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988|回覆: 13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杜默雨]春風化石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4-9 03:23: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春風化石記   作者:杜默雨

她要殺他!
想他風大少善名遠揚,連流浪狗都受他恩惠,
無欲無求、與世無爭,哪會招惹仇家?
不過她年紀小小,出手竟是這般犀利快狠準,
遇上這絕命門殺手,怕是命不久矣……
不行不行,他若死了,她將來不就得下地獄?
他既是大善人,怎麼也要讓她放下屠刀!
雖說收留刺客在家中的非常手段極度危險,
誰叫他天生偏心,不但沒被她一劍刺死,
還對她另有「私心」,非要教會她人性的喜怒哀樂,
不再做個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冷酷石頭人。
至於人間情愛……呵呵,當然更是非教不可……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4-9 03:23:4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風的力量

  台灣野柳的海蝕地形舉世無雙,經風吹、日曬、海浪侵蝕,竟能雕塑出奇形怪狀的菌狀石、豆腐石、還有一隻仙女掉下來的鞋子。這些鬼斧神工的自然奇觀,令我百看不厭。

  這裡不談海水和太陽的力量,我談風。

  風可以把蒙古沙漠的沙塵暴帶到台灣,也可以把樹木連根拔起,可以讓荷蘭的風車轉動抽乾低地海水,可以玩風浪板,可以捲起千堆雪的夢幻波浪,更可以吹亂少女的秀髮,讓多情男子為她拂順髮絲。

  我想寫的是一陣溫煦春風。

  風無垠曾在《娃娃師叔》露個臉,《春風化石記》則要從兩年前的他講起。

  我向來不會刻意去寫系列,但我會寫我想要寫的人。事實上,風無垠比我任何一位主角都還早出現,只是故事寫了三分之二,丟在一邊無以為繼,過了近一年的時間,心裡有些想法,這才慢慢地重新塑寫出來。

  《春風化石記》不是講恐龍化石,化是動詞,我查過辭典,「化」有性質形態改變的意思,也是用言行誘導轉變,當然也是燒掉之意。總之,就是改變了、不同了。

  若要改變一塊石頭,那可得花多少功夫呵?即使海風呼呼猛吹,海水用力拍岸,也得幾萬年的功夫才能磨出一塊菌狀石吧?

  這次,我想探討感情的微妙變化,讓春風吹進了石頭心。

  愈說愈抽象了,還是請讀者趕快看故事吧!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4-9 03: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秋陽舒展,清風送爽,在這個不冷不熱的好天氣裡,人們睡足了午覺,紛紛走出屋外,享受那暖烘烘的日頭。

  風無垠走在天塹鎮的街上,一襲長衫隨風飄逸,顯得他豐神俊朗,氣度悠哉。他邁著沉穩的步伐,一路微笑跟鎮民打招呼,偶有幾抹笑意飄到姑娘們的眼裡,竟是令人芳心怦怦亂跳啊!

  一個老婆婆叫住風無限。

  「風大少爺啊,你又打哪兒撿來的狗?」

  瀟灑大少爺牽著癩皮狗過街的場面,天塹鎮的鎮民早已見怪不怪。


  「陳婆婆啊!」風無垠笑著停下腳步,把放鬆的繩子捲纏在手上,讓癩皮狗不至到處亂聞亂嗅。「這是流浪野狗,昨晚自個兒跑到天塹山莊的。」

  陳婆婆笑道:「狗兒果然有靈性,知道大少爺會照顧牠們的狗命,一隻隻跑去投奔大少爺你嘍!」

  「哎,也不知狗兒是怎麼互通聲息,知道這裡可以吃好睡好,硬是賴在我家後門不走。」風無垠無可奈何地搖頭。

  「大少爺的狗園又要添兩位貴客了!」

  風無垠笑著搖搖手道:「這些狗兒到狗園吃大餐、睡好覺,我可不讓牠們白吃白住,還得請牠們幫咱天塹鎮守門戶呢。」

  「是啊!幸好狗兒知恩圖報,上個月不是才咬了幾個盜賊嗎?」莊老伯走了過來,讚許道:「這都是大少爺的功勞啊!」

  「哎,那是狗園的李師傅練狗有術,要歸功於他。」

  「大少爺就別謙虛了,李師傅那一套練狗功夫,還不是你教的?」莊老伯笑呵呵地看著風無垠。

  說起天塹山莊的大少爺風無垠,天塹鎮民無不豎起大拇指誇讚。他為人斯文有禮,平易近人,更有一副難得的菩薩心腸。只要鎮上的老百姓有任何急難,他必然挺身相助;而平日無事,他就是撿拾野貓野狗,讓萬物生靈各有所依。

  風無垠微笑搖頭,正想再問候莊老伯的身體,突然聽到隱約傳來的哭聲。

  「誰家出了事?為什麼有人在哭?」

  莊老伯一歎。

  「是柱子嫂。聽說是大柱子家裡的小娃娃活不成了,可憐啊!骨肉還沒長全,怎麼活得下來呀?」

  風無垠聽了,頓生救急之心,即道:「我過去大柱子家看看。」

  他走到大柱子家門口,才將兩隻癩皮狗栓在樹邊,附近街坊的三姑六婆就圍了上去,每個人都是長籲短歎。

  「是風大少爺啊,恐怕這次你幫不上忙了!」

  「怎麼回事?」

  「柱子嫂三天前摔了一跤,把那不足月的娃娃摔了出來,那娃娃生下來也不哭,熬了三天,聽說是不行了。」

  「柱子嫂已經流了兩次胎,好不容易這次保住了,卻還是八個月就下地。」

  「還是個小子呢!大柱子三代單傳,如果足月生了下來,那該是天大的喜事啊!」

  風無垠愈聽愈不忍。女人懷胎,盡是爹娘親自捏塑的血肉寶貝,他向來珍惜生靈,又怎能眼睜睜見到小生命消失呃?

  「請大夫看過嗎?」

  簡大夫走出房門,連連搖頭。

  「風大少爺,我已經努力救小娃娃,我沒辦法了。」

  「我來看看。」

  「是啊!風大少爺也懂醫理呀!」簡大夫臉色頓時開朗,圍觀的鄉親也神情熱烈地看著風無垠,希望他能救回小柱子。

  簡大夫一面引風無垠進入屋內,一面解釋道:「早下地的娃娃體質虛弱,連喝奶水都有困難,勉強灌藥,全部吐了出來。人家說瓜熟蒂落,嬰兒也是如此,十月懷胎本是天經地義,可如今娃娃八個月就下地,離開娘親溫暖的宮胞,自然難以長成。」

  一見到風無垠走進屋內,大柱子和柱子嫂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天妻倆抱著小娃娃,立刻跪下哭道:「大少爺,求您救救我家的小柱子啊!」

  「大柱子,別這樣!」風無垠急忙扶起大柱子夫婦。「這是娃娃啊?」

  風無垠不是沒有見過初生的嬰兒,卻沒見過如此瘦小乾癟的小生命,那娃娃臥在柱子嫂的懷中,就像是一塊沒有氣息的小木頭。

  「也是一條生命啊。」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娃娃,搭上小小的脈搏。

  小柱子尚有一口氣,一定還有救!他腦中轉過無數方法,卻是抓不出頭緒。

  簡大夫望看風無垠細心捧住了小娃娃,躊躇道:「如果有人日夜懷抱早生嬰兒,讓娃娃以為還在母體之內,因此繼續成長,或許娃娃還有救。」

  柱子嫂掉下淚水,哽咽道:「我抱了三天三夜,怎知小柱子還是……」

  風無垠劍眉一挑,凝神貫注,手掌已經覆上那個小身軀。

  「簡大夫,我明白了,由內力深厚的人來灌輸真氣,周轉小娃娃的氣息,保持一定的體熱,就可以讓娃娃存活下去。」

  簡大天眼裡閃過一抹光采。

  「大少爺,你有武功,難道你要傳內力給娃娃嗎?」

  大柱子和柱子嫂一聽,又是哭著跪了下來。

  「大少爺,求求您了。」

  「你們快起來,我承受不起的。」風無垠急忙搖頭,以目示意請簡大夫扶起個年輕父母。「既然能救,我就不會見死不救。」

  「可足……大少爺,你一定要日夜抱著娃娃,什麼事也不能做,而且很耗損你的體力……」簡大夫說出了他的疑慮。

  風無垠坐到椅子上,抬頭微笑道:「我要讓小柱子活下去。」

  一句話讓所有的人吃下定心丸,因為天塹鎮的居民都知道,風大少爺只要能救人,他一定會救到底。

  風無垠懷抱著小柱子,低頭俯視那皺巴巴的小臉,眼神溫和而憐憫。

  在這同時,他的掌心也慢慢釋出熱流,將他那渾厚豐沛的生命,一點一點地送進那個小小的身子裡。

      ※           ※           ※

  二十日後。

  大柱子家裡多了兩個客人,而風無垠依然抱著小柱子。

  滿頭白髮的丁漢唐看了一眼小柱子,抓起小手把脈,又故意在那娃娃的大腿一捏,小柱子吃疼,哇哇大哭起來。

  柱子嫂趕緊抱過小柱子,將他塞到她的乳頭下麵,以奶水餵養這個失而復得的小生命。

  風無垠疲憊地笑道:「丁老前輩,小柱子沒問題了吧?」

  「沒問題嘍!」丁漢唐像個老頑童似的,在屋內蹦蹦跳跳,又偷偷瞧了柱子嫂的奶子。「叫小柱子再活上七、八十年都沒有問題!」

  小柱子的哭聲吵醒在一旁打盹的凌鶴群,他打個呵欠,懶洋洋地道:「你風大少爺親自向閻王搶人,還有誰敢死呀?」

  「鶴群,這兩天多謝你了。」風無垠向這位一起打架長大的好友點頭致意。

  「你也知道我最討厭婆娘和小孩了!」凌鶴群抹了抹臉,似乎清醒生了。「我
帶太師父到天塹山莊,是來做客!來遊玩!聽說你在這裡救人,只不過來探望一下,沒想到就被你拉來做苦工!」

  風無垠知道他講話心直口快,並無惡意和埋怨,也就由他去嘮叨。

  「也幸虧你來幫忙,不然我還撐不下去呢。」

  「我真是服了你!風無垠。」凌鶴群拍拍好友的肩頭。

  風無垠足足抱了小柱子二十天。這期間,他的父親和妹妹曾經過來探視幫忙,但僅是暫時讓他喝水吃飯,或是閤眼打盹,大部份的時間還是靠他一人以穩定深厚的內力延續那個小生命。

