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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蕗] 爺兒尋歡【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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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2:19 |倒序瀏覽 | x 1
【簡介】

李歡兒……他睿親王記住她了!想不到代天子巡察民情,會在窮鄉僻壤發現這麼一個寶貝。不同於拘謹的名媛千金,她忙於柴米油鹽醬醋茶,別有一番風情;雖出身貧困,不懂規矩,但當家比他輔國還有魄力,甚至更有決斷!她機伶俐落,時而冷淡,時而直來直往,和她相處天天趣味橫生,向來不苟言笑的他開始懂得了過日子的滋味,對她念念不忘。可離別在即如何是好?得想法子讓她伴他走才行……

歡兒不知這青年男子是誰,只覺他俊挺非凡、氣勢逼人,一身傲氣,分明富貴之相……可她越看越覺得可笑!管他是誰,在這鄉下地方擺譜,她甩都不甩他,偏偏不想和他有所瓜葛,親爹卻為了五百兩賣了她?!有錢人陰晴不定、難以伺候,他更是個中翹楚,高興時整她、鬧她;不高興時理都不理她!變臉絕技令人歎為觀止,唉!她前途茫茫,真想溜了算~~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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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3:55
楔子   


  西輿國,都城皇宮。

  春暖花開的白晝時分,神思閣外的粉梅凝凍在一片暈光幽然之中,樓閣中人的卻霜結在天子慍色下。

  「旱災?」天子的聲音如同冰珠一樣涼冷。

  「雍宛縣郡一帶旱象持續已久,田米顆粒無收,富有的人早就他遷,普通的百姓只能留在當地,旱象若持續未解,臣恐怕……」

  「恐怕什麼?」

  神思閣中長長的沉默了一陣子,天子的容顏似也因這陣無聲而更加穆然,最後是一個年輕的聲音,悄然打破了這份肅殺的寂靜。

  「自古以來,凡是天災,之後緊緊跟隨的便是人禍,旱象如果未解,則人禍必定緊跟而來,古史典籍前例不少,盜匪、搶劫、賣妻、易子而食,這些都不可不防……」

  天子的目光隨著聲音的來處望去,他知道是誰開的口,緊擰的眉不禁微微一展。

  「承先。」

  被喚作承先的男子從人群後面走出來,一身暗花玄服,殊無贅物,清簡俐索的打扮渾不似殿上人物。

  「繼續說下去。」

  「是的,陛下。」男子不卑不亢地往下說:「宮府若沒有及時做出緊急處置,也許會禍延其他縣郡。」

  「但天不降雨,能奈若何?」眾臣公卿之中,有人發出了異議。

  「天不降雨,就求雨。」

  「求了雨,真的就會下雨嗎?」有一名大臣忍不住笑了出來。「上蒼若真如此有靈,天下無旱象矣!」

  「事在人為。」男子銳利的眼神緊緊地瞪著那個不以為然的大臣,「最重要的是求雨這件事背後的深意。」

  「說清楚一些。」天子的聲音和緩,也滲進幾許好奇。

  「聖上遣使求雨,代表人民的苦為聖上所知悉,人心自會感到安定,使者是誰,能做什麼樣的賑災處置也十分重要,再加上一個負責任、愛民如子的父母官,若能如此,則雖有早也如無早之虞。」

  「說得不錯。」天子沉思了一會兒。「朕會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今日暫且到此,大夥兒都散了吧!承先,你留下。」

  眾臣知道皇上有話單獨對人說,於是也不滯留,紛紛提袍跪安,不一會兒神思閣裡也就只剩下兩個人。

  天子緩緩地吁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下台階,年紀輕輕就坐上皇位的他,對冗長繁瑣的朝儀,罕見的並沒有不耐之色,總是殷殷垂詢,極少出現睥睨一切的驕矜。

  「朕想,你還有話要對朕說吧?」

  「是的。」男子點點頭。「陛下也已察覺事情有奇特之處不是?」

  「沒錯。」天子的神情凝重。「朕記得去年才表彰過雍宛縣,他們的糧倉是最充足富饒的。但如果遇上旱災,糧倉怎麼可能充足?若是充足,百姓也應該多方受惠才是,怎麼可能讓事態變得如此嚴重……」自言自語了一陣,他突然轉頭。

  「知道朕留你下來的原因嗎?」

  承先微微一笑。「陛下想讓臣弟去雍宛一趟,是嗎?」

  「睿王接旨。」天子突如其來地下了敕令,承先似乎早就習慣,很自然地跪下候旨。

  「朕命睿親王承先,親赴雍宛視察,並授與節度之權,領旨即行,不得有誤。」

  「臣領旨。」天子的托付如此簡短,但卻又如此意義深重,睿親王接受皇命,恭謹而誠眼地垂下頭去。

  窗邊,年輕的帝王雙眼雖然直視著御苑中桃李爭妍的爛漫春景,眼神卻彷彿飄到了千百里外的雍宛縣郡,承先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王在背後緊握的雙手。

  「盼天憐我西輿蒼生,能夠天降甘霖啊……」

  如果能為皇上分憂解勞……能夠為他所景仰的兄長做一點事情的話……

  一個堅定而單純的意念,俏悄地流竄過睿親王的心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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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4:43
第一章   


  對歡兒而言,恐怕沒有比跟著父親李老拐到處顛沛流離更苦的事情了。

  大早之前,十六歲的歡兒跟爹娘住在山腳下種菜維生,旱災一起,顆粒無收,母親因勞心去世之後,她就跟著父親開始了到處流浪的日子。

  在顛沛的生活裡,向人伸手乞討是家常便飯,但她還是很少有吃飽的時候。她最大的願望是想吃一碗沒有夾砂、結結實實、香香熱熱的白米飯,只可惜這願望在環境惡劣的雍宛縣郡簡直是個說不出口的奢想,時間一年、兩年的流逝,她不曾緬懷過去,更不曾想過未來,她只擔心下一餐的著落在哪裡。

  不久前她從隔壁村的張大娘那裡領了一份搓制繩索的差使,掙的錢不多,但總歸是項收入。

  「歡兒!歡兒!」

  一個粗率沙啞的男聲由村莊外頭直直嚷了過來,李歡兒抬起頭來,知道是爹回來了,李老拐是個大聲公,街頭一喊巷尾皆知。

  父親連跑帶跳的衝到她身邊。「歡兒,咱們要發了,咱們要發了!」

  李歡兒不發一語,繼續搓著她的繩子。

  「喂!歡兒,你是聽到了沒有?」李老拐興奮之情未曾稍減,他跟著蹲下來,索性一把扯過李歡兒手上的活兒。

  「噯!你這是怎麼了你?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聽見了。」李歡兒提不起勁地答了一句。

  「那你怎麼不高興?」

  「你什麼都還沒說,我高興什麼?」

  「嘿,你這丫頭,跟爹抬什麼槓!」李老拐倒笑嘖了聲,很快又回到自己的興奮裡。「告訴你,隔壁貴叔想到一個辦法,咱們以後不怕沒飯吃了。」

  李歡兒聞言仍是眼皮不抬,李老拐也老早習慣女兒的冷淡,逕自說出他的好消息。

  「你貴叔說,只要咱們聽他的,包準有辦法籌到銀兩,到時不要說是吃飽飯,搞不好還能弄到些盤纏,離開這窮鄉僻壤。」

  「什麼主意?」李歡兒懶懶地搭腔。

  「就是……」李老拐靠在李歡兒耳邊,細細耳語了幾句,李歡兒聽著聽著,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等到父親說完,她整張臉都黑了一半。

  「怎麼樣?你貴叔這主意好吧?」李老拐講得口沫橫飛、滿臉通紅,高興得就像計劃成真似地差點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只要照著這麼做,大干他一票,咱們就可以脫離這他媽的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歡兒,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京城看看嗎?爹帶你去……」

  「別作白日夢啦!」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沒正面回應的李歡兒突然開了金口,而且語氣頗為不屑。

  「什、什麼?」李老拐沒想到女兒是這種反應,一時間有點轉不過來。

  「我不會跟你去幹那種缺德事!」李歡兒一把搶回尚未搓制完成的繩子,繼續工作起來。

  「什麼?什麼?你說這事缺德?」

  「連自個兒閨女都拿來賣,不缺德嗎?!」李歡兒恨恨地道。「人沒飯吃就夠倒楣了,我可沒那麼大方還把良心拿去餵拘。」

  「歡兒……你……」

  「我什麼我?」李歡兒不想白費唇舌,扯著繩子站起身來斥道:「告訴你,要不是你是我爹,我早拿繩子抽你了!以後別再跟我提這種事,聽見了沒有?!」

  「歡兒……李歡兒!」李老拐見女兒頭也不回就往屋裡走,氣得提腳踹翻木凳,指著屋裡罵。「他媽的,是你老子還是我老子啊?還說要拿繩子抽我,造反了造反了!」

  「你說什麼?!」一個尖亢的女聲自屋裡傳出,李歡兒滿臉恙怒地出現在門口,嚇得李老拐連忙縮回手搖頭。

  「沒沒沒,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才有鬼,李歡兒斜睨著父親,一頓脾氣正想發作,肚子卻登時一陣抽痛,原本盛怒的表情也霎時扭成一團,她忍不住揉了揉肚子。

  「不行不行……一生氣,肚子就更餓……」人一餓到肚子痛,連頭都會跟著昏,—想到這裡她連罵人的勁都沒了,再看到無能的老爹窩窩囊囊的樣子,李歡兒更加意興闌珊,掉個頭就鑽回屋子裡。

  只留下李老拐自己在外頭叨念個不停,連在屋裡都聽得見,李歡兒連想靜下心來都沒辦法,直到李老拐因為不敢進家門而離開之後,也無心再搓草繩了,她走到娘親的牌位面前。

  歡兒的母親李鍾氏死於三、四年前,臨走前心心唸唸的還是那個不成材的丈夫,只交代歡兒一句話,就是好好的照顧父親。但此時此刻看著供桌上那塊簡陋的神主牌位,李歡兒忍不住苦笑輕歎。

  「娘,你叫我拿他怎麼辦?」她將牌位從桌上取下來,用自個兒破舊的圍裙輕輕地擦拭著。

  「居然叫我跟著他去行騙,說是只要騙上一、兩個人,就足可吃喝不盡……這是人說出來的話嗎?把我當成了什麼?我那麼值錢嗎?啊?」

  自言自語了一陣,李歡兒知道母親不會給她答案,只得將牌位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放回神桌上,凝神看了一會兒之後,正想轉身回到工作上頭,不意外頭竟傳來腳步聲。

  正疑惑父親沒理由這麼快就回家的當兒,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

  「打擾了,請問有人在嗎?」

  聽那口音,渾不似當地居民,李歡兒納悶地走去開門,只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一身旅人裝束地站在門口,他的身後不遠處有一匹駿馬,馬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只是相隔太遠,看不出長什麼樣子,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衣著打扮不但不像本地人,更不像窮人。

  「你們……」李歡兒不無戒心地看著他們。

  「不好意思,姑娘,我們是外地來的,想跟您問個路。」年輕男子十分客氣,口音字正腔圓。「想請問姑娘,此去前方是否便是雍宛縣城?

  「嗯。」就這麼一條黃土大路,還能有其他的途徑嗎?李歡兒覺得好笑。

  「原來如此,不過……怎麼路上都沒人?害我們走著走著怪納悶的……」

  「人都餓在家裡,誰有力氣出來閒晃?」李歡兒冷冷地答了一句。「還有,你現在去是進不了城的,城門已經關了。」

  青年一愣。「怎麼已經關了?這不還沒入夜嗎?」

  「那是宮老爺的事,我怎麼明白?」李歡兒沒好氣地道:「我們這兒的縣官可是出了名的迷信,他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反正天高皇帝遠的……」

  青年聞言,眉心微微一皺,轉身便往後方那騎著馬的男子走去,附在他耳邊嘰嘰咕咕的,像是在轉達什麼。李歡兒瞅著那模樣,心想那騎馬的還真威風,也不下馬就這麼使喚人。

  騎馬男子聽完話之後,簡短地說了兩句話,那問路青年點了點頭,便又折了回來,對著李歡兒一拱手,露出滿瞼的懇求之意。

  「姑娘,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和我家主人原本打算今天人城去的,不過縣城既然已經關上,我們也就沒有地方可以住宿了,雖然這麼要求很冒昧……不過……是不是請姑娘給行個方便……」

  問路青年話還沒講完,李歡兒便打斷了他。「不行。」

  「啊?」問路青年一呆,他話都還沒說完呢!

  李歡兒一臉明知故問的神情看著他。「你也看到了,我一個弱女子住在這裡,又是家徒四壁,怎麼能接待人,何況你們還有兩個?」

  「這……我跟我主子只求有個歇腳的地方,真的,姑娘,就算是馬廄也沒關係……」

  「馬廄?」李歡兒差點沒笑出來。「這位小哥,你看我們像是養得起馬的人家

  嗎?再說這年頭,家裡就算有養馬,還不抓來宰了吃?」

  「這……」問路青年苦笑了笑,道:「姑娘,我說錯話了,可你也發發好心,難道叫我主子露宿郊野嗎?」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出一隻錢袋,從裡頭掏出兩錠銀子,遞到李歡兒面前。「姑娘,您行行好吧!」

  李歡兒看他一副懇切之情,又看那兩錠銀子顯見份量不輕,不禁有些猶豫,他們家是缺錢得緊,不過這麼平白無故地答應讓兩個陌生人借宿,恐怕也說不過去,爹爹平常雖然不怎麼頂事,但好歹是個男子,這會兒不在家裡,這事可真難辦。

  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時惱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將送到眼前的銀子推回去,煩躁地道:「不成不成,我家又不是開旅店的,更何況銀子在這管什麼用?也沒東西可讓人買,送米來倒還實際些。」

  「真的?送米就行?」問路青年眼睛一亮。「這好辦,只要姑娘肯讓我們借宿一宿,明早我們一進城,立即想方設法替您送米過來!」

  瞧他說得胸有成竹,李歡兒反倒愣住了,就在這時候,那始終騎在馬上的男子一個動作翻身下馬,拍了拍兩袖風塵,朝著她大步流星邁步而來。

  歡兒—瞬間張大了雙眼,向後退了兩步。她知道出門騎駿馬,隨身還有體面傭僕的眼前人絕非泛泛之輩,但真正待他靠近自己時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自覺地屏息,怔怔地看著他,

  男子的面孔猶如石雕一般稜角分明,沉穩的眼瞳有如黑色磁石令人不敢直視,他一開口,聲調更是清如朗空。

  「都談好了?」他的問話顯然不是對著李歡兒,而是對那問路的男子說。

  問路的青年連忙點頭。「都談好了都談好了。」

  「款,誰說的?」李歡兒正想說自己還沒答應呢!旁邊卻忽然有人冒了出來。

  「哎哎哎哎……歡迎歡迎,裡面請裡面請!」

  乍聽見這句沒頭沒腦的歡迎辭,眾人俱是一愣,待得往聲音來源處看清,李歡兒忍不住驚訝地叫了出來。

  「爹?!」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只見李老拐看也不看女兒一眼,堆著滿瞼諂笑,逕自走到男子身前。「哎呀!兩位貴客遠道而來,老朽自然熱烈歡迎了,哎!看看看看,公子爺衣著不凡、器宇軒昂,肯定是有頭有瞼的人物,能在寒舍落腳,我真是備感光榮啊!」

  「爹!」真是什麼跟什麼啊!看父親那副急急吹捧的模樣,簡直將眼前這兩個大男人看作兩頭大肥羊了!

  「這位老丈是……」那問路青年也被搞得一頭霧水。

  「哎!我是歡兒她爹,這家裡的事問我就行了!這位小哥,老朽怎麼稱呼您好啊?」

  「呃,我叫德子。」德子笑道:「這位是我的主子,睿老爺。」

  老爺?!李歡兒差點沒笑出來,就他的樣貌看上去還不到三十呢!居然叫老爺?富貴人家的尊稱和規炬還真是讓她想不透。

  她雖感可笑,李老拐倒不這麼覺得,只見他一反平日的窩囊樣,突然積極起來,涎著笑臉請兩人進屋,歡兒被擠到旁邊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男子登堂入室。

  「兩位爺快快請進,你們剛剛說的,老朽都聽見了,只要你們不嫌棄寒舍,在這住下當然是沒問題,我這就讓小女去準備準備。」李老拐一邊說,一邊用手肘撞女兒,李歡兒被撞得疼了,忍不住發作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

  平日被女兒一凶,馬上就抱頭鼠竄的李老拐這回不甘示弱地瞪起眼來,「叫你去整理房間呢!」

  「你!」李歡兒被堵得一肚子火,又不好當著外人的面發作,只得幸悻然轉身回到房裡,氣得一屁股坐在床上雙手摀住耳朵,來個相應不理,就在這時候,李老拐又在外頭吆喝起來。

  「歡兒!歡兒!你出來!快到你貴叔家去討些吃食過來,免得餓著了咱們的貴客……」

  任憑雙手捂得再緊,父親的聲音還是字句不漏地全進了她的耳朵,心頭火越燒越旺,她霍地起身衝了出去,正要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時,卻一頭撞上一堵硬牆似的物體,霎時七葷八素、頭暈眼花。

  「見鬼了……這是什……」「麼」字還未出口,她抬起頭,卻被那「鬼」給嚇了一跳!原來那個叫什麼睿老爺的,不知怎地竟擋在出口,而她竟也沒看清楚,就這麼一頭栽進了他的懷中!

  「你……」

  睿親王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吹鬍子瞪眼的女孩,覺得十分有趣,畢竟人們即便不知他身份尊貴,也常懾服於他的外表威儀,這女孩卻半點沒有懼怕或逢迎,剛才居然還不要白白送上門的銀兩……

  是村女無知?還是她生來倔傲?

  「沒事吧?」他開口慰問了句,李歡兒卻是呆住不語,沒想到這麼個連跟陌生人交談都要靠僕役傳達的貴公子竟會親口和她說話,直到父親的大嗓門驚醒她。

  「睿老爺問你話吶!怎不回答啊?」

  「呃……死不了人的。」李歡兒直覺地回答,承先怔了怔,正覺好笑,李老拐卻是嘴巴一歪,使勁捏了女兒一把。

  「沒規矩!口沒遮攔的,什麼死不死人?你爹我是怎麼教你的?有人家閨女像你這樣說話的嗎?」

  李歡兒撫著被捏得發疼的手臂,瞪了父親一眼,嘴上也不肯討饒的回了一句。

  「還說我呢!當著外人的面教訓自家孩子,有人家的爹像你這樣的嗎?」

  「你……你這丫頭!」李老拐正想再說個兩句扳回顏面,卻見女兒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李老拐連忙上前,一把揪住她。「你去哪兒?」

  「家裡來了外人,那房間能睡得下幾個人呢?我上張大娘家和阿春擠去!」李歡兒說罷就要抬腳邁步,卻被李老拐—扯給拉了回來。

  「別走!你走了誰給準備酒菜?你這就給我上貴叔家去!」

  「呃……這位老丈……」—直在旁邊的德子終於插上了話。「要是您這邊不方便,其實我們也……」

  「沒沒沒,沒的事!」李老拐連忙搖頭兼一臉堆笑地回過頭來。「沒事沒事,就是我們家丫頭鬧彆扭呢……」

  看來女兒是使喚不動了,他只得自己出馬。李老拐索性將李歡兒拽到外頭去,等到確定屋裡兩人聽不見他倆的談話後,才小心翼翼地對李歡兒低聲囑咐。

  「我告訴你,要是咱們把這兩位爺服侍得好,咱們要什麼沒有?你可別故意把人趕跑了,你爹我現在就上貴叔家拿吃的去,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李歡兒已經懶得跟他爭,手一甩便往屋裡走。李老拐頗不放心地看著她,但一想到唾手可得的利益,忍不住笑了起來,連忙頭也不回地去了。

  李歡兒悻悻然走回院落之中,也不進屋了,便就著方才搓繩索坐的小板凳兒坐了下來,裡面的人她懶得管也不想管,還是做完眼前的工作正經。

  不過她不想理人,人家倒對她有興趣得很,李歡兒才坐下來,便意識到旁邊有人影籠罩,還不及抬頭,便聽見男子的聲音。

  「姑娘。」

  是他……那個叫睿老爺的。

  「煩勞你們了。」他的聲音平平穩穩的,像一池不起波瀾的湖水。「盛情可感,讓人感激。」

  「不用謝我,不是我留你們的。」李歡兒可不承他的謝。「還有你,講話文縐縐的做什麼?欺負人沒讀書、不識字嗎?」

  「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啦!這歡兒姑娘脾氣還真不小,承先微微一笑。「在下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歡兒姑娘。」

  李歡兒索性站起身來。「什麼事?」

  「想請教的是,你們縣官……平日為官如何?官聲怎樣?」

  「你問這些做什麼?」李歡兒皺著眉打量著承先。

  「不過打聽打聽。」承先仍是好聲好氣地。「聽說他時候未到就逕自關起城門,這麼恣意而為的父母宮還真不多見,不是嗎?」

  「是不多見啊,但就教我們給碰上了,有什麼辦法?」李歡兒攤攤雙手。「不過大家才懶得理他,能不能吃飯都成問題了,那人官做得好不好又干我何事?」

  「歡兒姑娘的話倒也中肯,只不過在下好奇的是,難道都沒有人對此有所怨言?」

  「有怨言又能怎樣?凡事要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改變什麼,那我就不是李歡兒,是仙啦!」李歡兒蹙眉瞅著眼前人,覺得這人真莫名其妙,開口盡說些勞什子的廢話。

  「歡兒姑娘說的是。」承先頗為李歡兒說話不遮不掩的粗率感到好笑。「但老天爺也是有眼睛的,我相信他這種行為,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受到公判。」

  見他言語雖然溫和,語意卻斬釘截鐵,李歡兒不禁一愣,無法理解這叫睿老爺的態度為何如此肯定,身上也有種不太尋常的篤定與從容……

  莫非……他不是普通的商賈旅人?

