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007|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夏蕗] 公主駕到【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2:03 |倒序瀏覽
【簡介】

「我真希望可以像那月亮,超脫、獨立,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貴為公主之尊,曙公主只有一個小小願望,但實現的機會難上加難──
若無法離開這深宮內院,只要闕護衛能像兒時那般陪著她,那她也是快樂的;
偏偏,她的心事明明闕懷安都瞭解,他竟總是視而不見!
過去他們如同青梅竹馬,可如今抱病看他,他只會冰顏以對,冷冷淡淡。
他從不陌生,近來卻令她感覺遙遠,咫尺天涯的疏離,心痛莫過於此……
莫非真要等她飛出這宮外,才能換他臨別一瞥?

每當公主駕到,闕懷安總會憶起全家問罪的那一夜──
當時年幼的他原本的命運該是被皇上下旨出家,
是天真可人的小公主牽著他的手,改變了這命運!
從此他誓以生命護衛公主,但除此之外,他不願想……
她如同天邊的一輪明月,高高在上,清冽輝耀;
他只是個罪臣之後,所有的情意,不能也不敢要!
只求守候她身邊,就算作個無聲影子,他也心滿意足……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尾聲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3:21
楔子   


  那年在闕府迷路,是曙公主十歲時發生的事。

  父皇微服密訪闕府,她纏著跟上,夜很黑、很深、很靜,闕府上下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來往的僕役沒人認出他們的身份,見了他們也不跪安,這讓曙公主覺得十分新鮮有趣。

  她和父皇被領進一間書房,那裡有她曾在朝宴上見過的大臣,曙公主記得他叫闕文硯,是父皇倚重的人,但今晚見了他,父皇的眼中卻沒了欣賞和笑意,門一掩上,闕文硯就跪在地上,滿臉淚容的請求饒恕。

  十歲的曙公主驚愕又無措,覺得自己看見了不該看的畫面,聽到了不該聽的談話。

  所以她悄悄溜走了,從那沉重到幾欲讓人窒息的房間裡偷偷溜走,只是出走沒幾步,她就迷路在陌生的府第中。

  或許是下人們刻意迴避到書房附近走動,她繞了半天竟遇不到一個人,正在庭園中無措的想哭時,闕懷安出現了。

  是闕懷安牽著她的手,領她回到書房前,而幾乎也在同時,父皇和闕文硯一同走了出來,父皇看見闕懷安,那個挺拔卻又老成沉靜的少年,抿著嘴唇,頓了半晌才回頭。

  「你對朕無情,朕焉能對你不義?在你臨死之前,朕許你一件事。」

  闕文硯聽見這句話,竟又老淚縱橫了起來,雙膝綿軟地跪了下去,顫抖的聲音中有著卑懦的祈求。

  「罪、罪臣知道自己萬惡難恕……但請皇上念在罪臣只有懷安一個獨子……為人父母,我實在是不忍心……不忍心……」

  說到這裡,闕文硯便泣不成聲,父皇點了點頭,冷峻的視線瞟至闕懷安身上。

  曙公主敏感的察覺身旁少年全身緊繃得像鹿角弓,彷彿害怕眼前的父皇對他做出什麼不利的舉動,然而父皇最終朝著他伸出了手。

  「你叫闕懷安?」

  父皇的聲音有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溫和,闕懷安定定地與父皇互視,然後,點了點頭。

  父皇微微地笑了,牽起他的手,卻不再回頭。

  「這孩子我就帶走了,這樣,你還有遺憾嗎?」

  父皇背對著闕文硯,曙公主驚異地看著闕文硯咚咚咚地不停在地上磕著響頭,口中反覆重複著那句她從不陌生的話。

  「臣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那夜,是曙公主最後一次看到闕文硯,也是闕懷安和父親的死別之日。

  翌日,闕文硯以助廢太子謀逆之實,全家八十一口、全族百餘口無一倖存,俱遭滿門抄斬。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3:56
第一章   


  八年後。

  春雪初融、百花漸放,宮廷的春天向來是優雅明媚的,為了迎春,可以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活動,從靜態的品茗賞花、雅樂演奏,到動態的弓箭比射、擊球等等,都是春季裡不可或缺的節目。

  這日天氣晴朗、和風陣陣,正是出遊的好天氣,當今聖上特別舉辦了一場盛宴,只是皇親國戚全到齊,卻獨獨不見一人身影。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宮女翠芳靠近床邊,隔著紗帳輕聲叫喚著,她所在之處是皇女曙公主的處所關雎宮,而紗帳內遲遲未有回應的,正是當今聖上最憐愛的皇九女曙公主。

  「公主,擊球竟試就要開始了,您怎麼還賴在床上,皇上已經派人來催過好幾回了。」翠芳溫柔恭謹地報告著,半晌,紗帳中有了回應,傳出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我頭疼,去不得了。」

  「不能不去的。」翠芳道。「皇上老早就讓人來通知了好幾回,還特地為公主留了一桌酒席……」

  「不去。」

  這回竟連話都沒讓說完,翠芳不禁歎了口氣,退出寢間,這時候,關雎宮的小宮女玉環走了過來,在翠芳耳邊低語了幾句,翠芳聽完之後,即刻拿起擱在一旁的衣裳回到寢間。

  「公主。」這回她清清喉嚨,咳了兩聲,說道;「聽說闕大人也有參加這一次的擊球竟試。」

  一秒、兩秒、三秒,數到三,紗帳豁然唰地一聲向兩邊撥開,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精緻面孔,表情中有著不可置信。

  「他明明說他不會去的。」

  「他去了。」

  翠芳語氣平淡地道,一邊將雙手平伸,讓衣服自然地垂掛在兩手上,果不其然,公主一會兒就從床上跳了不來,伸手抓下衣服往屏風後頭走,嘴裡還喃喃自語。

  「他明明說他不去的……他明明說他不去的……」

  「公主慢點兒,別著急。」翠芳習慣了主子的善變,聲音、動作一如往常的平靜利落,她揮手招來打洗臉水的宣春、梳頭的常夏,還有秋雲也捧著放飾品的檀木盒子在旁候著,不一會兒,冬芷就扶著公主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曙公主一身新裝,說不出的俏麗可愛。

  「快幫公主梳妝。」

  翠芳指示著四人快速為公主梳理那頭烏黑秀麗的長髮,當然,她自個兒也沒閒著,首先示意玉環將茶水端過來,自己蹲下身子,幫公主換上新的錦緞荷花繡鞋,才剛穿好鞋子,曙公主便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推開玉環遞過來的茶水逕自朝門外走去。

  「公主慢走!」春夏秋冬四婢齊聲恭送,翠芳連忙又攜了件銀貂小褂塞進玉環懷裡。

  玉環三步並作兩步發足追上,翠芳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這才有餘裕伸了個懶腰,回身進入室內。

  房間裡,四個丫頭正收拾著桌子和衣物,嘴巴也沒閒著。

  「咱們公主,一聽到闕大人,精神就都來了呢!」秋雲道。

  「可不是?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了,闕大人還沒當差的時候,他們倆天天都膩在一塊兒呢!」冬芷想起公主老是在闕大人身邊轉悠的模樣,就不禁笑了起來。

  「你們兩個。」

  翠芳走到她們身後輕咳了一聲,秋冬兩丫頭愣了下,連忙噤口不語,就在這個時候,秋雲突然低叫起來。

  「啊……公主的藥……」

  一個精緻的燒花小瓷罐被遺忘在梳妝台上,顯然是匆忙之中沒帶走的。

  原來曙公主自小就有著從娘胎裡帶來的心病,不能根治,只能藉養身修心克制,這小瓷瓶裡頭所裝的東西,便是太醫開來讓公主服用的藥,每日需服三顆,間斷不得,如今被忘在桌上,少不得得多跑一趟了。

  「我拿過去吧!」翠芳歎了口氣道;「你們啊!就只顧著碎嘴,自個兒分內事不做好,明兒通通打發到粗役所裡去!」

  「小的知錯了……」秋冬二婢垂手而立,滿臉歉容,翠芳也不再多說,拿著瓶子便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關雎宮,經過長長的曲道來到御苑,悠揚的樂音隨著和風飄送過來,只見那兒早擠滿一堆看熱鬧的宮人,翠芳穿越過人群,來到中心處的看台,只見當今聖上與愛妃並肩而坐,旁邊空著的位置明顯就是留給曙公主的,不知為何,曙公主竟不在位置上。

  翠芳探頭探腦的找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影,這時心念一動,轉身便往後頭的準備區跑,來到了準備區,她在那群稍後就要參加竟試的王孫公子間找尋著熟悉的身影。

  「闕大人!」

  被翠芳的聲音呼喚因而回首的藍衣男子一身勁裝,高大的身影氣宇軒昂,雙眼英華內斂,神情含著一股不屬於同輩人的謙定沖和,這人正是闕懷安,他朝翠芳走了過來,穩穩地拱了拱手。

  「翠芳姑娘。」

  即便如今貴為御前侍衛將軍,闕懷安也沒有半點矜貴驕恣,對待下人說話依舊是有禮溫和,從不輕慢,也之因此,宮裡的下官們大多對他好生敬重。

  「闕大人。」翠芳沒有客套的心情,直接說明來意。「公主不在您這兒嗎?」

  其實用看的也知道,闕懷安身邊並沒有她的身影,翠芳問了也是白問,忍不住著急了起來。

  「公主……我找不到公主……」

  「別著急。」闕懷安示意她走到人少的另一邊。「慢慢說,說清楚。」

  「公主的藥忘了帶了,奴婢替她送過來,卻找不著人……」

  聽見「藥」這個字,闕懷安眉心一凜,直覺地將視線移到翠芳手上,果不其然,她手中握著的,正是平時公主用藥的瓷瓶。

  「給我。」

  「呃?」意識到闕懷安向自己索討的是那只瓷瓶,翠芳愣了下,直覺推拒。「大人,不行啊!您不能親自去找公主,待會兒不是就輪到您上場竟試了?要是耽擱了時間……」

  「給我就是了。」闕懷安不由分說,拿起翠芳手中瓷瓶,旋即轉身離去。

  御苑一隅,荷花池邊,微風輕拂、荷葉顫動;涼亭裡,一個纖瘦人影靠在護欄旁,正是要去看擊球竟試卻半途心病復發,因而不得不找個地方坐不來喘息的曙公主。

  她緊緊地捂著心口,忍著因為太過急切的跑動而引起的不適,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聲淡淡地、輕輕地自頂上傳來,似乎那麼無心縹緲,卻又無微不至。

  「又犯疼了?」

  曙公主並沒有抬頭,她知道是誰。

  闕懷安的聲音和形影,在在令她感到安心,她抬起頭,望進那雙不陌生,但從來感覺遙遠的雙眸。

  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年稚的她就察覺到了那種洞悉一切的憂傷,也許他當時早就知道闖入闕府後院的小女孩正是信差,帶來了不祥的訊息,造成闕家的滅門血禍,宣判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的死刑。

  曙公主能夠理解闕懷安身上所發生的悲劇,來自於闕懷安的父親,但他犯下的縱然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在她心中,卻一直存著無可奈何的傷感與愧對……

  父皇下決定的那一天,她也在場的,若她再大一點、再懂事一些,也許她就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偏偏當時她完全無能為力。

  或許因為這樣,她才總是不顧一切的向著闕懷安,不管他是否覺得她煩人,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留在她身邊。

  她纏著父皇改變主意,讓原本該出家的闕懷安留在宮中,成為她的護衛與玩伴。父皇雖不願意,但天子畢竟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要是讓闕懷安當和尚,這種非他自願的逼迫只怕將來要生事,還不如放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就近監視來得方便些。一直到最近幾年,經由大臣推薦,闕懷安才轉任御前侍衛,專門負責保護皇上的安全。

  「先吃個藥吧!」

  闕懷安將藥丸自瓶中倒出,放到曙公主的手上,看她緊閉著雙眼,忍耐地吃了下去,這才終於放心。

  「玉環丫頭呢?她不是總跟著你的?」下意識地看看週遭,忍不住為了沒人跟在公主身邊而感到不妥。

  「我讓她回去拿藥。」曙公主有氣無力地說,她仰首,蒼白的臉容像極了朵白薔薇,孤高潔淨卻又脆弱易感。

  曙公主從來美麗,這是所有見過她的人都一致贊同且絕無異議的,黑檀木般閃耀著光澤的秀髮像瀑布一樣傾瀉,晶亮的大眼燦若流星,皙白如雪的肌膚薄透如同花瓣,皇上為她取了個絕好的名字曙,她的確是個像曙光一樣的女孩,清冽而輝耀,讓人無法輕易移開目光。

  「下次別再這麼心急,若有個萬一,皇上可要擔心了。」

  「還不是因為你?」曙公主咬了咬下唇,不無埋怨。「你不是說你不去參加竟試的?」

  「皇上下了旨,讓我也去比一比。」

  闕懷安苦笑,縱使他從來不興那些風流時髦的宮廷遊戲,但不知怎地什麼活動他總是十分容易上手而且表現傑出,皇上也因此特別關注他的表現,就算他不想出風頭也沒用,聖命難違,闕懷安從小就知道。

  「懷安。」

  曙公主看見他為難卻又不得不做的表情,忍不住開口喚他,她總是這麼叫他,去掉姓和官銜,就像家人一樣。

  「要不我跟父皇說去,讓你依舊回來關雎宮?」

  「公主不必為屬下擔心,這些不過是蕞爾小事。」

  闕懷安搖搖頭,事實上他心裡明白,自己絕不可能再回到關雎宮,畢竟他和公主,早就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從頭再來的事情,太多。

  曙公主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半晌,終於開口。「是嗎……既然你覺得沒關係,那麼以後我不再多管你閒事就是。」

  他總是習子拒絕她的好意,就像他習子接受父皇的任何吩咐一樣……曙公主垂眼,掩去黯然。

  「屬下惶恐。」闕懷安恭謹地道;「公主身體可安好些了?需要屬下送您回關雎宮嗎?」

  「誰說我要回去了?」曙公主豁地站起來。「我就是要看你比賽才來的,哪有半途折回去的道理?」

  闕懷安看著她固執的神情,心知勸她不動,只得這般回答;「那麼屬下護送公主至御苑欣賞比賽。」

  語畢,他主動退至曙公主身後,打算押後護送,然而曙公主卻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扶我。」

  「公主……」與其說是驚訝於她的主動,倒不如說他的錯愕來自於那小手幾近冰涼的溫度。公主有好好用餐嗎?太醫開的藥難道她沒有正常服用?還是春寒太過料峭,她已經受了涼?心思千回百轉,但終究他克制住自己,沒有像喋喋不休的老嬤嬤開始追問。

  於是,闕懷安便任由曙公主拉著,兩人慢慢地走回擊球竟試場,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有人認出了他們,紛紛自動讓出路來,曙公主直直地走到看台前方,向高高在上的父皇欠身行禮。

  「父皇,兒臣來了。」

  當今聖上玄武帝年約五十開外,外表威嚴而穩重,一雙虎目隱隱含威,對待臣屬時從不顯山露水。但饒是這樣的九五至尊,在心愛的兒女面前,仍有慈祥的一面,碰上了曙公主更是如此。

  「快來朕身邊坐著!」

  玄武帝微笑地向女兒招手入座,待曙公主靠到他身旁之後,慈藹地握起她的手,細細地看著她問道。

  「公主身體還好吧?朕讓人去傳了幾回總不來,正想再去呢!」

  「稟父皇,兒臣只是貪睡,賴了床……」曙公主在父親面前,即便有任何不適也鮮少表現出來,剛剛臨時發作的事更甭提了。

  「你這孩子從來不重睡,怕是心口又疼了吧?」

  玄武帝見女兒不置可否地微笑,便不禁搖了搖頭,這孩子忍功可是一等一,他怎會不知道呢?

  「你啊!什麼事都悶在心底。」

  「父皇每日案牘勞形,孩兒怎能再給父皇添亂?」

  曙公主笑著敷衍過去,玄武帝笑歎了口氣之餘,這時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闕懷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是你護送公主一路過來的?」

  「是。」闕懷安微微垂首答道,玄武帝露出嘉許的表情。

  「你做得很好,不過待會兒就要比賽了,還在這晃悠兒,不大好吧?」

  「臣立刻去準備,臣告退。」

  闕懷安向曙公主躬身行了個禮,隨即轉身離去,曙公主雖未言語,一雙眼睛卻直瞪著闕懷安的背影瞧,直到玄武帝咳了兩聲,她小臉一紅,這才將目光調了回來。

  玄武帝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若無其事地開口。「曙兒。」

  「什麼事,父皇?」曙公主低聲應著。

  「這次的擊球竟試,你看好誰哪?」

  許多參賽者已經圍在大型場地的中間等待。擊球規則是兩名比賽者各自騎著馬,執球槌,相互比試在一炷香的時間之中,誰能擊進最多球洞者為勝,非常簡單,卻也考驗著參賽者馬術優良與否及命中度的實力,更直接的是在聖上面前若是表現傑出,日後朝野之上受重用的機會也就大為增加了。

  這種看似優雅的宮廷活動,其實也暗自埋伏著爭名奪利的暗潮洶湧,因為這樣,一向孤立的闕懷安才會避之唯恐不及,畢竟他最曉得自己處境尷尬,跟誰走近了點都不是件好事。

  曙公主滿懷心事地看向台下的比賽者,只見今日來參加的,除了年輕的天子近臣,尚有皇親國戚,個個來頭不小,她眼光一閃,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二哥哥也參加嗎?」

  「現在才看到嗎?」玄武帝笑道;「你二哥哥是擊球好手,為了今天,他可是摩拳擦掌很久了。」

  曙公主聞言,秀眉不由微擰。

  她同父異母的兄弟,皇子群中排行第二的兄長鳳,是眾皇子中才幹最強、脾氣也最大,但卻最受父親喜愛的皇子,看到他英姿颯爽的站在人群中,睥睨而驕矜地望著其它人,曙公主忍不住一顫。

  瞬間,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果不其然,她心念方動,玄武帝便突然朗聲宣佈。

  「接不來可是最精彩的壓軸大戲了,鳳皇子與闕將軍比一場吧,朕可擦亮了眼睛等著!」

  眾人紛紛鼓噪,他們想看的正是鳳皇子啊,鳳皇子偉岸英挺、雙目如炬似電,模樣像極了年輕時的玄武帝,就是天家富貴慣養人,言行舉止難免流露著傲氣,相較於一旁內斂低調的闕懷安,自然更顯得意氣風發了。

  「沒想到居然要和你一起比試。」鳳皇子瞅著闕懷安,冷冷地道。他是天之驕子、是人中龍鳳,從小生活在充滿關注與亮光的地方,對闕懷安的沉默寡言向來感到不耐,對父皇所施予闕懷安的垂青,更保持著懷疑且保留的態度。

  闕懷安不是傻子,看得出鳳對自己並沒有太多好感,加上他本就不擅討好之事,平素也不會對鳳皇子曲意相迎,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兩個人極不對盤便是。

  「請二皇子手下留情。」闕懷安恭謹地回答著,豈料卻惹來鳳皇子冷笑。

  「別了,你還是使出全力吧,我生平最恨對手相讓,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技不如人呢!」

  語音方落,負責仲裁的裁判官舉起了手中的旗子,同時朗聲宣佈比賽開始!一瞬間兩人再無其它時間猶豫,連忙策馬疾追奔了出去。

  「比賽開始了。」

  玄武帝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些後生小輩,只見鳳皇子一馬當先,闕懷安緊追在後,兩人的目標都是地上那顆不斷滾動的小球,由於鳳皇子領先的緣故,不一會兒便趨至球邊,伸出球槌一擊,那小球立即被擊得飛了起來,在空中畫成一道長弧,離最近的球洞只有幾尺之遠。

  鳳皇子正想追上,不料闕懷安突從左側竄出。

  「闕將軍!」

  眾人均是不可置信,就在這時,闕懷安已奔至球洞前,伸出球槌,幾乎未出半點力,只是碰到球身而已,球便輕輕鬆鬆落入了洞中。

  「好!」

  玄武帝率先喝了個頭彩,拍手叫好。但曙公主見到闕懷安奪得首分卻疏無喜色,反倒眉心微鎖,抿著雙唇,緊盯著場中二人。

  曙公主的憂慮其來有自,鳳皇子最要面子,想到這一球等於自個兒作球讓敵人入袋,難免覺得不是滋味,接不來幾球便纏鬥得更是激烈了。

  鳳皇子搶進了四球,闕懷安亦不落之後地進了三球,隨著時間已近結束,兩人打成平手,接不來就看誰能夠在結束之前再進一球,誰就是贏家了。

  此時球落到一水窪旁邊,闕懷安奔至球旁,正想揮桿擊出,同一刻鳳皇子涉過水窪趕來,濺起了高高的泥濘水花,一瞬間,兩人目光交會,闕懷安看見對方眼中那無論如何都想求勝的慾望,意識到這一點,他的手勁微微鬆了松,但仍是擊出了球,就在這時,太監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時、間、到  」

  隨著那聲清亮尖拔的宣佈,球在眾人面前劃過一個弧度往球門飛去,然而,終歸是擊球力道太輕,球竟在球門前就掉了不來,還滾到另一邊去,眾人失望地低喊出聲,遠處御座上的曙公主卻暗暗鬆了口氣。

  闕懷安遠看著那球並未擊進,臉上表情一如以往平靜,彷彿落點早已在料想之中,但此時身後忽然蹄聲大作,一回身,鳳皇子已閃到他身旁。

  「殿下……」

  「誰叫你讓我!」鳳皇子陰鷙地瞪著眼前的闕懷安。「你當真以為我看不出?」

  「屬不只是體力不濟……」

  闕懷安欲待辯言,卻冷不防一桿當面掃來,來不及躲,他被球桿狠狠擊中,當下眉角爆迸,血流如注!

