急敗壞大吼一聲,厚厚的脂粉掩蓋不住臉上驟凸的育筋。

  「小卉,原諒哥!我不得不讓你知道,我們不該這麼做,否則,將來我們都會後悔的!」

  不該?!後悔?!賓客們頓時墜入五里霧中,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俊良,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研璽原來神采盡失的雙眼,瞬間因為驚訝而炯然。俊良在他幽深的眼神中,看見了參半的不解與釋然。

  「研璽,說來話長,反正,婚禮必須暫停,等我向你解釋完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後,繼不繼續婚禮,再由你下決定。」

  「哥!你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咬牙切齒的佳卉,幾乎成了有史以來最像凶神惡煞的新娘。

  俊良既然決定豁出去了,任誰也阻止不了,甚至連眼露凶光、狠狠跺腳的佳卉都拿他沒辦法。俊良急急扯著研璽的胳臂,將一頭霧水的他拉至角落,留下眾人疑惑不解的眼光和七嘴八舌的騷動。

  俊良斜倚著牆,像是需要一個依靠。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娓娓道出真相。當他把心中積壓的陰霾傾倒出來後,肩上的擔子頓時減輕許多。

  研璽沒吭聲,只是定定覷著因為急於解釋而上氣不接下氣的俊良。說也好笑,外頭的天氣冷得教人直打哆嗦,而此時的俊良,額頭竟然不斷冒著豆大的汗珠。

  「大哥……。」俊良緊握雙拳,重重槌上牆,發出「砰」的聲響,似乎想借此抒發心中的愧疚,並激起研璽一些些正常的反應,別只是用那種異常空洞的眼神凝望他。俊良斂眉垂首迴避研璽的視線。「請你原諒我!這一切的誤會,並不是我樂見的。可是,你也要體諒我呀!小卉是我的親妹妹,我怎能完全沒有私心!本來,氣憤之餘,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終成眷屬,但當我見到你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才大徹大悟。你們並非『有情人』,與其強迫你們結合,倒不如讓你們各自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瘋了嗎?我不懂,你怎能這麼做?竟和佳卉聯合起來……欺騙我?」靜默已久的研璽終於開口,聲音卻是冰冷低調,不帶一點情緒。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俊良抬起頭為自己辯解:「當時,我真的不清楚……你和小卉的關係。只是依稀記得,有個晚上,小卉徹夜未歸,我耐著性子等到隔天早上,她才笑嘻嘻地進門。我簡直氣炸了,劈頭就是一頓罵,逼問她的行蹤,數落她一個女孩子家竟如此不懂注意安全,在外遊蕩一整夜。結果,她告訴我,在你那兒過了一夜……你知道嗎?我一聽,覺得好放心,真的!」

  「提這事有意義嗎?」研璽哼道。

  「就是因為有了『那一夜』,所以,當我聽說小卉懷孕的消息……。」

  「你就深信不疑?」

  「一開始我當然不敢相信,更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俊良頓了頓,意識到什麼似的倏地改了口:「不,不是『事實』啦。我的意思是,當時我真的拿不定主意該相信誰?問題是,哪個女孩會輕易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所以,當小卉聲淚俱下把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我時,我開始半信半疑。」

  「半信半疑?那麼,你是何時才完全相信這件荒唐事的?」

  「大哥,還記得我們約在季諾那一天嗎?」

  研璽聞言,努力回想著當天的情景。半晌,不得不停下腦中混亂的思緒,畢竟,他已經累得無力去思考、無力去分析,更無力去推理。他乾脆直截了當切入:「你到底想說什麼?」

  「唉……。」俊良長歎一口氣。「也有一段時日了,要說清楚也不是容易的事。總之,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研璽無法苟同地冷哼一聲。

  研璽的淡漠,令俊良悔恨至極,一時接不上話,只是因為無措而猛抓頭皮,一邊苦思著該如何表示自己的歉意,安撫盛怒的研璽。

  「俊良,」研璽的語氣,溫和得今俊良不安。「你們……實在不該如此踐踏我的真心、毀滅我們之間的感情。」

  「大哥,我知道我不對,小卉也知道錯了,或許我們沒有立場求你寬恕,但是……。」

  「別再說了,讓我靜一靜。」研璽制止了俊良的求情。

  佳卉,真的知錯了嗎?研璽一想到兩人共度的「那一晚」,竟是她處心積慮計劃的一部分,便禁不住一陣戰慄。她原本是一個天真純良的女孩呀,何時變成如此深不可測、令人難以捉摸?

  「俊良,如果你願意彌補什麼,那就麻煩你為我照顧一下爸媽。還有,替我編個好點的理由讓他們寬心。」研璽萬萬不希望破壞佳卉在夏家二老印象中那種乖巧善良的形象,落得兩個老人家為晚輩掛心。

  「沒問題沒問題,一切交給我!」為了贖罪,俊良毫不考慮便連連點頭答應,他抿抿嘴囁嚅道:「可是——你要上哪兒去?」

  「去找我『真正的老婆』。」研璽斬釘截鐵回了一句,驀地垂著雙肩轉身朝門口走去。

  研璽真的累了。在經過這段日子的磨難後,他真的好累、好倦,需要一個暖暖香香的肩膀好好歇一歇。

  他現在唯一的意念,就是向心愛的天芷奔去,在她柔柔的笑靨中找到慰藉。

  曲終人散後,佳卉僵直著身子杵在教堂中央,歇斯底里地扯掉頭紗,跌坐冰冷的磨石子地上。腦中,開始盤算她的下一步棋。她不要輸,她也不能輸!

