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個大早的陸遙知,才從房裡步出,就教杵在偏院亭子裡,顯然是在等他的人影嚇了一跳。「娘,您……您怎麼來了?」
他以為陸夫人近日的友善全都是因為需要他娘子幫助殷巖泉,可那瘋魔都抓到了,她還特地一大早主動來找他,這就太奇怪了。
「這陸家歸我所有,難道我來這裡也下行?」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夫人的目光瞄了瞄他身後緊閉的門扇,狀似不經意的問:「心兒呢?還沒醒來?」
「是,她還在休息。」記得以前在櫻谷,天邊才剛露曙光,心兒便清醒,成親後,她似乎愈來愈貪睡,這會兒得再晚個半個時辰,她才睡醒來。
「真是的!你們以前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
陸遙知被她口氣一厲的態度,嚇得人瞬間跳了起來。
「你不知道心兒臉色有多難看嗎?瞧瞧你當人家丈夫的,是怎麼照顧妻子的!」
胸口因陸夫人的關心而發燙起來,他不確定的開口,「娘,您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她白他一眼,「意思是我命人熬了些補品給心兒,我瞧她近日神情疲倦,似乎是身子不適,等她醒後,你到廚房來取吧!你知道你不能接觸人,我會命人擱在灶上,別忘了來拿,自己的妻子不自己照顧,還要誰來照顧?」
「娘……您、您怎麼會突然對我們這麼好?」
陸夫人站起身,不自在的道:「你說的,既然姓陸,好歹都是一家人不是嗎?況且這次也多虧你們幫忙,讓殷大俠順利擒住瘋魔,既是一家人,互相照顧有何不對?」
陸夫人扔下幾句話,窘然轉身離開。
猜己心不翼而飛,陸遙知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娘肯轉換態度,他就很滿足了,至於他娘是如何想通這點,他已經不願多想了。
「你一人在這裡傻笑做什麼?」
猛一回頭,就見他娘子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
「妳怎麼起來了?」一個上前,心疼的看著她水亮眸子染上的疲倦之色。「不多休息一會嗎?」略白的小臉讓他的心一擰。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無論心兒怎麼睡,都補不回來那臉上的倦意?
她則是平靜的開口,「都醒了,不起身,難不成還賴在床上發呆?」
陸遙知露出調皮之色,眼光故意上下打量她。「我還以為娘子在床畔沒瞧見我,心慌了,想我想得緊,才跑出來找我。」
湅無心不自在的挪開視線,掩飾讓他猜中的窘態。「真是的,一大早沒個正經。」
「妳是我娘子,我要是對妳正經,這才怪吧!」將她抱個滿懷,他撫上終於透出紅潤的臉蛋,娘說得沒錯,他的確沒有好好照顧到心兒。
「瞧妳臉色差的,我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晚上太貪吃了,我該讓妳多休息的,而不是抱著妳動手動腳。」
「你胡說什麼。」臉上紅雲愈來愈明顯,湅無心自然知道自己的疲倦緣由,但絕不是他所想那樣,不過,原因也相去不遠。
「心兒娘子,妳放心,這幾天我一定會克制衝動,乖乖安分睡覺,不讓娘子妳累壞。」
湅無心紅著俏臉瞪著他,「有工夫說這麼多,還不快去練習我昨天教你的招式!」
「哎呀!娘子,剛睡醒不宜太累,咱們可以等到用完飯再說啦!」
像他這種三天捕魚、五天曬網的懶人個性,根本就不適合練武,娘子卻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一連數日要他背口訣,勤記招式,他總是藉著沒人盯的空檔,爬上樹補眠去。
「教你練個武,你總是有一堆借口,是誰嫌自己太弱,想強身保護我的?」
他舌尖一頓,哎喲!他娘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堵他的話了。
「好嘛、好嘛!不過,可不可以等早膳過後再溫習?我肚子好餓……哎呀!」他朝自己額前一拍。
「又怎麼了?」
「瞧我忘的,我竟然忘了娘的交代,心兒娘子,娘專程讓人替妳熬了湯藥,得在早膳前喝了,我這就去端來,妳等我。」
專程熬補藥給她?
湅無心攢著彎眉,這家人又想玩什麼花樣?
偌大的偏院裡,只有她一人。
她撿起角落一小石子,屏氣凝神握在掌中,花了比以往要多的時間,才將石子化成碎粉,未了,她調息自己體內的氣。
不出所料,她的功力只剩下五成,若要保護陸遙知,尚稱有餘,只不過……
月眉再度緊蹙,她瞪著自個兒掌心,細想著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她尚能保有五成內力?
難道說,師父只對了一半?