  疑問在心中一閃而過,還來不及化成疑問出口,匆匆出門的李老拐這時提著只食籃回來了。

  「哎呀!好不容易弄到了這些酒菜,歡兒,快去收拾一下桌子,好為兩位老爺接風啊!」

  李歡兒看見父親忙不迭地走來,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複雜感受,怎麼平日要他想辦法弄個差使來幹幹,好賺錢養家餬口,他從沒認真放在心裡,倒是對這種旁門左道熱衷得很。

  忍不住,她輕歎一口氣,然而此舉卻完整的落入了旁觀者的眼中。

  「歡兒姑娘,怎麼歎起氣來了,有什麼煩心事嗎?」

  李歡兒聞言,忍不住苦惱地瞪了他一眼,萬般煩惱還不是因他而起!還好意思問她呢!

  「要你管?!」她毫不客氣地丟下一句,便逕自進屋裡去,承先卻是愣住了。

  幾時曾被人這麼對待過呵?他苦笑地搖了搖頭。

  


  「來來來,睿老爺、德老爺,你們可別客氣,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實在是弄不出什麼海味珍饈,不過,這是咱們鄉民的一點心意,您就將就著點,千萬吃個痛快,那我老拐就高興了。」

  半晌後,夜幕低垂,家家戶戶都點起了螢光般的燭火,李家自不例外,與別戶稍有不同的是,屋裡桌上已然擺好兩雙碗筷,和幾盤看上去實在不怎麼稱頭的小菜,除了承先以外,其他人皆是站著,

  「老丈客氣了。」承先拱了拱手,示意德子坐下,又道:「老丈與小姐不妨請一起入座,否則我主僕兩人倒不好意思了。」

  「呃……這……」實際上,李老拐也是餓得很了,平時家裡哪有這麼豐富的菜餚,光是站在旁邊,就夠讓人餓得口水直流啦,不過想吃事小,辦正事事大,於是他伸手捏了女兒一把,低聲催促。

  「還瞎站著幹什麼?替兩位官人倒酒啊!」

  李歡兒費了好大勁兒才忍住罵人的衝動,父親把她當成什麼了?陪酒賣笑的窯姐兒了嗎?

  倒是一旁德子看出不對,連忙搭聲。「老丈別客氣,咱們自個兒來便行了,小姐也請入席,否則我們實在也無法安心用飯啊!」

  「哎!您都這麼說了……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嘿嘿……」李老拐訕訕笑著,扯著不情不願的李歡兒坐了下來。「來來來,吃飯吃飯……」一邊說他手上也沒閒著,連忙斟酒給承先主僕兩人。

  「哎,能喝到酒,也是一種福氣啊!」李老拐歎道:「在我們這裡,連吃飯都

  成問題,今天要不是憑著兩位老爺子,我李老拐也好幾年不知道這酒是什麼味道了呢!」

  「既然如此,老丈不妨多喝點。」德子才剛說完,李老拐就笑著打斷。

  「那可不行啊!這是特意給兩位爺準備的,老朽怎能反主為客,對吧?」

  李老拐說話興致頗為高昂,倒是李歡兒悶不吭聲,承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也就是這多看的一眼,讓李老拐注意到了,酒過三巡之後,他便假藉酒意,突然轉變了話題。

  「哎……其實啊!兩位爺你們也都看見了,我李老拐家裡可真是家徒四壁啊!說句不怕爺見笑的話,連這酒菜都是跟別人半賒半討要過來的,我李老拐孑然一身,唯一的牽掛……就是我這女兒……」

  「爹,別胡言亂語了。」李歡兒作勢制止,李老拐卻一逕的講下去。

  「她娘留下她就走了,我一個老頭帶著她也著實不易,這幾年來三餐不繼的,也沒能好好照顧她,不瞞二位爺,我女兒要是生在富貴人家過好日子,可比現在更標緻一百倍不止呢!都怪老朽……都怪老朽……唉!要是她有個美滿的歸宿……我就是明天立時死了也甘願呢!」戲做到足,李老拐還不忘淌淚抹眼的,一旁的李歡兒又羞又氣,急得眼圈兒都紅了。

  爹居然有臉哭?她才想哭呢!他這是什麼行為?賣女兒嗎?

  霍地站起身摔了筷子,她要是再待下去,遲早羞得一頭撞死在這兩個外人面前。

  「對不起,我可沒法待了,兩位爺自便吧!」說罷,她起身便往外走。

  「歡兒姑娘,你上哪去?!」承先見她按捺著激動情緒的模樣,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誰曉得又招來一個白眼。

  「你管不著!」李歡兒抬腳就往外頭走,德子正想阻止她,李老拐卻搖手示意他別追。

  「哎哎哎,我們家歡兒害臊了,別理她別理她,她肯定是去張大娘家啦!咱們繼續喝就是了。」李老拐提起酒壺晃了晃。「呀……這都快見底了,我後頭還暖著一壺呢!兩位爺稍等,老朽這就去拿來……」

  見他搖搖晃晃的出了廳堂,屋裡只剩承先與德子主僕兩人時,德子忍不住歎了口氣。

  「哎,主子……」他低聲地靠近承先耳邊。「這……咱們怕是被攪進渾水裡了……」

  「噓,提防隔牆有耳。」承先此句甫畢,李老拐便提著酒壺進來,熱絡地招呼。

  「來來來,喝酒喝酒。」他一邊說,一邊幫兩人滿上。「真是沒什麼東西好招待的,兩位爺,請、請。」

  承先微微一笑,舉杯方遞到唇邊,突然停住了,他瞥了德子一眼,只見德子也半舉著酒杯,似乎從酒氣中聞到了不尋常的氣味。

  「唉,怎麼不喝呢?」李老拐見兩人動作,不禁有些著急,原來他一共從貴叔那弄來兩壺酒,第二壺是加了藥的。

  然而他卻不知道,承先自小是被山珍海味給餵養長大的,眼前這兩壺劣酒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加上似又摻和了不知名的東西,那氣味更是奇怪,連德子都察覺出來了。

  承先暗中使了使眼色,示意德子按兵不動,舉起酒杯作勢仰了口酒,實際上卻將酒液全數偷偷倒入袖中,德子倒也伶俐,如法炮製了一番,李老拐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識破這一手高招,

  「這不是喝了嗎?老丈。」承先還不忘將酒杯倒過來晃了晃,

  李老拐見機不可失,又連忙幫他滿上。「爺只要盡興,老朽也就高興了,來來來,再喝再喝!」

  就這麼喝了幾杯,李老拐的興奮之情似乎越來越藏不住,承先見時機差不多,便假裝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副喝醉的模樣。

  「款……不行不行,再喝下去可就不分東南西北了,老丈,睿某可得先失禮了……」說著一個跟嗆,竟就要摔倒。

  德子也茫茫然地站起身來,連忙去攙扶他的主子,李老拐沒閒著,也跟上前去幫忙,兩人就這麼把喝醉的承先攙進了房裡,讓他睡在床上。

  承先的頭才剛剛沾上枕頭呢!沒一會兒就發出了呼嚕嚕的打呼聲響,德子打了個酒嗝,對李老拐拱了拱手。

  「老丈,煩勞您了……我代我家主子……多、多謝您……」話才剛說完呢!咚一聲,連他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哎呀,怎麼連您也醉倒了?這位小哥,你倒是醒醒啊,在地上睡可是會著涼的啊!」李老拐大力搖晃著地上的德子,似乎是為了要確定他們主僕兩人是否真的

  醉倒了,直到肯定了之後,才終於詭計得逞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醉了醉了……像頭死驢似的……嘻嘻嘻……」

  「老拐!你那擺平了沒有?」

  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叫喚聲。

  這人正是鄉里間出了名不務正業、只想著發橫財的姚貴,他鑽進房裡,看見倒在床上和地上的兩個大男人,忍不住用腳踢了踢,然後笑了起來。

  「就跟你說我的東西絕對管用嘛!早聽我的,咱們發財也不只一筆嘍!」

  「對了……那歡……歡兒呢?」

  「放心吧,在我家呢!她剛才一出門就被我給攔住了,你那丫頭可潑辣嘍!」姚貴嘿嘿笑著。幸虧我用蒙汗藥摀住了她的口鼻,現下她睡得可香了,沒到明兒一大早是絕對醒不來的!」

  「哎,幸虧是這樣,不過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怕到時她剝了我這層老皮喲!」

  「怕什麼!你這做爹的怎麼這麼窩囊?咱們也是幫歡兒找個好歸宿啊!只要待會兒把歡兒放到床上,再把這個隨從往屋外一拖,到了明天早上,木已成舟,那男的想賴也賴不掉!如果歡兒看人家不入眼,也可以不跟他走啊!反正身子又沒破,這事又只有你知我知,也不算壞了名節嘛!」

  原來事情是這樣,下午李老拐被女兒趕出家門,正在外頭瞎轉悠的時候,正好見到承先與德子兩人造訪自己家中,於是他連忙趕上前留人,並赴姚貴家,在短短的時間裡商議了這麼一樁計謀,如今計策果然成功,怎不教這兩人心花怒放?!

  「那咱們還等什麼?快去把歡兒給帶回來啊!」

  「走走走!這就去!」

  就這麼一前一後地,兩人相互推擠著步出了房屋,待得腳步聲遠去之後,承先陡然一個翻身坐起,德子也立時從地上爬了起來。

  「主子!看來咱們差點著了這批惡賊的道了!」德子義憤填膺地道:「瞧那老頭子外表頂和藹,沒想到將自己的女兒當成了瘦馬,真是無恥!」

  「瘦馬?」承先的聲音自床上傳來。「什麼意思?說清楚一點。」

  「主子您有所不知。這所謂瘦馬,指的就是買賣人口,或是利用女色詐欺錢財的勾當,被買賣利用的這些女子,統稱為「瘦馬」,不過做父親的以親生女兒行騙索財,如此卑鄙不流的事,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瘦馬嗎……」承先思索片刻。「看樣子,歡兒姑娘並不知情……」

  「誰曉得呢!搞不好那姑娘也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取信於咱們。」德子道:

  「主子,咱們還是趁此機會快快溜走吧,免得到時中了他人的圈套了。」

  饒是他急如星火,承先卻仍坐在床上按兵不動,細細思索,他仍覺得有不對之處。

  「德子,你的話……不盡然全是對的。據我看來,這個李歡兒,對此事絕對是全然不知,否則剛剛那個男子不至於跑進來說他用蒙汗藥迷昏了李歡兒……假如一切都是事先計劃好的,根本不必多此一舉,由此可知他根本曉得李歡兒不會答應自毀名節來謀取利益,所以才想到以藥物讓她乖乖就範……」

  「主子,您怎麼知道他說的話就是真的?」德子沒頭沒腦問了一句,承先不由得一笑。

  「因為他沒必要對著兩隻不省人事的肥羊說謊啊!」承先笑道,德子可著急了。

  「主子,現下可不是悠閒的時候,您忘了嗎?那兩個人要是回來,咱們可就脫不了身啦!」

  「誰說我要脫身來著?」

  「啊?」德子這下可呆了,只見承先施施然地倒回床上。

  「就看他們怎麼擺佈吧,唉,我困了。」

  「主子……你這是……」

  「別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睡也好假寐也罷,總之你給我躺回原來的地方不許動,聽清楚了沒有?」

  「這……呃……是……」德子真是搞不清楚主子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得乖乖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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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6:45
第二章   


  翌日早晨。

  當李歡兒醒過來的時候,人生和世界彷彿就全變了樣,她的身邊躺著一個男人,床前則站著父親和貴叔,他們在說的事情,她完全不知道、也進入不了狀況,但莫名的,她就是感到一陣恐懼與憂傷。

  「哎呀呀,這可怎麼……可怎麼好哇!」李老拐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指著床上的承先。「睿老爺,老朽也是待你不薄啊!你遠道而來,老朽又是飯菜又是水酒的,深恐招待不周,可您……您怎麼連我家閨女都不放過……」

  閨女?誰不放過誰啊?李歡兒覺得頭痛,但這時她身邊卻傳來男子的聲音。

  「是嗎……睿某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怎麼就……」

  李歡兒順著那聲音轉頭—看,差點暈了過去……

  她……她她沒看錯吧?這個男人怎麼躺在她的床上……她的身邊?而且……竟還衣衫不整的?!

  幾乎是被雷給劈著似的,她下意識地抓著棉被從床上彈跳起來,踉踉蹌蹌的退到床下,瞪著圓圓的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怎麼回事?!」她明明記得自己昨晚是要去張大娘家的不是嗎?

  「怎麼回事,不就眼前這麼回事嗎?哎唷……」李老拐哭天搶地,捶胸頓足的。「歡兒她娘喲!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好不容易養大的閨女……就這麼白白給人糟蹋了……」

  「老拐,你別太傷心了,會氣壞身體的。」姚貴不住地勸著李老拐,還不忘幫忙威脅。「你這忘恩負義的賊人,竟敢假藉酒意奸人女兒,看我將全村子的人全部找來,把你扭送官府大堂!」

  「哎哎哎……這不行啊、這不行啊!」李老拐拉住作勢往外頭定的姚貴求道:「你一說出去,我家的歡兒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李歡兒站在旁邊,整個人都犯傻了,沒想到這種事情竟會真的在她身上發生,只能呆若木雞的看著、聽著父親和貴叔—搭一唱,直到床上的那個人終於開口。

  「我的隨從呢?被你們拖去外面了吧?醒了沒有?」承先話音甫落,房門口竟就傳來德子的聲音。

  「德子在這!」

  這可把姚貴和李老拐都嚇了一跳,剛剛這傢伙不是還不省人事嗎?什麼時候醒過來的,還如此精神抖擻?

  「方纔的事你都聽清楚了吧!」

  「屬下聽得一清二楚!」德子朗聲說道。

  「這位老人家,指控我強姦了他的女兒呢!」承先一邊說,一邊懶懶地移動身子坐到床邊。「還說要把這事報到縣衙去,我看,咱們就跟他們走一趟吧!省得到時官府還要派人來拘提,浪費人力。」

  「啊?!」此話一出,李老拐與姚貴俱是一愣。

  承先的臉上卻仍掛著微笑。「老丈說我強姦民女,事實上,睿某從昨晚喝了酒之後就不省人事,什麼都不記得了,要是真毀了人家好姑娘的清白,這個責任自是該挑該扛的,偏偏睿某有個臭脾性,拉口子要見血、刨樹要搜根兒,連我都沒印象的事就硬要我負責,也太讓人不甘不願了點,如果找個穩婆來驗上一驗,證據充分了,那麼睿某自然無話可說。」

  「反正一切到了大堂之上,就一清二楚了不是嗎?」德子連忙大聲附和。

  「這……這……這……」這可不是他們要的結果啊!李老拐與姚貴兩人面面相覷,反倒是傻了。

  要是真上了大堂還得了?他們比誰都清楚李歡兒根本還是處子之身,身子沒破、何來強姦?!到時他們還得吃上誣陷的官司……一想到這裡,李老拐反倒害怕了起來。

  「睿睿睿老爺……你這說的足什麼話?我家閨女要是上了大堂,就算身子沒破,惹上這種官司,以後還會有人上門提親嗎?!」

  「就算身子沒破?!」承先抓住他話中漏洞,重複了一次,李老拐臉色驟變。

  「我說的是假如、假如啊!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你與歡兒兩人都衣衫不整,叫老朽如何是好哇……」

  姚貴見狀,也連忙插話。「歡兒她爹,要我說,這事原也不難辦,我看這位公子是個明理之人,咱們也不必為難他,只要他拿出誠意來,這件事就這麼私下了結,歡兒也不必上堂丟臉,這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話已說到點子上,承先和德子互看一眼,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

  「拿出誠意?什麼樣的誠意?」承先問道。

  李老拐心中暗喜,強自鎮定地伸出五根手指。

  「只要你肯拿出五……五百兩遮羞,這件事情我……我就當作沒、沒發生過……」

  「爹」李歡兒不敢相信父親居然開得了這個口。「你在說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啊!」

  「你閉嘴!你爹還不都是為了你!」姚貴指著李歡兒的鼻子斥喝了一句,又對著承先道:「五百兩買回你的名聲,對你來說應該也不算太貴吧?」

  「不貴、當然不貴,俗話不是說,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嗎?只花五百兩就可消災解厄,我睿某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睿某有個條件,」

  「條件?」李老拐疑惑地問:「什麼條件?」

  「這倒也不難,反正原本順理成章。」承先從容不迫地道:「既然我花了五百兩,歡兒姑娘就得讓睿某帶走。」

  「什麼?!」眾人錯愕不已,包括德子,他的主子難道留下來就是為了要這名鄉野村姑?