  就在三天前,凌鶴群不請自來,風無垠也樂得讓他幫忙,順便請他的太師父--號稱「江湖奇人」的丁漢唐為小柱子診治開藥。

  凌鶴群又抱怨了。

  「太師父就只知道玩,我們在這邊耗盡內力,他還跟鎮上的人賭牌九……你看!他又跑出去和小孩玩跳房子了!」

  風無垠輕笑著拉起袍擺,離開他坐了二十天的椅子。

  「你那位太師父向來瘋瘋顛顛,你小心看著他,別弄丟了老人家,晚上記得帶他回天塹山莊。我也不招呼你了,你自己回天塹山莊好好睡上一覺吧。」

  「你不回去休息?要去哪兒?」凌鶴群站起身,又打個呵欠,他來去天塹山莊二十多年,早就當成是自家後院一樣在走動。

  風無垠笑著走出大柱子家門。

  「好久沒到狗園了,我先過去看看,順便看那兩隻新來的癩皮狗住得慣不慣。」

  大柱子好不容易搶到說話的機會。

  「大少爺,我拉板車載您去。」

  風無垠搖手道:「不了,你在家裡陪柱子嫂,不要忘了請我來喝滿月酒!」

  「一定!一定!」大柱子笑得閤不攏嘴。

  一踏出大柱子家門,門外圍攏的鎮民紛紛鼓掌叫好,七嘴八舌地誇讚風大少爺的救人義舉,而風無垠只是淡然一笑。

  他不過是做他該做之事。像是無主的貓狗挨餓受凍,他於心不忍,便收留了牠們;聽到鎮民們出了事情,要錢,他出錢,要力,他出力。

  他一向有個癡願,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開開心心地過活。

  他無欲無求,平日習武念書,不過問江湖世事,小小的天塹鎮,就是他的生活範圍。父親總是罵他男兒無大志,但他卻是自得其樂。

  也許,再娶個妻子,守著天塹山莊,鑽研武學,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志願了。

  出了天塹鎮,來到山邊的狗園,遠遠地聽到群狗狂叫的聲音,望看西邊沉下的日頭,風無垠浮起微笑,他知道是李師傅準備餵狗吃晚餐了。

  「老李啊,我來了。」風無垠推開了竹籬門。

  「是大少爺啊!」李師傅看到風無垠略顯疲憊卻開朗的微笑,也笑道:「這幾天大少爺為了救活小柱子,恐怕是累壞了,怎麼還有空過來這裡?」

  「好久沒過來了,我倒想念這些小畜生呃!咦?這兩隻癩皮狗長出新毛了!老李,多勞你照顧了。」風無垠蹲下身摸摸幾隻圍過來的狗兒。

  「大少爺說什麼客氣話?進來喝杯茶吧。」

  「不了。」風無垠看了天色,笑道:「我得趕快回去吃飯,免得我爹擔心。」

  「是啊!」李師傅拍掌道:「大少爺要快點回山莊,二少爺剛剛回來了!」

  「真的?」風無垠很開心,弟弟風無邊已經離家雲遊一年餘,兄弟之間有很多話要說呃!

  「二少爺特地繞過來看狗園,還問大少爺是不是繼續在撿野狗。」

  「哎,我才怕他這隻花心蘿蔔在外頭亂撿姑娘呃!」

  風無垠在狗園繞了一圈,交代一些事情,這才跟李師傅告別出門。

  此時天色漸暗,西邊天際出現了血紅似的雲彩,平地上掛著一顆孤零零的紅球,幾抹流雲飄過,好像也在滴血。

  風無垠看得心驚,既而一想,眼前景觀不過是天象變化,他為人坦蕩,不做虧心事,又怎怕這種詭譎奇異的夕陽呢?

  「咩……」路邊有一隻小黑羊虛弱地叫著,似乎落單了。

  他正想過去探看,樹後已走出一個小姑娘,蹲下身摸著小黑羊。

  只見她肩上揹著一個包袱,看樣子是路過天塹鎮的過客,但是這麼晚了,她怎麼還逗留在鎮外呢?

  那姑娘抱起小黑羊,低垂著臉,姿態柔和,輕輕撫摸牠的身子,彷彿是一個純樸的牧羊女,正在呵護她的小羊。

  小黑羊有了依靠,不再哀鳴,乖乖地臥在那姑娘的懷抱申。

  好一幅祥和靜謐的畫面!風無垠心頭湧起一股暖意,不再感覺夜風寒冷了。

  他走過去,打個揖道:「這位姑娘,這隻羊恐怕是山邊養羊人家走失的,妳且讓我牽回去吧。」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將小黑羊放到地上,起身就走。

  「姑娘!」風無垠抱起小黑羊,不放心地道:「天快黑了,前頭天塹鎮有客

棧,妳可以住宿……」

  「我等人。」清冷的聲音傳來,那姑娘又隱入樹林裡。

  既然是等人,風無垠也不好再說什麼,他轉身往鎮外走去。還沒走近山邊屋子,遠遠地就聽到怒吼聲。

  「阿西!你這個愣小子!叫你去放羊,也會把羊丟掉,你去給我找回來!」

  一個哭泣的聲音傳出來:「爹,我去找過了,就是找不到……」

  風無垠不敲門,抱著小黑羊推門而入。

  「你們在找這隻羊嗎?」

  高利菜被突如其來的身影嚇到,只見一個挺拔男子玉樹臨風地站在門邊,而他手上正抱著他們苦苦尋覓的小羊。

  阿西跳了起來,急奔到風無垠身邊,撫著小黑羊,又哭又笑的。

  「阿黑回來了,阿黑回來了!」

  高利菜如夢初醒,看清來人,急道:「是風大少爺,這……怎敢……」

  風無垠笑著把小黑羊交給小男孩。

  「阿西,以後要小心看著,你找不到小羊會哭,小羊找不到你,哭得更傷心

呃!」

  阿西摟著小黑羊,開心地在屋內打轉,哄著:「阿黑,不哭,不哭,哥哥帶你去喝奶。」

  高利菜搓著手道:「大少爺,真是多謝你了,我們……沒什麼好報答……」

  「高利菜,誰要你報答了?我順路送回來而已,不打擾你們吃飯了。」

  風無垠說完就走。只不過幫人家送回迷途小羊,何樂而不為呢?

  落日已沉,天色全黑,淡柔的月光和他頎長的影子相伴,不遠處的天塹鎮燈火也在呼喚他,他不覺加快腳步,欲盡速趕回山莊。

  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面前,擋住去路。

  風無垠微微訝異,此人輕功絕佳,來去無聲。而在這個鎮外荒野小徑上,來人要做什麼呢?

  他不予理會,繼續往前走,來人卻是刷地拔出長劍,亮出森寒冰冷的劍光。

  風無垠定睛一看,只見來人身形瘦削,全身穿著黑色勁裝,臉上也是蒙著黑帕,根本看不清楚真面目。

  「請問兄台有何貴幹?」風無垠從容地問著,雖然不曾行走江湖,卻自有他天生武學世家的氣度。

  來人以長劍劃過一道森白的圓弧,冷冷地道:「你姓風?」

  竟是方才那位姑娘的聲音!風無垠嚇了一跳。

  「是,在下正是風--」

  那姑娘不容分說,身形拔起,長劍就往他面門刺來。

  風無垠驚異不已,立即閃躲,口裡仍喊道:「姑娘,妳我素未謀面,何以遽下殺手?」

  「殺人是不用理由的。」冰冷的聲音由黑帕後傳來,手上的劍招仍然沒有鬆懈。

  風無垠沒有武器,只能一味地閃避,腦海迅速思索著:與世無爭的他,到底是和誰結仇了?

  「姑娘,妳誤會了,我不認識妳……」

  「我也不認識你。」她的口氣像塊寒冰。「是該死的人,我就殺!」

  風無垠一面躲開劍招,一面伺機出招襲敵,但是長劍招招勁疾,只有劍尖招向他身上的分,他的長臂根本無法近身於那女子。

  「姑娘,恐怕有誤會……」

  風無垠不欲傷人,可是至少要讓她停下殺手啊!

  「你武功不錯喔!」她冷眼瞧他。「難怪有人出一萬兩買你的命!」

  「什麼一萬兩?」他的命是無價啊!不只值一萬兩呵!

  她絲毫不留情,也不留下講話的空間,長劍幻化,像是一條不停吐信的毒蛇,

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又是閃過致命的險招,訝異地道:「妳拿錢殺人?妳是絕命門的人?」

  「知道我的來歷,你就是死!」她間接地承認來歷,目光更是陰冷。

  乍見她冷酷的眼神,風無垠根本無法把她和安撫小羊的溫柔身影相連,他不可置信地問道:「我天塹山莊和絕命門無冤無仇,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絕命門收了別人的銀兩,只負責殺人,不問別的。」她手上的劍招淩厲攻出,兩人的言談根本影響不了她。

  江湖聞之喪膽的絕命門,乃是一個冷酷嚴密的殺手組織,多年來,專門收人錢財,取彼仇家性命。江湖中人從未見過其門下殺手的真面目,只因為見過的人都被殺死了。

  風無垠不敢小覷來人,腳步盡量後退,他過去二十天消耗太多內力,以此刻的功力根本無法應付接連不斷的狠招。

  「妳是四大殺手冷、月、寒、石的哪一位?」

  「我殺了你,自然會在你的屍體刻下名字,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冰冷的聲音回答著他。

  風無垠可不想讓這個姑娘在他的肚皮上刻字,又退後了好幾步。

  她冷嗤一聲。

  「你是必死無疑了。」

  聽見她口裡的不屑,風無垠背脊流下冷汗。這個姑娘看來年紀不大,卻是劍招毒辣,言語無情,果真是一個冷酷殺手!

  「姑娘,等等,妳不能殺人!」

  長劍一凝,隨即又抖動而出,喝道:「你這個人很難纏,為什麼還不趕快死?」

  風無垠閃過一劍,忙道:「我不能死,我死了,是替妳造孽。」

  「我只知道殺人,不會造孽。」

  「殺人會下地獄。」他不顧生命危險,苦口婆心地勸說。

  「地獄在哪裡?我送你去!」長劍直刺。

  風無垠往前一站,猶如昂揚巨鷹,大聲道:「地獄就在妳的劍上!」

  長劍砍上前,劃傷了他的肩頭,她似乎被他突然凝住的身形嚇到。

  「你找死?」

  他肩頭作疼,但他不去探視傷口,因為他已經動了惻隱之心,他必須趕緊勸她!

  「我不找死,我也不要妳死。」

  「我會殺死你,但是我不會死!」

  「妳總會死的,十年、五十年,妳還是會死,而且因為妳殺過人,妳會死得更難過。」

  「那是五十年後的事!」

  「妳還來得及挽回,殺人償命,惡有惡報,妳莫要冥頑不靈。」風無垠溫言勸著,全然不管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

  她看著他肩頭逐漸蔓延的血跡,眼裡的殺氣黯淡下來。

  她心中不解。掌門告訴她,人都是很怕死的,尤其見到絕命門來取命,只有求饒慘叫的分。而這次下手的目標,不過是個遊樂江湖的公子哥兒,任務輕鬆,就做為她初試啼音的標的吧!