  「闕懷安!」

  眾人沒想到事有豹變,曙公主尤其驚愕,直覺便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轉身正想奔到台下看看闕懷安的傷勢時,父皇的聲音冷靜地由一旁傳來。

  「公主,坐下。」

  當玄武帝不叫她曙兒,而是稱呼她作公主時,曙公主便知道父皇是認真的了,此刻她不宜妄動,只得壓抑著坐回原位。

  「都給朕過來。」

  玄武帝壓抑著恙怒的心情,將鳳皇子與闕懷安兩人叫到面前,只見血仍不停地從闕懷安臉上滴下,染得胸口襟前一片血紅。

  玄武帝皺了皺眉,掉頭向身旁的管事太監道;「小多子,去宣太醫來,快。」

  「是。」小多子銜命而去,玄武帝復又正視二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玄武帝看著眼前的兒子與朝臣,平靜地問,闕懷安並沒有答腔,出乎意料的是,鳳皇子竟然也沒話講。

  「看來你們兩個人都不會說了。」玄武帝哼了哼,心中已有了處置。

  「鳳,身為皇子,你的舉措失之輕浮,對待臣屬絕不可如此荒唐,否則將來還有誰會服你?還有,闕懷安,你恃才輕慢,對付比試毫不用心,有違朕望,降級罰俸半年,仍留御前行走侍奉。」

  看著他眉角的傷,玄武帝皺了皺眉,又道;「傷好之前,你暫時出宮靜養幾日吧!」

  「謝皇上。」

  鳳皇子與闕懷安異口同聲謝恩,這時太醫也趕來了,玄武帝揮手示意兩人退下,並囑小多子結束比試,這才回過頭來,看向身旁的女兒。

  「公主,你的面色亦不甚好看,想來是見了血氣,心頭不舒服吧,來人,護送公主回關雎宮歇息!」

  「是!」一群宮女簇擁而上,攙起了曙公主,將她送回寢宮。

  看著她離開之後,玄武帝揮了揮手,示意眾人。

  「你們也都散了吧!」

  語畢,他大袖一拂,從容離去。見到皇帝離席,那些嬪妃才人自也不再多留,頃刻間,人去台空,比試現場霎時空寂了不來,只有一個小太監慢吞吞地提了桶水,唰地往地上一潑,衝去了地上的幾點血跡。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是二殿下打傷人,怎麼受到處分的偏偏是闕大人呢?」

  關雎宮裡,首發不平之鳴的便是冬芷了,宮裡小道消息傳得一向快,這曙公主前腳剛進寢宮,耳報神後腳就跟了進來,把事情的緣由一字不漏、活靈活現的具體轉述給宮裡大大小小的底下人知曉。

  「是啊,二殿下竟然只被口頭訓誡,真是太不公平了……」秋雲也是憤憤不平。

  「闕大人降級罰俸半年,皇上這麼掃人臉面,以後做不屬的還有誰要聽他的話呢?」

  「都給我住口!」

  曙公主的聲音忽從後方傳來,秋冬二婢一嚇,連忙噤口。

  「以後不許再談這件事,聽到沒有?」

  曙公主的語氣算不上凌厲,但她鄭重的模樣,卻讓秋雲和冬芷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幫我準備幾樣療傷止痛的好藥,再燉盅補血益氣的雞湯,隨我送到闕大人那裡。」

  「是。」秋冬二婢連忙去了,翠芳走了過來。

  「公主,您要去看望闕大人嗎?」她有些擔心。「未領聖命擅自出宮,似乎不大好……」

  「父皇那兒我自有辦法對付過去,你不用操煩了。」曙公主的反應很平淡。「把玉環丫頭叫上吧,待會兒仍是她跟我去。」

  「是。」見公主不欲多談,翠芳心裡也就明白了,這定了心意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轉的公主啊,對闕將軍的事更是如此。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4:35
第二章   


  闕懷安居住的地方,就在宮外不到五里,皇城中心的小胡同裡,曙公主鮮少前來,只因平日闕懷安常值宿宮中,這次奉皇上之命出宮靜養,闕府才又等到了主人歸家。

  只是與其說這裡是棟府邸,倒不如說這是座小雜院,斑駁的木門外只站著一個
護院的家丁,走進裡頭,左右兩個護龍圍著主間和中間的小院子,這就是目前的闕府,一座和他的身世一樣單薄的房子了。

  曙公主輕車簡裝來到門前,便讓玉環前去通報,那家丁連忙請二人入院,他趕著通報去了。

  「多麼狹小的院子啊!」

  第一次來的玉環丫頭終歸是年少心性,難得出宮,見到什麼都忍不住要多望兩眼,但到了這裡,忍不住也皺起了眉頭,奇也怪哉地抱怨了幾句。「公主,這兒竟
比我們下人住的地方還簡陋呢!」

  「闕將軍不是奢華的人。」

  曙公主簡單地答了一句,和玉環新奇中又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不同的是,她是緩緩地、懷念地看著這一切。

  這裡並不是之前被抄家的闕府,但是和闕府卻有著相同的感覺,安靜、幽深,充滿著一股淡淡的寂寥,就和闕懷安的人一樣。

  他在這兒,想必更能靜下心來吧!曙公主手輕輕搭在身旁那棵百年老樟樹的樹身上,樟樹枝葉繁茂、存在已久,濃密的樹蔭遮去了小小院落中泰半的天空,讓這座宅邸顯得更加靜謐。

  「公主?」

  一個熟悉的男聲從身後傳來,曙公主微微一怔,然後,回轉過身,對上了來人的視線。

  闕懷安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時恍如夢中,夢中的她脫俗絕塵地站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樹影被風拂動,她精緻美麗的臉上散發著一種神秘的光彩,她的美麗從來使人屏息。

  「您怎麼來了?」或者該說,他沒想到,公主會來得這麼快。

  「看你。」曙公主三百兩語,輕描淡寫地說。「玉環,把東西放到屋裡去,然後到外頭候著。」

  「是。」玉環欠了欠身子,又向闕懷安行了個禮,便逕自入屋置物。

  「不請我進去坐嗎?」曙公主向闕懷安問道。

  闕懷安這時如夢初醒,連忙伸手往裡迎。「公主裡面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主屋,玉環退了出去,曙公主正想在一張椅子上坐不來,闕懷安卻出聲阻止。

  「公主,別……」看見公主困惑的眼神,闕懷安尷尬地笑了笑。「那張椅子有些壞了,跌倒了可不好,還是坐這一張吧!」

  曙公主聞言,嘴角微微一牽,意識到他生活得如此簡樸隨意,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欣慰他的廉潔自守,一方面卻又為了他不夠愛惜自己而感到有些氣悶。

  心中念頭一閃即過,她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走到闕懷安手指的另一把太師椅上,緩緩落坐。

  「你也坐,自己家裡,不要比我還拘束。」

  「是。」

  闕懷安難掩拘謹地在一旁坐了不來,公主出現在他的居所,總是沒來由的讓他感到一絲緊張,相反的,在宮中反而無此感覺,或許是環境吧,公主的光芒放在闕府這斗室中,似乎太過璀璨,令人不敢逼視。

  「我命人準備了幾樣傷藥,都是宮廷秘製,祛傷解郁很有效驗的,你不妨試試。」無視於闕懷安不自然的神色,曙公主反倒十分自在地介紹著玉環攜來的膏藥。

  「就為了藥……」闕懷安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心中歎了口氣,公主何至於此?「承公主盛情,屬下實在惶恐,您其實派人過來就行了,再說,屬下這點小傷,還勞您掛心,實在是……」

  「別跟我說這些客套話。」曙公主打斷了他,這些話,她早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這裡不是宮裡。」

  「不是宮裡,但您依舊是公主。」闕懷安道。

  「我是公主,所以招你討厭了吧?」曙公主原本明亮的大眼微微黯淡了不來,自嘲地說道。

  她明白的,她是闕懷安殺父滅族的仇人之女,任憑她對他如何關心,恐怕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明白,但是她總是看不開。

  「公主說笑了,屬下怎麼可能討厭公主呢?」闕懷安拿起其中一隻瓶子,在手中無意識地轉動著。

  「既不是討厭,為何屢屢拒人於千里之外?」曙公主輕聲地戳刺著他,似想讓他辯無可辯。

  「公主……」

  「算了,不要老是在這話題上打轉兒,我今天親自來,不是為了跟你爭論這些,我是有其它的話想對你講。」

  「其它的話?」闕懷安一怔,原本在手上無意識轉動瓶子的動作不禁停了不來。

  「也許你想的和我一樣,可是這話不說,我心裡擔心。今天父皇削了你的級、減了你的薪俸,你心裡怨不怨我父皇?」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明白曙公主的來意之後,闕懷安了然一笑。「公主不必為屬下多慮。」

  「你真這樣想最好。」曙公主看著他,想知道他心裡是不是真的如同表面那般無恙。「打人的雖然是二哥哥,但是他一向心高氣傲,要是處分了他,只怕將來他要記恨於你,父皇今日雖責罰你,其實,他是在為你免去日後之患,希望你能明白。」

  「謝公主的開導。」

  其實,他闕懷安在宮中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又怎麼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但看曙公主就為了親自告訴他這兩句話而特意出宮,不知怎地,他的心中忽然泛起一絲暖意。

  淡淡的、淺淺的、微微的……

  從以前到現在,曙公主總是對他這樣無微不至,許是想彌補一些沒來由的虧欠,以她公主之尊,卻為了他這個罪臣之於屢屢紆尊降貴,這是空前絕後,也是聞所未聞的,但他畢竟是臣子,讓做主子的人太過關心,於情於理不合啊!

  「既然你沒事,那麼我也該走了,快快把傷養好回宮裡來,知道嗎?」曙公主起身,闕懷安也連忙站起來。

  「屬下送公主一程。」

  「你有傷在身,不必做多餘的事。」

  曙公主搖了搖頭,就輕輕巧巧從他身邊穿了過去,一縷髮絲輕輕掠過闕懷安的鼻尖,傳來淡淡的荷花香氣。

  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闕府之外,闕懷安閉了閉眼睛,只覺得原本幽靜僻冷的小院落在她的離去之後,突然更形黯淡了不來。




  闕懷安不在的日子,是無聊的,然而鳳皇子的到訪,卻讓一向平靜的關雎宮起了小小的波瀾。

  「二哥哥來了?」

  瑣窗邊兒上,曙公主顯得有些困惑,鳳皇子與她平時來往不甚熱絡,怎麼這回卻專程來訪?

  「公主應盡快理妝,勿讓殿下久候。」

  常夏端著妝盒,站在一邊催促著,曙公主也只得起身拾掇,常夏替她妝點完畢之後,曙公主便迎了出去。

  正院廳房裡,鳳皇子已然在座,狀若悠閒的品著香茗,見到曙公主來也不起身,只是挑了挑眉,臉帶微笑。

  「九妹,突然來打擾,你肯定嚇了一跳吧?」

  「二哥哥,有什麼事不請人通傳,還特地親自跑這一趟?」曙公主平靜地在他面前落坐。

  「先別談那個,我問你,闕懷安傷勢怎麼樣了?」

  聽到他主動提闕懷安,曙公主忍不住抬起頭來,努力壓抑著恙怒回答;「他怎麼樣,二哥哥不是最清楚嗎?來問我這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人做什麼?」

  「九妹,你這話講給別人聽還行,拿來蒙我可就不成了,我知道,闕懷安受傷的那一天,你就去看他了。」鳳皇子表情輕鬆地道;「從那之後他告假休養也有數日了,最清楚他狀況的人,除了你又有誰?」

  曙公主聽他這話,分明沒有一樣不清楚的,忍不住冷哼一聲。

  「二哥哥既然都知道闕懷安還在府裡養傷,那還有什麼好問的?倒是要謝謝你沒讓球桿正中他的眼珠子,不然他這個御前侍衛將軍怕是當不下去,只能到東城門口給人擺攤摸骨去了。」

  「九妹伶牙俐齒,二哥領教了。」曙公主的一番挖苦倒也沒讓鳳皇子動氣。

  「既然闕懷安沒事就好,二哥這趟來,其實是父皇派的差使。」

  「父皇?」曙公主聽到是父親的旨意,不免愣了愣,什麼事重大到要勞動鳳皇子親身來講?

  「九妹別擔心,不過小事一樁。」鳳皇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知道莫支國吧?」

  「莫支國?當然知道啊,怎麼了?」

  曙公主忍不住有些奇怪,莫支是他們鄰近的屬國,這不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兒?

  怎麼突然問起?別說兩國的政治關係,連當今的皇太后也是出身莫支,從莫支遠嫁而來的呢!

  「那邊派了使節過來,父皇命我做禮臣接待。」鳳皇子慢條斯理地道。「我想讓九妹一起跟著去遊船,也讓九妹散散心。」

  原來是為了這樁事。

  曙公主了然之後,微微一笑。「謝謝二哥哥如此為我著想,可是我近來心口不時疼得緊,要作陪恐怕有點困難。」

  「別這麼急著拒絕嘛!」鳳皇子阻止她;「我告訴過父皇了,他老人家也同意,還說遠來是客,咱們應該以禮相待才是。」

  居然連父皇都拱出來了,曙公主內心有些不快,舉杯喝了口茶,過了一會兒才說話。

  「既然父皇都這麼說了,又勞二哥哥來請,小妹去就是。」

  「那太好了,咱們這就走罷!」

  鳳皇子急忙起身,曙公主再不情不願,也只得隨他去了。




  皇宮御苑中,醉月湖畔,一艘小船靠在岸邊,裡頭擺上了豐富的糕點酒餿,兩旁僕婢相迎,岸上的伶人們奏著管簫絲絃,隨著優雅的熏風,飄送到幾里之外,曙公主與鳳皇子來此之時,只見小船上已有兩人在候,這二人穿著的服飾皆非本國服色,很明顯就是莫支國的使者了。

  「鳳皇子、曙公主殿下駕到!」

  一旁的太監中氣十足地喊著,船內二人連忙起身。

  「真是失禮失禮,我來晚了,讓二位久等。」鳳皇子笑著走進船艙裡頭,一邊說道;「二位無須多禮,請重新入座吧!」說著說著他讓出右側,讓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曙公主上前。

  「九妹,這二位就是莫支國的使節,左邊這位是慕容襄慕大人,還有右邊這位南山南大人。」

  「兩位大人好。」曙公主看著二人,略略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鳳皇子復又向慕容襄與南山二人介紹;「這位就是排行第九的公主曙了,她可是皇家的百靈鳥,父皇最最寵愛的小女兒,就是身子不好,不能時常參與宮中事務,今兒她肯出來與二位相見,也算是給足了我這個兄長面子呢!」

  「果真百聞不如一見。」叫做南山的中年男子笑道;「曙公主真是人如其名哪!」

  「南大人過獎了。」曙仍是微笑,豈料南山卻是連連搖手。

  「不不不,這可是臣的肺腑之言,公主儀態端莊、聰慧嫻雅,有幸得見,此行也算不枉了,您說是吧,慕容大人?」語畢,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南山看向身邊的慕容襄,這才驚覺慕容襄竟看著曙怔住了。

  他輕咳了兩聲,伸出手拉了拉慕容襄的衣服,慕容襄這才回神,尷尬的笑了
笑。

  「公……公主果真、果真光彩照人……」

  曙公主沒答話,深邃如潭的眼睛靜靜地望了眼前的男子一眼,只見這眉宇清朗的男子斯文白淨、爾雅拔群,雖說方才是有點失態,但這無損於他給人的印象,與其說他看起來像世家子弟,倒不如說,他的氣質更接近於某種尊貴的階級……

  心中忽然掠過一絲絲不安的預感,還來不及釐清,鳳皇子的聲音便驟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來,咱們坐不來,好好的聊一聊吧!」

  鳳皇子熱絡而慇勤地款待著,又對曙公主道;「九妹,你沒到過莫支國,不妨讓慕容大人及南大人為你講述一些當地的珍聞軼事。」

  「那就有勞二位大人了。」

  曙公主淡淡地笑道,雖然只是禮貌性的微笑,然而對慕容襄來說卻是如沐春風,他怔怔的望著這天仙化人般的女子,目光再也移轉不開。

  南山看出了身邊人的心不在焉,倒也不戳破,逕自天南地北地開始聊起自個兒國家裡的風土民情,由於國情不同、民俗各異,鳳和曙兩人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你是認真的嗎,南大人?你們國家的人民真的會住在用土挖出來的土洞裡?

  成年的男子要敲掉門牙?」

  「那是在較偏遠的沙漠裡頭,木料、石材運送不易才衍生出來的建築方式,至於成年禮一事,也是許久之前的老風俗了,現在我國漢化已深,深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國主也早就勒令停止這類做法了。」

  「是嗎?不過聽著怪嚇人的,好好的牙齒,何必去敲壞它呢!」

  曙公主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捂了捂胸口,就在這個時候,總是沉默以對的慕容襄忽然開了口。

  「南先生,方才聽鳳殿不說,公主素來體弱,你就別再說這些了。」

  「哦?真的嗎?」南山驚愕道。「哎,都怪我,我這真是,一時講得太忘乎所以了……」

  「不礙事的,南大人切勿掛懷。」曙公主道,一面看向慕容襄。「還要多謝慕容大人掛心,但我自幼閨居深宮,於宮外事務、各國民情一無所知,能從二位大人口中長些見識,我也很高興。」

  「曙公主……」

  慕容襄還想說些什麼,這時,忽見關雎宮裡的宣春急急忙忙走了過來,向常夏低聲說了幾句,常夏聞言眼睛一亮,隨即附在公主耳邊說了些什麼,曙公主一聽完,竟立馬作勢起身。

  「不過坐了這麼會兒,還真有些累了。二哥哥,南大人、慕容大人,請容我先行告退吧,你們慢慢坐、慢慢聊,千萬別因我離席減了興致。」

  她臉上有著客氣而歉然的笑意,但她的眼中卻沒有任何一點留戀,看得出來,她的心早隨著宣春的話飛走了,這讓慕容襄不禁感到好奇,究竟是什麼人、什麼事,竟能牽動她至此?

  眼看著她告辭離去,慕容襄不禁流露出惋惜神情,無奈的是他即便想留,也沒有借口,一縷悵惘在心中掠過。

  一旁的南山觀察到了慕容襄的異狀,和鳳皇子對視一眼,接著,便十分有默契地一同笑了起來。




  奔跑。

  她全然不顧什麼儀態、什麼規矩,就是奔跑,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人、熟悉的背影為止。

  「闕懷安!」

  曙公主朗聲喊道,遠遠地,那人倏地回轉過身,就在這個時候,曙公主因跑得太快,竟被地上的小石子給絆了一下,眼看著就要因為失去平衡而摔倒,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帶入自個兒懷中,讓她那精緻美麗的臉蛋免於與地面有過於親密的接觸。

  「公主小心。」闕懷安的聲音自曙公主頂上傳來。

  意識到他環著自己、護著自己,曙公主不禁臉上微微一紅,輕聲地道;「總在你面前出醜。」

  哪兒的話,闕懷安心想,也許連公主自己都不自覺,她不笑的時候,愁眉暗凝、莫名憂傷,但當她展開笑顏,卻又清暢甜美得幾乎滴出蜜汁,那是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魅力,再冷硬的人見了她,也會不自覺地為她柔軟。

  即使……她是皇上的女兒……

  「為什麼用跑的?公主應該多保重玉體才是。」

  「聽見你回來了,總要來看看。」只有在闕懷安面前,曙公主說話真誠而直接。「這麼快就回宮,你的傷可好了?」

  「多謝公主關心,屬下已無大礙。」

  「是嗎?」細細地像在檢查一件瓷器,曙公主睜著水亮大眼,在闕懷安臉上搜尋著什麼,半晌,她歎了口氣。「這是留了道疤……」

  「男人臉上有道疤,算不得什麼。」闕懷安並沒放在心上,輕描淡寫地回答道。「行軍練武總是難免有傷,比這更深的疤痕也是有的。」

  「我知道,你看得開就好了。」

  就算他不在意,但她會啊!她就是不希望闕懷安再被傷害,尤其傷他的人,是她的至親、她的家屬……

  是私心吧,她不願兩難,卻總是在皇家與闕懷安之間拉扯,連帶的她也討厭起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公主……」

  輕輕抽回手,闕懷安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您看起來似乎累了,讓屬下送您回關雎宮好嗎?」

  曙公主幽怨地掃了他一眼。「為什麼總是急著趕我定?就這麼討厭看到我,跟我說話?」

  「不是這樣的……」

  天曉得,他怎麼可能討厭她呢?而是……雲泥有別啊!

  「既然不是,就多陪我一會兒。」曙公主故意截去了他的話尾。「天氣回暖了,但也變熱了,我想請父皇今年讓我提早到西山離宮裡去避暑,你也一塊兒來好嗎?」

  闕懷安一愣。「屬下無法做決定。」

  曙公主知道他這簡短的回答背後,其實有著更無奈的心思,他闕懷安畢竟是臣子不是主子,如果父皇不答允,他是哪兒也去不了的,但即便是這樣,她仍希望聽到他親口說一句「屬不願往」,至少,那代表他有心。

  「闕懷安,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個樣子。」

  「公主……」闕懷安何嘗不知道她的無奈與失望……但……

  「請恕屬下直言,您……總該學著長大,學著……不要再依賴我……」

  「我依賴你?」

  曙公主聽到他的話,杏眼圓睜了睜,闕懷安卻裝作沒有看見,繼續說著自己的話。

  「臣的義務是保護皇上,公主的身邊如今也有許多可靠忠心的侍衛,若是公主仍非屬下不可,那不等於是傷了其它侍衛的體面?」

  「你……」

  「所以,公主若要前往西山離宮,還是從現有的侍衛裡挑幾個有能的人帶過去吧,要是不知道該選誰,屬不可以幫忙……」

  「夠了!」

  毫不意外地,闕懷安在聽見曙公主的嬌斥之後,立刻閉上了嘴巴,他並沒有看她,但他想像得出來,曙公主此時此刻那慍怒又受傷的表情。

  「你不想去說一聲就是了,何必拉扯上這麼多人?」

  畢竟是從小被捧在手心長大的金枝玉葉,再怎麼忍讓也是有限度的,儘管知道闕懷安說的話並沒有什麼錯,然而這冷淡疏離的態度還是惹惱了她。

  「我不會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但你這樣三番兩次拒人子千里之外,究竟算什麼?」

  「屬不只是表明立場。」闕懷安仍是不卑不亢。

  「好一個表明立場。」曙公主惱怒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你的立場就是,你歸父皇管,不聽我的話也是應該的,既然要分得這麼清楚,以後我不來找你就是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語畢,她氣得甩袖就走。

  「公主!」

  明知她說的是氣話,闕懷安心頭卻仍是不由自主地緊緊一縮,下意識地,他一把拉住曙公主的手!

  「做什麼!」曙公主回頭,盛怒之下的她,雙頰脹著不自然的緋紅。

  總是這樣的,闕懷安有些懊惱地想著,從小到大不知演了幾回,他卻每次都狠不下心讓她逕自離去。

  「屬不知錯了,請公主息怒。」

  「你知錯?知什麼錯?何錯之有?」曙公主冷冷地道;「你只是盡忠職守,是本公主無理取鬧,硬對闕大人做了非分的要求,活該我踢到鐵板,吃了閉門羹,你不讓我走,難道還要讓我在這兒繼續自討沒趣下去嗎?」

  「公主……」闕懷安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平時的曙是絕不會把「本公主」這幾個字掛在嘴邊講的。「屬下並非刻意頂撞公主,也不是想違背公主的吩咐,只是……請您瞭解,闕某……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好一個身不由己……」曙公主冷肅的臉容進出了無奈的一笑。「你總是身不由己,這四個字,讓你沒了自由,沒了人格,成了不會反抗的應聲蟲,你就這麼怕我父皇也砍了你的頭嗎?」

  她這話來得凌厲,闕懷安猛地抬頭與曙公主對視!

