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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蕗] 指腹能成婚【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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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55:00
第九章   


  往杭州的途中。

  馬車顛顛晃晃地在路上行駛著,經過了驛道,好不容易看見一間茶棚,佟曉生於是吩咐車伕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待車子停下來之後,他掀開簾子,扶出阮飛香。

  「咱們休息一下,喝杯茶。」

  接觸到他關懷的眼神,不住心中一陣溫暖,在他的扶持下,他倆慢慢走到茶棚裡。

  「小二,來壺好茶。」他說完,對著妻子道:「這兒荒村野店的,沒什麼好東西,縱使有,也多半是粗食,怕你吃不慣,我就沒叫了,等晚一點咱們到了鎮上旅店,再吃些東西如何?」

  「你別太擔心我,我沒事。」阮飛香笑笑地道。

  然而她其實並不好。

  自出生以來她從未這樣長途旅行過,光是一整天都坐在馬車裡頭顛顛簸簸的就夠她受了,然而因不想讓急著辦事的佟曉生擔心,是以她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停下來休息,會不會耽誤時間?我沒關係的,趕路要緊。」

  「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再說咱們都已經在路上了。」佟曉生緩言安慰著,眼看著她面色微微發白,看起來十分虛弱的模樣,他不禁又是同情、又是憐惜。

  「早知道你這般不習慣,我就不該強要把你帶出來。」他說,伸出手來,指腹熨貼上阮飛香的髮梢,為她拂去細密的汗水。

  「說這些做什麼,我不都已經來了。」阮飛香微微一笑。

  他難道不曉得,屬於他的一個親密動作或者是一個表情,就已足夠驅走她所有的不快嗎?

  跟著他的腳步,她就能安心,心理上的快慰早就超越了肉體所承受的疲勞,她就是這麼想的啊……

  「茶來了!」小二高聲吆喝著,提上了一壺熱滾滾的水和兩隻茶杯。佟曉生見那粗陶做的杯子不甚潔淨,於是拿起其中一隻,也不多想的以自己的衣袖仔細地擦過,倒入一些熱水,燙一燙之後倒掉,再次盛滿八分,這才遞到阮飛香面前。

  「喝吧。」

  阮飛香拿起杯子,卻見佟曉生拿著另一隻杯子,倒入茶水後直接就口,根本沒有像在為她倒茶那般仔細,一時心裡感動,脫口而出。

  「你待我真好。」

  那像孩子般的口吻,讓佟曉生笑了笑。

  「對你好不是應該的嗎?」

  阮飛香心中一動。        

  「可是……我娘曾經那樣對你……」她不由得想起了從前。

  佟曉生對此,卻十分淡然。「怎麼了?一副感觸良多的樣子。」

  對此,阮飛香也只是報以一笑,她自己的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        

  對你好不是應該的嗎?一句這麼自然的話,深深打動了她的心。

  佟曉生喜歡她,所以對她好,不管她的母親曾經那麼的苛刻,也不管她的大哥曾經嘲笑過他……這一切,他竟全然不放在心上,更從來不曾以她為報復的對象,把她娶過來就晾在一旁……

  這一切,要多深的情感才辦得到?

  他對她的好,恐怕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曉生……」這是她第一次,當著他的面,脫口喊出他的名……

  「真高興聽見你這樣叫我。」佟曉生笑道,笑容裡頭,是十足的篤定與自足。

  接觸到他晶瑩溫潤,充滿感情的眸光,阮飛香霎時只覺得,自己又再一次被征服了……




  杭州。

  孫家經營的織作坊至此已是第五代了,不但極有名望,品質更是當地無人能出其右,可以說是當地紡織工業的龍頭老大。這些年來,由於孫家後繼無人,偌大的產業一直交付同族親戚在管理,直到孫尚書認佟曉生為義子,並將之交付予他後,這織作坊才算再度找到了主人,只是事情自不會如此圓滿結束。

  孫家同族的親戚一直不服氣孫尚書將產業交給外姓人來打理,更氣人的是,佟曉生的精明厲害完全隱藏於那文弱書生的外表之下,他一來就以很快的速度,審核過近年來織作坊經營的情形,減去了多餘的開支和步驟。偏偏這樣一來,害得底下人沒法撈油水,因此儘管帳面上好看了、營收更加有起色了,下頭的人卻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不時想找機會扳倒他。

  這些事情佟曉生不是不清楚,然而他從未為了一己之私在做事,為了感謝義父的知遇之恩,打從接手孫家事業起,他無不兢兢業業,有錯,他一肩挑,有功,是大夥兒的榮耀,這種務實寬厚的個性,也確實為他培養了一批死忠的下屬。然而儘管如此,反對他的人還是比支持他的人多太多,像這一次的事件,他也懷疑根本就是有人利用他回鄉的機會在暗地裡扯後腿,但一切也僅止於猜測,不能太快下定論。

  到了織作坊前,管家蘇貴從裡頭迎了出來,他也是快馬加鞭剛    回到這裡沒多久,疲勞的神色仍寫在臉上,看見佟曉生,便宛如看見菩薩一般。

  「主子!您可回來了!」他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不意瞧見了站在佟曉生身旁的阮飛香,一愣。

  「喲?少奶奶也……」

  「好了,有什麼事,進去再說吧。」佟曉生不欲多談,外頭太陽大,他怕飛香站不住。

  「那是、那是……」蘇貴忙讓出道來,一邊往裡頭喊著:「喂!小丁、小四,還不快出來幫忙,少爺、少奶奶都回來了!」

  經他這麼一吆喝,裡頭立刻跑出兩個年紀約十四、五歲的孩子,他們看見佟曉生反應還算正常,不過看到阮飛香時,那副神情可就精彩了。

  阮飛香何曾被這麼多陌生男子包圍過,加上那兩個男孩子又直勾勾的盯著她瞧,真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是有些怕生,她向丈夫的方向靠緊了一些,但仍提起勇氣向大家打招呼。

  「你們好。」

  「少……少奶奶好!」小丁、小四也忙不迭地回答。

  「好了你們,別淨呆愣著,少爺的行李還不快去取出來?」

  「是、是……」

  佟曉生笑看著他們跑開,這才牽著阮飛香的手往大廳裡走去。

  「他們都是些粗人,不過心地都很好,你別見怪。」

  「嗯。」對此,她只是笑。

  他大概不曉得吧?只要他在她的身邊,就能給她力量。

  他說的話,儘管只是輕描淡寫,但就是有著絕對的公信力,教她信服不已。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夠在短短的幾天裡,對他依賴到這種程度,是她太軟弱,還是佟曉生太堅強?!