  「詹天芷,詹天芷,咱們走著瞧,你不會贏的,你永遠都別想搶走研璽哥,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擁有。」

  佳卉口中唸唸有詞,發狂般拖著長禮服踉踉蹌蹌衝出教堂,攔了輛計程車,直奔陽明山。

  她就像頸上那只蠍子,不斷製造劇毒汁液,不傷自己,卻能輕易將別人置於死地。

  今天的天氣雖是晦暗不明,卻無疑是個黃道吉日,適合出嫁迎娶,也適合開畫展。

  研璽的出現,令在場的大半人士詫異萬分。天健、天耀和天瀚的「代表們」,馬上就像發現食物蹤跡的螞蟻一樣迅速聚攏,紛紛臆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先前研璽對婚事采低調處理,瞞著大家,非但公司員工沒人收到帖子,甚至連他的貼身秘書曉君都被蒙在鼓裡。不過,流言的可怕,就在於它的無孔不入。不知從何時開始,研璽即將完婚的謠言幾天前便在天璽旗下的天健、天耀和天瀚公司蔓延散佈。

  還好,聽聞耳語的人在靜觀其變之後,便發現這是個荒誕可笑的事情。因為,他們不但看不出來即將成婚的研璽有何特殊的神采,更無法相信身為一個總經理,竟吝嗇到一張帖子都不發,草草應付終身大事。

  但是,想是這麼想,現在眼前冒出這個西裝筆挺、頭髮整齊的研璽,又讓原本不攻自破的蜚短流長瞬間死灰復燃。

  研璽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他只知道,他來,因為這是他給天芷的承諾。

  「嗨,你終於來了!」天芷的聲音清脆悅耳,好似開心的小黃雀。要不是正當著眾目睽睽,她真想撲進他懷裡,訴盡相思之苦。

  「啊,糟了……。」研璽有些懊惱。

  「怎麼了?」

  「對不起,我……忘了帶花。」研璽責備起自己的粗心,只顧著逃離是非之地,投身嚮往已久的桃花源,竟然糊塗到忽略了該有的禮數。

  「唉呀,你別無聊了!」天芷白了他一眼,盈盈笑道:「外面一整排的花都是你送的,難道還不夠嗎?真是的,你嫌錢多呀?還是花店老闆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麼幫他照顧生意?」

  「這只不過是一點點心意而已嘛。」研璽瞥見不遠處正在招呼來賓簽名的曉君——他的得力助手。

  「什麼一點點,我看是好大一點喔。怎麼?你非得把我感動死才滿意啊?」眼波流轉間,天芷的情意無限。

  「天芷,你現在——有空嗎?」研璽有種想要坦承一切的衝動。

  「幹嘛?」她在他肩上輕推一下,撒嬌道:「請我啊?」

  今天到場的人雖稱不上是絡繹不絕,倒也夠讓天芷興奮了。因此,她的心情打從一早便High到現在。

  「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那麼急,一刻都不能等?」天芷轉著靈活的大眼,好奇地問。忽然間,餘光察覺到朝他們走來的三個女孩已在她身旁站定,悄悄談論著。

  「有事嗎?」天芷笑吟吟地對她們投注親切。

  「你就是詹小姐吧?」其中一個紮著馬尾、身著藍色牛仔外套、刷白牛仔褲的女孩代表發言,另外兩個女孩則偷偷讚歎著天芷的溫婉秀麗。

  見天芷點頭,她便介紹起來:「詹小姐你好,我們是國立藝術學院的學生,想請教一些關於作畫的……。」

  「技巧和訣竅。」另一個有著甜甜酒窩,嬌小玲瓏的女生迅速接了話。

  「哦?」天芷有趣地看著這三個青春俏麗的女孩。

  「對呀對呀!我們好欣賞你的才華喔,上次的個展,我們也有來那。」身材高挑、頂著一頭挑染成金褐色中長髮的女孩最後發言。

  「這麼說來,我們算是老朋友嘍。」天芷心中充塞著覓得知音的喜悅,一開心,忘了剛剛和研璽討論的話題,她順了順衣服的線條,答應了她們的邀約:「其實,我的功力還不夠,你們過獎了。不過,既然你們不嫌棄,我很願意同你們切磋切磋、研究研究!」

  「那!太棒了!」三個女孩不約而同喜形於色,隨即前呼後擁帶走了天芷。

  望著頻頻回首的天芷,研璽笑開了。

  她真美,他想。

  尤其是今天,裝扮素淨的她,嬌媚似仙,一襲改良式旗袍,襯得身材更加玲瓏有致,半長的衣袖掩不住白玉似的柔潤雙臂,領口微微敞開,膚色潤澤剔透,頸項纖細優美。

  研璽不自覺盯著天芷的情影怔忡出神,直到耳膜遭高分貝音波入侵。

  「喲,表面工夫做得不錯嘛。」

  咦?這種語氣,似乎不懷善意。而這個聲音,好熟悉!

  研璽逼不得已轉頭向「她」。

  果然沒錯,那一身的白紗禮服。

  新娘子,本就引人注目,尤其在這種場合,新娘子的出現,更教人費疑猜。

  「吳小姐,請您自重。」是曉君,她永遠不忘站在第一線,衝鋒陷陣,為天芷擋掉槍林彈雨。「去!」佳卉吼著斥道:「你在跟誰說話?你算哪根蔥啊?搞清楚,你不過是我『未婚夫』身邊的小跟班,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她刻意強調「未婚夫」三個字,居心叵測。

  未婚夫?曉君意識到什麼似的轉頭看看研璽,又迅速轉回頭,盯著一身華麗的佳卉猛瞧。多麼相配的禮服!曉君直覺事情不單純。

  毫無心機的天芷,心想來者是客,不疑有他,仍帶著一臉笑意朝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走近,客氣地招呼著:「小姐,歡迎歡迎,請問您貴姓?」

  「小芷,她是吳小姐,」曉君頓了頓。「夏總的朋友。」

  「夏總?哪個夏總?」天芷一頭霧水,嗓音沉了下來,不若先前一般清亮。

  曉君的眼光環看了四周,落在不遠處的研璽身上,似乎催促著他趕緊化解這場山雨欲來的「糾紛」。其實,一直都是局外人的曉君,早已猜到遲早會有「王見王」的一天,只是,披白紗的竟不是天芷,這倒離奇!