  可眼前這個男子為何不怕死,還跟她囉裡囉嗦?

  然而他不死,她就無法回去覆命,更會砸了絕命門的名聲。

  驀然又是柳眉一蹙,長劍一提,疾往他刺去。

  風無垠跳開,這才驚覺傷口的疼痛。

  「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喊得又急又快,因為劍招更淩厲了。

  「當佛像有什麼好處?」長劍猛烈刺出。

  風無垠幾乎無力招架,他為了救小柱子,內力早已消耗殆盡,手腳完全使不出功夫。而這個女殺手功夫詭異,招式狠毒,一招遠比一招猛,他幾乎沒有閃躲的空間,連退數步,就被逼到大樹前。

  他還想再勸說,突見她目光一寒,長劍刺出,就往他心口捅入。

  他根本來不及走避,眼睜睜地看到長劍縮短,刺進了他的胸膛,而長劍還繼續地縮短,穿過他的後心,又刺入了身後的大樹,把他整個身子釘在樹幹上。

  痛——徹——心——扉!

  他果然不是絕命門的對手,他何必癡傻地跟殺手說道理?

  他想到爹娘,想到三個弟妹,想到狗園的狗兒,想到天塹鎮上的善良百姓,更想到他短短二十六年的生命,他心有不甘,雙手猛然舉起,扯下欺身於他身前的那方黑帕。

  黯淡的弦月下,他眼前出現一張白淨清麗的姣柔臉孔,圓圓的臉蛋透出一抹稚嫩,櫻唇微張,小巧而紅潤;但那對眸子卻是冷凝的黑色冰塊,沒有溫度,沒有感情,讓他受創的心臟更感寒意。

  這麼一個清秀的小姑娘,就是絕命門的殺手?

  風無垠心頭一震,他的心破碎了。

  只聽她冷冷地道:「看過我的臉孔,你更應該死!」

  長劍用力扯出,風無垠心口頓時狂噴鮮血,高大的身子也順著樹幹垂下,胸腔劇痛,嘴角溢出血絲。

  「妳……不該……當殺手……」他吃力地抬眼望她。

  她冷哼一聲,冷眼瞧著腳下垂危的他。

  風無垠意識已經模糊,眼裡卻殘留著那張冰冷而美麗的面容。

  她冷靜地踢過他的身子,以劍尖撩開他的上衣,快速地在他肚腹上刻劃了幾劍。

  風無垠沒有知覺了,最痛的地方還是在心口。

  他知道,小動物要救,小嬰兒要救,而這麼一個小姑娘,他也要救!

  她會安撫小羊,表示她還有善念和良知,他怎忍讓她沉淪、繼續過那無情的殺手生涯呃?

  他不能讓她下地獄受報應,所以他不可以死……

  她冷眼看著他痛苦蜷曲的身子,鮮血在他身下流成一個小潭,空氣中散佈著濃厚的血腥味。

  他不再動了,濁重的喘息聲也停了。

  她面無表情,從他的手上扯過黑布帕,在昏暗的月色中縱身遠遁。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4-9 03:2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風無垠,你有沒有和閻羅王下棋啊?」

有人在他耳邊吵著,喋喋不休地講話,他覺得好煩!

「風無垠,難道你上了西天,從此天天敲木魚,念喃無阿彌陀佛?」

他心裡念著,阿彌陀佛,別吵了吧!他好累!

「風無垠,你再不醒來,我就砍你一刀,讓你永遠醒不過來!」

不!他不能死!

風無垠吃力地睜開眼,頓覺全身痛楚難耐,眼前出現了凌鶴群的一張笑臉。

「我就不信你醒不過來!」凌鶴群興高采烈地站起身,喊道:「太師父,他醒來了!風伯伯、風伯母,我任務達成,睡覺去也。」

丁漢唐正拿著一塊豬皮,坐在旁邊認真學習縫補,他聞言立刻跳了起來,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第一次縫補心臟,果然馬到成功,只是我沒縫過衣服,那縫線縫得不好看,還請風小弟弟見諒啦!」

「多謝丁前輩相救垠兒!」天塹山莊莊主風山河長長一揖,感激不盡地道:「幸好丁前輩醫術精湛,否則垠兒小命難保。」

「去感謝你兒子吧。」丁漢唐揮一揮手,搔了搔白髮。「也不知道你們夫妻是怎麼生兒子的?竟然把他生成一個正人君子!人家心臟長在左邊,他卻是靠向中間兩寸。雖然這一劍把他穿出前後兩個窟窿,幸好只傷了一小部份心肺,你們夫妻要謝天謝地,不如謝他自己吧!」

風夫人以絲巾抹去眼淚。「是垠兒平日多做善事,所以才大難不死啊!」

「是啦!你們家的小弟弟真是天下奇男子,我很喜歡!」丁漢唐跳到床前,又仔細打量虛弱不堪的風無垠,抬起笑臉道:「風大莊主,風小弟弟骨架完美,肌肉結實,體內臟器穴位與常人不同,加以內力深厚,我老人家一見之下,就知道他是武學奇葩。不如這樣吧,讓他拜我為師,我老人家好好調教他一番,他日必能揚威江湖,稱霸武林……」

「不行!」滿臉惺忪睡意的凌鶴群一腳踢出房門,突然清醒,轉過身子大叫道:「太師父,風無垠是我的哥兒們,如果他拜你為師,豈不變成我的師叔?這可大大的不行!」

「我老人家講話,你這只小公鶴吵什麼?你看了他一整晚,也累了,快去睡覺!」

「我不依您!」凌鶴群扯了丁漢唐的衣袖。「走!我們回濟南府,太師父您實在有夠丟人現眼了,風無垠是我的好朋友,您不顧徒孫我削面子,還跟人家收三百兩銀子的醫藥費,看到山莊的字畫古董也要拿,您是強盜啊?」

風山河笑道:「鶴群,這不打緊。丁前輩救了垠兒,就是天塹山莊的貴客。」

「風伯伯,是您太厚道了。」凌鶴群死皮賴臉地拖著丁漢唐。「對付我太師父這個老頑童,就要用對付小娃娃的招數,絕對不要跟他客氣。」

「可是垠兒傷勢未愈,丁前輩這一走……」

「風伯伯,風無垠死不了啦!你們那麼多人在照顧他,不需要我太師父在場了。」凌鶴群一邊說著,一邊死命推著一動也不動的丁漢唐。「走啦!太師父。天塹鎮是個小地方,又沒有美女可看,您一定待得很悶了,不如回濟南府,讓您一次看美女看個夠。」

「不必回濟南府,這裡也有兩個漂亮的姑娘!」丁漢唐笑瞇瞇地望向風無垠兩個年幼的妹妹。

風山河心頭一驚,趕緊擺出笑臉,也跟著做出送客姿態。

「既然丁前輩要離去,那麼就讓在下送出門吧!」

三個大男人出了房間,房內終於恢復安靜。風無垠牽動一絲微笑,二十多年來,這一對祖孫活寶倒也為他平淡的人生增添不少樂趣。人世間固然嘈雜多事,但總是熱鬧非凡,比起陰間的清冷,他還是喜歡活在世上。

「垠兒你好些了嗎?」風夫人坐到床畔,憐惜地看著愛兒。

「大哥!」三個弟妹風無邊、風秀秀、風苗苗也圍攏過來。

「娘……」風無垠試圖喚著,卻只聽到自己呼氣的聲音。

「大哥,你別說話了。」風無邊輕聲道:「你傷到心臟,讓丁老前輩救了回來。睡十五天嘍!」

「看到你們……很好……」在生死之間轉過一圈,原來已經過了十餘日,風無垠竭力道:「讓爹娘擔心了……」

風夫人為愛子理了理被子,含淚道:「是你有福報,多行善事,菩薩保佑。」

風秀秀道:「大哥,這些日子來,我們陪娘在佛堂拜佛,一天總要拜上好幾個時辰,就是祈求菩薩讓你趕快好起來。」

「謝謝娘……」

「垠兒,謝謝自己吧。」風夫人慈藹地看著兒子,欣歎道:「多虧你平日樂於助人,那天你不是幫高利萊找回一隻羊嗎?他後來挖了一顆大白菜,趕著要送給你,不巧就看到你被追殺,他跑到鎮上求救,雖然你爹他們來遲一步,但總算比牛頭馬面快一步。」

風苗苗也扯著嬌甜的嗓音道:「這些日子來,鎮上大小寺廟香火鼎盛,賣香燭的全部大發利市,都是為你風大少爺祈福呵!」

風秀秀倒是跺了一腳。「可惜抓不到兇手!」

兇手!風無垠腦海浮現出那個女殺手的秀麗面容,突然感到椎心之痛。

「大哥你怎麼了?」風無邊看他臉色一白,趕忙問道。

「我沒事……狗兒……你有去看嗎?」

「我的好大哥呀!」風無邊搖頭歎氣。「你都快死掉了,還關心那幾隻癩皮狗?」

「狗是生靈,要救,是人……更要救!」

「娘,您看大哥,一醒來就說道理!」風無邊拍著額頭,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放心,大哥,狗兒有李師傅在照顧,一切都好。」

風夫人終於露出放心的笑容。「邊兒,你就跟著你大哥多學一點,別鎮日在外頭流浪,到處欺騙姑娘家的感情。」

「我哪有啊?那是她們不請自來,我趕都趕不走!」

風苗苗笑道:「二哥羞羞臉呵!自以為長得英俊瀟灑,處處留情,你可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有多少姑娘上門找你?」

風無垠想到父親應付那些姑娘的窘狀,直想發笑,不料心口一痛,他只好強忍著皺了眉頭。

風秀秀見狀忙道:「我們別吵大哥了,要說笑話等大哥好了再來說。」她又握了風無垠的手。「大哥,你要快點好起來喔!」

風無垠點點頭。他喜歡家人相聚的溫馨感,生在風家,他得天獨厚擁有一對好父母和三個好弟妹,光是這點,就值得他認真活下來。

「大哥,我陪你!」送走娘親和妹妹,風無邊掩起房門,坐在他身邊,有點難為情地道:「其實……我懷疑……兇手的目標是我,我們名字相近,長相差不多,身材更像,可能是兇手誤認了。」

「你在外面……和人結怨?」

「也不是結怨,是有些誤會……」風無邊欲言又止,神色愧疚。「大哥,對不起。害你差點送命。」

「算了!」風無垠微笑道:「今天幸好我心臟位置跟別人不同……要是換了你……恐咱……」

「大哥,你不怨我?」風無邊眼眶微紅。

「有什麼好怨的?」風無垠反過來安慰弟弟:「受傷總比辦喪事好吧。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什麼誤會,一定要處理好,不要惹禍上身,知道嗎?」