  不明白……

  「對了。」佟曉生的聲音突然傳進她耳中。「這些日子我要處理些公事,可能會有冷落你的地方,希望你別在意。」

  「公事為重,我明白。」

  「那……待會兒就讓小丁帶你去房裡休息。」佟曉生一語發落,蘇貴就拿著一疊簿於和文件進來,佟曉生見狀,笑道:「怎麼,連讓我坐著喘口氣兒的時間都沒有?」

  「少爺別說笑了,要不是十萬火急,我哪敢煩您啊!」蘇貴苦笑著,將資料放到佟曉生面前,佟曉生對飛香報以祈諒的一笑之後,便埋頭鑽人了那帳簿和文件堆裡。

  看著他專注的神情、不苟言笑的模樣,哪裡還是多年前那個只將風花雪月系縈心懷的書生呢?

  他變了,變得沉穩、變得世故、變得更加有力量,但面對她時所給的,卻還是一顆赤誠無礙的心……

  多麼難得?她又何德何能?

  佟曉生絲毫沒有覺察到阮飛香熱烈的注視,逕自與蘇貴細細討論著織工出走的問題,阮飛香見他們一時半刻尚沒有結束的樣子,於是緩緩起身,準備到外頭看一看、走一走,透口氣。然而才輕移蓮步到門口,後頭就傳來佟曉生的聲音。

  「飛香,你去哪兒?」        

  阮飛香回頭,有些錯愕。

  他不是根本沒在注意她嗎?

  「我……到外頭散個步。」她有些尷尬地說。

  「這樣嗎?蘇貴,叫小丁來。」佟曉生這時才想起自己壓根兒忘了把小丁找來。

  「不不……我自己去就行了。」阮飛香道。「你們忙,我只是隨意走走,待會兒就回來。」

  「那可不成,這兒你畢竟頂陌生的,還是讓小丁帶路吧。」

  不一會兒,蘇貴便帶著小丁回來了,佟曉生吩咐道:「小丁,你帶著少奶奶四處逛一逛去,如果她累了,就領著她回房休息,再來回報我,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有機會親近少奶奶,小丁這下可高興了,連忙對著阮飛香道:「少奶奶請。」

  阮飛香沒辦法,只得跟著走出去了,佟曉生望著她的背影離去,猶自怔忡,直到蘇貴喚他。

  「少爺、少爺!」

  「噢……』』佟曉生這才回過神來,咳了兩聲。「剛才說到哪兒去了?」

  蘇貴好笑的望著少爺,看來他一顆心早飛往這新進門的夫人身上去了,想起自己當年成親時的歡喜無限,他也不禁真心地為主子感到無比的快樂。




  儘管這府邸算是佟曉生的客居之地,腹地不算太大,跟蘇州的巨宅比起來更顯小兒科,然而它的內苑風光卻也並不含糊,亭台水榭一應俱全,徹底展現了一種袖珍的精緻美感,阮飛香第一次到這裡,眼底處處透著新奇。

  小丁領著阮飛香走到一處迴廊停下來,指著外頭說。

  「少奶奶請看,迴廊外頭就是水池,您可以坐在這兒餵魚兒,它們可貪吃了呢!還有還有,這兒有飼料。」他一邊說,一邊從石廊下的隱密處摸出一個瓦罐,打開以後掏了一點出來,放在帕子裡,小心翼翼地遞上前去。

  阮飛香覺得有趣,於是順手接過來餵著,小丁見她開心的模樣,也覺得很得意,更有意要討她開心,便道:「少奶奶要是在杭州待兩天,肯定會愛上這裡的,咱們少爺也常說,這裡比蘇州可是一點都不差呢!」

  阮飛香笑了笑,只覺這孩子率直得可愛,便鼓起勇氣交談。

  「少爺對你們好嗎?」

  「好,當然好!那有什麼話說的,少爺對咱們一向都很好,別說逢年過節的打賞了,就連平日裡,咱們這些底下人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少爺也都是知道的,誰的爹娘過生日,他都還會給咱們添點做壽的零碎銀子。其實那些錢,我們根本就捨不得花,窮人家嘛!能多攢點就攢點,少爺對咱們底下人特別體諒,我們這兒沒有人不感激他的。」

  「這樣啊……」想是他從前苦怕了吧?將心比心,對著這些人才這麼的知冷著熱、無微不至,阮飛香心中流過一陣溫暖,只覺自個兒果然沒看錯人……

  佟曉生從不以自己的過去為恥,對人事物都存著寬容的心思,更以自己的經驗為鑒,在有成就的時候扶別人一把,儘管在娶她進門時用了一點小手段,在她看來卻是沒有惡意、不存報復心的,甚至只是想要為她製造一份驚喜的小惡作劇罷了……

  他的一切都是如此良善完好,怎教她不愛?        

  「少奶奶,您也累了吧?要不要我帶您去休息一會兒?」小丁問道。

  阮飛香卻只是搖了搖頭。「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坐一下。」

  「噢……噢……」小丁愣愣的點了點頭,竟是差點看癡了。「那……那好,我待會兒再來接您?」

  「麻煩你了。」阮飛香仍是笑。

  小丁看著她,都快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美……這麼有氣質的人啊!跟少爺站在一塊兒,簡直就像神仙似的……

  這樣的人兒,不管她要求什麼,小丁自是都樂意照辦的,於是便告退走開,但一邊往前走的同時,他還忍不住回頭頻看。

  待他完全消失在視線外,阮飛香這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靠著背後的石柱,真正放鬆下來。

  前方碧波盈盈,迴廊之中柔風徐徐,她感覺有些累了,於是緩緩地閉上眼睛。

  同一時間裡,佟曉生正在大廳裡頭和蘇貴商量著對策,只見他眉頭深鎖。

  「看樣子,這些事都是那些不甘權益被奪的人所挑起來的了?」佟曉生問道。

  他知道有些元老級的員工在他來以後,便感到芒刺在背,於是不顧與老東家幾十年的情誼,紛紛掛冠求去,然而這一切全都是他們作賊心虛之故。

  「真是……他們沒好處也就罷了,何苦還這樣算計別人?!」蘇貴氣憤地道。「這些吃裡扒外的傢伙,這些年從中撈的油水也夠置產買屋了,臨要走了居然還這般狠毒……」

  「商場無父子,更何況他們?」佟曉生苦笑。「他們熟悉咱們的底細,自然知道如何對付咱們,想來那些蠶戶多半是受了他們鼓吹或指使,加上我人不在杭州,這才釀成這等大事……」