  研璽蹙著眉,在橫眉豎眼的佳卉面前站定,挺著胸膛,無懼她的凶狠目光。

  這時,天芷似乎有些會意曉君的話,卻仍無法百分之百肯定。她瞪大著眼,視線在面前每一個人的身上游移著。

  「曉君,你帶天芷先離開一下,這兒交給我處理。」研璽低聲命令。

  「曉君?」天芷凝神向他,難以置信地問:「你知道她叫曉君?莫非……你們……早就認識了?」

  研璽尚未有所反應,佳卉又等不及刻薄地說:「哈!認識?!當然認識嘍!詹天芷,虧你老以研璽哥的女友自居,竟然笨到連他們的『關係』都不清楚……唉!真是可憐喔。」

  「吳小姐,請您放尊重點!我只不過是總經理的秘書,我們只有純公事的往來,完全是清清白白的!」曉君急著辯解。

  「天芷,你聽我說。」研璽也想在佳卉攪局之前防患於未然。

  「等等,」天芷對爭相發言的三人搖了搖手,示意他們冷靜。她柔柔吐出一口氣,讓自己鎮定,然後才向研璽求證:「這麼說來,曉君真的是你的秘書?」

  研璽和曉君不約而同地頷首,以堅定的眼神表示兩人之間的確沒有佳卉含沙射影的曖昧。

  「哇!好巧喔!世界真是小。」天芷雖然不懂曉君為何瞞她這麼久,卻還是故作輕鬆,拉著曉君的手笑道:「你們一個是我的知己、一個是我的男友,我當然不會無聊到懷疑你們嘍!」語畢,轉頭瞅著不可一世的佳卉。「吳小姐,我想,您太多心了。」

  「我多心?」佳卉冷哼了一聲,輕蔑而無理,「看來,你真是天真到了愚蠢的地步!」

  「佳卉,你回去,別在大庭廣眾之下胡鬧!」研璽再也禁不往滿腹的怒氣,咆哮地斥責她。

  「喲……研璽哥,怕了啊?哼,你以為我吳佳卉是那種讓你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小角色嗎?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Happy,」天芷瞬間意識到曾經答應研璽不在眾人面前如此稱呼他,隨即改了口:「呃,研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都被你們搞迷糊了。」

  「迷糊?!」佳卉笑得陰沉。「沒錯!你的確迷糊。」

  「什麼意思?」天芷認真地盯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佳卉,胡鬧也要看場合吧!你到底要鬧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研璽氣急敗壞衝向前,一反平日的文質彬彬,猛地揪著佳卉半露的肩膀喝道:「走,離開這兒,別再丟人現眼了!」

  「不!」佳卉往後退了兩步,費勁掙開研璽的大手,歇斯底里嘶吼著:「夏研璽,你別欺人太甚!你真以為我吳佳卉會對你的始亂終棄忍氣吞聲?!省省吧!」

  「閉嘴!」青筋暴凸的研璽幾乎要刮下一巴掌,還好被理智制止了。

  「始亂終棄?!」天芷不明就裡重複了一次,心忽然幽沉了下來。「吳小姐,你的意思是……?」

  「哼,這還需要明講嗎?難道我們的裝扮還不能讓你覺醒?」

  天芷和曉君馬上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盯著研璽的衣著猛瞧。

  然後,天芷愣住了!

  這不是研璽平時的穿著打扮,竟然正式到有些反常、有些離譜。

  這是……禮服?結婚禮服?!

  天芷倒抽了口冷氣,瞬間全身血液直衝頭頂,腦細胞頓時糾結在一起,使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天芷,這件事很複雜,你聽我說……。」研璽低聲懇求,想避免無謂的誤會。

  「哈!複雜?」憤怒的佳卉怎可能不抓住機會扯研璽後腿,她撇過頭,斜眼瞅著天芷,輕蔑地插了話:「哪裡複雜?說穿了,你詹天芷不過是個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被耍得團團轉的傻瓜罷了!還得意洋洋,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個大畫家呢!要不是研璽哥……。」

  「佳卉,你鬧夠了沒有?!出去!我叫你出去!」研璽再也不顧佳卉的面子,拉著佳卉的胳臂使勁往外拖。

  「放開我!」佳卉不敢相信研璽會如此粗暴地對待她,情急之下,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他的手,勉強撐住踉蹌站不穩的身子,還差點被後面長長拖曳著的裙擺絆得摔一跤。

  情況的發展愈來愈離奇,忽來的一股衝動促使天芷亟欲探知內幕,或許是不甘被佳卉平白無故嘲諷一頓吧。一個箭步向前,她阻止了研璽。「你別這樣嘛,讓她說完。」天芷眼角餘光瞥見佳卉背在後頭的手好像抓著什麼東西。

  「天芷!」研璽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百口莫辯似的。「你不明白的,她的話不能信……!」

  「我是不明白。」天芷的語氣異常冷靜。「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該弄個明白。況且,我已經不知道能相信誰了。」

  「小芷!」曉君連忙握著天芷微顫的雙手替研璽說話:「你要相信總經理,不管如何,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你想、都是為你好。」

  佳卉聞言,挑了挑眉,微微牽動著嘴角,不甘寂寞似的火上加油:「是啊!當然是為她好嘍!否則像這種三流作品,怎會有人要?!」說完,她將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伸向前。

  天芷圓睜著大眼,彷彿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原來,佳卉手上斜舉著的,是一幅極為面熟的畫。

  定神仔細看了看,沒錯,是「蘊」!