他吃力地講完好幾句話,閉起眼休息喘氣,再睜開眼發現風無邊送來一杯熱茶,也就慢慢啜飲了。

「大哥,你放心,等你好了以後,我會出門查清楚這件事。」風無邊露出慣有的開朗笑容。

「至於兇手,爹已經托江湖朋友去追查了。」

「兇手?你們……知道是誰?」風無垠一驚。

「全江湖都知道了。」風無邊指著他的肚皮。「瞧!你肚臍旁邊還有他的簽名哩!」

風無垠想爬起探看,風無邊按下他的肩頭,抓過他的手掌,以手指在他手心寫下「石泠」兩字。

風無垠喃喃念著:「石泠?她叫石泠?」

「放眼江湖,斗膽在死者身上刻名字、又不怕被尋仇的殺手,只有絕命門的冷、月、寒、石四人,想來這個石泠就是其中之一。照傷口來看,他用劍狠辣,就是要讓你一劍斃命!」

風無垠似乎又看到那對冷然的黑眸,還有那張令他心疼的清麗臉孔。

風無邊又問:「石泠是女的嗎?我和爹、凌四哥看過你的傷口,劍小刃薄,我們認為應該是女子所使的長劍。」

風無垠遲疑一下,才輕微搖頭道:「他不是女的。」

「是了,想來女子也不會如此殘酷。」風無邊神色義憤。「是誰買命要殺我,我一定會去查出來!這個叫石泠的殺手,我也不饒他!」

「無邊,性命寶貴,莫要再和人結怨。」風無垠關切地道。

「有人要害我們,一定要報仇啊!」

「我沒死,就不報仇了……」風無垠在枕上搖搖頭。

「我知道大哥心腸最好了,你寧可被殺,也不會殺人!」風無邊一語道出了風無垠的心境。

是的,他絕對不會殺人,但也不能輕易死掉。老天留他不死,必然有用他之處。也許,就是不讓那個女殺手背負殺人罪孽吧!

他輕緩地撫向心口,感覺緊緊的、滿滿的、脹脹的。

或許石泠挖開了他的心從此以後她的身影、臉孔就完全佔據他心底深處了。

      ※           ※           ※

一個月後。

風無垠打開窗戶,仰看星月,獨享深秋的幽靜。

活著,真好。他可以感受爹娘的關心、弟妹的照顧、親朋好友的殷切垂詢、還有鎮上百姓的關懷。直到現在,還不時有人送上香灰平安符,為他祈求平安。

聽說他初受傷那幾天,許多鎮民自告奮勇,各自帶著狗園的狗兒們,一起搜索緝凶。

當然,他們找不到石泠。

他父親透過江湖各大門派協助,欲向絕命門討回公道,並查出幕後出錢買命的主使者,但也是尋不出門路。

絕命門就是有此能耐。是送錢要他們殺人的,自然就會出面接洽;否則,沒有人知道絕命門位在何處,更是無人看過四大殺手的真面目。

風無垠摸著癒合的傷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養氣息。

他天生異稟,臟器穴位比常人偏離兩寸,這個秘密,只有親密的家人和為他療傷的丁漢唐、凌鶴群知道。

  別人把他的生還當做是奇蹟,認為是行善之人必蒙福報。於是,鎮上寺廟的善男信女增加了。他不欲說破祕密,如果他的起死回生能讓人們誠心向善,那也不枉挨上這一劍。

  夜深人靜,他正準備熄燈就寢,突然聽到屋外人聲嘈雜。

  他推門而出,問道:「怎麼回事?」

  家丁回答著:「大少爺,快進房,鬧賊了!」

  他反倒走出一步。「賊在哪裡?」

  「跑了!」幾個人紛亂地回答著,一面奔跑尋索。「賊人誤闖兩位小姐的機關,可能中箭了,我們正在追他。」

  風秀秀和風苗苗向來古靈精怪,沒事喜歡在院子裡設計暗器、佈置機關,山莊裡的家人熟知形勢,不會傻到去招惹那些不長眼的機關。而今晚,那個不知情的笨賊竟然糊塗地闖入這塊禁地!

  眾聲混亂中,又聽到左邊院落傳來聲響,家丁們又趕緊跑了過去,還有一個家丁順手把風無垠請進房內。

  「大少爺,留意,說不定是絕命門的殺手。」

  風無垠沒有留在屋內,他又走出房門,心裡有了準備。

  如果來人是石泠,他就要會她一會。

  天邊掛著明亮的滿月,把院子景物照得一清二楚,而假山樓閣的黑影暗處,則顯得更加幽暗,風無垠靜心觀望,眼珠子轉到迴廊轉角。

  驀然一道白光閃至,一柄匕首向他疾刺而來,他蓄勢待發,舉起左手,用力一格,立刻把來人震得退後兩步。

  匕首又向他刺來,卻是沒有勁道,他輕而易舉扣住來人的手腕,將那個黑色身影從暗處拖出來。

  亮白的月光照在那張蒼白姣好的臉孔上,果然是一身黑色勁裝的石泠!

  風無垠微笑道:「妳這招聲東擊西,果然高明。」

  石泠用力扭轉手腕,竟是扭不開風無垠的箝制,她泠泠地瞧著他,左手作勢擊出,卻又被他抓住。

  他扯過她的身子,奪過她右手的匕首,將她拖進房內。

  石泠拼命掙扎,喊叫著:「放開我,我要殺你!」

  風無垠關好門閂,以手臂牢牢制住石泠。「妳若想活命,就不要叫!」

  「放……開我!」石泠用力扳著他的手臂,不料右腿碰到他的身子,牽動痛處,她又痛出一身泠汗。

  「妳受傷了?唉!妳下次來請走大門,可別闖入我妹妹的龍潭虎穴。」風無垠快速點過她身上的穴道,不讓她出聲動彈,再把她推到床鋪上。

  咚咚的敲門聲在此時響起。

  「大少爺!大少爺!你沒事吧?」

  他過去開門。「我沒事,你們抓到賊了嗎?」

  一個家丁道:「我們只撿到一支被折斷的箭尾,上頭沾了血,那賊人受傷,一定跑不遠,阿豐他們追出去了。老爺擔心大少爺,叫我們再過來看看。」

  「謝謝你,麻煩你們告訴我爹,我準備休息,一切平安。」

  「好,大少爺,你身子還沒復元,請盡早休息,我們會加強巡邏。」

  風無垠掩了門,再度下好門閂,關上窗戶,解下分隔寢間和小廳的布幔。一股血腥味頓時撲鼻而來,他點起蠟燭,走到床前俯看石泠。

  她仍然睜著那封冰泠倔強的大眼,直愣愣地瞪視他。

  這次,他更仔細地看清楚她了。

  石泠的臉蛋微圓,皮膚白皙,櫻唇小巧,再配上兩顆圓圓的大黑眸,使她看起來像個稚氣未脫的女娃娃。若非他親身領教,又怎能相信她是一個無情毒辣的女殺手呢?

  風無垠不禁感歎著。「妳小小年紀,就出來殺人?」

  石泠眼睛眨也不肯眨,就是冷冷看著他。

  他感覺她的寒意,拍開她身上的穴道,問道:「妳為什麼要殺我?」

  她沒有回答,猛然坐起,雙手立即出招。

  他握住她的雙手,靠近她的臉,低聲道:「這一個月來,我已經從頭到尾想過妳的武功招式。現在,妳出一招,我就破解妳一招。」

  他的熱氣讓她垂下了眼,雙腕仍然徒勞地掙扎著。

  「石泠?妳就叫石泠吧?妳告訴我,是誰要妳殺我?」

  「我殺錯人了。」她恨恨地道,抬眼怒視他。

  他又被她眼裡的冰涼震懾。

  「那妳又是要殺誰?」

  她一字字地道:「我要殺一個姓風的小子,他會在那天晚上從外地回到天塹山莊。我以為是你,後來才知道該殺的人是風無邊。」

  風無垠大驚,原來弟弟才是目標!風無邊在病榻陪他一個多月,兄弟談笑盡歡,但風無邊終究耐不住浪蕩天性,又一心想要找出買命的元兇,幾天前才出門遠行,正好逃過今夜一劫。

  風無垠又追問:「妳今晚是來殺弟弟了?」

  「沒錯,還有殺你!」她握緊拳頭,想要扭開他的箝制。

  「既然殺錯人,為何要一錯再錯?」他句句逼問。

  「錯的是你,你不該看我的面目,既然看了,就得死!」冰冷的話語由她檀口吐出,清秀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是錯了,錯在看過妳的面目之後,竟然沒死,而現在還想救妳。」

  「我不用你救!絕命門的弟子如果失敗了,是能力不足,自然會自我了斷,絕不辱沒才門名聲!」

  他由她喊著,放開她的手腕,正想傾身察看她的傷勢,忽然見她由懷中抓出一個事物往嘴裡塞去,他暗叫不妙,立即出手點住她的要穴。

  同時,石泠也是伸手點穴,卻不知風無垠的穴位與常人不同,她以為是制住他的全身,豈知只堪堪制住他的手臂。

  風無垠雙手頓時軟麻,身子一歪,竟住石泠身子倒下。

  兩人都是同時點中對力的穴位,難以動彈。

  石泠全身被制,口不能言,合在嘴裡的毒藥丸也無法吞下,還得承受胸口來自風無垠的壓力,頓覺痛苦不堪。

  風無垠貼上了石泠柔滑的臉蛋,但雙手不能使力,他立即運用內力沖解穴道,不料絕命門點穴功夫詭奇,一時沖解不開,只能抬起頭問道:「妳剛才吃什麼?」

  她不能說話,睜大眼看他。

  「妳想死嗎?」他的嘴唇幾乎靠上她那兩片嬌嫩的小唇瓣,又直直看進她的眼底。「在我風無垠的手中,沒有生命可以死去。我不只要救妳的身體,我也要救妳的心。」

  石泠圓睜大眼,他的話已超過她所能理解的認知程度。對她而言,人不是生,就是死,掌門說該死的人就得死,一次殺不死風無垠,她就得來殺第二次。若不幸失敗被擒,那麼該死的就是自己。

  為什麼他不讓她死?

  風無垠看到她眼裡的迷茫,在她殺他的那晚,地也曾出現一時的困惑神情。他恍然大悟,她尚未深陷殺人淵藪,他還是可以挽回她的。

  「石姑娘,得罪了。」他的手臂不能動,得想辦法挖出她口中的毒藥。

  他閉上眼,對上她的小嘴,那瞬間的軟甜讓他全身像火一樣燃燒起來,他竭力鎮住男性的衝動,伸出舌頭,輕輕撥開她軟嫩的唇瓣,撬開牙關,抵上了她無力擺動的舌頭,隨即以他的舌在她的舌上搜索著,一分分地滑過甜膩濕軟,進入她口中深處,終於在她舌根輕觸到一顆小藥丸。

  他又更加往裡頭深入,他的唇瓣完完全全封住她的小嘴,而她苦於無法動彈,始終睜著大眼,目光忽而憤怒,忽而迷離:口中奇異的觸動,挑起她體內從未有過的激流,他那豐潤的唇不斷摩挲她的,更讓她無來由地感到全身燥熱。

  這個該死的男人在做什麼?