  「那……那咱們究竟該怎麼應對?」蘇貴握著手,愁眉苦臉的模樣。

  佟曉生知道他的慌亂,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我來都來了,這畢竟是爹交付給我的責任,說什麼我也不會對不起他。」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然而卻奇異的有股安穩人心的力量,蘇貴向來知道這位少當家老成持重,只是沒想到遇到了這種大事還能不改形色,不由也就安下心來了。

  「那,少爺,您看現在該做什麼才好?」

  佟曉生沉吟了下。

  「你先幫我備輛車,我去看看飛香,待會兒就出門。」

  「是……」蘇貴欣然應允。

  佟曉生看見阮飛香時,她已經睡著了。

  靜靜的、恬恬的,與周圍的景物融合,彷彿她就是風景中一部分。

  很美,也很撩人心懷。

  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輕輕走近她。

  她難道不曉得,自己的睡姿有多麼讓人動心嗎?櫻唇微羸,露出了潔白貝齒,一綹青絲,隨風輕揚,綿密的劉海微微掀動著,美得像幅畫……

  他就這麼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貪看著她的容顏,直至過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仍有事待辦,不想擾她好夢,卻又怕她在此睡下著涼,於是只得以一種小聲到不能再小聲的語氣,輕輕的將她從夢境喚回。

  「香兒?」

  美人猶睡,兀自不醒。

  佟曉生又喚了兩句,見到她還是沒反應,微笑地搖了搖頭,乾脆伸出雙手抱起她。

  阮飛香微微動了動,卻仍沉浸在睡夢裡。

  「作了什麼夢呢?笑得這麼甜。」佟曉生輕問。

  當然不會得到回答。

  或許是他的懷抱太溫暖、擁抱太過有力,阮飛香竟無意識地靠緊了佟曉生的頸項,像只愛撒嬌的小貓一樣地摩挲了幾下,她身上的香味鑽到佟曉生的鼻翼中,真個兒教他心猿意馬……

  抱著她來到了房間,他直入內室,將她輕放在床上,正要放下她的手時,許是她不願那股溫暖忽爾離身,竟抓住了他的衣袖不放,秀氣的眉輕攏,百般不願的模樣。

  「這教人怎麼離得開?」佟曉生又是歎了口氣,勉強將她的手拉下,替她蓋了件被子,喃喃道:「莫怪人家說道,溫柔鄉是英雄塚,現在我可真真正正明白了呵!」

  伸出手來,在她額前輕輕撫摸了幾下,佟曉生這才終於心甘情願地站起來,準備走出去,然而正要開門時,阮飛香卻醒了。

  「唔……」她揉著眼,坐起來。「這……是哪兒?」

  佟曉生聞聲回首。

  「吵醒你了?」他再度踅了回來。「我怕你著涼,所以帶你到房裡來,沒想到倒把你給驚醒了。」

  「我睡著了啊……」阮飛香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的睡相不曉得有沒有被別人看到呢?「我該小心一點兒的……」她喃喃自語,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般。

  從前未出嫁的時候,她也常常在繡樓外頭的窗台護欄前午後假寐,沒想到這次居然犯了老毛病……

  然而佟曉生卻體諒地道:「這些時日你跟著我東奔西走的,身子自然消乏,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等我回來,咱們一起用晚膳,嗯?」

  「你要出去?」阮飛香一愣。

  「嗯。」原本他是想趁她休息的時候出門,也許趕得及在她睡醒之前回來,不過看樣子是不成了。

  「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我也有點過意不去,但是有些事情,不解決實在不行……」

  「曉生,我想跟你一塊兒去……」阮飛香忽然道。

  「什麼?」

  「不可以嗎?」阮飛香小心翼翼地問。

  佟曉生這才發覺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道:「當然可以啊,我只是很驚訝,這些事既瑣碎又無聊,我怕你沒興趣。」

  「我沒關係,只要能跟著你……」阮飛香說到一半,便粉頰嬌羞地低下頭去。

  雖說已是夫妻,但這樣的對話會不會稍嫌膽大?

  無論如何,就是想跟著他啊!

  十年的分隔太過久遠,遠得她都快要忘了他的臉,如今再要有須臾分離,她也是不願的……        

  或許她太黏人,沒有考慮到丈夫的立場,可是……作為等待他十年的代價,她希望自己能夠小小的任性一下……

  奇異的是,這些話,儘管她沒有宣之於口,佟曉生卻似乎完全能夠瞭解,對於她的要求,很乾脆爽朗立即答應了。

  「既然要去,就別讓蘇貴在外頭等太久,咱們這就出去吧!」他一邊說,一邊體貼的扶起她。

  對他的溫存,阮飛香亦報以羞澀的一笑,佟曉生見狀,一時竟是情難自已,忍不住便將她橫腰一抱,衝動的吻住了她的唇……

  「香兒啊香兒,你真會消磨任何一個男人的理智啊……」他沙啞的在她耳邊呢喃。天啊!他甚至不想出門了,只想抱著這可人兒狠狠的纏綿個幾千幾百幾萬回!

  「別……別這樣啊……」阮飛香有些不安的推開他,驚見他的表情是那麼的不一樣,充滿了男子的慾望,不是她不喜歡,而是佟曉生向來都是那麼的溫文儒雅,那麼的呵護著她……然而眼前的人,卻有焚燒著她的強烈感覺……

  不是不喜歡,而是初次見著了他這樣的一面,令她不但驚奇,也心跳到劇烈無比……

  那樣的他,她會怕,不是怕他本身,而是怕連自己也會因此失去理智……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傳來腳步聲,接著外室的門就被人敲了兩下,傳來蘇貴的聲音。

  「少爺,車子備好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佟曉生一聽見他的聲音,馬上回到現實裡,想到「到口的鴨子飛了」,不免洩了氣,將頭埋在阮飛香的頸窩裡,久久不起,阮飛香覺得這下轉變未免太大,於是笑了笑,去推他。

  「人家在叫你呢。」

  「不理他。」他死抱著妻子的柔軟嬌軀,硬是不理。

  「這樣不好吧?」阮飛香低聲道。

  外頭見裡面人沒有回應,於是又再次敲了門,喊得也更加大聲了。

  「少爺,車子備好啦!咱們是不是現在就立刻上蠶戶家裡去?」

  「你真要裝作沒聽到?」阮飛香朝著外頭看,驚訝地問。

  他是來真的?!