  難道——眼前的吳佳卉和那位神秘的「善心人士」有關係?

  「我的畫,怎會在你手裡?」天芷訥訥地詢問畫的來處,聲音漸微弱。

  研璽見狀,忍無可忍,心中延燒著的怒火更形劇烈,緊握著雙拳,暴跳如雷怒斥佳卉:「你真的太過分了!誰准你進我家?!」

  「喲……研璽哥,怎麼?有了新人忘舊人啦?以前能去,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佳卉暗暗得意因為上次的造訪,讓她往後得以自由出入研璽家,只是研璽全然未覺。這都歸功於她設想周到,事先打好了這幾把鑰匙。

  當佳卉第一次在研璽屋裡見到這張畫,她難免心生疑竇,研璽何時成了個愛畫雅士?因此,後來研璽的行動再也逃不出她的監視。她早給自己定了個新目標,那就是徹底消滅這只勾走研璽三魂七魄的狐狸精——詹天芷!

  誰都別想搶走屬於我的東西!這種唯我獨尊的心態,早在佳卉潛意識裹紮了根,穩固深牢。

  「吳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什麼新人舊人?還有,你……常去研璽家?」天芷追根究柢的意念並未間斷。

  「何止去過。老實告訴你也無妨,我還睡過他房間呢。」佳卉就像天安門前殺人殺到眼紅、停不下手的解放軍,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灑下了天羅地網,發出了千刀萬矢,讓天芷遍體鱗傷。

  研璽眼看大事不妙,心想:要封住佳卉的嘴就像緣木求魚,倒不如從理智的天芷那兒化解。他皺著眉頭解釋道:「天芷,你別誤會,事實不是她說的那樣,那次是因為她生日。」

  「這麼說來,」天芷的心頓時涼了一截,急促接了話:「你和她……真的有過什麼。」

  「那又怎麼樣?你居然笨到以為他心裡只有一個女人?拜託!別傻了,他雖然曾大手筆投資在你身上,幫你辦畫展,還找來小嘍囉替你充場面,甚至不惜送上一輛車,這也難保他會永遠守著你……」。佳卉就像列印報表一樣把從徵信社探來的消息流暢又連貫地宣佈出來。她為了表示所言不假,還將附近觀望的天健、天耀、天瀚的代表喊了過來:「小劉、小張、小邱,你們來一下!」

  眼前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研璽否認。

  天芷鐵青著臉,直直瞅著研璽,悶不吭聲。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3-26 10:36:17 |只看該作者
 真相大白?!多可怕的真相!一想到苦心籌畫的畫展,竟然是研璽一手遮天的傑作,天芷有種被侮辱的感覺。再加上眼前冒出這個擺出研璽未婚妻姿態、緊咬著她不放的吳佳卉,她的腦中覆上烏雲,泫然欲泣,簡直就要崩潰了。

  原來的「天使計劃」,在佳卉的抹黑下,竟成了罪不可赦的玩笑。這種後果,是研璽和曉君始料未及的。

  然而,滿佈的愁雲慘霧,依然不肯散去。

  待俊良聞風趕至,好戲才剛上場。

  只見佳卉當著眾人面前,像著了魔似的將手中的畫用力擲向地面。

  碎裂的玻璃聲。

  天芷聽見自己的心也一起碎了。

  空氣突然凝結,時間彷彿就此停住。

  天芷的反射動作,便是屈身跪地,噙著淚,輕輕撥開大小不一的畫框碎片,抽起她最愛的作品,珍珠般的淚,滴上畫中小嬰兒的臉頰,一派地晶瑩。

  「小卉,你太過分了!聽話,別再無理取鬧讓人看笑話了!」俊良緊鎖著著眉頭,和研璽一塊架開佳卉,急著想弭平這場令人尷尬的戰役。卻沒料到她突然使出蠻勁,甩開兩人的臂膀,如洪水猛獸直奔上前,冷不防自天芷手中奪下微皺的畫。

  然後,一口氣撕得粉碎,拋向天空!

  錯愕,隨著風中的紙片紛飛。天芷傻在原地。台灣的冬天,明明不下雪,怎麼空氣凍得就像結了冰?!

  天芷瑟縮著身子,再也無法假裝堅強。淚,決堤!

  她僵直著身子,張口卻發不出聲,腦中驟然出現一個聲音:「逃吧,逃得遠遠的,逃離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絕望的聲音,在寒風中單薄地響著,勾魂似的。

  於是,天芷提起沉重艱辛的雙腿,衝向人煙冷清的街道,攔了輛計程車,將手忙腳亂的眾人全拋在腦後。

  「啪!」一聲清脆。佳卉瞪大眼,撫著熱辣辣的臉。也許她也沒料到自己一手導演的戲碼,會走了樣。

  計程車上的天芷,委實拿不定主意上哪去,只是一味地落淚。為了不造成司機的困擾,她終於決定在淡水下車。

  冬日的台北街頭,冷澀的天空飄著絲絲點點的微雨,天芷顧不得僅著薄衫的身子,徘徊在淒冷的街頭。在淡水小鎮漫無目的踱著,空靈的氣氛,延續著一路蕭瑟。天芷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垮著雙肩,彷彿心中有一尊精心雕琢的東西碎了——那是她苦心經營的愛情呀!