  「有那麼驚訝嗎?」承先微笑問道。「橫豎歡兒姑娘都已經是睿某的人了,不是嗎?」

  「這……這……」李老拐行騙歸行騙,可也沒到連女兒都不要的地步,可眼見要是不答應,煮熟的鴨子不但會飛掉,弄不好還得進大牢,這……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就在猶豫不決的當兒,姚貴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你還想這麼多幹什麼?答應就是了!」

  「不……不是啊……」李老拐為難地看著歡兒,遲遲下不了決定。

  姚貴將他扯到一旁,厲聲說道:「我警告你,你向我討去的酒菜可不是免費贈送的,那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你不答應,後果可是要自行負責啊!」

  「但是……歡兒……」

  姚貴才不聽他說,反正死道友不是死貧道。「歡兒怎麼了,她遲早不也要嫁人的嗎?那個睿老爺既然出手闊綽,給咱們五百兩像打個噴嚏似的,歡兒要真跟了他,還怕沒好日子過嗎?就算是當小妾都比人強!你攀上這麼個人家,苦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這……這話說得倒還有點理……」李老拐心頭鬆動,姚貴連忙拉著他回到承先面前,大聲宣佈。

  「歡兒她爹答應了。」

  「什麼?!」李歡兒真真無法相信,如遭雷擊似地快要無法站立,一手摀住嘴巴,似乎想將嗚咽之聲狠狠的堵住,不讓它發出來。

  「既然答應了,空口無憑,還是立張字據吧!」承先眼神示意,德子立即備好了紙筆。

  「主子,筆。」

  承先接過德子遞來的毛筆,振筆疾書,德子便站在旁邊,念出立約的內容。

  「賣女人李老拐,因家貧無依、生活困頓,經中間人姚貴為證,願將一女李歡兒,以五百兩為代價,賣往皇城睿府,此後其在睿府之生活,李老拐不得過問以及有任何異議,李歡兒若有私逃、不服從主人之命令,或其他致使主人家蒙受損失等行為,得由睿府全權處理,且李老拐需賠償睿府原五百兩之十倍。另外,無睿府主人允許,李老拐亦不得私下與李歡兒碰面,否則一切交由宮府處置,口說無憑,特立此據!」

  朗聲念完之後,德子將字據攤到李老拐面前。「來!捺下手印!」

  「這……這……」雖說已是騎虎難下,但是聽到從此不能再跟女兒有任何聯絡,他還是猶疑不定,就在這個時候,他抬頭望見了歡兒的臉。

  「你還有臉看我嗎?」李歡兒冷冷地望著父親,心都涼了,「你真的要為了五百兩,就跟我斷絕關係?」

  「歡兒……爹也是逼不得已……」

  「好一個逼不得已,誰逼你了?我?還是姚貴這天殺的!」

  「歡兒,你想開一點嘛!」姚貴正要緩頰,卻被李歡兒怒斥回來。

  「你閉嘴!這不關你的事兒!」她伸出手,大把抹了抹臉,大步走到父親面前,對著他那還舉在半空中,遲遲不敢落下的拇指,大聲喝道:「簽啊!你簽!」

  李老拐看著女兒紅紅的鼻頭、泛著薄薄水光的眼眶,心裡的悔恨登時湧上來,李歡兒突然一聲大吼!

  「簽!」

  李老拐狠狠一嚇,手頭一軟,那拇指竟就這麼印了下去!

  霎時契結約成,也幾乎是同—時刻,德子拿出—張銀票,啪的—聲拍在木桌上頭。

  「這裡是五百兩銀票,只要到城裡的銀號就可以兌現了。」說完,他轉身面向李歡兒。「從今往後,你就是咱們爺的人了,快去收拾東西,隨我們走吧!」

  李歡兒回過神來,也不拾掇,掉頭就住外走。

  李老拐見狀,連忙追上前。「歡兒!」

  李歡兒住了腳,卻沒回頭,李老拐情知自己不配得到原諒,又怕又怯的。「歡兒……你……你別怪爹……」

  承先仔細觀察著這對父女,只見李歡兒雖然背對著眾人,但從她抬手掩瞼,不時吸氣的模樣,他知道,她肯定有說不出的委屈與怨懟……

  輕輕歎了口氣,他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旁。

  「你沒什麼東西要收拾嗎?那就出發吧。」

  李歡兒抬起頭,側過瞼望著承先,後者垂望著她,表情十分平靜。「不走嗎?你若不從,遭殃的可是你爹啊。」

  李歡兒聞言,狠狠的掃了他一眼後,倏地撇開視線,冷冷地道:「我沒什麼可收拾的。」

  「是嗎,那就走吧!」承先回頭吩咐道:「德子,去牽馬來。」

  「牽來了。」德子手腳俐落,知道為免夜長夢多,還是盡早離開此地為好。

  「姑娘,請上馬。」德子扶著李歡兒上了馬背,自個兒牽著韁繩,承先則是躍上了另一匹馬。

  眼見三人已然要走,李老拐終於忍不住。

  「歡兒!」李老拐看著女兒的背影,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只能化作三個字。

  「對……對不起……」

  李歡兒聞言,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眼淚在心底泛流,已經快要成災了,事到如今,叫她還能怎麼做呢?

  「父親,女兒只有一句話送你。」她低著頭,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再會無期,您好自為之。」

  再見不知何時,天倫相隔,此後也不可能知道人將何至,李老拐愣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手裡剩下的,只有那一張五百兩銀票,以及女兒那張薄薄的賣身契。




  雍宛縣城。

  一進縣城,承先便感覺這裡雖是城市中心,和皇城相比卻是天差地別,一個荒涼、一個富庶;一個雜亂無章、一個井然有序,如此對比之下,似乎更暴露出雍宛縣城的治理不當,看得他不禁眉頭深鎖。

  「主子。」不知何時德子已然靠近他的身邊。「是直接先去官府會會那個吳知縣,還是……」

  「不了,這兩天我得四處看看,先到驛館落腳吧!」

  德子點點頭,正要離去,承先又把他叫回來,低聲吩咐了幾句,德子聽明白後,方才牽著馬兒走開。

  「德子辦事情去了,咱們先到驛館吧!」承先回過頭,溫文地對李歡兒說道。

  李歡兒陌生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反應,承先倒也不惱,只是走到她身邊。

  「跟著我,可別走丟了。」

  李歡兒不言不語,心中有種身處夢境之中的不真實感。她等於是糊里糊塗的被爹賣了,昨天還在門口搓繩子,沒想到今天就成了別人的附庸,一時間巨大的轉變讓她無法適應。

  承先心知她還難以調適,也不催促她,自個兒放眼盡情觀察城內的一切。

  慢步之間,終於到達了驛館,才剛到門口,德子就來了。

  「主子,都辦好了。」他晃著手中一袋包袱,承先順手接過。「那好,你先進去找驛丞吧,還有,記住,咱們這趟出來,一切暫不對外通知……」他話說一半,沒再接下去。德子順著主子眼尾餘光看到旁邊的李歡兒,心知主子還不想在她面前洩漏真實身份,連忙點頭表示會意。

  「德子理會得,德子這就進去打點。」

  李歡兒皺著眉,看著這主僕兩人高來高去,她是有感覺這個睿老爺絕不是一般有錢而已,但是有這麼神秘嗎?

  疑惑之間,承先忽然將剛剛接過的包袱遞給她。「拿著,跟我來。」

  李歡兒雙手抱著大包袱,不明就裡地跟了進去,一個驛丞迎了出來,看見承先,連忙行了個禮。

  「不知大人來了,下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沒要緊的事,驛丞不需多禮。」承先笑道:「你們這雍宛縣城規矩倒是奇怪,不到天黑城門就關,害睿某花了五百兩銀子借宿了民家一宿。」

  李歡兒聞言一陣氣悶。

  「真是抱歉,想必大人是住到黑店了吧?」那驛丞止不住抱歉地說,承先心中覺得好笑,那驛丞又道:「小的替大人準備了三個房間,都在樓上,不曉得這樣對嗎?還是……」

  驛丞意有所指地看了李歡兒一眼,承先沒有多說什麼,滿意得點點頭。

  「如此甚好。」他轉過頭對李歡兒說:「你先回房休息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他看似隨意,其實命令意味十足,李歡兒知道他肯定是發號施令慣了的,原想就此回房,卻又覺得不大對勁,脫口就問:「那這包袱……」

  承先一愣,沒想到她沉默多時,第一次開口竟是為了包袱,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是你的東西,回自個兒房裡看去。」

  「我的東西?」李歡兒一瞼納悶,上了二樓,走進房間,把包袱放在桌上,慎重的打開。

  一套全新的衣裳。

  桃紅軟緞,淡麗素雅,細緻的質感竟讓歡兒不忍去摸,只怕自己粗糙的手勾壞了衣服,歡兒怔怔看著那衣裳,真真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

  這是睿老爺讓人買來給她的嗎?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響起,歡兒回過神來,那廂房門已被推開,進來的是德子。

  「歡兒姑娘,我見你房門沒關上,所以就進來了。衣服怎麼樣?合適嗎?」

  「我……」李歡兒支支吾吾的。「我還沒換上。」

  「那就快點穿看看吧,換好後到花廳裡來,主子吩咐要你過去。」德子說罷便要走,李歡兒卻突然開口。

  「請問……」

  「呃?」

  李歡兒看著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無功不受祿,我不應該接受這麼好的東西……」

  「你這是什麼話?」德子笑道:「你的身子都已經賣給主子了,主子賞幾件衣服給你也算不得什麼,何況出門在外,咱們這些底下人也是主子的臉面,要是讓人看見主子身後跟著衣服上滿是補丁的隨從,背後不知道要怎麼說他刻薄寡恩了呢!」

  李歡兒卻仍是面有難色。「可是……穿這種衣服,要怎麼幹活兒?」

  現在的下人都穿這麼好的衣服嗎?會不會太奢侈了一點啊?叫她穿這樣打掃、劈柴,她可幹不來啊!

  德子聞言仍是笑。「放心吧,輪不到你來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主子自會發落,你快快把衣服換上,然後到花廳來知道嗎?」

  「噢。」李歡兒吶吶的應了一聲,看著德子出去之後,拿起那件新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舊衣,只得開始換裝了。

  花廳內。

  承先坐在圓桌前,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事,桌上的酒菜絲毫末動,半晌,他聽見了腳步聲,抬起頭來。

  「德子,是你。」承先望了望他身後。「李歡兒呢?」

  「姑娘家嘛,總是愛磨蹭。主子,不是屬下多嘴,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見承先沒有不想聽的意思,他又往下說:「這歡兒姑娘,主子究竟做何打算?」

  「什麼做何打算?」承先瞟了他一眼。

  「您是可憐她,還是……喜歡她?」

  承先聞言,忍不住一笑,歎道:「哎,德子啊德子,你畢竟是從小跟我到大的,情分比別人不同,膽子也比別人大很多,啊?」

  德子也笑。「德子一心只為主子,您身邊無緣無故冒出了這麼一個姑娘,要是回到皇城,讓清華郡主知道了還得了,她對您可是一向……」

  話還沒講完,就突然遭了一記白眼。

  「哪壺不開提哪壺,閉嘴!」

  就在這個時候,花廳外再度傳來腳步聲,接著便有人走進來,承先定睛—看,正是換裝後的李歡兒。

  原就清秀的她,即便穿著粗衣布服,仍掩蓋不住那雙靈活有神的大眼睛,而今換了裝束,更加顯得秀麗可愛,讓人眼睛一亮。

  只是她微咬著下唇,雙手緊握,似乎有些無措。

  「那個,謝謝你,衣服……」

  「喜歡就好,雍宛不比皇城,做工跟料子都差了些,難得你不嫌棄。」

  嫌棄?李歡兒不禁皺眉,他說的是人話嗎?這麼好的衣服他還嫌差啊?她不禁好奇起來,這個男人平素過的到底是何等養尊處優的大好日子。

  「來,坐下,折騰了大半日,你也餓了吧!先吃些東西,吃完了,好好休息,接下來會有一陣子可忙的了。」不由分說,承先一把將李歡兒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後將碗筷遞到她面前。「哪,吃吧。」

  李歡兒視線移到那桌上的酒菜,眼中的驚訝更深了,白白香香的米飯、熱騰騰的鮮蔬,還有肥滋滋的豬肉……這、這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眼前?就連昨兒父親費盡心力弄來的所謂酒菜,也不過是幾片肉乾加上蘿蔔醬菜而已啊……

  承先看她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想到雍宛的百姓絕大部分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心中頓時感到不忍,於是伸出筷子,挾了幾片豬肉到她的碗裡。

  這動作不但嚇了李歡兒一跳,連德子也受到不小驚訝。

  他有沒有看錯?主子幫人挾菜?!

  「快吃。」承先輕輕催促。

  一接觸到他那勸誘的眼神,李歡兒好似被什麼給驅動一樣,當下什麼也顧不得地舉箸就食,初時還略有顧忌,但等到嚼得滿口米香之後,竟再也無法停下筷子的一口口扒著飯……

  「好吃嗎?」承先輕聲問道。

  李歡兒嘴裡還塞著白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不住地點頭。

  「吃慢點,別噎著了。」

  李歡兒聞言,不禁抬起頭與承先對視,怎知一看卻是怔了,他的目光清朗,嘴角有著溫和的微笑……

  不知怎地,竟讓她想起了父親。

  想著今天這身衣裳,是因為父親的貪念;想著今天會有這碗白米飯,是因為父親的無情;想著眼前這陌生人的微笑,是因為那張賣身契……

  一想到這裡,陣陣反胃的感覺突然排山倒海地湧了上來!李歡兒掌不住那陣噁心,登時丟下碗筷往外頭跑了出去。

  承先見狀況不對,連忙追了出去。

  「李歡兒!」

  他追在她身後來到了院子裡,結果竟看到她跪倒在花圃旁邊大吐特吐起來,方才吃的東西不但如數清出,甚至已經沒東西可吐了,還一陣又一陣的乾嘔著。

  「李歡兒,你沒事吧?」承先趕到她身邊,急切地問著,李歡兒卻沒有回答他,隨著乾嘔聲漸止,哭聲卻慢慢地從她的喉腔逸出,伴隨著眼淚凝結成悲切的慟哭。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他不是人!嗚嗚嗚……」壓抑已久的情緒一瞬間如山洪爆發,李歡兒卻只能哭泣。「娘……你在哪裡……怎麼不把歡兒也一起帶走……歡兒想娘啊……」

  為什麼、為什麼丟下她一個人面對父親的背叛呢?傷痛的歡兒哭得渾身顫抖、不住瑟縮,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雙手,結結實實地環抱住了她。

  「別哭了。」那聲音自她頂上傳來,幽幽沉沉好似晨鐘,在她心中蕩出一圈圈漣漪。

  「別哭了……」他又說了一次,也是這時候,李歡兒才發現抱住她的人,正是承先……

  李歡兒止住了哭泣,抬起頭看著他,不禁皺起眉。

  「你這樣是在做什麼?」

  「傻子也看得出來我在做什麼吧?」承先望著她,心中頗感憐惜,但表面上仍舊是平靜而微微笑著的。「誰讓你哭得像個小孩似的。」

  一陣羞赧取代了先前的驚訝與感傷,李歡兒發窘地站了起來。「我……我不需要你假情假意的。」

  想想,要不是他,她又怎麼會離開家啊?!

  「那好,我也省事。」這丫頭……真是半點不懂情趣!承先也不示弱,拍拍手站起身子。「快去把手、臉洗一洗,別弄髒了衣服。」

  「衣服?」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個兒身上一看,李歡兒突然跳了起來!

  「啊!衣服!」她剛剛又哭又吐的,袖子都弄濕了。

  看她臉上猶掛淚痕,卻已將前事拋諸腦後,這會兒正咬著下唇,懊惱的看著衣袖,用指頭又擦又抹的,承先不禁莞爾。

  「好了,別管那些。」他將她的手按下。「要衣服以後有的是,你要是身子不舒泰,就先回房休息吧,別逞能了。」

  「誰、誰逞能啊?」

  「嘴上還硬著,聲音倒是軟了下是?」承先調侃地說著。

  「你!」李歡兒一時氣弱,「去哪  ?」承先明知故問。

  「還能去哪?」李歡兒沒好氣的回答。「我回房!」

  承先看著她故意邁大步離開的背影,不禁啞然失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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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7:02
  是夜。

  可能真是命苦慣了吧?李歡兒躺在整潔舒服的床鋪上,總覺得不太安穩,她翻了又翻、翻了再翻,卻老是睡不著。

  「真是的……」皺著眉從床鋪上坐了起來,李歡兒喃喃自語。「真是沒過好日子的命,明明在家裡的時候都是沾枕就睡的……」

  她忍不住起來倒了杯水,捧著杯子走到房外,就著走廊邊上的長椅坐著。

  晚風沁涼,拂得身子骨清清爽爽,正覺通體舒泰之際,李歡兒突然發現對門房裡的燈還沒熄滅,燭光透過窗戶,映出上頭高瘦頤長的人影。

  是他的房間……

  奇怪,他這麼晚是在忙什麼?為什麼白天那麼精神奕奕,晚上卻半點不困呢?還在那裡走來走去的?

  一時好奇心大起,李歡兒躡著腳尖,俏悄走到承先的房門前,站定位置,正伸出手來想捅破窗紙一窺究竟的時候,房門突然霍地打開,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李歡兒嚇得不輕,想也沒想就斥道:「嚇死人了!這麼晚了還不睡,你當賊啊!」

  「真是做賊的喊捉賊。」承先搖頭笑道:「半夜三更躡手躡腳的到別人房前,還想捅窗子偷看,被這種人罵賊,我可是死也不甘心啊!」

  「你……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李歡兒下意識摀住嘴巴,糟……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承先皺著眉看她。這個硬氣的小姑娘,心思一戳即破,看來還真沒做壞事的本錢啊,她怎麼沒想過,既然她看得到窗內有人影,難道窗內人就看不出外頭有什麼動靜嗎?

  「唉……看來我還真是買了個笨丫頭回來了。」承先作狀垂首望她,憋著笑意道:「算了,反正買都買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深更半夜前來窺視,是有什麼貴事了吧?」

  見他把買啊買地掛在嘴上說個沒完,李歡兒聽得刺耳,看他那副「被我說中」的表情,更讓人覺得懊惱。

  「沒事,我要回去睡覺了。」她沒好氣地說,轉身就想離開,卻被承先一把抓住。

  「沒那麼容易,」承先可不想讓她開溜。「主子問你話,就要如實回答。」

  「放開我!」李歡兒著惱地喊。「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承先仍是笑。「抱歉,我是紈褲子弟,平素跟書本處得不太好。」

  「騙誰啊!」李歡兒直覺大叫。

  「騙你啊!」承先也壞笑快答。

  「你……」李歡兒掙不開他的手,看他那一瞼貓捉老鼠的促狹樣不禁有氣,忍不住賭氣道:「你要聽實話是不?那我就跟你說,我是來看你會不會逃走!」

  「逃走?」這話可鮮了。

  「那當然。」看他一臉似笑非笑的笑意,李歡兒沒來由的心慌慌,說得振振有詞:「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麼頭大肥豐,我不看緊一點兒怎麼成?否則以後吃香喝辣找誰去?」

  「吃香喝辣?」承先挑眉,沒想到他堂堂一個親王,在她心目中的價值只等同一張飯票,這還真是教人沒勁啊!別說做為王爺了,連做為男人都是很傷自尊的,他可得教她多多認識認識自己才成,怎麼下手呢?當然是……多多相處嘍。

  「既是如此,你也不必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偷看。」說著,他一把將李歡兒拖進房中,順手將房門關上。

  李歡兒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做,嚇得可不輕,話都說不全了。「你你你……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硬將李歡兒拎小雞似地抓到床邊站定,他才鬆開手,正色道:

  「寬衣。」

  什麼?!

  李歡兒以為自己聽錯,不過看承先變得再正經不過的神情,她霎時知道對方可是認真端出了主人的架子,再避無可避了。

  「還杵著做什麼?快啊!」承先催促著,冷眼看著她。

  李歡兒這下可真是又羞又窘,她一個姑娘家平素雖然大剌刺的,可畢竟沒和青年男子有過接觸,何況……

  還是一個挺拔英俊的青年……

  她咬著下唇別開眼,抖著手碰上了對方的衣鈕,試圖解開,但絞啊扭的,竟無論如何就是旋解不開,折騰好半晌,承先突然將她的手一把抓開。

  「好了,我逗著你玩的,你還當真呢。」他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李歡兒聞言一愣,拾起頭看到他的笑容,竟看得失了魂,連惱怒他的捉弄也忘了。

  她從來只知道漂亮的姑娘笑起來好看,卻不曉得,原來男子的笑也能讓人目不轉睛,承先相貌本就俊雅,笑起來時頰邊竟有酒渦……

  承先好不容易止住笑,發現她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霎時察覺自己的失態,連

  忙咳了兩聲。

  李歡兒回過神來,連忙別過瞼。

  「那……那不用寬衣了?」

  「嗯,這種事我向來都是自己處理,不過……」承先歪著頭將她面紅耳赤的模樣盡收眼底,不忘再加上一句。「你如果堅持要幫忙,我也不介意……」

  「不不不,這種事,我笨手笨腳的做不來……」李歡兒強抑著狂烈的心跳,連連搖手。真糟糕,她居然不敢正視他的臉,她這是怎麼了這……

  「熟能生巧嘛!怕什麼?」

  惱羞成怒地暗瞪了他一眼,他不知羞,她還要瞼呢!