  佟曉生含含糊糊的說了兩句話,大意就是在詛咒蘇貴不識時務之類的,阮飛香啼笑眥非之餘,更訝異自己的丈夫竟然也會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才不過短短一段時間,她就看到了三種不同樣貌的佟曉生,溫柔體貼的他、激情炙熱的他,還有現在這個像孩子一樣撒賴的他……更奇怪的是,這三種樣貌的他,對她而言,竟都是充滿魅力的……

  還是說,只要是他,無論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就是欣賞、就是喜歡呢?

  愛情沒有任何特別的理由,它是超越一切的鑰匙與萬靈丹。

  輕輕地把手放到他的頭髮上撫摸,她想,該是自己這個做妻子的,好好「鞭策」丈夫的時候了。

  「不去的話不行吧?」她問。

  「哎。」佟曉生當然知道啊!

  「你這樣,讓蘇貴知道的話,可是要笑你的。」

  「我跟自己的妻子在一塊兒,有什麼好笑的?」男人跟女人的不同就是,男人臉皮厚多了,佟曉生自然不會在意,阮飛香歎了口氣。

  「好吧,那你自個兒說好了,要怎樣你才肯出去?」

  「你說呢?」他終於抬起頭,別有深意地望著她,那是深情的、誘惑的,甚至是有些淘氣的!

  瞧出了他的心思,和那略帶著挑逗意味的話語,阮飛香早就明明白白了,只是礙於女子的嬌羞,她實在難以啟齒,不過看眼前的情況,佟曉生似乎真有打定主意不出門的態勢,他不在乎也就罷了,但她可不願落得一個成日只會勾住丈夫不放的惡名啊!

  要做賢妻,除了在外溫良恭儉讓,在閨房裡,也必須會些手段才成吧!

  想到這裡,她也只得認了。

  「這……這樣吧,」她吞了吞口水,細細地說道:「如……如果你能早些把事情解決……那……」

  「那怎麼樣?」佟曉生期待地看著她。

  阮飛香頓了頓,把話說完。「那我們就、就早些回來……好……好把剛剛未完成的事情給……給……給『做完』……」話一說完,她自個兒整張臉都紅到耳根子去了!

  佟曉生則是笑看著她。「此話可當真?」

  耐不住他語氣中的調侃,阮飛香忍不住掄起粉拳,在他的胸前捶了兩下。「你還說、還說!」

  「呵呵呵呵……好好好,不逗你了。」佟曉生擁住她,他剛剛不過都是故意在逗著她玩,其實只要能這樣擁著她,聽著這些情真意幼的體己話,他已覺得此時此刻無比幸福了……

  「夫復何求,夫復何求啊……」他滿足地歎息,再次擁緊了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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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55:54
第十章   


  跟著佟曉生幾天到處跑下來,阮飛香從旁仔細觀察著他的為人處世。對待蠶戶背信,非但沒有給予責怪,反而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加上這些蠶戶原本就是世代為孫家做事的,此次背信另投他人原是逼不得已、誤信他人讒言的後果,經佟曉生這麼一親自勸說,雖不是全數,但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打消了將原本產量就不多的生絲賣給其他織造坊的念頭。所追回的生絲量,不多不少,至少可保證未來半年無虞,這半年內,佟曉生有足夠的時間去與蠶戶周旋,順便開發新市場。

  「這樣就可以了,去吧!」這一天,佟曉生伏案寫完一些東西後,交由蘇貴拿了出去,這時正好阮飛香進來,手上還捧著一盅不知是什麼的湯品。

  「忙完了?」阮飛香對蘇貴問。

  「是啊是啊!」蘇貴笑道,這個少奶奶人長得美,性情又溫和,跟少爺簡直是絕配,任誰看了都要這麼說的。

  「少奶奶您請,我不打攪你們了。」蘇貴一邊說,一邊讓身退了出去,還不忘幫著關上門。        

  阮飛香見狀,這才走到書案前。

  「休息一下吧?」她溫言道。

  佟曉生看見是她,笑著放下了手上的毛筆。「咱們來到這裡有幾天了!」他一邊說,一邊拿起蓋碗。

  「七、八日有了吧。」阮飛香看見桌子有些凌亂,於是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臂,著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桌子,嫻雅的模樣動人,佟曉生貪看那一截雪白臂膀,心中無限綺想。        

  「這些天我好生冷落你了,你可曾覺得無聊?」他問。

  阮飛香搖搖頭。「你辦的是正事,我有什麼可說的?閒暇的時候,我常去餵魚,這樣也打發了不少時間。」

  佟曉生聞言,一方面無限欣賞她的明理,一方面卻又覺得心疼,飛香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挑起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呵……        

  「這樣吧,這些時日我也忙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帶你去游西湖,如何?」他興致勃勃的提議。

  然而阮飛香卻無半點喜悅之情,只是沉吟了一會兒。

  「怎麼啦?不喜歡西湖嗎?」佟曉生察覺有異,於是走到她身邊,輕輕拉住她的手。

  「不……不是不喜歡……而是……」

  「唔!」佟曉生探詢地問:「香兒?」

  「我怕說了掃興……其實……如果這裡的事情辦完了,我還是希望早點回去。」

  「不去游西湖也沒關係?」

  「杭州……以後有的是機會來,可是……我、我想我娘……」

  待她吶吶地說完這話以後,佟曉生這才突然想起她三朝尚未回門,便直接跟他來到杭州的事情。他在心底暗罵自己糊塗,卻還有意逗她,便笑道:「怎麼這麼快就想回娘家了?我對你不好嗎?」