  如今,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就這樣飄然遠去。
一股逼人的涼意透過背脊直衝心頭,天芷頓時六神無主起來。士閩負她,研璽騙她,曉君瞞她,整個世界都在說謊、都在胡鬧!她不解,為何天下的玩笑,幾乎全向她靠了來。她究竟做錯了什麼?連平凡過日子的權利都沒有?!原以為佳評如潮的首展——呵!竟是研璽一手安排、幕後掌控的肥皂劇!而她,不巧是他手中的傀儡,竟乖乖呆呆地配合著他,演出這場令人啞然失笑的「惡作劇」!

  她好恨,恨研璽如此霸道的作風!他憑什麼利用她的信任、左右她的方向、主導她的生活,一手破壞她對藝術的憧憬?!

  帶著懨懨的一顆心,獨自走在街上的盛裝女孩,其實是突兀異常的。但天芷毫不在乎,她已無視於周圍狐疑的目光。

  她在心中吶喊著:天哪!為何這麼不公平?莫非注定我詹天芷今生都該在感情漩渦中浮沉、落魄?

  處在茫茫人海,她想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一個依靠,她尋尋覓覓、來來往往,原以為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給了她一個感情的寄托。經過一場不堪回首的初戀後,她試著去相信、去接納愛情,詛料上天猶狠心給她一記當頭棒喝!

  佳卉的重話不斷在天芷腦中糾結,似在剜她的肺、剖她的心,她就像心被掏空的魂魄,在淒風苦雨中飄蕩無歸。

  穿梭遊蕩在淡水與天母間的大路上,走走停停,臨風而立,悵然迷惘,淚水總不會在這時刻缺席,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串串濕了頰,又串串風乾了。

  不,面對命運無情的捉弄,絕不能服輸!她得找到出路。

  天芷咬緊牙根默默告訴自己:醒醒吧!該你的,跑都跑不了;不屬於你的,怎麼也強求不來。

  直到她踱著沉緩的腳步回到天母,已是傍晚的事了。天際的暮色漸次加濃,氣溫也愈來愈低了。

  屋裡漆黑一片,她刻意不開燈,或許更適合此刻的心情。

  天芷著手打包——一個衝動而倉猝的決定已然成形。

  從她回來後,屋裡的電話便沒停過,她卻充耳不聞。她不想聽任何人的聲音,因為她好怕!好怕眼前的一切仍然是欺騙、仍然是謊言!

  天芷這一走,曉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讓研璽載著,穿梭大街小巷,找尋那個踽踽獨行的身影。

  他們揣測:天芷沒回家,必定還在街上晃蕩。

  研璽就這樣漫無方向地開著車到處尋找,一直到午夜時分,天芷可能去的、不可能去的地方,他們幾乎都跑遍了,就是沒見她蹤影。兩人除了擔心,仍是擔心……。

  「總經理,小芷的車還在會場,她一個人能跑多遠?」曉君睜著無神的雙眼盯著車窗上緩慢來回的雨刷,怔忡問道。

  「說真的,她的拗脾氣,讓我實在沒個准。」研璽只覺心上悶悶地抽痛,似乎有什麼令他不安的事在視線外悄然進行著。

  「總經理,夜這麼深了,小芷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頭遊蕩,我怕……。」曉君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你看,我們要不要報警?」

  「報警?」曉君總覺得不妥。「這樣好嗎?小芷好不容易熬出頭,萬一報警後,今天的事張揚出去,豈不成了小報的頭條八卦新聞?更何況總經理在商場上也有點名氣,我想你大概也不希望別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來挖你隱私吧。所以,我們是不是再找找……。」

  「好吧,那麼,我們乾脆先到她家去等,看情況再說。」研璽想了想,猛踩油門,箭矢般驅車朝天母飛奔而去。

  花不了不少心思整理,天芷打包的工作告一段落,將一袋隨身行李斜置床邊,抱著已經打起瞌睡的「月光」蜷縮在一旁。任由一長串電鈴聲在空氣中迴盪,刺激著耳膜,她仍是噤不作聲,如雕像般無動於衷。

  鈴聲大作,在夜裡更顯突兀,先是急促,後是斷斷續續,過了許久,門外的人似乎放棄了這條線索。

  走了?天芷像遊魂似的飄至門邊,貼著牆,隱約聽見屋外一男一女的對話。

  「曉君,好像沒人耶。她真的沒回來嗎?還是不肯見我們?」

  「不會的,小芷不會對我們這麼無情,我想她應該還在外頭。總經理,你看,我們是否該趕快再去別的地方找?」自認瞭解天芷的曉君,這回卻失策了。

  門外靜默了片刻,門內的傷心人仍是沒有動靜。

  「好吧,我們快走。」沉痛的音調。

  然後,便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天芷遊魂般飄至窗邊,樓下停著她熟悉的車。然而,從今以後,它和它的主人都將由熟悉變成陌生。

  引擎聲在淒清的巷子裡異常刺耳,轟隆隆震著天芷破碎的心。突然亮起的車燈和天邊的孤星一同發出冷冽的光。

  子夜零時三十分,她在窗日目送研璽載著曉君離去,心情急速下落……隱約中,她在風裡聽見撒旦的笑聲。

  猶如陷入深不見底的流沙中,遍尋不著支持物,呼喊無聲。絕望的天芷,從失血到慘白。

  天母,幻化為一座廢墟荒城。

  只有「月光」逕自深沉。

  翌日午時,曉君跌跌撞撞、一步一步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

  信箱斜插著一封信——沒貼郵票。

  曉君陡然一震!這是在敏感時刻收到發信者親自送達的信時,正常人難免的反應。她顫抖著雙手拆封,展開三大張信紙,天芷的筆跡,躍然紙上。

  曉君: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台灣了。我知道不該不告而別,更沒立場求你原諒。但是,我真的無法勉強自己留下來,我已沒有勇氣再去承受什麼。相信我,此刻的我,也同你一樣萬分沉痛。這個決定,我思慮了許久。或許你會怨我、恨我,無法接受我的自私和無情。但無論如何,希望你能明白我著實是逼不得已的,我的心,被矛盾和灰心扎得好疼、好疼。