)
膳房的灶台處,一個小婢正看著爐火,一見陸遙知進來,馬上直起身來。「呃……陸、陸少爺好。」
「別叫我陸少爺,多拗口呀!」他揮著手,這裡的人對他又不熟悉,叫起來也不自然。
他比比那爐灶旁,一盅冒著煙的湯藥,「這是為我娘子準備的嗎?」
小婢女點點頭。「是少奶奶醒了嗎?」
「醒了、醒了,妳別忙,我自個兒來端就好了。」他笑咪咪的遣退小婢女,小心翼翼的將湯藥倒入小碗內。
端著補藥,陸遙知緩緩朝偏院前進,待他身影消失在膳房外,隱身在某處的陸夫人和殷巖泉現身。
「殷大俠,你確定這藥不會讓那女魔發覺?」先前沒聽說那妖女能辨百毒,今日聽聞,她倒擔心起來,不會到時候功沒邀到,反而給陸家招來災禍。
「陸夫人請放心,此毒是我從西域尋來,一種中原不常見的毒草,毒性強烈,喝入的瞬間,直侵五臟六腑,就算今日醫聖在世,也不見得能立刻辨出此毒,加上我們以藥味蓋過,我相信,妖女根本察覺不出來,不過……」
陸夫人一顆心七上八下。「不過什麼?」
殷巖泉臉上露出為難神色。「就怕她沒喝,那我們就功虧一簣了。」
陸夫人鬆了一口氣,詭譎的一笑,「放心,這就是我請知兒端過去的主要原因,那妖女不會對知兒有防備,更甚者,知兒會勸她喝下去。」
好半晌,他猶豫的開口,「陸夫人,我很抱歉,畢竟我要對付的妖魔,是您的媳婦,您能大義滅親幫我們,小侄感謝不盡,不過,就怕陸公子事後無法原諒我們……」
「這點殷大俠就不用擔心了,為各大門派盡一份心是應該的,只要這件事解決,你能快點來迎娶咱們陸家紅兒就行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其它的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湅無心一見那碗黑稠稠詭異補藥,霎時眉頭一擰。
「我不需要喝這個。」不用他開口,她斷然拒絕。
「妳瞧瞧妳的臉色有多差,這幾日人看起來也好疲倦,既然是娘特地為妳熬的藥,趁熱,妳多少喝一口吧!」他將湯碗送上前。
濃濃撲鼻而來的藥味,讓她厭惡的皺了鼻子。「你忘了我是什麼身份,我自己的身子最清楚的就是我了,根本不需要什麼藥,多休息即可。」
「可是妳都休息了這麼多日,卻一天比一天累,就算為了讓我安心,妳多少喝一點嘛!」
就算他表現得多可憐兮兮,湅無心仍是無動於衷。「我討厭喝藥。」
「妳是大夫耶!怎麼可以討厭喝藥?」
「誰規定大夫就要喜歡喝藥?我就是討厭這股味,更甚者,痛恨這種濃郁的藥味。」所以經她手調製的藥草,都用特別的方法去味。
看著不肯妥協的娘子,再瞄瞄這碗冒著白煙的湯藥,他再接再厲道:「要不這樣,我喝一口,你跟著喝一口好不好?要難聞,咱們一起難聞;要苦,咱們一起苦。」
為了表現自己誠意,他飲了好大一口。「嗯,好苦。」他吐舌,把碗推到她眼前。
湅無心的指尖才輕觸碰到碗,門外以及屋簷上,傳來細微蟋蟋聲,眸一冷,動作一頓。
「心兒娘子,我都決定跟妳眾苦苦了,妳還不肯喝呀?」
「屋外有客人。」
「有人?」
「還不只一人。」頂上陣陣足音,儘管落得小聲,卻仍入了她的耳,她屏神細聽,細數有多少個不怕死的傢伙想來搗亂。
「心兒娘子?心兒娘子?」
才回神,湅無心便發覺陸遙知額頭正冒著一滴滴的冷汗。
「你怎麼了?」察覺到他不對勁的湅無心,玉指快速罩上他的脈穴,頓時她大驚失色,第一反應便是抓來那碗湯藥仔細一嗅。
冷眸迸出犀利的寒光,「這碗藥讓人動了手腳!」
事跡敗露,門外傳來陸夫人細細的扼腕聲。「笨蛋,差這麼一點點就成功了。」
所謂的客人,不外乎就是殷巖泉和他帶來的人馬,還有陸夫人,他們守在屋外,想等湅無心毒發無法抵抗的時候,解決她。
豈料,這該中毒的人沒中,不該中的人卻中了。
門外及屋頂上,站著一名名手持寶劍,準備應戰的男人;陸夫人則是畏畏縮縮的躲在殷巖泉身後,一見湅無心那深沉狠戾帶著恐怖眼神時,不禁失聲驚喘。
她的手忍不住發著抖,老天!好嚇人的表情。
「你們找死!」湅無心遏止不了想將這群人碎屍萬段的衝動,她的勃然大怒因為他們的卑劣手法,間接害到了她的夫婿。
沒人看見湅無心如何出手,只知道她身形一閃,瞬間翻躍上了屋簷。
這六人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紅色人影,一個掌心便印在自個兒胸口,幾乎是瞬間,一個個失了重心掉下來,攤平在地上,身軀急速地痙攣著,嘴角流出白沫,不稍片刻,從此無聲無息。
見狀,陸夫人尖叫聲連連。「老天!她……太恐怖了,這……是殺人呀!她殺了人啦……」
刺耳聲音招來湅無心的橫視,決定下一目標就是解決這只不顧自己兒子生死的聒噪老母雞。