  阮飛香心中一緊,慌忙抬頭,但接觸到他玩笑神色,方知他說的是假話,一時羞惱,便掄起粉拳捶了他一下。「你胡說些什麼!」

  「好好好……不說不說,咱們談正經的。」佟曉生笑道,將她摟進懷裡。「我一忙起來根本什麼事都忘了,也沒顧慮到你的心情,好吧,既然你想回去,那麼咱們明天就啟程。」

  「明天?!」這下子吃驚的換成阮飛香了。

  「既然要回去,當然是越快越好啊。」

  「可……可是你這邊的事情……」

  「放心吧,接下來是收尾的部分了,我已經和那些蠶戶重新打了新的契約,明定價錢隨每年生絲量及生絲品質,調漲或調降,不像以前死守著官方訂價,這些蠶戶也都簽了約,所以,接下來的事由蘇貴去處理就成,咱們可以啟程回去了。」

  「真的?」阮飛香驚喜的問。

  「這事還有假?」佟曉生見她歡喜,也不由得一笑,伸手擰了擰她的鼻子。




  蘇州,孫府。

  孫尚書對於佟曉生和阮飛香這麼早就趕回來,顯得有些不解,不過還是很高興,待佟曉生向他解釋完回來的意圖以後,孫尚書這才恍然大悟,並嘉許他們設想周到。

  「哎,那時我就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妥,不過畢竟杭州的事也不能再拖,所以才不好阻止你們。三朝回門的日子沒回去,不知親家要怎樣不高興了,雖然之前我曾派人回去告罪,不過對親家還是不好意思得很,你們還是趕快回去請個安,我叫底下人再準備一些禮品,你們休息休息,換身衣裳就趕過去。」

  「是。」佟曉生進來這麼久,一直沒看到孫義昭的人影,覺得有點奇怪,便問道:「義昭呢?」

  「他啊……」提起他,就讓孫尚書直搖頭。「別提他了。」

  「怎麼回事?」

  「這傢伙啊,我還奇怪他這次回來怎麼待了那麼久,還不時的消失,沒想到他竟連我都瞞了,原來他是為了皇上派的任務才返家來的,事情辦完了,自然也就返京述職,一點也不把我這老頭子放在眼底。」孫尚書有些憤憤的說道。「我也是當過官的人,什麼能說、該不該說,難道我會不知道嗎?居然防我像防賊似的……」

  瞧他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阮飛香不禁覺得有趣,這老人像個老小孩似的,跟自己家中的長輩,委實是兩個模樣呵!

  想到母親,她的心情就複雜起來。

  當初母親反對她嫁給佟曉生,現在如果發現自己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天意之後,又會作何感想?如何對待她的新婚丈夫?

  看了看佟曉生一眼,她不明白他怎麼完全不在乎?

  打從一開始,他的鎮定與冷靜就教她起疑,用假名娶她,想必也是事先規劃好的,難道,他就不怕真相被母親知道後,母親會更加阻撓這樁婚事嗎?

  再想想,他說母親在迎娶的時候才發現這一樁精心設計的騙局,加上三朝回門時,他們竟去了杭州,這兩樁事情加起來,想必帶給一向強悍的母親不小的打擊,她雖然急著想回去解釋,然而一旦真的要這麼做,她卻又裹足不前了……

  正當她獨自不安的時候,佟曉生已經安撫了孫尚書,帶著她退出廳外,往兩人自個兒的房間走去,阮飛香看了他一眼,不無嗔怪地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緊張?」

  「放心吧,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佟曉生打趣道。

  阮飛香見他如此,也沒轍了,只得進房梳洗更衣,準備回娘家。




  阮家。

  打從孫尚書打發人去通知佟曉生和阮飛香要回門省親之後,阮家就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裡。

  會這樣當然不是沒有原因,下人之間消息總是特別靈通,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傳了開去,所有人都已經知道這位新姑爺,就是當年慘遭解除婚約並且被夫人掃地出門的落魄書生。誰都想不到十年後他竟搖身一變,成了杭州的絲綢巨賈,這原本是一樁相得益彰的好事,然而,誰也打不定夫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是覺得好呢,還是感到沒臉?也因此,阮家聽到小姐跟姑爺要回來的消息,也不敢喜形於色,一切聽憑發落了。

  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一輛馬車漸漸駛近玩家大門前,前門管事的於是跑來通報。

  「稟夫人,小姐和姑爺回來了。」

  大廳裡,胡氏臉色嚴峻,阮光宗閒閒坐在一側,一副沒事人兒的模樣,李大站在中間,有些著急。

  「夫人……」

  「……」胡氏沒說話。

  「總不能幹晾著人家罷?」李大道。

  「唉……」胡氏聞言,歎了口氣,總覺此時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只是這次要見的,還有自己的女兒。

  「我說娘啊,我就搞不清你氣什麼,咱那妹子的夫家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您把他們拒於門外,難保孫家人知道了,背地裡埋怨我們……」

  「你還敢說!閉嘴!」胡氏心痛地罵了他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要不是為了你,我何至於落得今天兩面不是人?!」

  阮光宗皮不癢肉不痛的聳了聳肩,不再開口,胡氏見狀真是恨極,然而眼前畢竟不是三娘教子的時間,她只得暫時不理他,對李大說道:「算了……你去請他們進來吧。」

  「是!」李大等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急急忙忙地使跑開了,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停車歇馬的聲音。




  「小姐,總算把您盼回來了!」首先跑出門外的是春雨,孫尚書交代她回阮家通知消息不必速回,大概是體諒她一個人在孫府人生地不熟,讓她乾脆留在娘家等待小姐回來,再帶她一同回孫府。

  「打從春雨跟著您,從來沒離開過您,這一次,可真把我想死了!」她笑著扶住阮飛香的手臂,滿面歡容。

  阮飛香見到春雨也很開心。「我也是,從小到大沒離開過家,一時走開,還覺得有些不慣,幸好有曉生在……」

  「小姐。」李大這時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出來。「您總算回來了!」

  「李大叔。」阮飛香見了李大,親切地喚道。「您不用跑得這麼急也不打緊的。」

  「哪兒的話,大夥兒都在等小姐呢!」李大笑道,左顧右盼了下。「怎麼不見姑爺?」剛說完這話,佟曉生便忽由馬車後頭走了出來。

  「我在這兒。」原來他方才跟車伕交代了一些事情,是以隱在車後,所有的人才沒瞧見他。

  「李大叔,您好,久不見了。」佟曉生微笑地和他打著招呼。

  只見李大愣了一下,看著眼前人,真不敢相信這是當年那個窮酸書生啊!