  李歡兒故作若無其事地笑道:「不、不用了……既然沒我的事,那我就回房了」

  「款!等一下。」承先拉住她。「我可沒讓你走。」

  李歡兒一愣,當下緊張了起來。「那你到底想怎樣?特意找我尋開心的嗎?」

  「你可別忘記,一開始是誰在我房門口探頭探腦的。」承先忽然伸手一推。

  李歡兒—聲低叫,就這麼仰倒在床上。「你……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承先往她身旁一倒。「我只是如了你的願而已。」

  「如我的願?」什麼願?李歡兒記得自己可從來沒許過什麼跟男人同床共枕的願啊!

  「這麼快就忘記了嗎?看來你的頭腦不好、手腳又笨、連記憶也欠佳。」承先抓住她的手腕,挖苦似地數落著她的缺點。

  李歡兒半點也脫不開他的手勁,氣急之下,忍下住捶了他一拳。

  「你這人真是可惡,一直說我的不是,當初又何必花五百兩買我?只要上了大堂,水是清的還是濁的不就明明朗朗了嗎?你做什麼非要自找麻煩不可?」

  承先眼睛仍未張開,但她的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你的意思是,你覺得咱們是清白的?」

  李歡兒羞得面紅耳赤,但她明白這事情肯定是父親與姚貴一手策劃的陷阱,只是還沒回答,承先又道:「你要是這麼想固然是你的自由,不過說真格兒的,我還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連你一根手指頭也沒碰過呢……」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歡兒嚇得瞪大眼睛,莫非……他真的有對昏迷不醒的自己做過什麼?!

  「就話面兒上的意思。」承先突然睜開眼睛,將她因驚訝而彈坐起來的身子向下一扯,硬壓回床上。

  「好了,今晚閒話也扯夠了,你方才不是問我,什麼叫如了你的願嗎?這就一併跟你講清楚,你說好不容易釣上了我這隻大肥羊,無論如何都得看得緊緊的,以免我逃走。我這是給你機會,讓你『就近看管』我,從今天起,你就跟我同住一房吧,我話說完了,睡覺!」

  「什、什麼?!」李歡兒呆呆地看著閉眼合目、不動如山的承先,氣急到底,反倒苦笑了出來。

  「喂!你醒醒,喂!」她搖了承先一,兩下,無奈他卻相應不理。

  莫可奈何之餘,李歡兒只得歎了一句。「唉……到底是誰在看管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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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7:51
第三章   


  翌日,當德子敲門進入承先房中時,可著實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大清早的,李歡兒竟就出現在主子房中,而且睡眼惺忪、猛打呵欠,黑眼圈兒都跑出來了,這會兒支著手撐在桌上打瞌睡,顯然是在補眠。

  反觀他的主子,卻是眉眼含笑兼神采奕奕,詭異到一個不行。

  「采陰……補陽嗎?」他喃喃自語著。

  「你在那裡咕噥些什麼?」承先正自調整著衣帶,若無其事地吩咐:「今天你就在驛館裡好生照顧馬兒,我帶歡兒出門打探打探。」

  「是……」德子原本只是照章應承,待聽清楚話意後掹然一醒:心想這李歡兒一來,他立刻就從隨從改成馬伕了!但……

  「主子,不是德子多嘴,」德子指著李歡兒。「您看歡兒姑娘她這模樣……能出門嗎?」

  「去去就回,不礙事的,大不了回程雇頂轎子就是。」承先毫不在意地走到桌旁,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直接拉開歡兒支著下巴的手,她的頭狠狠頓了個空,一下子醒了過來。

  「做什麼?!」待看清是他故意使的壞,她氣得站了起來。「你這人真是,昨晚一夜沒讓人好睡也就算了,現在還這麼捉弄我……」話還沒講完,眼角餘光忽然瞥到有第三者在場,她一愣,這時自悔失言已經……來、不、及……了。

  眼看著德子的眼神從驚訝,轉變到不可置信,再轉變到恍然大悟,最後又轉變成體諒瞭解、曖昧微笑的模樣,李歡兒真的快瘋了……

  她一定在作夢吧?幾天以前,她的生活還很正常的不是嗎?偶爾罵罵不成材的父親、哭一哭很早就離她仙去的娘親,也就是貧窮單純的過日子而已,但今天、此時此刻,這是什麼狀況啊?!

  「德子大哥,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了……」李歡兒用盡力氣,想說明這—切不過是個誤會,豈知德子卻—邊笑、—邊搖手的往後退,嘴上還不停地打斷她的辯駁之辭。

  「沒關係、沒關係,歡兒姑娘是什麼樣的身份,您沒有跟德子解釋的必要,德子沒誤會,德子都明白,德子這就走開,呵呵呵呵呵……」

  然後砰的一聲,房門便當著李歡兒的面無情的關上,李歡兒困窘的看著房門,委屈得一肚子火!

  「呵個頭啦!笑成這樣,分明就是誤會了嘛!」

  「反正你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以後就別再多費唇舌。」正當李歡兒沉浸在沮喪之中時,承先語帶笑意的聲音突地自她背後響起,也同時提醒了她房裡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新仇舊恨一時統統上湧,李歡兒忍不住開罵:「喂,你還有臉說風涼話,把事情搞到這地步的人不就是你嗎?」

  「老是這樣喂喂喂的叫著跟你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你不覺得很無情嗎?更何況我好歹也是你的主子。」承先定到她身旁說道:「我不叫喂,我的名是承先,承先啟後,知道吧?」

  礙於現在仍舊不便公開身份,又不想特意瞎掰什麼名號騙她,承先想也沒想地就直接告訴她自個兒真正的名諱,孰料對方可是半點不領情。

  「不知道!」李歡兒撇過頭,「我又沒念過書,誰曉得你在念什麼經?」

  她口氣雖沖,承先倒也不惱。「是嗎?那以後慢慢教你得了,現在你只要知道怎麼念就行。」說著說著,他忽然低下頭,視線與李歡兒平視,勸誘式地說:

  「來,叫一聲。」

  「叫什麼?」李歡兒裝傻。

  「叫名兒啊。」承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李歡兒聞言,忍下住冷笑。「哪一個下人是這樣直接稱呼主子名諱的,這是哪家的規炬?」

  「我家的規炬。」承先睇著她,像在與她較量似地完全沒有移開目光的意思。

  李歡兒不肯示弱,硬是圓瞠著眼與他相視,心想叫就叫、誰伯誰?不過話一滾到喉頭,不知怎地就突然卡住了,頓了半晌,她索性撇過頭去。

  「不行……我叫不出口……」

  「有那麼難嗎?」

  這不是難不難的問題好嗎?李歡兒一陣彆扭。

  看她一瞼不適應,承先倒也不再催逼,他原就只是想逗逗她罷了,果不其然,她鬧彆扭的樣子還真是有趣。

  真奇怪,面對李歡兒,他似乎總能特別柔和、特別寬容,看到她或笑或生氣,他總是心情愉悅,這是之前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都做不到的……

  「好吧,既然你不願叫,我也不為難你,反正日後你慢慢練習就是了,現在你就跟著我,一起到街上瞧瞧吧。」

  「到街上?」不會吧?李歡兒霎時垮了瞼。

  她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鑽進被窩裡好好的補個眠啊!昨晚一整夜,她被承先扣手扣了整晚,承先呼呼大睡,她卻緊張得渾身僵硬,大氣兒都不敢多喘一口,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他居然還要拉著她出門?

  「真的非去不可?」李歡兒囁嚅問著,得來的卻是教她失望的答案。

  「嗯,有很多事情,我還得仰仗你這位當地人的解說呢!」承先話說完,也不管她聽清了沒,驟地又拉起她的手逕自朝外頭走去。

  「哎!你又要做什麼,別拉拉扯扯的啊!」李歡兒直覺就是奮力一抽,將自己的手倏地抽出來。

  承先一愣。他長這麼大,倒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從他手中把東西拿走啊!

  手中被抽空的感覺實在有點讓人不爽,他又重新把李歡兒的手腕抓起來,而且這回扣得死緊,然後,不由分說地便往外拖去。

  「你……你這是幹什麼!別……別拉我,別走那麼快啊!」

  就這麼著,李歡兒這回再也掙脫不掉承先的手勁,硬是被他給拖出了驛館之外。




  來到縣城大街,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裡,承先不管看任何人、事、物,目光皆包含著高度的專心與注意力,相反的,跟在他身後的女子,卻是一臉精神不濟。

  「李歡兒,這是什麼?」承先不時地走走停停,指著不懂的物事發問,李歡兒往往答得不怎麼客氣。

  「不就是吃的野菜嗎?山裡才有的,味道特別苦,一般是不吃的,不過這地界、這年頭,什麼都東西都能拿出來賣了……」說著說著,她又打了個大呵欠。

  「是嗎?那又是什麼?」承先完全不介意她的不恭不敬,逕自問東問西,問到後來,李歡兒都有點不耐煩了。

  「真搞不清楚誰才是鄉巴佬呢,怎麼問得沒完沒了的?」她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

  承先回過神來,看到拖著雙腳走在他身後的李歡兒,微微一笑。「累了吧?前面有賣豆腐腦兒的,咱們坐著歇歇腿,也好讓你填填肚子。」

  說到吃,李歡兒這才想到,昨兒她把吃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後來也沒吃到什麼。這會兒一聽到豆腐腦三個字,肚子突然叫了起來,讓她連半點逞強說不的機會都沒有,只得任他拉著定到攤子前。

  「老闆,兩碗豆腐腦。」承先叫了兩碗豆腐腦,拉著李歡兒在椅子上坐下。

  「我說……」李歡兒突然發話。

  「唔?」正兀自喝著茶的承先,隨便應了一聲。

  李歡兒盯著他,其實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這會兒再也忍不住想問了。「你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總不會是為了在縣城裡到處走馬看花吧?」

  「這……你說呢?」

  「客倌兒!您的豆腐腦來啦!」小販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咚地一聲,兩碗豆腐腦就這麼擺到兩人面前。

  「還真香。」承先拿起來聞了聞,正要吃呢,李歡兒突然伸手過來蓋住碗麵。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承先一把撥開她的手。「天大的問題也比不上吃東西重要吧?」

  李歡兒正要說話,這時攤子上忽然來了兩個布衣書生,一邊說話一邊坐了下來,由於正好在隔壁,他們聊天的聲音,就這麼一字不漏地傳了過來。

  「哎……我說咱們這個吳大人,也未免太好大喜功了吧?」

  「可不是?」另一個書生跟著附和。「把糧倉的新米放成老米,又把陳年老米囤成壞米,百姓餓苦,那些米蟲倒是養得肥滋滋的,真是沒道理。」

  「哎,當官的,都是踩著百姓、踩著底下人往上爬的,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哪需要多想?」

  「敢問兩位公子。」承先忽然插話進兩人中間。「在下是從外地來的,方才聽見你們說的話,頗感好奇,不知可否請教兩位,這吳知縣,是個怎麼樣的人?」

  「唉,你說吳知縣啊?」那書生搖著扇子歎了口氣。「說起他,雍宛縣城的人可都要搖頭,這位大人打從上任第一天起,時時刻刻以榮晉金鑾寶殿,成為皇上左右為己任,可拚著哪!」

  「可不是?」另一個書生酸溜溜地笑道:「燒香拜佛、求神問卜,府裡還養著好幾個方士,據說他連每天下床,哪只腳要先穿鞋都還要算過呢!這麼汲汲營營,我看寶殿之上肯定有他的位置,前幾年他不就被封了個治縣有方的匾額嗎?」

  「治縣有方?笑話,那叫粉飾太平。」那書生又道:「不過是故意將米糧囤積起來,製造縣府糧倉充盈的彫蟲小技罷了,要是聖上真來此地走一遭,他也無法欺君瞞上啊!」

  「哎,你說得倒簡單,皇上哪是這麼隨便出巡的?更何況他們那些當官的,死的都能說活,你以為天皇老子到了這兒,雍宛縣城就天清地朗啦?放屁!」

  眼見兩個書生討論得熱烈,越發旁若無人起來,承先突然取出幾兩碎銀擺在桌上站起身來,李歡兒見狀,連忙喝光了碗底的豆腐腦,跟著站起身。

  「款!你去哪?你的豆腐腦都沒怎麼吃呢!」

  承先不發一語就轉身離開,他腳步快、步伐又大,李歡兒差點趕不上他。

  「喂!」李歡兒緊緊地跟在承先身後,然而承先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叫喚,反而筆直地往官衙方向走去,李歡兒跟得氣喘吁吁,卻不見他有半步停滯。

  這人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不是嗎?

  「你到這兒來幹麼?報官?」好不容易,承先終於停下了腳步,李歡兒拖著腳步在他旁邊,順著他的目光望著偌大的縣府門堂。

  「……」承先凝思不語,緊皺的眉頭不若方纔的輕鬆自在,反倒顯得嚴肅了起來,這神情……就像李歡兒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

  「喂!」李歡兒吶吶地喊著他。「你杵在這兒做什麼?方才聽到那兩個書生說的話,你動氣了?」

  講到動氣兩個字,她腦袋忽地靈光一閃。

  啊!難道……難道他是吳知縣的親戚或故交,此番前來是要探親尋友的?這麼一想就全盤通了,難怪他會住在官驛,想必是吳知縣事先教人安排好的吧!也難怪承先會對那兩個書生說的話那麼生氣啊!

  李歡兒不禁有點同情起承先來,他肯定不曉得吳知縣是這樣的人,難怪一副很難接受現實的模樣。

  「那個……」想想還是別讓他太鑽牛角尖,李歡兒輕輕地拉了拉承先的袖子。

  「唔?」承先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回過神來看見李歡兒,這才想起身邊還帶了個人,「什麼事?」

  「你要在這兒站多久?」

  「你累了嗎?」承先毫不在意地答道:「如果累了就先回驛館去吧,我在這裡待一會兒。」

  「不是,我還好。」李歡兒連忙道:「我的意思是說……吳知縣……」

  「嗯?」聽到吳知縣三個字,承先的眼光立即銳利起來。見他那模樣,李歡兒這才自覺根本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為時已晚。

  「吳知縣怎麼了?」

  「我是說,你不要為那兩個書生的話生氣,他們不過是讀死書的,哪通什麼俗務,吳知縣就是迷信了點兒……」

  「你說什麼?!」承先聽到李歡兒這麼說,半是驚愕,隨之而來的更是一肚子無名火。

  「我說……」

  「閉嘴!」承先打斷了她的話,疾言厲色地訓道:「你要是不噤聲,現在就給我回驛館去!」

  「你……」李歡兒被他凶得沒來沒由,一時間也怔了。「人家好心想安慰你……」

  「什麼?!」承先聽得一頭霧水,不過此時心心唸唸的是吳知縣的事,顯然怒氣更勝於一切,又把李歡兒拋在原地,轉身就走。

  「喂!」怎麼又這樣啊!真是公子哥脾性!

  李歡兒齜牙咧嘴氣到不行,狠狠的跺了下腳,莫可奈何地發足追了上去。




  驛館內。

  德子看著主子與李歡兒一前一後回來,表情卻各自相異,一個是神情凝重、嚴肅不語,另一個則是頭頂冒煙還兼齜牙咧嘴,心中覺得奇怪。

  不過身為下人,他自然不會去問王子,因此,唯一可以下手的人,自然只有李歡兒子。

  「歡兒姑娘,歡兒姑娘……」德子跟在李歡兒身後,用氣聲叫喚著她,待得李歡兒注意到他,他便將她拉到一旁。

  「怎麼啦?出去的時候明明還有說有笑的,怎麼這會兒你們兩個都繃著個臉?」

  「我怎麼知道?你問他啊!」李歡兒心中不無委屈,她覺得自己才冤呢!

  「廢話,我能問嗎?」

  「那你也別問我。」李歡兒氣得丟下話就往自己房間走去。

  德子見狀,連忙叫住她。「款款款,歡兒姑娘,你上哪去?」

  「我還能上哪兒?自然是回房啊。」

  「回房啊……那你走錯了,你的房問……」德於伸出手,指著承先房間的方位。「在那兒。」

  「什麼?」李歡兒一愣。

  「早上主子吩咐了,叫我把你的東西統統挪到他房裡去,此後你得在主子房裡就近侍候著。」

  「我……為什麼得跟他同一個房間?!」李歡兒一聽就跳腳了。

  「這是主於交代的啊!」德子聳了聳肩膀,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不是德子多嘴啊,李姑娘,你來了之後,主子可常笑了,主子平素煩心的事多,你就順著他的心些,將來日子過得也舒服嘛!」

  方纔主子交代這件事時,他的驚訝可不比李歡兒少,因為他居然在主子的臉上看見難得的、幾近惡作劇的笑意,看來她還真是引起王爺的興趣了不是嗎?

  「你……」這不是舒不舒服的問題好嗎?李歡兒無力地想,但跟德子多說也沒用,她掉頭便往承先的房間走去。

  砰地一聲,她霍地推開房門,怒氣沖沖地走進房裡,只見承先站在窗邊,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景色,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為什麼這麼做?」李歡兒對他的視而不見更感生氣。「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你這樣對我,我以後怎麼嫁人?」

  「別煩我。」承先沉聲說道,此時正為了吳知縣的事心煩,無心應付她。

  李歡兒更氣不打一處來。「我真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欺負人的,你以為我是住在鄉下的村姑,就可以任意擺弄嗎?」

  這句話似乎終於成功地引起了承先的注意,只見他冷冷地瞟了李歡兒一眼,開口時,字句卻宛如冰珠。

  「你是我花五百兩買回來的,憑什麼我不能任意擺弄你?」

  李歡兒聞言,氣得差點沒吐血!

  「你……你這人……虧你還生得一副好皮囊,還要花錢買侍妾,不覺得丟瞼嗎?」

  對於李歡兒所做的人身攻擊,承先的反應也只是嗤鼻一笑。

  「誰當你是侍妾了?你不過是我花五百兩買回來暖被窩的湯夫人!」

  「你……」

  湯夫人是暖爐的暱稱,李歡兒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將她比作那種死物!對她來說,這是關乎女子名節的天大事情,看他如此不痛不癢,她忍不住掄起拳頭,使盡吃奶力氣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你!」承先直覺就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這下痛叫的,當場變成李歡兒!

  「痛……痛痛痛!」李歡兒承受不住從手腕傳來的酸疼與痛楚,眼淚和叫聲當場同時飆迸出來。

  然而承先卻半點沒有松勁兒的意思,反而將她猛力一拉,壓到牆上!

  「你這丫頭膽子果真不小,嗯?敵對主子動手動腳的,你就不怕我認真起來折斷你的手?」

  「折斷了今後還怎麼幹活———,你的五百兩不就白花了?」李歡兒痛叫著,已經疼得語帶哭音。「放開我啦!」

  承先見她痛得直掉淚,猛一回神,手勁也鬆了,李歡兒立時抽回自己的手,握在胸前。

  「大丈夫欺侮小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怒罵了一句,她便跑了出去。

  承先一人在房中,看著自個兒抓過歡兒的手掌不禁出了神。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方才好像真的折斷了她的手骨?

  心念一閃而過,他知道自個兒下手過重,登時也顧不得什麼吳知縣還是鳥知縣的事了,轉身就出房門要找李歡兒,才走沒幾步,便看見了德子。

  「你來得正好!」承先急忙喚他。「李歡兒呢?」

  「她啊……」德子歎了口氣。「在小的房裡……」

  「在你房裡?」聽到她竟主動跑到另一個男子房中,他明顯感到不悅。「她跑到你房裡去做什麼?」

  德子兩手一攤。「天曉得,我一開門就被她趕出來,她衝進去後就下了閂,任我怎麼叫都不理,我怎麼知道她是怎麼了……」抱怨到一半,再看看主子不對勁的模樣,他突然心領神會過來。

  不會吧?從剛剛到現在,架還沒吵完啊?