  成長的路上,因為有你,為我荒蕪的生命注入靈魂,讓我雖然一次一次地跌倒,卻能一次一次地站起來。一直覺得,你是上天對我遭受的苦難所賜予的補償。我從小沒有父母、沒有手足、沒有家庭,但老天爺究竟待我不薄,賜給了我如你這般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該走,不能永遠躲在別人的羽翼下過生活。這裡發生的一切,讓我更深刻體會了這個道理。於是,我決定離開,離開這些塵世俗事、是是非非。雖是匆忙,卻很堅定。我這一走,至少也要一段時間,好好平靜一下自己,整頓自己複雜低落的心情,重新再出發。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希望你也一樣。

  曉君,或許我走得無情、走得冷漠,與其說我的性格過分軟弱逃避,不如說是我已經歷太多悲歡離合,必須學著凡事看淡些、看開些。

  不管你如何想,我都要衷心謝謝你這些年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那將是我一生中永難忘懷的美好回憶,我將永遠記得你——一位在我年輕蒼白的歲月中,與我相依相偎、相知相惜的朋友。

  匆忙地走,不及整理住處,可否有個不情之請?附上天母的鑰匙,麻煩你有空時代我收拾一下,順便謝謝房東這些日子的照顧。裡面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變現的全交由你處理,賣得的款項全數捐給育幼院,好嗎?

  還有,不要找我,這是我最後的請求,給我一些時間,我會理出頭緒的。關於生活、關於感情、關於未來的一切。

  最後,麻煩替我轉告夏先生,忘了詹天芷,去找尋他真正的幸福吧!

  曉君,我對不起你,真的……。

   小芷

  看完信,曉君就像洩了氣的球般猛地朝地上癱了去,她用力捏著信,就像要把握住什麼。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曉君掩著臉,恣意放縱淚水,她抽抽噎噎地喊著:「小芷……你好傻……真的好傻……我們做的……都是為了你……你怎能走得如此瀟灑……來去隨心……不惜丟下……愛你的人……什麼夏先生嘛,叫得好像陌生人似的……難道你真的……可以放下這段感情?」

  飛機上的天芷,聽不見曉君的心聲。曉君淚眼婆娑,凝望著天花板,不敢相信天芷真的就這樣飄然遠去。沒有預警、沒有道別,甚至連棲身之處都成謎。

  街上到處飄揚著歡樂的聖誕音樂,在這個溫馨的日子裡,團圓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嗎?為何老天爺卻要反其道而行?

  曉君心情跌到谷底,她擔心的人,又多了一個。她完全不敢想像這個晴天霹靂將對措手不及的研璽造成多大的打擊和傷害!

  問世間情為何物,人若真能掌握命運的舵,就不會在情海裡動盪浮沉了!











第10節


  春去秋來,日復一日,天芷到日本已經一年了。

  寒冬將至,天地間飄搖著皚皚白雪,溶了,又覆上新的。日本的冬天,委實比台灣冷得多。不只對氣候不習慣,天芷對異地的生活也未完全進入狀況。這陣子,她總是不知不覺、毫無因由落下淚來。即使只是佇立在敞開的窗前,當著輕風微雨,也能惹得她無助地鬆開一層層的偽裝,莫名地潸然淚下。或許,不該說莫名,她是用淚在悼念那段逝去卻銘心的愛情。

  這些時日,她總像獨行俠一樣,活在自己設下的圈圈裡,無法敞開心胸,接納另一份感情。心中那份隱藏的情愫,越過廣瀚的太平洋,牽繫著想念的心。她曾以為遺忘沒有那麼難,然而,她錯了!她恨自己癡、自己傻,還有無可救藥的偏執、放不開,也走不出他給的愛情。

  每當見到天上掛著一輪明月,天芷便想起張九齡的詩句:「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她無奈,她還是愛他!

  令她牽腸掛肚的,除了那個她日夜系念卻不願承認的男人,還有曉君。不知她怎麼樣了?瘦了?胖了?過得好不好?

  去年的傷心事歷歷在目,天芷像是破碎了自己再重新來過,流著淚虐待自己,好不容易才從那種幾乎要放棄生命的心痛心傷中走出。是一股對繪畫的狂熱和依戀,支撐著她堅強獨立地走下去。前陣子一場頗受好評的畫展剛風光落幕,天芷在畫作中展現的丰采,被譽為不著痕跡地融合了國畫的渲染墨色、蒼勁筆觸及西畫的活潑色調、流暢線條,贏得鑒賞家一致的喝彩。她憑著一己之力,也算闖出了一片天,證明了創作的存在價值。

  然而,感情呢?苦盡甘來的一天,是遙遙無期抑或轉眼將至?天芷全然沒把握。在這個令人雀躍的時刻,竟無人能與她分享,著實是件可悲又諷刺的事。她好想好想相隔千里之遠的曉君。猶記得「黃金印象展」在植物園發燒時,她拉著曉君相伴前往的情景。興味盎然的她,當然是無法自拔地陶醉在藝術的饗宴中徘徊流連不去,而自稱對繪畫沒興趣、沒研究的曉君,竟能耐著性子陪她從開場待到會場關門,沒有半點抱怨和不耐煩,讓她深深感動了許久。

  其實,曉君不就是這樣,始終如一在她身旁默默付出著、守護著,給她溫暖、給她力量。而她,卻被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擊倒,懦弱地拋開一切——包括善良的曉君。然後揮揮衣袖,隻身悄然遠去。

  原以為這樣真的可以丟開過去的包袱,找到新生;然而,事與願違地,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啊!逃避所能解決的問題僅止於表面,心中的結,卻是永遠都在。