  他終於把即將掉入她喉頭的藥丸挑回來,順著她的舌頭滑出,用雙唇接住了,再把那致命的毒藥吐到枕畔。

  他睜開眼,看到石泠仍是圓睜大眼,只是神情變得空洞。

  「妳不會死了。」他輕笑著,深深地凝望她,唇畔仍有她的甜蜜。

  她睫毛一眨,眼底深處又浮起寒冰。

  她是集美麗與邪惡於一身呵!風無垠看到枕畔那顆豔紅的毒藥,心底湧上涼意,方才他若是不小心,說不定反而讓自己中毒。

  可他已經發願救她,他義無反顧。

  情不自禁,他低頭親吻了她的眼皮。

  「讓妳的眼晴休息一下吧!今天妳落在我的手裡,就要任我擺布了。」

  他唇上的濕熱讓她自然地閉上眼,但一聽到他的話,隨即又睜大眼,含著忿恨看他。

  風無垠忽地清醒。他是在救人,不是貪戀姑娘的肉體呵!

  他倏然掙起身子,離開了她軟綿綿的身子,坐在床沿調理氣息,一道道沖開手臂被制住的穴道。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的雙手方恢復正常,再轉身看躺在床上的石泠,只見她仍瞪視他,看樣子也是在試圖沖解穴道。

  他又往她身上數穴點去,延遲她解穴的時間,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望著她,仍是微笑道:「妳想罵我,是不是?我偏不讓妳罵,今晚就讓妳當啞巴。」

  他撿起她的匕首,割開綁在她右大腿的染血黑帕,一截觸目驚心的箭柄立時露出,他再割開她的黑褲,露出了她沾滿血跡的渾圓大腿。

  石泠的眼光也垂到她的下半身,眉頭皺了起來。

  風無垠輕觸箭柄。「糟了,秀秀發明的暗器更高明了,這個箭頭還有倒鉤。」

  他將匕首拿到蠟燭上烘烤片刻,柔聲道:「石姑娘,我要幫妳挖開傷口,會很痛,我不解妳的穴道,就是不讓妳哭叫,知道嗎?」

  石泠只是望著那火紅的刀身。

  他看到她複雜的眼神,輕歎一聲。「人命無價,妳殺我,我不怨妳,我就是等著今天,讓妳知道生命的可貴。」

  他將匕首輕輕劃下,割開了她的腿肉,鮮血頓如泉湧。他忙將割下的褲布撕成長條,在她大腿上端緊緊縛住止血。

  石泠全身冒汗,緊緊地閉上眼,撕裂的劇痛讓她血液賁張。

  風無垠以匕首挑起帶有倒鉤的箭頭,連帶拉出一團血肉,鮮血不斷冒出,他飛速點過幾個穴道,再拿了一條巾子覆住傷口,以手掌用力按壓止血。

  石泠汗濕全身,額頭的汗珠一顆顆滴了下來,濕黏的頭髮也在枕頭上印出汗漬。

  好痛!他是在報復嗎?她痛得心魂俱裂,恨不得一頭撞死,再也不要受他的欺淩了。

  「很痛,是吧?」他空出右手,拭去了她額上的汗水,憐惜地道:「當妳殺人的時候,被殺的人也是這麼痛苦的。」

  石泠睜開眼,看到他的神色,她不懂這是憐憫關心的眼神。

  她只知道,他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在死前備受折磨。

  風無垠看透她的心思,柔聲道:「那一夜,妳一劍穿透我的心,我的痛苦比妳此刻更甚萬倍。」

  被殺就是這麼痛嗎?她的眸子已經失去淩厲。

  他又以手掌拂過她被汗水浸透的濕髮。「我不會傷妳,看來妳還是不能瞭解我的話,我會好好開導妳。」

  石泠只覺就要暈死過去,她無力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她蒼白的臉蛋形成一條陰影。

  他呆望她好一會兒,這才又轉身拿了傷藥,幫她敷藥包紮。

  唉!他心底在歎氣。他是在做什麼啊?自以為在點化頑石嗎?

  他拉起沾血的被單,點起檀香薰淡血腥味,再走到櫃子前,準備拿出家僕預放的冬被。

  才剛轉身,驀然一道青冷的光芒迎面而來,他本能地側身,閃過致命的一刀

  「風無垠……我……我殺了……你!」

  石泠刺殺不成,加以腿傷無力,立即失去了重心,一跤撲倒在地上。

  「石泠,妳不要再做錯事!」風無垠驚歎她的解穴功天,急忙扶起她的身子,

緊緊抱住她,不讓她動彈。

  「我殺死你,就對了。」

  「錯!」他在她耳畔吼著。「妄殺生靈,不敬生命,就是錯!」

  「該死的就是要死,沒有對錯!」她在他懷中掙扎著。

  「妳不是天,妳無權決定別人生死。」

  「我是絕命門的殺手,掌門叫我殺,我就殺。」

  他扳過她的臉孔,沉聲道:「如果我叫妳不殺呃?」

  石泠一楞。掌門養她長大,她向來只聽掌門的話,絕命門的殺手守則是她一生遵行不悖的道理。她從來不知外面的世界,又怎能相信別人的話呃?

  她仍是圓睜大眼看進他的眼底,而他黑眸裡有個不解人情世事的她。

  這是她第三次失手,她無顏再回絕命門,遂把舌下的藥丸捲起嚥下。

  他看她一直不講話,忽然見她喉頭一動,他望向枕畔,那顆藥丸已經不見了。

  「妳又吞毒藥?」

  石泠泠泠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休想向我逼--」

  話未說完,他已經左手抓住她的下巴,用力捏開她的口,右手伸出兩指往她口

裡挖去,指頭直入喉底,令她不由得劇烈猛咳。

  「哎!妳又找死!」

  沒有東西吐出來,風無垠不死心,右手手指仍在她口裡挖著,左手則移到她的的肚子,用力按揉。

  上下一刺激,石泠兩手亂搖,只覺胃部翻攪,強烈不適,低頭一嘔,便吐出了一堆湯湯水水。

  風無垠在穢物中發現那顆腥紅的藥丸,忙用腳將藥丸跺碎。

  石泠呆呆地看著那被踩得粉碎的藥丸。

  「那是……絕命丸……我要死……」

  「我說過,我不讓妳死!」他趁她神智恍惚,伸手在她全身大穴結結實實地點著。

  她立刻軟倒在他的懷裡,任他抱起放在床上。

  他坐在床邊,為她擦拭頭臉的汗水,情不自禁地以手指劃著她的眼睛眉毛。

  那圓圓的小臉蛋,讓她看起來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娃兒。

  他明白,她的心思果然單純,單純的只知道殺人和自殺。

  他不忍心見她孤身墮入地獄。

  他自語:「讓我和妳一起下地獄吧!」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4-9 03:2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泠風颱颱,天塹鎮郊的墳地小徑上,有兩個行色匆匆的人影。

  「喂!風無垠,你又忘了待客之道嗎?」凌鶴群垮著一張臭臉,被寒風一吹,

又打個哆嗦。「我專程來探望你的傷勢,你也不送上熱茶熱飯菜,拉我到這個死人地方做什麼?」

  「我能走能跑,表示傷勢已經痊癒,多謝你的關心了。」風無垠笑著加快腳步。

「現在還有其它事情要拜託你。」

  凌鶴群不改嘮叨本色。「交了你這個損友,我就知道沒有好事!幹嘛走這麼快?和我比輕功嗎?」

  「再不快,她可能就要醒了。我藏了兩天,沒辦法再藏下去,正好你來了,我想到一個辦法……」

  「你在說什麼呀!我統統聽不懂!」

  「你馬上就知道了。」

  兩人停在墳地盡頭的一座小祠堂,半掩的破舊門扉輕輕晃動,發出吱喀吱喀的怪異聲音,風無垠雙手打開門板,讓光線照入祠堂裡面。

  只見裡頭放了幾具破棺木,凌鶴群嚇了一跳,一腳跨在門外不願進去。

  風無垠卻是搶到其中一具棺木邊,立刻掀開棺蓋。

  凌鶴群慌忙跑進去阻止道:「你不要去碰……」

  棺蓋落地,裡頭沒有可怖的腐屍,而是飄出淡淡幽香,還有一個睜著又圓又黑的大眼、面容秀麗、臉色慘白的……

  「女鬼啊!」凌鶴群嚇得別過頭,不敢再看。

  「對不起,我來遲了。」風無垠伸手抱起她,雙臂猶能感受她的劇烈顫抖。

  「風無垠,妳不要抱死人呀!」天啊!他瘋了嗎?還跟屍體自言自語?

  「她不是死人。」風無垠迅速解開她身上穴道。「她是石泠。」

  凌鶴群比看到死人還驚訝。

  「那個差點殺死你的殺手石泠?她是女的?」

  「不就是女的嗎?」風無垠把石泠抱在懷中,知道她驚嚇未退,一雙大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部。

  「風無垠,你可惡!」石泠用力推開他。

  他忙安慰道:「別怕,把妳放在那裡面,也是不得已的。」

  她身體顫抖得更激烈,吶喊著:「你就是要報復我吧?你何不把我活埋了?一勞永逸!」

  風無垠更是緊緊地摟住她,不讓她掙脫他的懷抱,手掌緩慢地釋出熱流,試圖平息她的驚恐,一再好言解釋:「沒事了,這兩天山莊還在抓賊,妳身上有傷,我一定要把妳藏起來。」

  石泠傷重體弱,根本無力再掙扎,只得歪在他的胸膛上,不住地喘氣。

  凌鶴群如見天下奇觀。

  「喂!我沒看錯吧!殺人的和被殺的在談情說愛?」

  「不是談情說愛,我是在救她。」風無垠看了石泠一垠,又繼續解釋道:「她跑到天塹山莊要殺我,中了秀秀的機關受傷,我沒辦法藏她,只好先藏在這邊。」

  「你這招有夠高明,誰會去撬棺材找人啊!」凌鶴群俯身撿起棺蓋,放回原位。

  「你是存心要嚇死我、悶死我……」石泠又掙扎著,無力地道。

  「石姑娘,對不起。」風無垠再度道歉,揉撫她的肩背。「兩天來,我用迷藥和點穴功夫讓妳睡著,可你們絕命門的功大太詭異,妳很快就醒來。今天我趁妳睡著時,把妳放到空棺中,返回山莊拿乾糧,不巧碰到鶴群前來糾纏,耽誤了回來的時間……」

  「風無垠!」凌鶴群怒氣沖沖地吼道:「拜託你分清楚敵人和朋友,好嗎?」

  「石泠不是敵人,她只是個無知的殺手。」

  「風無垠,你放開我!」石泠又是狠狠地推開他,終於推離了尺許遠的距離。

「今天我落在你的手裡,無話可說,隨便你怎麼折磨我,我也只有認命,最好是一劍砍死我吧!」

  「我不會殺妳。」風無垠微笑看她憤怒的眼眸。「如果我說……我把妳放回棺木中,不再讓妳出來作惡呢?」

  「你!」石泠驀然一驚,臉色刷地變白,渾身又開始顫抖。

  那是她有生以來最恐怖的記憶!