  「您……您好……」想起以前種種,連自己也有些瞧輕他,李大面上不由得有些過意下去,但想今非昔比,不可怠慢,忙陪笑道:「姑爺好,您快請進,夫人聽到你們要回來,高興得很,現下已在廳內等候多時了……」

  佟曉生聞言,和阮飛香交換了一個眼色。

  胡氏想見他或許是事實,但至於高不高興?恐怕是有待商榷。

  無暇細想,兩人已走進大廳裡頭,只見胡氏坐在上座,凜然而冷漠的注視著他們這對新婚夫妻。

  重來,回一趟娘家還真不輕鬆啊!佟曉生心底自嘲的想著,表情略帶微笑,自若而毫不畏懼地注視著胡氏的眸光。

  胡氏對於他敢直視自己,心中一奇,再看眼前這人,焉有當年半點寒磣模樣?只見他一襲暗花錦緞白袍,櫬著湖水綠的內櫬,頭上繫著同色綾羅綰帶,更顯現出那飄逸出塵的氣質,他清澈的眸光如水平靜無波,嘴角漾著一抹奇異的微笑,彷彿看透了什麼似的樣子,竟教她不由得有些心虛。

  「娘。」阮飛香行了個禮。「香兒回來了。」

  胡氏輕咳了兩聲,試圖淡漠地回答了一句話。

  「回來,你倒還曉得回來。」

  阮飛香一愣,繼而曉得母親是借此諷刺她三朝回門之日沒有回娘家,雖說這錯是難辭其咎,但從小到大,就算母親再怎麼嚴厲,也還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如今卻這般不諒解她,一時心中委屈,眼眶不由得紅了。

  胡氏怎不知女兒心底難受,但仍是狠下心腸。

  「三朝回門是禮數,禮不可廢,你竟連這點都做不到,可見為娘的是白教導你了。」她猶自不休地指桑罵槐,飛香因心中有愧,不敢出聲辯駁,一旁的佟曉生自然曉得胡氏的用意是在逼自己主動開口,於是便出了聲。

  「岳母,請不要責怪香兒,都是小婿的錯。」

  話一出口,胡氏這才轉頭望他,那神態竟像是此時此刻才發現這裡還站了一個人似的。

  「噢,我道是誰,原來是賢婿啊。」她說到「賢婿」兩個字,簡直是有點咬牙切齒。

  對此,佟曉生卻仍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絲毫不見從前那種文弱神色。

  「我們回來的日子是遲了些,但這是因為杭州有些急事需要馬上處理,小婿認為不宜讓飛香單獨留在此地,於是才自作主張,將她一塊帶到了杭州,還請岳母不要見怪。」

  胡氏聽他這一番話著情合理,心底也委實不得不驚訝,然而心中仍是有氣,是以嘴上絕不輕饒。

  「三朝不回門還算小事,可你蓄意騙婚,又該怎麼說?」

  她一語既出,語驚四座,只有佟曉生仍是安詳若素。

  「亦桐是我的字,『孫亦佟』三個字,也早已暗喻您小婿的本來身份,我原以為您會答應,是早巳識破了,沒想到……」他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小婿還是向岳母賠罪就是。」

  現他三言兩語就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語意中甚至帶著微微譏刺,更讓她覺得沒轍的是,佟曉生竟一點都不要強,首要兩宗過錯都立刻低頭道歉,倒讓她沒得發作,面上不禁更是陰沉了。

  她站起身,緩緩走到佟曉生面前。

  「好小子你,士別三日,果真刮目相看了啊……」她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單獨講!」

  「是。」佟曉生彷彿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便不疾不徐的欲跟上前去,阮飛香著急,便拉住他的袖子。

  佟曉生見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讓我去吧,不會有事的。」

  阮飛香聞言,只得不安地放手,看著他尾隨母親進入旁邊的偏房裡。

  偏房中,先進入的胡氏站到桌旁,神色陰厲,看見佟曉生入內並關起房門之後,終於將隱忍多時的心底話全數吐了出來。

  「佟曉生,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何居心?!」

  佟曉生微微一笑,神色間卻已無方才在眾人面前的謙恭,只見他逕自在門邊的太師椅上端坐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這才開口。        

  「很早以前,我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會名正言順的踏進阮家大門,而今我做到了。」

  「你……阮家不歡迎你!」

  佟曉生看了她一眼,笑道:「岳母不歡迎我,難道要我休妻嗎?當下男子休妻,還無損聲名,然而女人就不同了,飛香已是我的人,她剛嫁過來也不足一個月,從沒聽說過成親不久馬上離異的夫妻,人家只會在背後猜想,這女子是否有什麼缺陷,或者……壓根兒做出了什麼對不住人的醜事……」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復又道:「岳母,您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難道還願意讓她背上棄婦的罪名?難道願意讓她一輩子恨你?」

  胡氏啞口無言。

  佟曉生見狀,又說道:「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我的推斷,岳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小婿對飛香,實乃一片至誠,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依然,我亦敬您如母,只希望您不要與我見外,否則,會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的,依然只有飛香罷了。」

  見他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自己卻毫無辯說的餘地,胡氏一口悶氣無處吐,便怒道:「不管怎樣,就算你話說得再好聽,我也不會上你的當!你用計娶了香兒,難道不是故意想報復我?欺騙就是欺騙,別以為你拿了銀子來賄賂,我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佟曉生歎了口氣。「怎麼,您就是不懂嗎?」

  「什……什麼?」

  「您說的銀子,大概就是指那五十萬兩吧?」佟曉生道。對話至此,他的口氣依舊非常平淡穩健,沒有什麼起伏,簡直就像一個事不關己的人在分析這件事似的。

  「那五十萬兩,我從頭到尾都沒提過,是您先說出口的。」

  「……」胡氏不解其意,只是怪異地瞪著他。

  「那些錢,是我樂意給的,畢竟飛香過門之後,大夥兒都是一家人,沒什麼好計較的,我不是用錢買您的女兒,而是誠心幫您紓困。」

  「不、不可能……」聽到這裡,胡氏更是一頭霧水。「天、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我……我才不相信!」

  「您相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的用意是如此。」佟曉生看著胡氏忽青忽白的臉色,心底覺得有趣,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貴府若是事業挫敗、家道中落,飛香也不會好過,再說,無財無勢,被別人瞧不起的滋味,可不是太好受的。」

  「混帳,你在諷刺我?」胡氏簡直不敢相信從他嘴裡居然也能吐出那麼挖苦人的話,言者狀似無心,實則句句鞭辟入裡,他是故意的嗎?!怎麼一向見多識廣,瞧遍生意人嘴臉的她竟然看不清楚了?