  「主子……」德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然德子再去叫歡兒姑娘?」

  「不用了。」承先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我去。」

  來到德子房間前,只見門戶緊閉,承先盯了德子一眼,撇了撇頭,德子原本還

  想看好戲,但被他那麼一瞪,也只好摸摸鼻子,識趣的走開。

  待得確定週遭都沒人之後,承先這才抬手敲門。

  「叩、叩、叩!」

  沒反應。

  承先舉手再敲。

  「叩、叩、叩!」

  屋內還是默不作聲。

  逼不得已,承先只好王動開口。「李歡兒,開門。」

  沒有回答。

  「李歡兒,你出來。」承先稍微提高聲量又叫了一次,不過屋裡人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是悶聲不理。

  承先向來溫和大度,但碰上李歡兒這樣硬氣的人,他只有另作打算。

  「李歡兒,我叫你出來,你沒聽見嗎?」他沉聲又叫了一次。「你再不出來,我可不怕把這扇門給拆了!」

  一陣沉默中,時間無聲的流過,這形同考驗的等待終於讓本就心煩氣躁的承先耐不住性子,一掀袍角,正抬腳要踹門的時候,房門突然咿呀一聲打開了!

  「你……」承先抬起的腳還騰在半空中,李歡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逕自走了出來。

  承先連忙追上前去,不由分說地抓起方才被他扭過的手,不同的是這回,他幾乎沒出什麼力。

  「手讓我看看。」

  李歡兒瞪著他。「你放開。」

  「別扯!」承先拉著她的手仔細看,果然不出他所料,才一會兒時間呢,她原本纖細的手腕就腫了起來,光是用看的就覺得很痛,他霎時心中懊悔到不行。

  「疼吧?」

  「要不要你也扭只手試試看?你也知道疼?!」李歡兒沒好氣地道。

  承先不語,眼中卻閃過幾分愧疚,李歡兒一併看在眼底,不禁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但她從來不是大方的人,更不想在此時原諒他,只是擺臉色歸擺臉色,這回她倒是乖乖地讓他帶回房裡。才一在椅子上入座,承先便喚德子取來沁涼的井水,親自絞了條濕帕子覆到她的傷處上,又吩咐德子買傷藥。

  這一連串的動作過程中,李歡兒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觀察著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心中漸漸浮起的,是比感激、感動更多的困惑。

  「剛剛才扭到,不宜包紮,只能先冷敷,不要亂動,知道嗎?如果疼得不行,就帶你去看大夫。」承先抬起頭,徵詢似地看著她的眼,那殷切的目光,看得李歡兒心中一悸。

  瞼上紅霞飄過,她直覺地抽回於站起身,別過頭迴避了他的視線。

  「不用了。」

  承先只當她還在生氣,也不相強。

  「現在沒事了吧?」李歡兒道。

  「我沒事,你呢?」承先反問她,言下之意,顯然也希望她別再和他嘔氣了,煩心的事情已經夠多,要是連這唯一能讓他笑的人都給他臉色看的話,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李歡兒雖不想和他計較,卻是有條件的。

  「除非你讓我睡回之前的房間。」

  承先突地沉吟不語,李歡兒忍不住急道:「你不說話是代表什麼意思?答應?

  不答應?」

  「假如我不答應呢?」

  李歡兒一愣。

  「你方纔那麼生氣,是因為你覺得自個兒比侍妾還不如是吧?」承先睨著她,狀若無心地道:「那麼假如我收回把你當成湯夫人那句話,真讓你當我的侍妾,那又如何?」

  「我不要。」

  李歡兒想都不想的就拒絕,這會兒愣住的人換成了承先。

  「為什麼不?」

  李歡兒冷嗤一聲。「我又不是從良的窯姐,沒得選了才當別人的小妾,我不想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不想跟別人分享同一個丈夫,我沒念什麼書,沒什麼知識、也不賢慧,我只知道我娘生前曾經對我說,嫁人莫作小、作小愁到老。」

  「你娘真這麼說?」承先苦笑了笑。「看來你娘親很有先見之明啊……」

  想起自己的母親,雖然是個妃子,但認真說起來不也是妾嗎?印象中,母親生前的確很少笑,每日就盼著父皇臨幸自己的宮殿,父皇沒來的時候居多,她就整日愁坐鏡前,深恐容顏老去,不再受到君王的寵愛。

  好不容易生了他一個兒子,又為了擔心他陷入宮闈傾軋的鬥爭中而愁白了頭髮,四十幾歲就辭世仙去……這一段成長記憶,一直以來都是他心中十分晦澀的傷痛,而今再想起卻是因為李歡兒,不免讓他感觸良多。

  李歡兒不知自己又觸動了他什麼心事,不過看他表情凝重,她直覺想到的就是……趕快轉移話題。

  「總之,我娘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答不答應讓我睡回之前的房間?」

  承先聞言,回過神來,看著李歡兒滿臉希盼之色,不知怎地,就是不想讓她如願。

  他勾起了一邊的嘴角,微笑說道:「雖然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不過我好歹算是你的主子,我想把你安置在身邊,有什麼不妥的?」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李歡兒在心底啐了一句。

  承先指著窗邊的暖榻說道:「雖是同房,但無須共枕,從今兒起你就睡在寢間外的暖榻上,方便我使喚,明白了沒有?」

  「你這麼堅持是為什麼?」李歡兒惱道:「難不成你是……怕我逃走?」

  承先答得也順。「當然,我可是花了五百兩哪!」

  「五百兩五百兩五百兩,老是把五百兩掛在嘴上你不知道很討人厭嗎?我看你也不是出不起五百兩的人,何必這麼小心眼?」

  「你說對了,我就偏偏這般小器兼小心眼。」

  承先聳聳肩,一副隨她怎麼說都無所謂的模樣,李歡兒只能生氣地猛翻白眼,就在這個時候,德子忽然敲門進來,手上拿著封信。

  「主子,官府那邊送拜帖過來了。」

  承先聞言,眼睛忽地—亮。「看來他們終於得到消息了,把信拿來讓我瞧瞧。」

  德子將信奉上,承先快速地拆開信,一旁的李歡兒也有些好奇,想著承先究竟是怎樣的大人物,竟還勞動官府送請柬過來?!

  她忍不住從後面探頭探腦的想看個端倪,承先注意到她的動作,索性將信紙湊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嘲諷了一句。「你來念?」

  這分明是故意踩人痛腳!他明明就曉得她識字不多!

  李歡兒氣窘得鼓起腮幫子,逕自走到一邊去假裝收拾東西。

  承先見狀無聲一笑,視線轉回信上,讀了一會兒後抬起頭來。「來的只有這張紙?」

  德子連忙答道:「還有書吏,就在外頭候著。」

  「是嗎?」承先只手撫了撫下巴,若有所思的神情顯得有些嚴肅,但不多時便有了主意。

  「我去會會他。」說罷,他便要出門,不過才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對著李歡兒道:「乖乖的待在這兒,明白沒有?」

  李歡兒還惱著他方纔的奚落,哼也不哼一聲,承先也不再多說,逕自關上房門,向外頭走去。

  「德子。」

  「小的在。」

  「把歡兒姑娘好生照應著,明白沒有?」承先指了指房門內,邊向德子使了個眼色。

  聰明精乖如德子,怎會不曉得主子的意思?李歡兒是個倔強的姑娘,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主子是怕她氣過頭,什麼都不管,真給跑了啊!

  看王爺如此重視李歡兒的去留,德子也約略猜出主子顯然已對這姑娘產生了特別的情分,連忙應和:「主子您放一千一百個心出門去吧,德子必定將歡兒姑娘給看得牢牢的,等您回來,包準連一根毫毛都不掉。」

  承先聞言,瞪了他一眼,笑罵了句。「多嘴貧舌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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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29:49
第四章   


  縣府外。

  承先跟著書吏來到府衙大門,那書吏顯然沒見過什麼世面,想到眼前這位爺兒可是不同於一般京官的天皇貴胄,緊張得頻頻拭汗。

  「王、王爺……」書吏結結巴巴地道:「請恕小的冒昧,我、我家大人纏臥病榻已有多日,未能遠迎,還請王爺多多見諒……還是請王爺先回驛館休息,待我家大人病癒了再前往求見……」

  「一路上從剛剛到現在,不是至少已經告訴你十次沒關係嗎?」承先泰然自若地笑道:「既然你家大人不便出門,本王多走兩步路也不會死,就讓本王前來探望,這又有何不可?」

  「王爺……」那書吏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承先見狀,問道:「早先本王便聽說,你們知縣大人對風水吉凶之道非常講究,連下床穿鞋都要擲菱問卜,莫非他算過今日不宜與本王相見,這才藉病推托?」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王爺這麼說豈不折煞人了……」

  「那還不快去請你家大人出來!」承先眉梢展揚,假意怒喝一聲。那書吏一嚇,再不敢耽擱,連忙將承先延請入內,夾著尾巴找人去了。

  過沒多久,穿門口便出現了一個身著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員。

  只見他身材瘦削、蓄著鐵灰長鬚,雖然膚色有些灰暗,卻絕不至於到病懨懨的程度,承先頃刻之間便已然判定,這吳知縣肯定是心中有鬼,裝病來著。

  「想必你就是吳知縣吧?真是好大的臉面啊!」承先笑道,倒也不說客套話,逕自入座。

  「王爺,哎呀,真是王爺,屬下罪該萬死,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居然讓王爺先行來訪,請受屬下一拜!」吳知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不知道睿親王數日前就已來到雍宛,等到知道的時候又怕被奚落,是以才想裝病推諉,不料睿親王反倒直接前來,這下應變不及,只得先跪再說,咚咚咚地磕了好幾個響頭。反正磕頭這一招是萬法皆靈,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請罪就是了。

  「哪的話,是本王不會挑時間呢!竟挑上吳大人生病的時候來訪。」

  「王爺這麼說,屬下更不知該往哪兒鑽了,如果更早一些知道王爺駕臨,屬下一定盡早在城外為您接風洗塵啊……」吳知縣一邊滔滔不絕地說,一邊急著吩咐旁人:「來人啊!還杵著做什麼?快為王爺奉茶啊!」

  「是我不讓消息走漏的,和你無關。」承先垂著眼,皮笑肉不笑。「你倒該感謝本王才是,若不是本王如此低調行事,又怎空得出時間來讓你養病?」

  那吳知縣聞言,咚咚咚地又磕了好幾個響頭。「請王爺饒了屬下的不敬之罪,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行了行了,本王同你開玩笑呢,起來吧。」承先沒意思和他嚼舌,抬抬手示意吳知縣起身,吳知縣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謝王爺。」

  吳知縣起身之後,拍拍下擺,又整了整前襟,這才恭恭敬敬地站到承先面前,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此行前來敝縣,想必是為了勘查民情,這一路奔波不休,肯定也十分勞累了,且讓屬下有個為王爺盡盡心的機會,讓屬下為王爺安排場洗塵晚宴。」

  這種事他倒是不用人提醒啊!承先暗暗地想,說道:「接風洗塵大可不必,本王此趟是來為聖上辦差,沒有玩樂的心思,倒是想跟吳大人請教幾個問題,不知吳大人的貴體,堪不堪得住與本王聊上一聊啊?」

  「堪得住、堪得住!王爺都不辭辛勞,屬下這等小病小痛算得了什麼?只是王爺,您遠道而來,要是不讓屬下盡點心,屬下寢食難安啊!」

  「寢食難安……」複述最後四個字,承先食指在杯緣上繞啊繞的,笑道:「這麼說,給你請頓飯還算得上是為國家盡忠嘍?」

  吳知縣一愣,知道這王爺不是個簡單角色,沒辦法用一般的應酬方式打發,即便如此,仍是裝傻陪笑。

  「王爺時刻以社稷為念,做臣子的自然也該傚法。」

  真是油嘴滑舌!「既然吳大人這麼有心,本王也就不再推辭,就定明晚吧,屆時,咱們再細細聊聊。」說罷,他便起身往外頭走去,吳知縣忙不迭地跟在身後相送。

  「噢!對了。」承先假意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提道:「你們的縣城門,開得很早啊?」

  吳知縣聞言,連忙解釋。「噢……其實這麼做是有原因的,為了防止宵小盜匪趁天色漸暗時摸入城中滋事,屬下才想出這麼一個辦法,城門選在天尚未黑之前關起來,再由路檢士兵詳盡盤查當天可疑的旅客,如此一來,就能防範不肖之徒……再者,這樣做的話,城中老百姓也安心多了……」

  「瞧你說得頭頭是道,真是愛民如子啊?」承先語帶嘲諷,偏偏吳知縣聽不懂他的話中帶剌,還當成了褒獎。

  「哪裡哪裡,屬下自從上任以來,每日莫不以百姓為念,這是為官者最基本的啊!」

  承先在心中冷笑,這時已然步出縣衙外頭,吳知縣連忙道:「屬下這就派人備轎送王爺回驛館。」

  「不必了。」承先一口回絕。「這兒離驛館不遠,坐什麼轎子?吳大人還是請回吧!」

  語畢,也不再看吳知縣是否還有話說,他逕自離開,留下吳知縣站在門口,一臉莫名其妙。

  這王爺是個什麼樣兒的主兒啊?真教他半點猜摸不透了。




  回到驛館中,承先正自思索著該如何與吳知縣交手,德子已經迎了上來。

  「主子回來了。」德子注意到主子手上拿著一樣東西。「主子,這、這是……」這不是小孩玩意兒嗎?

  承先沒有回答,劈頭就問:「她呢?」

  想也知道在說誰,德子忍住笑意說道:「歡兒姑娘嗎?主子離開以後她就待在房間裡頭,一直沒出來。」

  「那就好。」承先直接住房裡走去。

  客房裡,李歡兒正望著窗外呆站,她長這麼大,從來不曾像這幾天閒得發慌過,以前每天早上一醒來,她就要為了有沒有米下鍋而煩惱,白天則大多都是在打零工中度過,現在居然什麼都不用做,就有熱騰騰的好飯好菜可以享用,不知怎地,她反倒吃不多了……

  「不知道爹現在怎麼樣了……」

  儘管分開時的場面那樣難堪,她仍然為了父親的生活煩惱,他一個大男人自然是不會洗衣煮飯的,想到父親也許連燒個水也成問題,她就不禁憂心忡忡……

  「在想什麼?」

  一個東西突然橫到李歡兒面前,李歡兒不及細看,承先已走到她身邊。

  「哪,給你。」承先看著她錯愕的表情,心中煞覺可愛,忍不住微微一笑,催促她收下。

  李歡兒定眼一看,原來他拿給她的,竟是只麥芽糖人兒。

  「你……你買這個做什麼?」她驚訝得抬高了音量。

  「自然是買來吃的。」承先答得一派輕鬆。「方纔見路上有小販,就買了。」

  說心裡沒有一點高興,那是騙人的,李歡兒正想伸手接過,突然看到扭傷的手腕,手又縮了回來,說她小心眼也行,她就是不想讓他覺得好過。

  「你以為這樣就能打發我啊?」她壓低聲音,裝作不在乎地冷哼了一聲。

  「打發你?什麼打發你?」

  「你倒是好記性。」李歡兒抬了拾自己的手,故意在承先面前晃了兩下。「一支糖人就想打發我?」

  承先聞言微微皺眉,這丫頭居然還敢拿喬?真真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僕了。

  「愛要不要隨你,反正我也不吃這東西。」他說著說著,舉起手來,作勢要將糖人往窗外丟。

  李歡兒一時情急,一把就抱住他的手臂,把糖人給搶了下來。

  「怎麼說都是吃的,你這麼做不怕遭雷劈嗎?」

  「反悔了?」承先斜瞄著她問道。

  李歡兒著惱地罵:「你這人真討厭。」

  「討厭你今後的衣食父母?」承先挑眉。「當主子的面說這樣的話,你的膽子未免不小。」

  「不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糟蹋食物就不應該。」李歡兒從來不示弱,她對事情自有一套見解,這是她十多年來刻苦生活的體認,不是旁人能輕易動搖的。

  「你長這麼大,出門騎好馬、穿的是綾羅綢緞,想當然一定沒餓過肚子吧!你知道那種頭昏眼花的滋味嗎?光是站著都頭暈,可偏偏田里種不出半粒白米,只要看到地上冒出綠色嫩芽,就在心裡思量這能不能煮來吃,我想這些事情對你來說,一定沒有經歷過,也無法想像吧?」

  她滔滔不絕地說了—大堆,待得說完後,才意識到承先正—瞬不瞬的盯著自己。

  霎時間雙頰有些燒灼,下意識地,她轉過身咳了兩聲,想藉此掩飾尷尬,這時突然聽到承先歎了口氣。

  「喂!」她回過頭,偷瞄著他。「你怎麼了?」

  「沒事。」承先一方面驚訝於她的見解,一方面卻又為了她之前貧苦的生活而感到心疼,這種複雜又兒女情長的感覺,是他之前不曾有過的,卻獨獨只為了她而存在……

  要是讓她知道了,她會怎麼樣?承先暗暗思索著,以歡兒的個性,或許會以為他在開玩笑吧?

  也因此,面對她的疑問,他只能選擇避而不答,隱藏心緒。「說過別喂喂喂的叫個不停,看你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怎麼這般不受教?」

  「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李歡兒皺了皺眉頭,不甘示弱地道:「要我認你做主子,除非讓我心甘情願的服你,那麼到時,我自比誰都還恭敬!」

  「那你倒是說說看,怎麼樣才能讓你心甘情願?」他扣住李歡兒的兩邊肩膀,低下頭,瞇眼看著她。

  一切都是臨時起意。

  臨時起意帶走她,臨時起意地要她窩在自己的寢房裡一步也不得擅離;一切的臨時起意,最終的結果都是讓李歡兒更加的靠近自己……

  她不是頂尖漂亮的姑娘,而且態度又那麼的倔傲,但她就像一朵長在荒地上的花,用盡方法讓自己茁壯,不同於皇宮裡那些楚楚可憐的公王或是權貴之家的千金

  小姐,她的雙手是粗糙的,眼神是堅毅的,她有一股野性的生命力,既清艷又純潔令人、心動的姑娘……

  意識歸結到最後這一句,他的視線,也落在李歡兒的唇上,一切都是臨時起意

  只是……還來不及將心中的意念付諸實行,李歡兒的聲音忽然驚醒了他。

  「喂……你要做什麼?」

  李歡兒有些不解,又有些擔憂地看著承先,畢竟他這模樣,令她感到陌生……

  承先突然醒了過來,他在做什麼啊!若是真把李歡兒給怎麼了,不就成了大欺小嗎?她雖是在那種不堪的狀態下跟了自己,可他最清楚李歡兒比誰都還清白。沒有婚妁之言,她更不是青樓妓女,自己無論如何不該輕薄於人啊!

  想到這裡,他連忙鬆開了雙手,登時轉身走向書案。

  「喂?你沒事吧?」李歡兒跟在他身後,有些疑惑地探問著。

  「嗯……沒事。」承先不看她,逕自強作鎮定。「對了,明天吳知縣要為我辦個洗塵宴,你也一同前去。」

  「吳知縣幫你辦洗塵宴?」果不其然,李歡兒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開。

  「為、為什麼?」

  「因為他想巴結你主子。」承先隨意翻閱著案上的書本,淡淡地回答。

  李歡兒一臉訝異,這對她來說可奇了,她長這麼大也沒進過幾次城,自然也不可能見過高高在上的吳知縣,如今吳知縣居然要幫承先接風洗塵?看來她想的沒錯啊!