  曙公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看到他的眼神中略過了受傷、驚怒與憤慨,但那通通只在一瞬間飄逝無蹤,到頭來,仍是轉為一股壓抑過的吞忍與淡漠。

  「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屬不只要能為國盡忠,自然別無二話。」

  曙公主靜靜地看著他,那汪水眸恍如要看進闕懷安的心,讓那被注視的人幾乎要焦躁起來,良久,她笑了,笑得淒涼。

  「闕懷安,你知道嗎?父皇抄你的家,還真是抄對了。」

  闕懷安心頭一沉,抬起頭來,這件事之於他、之於別人而言都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只因所有人都明白,那是絕大的傷痛與禁忌,然而卻只有曙公主,她絲毫無所畏懼、無所顧忌。

  「父皇殺了你的家人,也徹底把你改造了,他控制了你的心、你的意志、你的喜怒哀樂,使你變成一個除了保護皇上,什麼都不想要也不敢要的廢人,等著吧!

  闕懷安,等到哪一天,你想要什麼人、什麼東西,你也要不起了。」

  視線與視線緊緊地相扣、膠著,闕懷安在曙公主的眼中看到的,不是嘲諷、不是批評,而是一種悲切的心緒。

  他怎麼會不懂?

  「公主,你說的話,屬下都贊同。」

  他放開了曙公主的手,然後,退後了兩步,彷彿那是一個安全的距離,足使他們更看清對方,更抽離自己。

  「但屬不想說的是,有些東西,不是想要就可以去拿的,就像當年我父親,妄想著不該奢求的榮華富貴,背叛了皇上,但到了最後,他連原本擁有的也守不住了。失去家、失去親人固然很痛苦,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屬下不敢再妄自奢求自己得不到的,否則,連現在這平淡的生活、安穩的心都會失去的……」

  「平淡的生活、安穩的心……」曙公主無意識地重複著他的話。「原來……你要的只有這些,這樣,你就滿足了?」

  闕懷安沒有答話,曙公主似也不要他真的回答,伸手撫腮,拭去眼角不經意所滑出的淚,她不想再跟他爭了。

  「我累了。」

  闕懷安聞言,直覺上前。「那麼屬下送……」

  「不必。」曙公主看也沒看他。「闕大人是皇上的行走,怎敢煩擾?今後,我也不再攪擾大人的生活了,大人萬請保重。」

  「公主……」她冷淡又疏離的話語啊!竟像告別一樣。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闕懷安的心像瞬間被人掏了個乾乾淨淨,那種被挖空的感覺,令他心臆之中,充滿了說不出的空虛與難過。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5:24
第三章   


  鳳藻宮。

  鳳藻宮原本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居住所在,然而目前卻為太后居所,原因是當今玄武帝自皇后在九年前過世之後,就一直沒有另立新後的打算,反倒以榮養太后為由,讓太后從較遠的禧寧宮搬到了鳳藻宮居住。潛心禮佛的她讓位居六宮首院的鳳藻宮反倒成了一所清淨之地,曙公主每每來向太后請安時,總是不由自主地這麼想。

  「公主金安。」

  鳳藻宮的侍女見著了她,紛紛打了個千,一個叫香玉的侍女從裡頭迎了出來,笑盈盈地問了個安。

  「公主來了,叫太后娘娘好等。」

  「太后在等我?」

  一向對她不冷不熱的太后突然想要見她?曙公主難免覺得有些疑惑。

  「公主快快進屋吧。」香玉笑嘻嘻地道。

  曙公主隨著香玉走進內宮之中,暗暗地察覺到今天的鳳藻宮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

  「今天怎麼比往常熱鬧啊……」玉環丫頭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她跟隨公主來了鳳藻宮許多次,每次都無聊得快要發瘋,怎料到今天卻不一樣,一些下人不斷地進進出出,拿好酒的、捧食器的到處都是,正廳裡還擺了上好的酒席,看來太后今天要宴客,只是請的客人是誰呢?

  「公主請往偏廳來,太后娘娘在那裡。」香玉引導著曙公主來到鳳藻宮的偏廳,只見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美婦衣著雍容,姿態矜貴地坐在入貝雞翅木羅漢椅上。

  玉環替公主掀開了水晶珠簾,曙公主微微低著頭走了進去,雙手搭在身側,向太后問安。

  「太后娘娘干歲,曙兒來向您請安了。」

  嘉太后雖已漸漸邁入老年,然而卻保養得宜、無一絲白髮,非但疏無老態,反倒精神矍鑠,一雙高吊杏眼精明外露,只是今兒不知為何忽然放下了身段,對曙公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公主一路走來定累了,坐不說話吧!」

  「是。」曙公主挨到嘉太后的身邊坐下,嘉太后牽起了孫女的手腕,仔細端詳她的臉。

  「公主近些年,長得越發像霜妃了,瞧瞧,這眼睛、鼻子、這身板兒……活脫脫就是當年的霜妃再世啊!」

  霜妃是曙公主的生母,生下曙公主不久就染病而去世,她對生母的印象並不深,只是由父皇和從前服侍過母親的下人們身上得知自己長得很像母親,不過她也曾聽別人說過,嘉太后並不喜歡霜妃,因為霜妃一入宮便獨佔皇寵,使得當時還在世的皇后與其它和太后有親戚關係的嬪妃受盡冷落,也之因此,太后對她的冷待也是十分正常的,反倒是今日的熱絡,教人頗覺不習慣。

  「娘娘這兒好生熱鬧,有什麼喜事嗎?」

  嘉太后聞言,微微一笑。「沒事沒事,就是莫支那兒來了使者,都是自家的親戚,是以設個家宴款待款待自己人罷了,公主既然來了,待會兒就留不來用膳吧!」

  「是。」

  聽到嘉太后的話,曙公主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天在御苑裡看見的兩個人,莫非太后要宴請的客人就是他們?心中兀自揣測時,嘉太后的侍女香玉便鑽了進來。

  「娘娘,貴客已到,正在堂上候著呢!」

  「唷?!」嘉太后二號,攜著曙公主站起身來。「公主,定吧,咱們出去。」

  曙公主柔順地任嘉太后牽著自己的手定到前廳,果不其然,在座的客人是她已見過的兩人,南山與慕容襄。

  「公主!」

  慕容襄看見她,有些驚訝地立刻自座位上站了起來,南山一面看著慕容襄的反應,一面微笑起身,向曙公主拱了拱手致敬。

  「公主金安。」

  「南大人、慕容大人,你們好。」

  曙公主露出客氣的微笑,向二人回禮,實際上心中卻只有納悶兩字可以形容,為什麼只是來問個安,卻無端端地捲進太后的家宴裡了?她向來不愛這種應酬,卻偏偏生在禮節規矩最是複雜繁重的皇家;早知道,今天就該告病不來才是……

  「公主今日玉體可安康?」慕容襄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這如玉如英的女子,每見她一回,總要為她屏息一回。

  「托大人福。」曙公主簡短地回答了一句。

  「大夥兒都坐吧,自家人別拘禮。」嘉太后讓曙公主坐在身邊,含笑地看著這些小輩。「還是年輕的孩子好,皇上雖然也常常過來陪哀家說話,但氣氛總是不同,今兒光是你們在這兒坐上一坐,哀家看著都覺喜歡。」

  「太后喜歡的話,侄孫兒在的這段期間會更常來的。」慕容襄微笑地說完,沈靜的曙公主微微一怔。

  侄孫兒?

  慕容襄在太后面前自稱侄孫兒,莫非……莫非他其實不是什麼臣子?

  「瞬間,曙公主明白過來,那日在醉月湖畔,她對這位氣質有別人臣的男子所有的預感為何;莫支國的國主正是嘉太后的親侄兒,慕容襄既然是嘉太后的侄孫兒,也意味著他的身份絕對比一般使節來得更加高貴,是的,他應該就是莫支國的王子殿下了……

  但是……他為什麼要隱瞞?

  曙公主兀自思量,一旁的嘉太后卻完全沒注意到。

  「果然是懂事的孩子,懂得你姑婆的心,哎,你出來這一趟也是不易,南大人,你也受累不少吧?」

  「哪的話,盡忠職守是人臣本分。」南山笑嘻嘻地回答太后,他已經觀察到,面前的這位公主顯然是方才才發現慕容襄的真正身份。

  「倒是公主,您看起來,似乎有些吃驚哪?」看她美麗的大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南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心中的疑惑被人看出,再加上大家的視線紛紛隨著南山的話投轉到她身上,曙公主一時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想,自己怎麼如此眼拙,竟不知道慕容大人尊貴的身份。」

  「還請公主諒解,這事原是我的不對。」慕容襄急道。「是我自己希望此行身份能夠盡量對外保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困擾,這才沒跟公主特意解釋,請公主一如往常待我即可,千萬不須拘禮。」

  「好了好了,都是同等同輩,別講那些禮不禮的,大夥兒都給我好好坐著,好好陪陪我這個老人家,行不行啊?」

  「這是當然。」慕容襄斯文的臉孔有著靦腆的笑意。

  「來來來,都給我放開心,盡量用膳,聽到了沒有?」

  嘉太后打斷了那些客套話,示意小輩們動筷子,自個兒也舉箸就食。

  曙公主平素吃得不多,又不習慣應酬場合,偏偏嘉太后又時常挾菜到她碗裡,因終究不好拂逆長輩,她只能勉強吃完,等到結束這頓中餐,吃吃喝喝談談笑笑,竟也過了個把時辰,待得曙公主從鳳藻宮出來,都已經是午後了。

  「公主,您也累了吧,方才怎麼不順便吃個藥呢?」玉環扶著曙,看她疲累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她剛剛都把藥送到公主面前了,然而公主卻堅持自己沒事不用吃,害她好生奇怪。

  「在長輩跟客人面前進藥,太失禮了,還是回關雎宮再說吧!」強忍著胃中不適的飽脹感,曙公主淡淡地回答,正朝前走沒幾步,突然聽到後方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公主。」

  曙公主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赫然發現來人竟是慕容襄。

  只見慕容襄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來,伸出手,掌心裡放著的竟是平時曙公主習慣服用的藥丸。

  「這……?」曙公主一愣,玉環丫頭臉倒先紅了,慌慌張張地去取。

  「啊!奴婢真是該死,居然把公主的藥給忘在桌子上了……」

  「玉環你……」曙公主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對慕容襄謝道;「有勞慕容大人了。」

  「沒關係的。」慕容襄只覺能多見她一分一秒都是如沐春風,認真說來還要感謝玉環丫頭呢!哪會計較多跑這一趟。

  「公主正要回宮?」

  「是的。」

  「那,我送公主一程吧!」慕容襄主動地道。

  他這番慇勤熱誠,倒叫人推拒不來,沒辦法,曙公主只得與他並肩而行,讓玉環押後。

  「我聽聞公主素來體弱,只吃這幾味藥丸,身子禁受得住嗎?」慕容襄跟在曙公主身邊,殷切的問。

  「這病是好不了了,好在平素倒也不嚴重。」曙公主答得簡短,雙眼望著前方,迷濛失序。

  這話,如果是出自另一個人的口,她將會有多高興啊……

  哎……真是的,怎麼又來了呢?拿別人跟他做比較,腦海裡念念不忘,成天心裡裝不下別的事情,這是一個公主該有的教養嗎?

  輕歎了口氣,像要歎出心中的鬱結,慕容襄見狀,立刻追問;「公主為何無緣無故歎氣?是我說的話讓你不快了?」

  「不……不是的。」

  曙公主自不可能對他細說分明,就在這個時候,玉環突然拉了拉曙公主的衣袖,曙回過神來,朝著玉環所看的方向投視過去,竟看見了闕懷安。

  闕懷安老早就看見她了。

  她和一個爾雅清俊的男子並肩而行,他說話、她垂首;他靠近、她微笑,距離的遙遠使闕懷安無法得知他們的談話內容,但光是這樣的情景,就已經讓他喉頭乾澀,幾乎無言,痛苦雖然細微,但其實明顯。

  「懷安,你看什麼呢?」

  玄武帝的聲音自他身側傳來,闕懷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退到一邊。

  「喔,是曙兒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玄武帝發現了前方的曙公主與慕容襄二人,臉上露出一絲謀慮的笑意。「看來太后娘娘也真是有心。」

  太后娘娘?

  闕懷安不禁豎起耳朵,趁著公務暫告段落出來走定的玄武帝,難得有了講述八卦的心情,指著與曙定在一塊兒的男子道;「你知道那是莫支國來的使者吧?」

  「屬下……不知。」闕懷安誠實地回答。

  玄武帝看看他,爾後才像想起什麼,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朕都忘了你前陣子養傷在家,這人你自是沒見過的了。」他笑道;「他啊,名叫慕容襄,名義上是出訪的使節,其實是莫支國國主的世子,朕在朝儀上和他說過幾次話,這年輕的世子可真不簡單,說話有條有理,態度大方隨和,比起鳳那焦躁的性子可真是好太多了,咳,一表人才啊!」

  聽到玄武帝這般稱讚慕容襄,闕懷安又細看了那年輕男子兩眼,也就是在此時,對面的人也轉過頭來,然後,他便與她四目相交。

  遠遠的望。

  近距離的接觸總是隱藏著彼此的心緒,但一隔了幾尺,那朦朧的情呵,似乎就會隨著模糊的輪廓暈散出來,但咫尺天涯……他們又該怎麼做才能靠近對方?

  無解。

  「讓他們去聊吧,咱們就別打擾人了,呵呵呵。」玄武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闕懷安虛應了一聲,腳下卻不移動,反倒曙公主先有了動作,對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懷安,怎麼啦?還不跟上來?」

  「是,皇上。」那個點頭,終止了無聲的沉默,也喚回了闕懷安游定的心智,他一凜,只覺心中有種無以名之的酸楚慢慢地湧上,伴隨著他的,還有莫名不安的預感,是來自於公主身畔的男人。

  不會錯看的,那執迷的眼神……

  最終,闕懷安的預感果然成真,數日後,嘉太后便正式替侄孫兒提出締親的請求——莫支國世子慕容襄,請求迎娶聖上的皇九女曙公主為世子妃。




  「父皇,您說什麼?」

  匡噹一聲,茶碗突然自拿著杯子的主人手中無預警地滑落,摔成了一地破片,玄武帝對女兒的驚訝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周圍的宮女倒是緊張得很,生怕碎片傷了公主,連忙利落地收拾掉一切,擺上新的茶碗。

  「你們都下去吧!」玄武帝揮了揮手,示意宮女全數退下,等到四下無人,他才清了清喉嚨,開口說話。

  「怎麼如此失態?你要記住,這麼失禮的舉動不許再有第二次了。」

  玄武帝含蓄的語氣之中有著不容違逆的堅持,曙公主心知他是在薄責她方纔的失措舉止,身為皇族成員,一舉一動都要忖度有節、進退有據,絕不能有任何失儀。

  被父皇指責,曙公主無話可說,心中顫慄依舊,以至於根本無法對父親的教誨做出適當反應。

  「怎麼不說話?」玄武帝看著她,寬宏的表情之中帶著一抹深沉,曙公主回過神來,低下頭。

  「父……父皇……兒臣……」

  她正要發聲,玄武帝突然打斷她。

  「慕容襄這個人啊,父皇也是親自與他聊過幾回的,私底下裡打聽也沒少過,逢人都說這位世子人品貴重,受到臣民的喜歡與愛戴,你若是嫁到那裡,朕也十分放心。」

  身為國事繁忙的一國之君,他其實不需要插手這麼細微的事,但是曙公主的母親霜妃早逝,他知道這偌大的皇宮裡除了自己,再沒人會為這個多病、沒有母親娘家當後台的小女兒拿主意,是以對於曙公主,他總是特別照顧、偏憐有加,但不管再怎麼寵愛小女兒,也總該為她的終身大事做打算,這也算是父代母職了。

  「父皇……為什麼,這麼做……」曙公主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抬起頭看著父親,眼中逕是驚惶與不解。

  父皇知道了什麼嗎?他是不是因為明白了些什麼,猜到她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人、另一個牽掛,而那個人選不是他所樂見的,所以才急切地想斬草除根?

  「怎麼,你不高興嗎?」

  也許是沒發現,也許更是故意,玄武帝不理會女兒眼中的探詢,逕自說道;  「在世子停留的這段期間,你多多和他相處相處吧,日子久了也就熟稔了,一來你們都是年輕人,二來嘛,也算是促進兩國邦誼,呵呵呵。」

  玄武帝笑了,曙公主卻再也聽不下去,脫口而出;「父皇,兒臣不願嫁……」

  「不願嫁」這三個字一說出來,玄武帝的雙眉驟然一緊,笑容消失在他的唇角,笑聲也戛然而止,突然變得沉默的氣氛裡瞬間冷冽如冰。

  教人窒息。

  「為何不願意?」半晌,玄武帝開了口。「告訴朕你的原因。」

  理所當然地,腦海閃過那個人影,但那不能成為原因,曙公主很明白,她的不願意絕對不能建立在那個人的身上,否則……只會連累到他……

  「兒……兒臣身體不好,不願拖累其它人……」

  「這你大可放心。」玄武帝道;「朕聽聞莫支國的氣候宜人,最適合養病,你去那兒住上幾年,想必身體狀況也能有所好轉,再說你身處皇家,將來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母,得到的照顧不會短缺,朕思前想後,也無不適當之處,這才想要答允。」

  「您答應了?」整段話曙公主唯一聽進耳裡的就這麼一段,她撫著心口,一陣不適湧了上來。

  玄武帝看女兒臉色蒼白的模樣,暗暗歎了口氣。「不,朕只告訴你皇太后,朕會考慮,尚未正式回復。」

  曙公主聞言,心情一鬆,玄武帝卻又補了一句;「但朕希望你能答應。」

  「父皇……」

  「曙兒。」玄武帝喚著女兒的名字,慈藹而親愛。「你要知道,你的婚事固然不是一般人家嫁女娶媳那麼輕易,其中還包括一些政治的因素,但父皇要你和慕容襄成親,絕大部分仍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你要好好考慮,明白了嗎?」

  「知……知道了……多謝父皇的教誨,兒臣會好好思慮的。」曙公主慘白著臉,仍不忘躬身行禮。

  父皇雖然沒有強迫她,但是卻用了另一種方式讓她無法拒絕,曙公主的臉褪得完全沒有半點血色,腦中的思緒也斷成一截一截的,無法再拼湊、無法再思考。




  弓箭場上。

  這日是皇宮侍衛例行的弓箭訓練,闕懷安自不會缺席,廣大的箭場上,幾十餘名御林精銳排排站在一起練習射靶,待指揮完士兵練完箭術之後,闕懷安這才終於有空閒親身站在靶場上,手搭著鹿角弓,射出第;剛。

  咻!

  「哎呀……偏了!」

  闕懷安沒有回頭,卻也知道聲音來自何處。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他也是御林軍的一員,名叫羅崁,生得方頭大耳、時不時滿面笑容,看上去憨厚老實,對人總是十分和氣。也許同是出身寒微的緣故,一向和同僚朝臣保持距離的闕懷安,意外地並不排斥羅崁。

  「懷安,看來你有心事吶!」羅崁笑嘻嘻地走來。「怎麼回事?竟讓皇宮裡最出名的神射手也有走神兒的一天,在想誰?」

  看來他果然也是知道了什麼,闕懷安心想。

  宮中的小道消息傳得總是特別快,嘉太后代替侄孫兒向曙公主提親的事沒多久就人盡皆知,宮裡上上不下這也才明白原來這位溫文儒雅的莫支國大使,實際上根本是尊貴的世子殿下。兩國和親的大事一傳開,自然所有的人也一清二楚了。

  「哪,你倒是說說話啊!」

  羅崁似乎要激他回答,還故意蹭了蹭闕懷安的肩膀,但闕懷安並不搭腔,逕自掏出第二支箭,搭上箭弦,屏氣張弓,瞄準後陡然一放!