  怔怔望著名古屋街頭漸漸隱去的城市霓虹,天芷的心上,緊緊纏著曉君的身影,還有一個他——一個她不願想起卻又無法忘記的人。

  傍晚,天芷到shopping Mall隨意買了些日用品和泡麵回來,三、兩步便可見小朋友在路邊堆著雪人玩,有的雪人昂然立著,有的則是歪歪斜斜一副滑稽的神態。雪,為酷寒冷冽的冬天帶來一股生氣,為大地換上素淨的妝顏,清新幽雅。

  天芷哈著熱氣衝上樓,躲開不舒服的冷空氣。打開電視機聽聽新聞,順便泡杯咖啡祛祛寒,讓因為趕路而酸疼的雙腿舒緩休息一下。

  不知在何時,天芷已習慣喝咖啡不加糖。或許想去試著體會「苦盡甘來」的箇中滋味吧?每當攪動著幽暗深沉的純咖啡,製造出急速流轉的棕色漩渦,她就幽忽忽地沉進了錯綜複雜、緊密交織的水網中,化身為杯中的小分子,在急流中載浮載沉、呼喊掙扎。

  不是不再苦、不再痛了,只是一切都成了可以承受的折磨。

  啜了口溫熱滑進喉嚨,突然間,NHK的新聞主播迸出一個熟悉的地名,雖然腔調既像英文又像日文,她仍可清楚分辨地說的是「台北」兩個字。凝神在電視上,字幕上打出馬英九勝選的消息,她急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想把握住故鄉的每一個畫面。

  其實,對於政治,天芷壓根兒不感興趣。曾聽有人說:政治是一種藝術。她卻絲毫不以為然。她總覺得政治就是政治,跟藝術扯得上什麼關係?

  然而,此時的她,也和電視上勝選人的支持者一般興奮雀躍、慷慨激昂!

  旗海飄揚的台北城,勾起她的回憶。

  台北的景致依舊,台北的人兒可好?

  雪花飄過窗欞,教人點點發愁。驀然,耳畔依稀想起熱切的問候:小芷,你好嗎?

  天芷慚愧地低下頭。或許,是該給曉君一些消息了。

  全球持續的經濟不景氣,台灣也難逃一劫。百貨公司週年慶的人潮已不復見。曉君倒很喜歡這樣的瞎拼環境,不用人擠人、人推人,也沒有針鋒相對的搶奪戰發生。

  聽說今年冬天會很冷,買了幾件羊毛線衫和棉質長褲後,曉君本想再挑一件大衣,無奈雙腿已支撐不下去,催促她快些回家,泡個熱水澡。

  打開信箱,拎著報紙上樓,走沒幾步,兩三張廣告宣傳單從報紙間掉了下來,還夾帶著一封信。她暗罵著這些製造垃圾宣傳單的人,一邊重重喘了一口氣,放下大包小包的紙袋,只撿起混在裡頭的那封信。

  咦?!發信地是NAGPUA?曉君怎麼也想不起有哪個朋友往在日本,難道是……?

  拆信的心情,好複雜。

  嗯,雪白的信紙,符合天芷乾淨利落的style。

  曉君:

  是我。你好嗎?

  好想你,雖然知道不該干擾你平靜的生活。

  日子過得好快,一年的時間,我在日本大致上已經適應了。但心中還是掛念你,總希望善良的你,能過得比我好。我的生活,都上了軌道,只差感情沒個著落。哈!這也不奇怪,感情本來就不是我拿手的,也不是我玩得起的。不過,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處呀!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懂了很多。現在的我,不再那麼年輕氣盛、衝動魯莽了,我想,這該是好事吧!

  半年前,我在日本的首展才結束,總算讓我混出一點名堂來了,好幾家雜誌還安排訪問呢。謝天謝地,以前在學校有認真地修日文,否則這下子可就糗大了。

  千言萬語,一時訴不盡,只想讓你明白,你是我最想分享喜悅的人。

  I miss you……

                           小芷

  曉君握著信,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著,呆立了許久,才意識到什麼似的飛奔進房,提筆揮灑了一封短箋:

  小芷:

  老實說,自你走後,我一點都不好。

  如果你還有點良心,撥通電話過來吧。我沒搬家,不過必須提醒你,記得電話號碼前要加「2」。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的 曉君

  發出最後通牒的幾天後,曉君終於盼到這個教她又氣又愛的聲音。

  「喂,請問……曉君在嗎?」將近一年沒說中文,天芷渾身不自在起來,覺得自己的腔調怎麼聽怎麼怪。

  「小芷?」曉君喊了一聲,欣喜若狂地。隨即又不想這麼快就給天芷台階下,畢竟為她擔了一年的心,豈是這樣一通電話就能一筆勾銷的?於是,她壓抑住興奮之情,逼著自己拉下臉來,放低聲音,刻意加進淡漠的成分,諷刺地問:「怎麼,良心發現啦?」

  「曉君,我……對不起……你還在生我的氣?」

  「氣?哼,當然氣!永遠永遠都氣!」

  「別這樣嘛,你也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呀!這陣子,你過得還好吧?」天芷怯怯懦懦地說道。「知道?我才不知道咧。而且,不只我過得不好,總經理過得更不好。」曉君頓了頓,改了口:「其實,現在我也不該稱他總經理了,他跟我已經沒啥關係了。」

  「什麼意思?我不懂。」天芷的聲音因為莫名的憂心而急促起來。

  「你當然不懂,你就這樣無聲無息平空消失了一樣,怎會關心我們的死活。」

  「曉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嘛,我知道是我太衝動、太魯莽,可你要罵待會罵,就別再賣關子了好嗎?」天芷切切地懇求著。