  「小婿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岳母如此動氣,只怕對身體不好。」佟曉生道。「若真覺得那張銀票傷了您的體面,那麼,這筆錢我也可以收回來。」

  胡氏一聽,當下臉色慘白。

  錢?哪來的什麼錢,早就全部付給元寶賭坊的張魁了,否則今天,阮光宗焉能安然地坐在外頭的椅子上,悠閒的逗鳥?!

  佟曉生看著她,看見她已確實地消化了這句話之後,表情仍是一派的雲淡風輕。

  「如何?」

  胡氏怔怔望著他,心中首度出現了失敗感。

  她輸了,真的徹徹底底的輸了!

  佟曉生不知何時,竟已超越了她,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商人,談笑用兵、鎮定自若,卻使她節節敗退,毫無招架之力……

  仔細一想,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氣成這樣呢?是氣佟曉生太有出息,還是懊悔自己無識人之明?

  也許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但眼前這個敵手已經不是她隨心所欲所能對付的人了,除了「計」高一籌之外,他更是自己的女婿,想到香兒一生幸福均系他手,怎教她不擔憂心軟?

  深吸了一口氣,她抬起頭。

  「你早知道我已經把錢移作他用,根本無力償還。」

  佟曉生聞言,察覺她神色有異,於是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胡氏繼續說道:「也許,我將為這件事一輩子對你心裡有疙瘩,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反對香兒嫁給你了。」

  當初嫌棄他,是因為他身無分文,如今他已腰纏萬貫,夫復何言?!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所做的這一切,真全是為了我香兒?!」

  聽見這句話,佟曉生在進入室內後,首次由椅子上站起來。

  「是的。」

  胡氏見到他那堅懇的目光,再次無言以對。

  「這麼說,也許您會明白吧!從小,打從我爹告訴我這樁婚約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知道,我的新娘沒有第二個人,除了飛香,絕不另作他想。」佟曉生道。「說來,也許我還該感謝您,若不是當年您一棒打醒我這糊塗小子,今日的我,也只是一個平庸之輩,更加配不上她了。」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發自至誠的語氣,與方纔那副模樣卻又判若兩人,胡氏簡直要他搞迷糊了,然而卻又不得不信他語氣中的坦率與誠懇。

  「罷了……罷了!」胡氏長歎一口氣,只覺無限疲憊。

  「我終於明白,讓你做我的女婿,好過做我的敵人,只要你是真心待我女兒好,願意一輩子愛護她,從前的事,咱們就誰也別提了吧!」

  佟曉生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機關算盡,等的是這麼一句話,罷了、忘了、算了,有時是不得已但最好的選擇,他知道胡氏還沒有全心想接納他,但只要她承認他有資格做飛香的丈夫,將來的結果總會明朗的。

  「我相信自己不會讓您失望的。」他真心地笑道。

  胡氏看他一眼,苦笑了笑。「得了吧!少賣乖了,去幫我把飛香叫進來。」

  「是。」佟曉生於是轉身去開門,不一會兒,阮飛香便滿臉焦急狐疑之色的進來。

  「娘?」她吶吶地喊了一句,很想知道到底母親和丈夫之閒談了些什麼,佟曉生察覺到她的不安,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沒事的。」他溫笑著對她說。

  胡氏看著他這個小動作未作聲,倒是轉頭對女兒道:「香兒,為娘的問你一句話。」

  「是。」阮飛香乖順地回答。

  「你覺得佟曉生好?」

  阮飛香一愣。「娘,您怎麼……」

  「回答我!」胡氏疾言厲色地命令。

  阮飛香見狀,點了點頭,粉頰如櫻。「是。」

  胡氏的心涼了一截。「哪裡好?他真能帶給你幸福嗎?」

  阮飛香聞盲,轉頭看了佟曉生一眼,他溫和的眼神鼓勵著她說出心底話。

  「娘,是您要女兒說的……」她道。「從小,我就知道您和爹爹的生活其實並不美滿……所以您可能覺得,財富是唯一的保障……」她說得很慢,一字一句費盡斟酌。

  「這也許是您以為的幸福,您也多次向我灌輸這個觀念,許久以來,我從沒有辯駁半句……可……可我其實心底並不這麼想……」

  「什麼?」

  「什麼是幸福?家財萬貫是幸福、不愁吃穿是幸福,可這是否只是表面上的狀況?白天出手闊綽,人人逢迎,可是到了晚上,面對鏡子孤獨一人,這種日子,不是很令人難過嗎?」

  胡氏驚訝的望著阮飛香,她竟從沒想到過,自己的女兒居然還有這一番屬於自己的見解。

  「也許娘您覺得,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是在女兒看來,只要兩心相契,再淡的水喝起來也是甜滋味……在我的心裡,每天能夠跟我心愛的人共度晨昏,平平淡淡的聊聊天、說說笑,就是最幸福的一樁事情了……」

  「……」胡氏沉吟了會見。「你太天真了,今日要是你窮到無米下鍋,你還會說出這種話嗎?」        

  「岳母請放心吧!」佟曉生在此時突然開口。『我絕對不會讓飛香跟著我吃苦頭的,就算您說她天真,這又有何不可?她這天真的願望至少很平凡、很實際。」

  「曉生……」阮飛香感動的望著他。

  他是懂她的,她欣慰地想。

  有了愛,再苦的日子也過得容易,相反的,怨偶之間強要相聚,再富貴的生活也抵不住心靈的空虛,她的母親早就不能原諒父親,又怎麼會願意去理解他呢?把自己封閉起來,以堆積錢財、建立聲望累積滿足感,私心底又怎麼會獲得真正的快樂?

  「娘,您知道嗎,爹爹其實,一直都是很惦記著您的……」飛香看著母親,緩緩說道。

  胡氏一愣。「呃?」

  「爹曾經告訴我,只要您願意和他談一談就好了,他想念以前的您,想念了好久、好久……」想起父親最後如何悒鬱而終,至今她依舊心痛,父親在落拓不羈的行為外表下,其實還是深愛著母親的,只是他們……畢竟都太顧著自尊與顏面了啊……

  「是嗎?是嗎?」胡氏說不清那心中驀地湧上的酸楚感為何,她曉得飛香不會騙她,於是眼淚竟突然不受控制的斑斑決堤!