  當她醒轉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睜眼所望,盡是一片漆黑,雖然腳底上方似乎有一條微弱的亮光,但是光線太遠、太弱,她還是被黑暗所籠罩。

  黑暗並不恐怖,恐怖的是她開始察覺周遭的環境時,她聞到朽木的味道,感覺貼近身體的木頭,聽到隙縫吹進來的嗚咽風聲。然後,她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身邊是一片死寂……

  當她知覺身處棺木之中時,她以為被活埋了,偏偏手腳不能動彈,也無法呼救,一時之間,她嚇得幾乎暈眩過去。

  殺手訓練裡,掌門從來沒教她如何死裡逃生,只告訴她,死了,就沒了,不要怕死,任務失敗就得死!

  不!原來死亡不是沒了,死亡是疼痛、恐懼、陰森、孤單、無助……

  她好想再活下去,即使是承受萬千痛苦,她也要在這個世間再掙一口氣息,只冀求那麼一點點溫暖。

  她驀然大喊道:「我不要死!」

  「風無垠,我還沒見過你恐嚇人耶!」凌鶴群笑道。

  「我是做不來壞人的。」風無垠也朝他一笑,又拍了拍石泠的背。「石姑娘,剛剛跟妳開玩笑,妳別怕,我帶妳回山莊了。」

  「我不去!」石泠又要掙脫,不料才一講話,風無垠的大掌就掩了過來,往她嘴裡塞進一粒藥丸,她想要吐出來,他再一使力,硬是讓她吞了下去。

  「你餵我吃什麼東西?」石泠瞪視他,仍是那不屈服的冰冷眼神。

  「一顆毒藥。」

  「你畢竟還是要我死!」

  「妳想死嗎?」

  不!她不想死!她不願意再去嚐死亡滋味!可是她吃下毒藥了……她不自覺地按壓肚子,感覺那顆藥丸已經在體內散溶了……

  「妳一時死不了的。」風無垠拉開她的手,笑道:「這顆九九奪命丹的藥力要九九八十一天之後才會取妳性命,在這段期間呢,妳只要乖乖聽我的話,第八十天晚上,我會給妳解藥。」

  「你要我做什麼?」她戒備地看著他。

  「不做什麼。」他亦是定睛望她。看到她不甘願、卻又不得不降服的表情,他嘴角逸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說出了答案:「我要妳到天塹山莊做客。」

  「我沒聽錯吧?」一旁的凌鶴群挖了挖自己的耳朵。

  「鶴群,還得請你幫忙了。」

  凌鶴群大搖其頭。玩火會自焚啊!風無垠以為他是渡化人心的菩薩嗎?可在感化頑石之前,他得先算算自己有幾條命呵!

      ※           ※           ※

  天塹山莊的大廳中,風無垠正為父母介紹來客。

  「爹、娘,玲瓏姑娘是鶴群的遠房表妹,我請她來山莊過年。」

  「風伯伯、風伯母,是這樣的。」凌鶴群不忘先回頭,狠狠地瞪損友一眼。「玲瓏是我娘那邊的親戚,自從她家搬去廣東後,多年沒有聯絡,誰知不久前,玲瓏一家遭逢大火,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所以千里迢迢來濟南府投靠凌家。呃……我們不是不收容……只是您們兩位也知道,我家已經有六個小娃娃,我那三個姊姊又要生娃娃了,她們一個個大腹便便……」

  風夫人笑道:「你不說,我也明白。你們凌家呀,人口眾多,又一個個愛聊天講話,實在是有夠吵,恐怕擔心玲瓏姑娘不習慣吧。」

  風無垠示意石泠坐下,補充道:「玲瓏姑娘一路尋親,吃盡苦頭,現在還在生病,她的確需要找個地方安心靜養。快過年了,鶴群他家忙著生小孩、做生意,怕冷落了玲瓏姑娘,所以才想送來天塹山莊養病。」

  風山河點頭笑道:「這有什麼難處?山莊裡多的是清靜雅房。垠兒,你就去找一間最幽靜、空氣最好的房間,讓玲瓏姑娘安生住下吧。」

  「多謝爹娘。」風無垠一邊說著,一邊以手肘頂了凌鶴群。

  「喔……呃……多謝伯伯、伯母,鶴群在此代替爹娘向兩位致謝,等我家姊姊生完小孩,我再過來接玲瓏。」可惡,滿嘴謊言,一點也不用打草稿!

  「如果玲瓏姑娘住的習慣,你也不急著接人呀!」

  風夫人笑容滿面地打量玲瓏,只見她白淨清秀,文靜可人,似乎是個有教養的閨女。又見大兒子細心呵護,打一進門來,就扶著嬌弱無力的她,難道……這就是未來的媳婦?

  她愈看愈高興,起身拉了玲瓏的手。「玲瓏,妳就把山莊當做自己的家……哎!這手好粗,妳真是吃苦了。」

  面對風夫人的噓寒問暖,石泠很不能適應,她不喜歡別人在她手上揉揉捏捏,立刻縮回了手。

  風夫人認定她怕生害羞,也不以為意,繼續探問詳情:「妳幾歲了?有婚配了嗎?識字嗎?會不會刺繡裁衣?」

  「娘!」風無垠趕忙阻止這位熱心的準婆婆。

  「我十七歲。」石泠倒是一百一十地回答:「沒有婚配,識字,不會刺繡,也不會裁衣。」

  「大概是家裡清苦,讓妳做些粗活了。」風夫人又是憐惜地捧起她的小手。「不會女紅也沒關係,知書達禮就好,不要像秀秀、苗苗一樣,一天到晚舞刀弄劍的,都把男人嚇跑了。對了,快叫她們出來見玲瓏。」

  風無垠又喊著:「娘啊,急什麼?泠兒才剛來,您不要嚇壞她了。」

  「你叫她玲兒?」風夫人喜上眉梢,原來他們的進展比她想像得還快。她簡直笑得閤不攏嘴。「是了,是了,來日方長!玲瓏,以後我們慢慢聊,有空叫垠兒帶妳到山莊附近走走,身體很快就養好了。」

  風山河撫鬚微笑,大兒子的婚姻大事一直讓他們操心,如今新娘送上門,他也樂見其成。呵呵笑道:「回頭我叫家人去請簡大夫,再幫玲瓏姑娘開幾帖調養身子的藥方吧。」

  「多謝爹!」風無垠不忘再頂凌鶴群一下。

  「呃……一切麻煩風伯伯了。」凌鶴群又是回頭一瞪。還玩!連我都一起蹚渾水了,等你玩到自身難保時,就別怪老友沒有苦苦相勸過!

  「鶴群,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風無垠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低聲說道。

  風夫人笑得像尊彌勒佛。「垠兒,快帶玲瓏到房裡休息,我要去拜菩薩了。」

  呵呵!菩薩保佑風無垠吧!竟然有人在家裡養刺客!凌鶴群在心中歎息著。看來他也要回去為老友燒香祈福了。

      ※           ※           ※

  夜裡,風秀秀和風苗苗仍膩在石泠的房間,不肯離去。

  「玲瓏姐姐,我跟妳說喔!大哥他脾氣很好,從來不會生氣,我常常欺負他,他只是笑一笑,他真的很好喔!」這是十六歲的風秀秀。

  「玲瓏姐姐,大哥文武雙全,英俊瀟灑,多少人來提親說媒,全讓他推掉了,因為他只想娶一個真正喜歡的姑娘。」這是十五歲的風苗苗。

  兩個姊妹一左一右拉住石泠的手,已經說了半個時辰的風無垠好話,石泠聽到耳朵長繭,卻不知道如何送走她們。

  她只習慣絕命門的掌門和師兄的說話語氣。他們不像風無垠的家人講得又快又急,聲音有高有低,內容又是如此豐富。他們始終以平板的語氣和她說話,而她也學會了這種說話方式。

  通常掌門叫她練劍,她就練劍,叫她吃飯,她就吃飯,絕對沒有第二句話。為什麼這兩個姑娘可以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呢?

  「玲瓏姐姐,我們說了好一會兒,現在換妳說,妳覺得大哥這個人怎麼樣?」兩姊妹充滿期待地看她。

  「他很壞!」別人問,她就回答。

  「壞?」

  風秀秀和風苗苗對望一眼,這不是打情罵俏的話嗎?姊妹倆又笑了。

  「大哥使壞喔!嘻嘻!」

  石泠感到她們雙手的興奮熱度,也看到她們熱烈歡喜的笑容,她忽然覺得心頭也熱熱的,好像兩個小姑娘擦熱了她一向冰泠的心。

  「玲瓏姐姐,妳好像不受講話?」

  「她身子不舒服,當然不想講話了。」風無垠走進房門,左手捧著一碗藥湯,右手則端了一碟小點心。

  「哇!大哥親自來伺候大嫂了。」風苗苗跳了起來,摟過那盤食物。

  「苗苗妳胡說什麼?」風無垠微笑地望向石泠。「泠兒,我兩個妹妹愛玩,吵到妳了吧?」

  「大哥,我們沒有吵玲瓏姐姐。我們在幫你說好話哩!」

  「去!」風無垠笑著輕斥一聲。「泠兒吃過藥就要休息,妳們也該去睡了。」

  「好啦!我們不吵大哥。」風苗苗和風秀秀互相扯著袖子,咬了一會兒耳朵,吃吃偷笑,這才轉身相偕離去。

  風無垠確定她們沒有躲在外面之後,這才掩上房門,將藥湯送到石泠面前。

  石泠皺眉看著黑色濃稠的湯水,別過臉道:「這是什麼?毒藥嗎?」

  他舀了一匙藥湯,稍微吹涼之後,道:「是讓妳身體趕快好起來的藥。」

  她抿緊嘴,動也不動。

  「妳不喝就會死掉。」

  這一句話果然奏效,她低頭看著藥湯,他便順勢餵她喝下。

  「好苦!」石泠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不要皺眉,妳應該學著怎麼笑。」

  「笑?」石泠抿了抿唇,藥湯的苦汁仍在舌間喉際,她怎麼笑得出來?

  更何況她從來不會笑!