  箭身穿破了空氣,咻地一聲插入稻草圈成的靶子裡,這回,箭落在紅心邊緣,仍不是正中央。

  羅崁見狀,不禁有些奇怪地咦了一聲,看向闕懷安。

  「喂喂喂,我說你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這麼近的距離也出了錯,難道是沒睡飽?」

  闕懷安苦笑了笑,這羅崁什麼都好,就是有時間東問西的過了頭,反倒讓人感到園陵。

  但羅崁自個兒倒是完全沒發覺,趁著四下無人,他上前一步,搭著闕懷安的肩膀,輕聲地問;「喂……你不說,我替你說,你啊!是為了咱們那位公主娘娘的事在心煩吧?」

  闕懷安一怔,羅崁卻一副了然模樣。

  「哎,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怪不得你了,誰教你和公主是從小伴到大的青梅竹馬,也不容易哇……」

  「你別瞎說了。」闕懷安歎了口氣,只能這樣回答。

  公主的名聲最是重要,尤其在兩國議親的時候,更不能有任何不利公主的事情發生,是以對羅崁的猜測,他只能漠然地打發過去,但羅崁就是缺心眼兼少根筋,對這話題仍是興致勃勃。

  「懷安,不是我說你,你明明就喜歡公主嘛,幹麼不去爭一個明白呢?公主殿下雖然是金枝玉葉,不過也是凡胎肉體,有什麼了不起的?皇上對你這般恩遇,說不定就把公主指給你了,你……」

  「羅崁!」闕懷安突然喝了一聲,嚇得羅崁登時收回搭在闕懷安肩上的手,只見闕懷安一臉嚴肅。

  「是兄弟,就別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是……是……」羅崁愣愣地看著闕懷安收拾弓箭往回定,一臉疑惑不解,不明白好好的為兄弟抱不平,為什麼反倒被警告了一頓,但闕懷安心中卻再清楚不過。

  他不能容許任何人用那種隨便的態度、輕慢的言語去評斷曙公主的一切,她是特別的,不管是她的身份,還是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沒了演武的心情,闕懷安離開了弓箭場,羅崁卻跟了上來,一臉歉然。

  「那個,兄弟……我沒別的意思啦,你可不要生氣……」

  「沒事,別放在心上。」闕懷安簡短的安撫過去,畢竟,他甚至沒有資格代表曙公主生氣。

  無奈的思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闕懷安仍是一逕地平靜,將羅崁打發走之後打算離開,然而前方卻出現了一個宮女的身影。

  那不是關睢宮的翠芳嗎?她怎麼會沒事到練箭場來,這兒士兵眾多,可不是內苑女子可輕易踏足之地。

  「闕大人、闕大人!」翠芳急步朝他定過來。

  「怎麼了?」闕懷安立刻便聯想到了不好的方向。「是不是公主又……」

  「闕大人放心,公主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麼?」

  翠芳尷尬的笑了笑,道;「闕大人這邊,想必也已經知道慕容世子大人的事了吧?」

  聽到慕容襄的名字,闕懷安一怔,但並沒有表露什麼情緒,僅就事實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嗯。」

  「那就好。」翠芳見他答得明快,也就直截了當的說了。「是這樣的,世子大人昨兒向公主提出了正式的邀請,請公主一同出宮觀賞一年一度的幽夜綵燈祭,皇上應允了,但是公主說,希望武功高強的闕大人能夠一同前往,保衛其安全……」

  翠芳的話,讓闕懷安又墜入了自己的思潮裡。

  之前公主那些決絕的話言猶在耳,他每想起一回,心總是刺痛著,但聽到翠芳轉述,她居然向皇上親口提起需要自己的隨駕護衛,他有著不可言喻的高興……

  「闕大人,公主這麼做,還請您多多見諒。」

  「見諒?為什麼這麼說?」闕懷安聽到翠芳沒頭沒腦的居然替主子道起歉來,覺得有些奇怪。

  「公主她……太怕了。」翠芳雙手擰著帕子,低聲說道;「世子大人的殷切,有些操之過急了,但是皇上的話一言九鼎,十匹馬也拉下回轉,既然非出宮不可,我們都希望至少能有個讓公主安心的人在身邊……請闕大人無論如何要來,其實是我們出的主意,和公主無關的……」

  「是嗎……」

  原來不是她的意思啊……聽到翠芳這麼說,那顆原本有些浮動的心,忽然像被潑了盆冷水似地涼透了不來,讓闕懷安在心底歎了口氣。

  罷了、算了,是誰開口的不再重要,只要能在她身邊,就算是個無聲的影子……他也該感到滿足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6:04
第四章   


  綵燈祭,顧名思義便是各式華麗綵燈齊聚、綻放光亮的祭典,然而它還有著獨特的歷史背景;傳說數百年前,還是一片窮山惡水的皇城所在地,幽夜裡,一盞微弱篝火的光亮引來了迷失方向的天仙,天仙有感於此處的荒蕪,於是只手創造了城外的明鏡湖、城郊的碧山,將高低不平的丘陵泥濘變成寬坦的平原,讓綠樹成蔭、使花草繽紛。

  後世的人為了感激這位天仙,也為了祈福,遂點起千百盞篝火,爾後篝火成了綵燈,綵燈的形式也越來越豐富,原本叫做篝火祭的祭典也有了一個更加典雅的美名,就叫幽夜綵燈祭。

  近些年來綵燈祭的規模越來越大,成了皇城一年一度的大事,人潮從四面八方湧進,讓夜晚的皇城猶如多彩璀璨的寶盒,輝耀出動人迷醉的光彩。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

  這一聲讚歎出自慕容襄之口,皇城的熱鬧榮景在在令他深感嚮往,艷羨著這彷彿不屬於人間的瑰麗與繁華。

  「越晚會越熱鬧的。」

  曙公主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此時此刻,她和慕容襄等人正身處在皇城中某一家茶樓的上等包廂中,從包廂裡,便可以清楚看見下方街道上的市景,這裡不但安全,視野也很好,不需要跟著人擠入,是達宮闊客才包得下的絕佳賞燈地點。

  看著路上遊行的隊伍跳舞歌唱、耍刀弄槍,花樣多得讓人目下暇給,南山與慕容襄均不住頻頻點頭、拍手叫好,倒是曙公主,雖然也直視著前方,但不知怎地感覺總是有幾分漠然與心不在焉,闕懷安觀察著她平靜而沒有焦距的眼神,恁是移轉不開。

  打從出宮到現在,曙公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反倒是他,視線總是不由自主追逐著她。

  闕懷安明白,曙公主是故意的,或許是為了讓他感到不安,她也確實辦到了。

  「哎,瞧這遊行的陣仗,竟像是萬人出征似的,還有歌聲、舞蹈,這麼的蓬勃、這麼的活潑,也的確是天子腳下的首善之都才會有的繁華啊!」

  「慕容公子喜歡的話,就不枉此行了。」曙公主依舊是禮貌地搭著腔,木然地看著街景。

  「咦?這些遊行的人們,是要往哪兒去呢?」南山的聲音忽然從鄰側傳來,闕懷安回過神來,曙公主施然回答。

  「前方有個大廣場,他們都聚集在那兒。」

  「唷?」南山奇道;「聚集在那做什麼呢?」

  「街道盡頭的廣場中央,有巨大柴木點起的火堆,所有的綵燈最後都會集中到那裡去獻燒給天女,人們則圍著火堆歌唱跳舞,這,就是幽夜綵燈祭的高潮。」

  慕容襄聞言喜道;「那麼,咱們一同去看看?」

  相較於慕容襄與南山兩人的熱絡,闕懷安的臉色可就沒那麼好看了,下意識便皺起了眉頭,要知道,如果擠在人群之中,對公主的安全與健康都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出聲阻止,曙公主卻搶先了一步。

  「慕容公子喜歡的話,就去看看吧!」

  「公主……」闕懷安出聲,曙公主卻沒理他,逕自從座椅上起身。

  「公主小心。」慕容襄連忙上前,陪在她的身側。

  「謝謝。」故意裝作沒闕懷安這個人,曙公主逕自禮貌地對慕容襄微微一笑,由著他為自己領道開路。

  慕容襄受此一笑,心中情意更加滋長了幾分,南山見狀,也十分識趣的率先下樓去了,闕懷安則跟在他們的身後,看著他們倆並肩而行,一路下樓。

  外頭果然人多擁擠,雖有南山在前排開入潮,但不一會兒,那些人就又全部密攏過來,慕容襄為了保護曙公主不讓其它人碰著,也不得不站在曙公主的前方替她開道,然而,瞻得了前顧不了後,前頭人潮突然往後回湧,曙公主一時重心不穩往後仰倒,就在這個時候,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將她環了個滿懷!

  四目相對,一雙憂心、一雙驚惶,闕懷安將那輕巧纖細的身子穩穩當當地托住。

  意識到那體溫,還有他身上不同於一般王孫公子懷香抱玉的滄桑與溫暖,曙公主玉白雙頰上頭飛過了羞怯的紅暈。

  「沒事吧?」壓著內心的悸動,闕懷安的外表仍是一如往常的平靜,輕手輕腳地將她扶好。「萬請小心,您是金枝玉葉,比不得旁人。」

  闕懷安那拘謹的口氣,瞬間又讓氣氛降到了冰點,曙公主咬咬下唇,甩開他的牽扶。

  「要你多事!」她輕斥一聲,逕自往前走。

  闕懷安苦笑了笑,卻也只能再度追上去,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慕容襄與南山竟然不見了蹤影。

  「人呢?」曙公主困惑地看著四周,卻半點不見熟悉人影,正要回頭,突然又被人潮給狠狠地瞎撞了一下!

  「啊!」

  曙公主低叫一聲,正以為自己又要摔倒的時候,闕懷安的身影卻再度出現,這回是正面迎來,他雙手張開,將她抱攬入懷。

  「沒事吧?」闕懷安仍是這麼問她,但看著那嬌柔欲滴的精緻臉蛋兒在幾番推
拉之下顯得狼狽,平素的端莊早不知哪兒去了,不知怎地,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麼?不許你笑,你……」曙公主也忍不住又羞又窘,再也壓抑不住少女心性,鬧起了彆扭來。

  饒是她越不讓闕懷安笑,闕懷安卻越是掌不住笑意,曙公主見狀氣急,本掉頭又想走,但闕懷安卻一把拉住她的手,硬將她拉離這個大遊行的場面。




  「你放開我!放開啊!」無視於曙公主的抱怨,闕懷安拉著她定到一處人群稀少之處,才將手放開。

  他一鬆勁兒,曙公主立刻檢視起自個兒的手腕。

  「你這人怎麼如此粗蠻?叫你鬆手下松,拉得我手腕疼死了!」

  「屬下知罪。」

  曙公主咬著唇,瞪了他一眼,看著他低頭賠不是,頓了幾秒後,突然露齒一笑。

  「算了,難得這兒沒有熟人,你別跟我左一聲屬下右一聲王子的,我不跟你講尊卑。」

  「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曙公主心情似乎好上許多。「要是在宮外還直呼什麼公主、王子的,豈不是太招搖了?咱們是微服出宮,自然要低調一些啊!」

  「公主說的沒錯,但這個時候,慕容世子找不著人,肯定著急,咱們還是先去找……」闕懷安作勢要尋人,曙公主卻突然揪住他的袖子。

  「別去。」

  「公主……?」

  「你總是不聽我的話,為什麼?」那清朗如星的眼睛,瑩瑩爍爍地看著闕懷安,沒了方纔的故作冷漠,她的眼神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天真坦直。

  「屬不只是……」

  「如果你又要說那套盡忠職守的老話,那你就住口。」曙公主打斷他;「我也不稀罕你陪著,你定吧,難得我一個人,我要自個兒溜溜、逛逛,賞盡京城風華。」

  闕懷安聞言不禁苦笑,用膝蓋想也知道,曙公主早就猜透他了,他怎麼可能放公主夜晚獨自在外遊蕩?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可是幾顆腦袋都不夠掉的。

  「你這麼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曙公主笑著哼了哼。「你肯定是在想,要是真放我一個人,出了什麼事,你的腦袋就保不住了,是吧?」

  闕懷安不語,但笑意仍掛在嘴邊,他該覺得慶幸還是悲哀?曙公主總是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偏偏……都不是什麼值得讓人高興的事兒……

  「公主都知道,就別再測度屬下的心思了,否則,只是讓您下高興。」

  曙公主聞言也不生氣,反倒笑了,或許是沒了宮禁的束縛,她的心情好極了。

  「我不測度你的心思,可是若你還要滿口公主、屬下的,那就乾脆都別開口吧!」

  闕懷安不點頭也不搖頭,但卻真的不開口了,靜靜地跟在曙公主身旁。

  月明星稀,僻靜的街道上,人們三二兩兩的都往廣場急行而去,只有闕懷安與曙公主朝著反方向沒有目的地走著、走著。

  「我在皇宮裡看到的天空,不是被宮門擋著,就是被屋簷蓋著,醉月湖邊的夜色雖然美,總是人工斧鑿,半點不自然通透,還是宮外好,連月亮都明明白白,又清楚又漂亮。」不知不覺,兩人定到了青石鋪成的拱橋上,曙公主雙手撐著石柱護欄,仰首望月,感歎著;「我真希望可以像那月亮,超脫、獨立,不屬於任何一個人。」說完這話,她回過頭來,看著闕懷安。

  「可偏偏我是個人,有思想、有血肉的凡人。」

  她走到闕懷安身邊,仰首望他。

  「哪,闕懷安,你告訴我,你曾不曾想過,要離開皇宮,振翅高飛遠定呢?」

  闕懷安不語,曙公主仍是微笑。「我准你說話了,快講。」

  頓了一會兒,也許是在思索最好的回答方式,闕懷安這才開口。

  「能到處闖一闖,是天下男兒的志願。」

  「總算問到了你一句直公心話。」要讓闕懷安開口說一句自己的心事,向來比登天還難,當然,她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哪,我再問你一件事,你也得如實回答我。」她越是說,心頭莫名地越跳得快,她下意識地摀住胸口。

  闕懷安發現了,連忙問道;「又犯疼了?」

  「不,沒的事,你別插話兒。」曙公主不容他打斷。「我要問你,假如我不是公主,你會怎麼待我?」

  清朗如星的眼睛,閃耀著動人的光芒,她冰冷如霜的時候,就已經讓慕容襄神魂顛倒、情難自己,要是讓慕容襄知道,她也有這樣的一面……

  闕懷安沒再往不想,忽然脫口而出。「如果你不是公主,我……」

  「你?你怎麼?」話到一半卻梗在喉中,比闕懷安更焦急的,是那雙等待著他答案的眼睛。

  那雙眼睛,燃著希望的篝火,是那麼的惑人而純情,令人心動。

  那如鯁在喉的話,他也想說出,但那希望的篝火,真會為他所有嗎?

  半晌,他深長地吐了口氣,說出了下半句,但卻已非出自由衷。

  「如果你不是公主,我還是一樣會把你當作自己的妹妹,保護你、照顧你。」

  話音方落,闕懷安登時看見篝火熄滅了,月落星沈,那雙眼中,只剩下一片煙燼。

  「妹、妹妹?」曙公主看著他,眸中儘是不可置信。「不、不可能的……你說的……是不可能的……」

  「的確是不可能。」闕懷安故意曲解。「您永遠不可能是我的妹妹,也永遠不可能不是公主。」

  曙公主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爾後忽然蹲了不來,將頭埋在雙膝之間。

  闕懷安連忙也跟著蹲了下去,情急而關心地詢問;「公主?」

  「別管我。」

  「公主……」

  「叫你別管我!」曙公主任性地喊著,像個孩子一樣。

  闕懷安實在沒轍,只能伸出手,輕拍她的背。「公主,世間滿眼無奈人,你和我,能夠平平安安的生長在這世上,已經是萬幸了。」

  「平平安安?不過是行屍走肉、皇家的傀儡……」

  闕懷安無言了……

  曙公主抬起頭。「闕懷安,父皇要我嫁到莫支國去當世子妃,你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我……」

  「你要祝我幸福嗎?」她的嘴角揚起了諷刺的微笑。「還是你日後終於不必被我糾纏,心底很慶幸呢?」

  「能夠保護公主,我一直感到很榮幸的……」

  「我不明白。」曙公主苦笑。「你的話總是真真假假,我猜得好累……」

  闕懷安歎了口氣。

  他要怎麼說、該怎麼做呢?

  不管走到哪條路都是死路,不管怎麼想都是絕望,他又該怎麼讓公主理解這份絕望是如何壓得自己夜夜都喘不過氣來?

  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怎還能要求他和常人一樣有顆完整而不懼不怕的心?

  「公主,您其實不必猜,不管怎樣,屬下的心永遠向著您。」

  「我要的不只這些……」曙公主何嘗不能理解他的心事?但她多傻呵!竟希望闕懷安能有衝破這死繭的能力。「從小我就沒了娘,除了父皇,其它的兄弟姊妹對我總是冷冷淡淡,可是父皇太忙了,根本沒時間常常陪我。我娘在世的時候寵擅專房,其它宮苑的娘娘都曾吃過我娘的虧,對我,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連天冷了想多要點煤炭還得受人苛刻,但這一切,我只能忍。」

  闕懷安靜靜地聽著,好強的公主從未跟他說過這些心裡話,他只知道公主天生病弱,這時才曉得她的好強其實是被環境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訓練出來的……

  「我跟父皇說,我需要有人理解我、知道我,能夠一直一直陪著我,父皇好像聽懂了我的意思,但卻找了宣春、常夏她們來。我又和父皇說,我要的不是下人,而是朋友,是能和我說話,和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生氣的人,父皇就遲疑了……但是,在那之後不久,卻讓我在闕家看到了你……」

  闕陵安聞言,不禁一陣輕顫。

  他沒忘,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個晚上,他牽著的小手,也牽動了自己的未來,像救命繩索一樣的手呵,既柔軟又皙白,手的主人有一雙完全信任自己的漆黑雙眸,如月如星。

  是在那一刻,曙公主就決定是他了嗎?這樣宿命的認定,他又該說什麼好?

  「闕懷安,別讓我失望。」曙公主輕輕地說,語調中的渴求無比懇切,牽引著他、鼓噪著他,讓他平穩而內斂的情緒,幾欲潰堤。

  「公主,我……」

  「少爺?!」

  闕懷安正想說些什麼的當兒,一個蒼老而激動的聲音忽然介入了他與曙公主之間。

  闕懷安頓了一下,朝著聲音來處望去,只見橋頭處有個拄著枴杖、頭髮花白蓬亂、衣著破爛的老漢,那聲「少爺」,正是由他所喊。

  正自納悶著他所呼喚的到底是誰,那老漢卻丟下枴杖,一跛一跛顛顛倒倒地飛奔了過來!

  「少爺!少爺!真的是你!老丁沒看錯人!你……你就是懷安少爺哪!」

  曙公主一怔,闕懷安更是錯愕不已。

  他簡直被搞糊塗了,打從闕家被抄家滅族之後,就再也不曾有人這樣喊他了,朝廷裡的大臣雖然人人知道他的身世,卻從來沒人在他面前提起過去的事,外頭認識他的人更幾乎等於零,而今還有誰,會這麼親切、這麼激動地喊他的名字?

  曙公主莫名其妙地與闕懷安互視一眼。

  「這位老伯……您……認識我?」任那老頭兒一直自我感動下去也不是辦法,闕懷安只得打破這尷尬的場面。

  那老丈回過神來,見闕懷安居然已不識得自己,不禁歎了口氣。

  「也難怪少爺不認得我了,哎!都已經過了七、八個年頭了……」他慈愛地看著闕懷安,眼中有著與故人久別重逢的驚喜,又有著對於世事滄桑多變的感觸。

  「我是老丁,在闕府做了三十幾年的長工,雖然不常跟少爺說話,可是少爺您小時候騎的木馬、手裡拿的木刀,全都是老丁做的,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我老伴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我們夫婦倆沒有孩子,少爺您就像咱倆的孩子一樣……」

  闕懷安呆呆地聽老丁敘述,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這些年來,他早就學會了遺忘,把幼時的那段回憶深深地埋在心中,連作夢都不允許自己回到那令人溫暖又感傷的過去,如今聽老丁說起,那悠遠而泛黃的童年,突然一下子又鮮明地浮現出來,他說得越是鮮明,他越是感到迷惘。

  真的存在過嗎?他的童年,還有那棟老宅第裡發生過的生活瑣事,真的曾經存在過嗎?

  「真是恍如隔世啊……」老丁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是那般的感傷,看見了以為已經不在世上的人,讓他心情既激動又複雜。

  「那天,老爺派我到鄰縣去買當令的活魚,說是少主子您愛吃,務必要我現買現送回來,我就去了,沒想到回來時還沒踏進大門,就看到闕家變了天,老丁為了苟活,根本不敢回去赴死……這麼貪生怕死,老丁想到都覺得慚愧……」回憶起當年的點點滴滴,老丁猶覺唇齒寒顫。

  「少爺,老丁曾經以為再也看不見您了,沒想到……沒想到您居然還活著……而且成了這麼出色的男子……老爺要是、老爺要是……」

  「先別說了!」闕懷安聽到「老爺」兩個字,忽然警戒了起來。

  老丁見狀,也摀住了嘴巴,像是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也是這個時候,他才察覺到闕懷安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天仙化人般的女子。

  「這、這位姑娘是?」老丁看得兩眼發直,只覺這少女不但漂亮,更散發著一股難言的高貴氣息,但是少爺與她站在一塊兒,卻又奇異地和諧相襯,簡直是一對畫裡走出來的璧人。「少爺,原來您早已……」

  「不是的,這位姑娘是……」丁伯果然誤會了,闕懷安正欲解釋,曙公主卻突然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將他的話半途截斷。

  「丁伯伯,您好,我叫曙兒。」

  「曙……曙兒,曙兒姑娘。」

  「是了,您就這樣叫我吧!」曙公主微笑地向老丁欠了欠身子,看在闕懷安眼中,可真是天下之大奇了。

  堂堂公主之尊居然向一個平民行禮?

  曙公主的眼中跳動著頑皮的神采,覺得隱瞞自己的身份,讓其它人將自己當作一個普通姑娘是件好玩的事……

  算了,隨她去吧,只要這樣能稍稍讓她感到開心,那也是好的,畢竟在宮裡,闕懷安從不曾見她笑意如此頻繁。

  「丁伯,您現在家在何處?」不想讓了伯的焦點圍繞在他與曙公主的關係上,闕懷安索性岔開了話題。「這兒雖然人少,但是談話終究下便,還是到你家去?」

  「家?」老丁聽到闕懷安的話,苦笑了笑,兩手一擺。「老丁一個人窮得連下頓飯都不知道在哪裡,又怎麼敢奢想遮風避雨的地方呢!」

  看他過得這麼苦,闕懷安自然知道那是因為闕家的緣故,他閉了閉眼,半晌才道;「是闕家對不住您。」

  「少爺千萬別這麼說,老丁一點都下這麼覺得。」老丁惶恐地道。「只要能活著見到少爺一面,老了就高興了……」

  「老丁,從今兒起,您就還是跟著我吧,現在的闕府雖然不若以往,但總是個有屋有瓦的地方。」

  「謝謝少爺!」老丁感動莫名,當下兩腿一彎正要跪地時,闕懷安卻一把將他扶起。

  「丁伯,快別這樣了,您是我父輩的故人,如今闕家也早不是從前的闕家,我是把您當成長輩一樣尊敬的,請別再對我行這種大禮了。」

  「少爺……」老丁更是老淚縱橫了,曙公主原本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兩人,這會兒忍不住打趣。

  「果然有道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說闕大哥,你就別再招人眼淚了,還是快讓丁伯到你府上安置好才是正經啊!」

  闕懷安回過神來,看著曙公主,一時間突然想起,他們可是和慕容襄以及南山四人一起出宮的呢!如今被人潮衝散,對方又找不著他們,難保不會天下大亂啊!

  曙公主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放心,咱們和慕容公子失散也不過是一個時辰左右的事,我們先把丁伯帶到闕府,你再送我回去,不礙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能處理。」

  「公……」意識到自己不該洩漏公主的身份,闕懷安話到嘴邊改了口。「多謝你了,理……姑娘。」

  「把後面那兩個宇去掉,不是更好嗎?」曙公主微笑地靠近他,耳語了一句。

  「要是叫我曙兒,我會更高興的。」

  闕懷安莫可奈何地笑了笑,曙公主輕歎了口氣,她並不生氣,真的。

  「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下為難你就是了。」

  丟下這句話,她便不再理會闕懷安,反而主動定到橋邊,拾起老丁掉在地上的枴杖,然後又跫了回來,伸手攙扶老丁。

  「丁伯,咱們走吧,我知道闕府在哪,我一塊兒送您回去。」

  「這、這……」老丁一臉惶恐。「這怎麼成?老丁身上又髒又臭,還是個下人,姑娘您別、別靠近啊……」

  「髒了臭了,洗洗不就得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再說闕大哥也講了,您不是下人,是他的長輩。既然您是闕大哥的長輩,那自然也是曙兒的長輩了,晚輩服侍長輩是天經地義,走吧!」曙公主更使勁地扣住老丁的臂膀,還說了一大串大道理,說得老丁暈頭轉向,拿她沒辦法,也就不再反抗了。

  闕懷安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心中的某一處,湧出了一股難叢言喻的甜蜜,因為他知道,曙公主這麼做、這般紆尊降貴……

  不是為了老丁,不是為了其它的理由,而很單純的只是為了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6:50
第五章   


  將老丁帶回闕府安頓好之後,也已過了一、兩時辰,闕懷安不敢再耽擱,立即將曙公主帶回宮裡。

  果不其然,玄武帝早獲知消息,闕懷安與曙兩腳一踏進玄武帝所居的佑慶宮,便看見滿臉愧悔著急的慕容襄與南山。

  「世子大人!是公主和闕大人,謝天謝地!終於回來了,回來了!」率先發話的是南山大人。

  「公主?!」慕容襄見到沒事人兒樣的曙,鬆了一口氣,連忙迎上前去。「你果然沒事,太好了。」

  當時在皇城中,他一回頭卻看不見曙公主的身影時,別說他有多麼著急自責了,想到體弱的曙公主在人群之中被推擠,要是受了傷或不舒服發了病,無論是哪一樣後果他都不能原諒自己,現在看到她毫髮無傷,平平安安地,慕容襄委實鬆了一口大氣。

  「慕容世子不必擔心,我沒事。」曙公主微笑地安撫了一句。

  慕容襄看見她的微笑,心下方踏實幾分,然而這個時候,玄武帝的聲音卻忽從上頭傳來。

  「既然沒事,怎不盡早回宮,拖磨得這麼晚?」

  皇帝的聲音威嚴,讓原已放鬆的眾人不禁又是一凜。

  二果皇上……」闕懷安正欲解釋,曙公主卻示意他住口。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我胸口悶得緊,就讓闕將軍帶我到空氣好一點的地方,等待祭典較沒人的空檔才回來。」

  玄武帝聞言,瞥了闕懷安一眼。「是這樣嗎?」

  闕懷安當然不可能拆曙公主的台,只能從善如流的回答。「是。」

  「既是如此,那這件事就這樣吧,幸好當初是許你們秘密出宮,這才沒將事情鬧大,現下倒也好收拾。好了,人平安沒事就好,折騰了一夜,朕也乏了,你們各自安置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謝皇上。」

  眾人齊聲回答,見玄武帝已然向內宮定去,身影完全消失在盡頭處,曙公主也不耽擱地率先站起身。

  「世子大人,我也有些倦了,這就回關雎宮,您早些休息吧。」語畢,她不容慕容襄說話,便逕自轉身。「闕將軍,送我回宮。」

  「是。」早走早省心,闕懷安連忙應了聲,跟在曙公主身後離開了。

  而這會兒看著大家走掉,南山方才吁了口長氣。「哎!總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啦!您說是不是啊,世子大人?」

  「哪的話。」畢竟不是局外人,慕容襄可是無比懊惱,就算玄武帝不怪他,他也會自責的啊!