「等……等!心兒娘子……」
虛弱的呼喊聲喚回了正欲出手的湅無心,她急急入了屋內,扶住毒素攻心,臉蒙上青色的男人。
僅一觸碰他身上火熱的肌膚,湅無心雙目一駭。「該死,這毒竟然發作的這麼快!」
陸遙知緩緩抬頭,對著遠方佈滿恐懼神色的陸夫人道:「我知道妳對我害死爹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對我這個不祥人一直感到懼怕,但我沒料到妳如此狠心,在藥裡下毒,我是妳親生兒子,心兒是妳的媳婦呀!」
一瞬間,所有注目都落在自己身上,陸夫人隱下懼意,清了清嗓子道:「那又如何?你該知道我有多後侮生下你,若不是你,陸家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你該明白,是你欠了我們陸家,這會兒居然還娶了個妖女做妻子,讓我們陸家祖先蒙上羞傀,你對得起死去的老爺嗎?我這是替天行道,有什麼不對?」
陸遙知心寒了,他一手緊緊握著妻子的細腕,不讓她因自己去傷人,這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將她牢牢推在身後,青著臉凜言道:「殷大俠,你不是為抓瘋魔而來,為何對我夫妻倆做這樣的事?」
「擒拿瘋魔是真,但,擒住這血魔煞才是首要。」
「枉你稱為五君劍,做事這麼不光明磊落,」陸遙知苦笑著,「上一個這樣,這一個也是這樣,我算是看清了你們這群正道之人的真正面目了。」
殷巖泉義正辭嚴道:「為除這妖女,必要時期得用必要手段。你曉得你妻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嗎?她背信忘義,殺害不少無辜,甚至好人……」
陸遙知揚起嘲諷的冷笑,「心兒助你抓住瘋魔,你反倒恩將仇報,要置她於死地。這樣做跟你口中那些邪魔黑道有何差別?」
「這女人濫殺無辜就是事實!」殷巖泉狼狽的撇開臉,努力想捉回正偏離的正義。「陸少爺,我勸你別再保她,不然,小心刀劍無眼,傷了你可別怪我。」
「濫殺無辜?」陸遙知大笑搖頭,整個人晃了幾下,「你怎麼不去查一查這些人究竟為什麼會死?也對,死無對證,你不可能查得到。」
見他冥頑不靈,陸夫人拿出已死之人要挾他。「陸遙知,你若不想讓你爹難看,就叫你妻子認罪的把藥喝了。」
殷巖泉在一旁曉以大義,「陸少爺,聽你娘的話,不要再浪費力氣,趁著還有幾口氣在,別執迷不悟的護著她了。」
陸遙知嗤笑聲轉大,笑話!為什麼要他做選擇?他們從來就沒有善待過他不是嗎?
忍著腹中和喉中絞痛,陸遙知握緊身旁女人的手心做出他的決定。「心兒,我們走。」
湅無心知道,他不要她對這群人下手。
但,她不出手,其它人會善罷甘休嗎?
當然不,殷巖泉加上身後六人,隨即將她團團圍住,縱然失了五成功力,湅無心又得護著陸遙知,但,對付這樣的角色,湅無心仍是游刀有餘。
不稍片刻,便有四人喉中各有一銀針,倒地,如此利落的殺人手法,殷巖泉有認知,就算再多個一、二十人,都不是這妖女的對手,他攔下剩下的兩名隨護,不讓他們多做犧牲。
「陸遙知!你就這樣選擇這妖女離開,你對得起你爹嗎?」儘管人都害怕地躲在暗處發抖,陸夫人仍是要叫上一聲。
「我所能做的,就是將欠你們的,用我這條命作償還。」深邃的眼神毫不稍瞬地迎視心兒驚懼又困惑的目光,隨後才絕望地看向陸夫人,「妳下毒,我吭也不吭聲的喝下,就當作我決心跟陸家斷了關係,我想,我應該不欠你們陸家了。」
他急促喘息著,閉眼咬牙撐過胸口痙攣似的刺痛,稍後,他吃力地撐起眼皮子,頭一眼便見到湅無心狂怒的神情。
冷凝的眼底摻雜了熾火,她啞著聲道:「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的,要是你敢把我一個人拋下,就莫怪我執意做個人見人懼的女魔頭,殺光所有陸家負你的人。」
陸遙知眼中傾注著滿滿的感情和信任,如果說他曾懷疑過心兒對他的感情有多深,那麼從這一刻起,全數消失了。
而且,他相信他的心兒有辦法救他的命,一直以來,他就是如此信賴她呀!
她一個扭頭,瞪視在場剩下的四個人。
不需清楚道出,那眼神中,有著若她夫婿要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全都得陪葬的之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陸家大門外,陸夫人這才軟了腿,跌坐在地上打寒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