  風無垠仍舊悉心吹涼藥湯,慢慢餵石泠喝著。

  「剛才秀秀和苗苗笑得那麼開心,難道妳心情沒有快樂些嗎?」

  「我吃了你的毒藥,怎麼快樂得起來?」

  「對,妳吃了九九奪命丹,就要聽我的話。妳今天做的很好,我的家人都很喜歡妳。」

  「你到底要控制我到什麼時候?」

  「不就是八十天嗎?今天才過一天,還有七十九天呢。」風無垠很有耐心地餵她喝藥。「只有我才會配解藥,而且還沒有煉製完成。妳如果殺了我,或是殺了我家裡任何一個人,妳都拿不到解藥,到時候妳就會七孔流血、全身抽痛如五馬分屍……」

  「你別說了。」石泠受夠了他的危言聳聽,憤然搶過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用力放在桌上。

  「別生氣,傷口還沒好,要靜心休養。」

  她恨恨地道:「我會好好活到第八十天,吃瞭解藥之後,我還會再來尋你的命。」

  「話可別講得太早,否則到時候我不給妳解藥。」他的笑容始終沒有褪去。

  「你不殺我,我就會讓你後悔!」她恢復了她慣有的冷漠。

  「咦?口氣變得這麼兇惡?」風無垠逼近她的臉孔,慢慢地道:「如果我死了,就會變成厲鬼,天天向妳索命,妳還要我死嗎?」

  「你……」石泠臉色又刷成慘白。這幾天來,她歷經受傷的痛苦和死亡邊緣的恐懼,再也無法坦然面對死亡這個字眼了。

  風無垠見她嘴唇微顫,知道她心裡害怕,又故意道:「還有啊!以前被妳殺過的人,也會一個個爬起來向妳討公道,妳可要夜夜作惡夢嘍!」

  「不會!」石泠倏然起身,走到牆邊,掩起耳朵喊道:「我沒殺過人!我不會作惡夢!」

  風無垠一愣,她沒殺過人?難道她是初出茅廬的殺手嗎?可她不是早已成名了嗎?

  「妳怎會沒殺過人?絕命門的泠、月、寒、石殺人無數,妳做過的案子,我可以一件件數給妳聽,難道妳都忘了嗎?」

  「那不是我做的,那是師兄做的,可他死了,掌門就叫我出來代替他。」

  原來他是她第一個殺人目標呵!風無垠既感歎又慶幸,歎的是她年紀輕輕,就走上殺手這條血腥之路,但又慶幸她尚未沾染鮮血,他絕對來得及挽回她。

  「難道你們絕命門有好幾個泠、月、寒、石?」他繼續追問。

  「我是第三代……」石泠固然習慣一問一答,話一出口,才發現他在套問絕命門之事,遂閉口不再講話,對著牆壁發呆。

  「好了,我也不打擾妳,這裡有幾塊甜糕,妳吃了就睡吧。」

  石泠轉回桌前。人家叫她吃,她就吃。右手捻起一塊桂花糕,又放了下來。

  「你沒放藥吧?」

  「我吃給妳看。」他拿起另一塊糕吃著。「好吃,很甜呢!妳快來吃!」

  石泠看著他的笑容。她不解,為什麼這些人總是要嘴角上揚,到底是什麼事情值得他們高興?

  她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入口香甜,她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

  「再吃一塊。」風無垠道。

  她果然又拿了一塊核棗糕。

  風無垠笑了,原來她很會「聽話」!如此一來,要調教她應該不是難事。

  為了她,他賭上這條命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4-9 03:26: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來,泠兒,把這口粥喝了。」

  石泠張開口,讓風無垠餵她吃飯,好像他餵她是天經地義的事,其實她只是習慣接受命令罷了。

  她覺得風無垠的命令沒有危險性,而且還令她感到自在,比遵從掌門的殺人指示容易多了。

  但她一直不解,為何他要留她在天塹山莊?他知道她是絕命門的人,就不能再活下去,她遲早要再取他性命呀!

  第一次殺他,她毫無畏懼,可嚐過死亡的孤泠之後,她變得猶豫了。

  「我要回絕命門。」

  「等妳吃瞭解藥之後,如果還想回去的話,我就讓妳走。」

  「你不怕我回來殺你?」

  「我相信妳,妳不會。」風無垠面帶微笑。

  石泠有點頭痛。這個男人到底有何居心?如果他當初死在她的劍下,也不會有這麼多枝節發生了。

  「你為什麼沒有死?」她問出了最大的疑問。

  他餵她吃完最後一口粥,再將她的手帶到他的心口,讓她的掌心完完全全覆在那個曾經破碎過的傷口上面。

  「妳說呢?」

  石泠摸到了他強有力的心跳,而那心跳傳遞出來的熱量,又一波波地打入她的手心,使得她的手掌也似乎跟著搏動起來。

  生命!這就是活生生的生命!石泠的心跳也跟著火熱了。

  如果她能收藏這個心跳,化做自己的心跳,那她是不是也能像風無垠一樣,總是從容自在、笑容滿面、甚至不怕死?

  「妳摸出來了沒有?」

  「唔……等一下。」她回過神,手掌開始在他的胸膛遊移著,左右、上下、摩挲、捏揉,真是個好厚實、好溫暖的胸膛呵!

  她發現了!

  「你的心臟……位置不對。」

  「我的穴位也跟常人不一樣,妳下次出手就會找對地方了吧?」他仍然笑看她,握住了她停在他胸口的小手。

  她睜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他竟然點出他的正確要害,難道他真的不怕她會再刺他一劍嗎?

  亮麗的日影從打開的窗戶照射進來,也照亮風無垠溫煦的笑意。

  沒有恨,沒有怨,神情柔和。

 她不解地低下頭。她不懂,她真的不懂眼前這個男人!

 他扶起她的身子,像是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多住一些日子,妳會慢慢懂的。走,我帶妳到山莊走走,散散心。」

  「我的傷還沒好……」

  「我扶妳。」他有力的臂膀撐住她虛弱的身子。

  「哇哈!大哥!」不識趣的風苗苗出現在門口。

  「嘻嘻,我來的不是時候,可是我一定要找大哥,玲瓏姐姐,對不起了……」

  「苗苗,妳有話就說,囉裡囉嗦的。」

  「嗚嗚,撞壞大哥的好事,大哥要罵人了。」風苗苗假意哭泣,揉了揉眼。「玲瓏姐姐,大哥真的好壞喔!」

  風無垠無奈一笑。他向來慣壞妹妹,只得由她去胡鬧。

  「你大哥不壞。」石泠迸出一句話。

  「咦?」風苗苗拿下雙手,看到一位美天仙依偎在俊大哥的懷抱中,她敲敲自己的頭,扮個鬼臉道:「不久前才說大哥壞,今天又好了?哎!人家小倆口的事,我就別管啦!」

  「苗苗,有什麼事嗎?一起去散步吧。」風無垠道。

  「對了,有事!我和姊姊在牆邊發現一隻母狗,旁邊還有一隻小小狗,姊姊已經帶進院子裡,想問大哥是不是要送到狗園?你沒空送的話,我們可以幫你送。」

  「泠兒,我們過去看看吧。」風無垠扶著石泠,帶她緩緩行走。

  來到西邊圍牆廊下,風秀秀正用幾塊破布為狗兒取暖,一見風無垠就大叫。

  「大哥,這隻母狗快死了。」

  「怎麼會這樣?」風無垠蹲下身察看,只見那母狗全身是傷,氣喘連連,多年經驗令他判斷:「牠才剛生產沒多久,可能又被其他野狗欺負,加上天氣變泠,找不到食物,所以生病了。」

  風秀秀擔憂地道:「我餵牠吃東西,牠都不肯吃。」

  「喝水呢?」

  「也不喝。大哥,你看牠的眼睛,好像沒有光芒了……」風秀秀愈說愈急。「我趕快送到狗園去,李師傅說不定還有辦法!」

  「來不及,沒救了。」風無垠輕輕撫摸母狗顫動的身體,試圖給她最後的安慰,而母狗則微睜著眼,茫然看他。

  「要救她啊!」石泠出聲了。

  風無垠看到她皺眉驚慌的眼神,只能歎口氣道:「泠兒,貓狗之將死,都是不吃不喝,而且……妳來摸摸牠,牠的心臟很弱,身子又是傷又是病,體力已經耗損了,就算強灌牠喝東西,她也不能消化。」

  石泠蹲到母狗旁邊,伸手搜索牠的心跳,但她幾乎摸不到,還是風無垠拉了她的手,讓她久久按撫,她方察覺那個微弱的跳動。

  剛剛她才接觸到風無垠旺盛的生命力,怎麼……現在立刻面對一個垂死的生命呢?一生一死,一強一弱,這是天壤之別啊!

  母狗吐了一口氣,抬起眼看她,又緩緩垂下眼瞼……

  那個神情,跟她刺死風無垠的那一剎那竟然沒有兩樣!

  雖是人狗有別,但是面臨死亡之際,都是這種眼神,那代表的是什麼意義?

  不甘願?害怕?依依不捨?或是對人間最後的一瞥?

  最後一瞥?那麼,風無垠在幾乎死掉的時候,緊緊盯住了她,是否就是為了變鬼找她索命?可這隻狗為何也在看她?她沒有殺牠呀!

  她嚇得放開手掌。

  「死了!狗死了!我不要死啊!死掉很難過的……」

  「泠兒!不要怕。」風無垠抱住她的身子,勸慰著。「生命順其自然,有生有死,只要不是違逆天意任意殺生,生死消長,並不可怕。」

  「可是牠在看我,牠要報復……」

  「牠很虛弱,看不到東西了,牠可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亮光而已。」

  「那你看到我了嗎?」她望看他,眼裡仍是驚恐。

  「我看到了!」一劍穿心的一瞬間,生死交關的片刻,他的確看到了。「我看到一個純真善良的小姑娘,我不會恨她。」

  他不恨她?她純真善良?石泠無法接受這些說法,懊惱地垂下了頭。她只知道他要報復,否則就不曾餵她吃毒藥了。

  「大哥,你們不要講情話了。」風秀秀黯然地道:「母狗死了。」

  「死了?」

  死了很孤寂啊!石泠愣愣地望向那一動也不動的生命,心頭突然感到一陣酸痛,就像有人用力捏住她的心臟……

  「心會痛!」她摟住了心口,皺緊了柳眉。

  「玲瓏姐姐,妳不要緊吧?」風秀秀顧不得難過,拉了她的手問著,風苗苗也俯身輕拍她的背。

  風無垠隱約猜到她心思的轉變,扶著她的手臂道:「我帶妳回去休息。」

  「吱……」正當石泠要站起時,一隻巴掌大的小白狗從破布堆中鑽出來,牠先是膽怯地四下張望,這才在破布塊上爬來爬去。

  「是小狗!」石泠又蹲了下來,摸上那個小小的身子。

  有熱度,有心跳,這是一個生氣勃勃的生命!