  「我渴了,倒杯茶來。」承先突然吩咐了句。

  李歡兒難得的沒回嘴,真的去倒了杯茶來,嘴裡還不住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想的不會錯。」

  「唔?」承先接過茶水便喝。

  「你是吳知縣吳大人的親戚對吧!」

  「噗!」水嗆進氣管裡,承先霎時噴出一口茶來。「你說什麼?」

  李歡兒對自己的推理倒是很有信心。

  「對嘛!這樣就合理了嘛!看你聽到別人說吳知縣的不是就那麼生氣,自然是吳知縣的親朋好友嘛!驛館也是吳知縣幫你安排的對吧?這樣一來就全說得通了嘛!」

  「你……」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歡兒編造情節,承先真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笨,想像力如此豐富,她根本該去當個說書人才是。「真不知道你腦袋裡都裝些什麼……」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你剛剛肯定沒在聽我說話。」承先歎了口氣。「總而言之,我先跟你說清楚,我跟吳知縣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你可別亂說話到時鬧笑話,明白嗎?」

  「不是那種關係?」李歡兒可迷糊了,「不然是哪種關係?」

  「到時你就知道。」承先微微一笑。「好了,我去找德子交代事情,你自個兒慢慢猜、慢慢想吧。」語畢,他便轉身離開,留下李歡兒一個人在房裡。

  「什麼嘛!現在就跟我說是會怎麼樣?」李歡兒皺著眉,視線突又瞟到方才被她放在桌上的糖人兒,忍不住走過去拿起來,慢慢地舔了一口。

  「唔……好甜……」

  留在舌尖的甜味很濃,好像化散不開來一般,李歡兒看著那只糖人,忍不住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夜宴。

  次日當晚,正是赴約時刻,李歡兒又換了另一套全新的衣裳,令她驚訝的是,縣府那邊更派了頂大轎子過來迎接,弄得十分鄭重的模樣,承先的反應卻一如往常,似乎他早就習慣了這般排場。

  「歡兒姑娘、歡兒姑娘?」德子輕聲叫喚的聲音將李歡兒帶回現實之中,她一醒神,只見德子已經為她掀開轎簾,而承先早就坐在裡面。

  「請上轎啊!」德子向她示意,李歡兒沒被這麼殷切服侍過,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承先洞悉了她的想法,在轎子裡對她招了招手。「進來。」

  真奇怪,他的聲音彷彿有讓人穩定的力量,李歡兒心神一定,便鑽進轎子裡去,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轎子,才一坐定,外頭突然有人大喊!

  「起——轎!」

  「啊!」李歡兒低叫一聲,被突如其來的搖晃嚇了一跳,直覺摀住了嘴巴,可這麼一來她也沒辦法支撐自己了,就這麼著,她朝承先的方向跌了過去,承先也張開雙臂,很自然地一把抱住她。

  「真是拿你沒辦法。」承先帶著笑意,低聲地道:「這麼不靈巧的丫頭,我要花多少時間調教才會變得可人意?」

  李歡兒滿臉脹得通紅,用力地想掙開身子。「要、要你多管閒事,放手啦!」

  不過轎夫好像跟她作對似地,此話甫畢,轎子忽然又顛了下,把李歡兒又給摔回承先懷中。承先再度溫香暖玉抱個滿懷,她又驚叫一聲,這回可從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感覺到了他勉力想壓抑的笑意。

  「你……太過分了……」她紅著臉埋怨了一句。

  「過分?哪裡過分?「承先揚著眉笑道:「我要不扶你一把,你肯定跌出轎外摔個狗吃屎,你還該多謝我呢!」

  「你……」真是討人厭,總是那般不正經!李歡兒氣結。「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何必多此一舉?」承先沒有鬆手的打算。「難保你不會再摔第三次。」

  「誰要你烏鴉嘴,放開我啦!」李歡兒氣得直想捶他,不過考慮到後果,她還是咬牙忍下來,僅以口頭表達不滿。

  「我倒覺得這樣也不錯。」即使隔著幾層衣裳,抱著她的指尖著力處,似乎仍可感覺到她的纖細。

  處在這狹窄緊閉的空間裡,規律搖晃的轎身,透著藍色簾布照映進轎內的光線,醞釀出一股奇特的氛圍,莫名地,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承先純粹是沉浸在這股微妙感覺之中,李歡兒卻是不自覺地羞怯了起來……

  好像有什麼……正在一滋長……

  「喂……」半晌,她吶吶地出聲。

  「唔?」承先懶懶地回應,語氣沉穩閒適至極。

  「那個……」李歡兒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末了還是鼓起勇氣,說出盤旋在心中的疑問。「你這樣,一直抱著我……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喜歡我?」

  承先本已半閉的雙眼霍地睜開,他垂首、李歡兒抬頭,兩人目光交錯。

  就在曖昧的時候,轎子忽然磕地。

  「縣府已到,請下轎吧!」

  轎夫的聲音自簾外傳來,接著就是要掀簾子了,承先直覺便一個鬆手,李歡兒回過神來,急急退開,兩人的眼神也如同被斧頭一劈兩半似地朝著兩邊別開。

  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喜歡我?

  歡兒的聲音如同不曾消散,仍舊盤桓在他心臆之間,承先力持鎮定、表面如常,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胸中心跳……有多麼劇烈。

  望著他面無表情地跨出轎子外頭,李歡兒這才慢慢地回過身來,喘了一口大氣。

  真是的,她剛剛……剛剛怎麼說出了那麼不知羞的話來啊?想到這,臉頰又紅了起來,看向外頭,只看見承先的背影,他現在是什麼表情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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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30:05
  「還不出來?」就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兒,承先的聲音忽然自轎外傳來,

  李歡兒連忙拍了拍雙頰,下了轎子,豈料一下轎,她就傻眼了,眼前這是什麼場景啊?居然所有的人都向她跪倒下來?!

  不、不、下……他們跪的人下是她,是她身旁的承先哪!

  「王爺千歲、千千歲!」一群兵丁們中氣十足地恭敬拜倒。

  然後,穿著官服的吳知縣忙不迭地迎了出來,堆著滿瞼的笑道:「王爺再度大

  駕光臨,卑職真是不勝歡喜,請受卑職一拜。」

  連這老頭都對承先卑躬屈膝的……李歡兒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難道這個人就是吳知縣?心底的疑惑還沒問出口呢!承先立刻就幫她證實了這個答案。

  「吳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吧!讓您特意準備的酒菜涼掉可不大好。」

  承先這麼一諷刺,正好提醒了吳知縣,他連忙站起身來,拍拍灰塵,將承先往裡頭延請。

  「請進、請進。」說著請進的同時,吳知縣也發現了李歡兒的存在,掂量了量

  李歡兒服色並不華貴,舉止也不像一般大戶閨秀,反而睜著大眼滴溜亂轉,心想也許是王府中的丫鬟,也就沒多問,逕自往前走去。

  李歡兒不禁皺起眉頭,這吳知縣還真是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路邊的流浪漢一樣,真真氣煞人也!

  不過,她才不會這樣就怕了他呢!好歹她的靠山可是連吳知縣都要鞠躬哈腰的人啊!

  「對了,那些人剛剛叫什麼來著?」李歡兒一邊走,一邊低低地喃喃自語著,她有聽錯嗎?那些人叫承先……王爺?

  「王爺……王爺……」一方面由於不識字,也對宮廷稱謂不熟悉,歡兒想了很久,還是無法很具體地將這兩個字與其代表的真實涵義連貫在一起,只知道這稱謂有個「王」字,似乎真的很高貴、很不凡……

  須臾之間,眾人已來到宴客廳,李歡兒一進廳裡,就被滿桌好酒好菜嚇了一跳,目光登時移轉不開。

  「來來來,王爺請上座。」吳知縣熱意邀請著,承先自自然然地在王位上坐下,並示意李歡兒站到他身後。

  「王爺來,請受卑職敬酒。」席間,三人表情各異。吳知縣為兩人將酒杯滿上,熱誠地說了大堆大堆的恭維話後,便咕嘟咕嘟地不停敬著酒。

  承先則是維持一貫冷靜的態度,就算偶有沾酒,也只是抿一小口,並不飲盡。

  站在他身後的李歡兒,則是眼巴巴地瞪著桌上的酒菜瞧。

  一、二、三……九、十,桌上竟然整整擺了十大盤雞鴨魚肉,還不包含穿插其中,為改變口味所上的小菜等等,樣樣都是精心烹調、當今時鮮,吳知縣是怎麼弄到手的?這些年裡,雍宛縣郡根本種不出一粒米來啊!

  酒過三巡之後,吳知縣也已略帶酒意,承先見狀,終於開了金口。

  「吳大人,您備這桌酒菜,想必費了不少心思吧?」

  「王爺可真是明白人啊!」吳知縣恐怕王爺不知道他的用心,連忙道:「鄰縣的李知縣是吳某的故交了,李大人知道吳某為了敝縣民生一直苦無對策,所以呢,以鄰縣所產之物,按期運至本城供給縣民購買,也算解決了吳某一樁難事啊!」

  「這計雖可行,但是本王這幾日在貴縣探訪,並沒特別看見有人出來賣新鮮蔬果,這又是怎麼回事?」承先猶自帶著笑意問道,

  「哎,僧多粥少,吳某也無能為力,這新鮮的蔥,跨過一個縣界就能飆個五兩、十兩銀子,普通人家怎麼買得起?買得起的自是城中富戶之家啊!」吳知縣歎道:「就算吳某再怎麼有心改善,也總不能叫吳某全把那些東西買下來再分放給民眾吧?吳某一年的俸銀,連匹馬也買不起啊……」

  「那麼,這桌酒菜又是從何而來?」

  「這……這自然是卑職……」

  「您的私人支出?」

  吳知縣尷尬得笑了笑,點點頭。

  「不容易啊!」承先搖搖頭。「吳大人自掏腰包……」

  「其實……這是今兒個,城裡那些菜販知道王爺駕臨,特別奉上的……」

  「噢!那就不是吳大人出的錢了嘛!」承先故意睜大眼睛,瞪著吳知縣瞧,故意要讓他困窘。「這桌酒菜雖比不得皇城裡的酒樓,卻也是精心製作,要價不菲,

  吳大人平時要是沒有給這些菜販一點好處,只伯他們這會兒不會這麼爽快吧?」言下之意,承先認為吳知縣除了暗中收禮、拿回扣外,平時還不忘這點那點的剝削著農人和商家。

  看著吳知縣脹紅的臉,他又笑道:「當然,我這麼說絕不是責怪吳大人。」

  吳知縣聞言,連忙打蛇隨棍上。「物以稀為貴,何況那些販子也是出來討生活的,又不是做善事,這道理王爺應該比我更明白啊!」

  「吳大人不想辦法壓制價格,倒說自個兒無能為力,做為父母官,恐怕有些不夠愛民如子吧?」承先望著以袖擦拭眼角的吳知縣,心想他演戲功力還不弱,只可惜他忘了拔掉手上那個大大的翠玉扳指,以一個知縣的年俸來說,要買得起那扳指也是很很很很很不容易的啊!

  「王爺說這話,真是折煞本官了,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下官雖然有心振作本縣,奈何天不助我啊!」

  「是嗎?」承先聞言,又飲了一口酒,沉默了半晌之後,他忽然抬頭。

  「吳大人,你為雍宛如此盡心盡力,本王是都看在眼底了,不如,讓本王來肋你一臂之力如何?」

  「助我一臂之力?」

  「是的。」承先似笑非笑地看著吳知縣。「本王此次奉派皇命前來雍宛,其實除了為聖上視察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

  「噢?」吳知縣道:「下官願聞其詳。」

  「求雨。」

  承先簡簡單單地開口,卻聽得吳知縣和後頭的李歡兒瞪大了眼睛。

  「怎麼?很奇怪嗎?」

  「這……」吳知縣很快回過神來。「王爺,您可知道,雍宛已經多久沒有下雨了?」

  承先微微一笑。「吳大人一定比本王更清楚吧?」

  「一年七個月。」吳知縣心中覺得可笑。「王爺想要主持求雨祭典,固然是敝縣所望恩幸,可是……這老天爺肯不肯賞臉,不也難說得很嗎?」

  「放肆!」承先猛地拍桌而起,嚇了吳知縣與李歡兒好一大跳。

  吳知縣臉色發青,不住辯說:「王爺息怒!卑職也是一片苦心,怕……怕掃了王爺的臉面啊!」

  「莫非你不相信本王?」承先冷冷地說。

  「這……卑職忠誠之心,日月可鑒啊!」

  「那就好,限你五日之內準備好場地,由本王親自主持祈雨盛典,本王這次祈雨,為期七天,七天之內,不進任何食物,還有……」利光掃射吳知縣一眼。「本王還要附加一條但書。」

  「王……王爺說的,卑職莫敢不從。」

  「只怕在你心底不是這麼回事吧?」承先不讓吳知縣有機會回答,逕自說道:

  「如果七天之後天降甘霖,本王希望大開糧倉,將那些取之於民的,如數用回於民。」

  「這……」吳知縣一聽,立刻面有難色。「可是……那些糧米,是要在非常時刻才能動用……」

  「路有餓死骨,這不是非常時刻嗎!」承先厲聲道。「本王領受皇命而來,即是代表皇上,皇上要開他的糧倉,賑濟他的子民,你這看守倉庫的竟還不允許?這是造反了不是?!」

  「王爺誤會下官了!下官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下官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啊!」

  承先見吳知縣一臉誠惶誠恐,緩和了表情,甚至伸手去扶。「吳大人何至於此?本王不過是對吳大人講述講述如若不從,此事將會如何而已,本王相信,吳大人當然是忠心為國,不會這麼不識相吧?」

  「那當然……那當然……」

  「本來嘛!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上要開自個兒的倉門拿取自己的財產,實在也不必經過誰的同意,可是你畢竟是這裡的知縣,強龍下壓地頭蛇,向吳大人知會一聲,也是應該的,吳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他這般恩威並施,吳知縣早已冷汗濕了一身,只能不斷地點頭稱是。

  承先見狀,露出一抹微笑,重重地拍了拍吳知縣的肩膀。

  「吳大人既然同意了本王的話,那麼一切就萬事拜託了。」語畢,他對身後的李歡兒大手一揮。「咱們走。」

  也是他這麼一個動作,才將旁邊看得呆若木雞的李歡兒給喚回神來,她見承先大步流星,腳下毫下停滯地走了出去,看看桌上幾乎沒動過的好酒好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而後才發足奔上前去。




  縣衙外頭,已是明月當空、清風徐徐。

  承先捨棄了轎子不坐,改以徒步走回驛館,李歡兒跟在他身後,很高興不必再處在那塊狹小空間裡。

  「看來你還挺神氣的嘛!每個人都對你鞠躬哈腰的。」

  承先聞言,輕輕一笑。「你也知道我神氣?你怎不對我鞠躬哈腰呢?」

  李歡兒答得也快:「不知者無罪嘛!」

  「聽見別人王爺王爺的叫,你還敢說不知道?你難道不曉得這兩個字代表什麼意義?」

  「王爺……」李歡兒重複念了幾次,這會兒才有些在思考這兩個字的真實意義,半晌,她雙眼忽然一圓。「王爺?!」

  承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這輩子大概不會再遇到神經比李歡兒更粗的女人了吧?

  「不不不……不會吧?你是……皇親國戚?」

  承先回轉身子,直望進李歡兒眼中。「如假包換。」

  「你,你、你沒騙我吧?」李歡兒結結巴巴地,其實也不能怪她,承先和她,就像繁華的皇城與荒蕪貧窮的縣郡,是那樣的極端又那麼不可相提並論,想到自己居然和出身如此高貴的人沾上了邊兒,李歡兒就不禁有些頭暈起來。

  「怎麼大舌頭起來了?」

  「你、你是王爺……也就是……當今皇上的親人?」彷彿為了更加確定,李歡兒又以比較精細的說法再度問了一次。

  「嗯,當今聖上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承先帶著一點惡作劇意味地解釋道,同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更加驚訝的表情,果不其然,當她聽到「兄弟」兩個字的時候,嘴都歪了。

  呵呵呵……真有趣哪!

  「你的反應實在太慢了點,是吃不飽的關係,所以連思考都變得遲鈍了嗎?」

  「什……什麼?」

  「看來果真如此。」承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你……」

  他在幹什麼?他居然、居然拉住她的手?

  之前覺得唐突的動作,此刻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後,反倒成為一種紆尊降貴,李歡兒再怎麼遲鈍,也知道這麼做有失王爺的尊貴身份,然而她突然像憋了氣一般地,再不能理直氣壯地與他抗衡,只能小聲地、囁嚅地反對著。

  「那個……不要這個樣子……」她試圖想抽出自己的手,不過承先不曉得是故意不當一回事還是沒聽見,突然停下腳步,李歡兒差點整個人撞上他的背。

  「起風了。」

  「啊?」李歡兒一愣,呆呆地盯著他瞧。

  只見承先仰著頭,看向夜空,深深地吸吐了一口氣。「李歡兒。」

  「嗯?」李歡兒不解地看著他,打從認識他,他就是這樣,總是不把心裡想的事情說出來,就算說了,也往往都是在開她的玩笑。他是嫌她不夠懂事嗎?還是覺得她不配跟他討論?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是很懶得搭理她才對啊!可是……可是有時他的體貼又超乎了一個主子對待下人應該有的界限,讓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明知不該有這種逾越的想法,但當此時此刻兩人獨處在夜晚的縣城大街上,她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夜晚冷涼襲身,她唯一感覺得到的,只有他手心的熱度,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

  一時間,心跳……多麼劇烈……

  「李歡兒。」承先再度喚了喚她,李歡兒抬首,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竟是那麼和緩溫柔。

  「幫你的爺祈禱吧!」

  「祈禱?」李歡兒不解地問。「祈禱什麼?」

  承先微微一笑,答道:「祈禱他能贏了跟老天爺的這場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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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30:44
第五章   


  祈雨會當日。

  「喝!喝!哈!哈!」

  「咚!咚!鏘!鏘!」

  震天價響的鼓聲如要撼動天地,尖拔的鑼音彷彿要刺破雲霄,敲著鼓的都是赤裸著上身的壯年男子,呼喊的聲音雄壯渾厚,這是數十年來從未曾見過的一場祈雨盛會,已經圍著縣城中心的最高樓展開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儀式。

  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之下,祈雨盛會早就街知巷聞,再加上此場求雨祭典乃是親王主祭,也因此更添話題性與隆重之感,縣城的人民似乎也因此鼓舞了起來,一向死氣沉沉、沒什麼活力的雍宛縣郡,在此時此刻充滿了希望的歡欣氣息。

  「這都是因為……他嗎?」

  高高的樓台之上,歡兒俯望著底下萬頭攢動的民眾,他們紛紛想擠到前頭、鼓陣中,每個壯丁手腕上都繫著鮮紅綾布,每一抬手重落,就是千百條紅綾在空中飛舞,好看得不得了。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除了鼓陣之外,樓台對面更有一群穿著水藍舞衣的女舞者們,在廣場上歌唱著求雨的歌謠,來觀看的民眾等於大飽眼福,難怪這幾日來,人潮有增無減……

  歡兒回過身子,將視線轉回屋裡,這裡是樓台的最高層,有一整面牆全是空的,直面對著天際,求雨的主角就坐在房間的正中心處,四周罩著紗帳,輕閉眼睫,盤腿而坐,姿態靜止如同老僧入定。

  德子被派出去打探吳知縣平日為官的狀況,歡兒一人守在旁邊固然無趣,看人不吃不喝更是煎熬,她也跟著好幾餐食不下嚥了。

  輕手輕腳地走到茶几前,歡兒端起一杯水,走到承先附近蹲了下來,正要開口,他卻先說話了。

  「別過來,我不吃東西。」

  「只是一點水。」歡兒皺著眉。「喝一些,也不至於就對不起全城百姓了吧?」

  「你安靜在旁邊待著,我有需要自然會叫你。」承先的聲音很輕、很低,看得出來有些虛弱。

  歡兒咬了咬下唇,挨餓的滋味兒她比誰都明白,像承先這樣的貴族子弟肯定是吃不了這種苦的。也因為是過來人,使她不禁更加擔心,偏偏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像無頭蒼蠅似地繞來繞去,觀察他的情況。

  「真是的,何必非得想出這麼折磨人的方法?」

  「為了向老天爺表示求雨的誠心。」承先沒睜眼,卻仍好聲好氣地解釋著,不過李歡兒可不接受他的解釋。

  「要我說,世上真有老天爺嗎?要是有,老天爺不是太壞心眼了,它總是喜歡看人們受苦,自己卻滿不在乎。」

  承先倒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新奇想法,忍不住微微一笑。「老天爺壞不壞心眼,我是不曉得,不過這麼做的涵義,不僅僅是做給老天看,也是做給人看。」

  「做給人看?」

  承先張開一隻眼,瞄著李歡兒。「這道理不是很簡單嗎?一個來求雨卻照常吃吃喝喝、玩樂不休的王爺,和一個虔心拜天、斷絕飲食的王爺,你覺得百姓會折服於誰呢?」

  「當然是後面的那個啦!」

  「你的答案固然正確,但是……」承先張開雙眼,試圖站起身來。「其實,是求到雨的那個王爺,最能讓百姓折服,虔心拜天、斷絕飲食只是讓這行為顯得更加崇高……」

  「那也得求到雨才成嘛!」李歡兒真是不懂他的莫測高深。「否則一切不都等於白搭?」

  「沒錯。」

  「居然還答得這麼爽快?」李歡兒不解地看著泰然自若的承先。「你就這麼確定會下雨?」

  「會的。」承先看著天空。「如果連我都懷疑不會下雨,那麼這場祭典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嗎?」

  「你這人真是的,說話顛三倒四……」李歡兒還是忍不住抱怨。「不吃東西就不吃東西,你愛怎麼就怎麼,但是幹麼還叫我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多折騰人啊!」

  承先聞言,不禁笑睇李歡兒—眼。「我都不曉得你有這麼關心我?」

  李歡兒臉一紅,下意識地逃開了他的視線。真是的,明明是尊貴的王爺身份,為什麼老是用這種語氣說話、這種眼神看她?他難道不曉得,這樣很輕佻、很隨便、很……讓她面紅耳赤嗎?