  「世子大人,屬下勸您還是放寬心,眼下根本沒人怪您哪!您就別庸人自擾了。」南山知道這主子的脾性向來就是事事求全的完美主義,開口寬慰了兩句,但見慕容襄仍是一臉懊惱神情,又連忙提醒。

  「世子,您沒忘記吧?這兒可是皇上休息的佑慶宮呢!咱們還是別在這待太久,以免攪了皇上清聽,走吧!」

  慕容襄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不禁輕歎一口氣,苦笑了笑。

  「你說的對,咱們這就走吧!」

  就在二人意欲離開的時候,後頭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慕容襄與南山同時回頭,看見來人竟是玄武帝身旁的大太監小多子。

  「世子大人,真是對不住,本該讓您好好休息的,可皇上讓小的來請您再過去一趟呢!」小多子匆匆忙忙走了過來,笑嘻嘻地道。

  皇上?

  慕容襄與南山面面相覷了下,小多子連聲催促,示意他們盡快。「世子大人……」

  「我明白了。」慕容襄點點頭,示意南山不必跟上,南山十分識趣的退下了。

  「請跟我來。」小多子手往裡迎,恭敬地道。

  佑慶宮內室裡,玄武帝已換常服,改著中衣,原本斜躺在楊上的他,見到慕容襄進來,方才緩緩坐起。

  「皇上。」

  「免禮了,你隨意坐吧!」玄武帝揮揮手,慕容襄於是在太師椅上坐了不來,小多子立刻為他送上一杯熱茶。

  「今晚,你肯定嚇著了吧?」玄武帝的聲音十分輕鬆,半點也無責怪的意思,反倒像是話家常。

  「是有一些慌了手腳,幸好公主平安無事。」

  「她身邊有侍衛,丟不了的。」

  「是啊,真是有勞闕將軍了。」慕容襄苦笑,要是公主身邊沒半個人,他可就不敢再往不想了。

  玄武帝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闕懷安是朕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才,只是可惜啊……」

  話到一半就沒再講,慕容襄不明白玄武帝語氣中那份惋惜所由何來,他對闕懷安背景的瞭解並不十分完整,印象中只感覺闕懷安這人素來沉默寡言,並且十分低調。

  簡單的說,就像個影子一樣,讓人不會特別感覺到他的存在,卻又無所不在。

  「算了,不聊這個。」玄武帝笑笑,岔開了話題。「朕特意再叫你過來,其實是為了跟你聊聊曙兒的婚事。」

  聽到「婚事」這兩個字,慕容襄的神經也不禁突然緊繃起來。

  莫非……莫非皇上已經改變主意,意欲將無法好好保護曙公主的他剔除在求婚者的名單之外?

  只是想歸想,玄武帝所說的話卻大大地出慕容襄的意料之外。

  「曙兒這孩子,身子骨雖然不好,想法卻比一般人多,要和她在一塊兒長久相處,沒有耐心是辦不來的。」

  「是……」慕容襄困惑的應了聲。

  玄武帝淡淡地掃了慕容襄一眼,看出了後者眼底的困惑。

  「今天的事情,純粹是個失誤,朕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朕很高興,你並沒有臨事推搪、拖延不報,反倒趕在第一時間就折回宮中稟明詳情,好讓朕做出處置,這一點,別人也萬萬不及。」

  「是……是應該的。」慕容襄沒想到自己居然受到了玄武帝的讚美,一時有些錯愕。

  「誠實的人總是值得褒獎,為此,朕應該好好想一想,該給你什麼樣的賞品……」

  「皇上,其實您不必……」慕容襄正想婉謝,玄武帝卻似早有準備。

  「曙兒的個性,需要一個有包容心的丈夫。」

  慕容襄聞言,又是一愣。

  他……他想說些什麼?

  玄武帝看到慕容襄疑問的眼神,表情猶如終於逗弄夠了獵物的老虎,自得又滿意。

  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沒有人,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朕,打算答應莫支國的求親,讓你……」他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每說一個字,慕容襄便感到希望與緊張同時在他的身體裡不停地交竄。

  直到最後一句,玄武帝突然起身來到慕容襄身前,鷹眼銳視著他,終於宣佈  「做朕曙兒的夫婿。」




  沒幾日,莫支國世子慕容襄求親成功的傳言獲得了證實,宮閣上下處處喜氣洋洋,然而處於事件中心的關睢宮卻意外的十分乎靜,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愁雲慘霧的氣息。

  曙公主告病休養數天,既末踏出關睢宮一步,也沒有去鳳藻宮向太后請安,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公主是害臊,躲起來等待鄰國的下聘迎娶,只有關睢宮裡的人明白,曙公主這回不但動了氣,更加傷了心,重度鬱結煩心之下,竟是病倒了。

  「隨她去。」玄武帝對前來報告的翠芳反應十分冷淡。「只要讓御醫好生照看著,別出了什麼大事就行,其餘的,她要哭、要鬧都隨她去。」

  翠芳不解,為什麼平日對曙公主最為疼寵的皇上突然變得如此冷淡?但礙於對方是皇上,也不可能與他爭論,只得不甘不願地退下。

  玄武帝看著翠芳離去的背影,不禁想起曙公主得知他答允婚事時前來找他的激動模樣。

  時間是三天前,當時玄武帝正在佑慶宮的書房裡批示奏折,曙公主卻毫無預警闖了進來。

  「父皇!」

  無視於她的激動,玄武帝從容凝肅地瞟了她一眼。

  「瞧瞧朕把你教成什麼樣子了,連點規炬規矩禮貌也不懂得?」

  「別顧左右而言他!」曙公主美麗的雙頰脹得通紅。「父皇您為什麼答應他?為什麼?!」

  「你說得沒頭沒尾,朕怎麼知道朕答應了什麼?」玄武帝冷哼一聲,將毛筆擱下,整個人往椅背上靠去。

  「父皇,您是故意的嗎?這並不好笑!」曙公主憤怒地說。「您明明知道我是為了慕容世子的求婚才來找您,為什麼您還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若無其事?」玄武帝笑了。「什麼若無其事?父皇可是終於解決了你的終身大事呢!之子于歸、宜其宗室,朕不笑,難道要哭嗎?」

  「父皇!」曙公主終於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原來……他是認真的。「您之前說要我考慮再回復,難道都是假的嗎?您怎能完全不顧兒臣的意願就擅自做下這種決定?」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再自然不過。」玄武帝道;「婚事一旦確定,接不來就會非常忙碌,朕會派人送最好的補品過去,這些日子你要好好養足精神,吃胖一點,知道嗎?」

  「父皇,我不願意嫁給慕容襄啊!」

  「那你想嫁給誰?闕懷安?!」

  此話一出,曙公主舜間愕然!

  玄武帝冷哼一聲。「別以為朕什麼事都不知道,朕只是不願意說破罷了,你樣樣事情都護著他、包庇著他,你以為朕沒看在眼裡嗎?朕唯一放心的是闕懷安多年來盡忠職守,不曾逾越本分,因此對你的放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呢!你把朕對你的包容當成了什麼?」

  「……」曙公主微微圓張著唇,然而喉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

  「慕容襄不只是人品令人欣賞,重要的是他的國家與我國媾和之後所帶來的穩固關係,身為皇室子弟,你早就該有所覺悟,你的婚事絕不可能任隨自己的喜好私相授受,聽清楚了沒有?」

  曙公主怔怔地聽著玄武帝說的話,雖然並不是不明白父皇所說的道理,然而這是父皇第一次這般以皇帝的身份命令她,令她更加感到身為皇室子孫命運的沉重與無奈。

  玄武帝見女兒的臉色慘白如紙,心中也不禁軟了幾分,身為父親那一面便流瀉了出來,對他而言,曙公主畢竟是他最寵愛的霜妃所生下的女兒,沒有理由不疼不寵的。

  「曙兒,父皇這麼做都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你不想開一點,只有徒增煩惱,明白嗎?」

  曙公主如何不明白?

  但她明白的是,自己……終究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父皇最寶愛她的緣故,想來是如此令她感到悲傷……

  「父皇,您究竟是把我當成人,還是當成東西?」

  「你胡說什麼!」玄武帝皺起了眉頭。

  曙公主的眼中已然蓄滿了淚水,但向來好強的她,無論如何不願讓淚水自眼角滑下。

  「我知道,我是可以賣高價的,所以,您就千挑百選地找了一個好買主,好不容易找著了,終於要脫手……」

  啪!

  隨著曙公主的話而來的,竟是玄武帝突如其來的巨靈之掌!那力道之大,將曙公主整個人揚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幾乎要站不穩。

  這是生平第一次,因為太突然,曙公主整個人都呆住了,只感覺到臉頰上又熱又燙,她的心,痛得快要滴出血……

  「這是子女對父母說的話嗎?」玄武帝怒睜著銅鈴大眼。「朕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用這種態度對朕,作為兒女、做為人臣,你……你……」

  他氣得跌坐在椅子上,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久,半晌,玄武帝才歎了口氣,抬頭望著這個他自小偏心疼愛的女兒。

  「對你而言,朕就這麼壞嗎?」

  「句父親的真心言語,讓曙公主的眼淚竟差點控制不住。

  她痛,但她沒有伸手去撫。

  她想流淚,但她克制著自己不滑下淚珠。

  玄武帝看在眼底,什麼都明白,這好強的孩子啊!不正是他一點一滴拉拔栽培出來的嗎?

  「罷了,你去吧!朕也累了……」

  曙公主一聽到玄武帝這麼說,立即欠過身子後退了出去。

  玄武帝看著女兒離開,眼中有著心痛與不捨。

  「皇上,請用茶吧!」

  小多子不知何時靠了過來,盛上一碗熱熱的蓋茶,玄武帝順手接過來啜了一口。

  「晚一些派人送幾罐搽臉的涼膏過去,沒人問起,別說是朕送的。」

  「是。」小多子連忙應道。




  「公主,您不能這麼蠻幹。」

  「讓開。」

  「宣春,快把門掩上!」

  「我叫你讓開!」

  「常夏、冬芷,還杵著做什麼?把門堵起來,不可以讓公主出去了!」

  「你敢!」

  關睢宮裡,此刻竟是一團混亂,曙公主看著面前的翠芳等人,咬得嘴唇都快破了。

  「你們打定主意不讓是不是?」

  「不能讓。」翠芳搖頭。「夜都已經這麼深了,您要是擅自出皇城,會有危險的!」

  「對啊!公主。」常夏插進話來想要勸解。「翠芳姐姐說的很對,有事明兒再辦不成嗎?」

  「不成!」曙公主完全沒有商量餘地,此時的她已被徹底激怒,語調更是冰冷如珠。「我希望你們搞清楚,誰才是主子!」

  「就因為您是主子,咱們是奴才,做奴才的自然一心盼望至於好!」翠芳完全不依不饒。

  曙公主聞言冷笑。「你們這些人,總口口聲聲自己是奴才,口口聲聲為我好,為我著想,實際上呢?」

  宣春、常夏哪裡見公主發過如此大的脾氣?不敢答腔、更不敢看她,只得呆呆
地跪在公主面前,反倒是翠芳,不愧是宮女之中年紀與地位最大的,膽識究竟不同,依舊一夫當關。

  「公主!皇城不比凡家,您要自尊自重!」

  此話一出,擲地有聲,曙公主更是怔了。

  皇城不比凡家,她不是乎凡百姓,所以她就應該連自由也沒有,而且還該視之為理所當然?

  這一切的一切……是多麼的荒謬又可笑啊!

  「好……很好,你們全都逼我來了……」曙公主又是憤怒,又是悲傷,就在這時,冬芷和秋雲突然冒出來,兩人一邊一手,將翠芳給架了個結結實實。別說翠芳沒想到,連曙公主亦是一愣!

  「公主!趁現在!」秋雲的聲音催促曙公主回過了神。

  被架住的翠芳又氣又急。「你們這兩個丫頭,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快放手!」

  「不放!」冬芷大聲說著。

  翠芳急喊;「宣春!常夏!你們待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來幫我!」

  宣春與常夏面面相覷,根本嚇呆了,就在這個時候,曙公主回過了神。

  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說時遲那時快,曙公主趁隙從四、五人中鑽溜了出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人影,翠芳驚慌的看著這一切,忍不住跺腳。

  「你們……真是白對你們好了!要是上頭怪罪不來,這一切該由誰來負責?」

  「翠芳姐姐……」想到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人生死不能由己,腦袋寄在他人掌中,小小的關睢宮裡,四面八方突然湧上一股刺骨的沉默。

  翠芳歎了口長氣。「你們啊,生死之事猶可輕待,但公主的安危呢?」

  「翠芳姐姐……」冬芷終究耳根軟,忍不住先紅了眼眶。

  「翠芳姐姐,您是為了公主,可咱們也是為了公主,公主總是悶悶不樂的,如果不能為她解憂分勞,做奴才的看著也心痛啊!」秋雲說話了。

  這話聽來既溫柔又讓人感傷,再加上屋子裡所有人眼眶都是紅的,翠芳不是石頭,看到這一幕心也軟了,冬芷和秋雲放開她,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力圖振作。

  「算了,怪誰都餘事無補,玉環呢?叫她過來!」

  「翠芳姐姐……」玉環從裡間怯生生的走了出來,大大的眼裡還有著驚惶,顯然也被方纔的事嚇得下輕,翠芳沒空安撫她,逕自走到角落,從壁櫥的匣子裡取出一塊令牌。

  「玉環,這塊牌於是各個宮裡主事的丫頭才能佩掛的令牌,有了它,就能自由進出宮門,按你品級,實不該用,但現在事況緊急,也顧不上許多。我要你拿著這塊令牌出宮,就說是公主臨時想喝一碗城樓邊的杏仁酥酪,小廚房裡做的她不滿意,就非要那間,所以我打發你去買來,明白嗎?」

  「明白。」玉環接過令牌,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出了宮之後,就趕緊去闕將軍府上,請公主務必盡快回宮,我相信闕將軍也會替你說話的。」

  玉環銜命而去,翠芳送定她之後回過頭來,看著春夏秋冬四婢,此時此刻,早就沒了算賬的心思。

  「好了,把這兒收拾收拾吧,收拾完後,你們各自去洗把臉,給我打起精神,此後,該值夜的值夜,該去休息的就去休息,各人做回各人本分之事,聽清楚沒有?」

  「翠芳姐姐。」見到她如此乾脆,冬芷反倒惴惴不安起來。「您……不生咱們的氣嗎?」

  「生氣要是有用,公主也不至於不聽咱的勸告了,再說我的品級雖較你們大些,但總歸都是奴才,何苦互相為難呢?」翠芳苦笑了笑,一邊揮手。「好了好了,別再說了,去罷!」

  四婢相互看了看對方,心中對這位通達事理的大丫頭又多了幾分感動與佩服,當下默默地收拾起東西來,只是事情可還沒完,秋雲正想到外頭洗個手時,卻發現佑慶宮的太監小多子來了!

  「公公,這麼晚了,還勞您過來一趟。」秋雲看到來人心下一悚,要知道這小多子可是聖上身旁的大紅人,能當到近侍太監靠得可不只是嘴巴甜,他那一雙眼更是出了名的利,要是讓他知道公主此刻不在寢宮,傳到了皇上那兒那還得了?

  她當機立斷便迎了出去,反正務必將小多子留在寢宮外的院子裡,可不能讓他進了大廳。

  只見小多子微笑著,細聲細氣地道;「這不是秋雲姑娘嗎?怎麼,這會兒接人接到外頭來了,禮數周到至此,小多子可擔不起。」

  情知他在開玩笑,秋雲卻不敢鬆懈,連忙問道;「公公,敢問是佑慶宮那邊
……?」

  小多子搖搖手,下直接回答,只問;「唉,公主可回來了?」

  「回來了。」

  小多子用手指了指臉頰。「公主的臉,你們也都看見了吧!」

  「看見了。」秋雲點點頭。

  「這不就對了?」小多子邊說,邊打開他帶過來的一個楠木盒子,只見裡頭擺著兩個瓷罐子,很明顯是傷藥。「做爹的啊,打了女兒的臉,自個兒心上悔得不行,偏偏拉不下臉來看,只得這麼拐彎抹角地差人來送藥,哎……」

  秋雲闈百,心下什麼都明白了,她伸手接過盒子,一邊向小多子道謝。

  「公公,小的明白了,小的會將傷藥轉呈給公主的,公公特地跑來,腿也酸了吧?還是趕快回去吧!」她說著轉身就要走,卻聽到小多子的咳嗽聲。

  「哎,我說秋雲姑娘啊,你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我是奉皇上命令過來的,雖然皇上只叫我送藥,可他心底一定也希望我觀察觀察公主傷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傳御醫啊!這會兒我連公主的面都還沒見著,你就這麼急著趕我離開是怎麼回事?」

  秋雲不禁尷尬地笑了笑,這小多子公公,果然不是好打發的啊!

  「呃……是這樣的,公主傷心過甚,不過經我們勸解,她好不容易睡下了,如果現在吵醒她,怕不知要安撫到何時呢!」

  「噢……」小多子狐疑地看著秋雲身後的關雎宮,再看了一眼秋雲,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果有內情,總覺得秋雲的表情似乎透露著一絲絲說不上來的不自然。

  「既然公主已經睡下了,那小多子就不便打擾,我回去以後也會這般稟告皇上的。」

  「多謝公公了。」送走了小多子,秋雲這才落下心底大石,但看到手裡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心情不禁又沉重了起來。

  皇家裡的天倫,可不是一般平凡父母教訓孩子,打完了再攬過來叫聲心肝寶貝就能當作沒發生過,這還關乎著當事人的體面,要不是霜妃早亡,公主又沒後台可靠,不然今兒打了臉,就等於削了勢力一樣,哪是送膏藥就可輕易了事的?

  公主什麼都沒有,她唯一能縱情暢所欲言的對象,只有一個,而且也是唯一的一個了……

  「闕大人……」秋雲不由自主想起了闕懷安,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翠芳料想的果然沒錯,曙公主除了闕府,不會有第二個地方可去。

  當闕懷安莫名其妙半夜被家丁叫起來,進而發現來人竟是公主時,那份吃驚更是不言而喻。

  「公主?!」

  院外,冷夜長風,身著單薄的曙公主孤身一人,形單影隻地站在那裡,闕懷安見狀,想都沒想,立即將身上的披風給抓了不來,衝出去搭在曙公主瘦削的肩上。

  「您怎麼來了?」闕懷安的驚訝下止於此,當他發現與曙公主須臾不離的小跟班玉環居然也不見人影時,更是詫異。

  「我可以進去吧?」曙公主顧左右而言他,索性自己走了進去。

  闕懷安見狀心知下妙,連忙跟在她身後追入廳堂裡。

  「公主!」確實是心急,讓他的口氣嚴厲了起來,然而曙公主卻不言不語,似乎刻意要讓他得不到答案。

  「玉環呢?難道真沒人陪你?!」闕懷安這會兒已經顧不得什麼上尊下卑,只求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只是相較於他的急切,曙公主依舊不予言語回應,只是慢慢地回轉過身子,闕懷安一看之下,竟是傻了!

  大廳上,曙公主與他四目相對,幽暗的燭火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陰晴不明地跳動著,闕懷安清楚的看見一個清晰又鮮明的掌印,硬生生地浮在公主玉白似雪的臉容上,是那麼的觸目驚心、那麼的……讓他心疼……

  「我一個人來的。」不待他從驚訝中恢復過來,曙公主忽然投入他的懷抱之中,雙手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兩行熱淚終於從眼眶中凍解,消融地滑下。

  「公主……」闕懷安完全呆了,這一切都太突如其來,只是他沒想到,事情還能更複雜。

  「少爺……」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外頭傳來,闕懷安與曙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那人就這麼撞了進來,睡眼惺忪卻千真萬確地目睹了這一幕。

  「老丁方才聽您在外頭叫啊喊的,就忍不住起來看看了,您這是……」老丁揉著眼睛說道,驚愕地發現闕懷安身邊站的人,竟是在幽夜綵燈祭裡曾經見過的姑娘,而且這姑娘還半點不知羞地將手環在少爺的身上……

  這這這……這不是倒貼是什麼?!

  饒是之前曙公主曾對他噓寒問暖、處處陪小心,但老丁畢竟是老人家,性格固執頑拗,對男女大防更是注重得緊,見到曙公主如此主動,心中不禁生了反感。

  「這是怎麼回事?」

  想也知道老丁意欲何指,闕懷安一時尷尬,只覺得怎麼解釋都不對,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公主,有什麼話,坐不來好好說。」他含蓄地暗示曙公主鬆手。

  曙公主仰首,默然地凝視他一眼,又看了看老丁。

  「公主……」闕懷安語氣放得更軟了,曙公主再次看了他一眼,最後低下頭,慢慢地鬆開了雙手。

  闕懷安正要請老丁迴避時,老丁卻等不及他說話,率先開了口。

  「少爺,老丁聽您口口聲聲公主公主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位姑娘……難道她是……」

  闕懷安登時醒過神來,暗暗喊了聲糟,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該知道的總會讓人知道,他也只能默認了。

  老丁見到少主子無言的表態,心下雪亮了三分,又見曙公主楚楚可憐,一副全權仰賴少主子的神情,不知怎地,血氣忽然上湧,再也管不住自己了!