  曉君感受到天芷情緒的起伏和不安,不忍再一味地責備她,於是深吸一口氣,理了理頭緒,娓娓說道:「先談夏總吧,你絕對無法想像在你離開後,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本來意氣風發的他,在一夕之間失去了往日丰采,就像沒了魂魄一般,變得深沉、默然,有時暴躁易怒、有時不苟言笑。幾次我陪他上PUB喝酒解悶,他總在幾杯黃湯下肚後、神志不清地拉著我『天芷,天芷』地喊。不瞞你,每當見他這副落寞模樣,我真完對你既羨又恨的!羨慕你何其有幸,能擁有這樣一個好男人全心全意、無怨無悔的愛;恨的是你這個大傻瓜、大笨蛋,竟將他的深情棄如敝屣,狠心掉頭而去。我不懂,你這麼做真的能夠安心嗎?」

  「我……。」天芷雖然極力克制著哽咽,卻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曉君潤了潤嘴唇,繼續為自己抱不平:「怪就怪我太愛管閒事,在傾聽夏總幾次的真心話之後,厄運就找上門來了。那個可怕的虎姑婆,心如蛇蠍,她怎會放過我?怕我搶了她的愛人,視我為眼中釘,處處扯我後腿、找我麻煩、跟我作對,我實在忍無可忍,只好下定決心辭職。」

  「辭職?!你是說,你離開天璽了?」

  「這有什麼辦法?我也不願意放棄這麼好的工作環境呀!可是那個姓吳的潑辣女並沒有因為逼走你而罷休。你走了,我就成了她的假想敵,她總像幽靈一樣盯著我,有意無意地暗示我別動她男人的腦筋……。」曉君輕蔑地哼了一聲。「那種貨色,就算夏總真的對你死了心,她也不會有機會的。」

  「Happy……。」天芷覺得這個稱呼變得生澀,卻故作輕鬆地試探:「他對我……死心了吧?」「要是真死心了倒好,不用老對你朝思暮想的,搞得自己不成人樣!還Happy咧,我都不記得他快樂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曉君悻悻然地說。

  「是這樣嗎?我看不見得吧。他身邊那個女人,難道不能給他快樂?」

  「女人?你指的是姓吳的嗎?喔,拜託好不好,你以為夏總品味這麼低呀?人家可是寧缺勿濫的。」

  「我不這麼認為。其實,吳小姐比我強太多了。家世好,人又長得漂亮,他們在一起,才稱得上是門當戶對。」

  「見鬼!」曉君輕咒一聲。「呸!那種女人,哼,我都比她強!」

  天芷沒吭聲,她一直都瞭解曉君對研璽的心。

  「唉!說真的,你實在害慘了總經理。因為你的下落不明讓他心焦如焚,即使到現在還是一樣,他哪裡提得起勁去談感情?別說吳佳卉了,就連公司新來的那個傾國傾城的女秘書都無法令他動心。」

  「新來的?來接替你位置?」

  「沒錯!聽會計小江說,那女人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公司當成伸展台似的。更令人看不順眼的,是她對夏總的態度。據說嗲得嚇人。真不曉得日子一久,總經理能不能把持得住呢。」曉君刻意使出激將法。「不過,能夠有段新戀情來慰借苦悶,或許對他好一點吧。」

  天芷佯裝不在意她的話,沉沉地問道:「曉君,你怎能離開天璽?你是他的左右手,不管遭遇什麼大風大浪,你都該陪他走下去呀。」

  「小芷,你說這話公平嗎?你是他最心愛的女人,連你都能狠心拋下他,我幹嘛啊!得跟在你後頭幫你擦屁股?真是的,有點良心行不行?你不會要我幫忙照顧你的男人一輩子吧?」曉君忿忿地抱怨。

  「他不是我的男人。記不清多久之前,他就不屬於我了。」天芷咬著下唇,帶著濃濁的鼻音回了一句。

  「唉,我真受不了你耶。明明愛得死去活來、驚天動地的,卻不肯承認!告訴你,感情的路上,沒有『面子』這回事,你以為光靠一把傲骨頭和一個死腦筋就可以生存下去?」

  「我並沒有考慮什麼面子問題啊,只是……。」天芷急著想反駁,卻又欲語還休。

  「只是什麼?你倒是說來聽聽。」曉君窮追不捨。

  「只是無法原諒他犯下的錯。」

  「呵,錯?!」曉君不以為然冷哼一聲。「他有什麼錯?就算真有錯,也是錯在太善良,錯在太會為人想,還有……錯在愛上你。竟然可以說走就走,沒一點轉圜餘地,甚至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解釋?我看省了吧,他那時差點都跟人結婚去了,難道還要我傻傻地編織著荒誕的夢想,幻想自己真的幸運到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唉,我早該認清自己只是一隻不自量力的醜小鴨。」

  「你看,又來了。老是這麼胡言亂語的,連我都想扁你!」曉君不悅地牽動著嘴角,心想該如何點醒這個悟性過低的笨女孩。她長歎一聲,接著說:「這一切,怨不了別人,只能怪你這個天下無敵大白癡!」

  「怪我?不會吧?我可是受害者耶。」天芷嘟著嘴,不平地咕噥著。

  「受害者?!哈,才怪!我看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總經理當之無愧。」

  「拜託!」天芷撇撇嘴道:「他只不過是腳踏兩條船的負心漢罷了,你倒替他說起話來!」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之所以差點糊塗地誤了終身大事,全因中了吳家兄妹的計。」

  「中計?」

  「沒錯,他們不知怎麼鬼迷了心竅,編出一套什麼得絕症啦、什麼要借結婚沖喜啦的荒謬說詞來逼婚。偏偏夏總心腸太軟又不懂得防人,才會一頭栽進他們的圈套中。」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2 21:1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