  「怎麼不說話了?是因為我說對了,所以啞口無言嗎?」

  李歡兒著惱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主子,你愛怎麼說隨你。」

  「終於承認我是主子了?」承先可更樂了。

  「你!」幾天沒吃飯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她真是拿他沒轍。

  「好了,不拿你開玩笑了。」承先止住笑意道:「如果你覺得悶,那就到外頭走走看看去吧。」

  「咦?」李歡兒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這可是跟了承先以來,他第一次允許自己單獨外出呢!

  「怎麼?太高興,嚇呆了?」

  「沒……沒啊……」李歡兒結巴地答道:「你這會兒不怕我逃走了?」

  「你既然已經心甘情願地承認我是你的主子,相信也沒有看著你的必要了不是?」其實他心知肚明,雖然歡兒嘴巴硬,但她那一臉關切之情不會是假,看她這麼擔憂,他反倒不想讓她因此胡思亂想,要避看她的愁容,最好的方式只有一個。

  看著他一臉篤定的樣子,李歡兒真不知該生氣他的自以為是,還是該感激他的寬容大度,他的信任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信任而已,似乎還有著一種體貼的溫柔

  不,別亂想,也許他對每個姑娘都這樣的……更何況他可是王爺呢!她不過一個小奴小婢罷了,王爺頂多只是對她特別寬待而已,絕不會有什麼別的念頭的……不會有的……

  迅速地甩掉那不該有,也不切實際的想像,李歡兒決定不再胡思亂想。

  「你怎麼說都行,既然你說我可以出去走走,那我就出去了。」

  「嗯。」承先簡短地應了一聲,直到聽到李歡兒步下台階的聲音漸漸遠去之後,他才起身,緩緩地走到樓台邊緣,鼓聲喧囂中,他再度望著天空。

  「雲層深厚……快了、快了……」

  食指輕觸著鼻子,承先已然聞見空氣中有著異於平常,淡淡的雨氣,只是這雨氣何時才能變成真正的甘霖,恐怕就要看老天爺賞不賞他的臉了。




  城裡,李歡兒在喧鬧的人群中穿梭著。

  「下雨吧!下雨吧!」有人在呼喊著。

  「王爺親自來求雨,天降恩澤於雍郡!王爺親自來求雨!天降甘霖於雍郡!」

  人聲鼎沸、嘈嘈切切;混亂中李歡兒聽得最真切的不過就是這兩句。

  在上頭看著熱鬧景象,和真正身處其中,其實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感覺到了人民的歡騰並非普通的高興,而是打從心裡的熱烈期望和欣喜,擠在人群中,她只覺得一顆心鼓得脹脹的。

  這就是他身為睿親王的影響力嗎?

  他竟可以牽引這麼多人、帶動這麼多人……

  人群綿延著,隨著那些人潮,李歡兒就這麼走著、看著,偶爾抬頭往上看。

  承先一定站在那裡,俯望著這些平民百姓吧……

  就在她出神地看著上頭發愣的同時,離她不遠處,有個男子因看見她而呆了呆,待得回過神後,便立刻鑽往後頭,並且大叫。

  「老拐!老拐!李老拐!」這呼喊著李老拐的男子竟正是姚貴。

  「啥?你看!你看!竟然還有人在跳舞!」原來李老拐也和姚貴一起到城中來湊熱鬧,觀看這難得的祭天大典,鄉間生活一向沒什麼娛樂,是以看見這群婀娜多姿的女舞者們穿著漂亮的衣裳,李老拐也瞪得雙眼發直、目不轉睛。

  「老拐!歡兒、歡兒啊!」

  「啊?你說啥?!」由於人聲太過吵雜,李老拐一時聽不真切。

  姚貴索性兩手圍在李老拐耳邊,用盡吃奶的力氣大喊:「我說!我看見歡兒啦!李歡兒!」

  「什麼?!你說你看見我家歡兒?」

  「那還有假?」

  李老拐急道:「那那那……她在哪?她在哪?!」

  「剛剛不還在那兒的嘛!」姚貴惱怒地指著前方,然而那裡根本沒有李歡兒的蹤影。「怎麼一會兒就溜得不見人影兒了?我看她八成還在這附近,要不,咱們再找上一找?」

  姚貴提議著,李老拐自無異議,連忙在附近瞎轉了起來,只可惜找了—會兒仍無斬獲。

  「怎麼沒人?姚貴,你不會是看花了眼兒吧?」

  「哎,怎麼可能!」姚貴信誓旦旦的。「我分明看見她站在那兒,還抬頭往上看呢!」

  然而僅僅只是這樣的描述,對李老拐而言是不夠的。

  「那你既然看見歡兒,她現在看起來怎麼樣?瘦了?還是胖了?」

  「歡兒現在可了不得了,她穿得可漂亮了,看來那個睿老爺對她果真不錯啊!」

  「是嗎……」李老拐吶吶地應了句,不知怎地突然失去了看表演的興致,垂著頭往人群稀散處走去。

  姚貴連忙追上,跟在他身旁打著哈哈。「哎,老拐,你也不必這麼難過,就算今天沒遇到這檔子事,歡兒也遲早要嫁人,到時候也是剩你一個孤老頭子。看開點,別為了一盆潑出去的水傷神啦!」

  姚貴的話表面上聽起來雖是安慰,聽在李老拐耳裡卻像針剌一般。其實,打從歡兒離家的隔天起,他就後悔了。他怎能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那個睿老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他根本也不瞭解啊!

  「歡兒,不知道現在還怪不怪我……」帶著後悔莫及的心情,李老拐懊喪地邊走邊自言自語,因為一直低著頭的緣故,竟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

  「對不住、對不住……」李老拐邊道著歉邊抬起頭,然而在看到眼前的人時,忽然愣住了。

  「歡、歡兒?!」

  「爹!」

  「你(你)怎麼在這兒?!」幾乎是同時,父女兩人異口同聲的喊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卻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李老拐激動地看著女兒,才幾日不見,她的氣色變得較之前紅潤多了,粗衣布服早就從她身上淘汰,現在她穿著嫩綠絲綢織成的衫裙,頭髮用珠釵玉簪盤得齊齊整整的,看起來跟大戶人家的閨女沒兩樣,要不是她還喊他一聲爹,他真會以為自個兒認錯了人呵!

  李歡兒看著眼前的父親,只見他仍是穿著從前的服飾,那五百兩的好運似乎並沒有改善他的生活,而且扣掉他之前四處向人借的銀兩,現在身上還剩得了多少?

  憤怒與悲傷在心中翻攪成一個苦澀的漩渦,她對自己到現在還想著這些瑣事感到生氣,為什麼她要去在意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是這個人將她賣掉的不是嗎!

  無法忍受這樣的場面,她轉身就想走,李老拐見狀,想也不想便一把抓住她。

  「歡兒……別走,別走啊!」

  「放開我。」李歡兒冷冷地回答,同時一把將父親的手甩開。

  「歡兒!」李老拐難過地看著她的背影。「請你……原諒爹……」

  李歡兒聞言,用力的閉緊雙眼,試圖強壓住眼淚,她轉回身子,看見父親卑微的模樣,心中不禁又是厭惡、又是同情。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她憤怒地說:「你為什麼不拿出一點做父親的樣子?對我這麼低聲下氣的,你不覺得丟瞼嗎?」

  李老拐望著女兒充滿血絲的雙眼,更加手足無措。「因……因為……爹的確對不起你……」

  「現在後悔有用嗎?道歉有用嗎?」李歡兒厲聲道:「如果道歉就能解決事情的話,那天下不就大亂了?我高興殺人就殺人,殺完再跟人說聲對不起就沒事了啊!」

  「歡兒!」不知何時趕來的姚貴看到這番景象,連忙出聲喝止。「你這是什麼態度?居然這樣和你爹說話?!」

  李歡兒沒見著姚貴還好,一看到他,滿肚子火全冒了上來!

  「就是你這王八蛋!要不是你,我們家何至於落到這等地步?」

  姚貴出聲辯駁:「歡兒,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要不是你貴叔我,你現在能穿著這麼漂亮的衣服,逍逍遙遙的過日子嗎?」

  李歡兒冷哼道:「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

  姚貴聞言搖搖手。「感謝是不必,只要你以後別忘了我跟你爹對你的好……啊!」

  一陣強烈的痛意自腳上傳來,原來歡兒一腳從他的腳背上狠狠踩了下去,當場疼得他雞貓子亂叫!

  「你!」

  「我、我什麼我?」李歡兒瞪著姚貴,對這種地痞無賴,她是半點也不會讓步,反而只會更凶悍。「像你這種禍害,世上少一個是一個!警告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給我滾!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老拐,你看你這女兒,根本就是魔星轉世,我姚貴是哪得罪她啦?要不是老子!她日子能過得這麼好嗎?」饒是姚貴在那裡憤憤不平,李歡兒卻完全不加理會,逕自對李老拐說話。

  「要是你以後再跟著這種人瞎混,就別怪我絕情!」

  語畢,她轉身便要走,李老拐心裡不住發急,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個問題。

  「歡兒,你……你……你過得好嗎?」

  李歡兒沒轉身,表情卻是蒼涼一笑。

  「歡兒……」

  「放心吧。」李歡兒深吸了口氣,如此回答。「無論情況怎麼樣,我都會讓自己過得好的。」

  語畢,她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地離開了,李老拐看著女兒在人群之中漸漸遠去,忍不住拉長脖子一看再看,直到背影完全消失為止……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群眾忽然大聲喧鬧起來,對著高樓呼喊。

  「王爺從裡頭探身出來了,快看,快看啊!」

  「王爺看著咱們呢!」

  許多人喊著跳著,李老拐順勢抬頭往上一看,果不其然,那高樓最頂端處,出現了一個青年男子,衣帶飄飄、形姿清俊,最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王爺的五宮容貌,竟像極了某人……

  「聽說睿王爺是當今聖上最為看重的皇親,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難得的奇才啊!」

  「不只天縱英才,連儀表氣度都是那樣不凡,好像老天爺把好處都給了他一人似的……」

  旁人無心的談天說地,如數進了李老拐的耳中,然而李老拐從頭到尾卻只聽清了幾個字。

  睿王爺!

  「睿王爺……睿王爺……睿……老爺?」喃喃自語了幾句,李老拐忽地眼睛一瞪。

  「不會吧……他……他竟然是……竟然是……」望著上頭那熟悉無比的臉孔,李老拐也不知道是該哭該笑還是該擔心,一時之間只覺天地異變,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夜晚。

  巨大的紅色火爐圍在高樓的四周,將附近映照得紅光灩灩,如同白晝,樓閣內部,歡兒捧著一碗水,再度走進承先獨處的房間。

  「回來了?」歡兒甫進室內,便聽見承先的聲音。

  「嗯。」

  歡兒走到他身邊,見他嘴唇微微發白,大約是缺乏水分所致,忍不住勸了一句

  :「喝口水吧。」

  「沒關係。」承先微微一笑,歡兒卻沉不住氣了。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我看了難受!」說罷,她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手絹蘸了蘸碗裡的清水,便摁在承先的嘴唇之上。

  承先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勁之大,嚇得她帕子都掉了下來。

  「做什麼?」

  「別這樣。」承先制止著她。「我在做我該做的事,你也要做好自個兒分內的工作。」

  他的眼神是溫和的,語氣卻很堅定,李歡兒無法不為這樣的神情所撼動,只得點了點頭。

  「我……我明白了。」

  「乖孩子。」承先微微一笑,鬆開了她的手。

  歡兒抓著自己的手退到一邊,看到腕上出現的紅印子,忍不住抱怨。「幾天不吃不喝還能有這種力氣,你是怪物嗎?」

  承先仍在笑。「弄痛你了?我看看?」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李歡兒也沒多想,就把手伸了出去,只是當他輕揉她的手腕時,她不禁羞赧了起來。

  「是這兒吧?」他輕柔緩慢地摩挲著她的手,那樣的動作,似乎比擁抱、親吻那樣的激情來得更加撩撥人心,若有似無的柔情啊……他對每個人,都這麼的溫存體貼嗎?

  「在想什麼?」

  承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游思,驚覺到自己的異色猜想,李歡兒霎時面如火燒,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想。」

  「還結巴呢!」承先微笑道,也不再問。「還疼嗎?」

  「不、不了,謝謝你。」李歡兒再度想抽回手,不過就在指尖快要抽離他的掌握時,承先忽然縮手抓住她。

  「我不太喜歡東西從我手中流失的感覺。」承先微笑著,說著聽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教人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話。「所以,下次別這麼做。」

  別這麼做是做什麼?

  歡兒疑惑的視線看向兩人緊握著的手上,難道他的意思是,除非他要放手,不然她就得任他這樣一直握著嗎?

  「聽到沒有?」承先閉著眼仍在確認她的答案。

  「你真霸道……」

  「我有這份權利。」承先打斷她。

  歡兒不禁好氣又好笑,這句話換了別人來說可能會讓人覺得很無恥,但他說這句話的感覺,卻像隨手丟了幾百兩銀子給路邊的乞丐,幾近粗豪的隨意,卻不會讓人感到討厭……

  他是天之驕子,總是能適切地表達出自己的優越。

  那朦朧而模糊的臆想幾乎佔據了歡兒整顆腦袋,如果承先想要什麼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那麼她李歡兒,也是被他「要來」的東西之一嗎?

  是那樣嗎?

  心頭彷彿梗住了什麼似地,歡兒不禁迷惘了起來,不自覺地,她脫口而出。

  「我剛剛在外頭,遇見我爹了。」

  承先聞言,雙眼倏地睜開,語氣帶著疑問。「唷?」

  「他……瘦了。」

  歡兒知道的,父親並不是會打理自己的人,一旦她不在家裡,誰來煮飯給他吃、誰來為他洗衣服?雖然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偶爾也會覺得一天到晚忙和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很煩,可是真正離開家,不必做這些事的時候,她卻又茫然失我、手足無措。

  她,是不是很矛盾?

  「真不知該說你是個孝女,還是自尋煩惱?」承先揚著眉一語道破,神情再沒了方纔的溫柔,卻有著諷刺笑意。

  「你怎麼這麼說?」李歡兒再笨也聽得出他語氣不善。「他總歸是我的父親。」

  「你擔心一個用五百兩就賣掉親生女兒的父親?」承先並不是不能理解歡兒的心情,但生長在皇家之中的他親緣本來淡薄,是以也不覺得父母與子女之間有什麼不能割捨的,更何況是想方設法利用子女來謀財的父母。

  李歡兒知道他是擺明了瞧不起父親,雖然父親有過在先,她聽了還是覺得有氣。

  「你覺得這樣很沒天良?為了五百兩賣女兒的人該燒該殺該下地獄?沒錯,我對我爹是心中有怨,可我也能理解他窮瘋了的痛苦,你不要跟我說什麼忠孝節義、天地良心,人沒飯吃就沒了骨氣,不是每個人都忍得住飢餓跟貧窮,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聽清楚了沒有!」

  李歡兒辟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說完才發現承先直瞧著她,彷彿十分驚異。

  「我沒想到你認真起來,倒也能說出一番大道理。」半晌,他下了一句結論。

  「誰在跟你講道理!我是在罵你!」瞧他這般不痛不癢的,李歡兒一肚子火也沒處發。

  「成了、成了,你對一個身體虛弱的人凶什麼凶?讓人瞧見了還以為你欺負人呢!」

  「喝,講不過別人就裝可憐,像你這種人居然還是王爺?」李歡兒蹙著眉瞪他。

  「如果不是王爺,又怎能坐在這裡求雨?」承先懶懶地道。

  「真是……」李歡兒實在拿他沒轍,索性起身,承先拉著她的手卻不打算放開。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別把我手裡的東西抽走。」他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句。

  李歡兒忍不住糾正他。「那不是東西,是我的手。」

  「有什麼關係,不也是我的嗎?」

  承先答得隨意,李歡兒的心卻驟然一陣劇跳,連回話都忍不住結結巴巴起來。

  「你……你夠了沒有?為什麼一直拿、拿我尋開心?」

  「拿你尋開心總比找你晦氣好多了吧?」承先將李歡兒拉回身邊坐下。「總之別走,在我旁邊坐一下吧。」

  他語氣和緩、溫柔,就像邀請對方喝茶那樣自然,方纔的爭吵就像拌嘴一樣的在他的輕笑裡煙消雲散,這讓李歡兒剎然驚覺,自己是無法抗拒他的……

  更讓她氣餒的是,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討厭過這個人,就算他花了錢,用那種不見得誠懇的方式買下她的人,她還是、還是沒辦法抗拒他的要求,他的召喚。

  要沉淪在他的溫柔之中,想必很簡單吧?