  「少爺!她不行!」

  此話甫出,眾人盡皆一怔。

  「她不行!」老丁的聲音此刻聽來如此決斷又雄厚,下容人拒絕也下容人思慮。「她是皇家的公主,是誅我闕家上下一百三十餘口的元兇!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只有她!絕對不行!」

  一句擲地有聲的吶喊自老丁的心中暴喊而出,八年來的積怨、八年來的血淚,  一瞬間又鮮活了起來,腥臭的血味似乎又重新飄散到每個人的鼻尖,讓人心緒糾結、震懾心碎。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7:40
第六章   


  「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只有她!絕對不行!」

  老丁那蒼老的聲音猶如裂帛一般,清楚而響亮,在寂靜的黑夜裡聽來份外令人心驚,除了他自己之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俱被他的話所震撼,渾身僵硬如屍。

  「丁伯,你知道你面對的人是誰嗎?怎可如此出言不遜!」闕懷安急忙想阻止老丁說話,他雖然相信曙公主不會把今晚的事說出去,然而老丁的行為依然是大逆不道啊!

  「少爺啊少爺,您將老丁當成什麼人了?八年前,老丁看著闕家人一個個死於非命,自個兒也等於在地獄裡走了一遭,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怕死嗎?我怕的,只有少爺是非不分、一意孤行啊!」

  「丁伯,公主是公主,皇上是皇上,皇上所做的事跟公主無關,公主是無辜的!」

  丁伯聞言,笑得更是悵涼。

  「哈哈哈……您說什麼?少爺,老丁沒聽錯吧?公主無辜,難道闕家的百餘口性命就不無辜?!您忘記了,忘記了我闕家上下一百三十餘口全數遭到誅滅的事實了嗎……」老丁字句鏗鏘有力地說著,他的聲音彷彿夜中遊魂,奇詭的語調裡有著讓人不安的特質。

  「那夜啊……老丁躲在人群裡,眼睜睜地看著官兵在咱們家裡進進出出,哭聲和尖叫聲不時穿牆飄送出來,他們……他們把人處死以後,用草蓆包裹起來,堆在板車兒上運到大門外,血染濕了草蓆,一滴一滴地從邊緣落不來,在地上變成一個小血窪……」

  「丁伯,不要再說了!」闕懷安下意識地阻止他,尤其在發現曙公主面色更加慘自如紙之後。

  「我為什麼不說?老丁忍了八年,整整八年了啊!」老丁的語氣淒涼痛苦。

  「少爺,您要知道,那板車上躺的,有您的父親、您的母親,還有闕家無辜遭罪的其它人……這些人,都為了闕家斷送了寶貴的生命……雖然老爺是犯了重罪,可是……可是那並不代表闕家其它人死有餘辜啊!」

  老人家不知何時已是老淚縱橫,闕懷安心中更是一陣又一陣排山倒海似地翻攪。闕家被抄的時候,他已被帶往皇宮幽居,根本不知道當時的狀況有多麼的淒慘,現在聽到老丁的轉述,一幅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便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是那麼的恐怖、那麼的血腥……

  就在這個時候,他意識到有人牽住了他的手,指尖傳來的暖意,令他忍不住回眸。

  轉過頭,就看見一雙清澈且憂傷的大眼睛看著自己,那是曙公主的眼睛,她的悲傷那麼明顯,讓春花都為之凋零。

  「你……」老丁見狀,更是心急。「少爺,您要想清楚啊!就算她……就算她身份尊貴,但她、她……」

  「不要再說了。」闕懷安頭痛得都快要炸開。「不要再說了!我需要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語畢,闕懷安突如其來地拉著曙公主的手往外頭走,他的舉動下但令老丁錯愕,更出乎曙公主的意料之外!

  「闕懷安,你要帶我去哪裡?」曙公主腳步幾度跟不上,她急急地問,然而闕懷安卻沒有回答。




  原以為,她是要被送回宮裡的,但不然。

  當曙公主發現闕懷安牽著她的手所來到的地方,竟是郊外的湖邊,她心下鬆了口氣,但同時更加感到疑惑。

  「進來吧!」闕懷安放開她的手,定到停靠在湖邊的一隻小船前。「這船是我向船家租借的,偶爾會來坐一坐。」

  曙公主跟隨著闕懷安,矮著身子進入船艙內,闕懷安已熟練地在黑暗中摸出打火石將火點上,船艙中,一燈如豆,船外夜月朦朧,照得二人心神不定,猶似夢中。

  「這兒沒有旁人,總算可以好好說話。」闕懷安突然伸出手,在她頰畔一寸停住。「疼嗎?」

  其實他是猜得出來的,公主貴為金枝玉葉,從小到大有誰敢給她氣受?能這麼對待她的人,從來也只有一個,除了玄武帝,不會再有他人。

  曙公主搖了搖頭,驀然伸出手,抓住了闕懷安的,將它確實地貼在自己的臉頰。

  「懷安。」

  曙公主的聲音輕輕,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她經常如此親密且自然地叫著他,去掉那沉重的家族姓氏與象徵皇權所授的官銜。

  她總是叫他懷安,以最平常又簡單的方式。

  「帶我走。」

  那三個字像銀珠一樣地,輕輕悄悄地溜出了曙公主圓潤紅濫的珠唇,那麼的輕巧隨意……

  如果真能如此,那麼簡單,他也許……也許早就這麼做了。

  在發現她的宮廷生活其實並不快樂的時候,午夜夢迴,闕懷安曾閃電似地劃過這個念頭,但總是很快的,連否決都不必的讓它瞬間消逝,只因那是剎那間的想法,根本不會落實,也不需認真思考……

  但曙公主卻說出口了?

  「公主……」闕懷安苦笑。「三思啊……」

  聽到他的回答,曙公主亦悵然的笑了。

  「啊……是了,我真糊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咱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公主是金枝玉葉,不是漂泊浪蕩的命,要她跟著自己餐風露宿、顛沛流離,他會多麼不忍啊!

  也許曙公主是願意吃苦的,但他又怎麼敢高攀、如何能妄想,妄想這皇家的百靈鳥,願意停在他的肩膀,只為他一人歌唱、只為他一人微笑?

  他是罪臣的後代永遠抬不起頭的人啊!

  況且老丁的一番話,也讓那封鎖在心房深處的血海回憶又全數活絡了起來。

  「父皇已經答應了慕容世子,要把我嫁到莫支國去,就算我再不願意,也是沒辦法的事,今天出來見你,其實已經讓關雎宮裡亂成了一團,可是我知道,假若不出來見你,以後指不走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公主……」

  「懷安,我喜歡你。」闕懷安不及反應,曙公主的話仍繼續著,毫不造作,更不虛偽。「在這世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父皇要我嫁慕容襄,我是寧肯去死的,但我怕我死了,你仍不明白我的心,所以無論如何,我要親口對你說,我喜歡你。」

  她的心事,從來清楚明白,闕懷安不是笨人,自然不會不瞭解,但他早就習慣了漠視,唯有如此,才能澆熄她的熱情,避免為彼此帶來更大的災禍。

  即使,聽到她的話,讓他的心徹底而劇烈的動搖……

  「公主。」闕懷安開了口,但說也奇怪,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似乎分裂成了兩半,嘴上說的與心裡真正想的,根本是完完全全不同調。

  「您的心意,屬不是感激的,您的厚愛,屬下更是無以回報,但是雲泥有別、天地更是懸殊,屬下無論如何不能……」

  「不能帶我定?即使我求你,也不行嗎?」曙公主啞著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在她的生命裡,何曾如此一再懇求他人?

  闕懷安無語,下意識地迴避了那浸潤著哀傷的雙眼。

  「公主,請您……不要再逼我了……」

  唯有不看她,才能徹底硬下心來,闕懷安的視線望向遙遠的河岸,他雙拳緊緊握著,就害怕自己一時心軟,答應了那女孩兒的要求,也不知是在說服誰,他一開口,儘是無數無數的理由。

  「您的出走,將會傷害到皇上的尊嚴,也會破壞兩國長久以來的誠信,您敬愛您的父皇,又怎能陷您的父皇子下義?還有我,我的腦袋本來就只是暫時借放在脖子上,皇上何時要砍,我是下能有第二句話的,跟著我這不祥之人,您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嗎?公主,屬下也是情願一生一世侍奉您的,但,不會是以這種形式,那樣……只會害了您啊!」

  氣氛僵持而沉凝,曙公主久久不能言語,良久,她才萬分艱難地自口中吐出一句話。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就為了再傷一次我的心嗎?」

  「屬不是為了公主好……」

  「如果這就是你對我好的方式,我情願不要!」瞬間,累積已久的情緒沒有預警的潰堤了,曙公主豁然起身往船艙外衝去,闕懷安想都沒想,直覺追上前!

  「放開我!」曙公主要甩開他的大手,下料闕懷安不放,硬是拉著她往後一拽,曙公主登時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抵上了闕懷安的胸懷。

  「別這樣……別再讓我痛苦了……」闕懷安的下巴,抵在那豐軟如雲的髮絲裡,他的雙手如同鐵鉗一般豐固,緊緊緊緊地箍著曙纖小的肩膀。

  「公主,你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獨獨不願放過我呢……屬不是個不祥之人,今生只要能平平安安、默默無名的度過,余願足矣……但,你為什麼總要這樣、這樣一再地撩撥我的心?」

  曙公主張著大眼,定定地望著前方,淚盈於睫,下能休止的下滑,滑過她的腮

  邊,流到了那雙結實的手臂上。

  「總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你刺探著我,也傷害著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

  「我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從來都不是試探。」曙公主開了口,聲音是哽咽的。「十歲那年,你在闕家牽起了我的手,那麼親切、那麼溫柔,從那個時候起,我的心就已經不由自主了,只是我總是贏不過你那莫名的自尊、莫名的冷漠,我敵不過了、認輸了,難道還不行、不可以嗎?」

  「公主……」我心愛的公主……闕懷安的心中,不只一次這般呢喃,他從未說出口,並不代表他沒有思想、沒有感情,這女孩從來只依靠他、相信他,這世上也只有這麼一個人,值得他用全部的生命去守護。

  所以他不能……

  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牽連到她的未來,甚至是她的生命……

  闕懷安比誰都瞭解玄武帝,他雖不是暴君,但也並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物,身為父親之前,他更是一國之君,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女兒,他也不會手下容情的。

  這就是帝王之家的糾結,複雜而影響深遠,牽一髮則動全身……

  「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的軟弱……」

  他的話,讓曙公主淒然笑了。

  「我原諒你又如何,不原諒你又如何?」反正都是心碎的下場,她的原諒,不再重要了吧!

  「我可以答應你,不再纏著你,不再跟你說今晚所說過的話,但你必須從此離開我的視線。」

  「公主……」

  「要斷就斷得乾乾淨淨,不要再有什麼曖昧不明的糾葛……」曙公主一字一句。「就是這樣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不曾認識闕懷安,不曾知道他的溫暖,什麼都不知道……

  「切歸子零,也許她就會心甘情願,甚至是歡欣鼓舞的等待出嫁了,不是嗎?

  「闕將軍,煩你送我回宮吧!」曙公主輕聲道;「就當月兒不曾圓,我今夜不曾來過,好嗎?」

  悵涼的語調、淒惻的面容,令人心碎又悲傷……闕懷安鬆開手的同時,忽然感覺到心中的某一處,徹底的被撕裂了。




  關雎宮門重重開敞,夜燈豁亮,宮女太監們站了兩排,盡頭的大廳中央,玄武帝赫然在座。

  這不是尋常夜裡會發生的事,但它發生了,當曙公主隻身走入殿閣裡發現這一情狀時,她就同時有了心理準備,深吸了一口氣,她邁開腳步,莊嚴而慎重的緩行步入,然後在父親的面前站定,行了個禮。

  「這麼晚了,父皇還沒睡?」

  曙公主的聲音聽來平靜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

  玄武帝仔細地看了女兒半晌,才開口。「你去了哪裡?」

  天子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如同宏鍾一般,直直地敲進眾人的心裡,曙公主環視了周圍一圈,看見翠芳、宣春、常夏、秋雲、冬芷,還有玉環都垂首站在一邊,噤若寒蟬。

  「回答朕!」

  玄武帝的拳頭重重撾了下桌子,發出了好大聲響,桌上的茶碗蓋甚至跳開了去!

  「兒臣只是睡不著,出去走走。」

  「好個出去走走!」玄武帝冷笑。「朕把整座皇宮翻來覆去的找了又找,怎麼沒見你的人啊?要不是朕搜得不夠仔細,想必就是你走得更遠,離了宮裡了?」

  「讓父皇擔心了,兒臣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曙公主的態度依舊是不卑不亢,讓玄武帝更加生氣了。

  「你倒是輕描淡寫啊,看來還倒是朕小題大作了?」

  曙公主下答,只是垂首,玄武帝顧慮到周圍的人,終究強壓下怒氣。

  「你們通通下去。」

  宮女和太監們聽到玄武帝的吩咐之後,便輕手輕腳,伶俐迅速地魚貫而出,當最後一個人將門帶上時,宮殿裡霎時顯得空空蕩蕩了起來,似乎是要呼應這樣的空寂,這一對父女,沉默了許久。

  最後,仍是玄武帝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就不想知道,朕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曙公主搖搖頭。

  知道就是知道了,還有必要一探究竟嗎?宮裡人人都是為了自己、為了生路在拚搏,知道被誰出賣、被誰告狀,只會過得更痛苦罷了。

  她要封鎖自己的心,從今往後。

  玄武帝見她搖頭,自不會不明白她的真意。方才其實是小多子來稟告,說關睢宮的宮女莫名其妙將他擋在外頭不讓進來,小多子何等聰明伶俐,看秋雲眉間神色頗不自然,回來稟告了皇上,玄武帝便命人前去調查。

  果不其然,城門守衛說有人拿著令牌出宮去了,而且還逮著了另一個小丫頭,拿著大丫頭才能使的令牌也要混出宮外,玄武帝命人帶來一看,發現此人是關睢宮裡的玉環,東窗事發、天威難犯,玉環一個小丫頭哪禁得起如此大的壓力,不一會兒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全招了,玄武帝這才帶著眾人怒氣沖沖的趕往關雎宮,關睢宮人去樓空,只剩下宮女而已。

  「老實告訴朕,你是不是去了闕懷安那裡?」

  曙公主聞言,仍是不回答。

  「你以為只要保持沉默,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別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朕只是不想戳破罷了,你和闕懷安打小就走得近,朕用膝蓋也猜得到你想什麼。」玄武帝終於攤牌,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底。

  「女兒只是去走走。」曙公主好不容易開口,卻仍是只有這麼一句,輕描淡寫,不具重量。

  「走走?朕看不是吧?」玄武帝自不會相信。「這麼敏感的時刻,你會跑出去肯定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要闕懷安帶你走。」

  心事毫無防備地被戳中,曙公主肩膀微微一顫,但她很快鎮定不來,這一幕全落入玄武帝眼中。

  「如果朕沒猜錯,闕懷安拒絕了你吧!」

  「……」壓抑著心中的震撼,曙公主緊咬下唇,雙手緊揪著兩邊的裙擺,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力支撐下去,不被一句又一句的明白話給擊倒,儘管她的面色已然慘自如紙。

  面對女兒一逕不語的沉默,玄武帝歎了口氣。「曙兒啊曙兒,為什麼你就一刻不肯讓你的父皇省心?父皇從小疼你、寵你難道是假的?只要你答應嫁到莫支去,父皇什麼條件都能答應你。」

  「我不嫁。」

  「什麼?」玄武帝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仍是拒絕。「你會回宮,不也是因為被闕懷安拒絕嗎?他如果願意帶你離開,你又怎麼會回來?」

  曙公主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一切。

  她的父皇之所以能夠老神在在的端坐宮中等待她回來,想必是早就做了萬全的安排,想到這裡,她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歎息,幸的是闕懷安並沒有真的帶著她逃走,否則怎躲得過父皇撒下的天羅地網;歎的又是,父皇竟比她更洞悉人性,更洞悉闕懷安的心……

  他們都是玄武帝的掌中棋,在天子謀慮深遠的佈局裡,沒有讓自我意志遊走的空間。

  「看來父皇比兒臣更瞭解闕大人,兒臣無話可說。」

  「你是沒什麼可說的。」玄武帝冷哼一聲。「從現在開始,你給朕搬到鳳藻宮去。」

  曙公主聞言,頭倏地抬起,與父親四目相交,後者的眼神冷然強硬,絕無商量的餘地。

  「好好考慮清楚。」玄武帝道;「那兒夠靜了。」

  話說到這裡,意思可夠明白了,玄武帝哪是覺得鳳藻宮近,而是因為那兒有太后可以幫著監視她啊!

  曙公主漠然的牽了牽嘴角,對她來說,置身何處已不再重要了。

  因為沒有了闕懷安,不管是華屋還是草歷,在她的眼裡心底,盡皆荒蕪。




  鳳藻宮。

  「侄孫兒聽說公主玉體頗有不適,皇上特囑公主移來鳳藻宮小住,原來是真的?」

  慕容襄自嘉太后的底下人那裡得知消息,難免喜不自禁,之前公主住的關雎宮是女兒閨房,男女有別,終究不能踏入,現今聽到她移住至此,此後要見到她的面機會就多了十倍不止,怎不教他暗自心喜?

  「你的消息倒快。」嘉太后坐在椅子上,悠悠閒閒地品著茶,彷彿一點也不奇怪慕容襄的突然到訪。

  慕容襄笑了笑,也不直接回答,揮手命人送上兩隻木盒。「這是侄孫兒請南先生找來的百年人參,一共兩副,謹呈太后與公主,養身補氣。」

  「送公主是專程,送哀家,是順便吧!」嘉太后掃了那木頭匣子一眼,只見兩副人參均是粗壯須長的極品,忍不住笑笑地挖苦了一句。

  慕容襄雖是男子,但終究年輕,被說中心事,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太后……」

  「好了好了,也不必跟哀家解釋這些了,你們這些小兒小女的心思啊,哀家哪裡不懂?」嘉太后放下茶碗,拈了顆梅子入口,半晌才說話。

  「公主此刻是在鳳藻宮養著,本來嘛,皇上憐她體弱,不許她見外客,免去操勞,不過你啊,日後也不算外人,這個禁,哀家就替你開了。」

  慕容襄大喜過望,正要謝過,嘉太后卻擺了擺手,叫來宮女。「香玉,公主現在在做什麼?」

  香玉走過來,向兩人行了個半身禮,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回太后的話,公主在後頭的小院裡坐了好半天了,叫用膳不用膳、叫添衣不添衣的……」

  「是嗎?」嘉太后冷冷地哼了聲,淡道;「那麼,你領世子到後頭的小院裡去吧!他們年輕人處在一塊兒,有話可說,心情遲早會好些的。」

  「是。」香玉依言而行。「世子大人,請隨我來。」

  慕容襄望著嘉太后那顯然冷淡的面孔,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身為一個祖母,她的反應也太過冷靜了吧!曙公主會移居到鳳藻宮,想必是身體不適到了無人在身邊照管就不行的地步,怎麼太后的態度像個沒事人兒似的?

  跟著香玉來到鳳藻宮的小後院裡,慕容襄更是驚訝了。

  鳳藻宮雖只是皇宮中的某一座宮殿,但除了正殿之外還另有三、五座小院,而曙公主所居住的小院,一逕地蒼涼簡樸,沒有雕樑畫棟、沒有宮女太監,一眼到底,根本不是主子平日住的地方,倒像一座被人遺忘的冷宮。

  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慕容襄立時明白了一層道理,曙公主絕對不是來這裡養病,這種孤寂落寞的環境,是平日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女絕不可能得到的!

  難道……她是犯了什麼錯?