  「他真的這麼說?他真的這麼說?!」胡氏語帶哽咽,不停的追問……

  然而,答案其實是早就瞭然於心的,否則,她為何會這般難過呢?

  也許……她真的誤解了幸福的涵義,也許,她對丈夫真的從不曾忘情,也許……她的腦海再也不能思考,只是嗚嗚地掩面而泣。

  阮飛香見狀不語,上前擁住了母親抽搐的身子,佟曉生與她四目相望,泛出了一個深情的笑容。

  一切都雨過天青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56:19
尾聲   


  半年後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在這半年間,孫、阮兩家的關係也起了不少變化。

  首先是阮光宗,成天吃喝嫖賭無所不來,終於大大的激怒了胡氏,在獲知他又欠下一筆債務之後,胡氏將他逐出家門,誓言他若不能出入頭地,就永遠不能返回家門。所有的人都勸她不能這麼做,然而胡氏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並向所有人宣佈,不准借給他一毛錢,阮家是一個子兒也不會付。

  阮光宗窮途未路,竟然就離開了蘇州,下落不明,直到這兩個月,突然寄了一筆為數不多的銀子和一封信回家。他沒有表明自己在做什麼,只說目前過得還可以,信中言談卻不復當年油滑模樣,顯見在外受到甚多磨練,胡氏雖然有些擔心,卻又覺得欣慰,只盼將來阮光宗真能洗心革面,回家承繼祖業,想到這裡,她更自覺有義務把這個當家做好。

  至於她的女兒和女婿呢?

  孫府花園裡。

  天氣正好,入秋時節的傍晚,不冷不熱,最適宜散步,只見一對年輕夫妻相挽著手,緩緩地走在園子裡的青石板道上,那男的風流俊雅、眉目溫存,女的則是嬌柔婉約、清麗優雅,原來這對璧人正是佟曉生與阮飛香。

  「好些日子不見,你一定很寂寞吧!」佟曉生道。公私兩地忙,

  這些天他又去杭州,待了足足快一個多月才回來。

  「娘最近才來過呢,還帶了一堆補藥來。」阮飛香笑道。

  母親的態度在這半年中,已漸漸趨於緩和,再也不那麼盛氣凌人了。雖然阮飛香始終不知道在半年前回門的那一次晤談中,母親和曉生究竟談了些什麼,然而從那之後,母親卻不再反對他們倆的婚事,加上佟曉生對她的態度一直都十分恭敬,於是慢慢的,看在女兒過得十分幸福的分上,她的心柔軟了,再也不曾提起從前的事,對待曉生,也不再如同從前一樣苛刻。飛香高興著這樣的改變,並衷心期盼能夠維持到永遠……

  「這些日子你身子還好吧?」佟曉生打斷了她的思緒問道,原來妻子已有喜了,自己又不在身邊,這也難怪他要擔憂了。

  阮飛香卻是一笑。「沒事,這孩子乖得很,都聽人說懷著孩子要害喜的,我卻是不暈不吐,好得很。」

  「那肯定是個女娃娃了,這麼乖巧懂事,知道不能給娘添麻煩。」佟曉生放心地說道。

  「你淨是瞎說。」阮飛香低笑,已是人妻的她,不知怎地,還是保有著一份屬於少女的嬌柔,真教人愛煞。

  畢竟怕傷到孩子,佟曉生終究忍住想緊緊抱住她的想法,直接導入主題。

  「香兒,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這麼巧,我也有事對你說呢!」

  「噢!那你先講。」

  「不,還是你先說吧。」阮飛香笑道。

  「好吧……」佟曉生吸了一口氣,道:「其實打從你一懷孕,我就立刻想到……自己受了義父——呃,該叫爹才對,我老是改不過來。我們受了爹這麼大的恩德,實在無以回報,爹一直待我如同己出,我也希望能為他老人家盡點孝心……」他頓了一頓。「我希望,將來咱們的第一個男孩,讓他姓孫。」

  阮飛香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的丈夫,佟曉生發現她的奇特反應,有些不解、有些慌亂,以為她不贊同。

  「怎……怎麼了,你生氣了嗎?是不是我太自作主張了?」

  阮飛香搖搖頭,伸手撫住他的胸膛。

  「不……不是……」

  「那是怎麼了?你這表情讓我心慌,不同意的話其實也不打緊,我可以……可以另想他法。」另想什麼他法?他不過是隨口胡謅,然而當他看著妻子怔然的面孔時,會令他著急。

  「不,不是,你誤會了。」阮飛香將螓首靠進他懷裡,幽幽地道。「我只是在想,或許老天真是冥冥中注定了咱們要在一塊兒的,否則……它怎麼會讓咱們心靈相通到這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呢?」

  「什……什麼?」佟曉生聽著她的話,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這時,阮飛香抬首望他,露出一抹動人至極的微笑。

  「我是說,好巧,為什麼你說的事和我想的事……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佟曉生仔細的消化這句話後,豁然一醒,抓住飛香放在他胸前的兩隻小手,驚喜至極。「你的意思是說,你剛剛要說的事情,就是這一樁?」

  「是啊。」阮飛香點頭。

  佟曉生笑著搖了搖頭,若有所感,於懷中摸出那塊月牙玉塊,反覆把玩著。「看來……香兒,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了……你的父親知道我懂你,我的父親也知道你會懂我,才以這塊玉,鎖住了你我緣訂今生,是不?」

  「哪有這麼玄妙呢?」阮飛香不正面回應,只是輕笑,此時,許是腹中的小生命知道父母談的事是有關他的未來吧!竟也急急忙忙的想要「參一腳」了。

  「哎……」阮飛香忽然痛叫一聲,雙手輕撫著肚子,笑道:「這小傢伙,竟在踢我呢!」

  「是嗎?我瞧瞧。」佟曉生聞言,啥都不管了,膝蓋一彎竟就當場跪了下去,把頭靠在妻子的肚腹上,要把小嬰兒的調皮聽個分明。

  夕陽西下,秋季的花朵散發著雅淡的清香,天際的雲彩漸漸染上醉紅,那一雙幸福的人兒,也就這麼被剪影進昏黃的暮色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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