  靜靜地呆坐在他身邊,李歡兒暈呼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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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31:36
第六章   


  祭典的最後一日。

  廣場已經安靜了下來,但是仍舊擠滿著人群以及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無非是同一件事情。

  「真的會下雨嗎?」

  「應該會吧……」

  「王爺都親自出馬了呢……」

  「要是不下雨該怎麼辦?」

  種種的猜測在人群中蔓延開來,連李歡兒都沉不住氣了,心裡的焦躁全化成了不停的來回踱步。

  「停下來歇一歇吧。」唯一氣定神閒的,只有依舊老神在在的承先。「這樣走來走去你不累嗎?」

  李歡兒一呆。「你背後有長眼睛嗎?」

  「我有耳朵。」承先簡短地答了一句。

  「我走路很輕款!」歡兒更加目瞪口呆。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李歡兒連忙探出頭去,一看不得了,連忙縮身回來,跑到承先面前,氣聲說道:「是吳知縣……」

  「我知道。」承先睜開眼睛,似要穩定歡兒心情般地給她沉穩一笑。

  這時吳知縣人已上樓,對著承先行了跪禮。

  「下官參見王爺。」

  「禮可免了,起來吧。」承先沒有回頭,保持一貫姿勢,淡淡地說著:「有什麼事嗎?」

  吳知縣聞言微微一笑,現在他可不像剛開始時那樣倉皇失措了。

  他慢慢地繞到承先的身側,瞇著眼微笑道:「王爺身體覺得如何?還行嗎?」

  「當然不行。」承先並沒有睜開眼睛。「本王雖自幼修身惜福,倒也沒嘗試過這麼多日不進飲食,看來日後得時常這麼做才行,否則居於上位,卻不能感受百姓的痛苦……」說到這裡,他刻意頓了一下。「雖然這種父母官多的是。」

  吳知縣不痛不癢,反正當官的別的本事可以沒有,就是一身皮得夠厚。「王爺真是用心良苦哇!下官真是慚愧,不過王爺,眼見求雨期限將屆,可是卻連一滴水也沒有下來,下官實在有點擔心,想來跟王爺商量商量,不知道王爺這邊……有個什麼對策沒有?」

  承先睜開眼睛,看著吳知縣涎苦瞼的表情,反問道:「你這麼問本王,恐怕是你有『對策』吧?」

  「下官豈敢,下官豈敢,下宮只是怕王爺威譽受損……」

  「這麼說你是不看好會下雨嘍?」

  「沒的事沒的事,下官只是希望,王爺有萬全的準備。」吳知縣仍舊笑嘻嘻的。「不然下官是怕,到時王爺離開雍宛的時候不是那麼好看……」

  「原來吳大人對本王的臉面如此關心,」承先笑了笑。「這麼說本王還該感激你心了?」

  「下官只是一心為王爺想。」吳知縣道:「下官有一個提議,不知道王爺是否願意接納?」

  「你說吧。」承先也不想浪費多餘的體力跟他耗,與其明槍暗箭,倒不如乾脆聽吳知縣演講算了。

  「下官是想,假如、假如時限已到,但是天仍未雨的話,這個開糧倉的事嘛,是否可以緩上一緩?」

  「唔?」

  見王爺似有意聽他說,吳知縣更熱切地道:「王爺,您也知道雍宛的百姓苦哇!身為他們的父母官,不幫他們想還能怎麼辦?糧倉是最後的老本,不到萬一,千萬不可貿然開啟,否則萬民爭取,反而造成騷亂,再者,明日將來是否有雨都是未知數,一旦糧米告罄,到時人民又該何以為繼?還請王爺三思啊!」

  「你考慮得倒是周詳。」承先扯了扯嘴角。「說到底你還是不願開糧倉就是了。

  「不是不開,下官是為了……」

  「同樣的話不必再說了。」承先揮揮手示意吳知縣別再多費唇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王爺體察下意,卑職不勝感激。」吳知縣實在摸不準這王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不過目前最要緊的,還是想辦法阻止開糧倉,觀察著王爺的臉色,他陪笑說道:「王爺乃千金之軀,多日未進食,下官已經備好一桌酒菜在樓下的廳堂裡,王爺不妨下樓,讓下官陪您一同想想應對之策如何?」

  「應對之策?」承先斜瞄他一眼。「什麼應對之策?」

  「就是……假如不下雨的話……」

  「啊——」

  吳知縣話說到一半,突然被好大的一聲尖叫赫然打斷。

  他著實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霎時彈了起來。「什麼事?什麼事?」

  順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吳知縣發現發出尖叫的並不是別人,正是王爺的跟班,那個叫李歡兒的小姑娘,她整個人都快要探出窗外去了!

  「是水!」李歡兒向著窗外大叫,下方黑鴉鴉的人群都在騷動著。

  「水?!」吳知縣聽她大喊,一時間也愣住了。「什麼水?」

  李歡兒回過頭來,一臉驚異地看著仍維持原來姿勢的承先。「是水……不,是雨!」

  「雨?!」吳知縣探出窗外,仰頭望天,看見天空的最高,最深處,像是有什麼細細的東西,像針,像線,稀稀落落疏疏朗朗的掉了下來,直覺地,他伸出手去。

  啪一聲,那是極為細小、幾乎聽不見卻又如此具象的聲音與觸感,滴在吳知縣手中的,確確實實是水滴。

  「是水?!」有……有沒有搞錯?這是什麼?吳知縣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那一滴水。

  彷彿是為了回答他的驚異,底下人群驟然發出的歡呼聲,更加替吳知縣證明了這項事實!

  「是雨!」

  「是雨!下雨啦!」

  「天啊!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呢?吳知縣此刻心中所想,正如同那些訝異的民眾一般,那此起彼落的呼喊,一聲比一聲更加的激昂,所有人都不相信,但是卻又不得不相信,來自皇城的親王真的為他們求來了一場渴求已久的甘霖!

  「為什麼……為什麼?」吳知縣抖著手,這是怎麼辦到的?親王的身份就算再怎麼尊貴,也不是萬能的天神,怎麼可能呼風喚雨?怎麼可能?

  慢慢地回轉過身,吳知縣對上承先那泰然自得的微笑,一瞬間,背脊竟隱隱地發起涼來。

  「怎麼了?」承先的聲音此時此刻聽在吳知縣耳裡,簡直像冰刀霜劍。「吳大人,雍宛大早已久,如今天降甘霖,您卻好像並不高興啊?」

  「怎、怎麼可能呢?」一滴冷汗自吳知縣額角滑落。「下雨……我、我我比誰都高興啊!」

  「是嗎?」承先說著,慢慢地起身,多日未食的他動作顯得有些虛弱,歡兒想去攙扶,他卻搖搖頭,自個兒走到旁邊坐下,犀利地看著吳知縣。「吳大人,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現在,該你去實現你答應本王的事了吧!」

  「這……」吳知縣又是一呆,瞬間支吾了起來,承先卻不再理會他,逕自喊人過來。

  「來人!」

  一個師爺跑了過來,承先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緊盯著吳知縣。

  「你們家大人與本王相約,如若老天降雨,他則大放米糧賑災,如今本王的承諾已經實現了,你現在就速速趕去糧倉,把發放米糧的事情交代下去吧!」

  「這……」師爺看看吳知縣,又看看承先,忍不住雙腳一軟,跪了下來。「王爺饒命、饒命啊!」

  「饒命?你是不是聽錯了?」承先冷笑道:「我叫你去賑災,又不是要砍你的頭,有什麼好討饒的?」

  「不……不是啊……」師爺頭搖得跟博浪鼓兒似的。「糧倉、糧倉根本就……根本就沒米啊!」

  「放肆!」承先忍不住一拍桌。「睜眼說瞎話,明明去年皇上還荊表了你們,說你們未雨綢繆、糧倉豐足,難道都是騙人的嗎?!」

  「這……這……」吳知縣聞言,臉也垮了。

  師爺禁下得王爺的震怒,情急之下,什麼都招了。「這也是沒辦法啊!打從在吳知縣之前,糧倉就一直是這樣,每任知縣都是以少報多,甚至還向商家借糧米來充場面,原先我們只是不想讓雍宛落個難看局面,只是沒想到去年大旱至今,附近的縣郡都受到影響,如此—來,敝縣的義倉存糧反而成了眾縣之首,還獲得了表彰。

  「混帳!」—個茶壺迎面飛去,當場砸在師爺胸前。

  李歡兒狠狠嚇了一跳,頭一回看到承先如此盛怒,那種氣勢讓她摀住了嘴巴,說什麼都不敢叫出聲音來!

  「王,王爺,」不知何時,吳知縣也已跪了下來。「王爺請聽下官說明,下官……」

  「本王聽你說?本王是傻子不成!」承先氣得頭昏眼花,他早知道背後有鬼,可真正知曉來龍去脈之後,他還是火大的想立刻就把吳知縣踢出窗外。「維宛的百姓在你眼中算什麼?螻蟻?你泛下欺君之罪不說,本王已親臨雍宛,你還睜眼說瞎話!吳知縣,你可知道,在你英明的治理之下,雍宛已經成了人口買賣的猖獗之地!我身旁這個丫頭,就是你私下縱容的最好人證!像你這種尸位素餐的昏官,本王要不摘了你的烏紗帽,怎麼對得起天下黎民和皇上!」

  「王爺!」吳知縣完全被睿親王的氣勢給壓倒了,拾著頭圓瞠著眼,嘴巴宛如金魚一樣一開一合。

  承先懶得再看他一眼,逕自發落。「來人啊!給我扒去他這身官眼,打入大牢聽候審訊!還有,與義倉事件有所勾結的人,一個也不許漏了,統統給我抓起來!」

  「是!」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隊親兵,帶頭的竟然還是德子,原來德子早就調來軍隊俏悄候著,只待王爺一聲令下。

  外頭豪雨欲來,屋內亦是風雲色變。不一會兒,那原本神氣活現、不可一世的吳知縣就被官兵們脫得只剩一件單衣,狼狽至極地上了腳鐐與手銬。

  承先摸著他保養得宜,還散發著淡淡的薰香味兒的官袍,諷刺一笑:「吳大人啊吳大人,這恐怕是本王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你似乎十分愛惜你的官服,只可惜,你忘了順道維護自己的官聲啊!」

  語畢,他厲聲呼喝。「帶走!」

  「是!」親兵們中氣十足地回應了一聲,連拖帶拉地將吳知縣給帶走了,吳知縣一時間不能接受事實,還大喊大叫著,然而卻沒有人理會他。

  乒乒乓乓地一陣混亂過後,室內恢復了平靜,只有外頭的歡呼聲、雨聲不斷持續。

  「給我水。」

  承先的聲音無力的響起,李歡兒驚覺回神,這時才發現他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恍如虛脫一般,連忙跳起來,為他倒了一杯水。

  承先接過水,慢慢地抿著抿著,疲憊至極之際仍帶著一股從容,讓歡兒看得有些發愣,好一會兒才想到要開口。

  「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唔?」承先短促的應了一聲。

  「為什麼真的下雨了?難道,你真的會法術不成?」她指著窗外那已漸成淅瀝雨幕的光景,詫異地問。

  承先聞言,微微一笑。

  「你陪在我身邊這幾天,見過我施法擺壇嗎?」見歡兒搖搖頭,他又道:「自然是沒有的。」

  「那……」歡兒還想追問,承先卻打斷她。

  「有一種人,向來對空氣中的水氣特別敏感,我就屬於那一類人,另外,你還記得我幫你買的糖人兒嗎?」

  歡兒點點頭。

  「我在等小販制糖人兒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地上的蟻窩附近出現了大群的蟻群,這一向被視為即將下雨的細微徵兆。」

  「可是你難道沒想過,萬一這些都不准,你不就失敗了?到時吳知縣就等著看你的笑話……」就憑著這些也不知道准不准的東西就確定能下雨,他……他對自己的能力也太有自信了吧!

  「不會失敗的。」承先突然神秘一笑。「十歲那年,本王因為貪玩跌傷了膝蓋,傷癒之後雖然行動無礙,但自此每逢下雨或天氣轉壞之前,關節必感酸痛,這可是預測天氣的萬靈丹,配合本王觀察的種種跡象,是絕對不可能出差錯的。」

  「啊?」李歡兒一呆。「可是我們這兒都已經乾早好久了,你怎麼知道一來就會下雨?」

  「你大概也不太瞭解宮廷裡的官制吧!」承先耐心地解釋。「朝廷之中有一個叫天星官的職位,專管天象及占卜之事,本王來雍宛之前,已與他細商過這一帶的天候與節氣,雍宛的旱象本就已有漸漸解除之兆,因為周圍的縣郡已經明顯回春,只是你們位在旱區的中心,加上受到吳知縣的苛政蒙蔽,是以一時之間感受不到。」

  「這麼說,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早在你的如意算盤裡頭?」李歡兒愣愣地問著,沒想到這男子腹中經緯如此寬廣,所有看似隨意的舉措,其實都暗藏著這般的用心……

  面對她的驚訝,承先卻露出了曖昧的微笑。「不,至少買下你,就不在我預期之內。」

  李歡兒雙頰紅了紅。「你大可不必那麼做。」

  承先不置可否地笑笑。「出門在外身邊有個丫頭也不錯,倒茶遞水、賞心悅目。

  「你花五百兩買我在你身邊,就為了幫你倒茶遞水?」會不會太浪費了點啊!

  「王府裡頭各有專職,你就負責這單項也不為過。」承先笑著說道:「何況想在本王身邊伺候的人多的是,你可是半途殺出就搶了個好位置啊!」

  李歡兒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知道貧嘴,倒不如留點力氣回驛館去休息。」

  「不急啊。」他閒適地說著,看著窗外的雨。這場雨,還要下一陣子呢!」

  順著他的視線住窗外望去,那雨線交織而成的水幕,正從天上不停地垂降著,往下看,淅瀝的雨打在歡騰鼓舞的人群身上,臉上,也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

  不自覺地摀住了自己的胸口,歡兒察覺了一件事。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先確實是個值得敬佩,值得她跟隨的男人,他說的對,能跟在他身邊做事,確實是她這個鄉下村女的莫大福分,也是她平凡人生中的最好遭遇了。




  匆匆又是三日過去。

  承先在驛館經過充分的休養生息之後,精神明顯已有回復,但在閉門謝客的這三天內,雍宛縣城卻宛如經過一場大地震,吳知縣去職拿罪待審,一干相關人士也紛紛遭到緝拿,縣府糧倉在鄰近州縣的援助之下運來了一車又一車的糧米,等待配糧的民眾從天亮站到天黑,卻無一人抱怨,所有人都充滿了喜悅。唯一與三天前相同的是,雨還是細細綿綿地下著,像要撫慰這片荒蕪的上地般,雨水連落到泥土中都是那樣的輕柔。

  「再過不久,新官就會派任至此了,到時候就能看見雍宛恢復從前的樣子了吧!」李歡兒靠在門邊喃喃自語著,臉上的表情充滿欣慰。

  披著一件白袍的承先,正來到她身後,聽到她說的話,開口問:「你看得到嗎?」

  乍聽他開口,李歡兒嚇了一跳。「你耗子投胎的啊?走路無聲無息的嚇死人!」

  承先聞言微微一笑,整個人忽地貼到門邊,微微歪著頭,點了點她的鼻頭道:

  「真是教不會啊,說話這麼不討人喜歡,這樣帶回王府的話,恐怕要受到不少排擠呢!」

  「你說什麼?」李歡兒一愣。

  她早該想透的,承先不是本地人,遲早要回皇城,她是被他所買的丫頭,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此後山高水遠、千里迢迢,她又如何能再次回到雍宛?

  「想通了?」承先的話在李歡兒耳邊響起,李歡兒咬了咬下唇不語,神色之間突有—抹悵然。

  「我……不可能留下來,對吧?」這問題連自己都覺得傻氣,承先的回答自是可想而知。

  「當然不可能。」承先毫不猶豫地回答,其實早已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莫非你還擔心你爹?」

  李歡兒身子微微—顫,直覺抬起頭來。「才……才沒有!」

  「如果沒有,反應這麼激烈做什麼?」承先語氣依舊溫和,目光卻變得冷淡。

  「你還是把你父親的事情忘了吧,那種把女兒當作財產隨意變賣轉讓的人,不配做父親。」

  「不許你這樣說他……」李歡兒正想答辯,德子卻忽然出現了。

  「主子!」

  德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手指著外面,正想說話時,卻因為王爺貼在李歡兒身旁說話這一幕而突然梗住了。

  「說。」承先無意變換姿勢,絲毫不在乎德子怎麼想,反倒是李歡兒彆扭得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那個……」德子看了看承先,又看了看李歡兒,猶豫地開口。「歡兒姑娘的父親,現在人在驛館外頭。」

  此話一出,李歡兒下意識地看了承先一眼,不看還好,一看竟發現承先臉色沉了下來,陰鬱得嚇人。

  「主子?」德子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請示著。「要不要請他進來?」

  承先直覺是想回絕的,但是他不必低頭看、也不必詢問李歡兒,也能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情……

  他知道歡兒想見父親,就如同她依舊留戀這座城市。

  「讓他進來吧。」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回轉過身,妥協之於他是不大常見的,

  但不知為何牽扯到李歡兒,他總是一再一再的讓步。

  德子應命而去,李歡兒依舊站在門邊,承先看她熱切的樣子實在有些不順眼,

  沒好氣地開了口。「李歡兒,過來這裡。」

  歡兒雖然不解,卻仍然照著他的話站到他身後,不多時,德子便帶著畏畏縮縮

  的李老拐出現在房內。

  「主子,歡兒姑娘的爹帶到了。」

  承先揮揮手示意,德子就自顧自地帶上門走了,李老拐身前沒了人抵擋,只得

  縮著肩膀垂著頭,緊張的看著地上,一副無處可避的尷尬模樣。

  室內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後還是承先率先開口。

  「老丈此次又來,不知有何貴事?」

  李老拐陡然嚇了一跳,自從知道承先的真實身份之後,李老拐連站在他的面前都覺得彆扭至極,更別說跟他說話了。

  看著父親這副窩囊樣,李歡兒心中又是生氣,又是同情,但更多的還是著急,可以的話,她不想看見這樣的父親,然而她卻別無選擇。

  「說話吧!」終於,她還是打破了沉默,替父親緩頰。「你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

  「我……」聽到女兒的聲音,李老拐也才彷彿有了說話的力量。「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來看看歡兒……」

  「在家裡的時候日日大眼瞪小眼,你躲我都來不及了,這會兒居然還能想到來看我?」歡兒苦笑道,語氣是苦澀而諷刺的。

  「那個……因為……我……」李老拐痛苦的看了女兒一眼,最後終於忍不住爆發開來。「王爺開恩,開恩啊!老拐求您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承先和李歡兒均是一愕。

  「歡兒,你原諒爹吧,爹對不起你……當初、當初爹是窮瘋了,才會信了姚貴的話……現在一想起來,爹就沒一夜好睡,每天每天都在想著你過得好不好……你娘也數度出現在我的夢裡,說我沒把你照顧好,爹真的後悔死了……歡兒,你回來吧!爹再不會像從前那麼糊塗啦,咱們再怎麼窮,爹也不讓你做那受人呼來喝去的活兒啦……」

  李歡兒看著父親聲淚俱下,眼眶也不禁紅了起來,然而在場的另一人卻是臉罩寒霜,殊無半分和緩顏色。

  只見承先的手慢慢地摸進胸口,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像在展一條手絹似地輕輕抖開,上頭白紙黑宇,分明就是歡兒的賣身契,收藏得這麼仔細小心,不禁讓歡兒怔愣不已。

  「李老拐。」承先開口,字字如冰。「你忘了事前我們是如何協議的?」

  李老拐臉色早已死白,但仍舊無聲地點了點頭。

  承先漠然道:「既然已經協議好了,你也答應了,怎麼現在又要反悔?反悔之後的損失,你賠得起嗎?」

  「王……王爺……」李老拐倉皇地看著承先。「王爺,您大人有大量……請您……」

  「我不是什麼大善人。」承先直接而冷峻地回了一句。「當初你既然答應賣女兒,就該想到骨肉分離的後果,李歡兒是你的嫡親骨肉,你也下得了狠手,幸虧今日你女兒是遇上了本王,要是落到了壞人的手裡,她這一生的清白不就毀了嗎?本王要是再讓她回到你身邊,難保你不會賣了她第二次。」

  「不……不……」李老拐連忙搖頭,指著窗外。「老天爺已經給了咱們活路,爹會有辦法、有辦法的……」

  「你要是有辦法,就先按約中所定賠償我五千兩銀,再去想怎麼過日子。」承先晃著那張賣身契,心知肚明,李老拐不可能有錢贖回女兒,就算他真拿錢來贖,他也不願意放開李歡兒,況且對於做父親的出賣親生女兒這事,他深惡痛絕,無法等閒視之。「別以為我是王爺,不會跟你計較這些錢,要是本王認真追究起來,你跟姚貴的所作所為,肯定能吃上幾年免錢牢飯……」

  「夠了!」歡兒突地走到承先面前,擋在兩人中間。

  「把你的契約收好!別到時被我偷了撕了再教我逃了,看你找誰要人去!」她厲聲地對承先吼了一句,轉身將父親拉了起來,掏出自個兒的手絹,擦拭那張老淚縱橫的臉,並將父親扶坐到一邊。

  「爹,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啊?」李老拐抬頭看著女兒。

  「可你也知道,契約這玩意兒不是鬧著玩的。」歡兒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爹你不會不明白這道理。」

  「我明白,我是明白……」李老拐看著女兒的臉。「可我真的對不起你……」

  「爹,你好好的過日子吧!」李歡兒忍著眼眶的淚水,故作平靜地安慰著父親。「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很高興了,只要你珍重自己的身體,我們父女,也許還能有再見的一天。」

  李老拐聞言,眼睛一亮  ,但看到承先,他的心卻又隨之黯淡。「會有……那麼一天嗎?」

  歡兒沒有回頭,她不想求承先,至少現在不想。

  「會的,一定會的……」她只能做出如此空無又遙遠的保證,面對父親,她向來沒有選擇,只能變得堅強。

  只能這樣了……她擁著父親的肩膀,心裡感到一陣無奈且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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