  「世子大人,公主就在那兒。」香玉的聲音自側邊傳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慕容襄這才發現曙公主原來就坐在樹下,樹蔭遮住了她的身形,讓她幾乎淡化在這片寂寞淒清的光暈裡。

  令人心痛。

  「世子殿下請與公主慢慢聊,奴婢下打擾您了,奴婢告退。」香玉也是知情識趣的,立刻便退了下去,頃刻只剩慕容襄與曙公主二人。

  風吹過,樹葉婆娑。

  在這狹窄的院落,她一定看見他了,但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曙公主。」慕容襄一靠近她,便發現她的模樣令人吃驚。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曙公主,向來總是衣裝端整可愛,儀容嫻靜優雅,有著令人心醉的恬淡微笑。從未像現在,長髮委地,身著素色單衣,像個不會動的娃娃,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坐在樹下。

  「曙公主?」慕容襄再度試探性的喚了換,這一次,曙公主總算有了反應,她轉過頭,輕望了慕容襄一眼。

  「是你。」她開口,聲若蚊蚋。

  「公主為何幾天不見,消瘦至此啊?」慕容襄見她說話,總算鬆了一口氣,但看她雙頰微凹,身子單薄,忍不住又擔心起來。

  對他的問題,曙公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父皇要我來這裡靜一靜。」

  靜一靜?身邊也沒個人伺候加衣添飯,這樣叫做靜一靜?慕容襄的表情難以置信,曙公主卻似完全無感。

  「我這就去稟太后,請太醫診脈,還要加幾個宮女過來。」慕容襄說著便要走,卻發現曙公主拽住了他的衣袖。

  「別去。」

  「公主?!」

  「別去。」曙公主看著他,聲音雖然無力,眼神卻是堅定的。「我這樣滿好的,就這樣吧!」

  慕容襄不可置信這是她的回答,曙公主卻彷彿洞悉了他的驚愕,朝他點了下頭,似乎在肯定自己的意思,慕容襄見狀,只得重新在她身旁坐了不來。

  「謝謝。」

  慕容襄心中仍有不平,但更多的是疑惑。「公主,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曙公主淡淡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尋常的父女嘔氣罷了。」

  「尋常的父女嘔氣?」瞧她說得如此輕鬆,慕容襄不禁更加愕然,但見公主似乎沒有要為他解釋清楚的意願,他也只得識趣的不再往下追問。

  「我帶來一些補品讓公主養身,請公主務必按時服用。」

  「多謝世子的好意。」曙公主道。

  「不只吃補品,也要加餐飯啊!」慕容襄看著她,關心道;「就算是為了讓身體好起來……」

  「我也想。」曙公主苦笑了笑,其實,她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什麼對她而言都是味如嚼蠟。

  沒有了他,世界沒有了色彩,吃進的食物也失去了味道,她像被人從中間硬生生地剝成了兩半,留在這裡的,只剩下一具空殼子;分離,將她的感覺、喜怒哀樂全數抽定了……

  不……或許闕懷安仍是留了一種感覺給她的。

  悲傷。

  那讓她想起來就流淚,睡著醒來時,枕頭亦是一片濕。

  雖然她寧願自個兒沒有情緒,從此不再哭不再笑、不再生氣也不再快樂,但眼淚不放過她、回憶不放過她,讓她無法完完全全地變成一個沒心沒肝的人……

  「公主……」

  慕容襄憐憫地看著這樣的曙公主,只覺心房被人狠狠劃痛了,但他又該怎麼做,才能幫她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8:29
第七章   


  「要我去幫九妹求情?」

  悠閒的午後,爽人的戶外,幾隻肥肥胖胖的大白鵝在池子裡游來游去,慕容襄坐在涼亭裡,眼看著鳳皇子一口茶喝下去卻梗在喉嚨裡,差點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麼找我?」又是咳嗽又是拍背的,鳳皇子折騰了一陣子才又重新坐好,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

  「因為我想來想去,實在是找不到別人……」慕容襄歎了口氣,想起那雙曾經靈動,如今卻沒有半點兒生氣的雙眼,他就感到難過。

  「我九妹移居鳳藻宮,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啊,你看她不是方便多了?」

  「事情並非如此。公主現在的情況,簡直形同被軟禁……我實在是不明白,都是一家人,為什麼搞成這個樣子呢?」

  鳳皇子聞言,眼中精光一掃,慢條斯理地道;「鳳藻宮的情況我是不清楚,不過要說『軟禁』會不會太過了些?父皇向來最是寵愛曙妹,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怎麼可能發生那種事?」

  「鳳殿下沒有親眼看到,是下會明白的。」慕容襄將自己親眼所見如實地一一細說,鳳皇子一開始很認真的聽,到了後頭卻漸漸兩眉微蹙,倒不是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而是開始有些嫌煩了。

  「事情就是如此。」慕容襄一心沉浸在曙公主的現狀裡,也沒心思去注意鳳皇子的表情。「才不過幾天的時間,她就瘦得不成人形,實在讓人為她擔心……」

  「所以,」鳳皇子打斷了慕容襄。「你希望我去為她求情,讓她搬回關睢宮嗎?」

  「我知道這樣是有點冒昧……」

  「沒錯。」鳳皇子的肯定句讓慕容襄愣了下。

  畢竟事關兩國媾婚,玄武帝想必是被逼急了方才出此下策,鳳皇子可沒興趣插手此事,要是弄巧成拙,捋到虎鬚豈不糟糕?「父皇向來乾綱獨斷,這可不是我去說兩句就有用的。」

  「但是身為公主的兄長,您應該也下忍心見她如此消沉下去吧?」慕容襄一心為了公主,早就看不見別的事物,根本容下得鳳皇子推拖。「如果真的沒辦法讓她搬出那裡,不然至少拜託你去看看她,勸她放開心,吃點東西,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

  「嗯……」鳳皇子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提起茶壺斟茶。「你的茶喝都沒喝哪,都冷掉了,我再幫你換一杯。」他邊說,邊將慕容襄的茶水倒掉,拿起茶壺要為他斟滿熱茶。

  「哪,這是今年新貢送上來的雨前,你品品。」

  見鳳皇子似乎有意規避,慕容襄不免心急,伸手蓋住茶碗,阻止了他的動作。

  「呀呀呀……這樣可危險哪!」鳳皇子硬生生地停住倒茶的動作,慕容襄卻再也忍不住。

  「鳳殿下!」

  「我聽得到哪!不必這麼大聲嚷嚷。」鳳皇子挖了挖耳朵站起來。

  「皇子殿下,其實我並沒有為難您的意思,只是實在找不到其它的人相幫,不得已才麻煩您,您要是真有不便,直說就是了,何必如此呢?」

  「世子這麼說,豈不是在怪罪我了?」鳳皇子笑嘻嘻地道;「要知道,介紹九妹給你認識的人還是區區在下我呢!鳳要是不為您出點力,那還成嗎?」

  慕容襄一聽,大喜過望,登時推桌站起。

  「殿下願意幫我了?」

  「哎……沒辦法哪!」誰叫我總是這麼倒霉,遇上的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鳳皇子的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世子都開了金口,我要是再裝作不知道,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得到他的首肯,慕容襄也就達成目的,過了沒多久即起身告辭,鳳皇子笑著目送慕容襄離開,只是慕容襄人一定,鳳皇子的臉馬上就垮了不來。

  「唉……搞什麼,盡會給人添煩!」自言自語了一句,他伸伸懶腰,身旁收拾的小太監立即走了過來,討好賣乖。

  「殿下要是覺得麻煩,那就不理他!反正宮裡一處歸一處,各管各的事,要是插了手,只怕惹得一身腥啊!」

  鳳皇子聞言,忍不住笑笑,伸完懶腰準備放下的手,很順便地就在那太監頭上賞了個大爆栗。

  「你也知道一處歸一處、各管各的事?那就給老子注意好自己的分內事,別的少看少聽少多嘴!」

  「是……」那太監討好不成,倒真惹了一身腥,當下連忙捧著茶盤、夾著尾巴滾蛋去了。

  鳳皇子冷冷地勾起嘴角,看著這一幕。

  「真是的,人在家中坐,事從天上來。」他搖搖頭,向左右大喊。「來人哪!給我傳闕懷安來見!」

  鳳皇子傳令下去,下多時,闕懷安來了。

  「聽說皇子殿下找我?」闕懷安一身軍裝,表情肅穆而謹慎,然而眼窩凹陷,精神緊繃,似乎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得到完全的休息。

  鳳皇子細細地觀察了他一會兒,這才開口。

  「闕大人、闕將軍,你知道我找你來的用意嗎?」

  闕懷安垂首。「請恕屬下愚昧。」

  「你的確是愚昧。」鳳皇子笑了。「不過怎麼就你偏有這個能耐呢?宮裡每個人總是冷冷淡淡的,你就偏把大夥兒攪成了一鍋熱開水,滋滋噗噗的直冒泡兒。」

  鳳皇子語氣近似在開玩笑,但這同時表示了他其實沒有什麼不知道的內情。

  闕懷安知道他話中所代表的涵義,但卻無話可說。

  「唉!本來你們這壺熱開水,本人是不願碰也不想碰,奈何有人直接提著水壺上門來了,也罷,我答應了喝人家的熱茶,總下能把它給放涼了。」鳳皇子依舊是一派輕鬆樣。

  「父皇命九妹移居鳳藻宮,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聽說這三天來她不吃不喝,成天就坐在樹下發呆,才過了沒幾日人就瘦了整整一圈,這事,你知道嗎?」

  鳳皇子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闕懷安的神色,果不其然,原本一直沒啥反應的闕懷安忽然抬起頭來,眼中充滿的,逕是驚訝與不解!

  「我說闕大人,您大可不必這麼驚訝,也不必問我為什麼。」鳳皇子走近他,將手搭在他的肩膊上,輕描淡寫地道;「這事兒的來龍去脈,你本該比我清楚,九妹擅自離宮,又讓父皇擔心,父皇才罰她禁足幾日。」

  「公主……」

  「你放心,九妹從頭到尾沒招出你。她堅稱她是一個人心頭悶,所以溜出去走走。」

  闕懷安心頭一緊,當晚他將曙公主送到城門數十公尺外,公主便堅持不再讓他陪侍,要自己一個人回去,他只得在暗處看著公主隻身離開。隔日,他強自平撫紊亂的心緒進宮值班,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那晚之後,曙公主就被軟禁了起來……

  她一定是和皇上起了衝突吧……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傻?

  那淒然絕望的眸子,時時刻刻都戳得他心在燒、在痛,讓他徹夜失眠,讓他不斷地質疑自己,沒有答應她的要求是否錯誤……

  現下看來,他是不是錯了。

  不由自主,緊緊地握起了雙拳,鳳皇子卻在這時像是要打醒他似的,突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

  闕懷安回過神來,疑惑地看著鳳皇子,後者的眼中,有著似是嘲弄又半認真的神情。

  「你這傢伙還算有腦袋,終究沒讓糊塗油蒙了心。你知道嗎?從九妹自宮裡出走的那一刻、皇上知道後的那一秒起,他便吩咐下去,只要見到你們便抓。公主自然是要帶回宮中了,而你呢,乖乖回來也就罷了,反之,若是你反抗,還是得設法帶回宮中,只是——」鳳皇子頓了下,當時的情景他還記得,父皇笑了兩聲,笑聲裡有著殘忍的狡黠。

  「生死不論。」

  闕懷安聞言,身體劇烈地震了一下。

  鳳皇子見狀,又道;「九妹說來說去都是為了維護你,只要堅持自己是一個人,父皇就算知道你們倆在一起,也不能明白拿你開刀。那一日你沒有衝動帶走九妹,其實是對的,否則今日你的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就很難說了。」

  「我……並不怕死。」半晌,闕懷安才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鳳皇子聞言卻是嗤之以鼻。「別傻了,各人只有一條命,你不怕死,為什麼不帶著曙逃走?」

  迎視他的眼神,闕懷安的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卻震撼。

  「我只是,怕遺留下她一個人。」

  鳳皇子有些被撼動的看著闕懷安,後者的眼神卻是一逕的坦然無偽。

  闕懷安向來話少,使他難能可貴的言語有著真誠而力道萬鈞的重量。

  他說的,是真話。

  「我不信你都不行。」鳳皇子微微牽了牽嘴角,手離開了他的肩膀。「夜裡是不行的,得白天。」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闕懷安一愣,鳳皇子不禁翻白眼,索性講個清楚明白。

  「鳳藻宮是太后寢宮,侍衛三班兩班的換,入夜之後宮禁反而森嚴,只有早上,太后習慣上御苑逛逛,宮女們跟班的跟班,打掃的打掃,沒人會去留意小院落。」

  闕懷安聽到這裡總算明白了,鳳皇子……這是在教他怎麼見到曙公主嗎?

  「殿下,為什麼幫我……」

  「實話告訴你吧!我根本不想插手管這件事。」鳳皇子答得倒也爽脆。「我是被慕容襄那小子搞得煩了,才不得已答應他。」

  「我不懂。」闕懷安不解,曙公主被囚鳳藻宮,對慕容襄不反是最有利的狀態嗎?為什麼慕容襄卻要讓她離開鳳藻宮呢?

  也許,他錯估了此人的胸襟,就像他也錯估了自己的忍耐限度一樣。

  「慕容襄跑來找我,也不知腦於是明白還是糊塗,一來我跟這事無牽無扯,想見九妹倒也容易,不過偏偏他不知道,老子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瞠渾水,叫我為這件、事惹父皇不高興,犯不上吧!」

  鳳皇子這番話讓闕懷安聽了,真不知足該苦惱還是該苦笑,鳳皇子看上去性情、暴躁,做人做事又是看爺心情,對待臣子不屬全無心肝,但實際上卻有著比他人更加深遠而敏銳的心思。如今鳳皇子說是為了避免麻煩才找上他,但此舉等於做了一個順水人情,說他只是懶、只是順便,闕懷安不相信。

  「反正呢,我知道你也是想見九妹的,橫豎就趁此機會去看望看望她吧!守門太監那兒我會派人打點好,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跟她說說話,明白了吧?」

  「屬下知道了。」

  鳳皇子一得到他的回答,就彷彿這事兒已經辦完一樣,輕輕鬆鬆的伸了個懶腰,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轉身走人,闕懷安見狀,連忙叫住他。

  「鳳殿下!」

  鳳皇子聽到闕懷安的聲音回過頭來,後者的眼神定定地望著自己,向來堅毅的眼神之中,有著感激。

  「謝謝您。」闕懷安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鳳皇子見狀,嘴角微微一撇。

  「行了行了,你不必承我的情,老子也是心情好,偶爾做一回功德罷了,下次擊球競賽你要是再故意相讓,老子連你另一邊的臉都抽了,讓你湊一對八字眉!」

  鳳皇子的聲音隨著他的腳步在空氣中遠去,他張狂毫不掩飾的作風是那麼的任性,然而到了頂點之後,教人想討厭他的坦白驕傲都難,不由得讓闕懷安露出了一抹苦惱的笑意。




  翌日早晨,嘉太后在侍女與太監的陪伴下前往御苑,鳳藻宮因此不若平時熱鬧,闕懷安便混進了囚居曙公主的小院落中。

  院子小小的、房子舊舊的,一個簡樸到幾乎可說是簡陋的地方,明明就是太監、宮女輪值上夜的處所,現在居然成了公主居住的地方?

  不難想像玄武帝的決心堅強到多麼可怕的地步,為了讓曙公主改變主意答應婚事,所以就把她像關犯人一樣的關在這裡。

  晨間陽光溫和微熱,闕懷安發現公主出現在入口的石梯上,她靠在門板邊,虛弱的身子彷彿一吹就倒。

  「公主?」不自覺地輕聲喚,曙公主微微一動,本來閉上的雙目也緩緩地張開,看見來人高大的身形,她眼底出現了一絲驚愕,後竟化成一抹茫然微笑。

  「不可能,錯看了吧……」她笑,氣聲微弱地自嘲。

  「公主。」

  闕懷安的聲音再度傳來,這一回,曙公主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她眼睛張得大大的,將那身形清楚的映進眼底。

  「懷安?」

  她總是這麼喚他,像對摯友、最最珍貴的家人。

  「是我。」

  「懷安……」曙公主扶著門柱勉力支起了自己的身體,闕懷安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動作,一歎。

  「為什麼不吃飯?」他問,字句雖然溫和,但口氣之中卻有著嚴厲。

  總是不愛惜自己,難道不知道他會心疼嗎?

  面對他的薄責,曙公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靦腆的笑了。

  「我沒有不吃,是吃得少。」

  她說的不是真話,闕懷安明白。

  從懷裡拿出一個東西,他遞到曙公主面前,曙公主不解地看著。

  「打開看看。」闕懷安催促她,曙公主於是伸出那細如櫻枝的雙手接過,打開一看,竟是熱烘烘的杏仁酥餅。

  「我請城樓邊那賣酥酪的小販做的。」闕懷安看著她。「只有這個,捂在懷裡方便些。」

  「懷安……」曙公主感動得很。要知道宮裡要吃什麼沒有,闕懷安卻巴巴的將杏仁酥餅揣在懷裡帶了過來,他總是最知道她的感受與喜惡,卻始終溫柔得自然。

  「趁熱吃吧!」

  曙公主怔怔地看著熱熱香香的杏仁酥餅,半晌,她忽然雙眉緊蹙,冷不防將那酥餅往上舉起,顯然就要往地上摔去。闕懷安立時伸手一抄將餅給攔了下來,幸虧他反應快,才沒讓那餅被公主擲到地上去。

  「你這是做什麼?」闕懷安驚怒地質問。

  「鳳藻宮裡時時刻刻有人看守,你怎麼能這麼輕易的進來?除非是父皇派你當說客來了。」曙公主絲毫不害怕他的怒氣。「如果你是奉命來說服我的,那就請吧,這餅,我下吃。」

  闕懷安聞言真真哭笑不得,只得板起面孔。「胡說些什麼,皇上要分開你我尚恐不及,又怎麼會派我來看你?」

  「真的?」曙公主仍是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曙公主又問。

  「就是請人打點了下,沒什麼。」闕懷安不擅言詞,又想到鳳皇子曾經交代不要暴露他出面插手,於是就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

  「快吃吧,再放要涼了。」闕愾安將餅送回曙公主手中,這一回,曙公主真是小心翼翼地接過了。

  「謝、謝謝你……」

  「沒來由的,為什麼道謝呢?」

  「沒……」曙公主看那杏仁酥餅,然後張開嘴巴輕輕地咬下一小口,酥餅的香味霎時充滿了整個口腔,衝擊著多日來粒米未進的味蕾,闕懷安正要勸她再多吃,卻發現曙公主已經紅了眼眶。

  「我本以為、我本以為……幸好不是那樣的……」她哽咽而斷續地說著;「要是連你都跟他們一塊兒來逼我,那我、那我……」

  闕懷安惻然,心緒翻湧,就像浪潮一樣。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第幾回,曙公主告訴他再也不理睬他,他也允諾了,有時甚至是自己主動推開她溫暖的關懷與需要他的雙手,彼此是這麼的想要脫離對方的命運,卻又總是在情絲將斷時情意綿延,如果這是天意,那麼老天爺豈不是存心作弄嗎?

  這避不掉、逃不開的絲絲糾葛,他該下該了斷?

  只是……如何了斷?

  「公主。」

  「唔?」曙公主沒有抬頭,只是文文靜靜地咬著餅,輕應了一聲?

  「跟我走吧!」

  時間留白了。

  闕懷安說出這句話後,時間彷彿在他與曙公主之間劃出了一道靜止深沉的光,它柔和又溫暖地照耀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投射出希望的光芒。

  是錯覺又似乎不是錯覺,一瞬間,闕懷安恍似在曙公主那原本蒼白如雪的臉頰上,見到了一絲血色潤澤,花瓣般的漸層透紅,美得玫瑰都為之羞閉。

  「跟你走……」不自覺地,曙複述他的話。跟他走,不僅僅是追隨他、讓他帶領,而是應許他的要求,跟著他直到山窮水盡、地老天荒。

  心在跳動著。

  這句話,就是一生一世了。

  闕懷安伸出手,輕輕地抓住了曙公主的手,那從來溫熱的大掌,是他首次以一個男子,而不是侍衛的身份碰觸她,那綿延又悠長的相互傾慕,終在此時此刻得到了釋放,他們默默地看著對方,竟沒有激動,只有得償所望的滿足歎息。

  夫復何求?

  闕懷安如是想,曙公主如是想。

  低頭望著她的眉眼,她的唇,闕懷安的心悸動著,終於,他再也按捺不住那埋藏已久的柔情,俯身吻上。

  終於仍是這麼做了呵!闕懷安的思緒全然崩解,理智也消失無蹤,只剩下這個念頭……

  曙公主的唇小巧柔軟,像最甜美的櫻桃,紅濫芬芳,那種甜蜜教人迷醉,那份多情令他消融……闕懷安緊緊的擁住她,原本只是蜻蜓點水的吻,卻成了無法自已的索求……

  「曙兒……」他低啞的聲音喃念著,在她的唇畔摩挲,不叫她公主,而是親暱幾近憐愛地,喚著她的小名。

  「唔……」曙公主渾身癱軟在這甜美的吻裡,從沒想過闕懷安也有如此熱情的一面,緊擁著她的雙臂是那麼的有力、吻著她的唇彷彿要宣洩壓抑了許久的想望,令她暈眩神迷……

  有情人共處的這一秒,再封閉的囚牢亦是滿室生輝,數不清交換了幾個吻,多久的擁抱,他們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彼此,依戀的眼神懸繫在對方的身上,半晌,曙公主終於滿足的輕歎一口氣,輕輕地將頭靠在闕懷安身上,感受著情人溫暖體溫與熱切心跳。

  「跟你走,你要帶我去哪兒呢?」她輕聲且無限柔情地問,接續起方才被吻中斷的話題。

  闕懷安聞言微怔,半晌才苦笑回答;「這我也還沒想到呢……」

  總以為可以克制自己的情感到心如止水產下興波瀾的地步,沒想到終究還是被她攻城略地、佔滿了心房。她讓他說出了藏在心中始終不覺得有機會出口的那句話,自然他也不可能想到答案……

  只是,對曙公主而言,闕懷安的回答似乎也不重要。

  「其實,去哪裡都一樣。」曙公主看著他,眼底晶光燦然。「沒有你在哪裡都一樣;有你,身處何方,也都是一樣。」

  闕懷安如何不懂她的直笠忌?沒有對方,他們身處仙境也猶如死城,但若有了彼此,就算是窮山惡水,再困苦的環境裡也恍若置身天堂。

  只要有了彼此;少心唸唸意愛思量,世界就不再黑暗、不再寂寞了……

  孤單寂寞的兩個人啊!相依相存的此刻是這麼溫暖,闕懷安真想抱著懷中心愛的女孩,一生一世,再也不放開。




  闕府。

  當闕懷安好不容易暫時告別曙公主離開鳳藻宮,回到府邸中也已經過了中午,才剛到家,他便看見老丁坐在大堂裡,呆呆的出了神。

  「丁伯。」闕懷安喚了一聲。

  「少爺……您怎麼這麼早就出門,又這麼快就回來了?」老丁看到他回來,忍不住追問道。

  「沒什麼,就是去宮裡一會兒。」闕懷安自不能告訴丁伯他去看了公主,但又不願對他說謊,是以只將實情說了一半。然而老丁看見闕懷安的表情與平日不大相同,早就發覺出了異狀。

  「少爺,您,其實去見公主了對吧?」

  此話一出,闕懷安怔住,卻沒有否認。

  「少爺,您、您怎麼可以……」老丁見狀,已心下瞭然,又悲憤又痛心。「她是什麼身份,您難道不知道嗎?!」

  「丁伯……」

  「老丁知道,老爺畢竟是犯了滔天大罪才受到抄家滅族的血禍,上愧皇上、下慚世人,讓少爺背負報仇的念頭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餘生,為我闕家留下一脈香火,也就余願足矣。可是這人千萬、千萬不能是皇上的女兒啊!

  少爺……您總該為闕家的名聲想一想吧……」

  「名聲……名聲……」闕懷安喃喃地重複了兩次,嘴角不自覺苦苦笑了起來。

  名聲,闕家如今還需要這種東西嗎?這兩個字,又如何抵得上一份真情摯愛?

  雖然父親與家人的慘死令他感到傷痛,但也終是該做出取捨的時候了……

  「丁伯。」

  「少爺?」老丁看著少主子眼中似已有所決斷的神情,不禁感到憂懼。

  有什麼要發生了,但結果……似乎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一個……

  「我有自己的想法。」闕懷安緩緩地道,聲音沉穩,如同他的眼神,盤石一樣的堅定。「我身邊並沒有什麼財產,頂多就是年俸而已,但這些年不來,也有了一筆積蓄,我想將其中的一半送給您。」

  「少爺?!」老丁聽得兩眼發直。「您……打算要做什麼?」

  「公主是無辜的,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闕懷安道;「這一生一世,我已經決定,只為她而活。」

  此話一出,滿室靜寂。

  老丁錯愕不解地看著這個他曾以為自己十分熟悉的孩子,是的,他瞭解闕懷安,自從來到闕府,闕懷安一向尊重自己,更從未看輕自個兒其實不過是個下人的身份。但只有一提到曙公主,闕懷安的情緒就會完全下受左右,現在更說出這種話,怎不教他感到既傷心又氣憤呢?!

  「少爺!」老丁急道;「你說這是什麼話?老爺跟夫人九泉之下,會有多傷心?!」

  「我顧不上了。」掩飾著被指責的揪痛,闕懷安淡淡的回答。

  是的,他顧不上了,父母的形容已淡,如今縈繞在他心懷的,是曙的身影啊!

  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覺得日子有滋有味,沒有了她,他又該如何生存在形同黑白無聲的世界裡?

  他不能。

  「丁伯,請你原諒。」闕懷安深深一揖。「只有她,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手。」

  「你……」老丁急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好、好,是老丁礙眼多嘴,所以你想用錢打發我走是不是?」

  「我只是希望丁伯晚年有靠。」闕懷安道,他已決定帶公主出走皇宮,既是如此,年老體衰的老丁是絕不可能跟著他們一塊上路的,更何況老丁對公主強烈反感,兩相比較之下,他不得不做出割捨。

  然而這樣的決斷,無疑是冷酷自私的,至少對丁伯來說是如此。

  「我沒想到,真的萬萬沒想到……少爺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連家聲、榮譽都不顧了,天哪!天哪!」

  面對他淒然的悵笑,闕懷安無語。

  老丁是不會明白曙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不只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女孩那般簡單,多年來他們生活在彼此的世界裡,相互依靠早就成了習慣,沒有了對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曙之於他除了情人,更是無可取代的家人啊!

  就讓世人笑他懦夫、就讓流言貶損他的無情,他闕懷安只需要一個人的理解,此生足矣。

  「丁伯,您的指責都是對的,懷安不會辯解,如今……我已經顧下上那些身外之事了。」

  老丁沒有想到他的心意如此堅定,氣極痛極,竟反倒笑了出來。

  「我真是錯看少爺了,老爺、夫人,你們在天上可曾張大了眼睛仔細看?這就是、這就是你們闕家的好子孫啊!」

  老丁蒼老破碎的聲音猶如一把生銹的刀,劃開了歪歪斜斜的傷口,刀鋒滴著鮮紅血珠,讓闕懷安的心強烈的痛著,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終是咬住了牙根,一言不發的忍了不來。

  起風了,老丁的白髮在風中飄揚,那是最後的怒火,燃燒著一個老人絕望悲切的控訴。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4:19:13
第八章   


  曙在甜美的情夢中酣睡著,像一個小嬰兒。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安穩的睡過,對她來說,打從知道了什麼叫情,心頭自然浮現的那個人,就是闕懷安,從來不會有別人了……也之因此心相印的那一刻,是那麼的令她感到心歡,但於此同時,對未來的茫然以及不確定感,又烏雲似地籠罩住她。

  「公主還在睡?」模模糊糊中,她意識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好熟悉,是父皇?!

  他怎麼會來?

  「朕聽說公主原本不吃不喝,昨兒中午起卻突然想吃東西了?」

  啊!原來為的是這樁啊……曙公主心中悄然地歎息。

  「在這地方還能晏起,看來公主過得倒是頂舒心啊!」太后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曙公主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她那掩著嘴的嘲弄神情。

  玄武帝咳了兩聲後道;「請公主起來,朕跟太后就在鳳藻宮的花苑裡等她。」

  「是。」

  接著曙便聽到兩人腳步聲遠去,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響起,進來的宮女乍看到曙公主睜著眼躺在床上,有點驚訝,但很快便恢復了冷靜。

  「公主殿下都聽到了?皇上和太后在花苑……」

  「我知道。」曙公主打斷她,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替我更衣吧!」

  她心中不安又起,但表面仍強自鎮定,換過了衣服,堅持自己可以一個人,不需別人,她才慢慢地走出那閭囚禁她多日的小院落,來到花苑前。

  舉腳正要跨進院子裡,一個聲音卻讓她頓住了腳步。

  「看來公主是回心轉意了。」

  嘉太后的聲音傳來,語氣裡有著終於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的寬慰,然而玄武帝的聲音傳來,語調卻略帶猶疑,似乎有所保留。

  「這可難說,曙兒有什麼心事向來都是放在心底,咱們可不能把她願意進食當成一個喜訊。」

  不愧是瞭解她的父親啊,曙公主自嘲地想著,但是瞭解並不代表他認同自己的人生與價值,相反的……只會讓他感到不悅吧!

  父皇從來恩威並用,皇權天授,父女之情在它面前總是矮了一截。

  「皇帝的意思,哀家可就不明白了,難道皇帝認為公主是想逃走嗎?」嘉太后笑道;「皇宮戒備森嚴,加上皇帝下令對公主嚴加看管,公主要想逃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宮闈中事,什麼不曾發生過?」玄武帝不以為然地道;「現在首要的,是穩住我國與莫支國的交誼,這樣在與我兩國鄰國的軒夷族交戰時,才能獲得最有力的支援。」

  「皇帝還真是深謀遠慮。」嘉太后看著玄武帝笑道。「對付蠻子,沒有足夠的支援的確是很傷腦筋,要是有了鄰國的襄助,那可就容易多了。」

  面對嘉太后的直截了當,玄武帝倒是蹙起眉。

  「主要是世子人品、器宇都是萬里挑一,把曙兒嫁給他,朕也放心。」

  「皇帝是為人父母的心思多些呢?還是為君的心思鄉些呢?」嘉太后仍是笑,彷彿早就認定玄武帝的話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野心辯解。

  「太后是在挖苦朕嗎?」玄武帝苦笑。「不管是為人父母還是一國之君,朕都希望能夠做到最好,曙兒天生體弱,她需要的比別人更多,朕不替她著想,誰來替她想想?」

  「現不只希望公主能明白皇帝的一片心意了。」

  嘉太后為兩人的談話加了註解,卻沒料到一旁的曙公主已經將他們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全數聽了進去,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閃,直到嘉太后和玄武帝走到她附近,發現她就站在花苑入口。

  「喲,公主,人都來了,怎麼不出個聲?」嘉太后一愣,隨即露出了微笑。

  「哀家跟皇帝一直等著呢!」

  曙公主正要開口,玄武帝已從後方施施然地步行上來,虎目炯爍的盯著女兒,半晌,原本嚴厲的表情卻化出一絲笑意。

  「曙兒,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玄武帝主動牽起了曙公主的手,熱切的慈父形象,與那日雷霆大怒根本判若二人。「瘦了,身邊的人是怎麼照料的?全都拉下去打過一頓板子!」

  「是兒臣自己吃不好睡不著,不怪他們。」曙公主柔順地由著父親拉著,一面回答。

  玄武帝搖了搖頭。「開什麼玩笑,你可是朕的寶貝女兒,誰都不能讓你受委屈。」

  彷彿搭腔似地,嘉太后補上一句。「皇帝說的極是,回頭哀家就讓侍候公主的人換上一批,也省得公主住起來不舒適。」

  「住哪都是一樣的。」反正都是囚禁,曙公主笑了笑。「父皇找我,難道沒有別的事情要問嗎?」

  玄武帝聞言一愣,隨即咳了兩聲,瞟了嘉太后一眼,嘉太后何等機敏,立刻作勢按了按太陽穴。

  「唉……不知怎地,突然感到有點頭痛,這樣吧,你們父女倆好好聊聊,哀家這就先回寢宮休息了。」

  「太后好走。」

  望著嘉太后離去,花苑裡只剩下玄武帝與曙公主父女二人,玄武帝方回過頭來,捻著長鬚說道;「曙兒,父皇相信聰慧如你,不至於猜不出,朕,所為何來吧?」

  「父皇想問兒臣的,無非一樁。」曙公主雙眼淡定地望著父親。「女兒的回答,也始終只有一個。」

  「你……」玄武帝沒料到過了這些天,她的意願仍舊如此堅決,一時間語塞。

  「曙兒,你這是……」

  「父皇,您很明白的。」曙公主道。「我心底已經有了人,除了他,我誰都不要。」

  玄武帝默然地看著女兒堅定不移的眼神,起初並沒有回答,但曙公主很明顯地發現他兩眉漸漸皺攏,她感覺得到,父親正在壓抑著那份不悅……

  「闕懷安就真那麼好?」未幾,玄武帝終於開口,他所說的那個名字,正是他想抹煞的。

  「曙兒倒想問問父皇,闕懷安哪裡不好?」

  「就憑他的家世……哼!」玄武帝冷哼了一聲。

  「既然如此,父皇當初何必留他性命,快刀一斬,豈不是省心少事?」

  「朕留他,是要為滿朝文武做個榜樣,是要他身後的那些孤魂野鬼成為一個警惕,還要告訴他們,朕不是冷血殘酷之人,闕文硯死前的要求是什麼?留下一脈香火,這於法有據嗎?但朕還是留了,朕要的是人心,不是要他白費了朕的苦心,做出恩將仇報的恨事!」

  「父皇……」

  多麼可怕的人啊!曙公主突然打了個冷顫。她的父皇,被譽為百年來難得一見的聖君賢王,他的賢明英睿其來有自,但那種計算過的仁慈卻教她心寒。

  「對您來說,闕懷安的用途僅止於此吧!」曙公主咬著下唇,一字一句的說著;「父皇,您不在乎我也是個人嗎?」

  「你是朕的寶貝女兒。」玄武帝毫不猶豫地說;「朕永遠都是為你著想的!」

  曙搖頭了。

  每次一到這裡就把話說死,哪裡還有商量的空間?她的父親總是以自己的方式為他人「著想」,可知這份著想,已快將她逼入萬劫不復的死胡同?

  「再多說也沒有意義了。」曙公主說完這一句,轉身便要走,玄武帝見狀,不由怒上心頭。

  「曙兒!」他沉聲在曙公主背後喚著。「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父皇作對嗎?」

  曙公主聞言,回過頭來。

  「曙兒不是跟父皇作對,曙兒只是……」她頓了一會兒,澄澈哀傷的雙眸坦然地看著父皇。「從來忠於自己的心。」

  玄武帝微微一怔,曙公主卻走掉了,她轉身,打算回到那個屬於她的小院落裡,那昭示著她決心的所在……

  可是……

  玄武帝的眉漸漸皺起,眼中竟流過一絲殺意。

  「就算闕懷安死了也沒有關係嗎?」

  曙公主腳步一頓。

  玄武帝嘴角微微一勾,續道;「闕懷安不思修身維德,穢亂宮闈,如此品性深負朕望,朕……」

  「父皇!」曙公主臉色全變了。「您為什麼要這樣?!」

  玄武帝的笑容高深莫測,就像已抓到獵物的雄獅,又戲弄著口中的餌食。「為什麼要怎樣?朕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曙公主整個懵了。

  「朕再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屆時如果你再不答應,那就由不得朕、也由不得你了。」他說完,便招手喚來宮女。「來人。」

  幾個宮女迅速無聲地移動了過來,玄武帝命她們一人攙住曙公主一邊,道:「公主移居鳳藻宮未見好轉,想來是地方換了不習慣的緣故,還是送公主回關睢宮養著吧!」

  「是!」一左一右兩個人,分別將公主牽制得牢牢的,教她動彈不得,脫身不開。

  曙公主並未反抗,但她的心中,早已滴血成河。

  生在王家,尊榮富貴已極,是凡人不敢想也無法企及的頂峰,但為何之於她,卻成了一場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大災難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啊!




  關睢宮!

  主人不在的幾日,關睢宮上下皆是一片死氣沉沉,然而左盼右盼的好不容易盼回了曙公主,她的消瘦與疲憊卻又讓眾人心驚。

  「公主!」宣春哽咽地看著眼前人。「怎麼瘦了這麼多?」

  常夏端來一碗補湯放在公主面前,秋雲也捧著熱毛巾過來,一群入圍著曙公主慇勤小心地侍奉著,曙公主茫然地任她們擺佈,才剛梳理打扮好,翠芳就走了進來。

  「公主,世子大人來看您了。」

  世子大人……慕容襄?

  「世子大人還真是有心,來得倒快。」冬芷苦笑,問道;「公主要見他嗎?還是以您身體不適為由……」

  「我去見他。」曙公主想都沒想便直接打斷冬芷,眾人略顯驚訝地看著她起身出迎,半晌仍是冬芷先回過神來。

  「公主這是怎麼了,居然轉性兒了?之前不還對世子大人不理不睬的嗎?」

  「你懂什麼?別亂瞎猜!」翠芳薄斥了一句,指示眾人工作之後,便忙不迭地轉身跟出去。

  她剛鑽出簾子,便看見慕容襄與曙公主分據廳堂圓桌兩端,一個熱切、一個冷靜;一個歡愉、一個淡漠。

  看起來就是沒有交集啊!闕大人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翠芳無奈地想著。

  打從公主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陪在公主身邊須臾不離了,對公主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某些程度上來說其實更加凌駕闕懷安,就連沉默也有很多表情的公主,此時此刻表現在臉上的就是一種客套的疏離,沒有焦距的眼神有著朦朧的微笑,給人若即若離的距離感……

  世子大人根本不明白公主心底在想什麼吧?默默地歎了口氣,翠芳靜靜走上前去,站在曙公主身邊,等候主子的派遣。

  「我聽說公主靜養期畢回來了,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就冒昧前來看訪,公主請勿見怪。」

  「世子大人多禮了。」曙公主淡淡地道;「承蒙您的關心。」

  「公主對我不必那麼客套。」慕容襄臉上一曬。「這都是應該的。」

  若有那麼一天,公主真的成了他的妻……這些話,豈不顯得太生疏了嗎?就在這麼想的當兒,公主的聲音驟然打斷了慕容襄私心中的思緒。

  「翠芳,你們先下去,讓我和世子大人單獨聊聊。」

  翠芳聞言輕輕頷首答應,便領著眾丫頭退出內室,頃刻間,廳裡只剩下公主和慕容襄兩人。

  「公主為什麼突然……」

  「世子大人,您對我的關懷,我實在無以回報。」曙公主突然道,讓慕容襄聽得一頭霧水。

  「公主……?」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必須當面向世子大人解釋清楚,即使你會因此瞧不起我……」

  瞧不起她?

  真是越說越教人迷糊了啊!慕容襄想,但他仍耐著性子等待著答案。

  「父皇已經答應將我嫁給你,但我其實……」曙公主頓了一下,目光在慕容襄臉上梭巡了一會兒,才有些歉然地開口。

  「我其實並不願意跟你成親。」

  此話一出,慕容襄不禁愕然。

  室內一陣尷尬漫長的停頓,慕容襄好半晌下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聽到了什麼,但心頭突然由明朗雲端直直跌落黯黑無垠的深淵之中,讓他震驚到動彈不得。

  莫支雖非泱泱大國,但他身為一國的世子,地位僅次子國王之下,從來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人拒絕過他,不,或者該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拒絕。

  好半晌,他才木然地回問;「不願意……難道是……公主覺得在下匹配下上嗎?」

  「不是這樣的。」曙公主搖搖頭。「世子大人文質彬彬、謙恭和氣,是人中龍鳳,有幸結識這樣的大哥,是我的榮幸,只是我……」雖然已經打定主意不再讓慕容襄誤會,但真要在他人面前誠實地說出自己的心意,還是讓她顯得有些下自在。

  但總歸是要說。

  「我心底已經有了別人了。」

  看著慕容襄的雙眼,她一字一宇慢慢地道出。

  其實只是一句話,但總算是個清楚交代。

  慕容襄怔怔地看著那張美麗的臉龐,先是深吸了口氣,力持著鎮靜與問話語氣的正常,但閃爍的眸光顯示著他內心激動。

  「他……是誰?」

  曙公主聞言默然,並不回答。

  難掩心中排山倒海湧來的酸意,慕容襄道;「公主為何不願誠實以告?難道只是因為不想與在下成親,所以隨口胡誨?」

  曙公主直視著慕容襄,目光坦誠。

  「我不是信口雌黃。」

  「那麼公主便是怕在下加害於他了?」

  「我相信世子大人不是那種人。」

  慕容襄苦笑了笑。「那可難說。」

  「那我就更不能告訴你了。」曙公主的回答也很直接,氣氛僵了幾秒,沉默令人心驚。

  「那個幸運的男子……他知道公主的心意嗎?」

  曙公主聞言,原本一直十分冷靜平淡的臉容,突然羞怯地紅了紅,她點點頭,唇角露出一抹飄忽甜美的微笑。

  「他知道。」

  他知道……

  這三個字也等於打碎了最後一絲希望,慕容襄斯文的臉突然脹得滿臉通紅,氣惱、不甘,對自己後知後覺、一廂情願的無奈通通糾攪在一起,五味雜陳極了。

  啊……其實並不難懂,說開了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曙公主對他總是不理不睬,原本他以為是公主生性拘謹害羞,卻沒想到她根本是另有所愛,甚至這人的地位還有可能並不高,必須保密,免得遭受到他的迫害。

  想到自己的角色在這場戲裡根本只是個跑龍套,慕容襄心中頓時充滿無力的頹喪感,但天生的好教養讓他連生氣和失望,都維持著一定的風度。

  「既然如此,公主為何不向皇上據理力爭,捍衛自己的情感,卻要將我這無事多餘之人牽扯下水呢?」

  「婚事是父皇決定的,我無權反對,更沒有辦法改變他們的心意。」曙公主苦笑。

  其實不用說,慕容襄自己也想得到答案,但是目前的他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好好思考,也只能由她來說清楚了。

  「你知道嗎……」半晌,慕容襄突然道;「皇上的決定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

  「我怎會不知道?」曙公主淒然。「皇命縱然難違,但人心又豈能說轉就轉?

  「是我辜負了世子大人的深恩厚意,世子大人盡可責怪我。」

  話說完了,關雎宮清冷的廳堂裡是一陣難堪的沉默,兩人無聲對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慕容襄霍地起身。「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陷得太快、太深。」

  「世子大人……」曙公主還要再說些什麼,慕容襄卻匆匆拱手。

  「公主言盡於此,不必再多說了,讓我……讓我好好的想一想吧!」他說完,也不待她再發話,便倏地轉身離開了。

  曙公主看著他來時歡悅、去時落寞的背影,眼眶突然紅了。

  「究竟還要傷多少人,還要傷多少人呢……」她喃喃自語著,眼淚雖仍是未落下,內心卻已成一片汪洋。

  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剛剛被遣出去的翠芳卻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公主,不好了,剛剛我看見世子大人把玉環叫去問話了。」

  曙公主一怔。

  「問些什麼?」

  「不清楚,而且世子大人一看到我出現,就撇下玉環走掉了。玉環這丫頭年紀尚小,奴才怕她、怕她不知輕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話方告一段落,曙公主忽然急切地插進來。「闕大人今兒有進宮值宿嗎?」

  「這……奴才不清楚……」

  「快去問!」曙公主喝道,少見的嚴厲與急迫讓翠芳也嚇了一跳,但隨即恢復冷靜出去打聽,沒多久,折了回來稟報。

  「闕大人還是如常待在宮裡值宿。」

  「我這就去見他。」曙公主起身,直直走向內室。

  翠芳心中有數,公主肯定要去找闕懷安,但剛從鳳藻宮回來的人,要是又被皇上發現她私自去見闕懷安,那還得了?

  翠芳想到這裡,一時情急,居然忘了尊卑,一把拉住曙公主。「公主!你不能
……」

  「你又要阻止我?」

  「公主誤會奴才的心了,奴才只是不能讓您就這樣出去,總之,您跟我來就對了!」翠芳一邊說,一邊將曙公主帶到內間裡去,曙公主見她不似要阻攔,也只得跟了她去。




  闕懷安在值班房裡擦拭著自己的刀,遠方的練武場傳來禁軍操練的聲音,原本應該也是指導操演的一份子,但或許是上級故意的吧!近幾個月來他總是被刻意忽略,有什麼正事都故意支開他,不讓他參與。

  闕懷安嘴上雖然不說些什麼,心底卻也很明白,這其實是玄武帝故意的,讓他晾著當閒差,別人自然因此冷待他了。

  「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闕懷安耳朵微微一動,側過臉來看向門口。

  「誰?」

  門口忽沒了聲音。

  闕懷安微微皺了皺眉,站起身定向門邊,才剛伸手開門,一個太監便沒頭沒腦地撞進他的懷裡,闕懷安正要出聲喝斥,那太監立馬將頭抬了起來。

  只見那太監眉清目秀,水靈的雙眼氤氳含情……下,他不是太監,他是……

  「公主?!」闕懷安又驚又喜,想也不想便伸出雙手抱住她。他和公主見面本就一次比一次難,玄武帝最近更是暗地裡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更不能隨心所欲。

  他正要問個明白,曙公主卻立即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唇。

  「噓!」太監模樣打扮的公主鑽進屋內掩上門,環視了屋內一眼,見屋內並無異狀之後,才終於放心地鬆了口氣。

  「幸好你沒事……」曙公主晶瑩的雙眼閃著水光。「太好了,我差點以為,玉環真漏了什麼口風……」

  闕懷安一頭霧水。

  「公主,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打扮成這副模樣?」

  聽到他的問題,曙公主並沒有直接回答,她晶亮的雙眼看著闕懷安。

  「懷安,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們必須立刻從這座囚籠裡逃走,否則紙就快包不住火了。」

  闕懷安雖不清楚曙公主為何如此著急,但她說的話的確也是他此時此刻心中唯一所想。

  「其實,我已經安排好船家還有接應的人,只要確定什麼時候能幫你脫身,我們就可以離開。」

  「真的?」曙公主的雙眼發出燦亮的光芒,但隨即又是一黯。「可……可是丁伯呢?他怎麼辦?」

  「丁伯……我曾問過他願不願意跟我走,但是他……」闕懷安頓了頓。「不談他了,現在關鍵是你。」

  曙看著他煩惱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按撫著闕懷安皺攏的眉問,語氣溫柔而歉然。

  「都是我,讓你犯難了。」

  闕懷安拉下她的豐,在掌心裡緊緊攬握著。「這不算什麼,你受的煎熬,不會比我少。」

  這種窩心的話,是曙從來很少聽過的。闕懷安向來內斂,能夠聽他一句體己話,她比什麼都高興,兩人就這樣,好生珍惜彼此靠在一起相擁的時光,直過了半晌;闕懷安才意識到公主犯險來此,目的定不尋常。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來這兒?」

  曙公主於是便將慕容襄來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闕懷安。

  「我怕玉環說溜了嘴,讓世子大人知道,我是向著你的……要是他有心為難你,也許就大禍臨頭了……」

  話剛說完,闕懷安還沒來得及反應,門板忽然砰地被人一腳踹開!

  「果然在這裡。」玄武帝冷冷的聲音傳進屋裡,闕懷安與曙公主登時傻住了。

  「父皇……」

  「皇上。」

  闕懷安與曙公主兩人異口同聲,沒有帶任何隨從的玄武帝冷哼一聲,走進室內。

  「你們倒是不畏風、不畏雨啊!」玄武帝斜眼看著闕懷安。「『闕大人』,你還記得當年的事吧?」

  「臣時刻不敢或忘。」

  「那你在做什麼?報復朕嗎?」玄武帝的龍顏掠過陰晴不定的惱怒,他恨恨地道;「朕對你處處容忍、處處寬宏,看在你死去父親的面子上,總不忍與你計較,

  你與曙兒定得近些,朕也念在你們畢竟是從小伴到大的玩伴,就算曙兒不懂事,你心裡至少會有個分寸,可你呢?你竟一再讓朕失望、讓朕難堪,莫非這就是你『不敢或忘』所得來的處事之道?」

  闕懷安看著皇帝充滿肅殺之氣的表情,神情同樣凝重。

  他知道,過了今天,不管是生是死,都再也不會有任何機會直接和玄武帝面對面說話了,如果現在不誠實的說明自己的心情,一切就將來不及了……

  「臣不敢,但臣只是想……」

  「想什麼?!」玄武帝步步進逼。

  「臣只想,讓公主幸福。」闕懷安終於說出口,玄武帝聞言,也不禁怔住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2 05:3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