  她不再心痛了。她抱起小狗,仔細地捧在臂彎裡,以柔軟的手掌一再地安撫這個徬徨心驚的小東西。

  這景象讓風無垠想到那一夜,她也是如此細心呵護小黑羊。

  人性本善呵!絕對沒有人生下來就會做惡殺人,他絕對可以喚回她的良善。

  「大哥,我看……」風秀秀察言觀色。「小狗就不用送狗園了,玲瓏姐姐喜歡,就留下來陪玲瓏姐姐吧。」

  「對啊!我們也可以一起養牠。」風苗苗雀躍著。

  「我可以養牠?」石泠眼裡綻出從未有過的光采。

  「當然可以了。」風無垠的笑意更深了。

      ※           ※           ※

  匆匆一個月經過,歲末冬寒,家家準備除舊布新。

  在風無垠悉心照料下,石泠的腿傷逐漸康復,而巴掌大的小狗也長得像手臂大小了。

  「白兒,喝羊奶。」石泠在長凳放了一盤新擠出來的羊奶,再把白兒從竹籃中抱出來,讓牠舔舐。

  風無垠夾了一筷子的菜,笑道:「妳也吃一口吧。」

  石泠張大嘴把飯菜吞了下去,一口又一口,她已經很習慣讓他餵飯了。

  過去的殺手訓練讓她學會了服從命令。既然是他叫她吃,她就吃嘛!

  可他不會叫她殺人,也不會命令她練劍,他就是帶著她四處遊玩,不僅走遍天塹山莊,也走進了天塹鎮百姓的日常生活裡。

  「妳老是奇怪羊奶哪裡來的,今天我就帶妳來看了。」風無垠看到滿桌佳餚,

笑歎道:「高利菜也真是的,請他準備幾味野菜,倒煮了這麼一大桌。」

  「羊呢?」石泠望著門外。

  「這不就來了嗎?」風無垠招呼門口探頭探腦的阿西。「把阿黑帶進來吧。」

  看到那頭黑羊,石泠彎下身撫摸那光潔的皮毛,遲疑了一下。

  「嗯,我好像看過阿黑……是不是牠迷路了,在路邊哭?」

  「妳記性真好,才幾個月,阿黑長這麼大了,我已經認不出來,妳還認得牠?」風無垠好奇地問著。

  「一種感覺吧。」石泠又摸了摸阿黑,而阿黑也溫馴地任她撫觸,像是在享受她的溫柔呵護。

  「可阿黑終究還要賣掉,宰殺來做好吃的羊肉爐……」風無垠笑道。

  「不行啊!阿黑也是一條生命,怎麼可以殺掉牠?」石泠不自覺地護住阿黑。阿黑這麼乖巧溫和,怎麼可以隨便殺牠,讓牠深受死亡之苦呢?

  「大少爺哥哥!」阿西也跳出來了。「爹答應我,他不會賣阿黑,阿黑要留在家裡生小羊、擠羊奶。」

  風無垠只是隨口試探石泠,目的既已達成,他得到滿意的答案,也就笑道:「是大少爺哥哥說錯話,我知道阿黑是阿西最好的朋友了。」

  「就是啊!」阿西牽過阿黑,抱著牠的脖子。「阿黑是我的家人,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聽著阿西的童言童語,石泠心裡一黯,又撫摸上小白兒。她沒有家人,她只有白兒。

  「泠兒,為什麼不開心?」風無垠餵她吃了一口販。

  「我身不由已,不知明日生死,我怎會開心?」

  「妳還在怨我?」他笑道:「只要妳表現得好,我會提早做好解藥給妳。」

  「真的?」石泠心中湧起一絲興奮,吃瞭解藥之後,她就不怕死掉了。然後她也可以離開天塹山莊,回到絕命門……

  回絕命門?那個冷清、冰涼、與世隔絕的地方?而且她在回去之前,她必須完成任務--殺掉風無垠和風無邊!

  她的眉頭又蹙緊了,望向笑容溫煦的風無垠。他總是笑臉待人,說話溫文有禮,除了給她吃毒藥外,根本沒虐待過她,反而讓她過著最舒適的生活。

  這麼一個好人,他的爹娘疼他,妹妹敬愛他,山莊家人也待他如好友,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很多人會傷心難過?

  就像她為那隻母狗難過一樣?他死了,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可是,掌門說他是該死之人啊!他知道絕命門的祕密,他得死呀!

  然而一隻狗、一隻羊,她尚且不忍牠們喪生,更何況是一個溫煦坦蕩、不計前仇的活生生男人?

  心裡的疑惑,似乎慢慢解開了……

  風無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直截了當說出他的想法。

  「吃了解藥之後,妳還是可以留在天塹山莊,永遠當玲瓏姑娘。」

  一輩子當玲瓏?不再是絕命門的殺手石泠?

  石泠搖搖頭,她還得再思考一下。

  阿西蹲在地上,看看大少爺哥哥,又看看漂亮姐姐,他不懂大人在講什麼話,可是他按捺不住要問:「大少爺哥哥,為什麼你要餵漂亮姐姐吃飯?阿西長大了,就不用娘餵飯呀!」

  「如果阿西生病了,娘是不是會餵你吃飯?」

  「是啊!娘一面餵我,還一面叫我去死啦。」阿西天真無邪地道。

  石泠嚇了一跳。

  「去死?你娘要殺死你?」

  「不是,高大嫂是罵他。」風無垠笑著解釋。「阿西,你一定是不聽話,不添衣服,結果著涼生病了,對不對?」

  「大少爺哥哥好厲害,你怎麼知道?」

  「我小時候,我娘也這樣罵我啊。」風無垠拿巾子擦拭石泠的嘴。「這叫做愛之深,責之切。」

  「大少爺哥哥好有學問,阿西都聽不懂。」阿西歪著頭。

  「該叫你爹讓你去上學堂了。」風無垠拍拍阿西的頭。「我的意思是說,阿西的娘很愛你,希望你健康快樂,可是阿西不聽話,結果生病了,阿西的娘看阿西生病難受,當然很傷心,她罵你就是希望你以後要聽話,保重自己。」

  「那大少爺哥哥也會對漂亮姐姐愛什麼、責什麼嗎?」

  「我只會愛人,不會責罵人。」風無垠望向石泠,話中蘊意無限。

  石泠好像被他點起一把火,全身熊熊燃燒著。愛,是一個她從來不曾體會瞭解的字,為何會在瞬間讓她全身發燙呢?

  她低下頭,抱起喝飽奶水的白兒,以指頭輕輕劃著牠的肚腹,卻不知臉上已露出令人心醉的紅靨。

  「生小豬啦!」阿西的哥哥阿北跑了進來,興奮大叫。「大少爺哥哥,爹說生小豬啦!」

  「好!我們趕快去看。」風無垠拉起石泠往外走。

  「為什麼要看生小豬?」她不解地問。

  「讓妳瞭解生命。」

      ※           ※           ※

  豬圈內,高利菜天婦已經忙得滿頭大汗,母豬嗷叫伴著人聲吆喝,正為新生命的誕生而努力。

  風無垠和石泠站在豬圈外面觀看,高利菜蹲在裡頭,賣力地從母豬身體洞口拖出一隻隻帶血的小豬,而高大嫂則忙著拿水桶沖洗血水,再把小豬送到母豬的乳頭下面。

  「嚇!好難看啊!」石泠輕聲叫著,無法忍受昔日聞慣的血腥味。她抱緊白兒,倚到風無垠的懷裡,將臉蛋埋進他那個溫暖寬闊的胸膛。

  「哇!一共十五隻耶!」高利菜眉開眼笑,心花怒放。「托大少爺的福,你一來就保佑我家母豬生了這麼多小豬仔!」

  風無垠笑道:「你好生養小豬吧!養成大豬,明年讓你賺大錢!」

  阿西和阿北兩個小孩拍手大笑,空地上的羊群雞隻也競相叫鳴,彷彿是為豬圈內的喜事而慶賀。

  「生完了嗎?」石泠偷偷地探出頭來。

  「早生完了。妳看,小豬正在吃奶呢!」他調整個位置,讓她看個清楚。

  「小豬圓滾滾的,好有趣呵!」石泠好奇地睜大眼,覺得自己的嘴角慢慢咧了開來。

  她笑了,風無垠捕捉到她那朵難得的微笑,他也愉快地笑了。

  石泠目不轉睛地看著滾圓的小豬吃奶,她一反平日的冷淡,像個初見世面的小女孩,不時指指點點,又想為小豬取名字。

  「我們到後面坐坐,高利菜他們在忙,不要打擾他們。」

  「喔!」石泠略感失望,但她還是聽從他的話。

  兩人走到屋後山坡,那邊有一塊軟綿綿的草地。雖然已經進入寒冬,但青草依然蓊蓊鬱鬱,一片茂盛,為高家的羊群提供一個最佳的食場。

  風無垠扶石泠生了下來,問道:「冷嗎?」

  「不冷。」她嘴上這麼說,還是攬緊了手裡的白兒,意欲取暖。

  看來冬陽仍然不夠暖和。他輕攬著她的肩臂,以自己的溫熱為她保暖。

  「妳總算知道母豬怎麼生小豬了?」

  石泠第一次看到生命的誕生,那初生的喜悅感染了她,口氣也變得輕鬆。

  「好奇怪,為什麼母豬身體可以藏這麼多隻小豬?」

  「凡動物大多是多胎生,像狗一胎也可以生七、八隻。」

  「好奇怪,你說母豬生小豬,大狗生小狗,大羊生小羊,為什麼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誰說妳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風無垠一口氣嗆在喉嚨間,差點卡住。

  「掌門。他說我是石頭的女兒,所以也要像石頭一樣無情。」

  「人非木石,誰能無情?」風無垠笑道:「所以你們掌門給妳取石泠這麼冷冰冰的名字?」

  「我師兄的名字都是掌門取的。」

  「他們叫什麼名字?」

  向來絕命門殺手只在死者肚皮留下一個字,所以江湖只知其姓,不知其名,而石泠初出茅盧,倒是在風無垠肚皮簽下全名了。

  石泠不欲談絕命門的事,不再說話。

  風無垠會意。

  「我不是要探聽絕命門的事,我只是好奇妳那個掌門是怎麼一個人,竟然可以把妳養成一個無情無淚的冰人兒。」

  「無情無淚?」石泠抬起清亮的眼睛。

  「不是嗎?妳年紀輕輕就學著殺人,下手不留情,這不是無情嗎?還有,妳傷口痛,不哭;妳害怕得要命,也不哭。要是其他姑娘,早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石泠肯定地道:「我是石頭做的,沒有眼淚。」

  風無垠又笑了,大膽撫向她細柔的臉龐,輕輕按捏。

  「這塊石頭倒是軟的。」

  石泠臉上頓時臊熱起來,不自主地抿緊唇瓣,而那自然流露的不安和扭捏,證明她不是石頭。

  他看到她臉上浮起約兩朵紅彩,心中又更添幾許愛憐之意。

  「泠兒!」他摟住她的肩頭,注目她一雙黑白分明、不染一絲塵俗的眼睛。「人也是由人生出來的。妳看,阿西就是高大嫂生下來的。」

  「阿西那麼大,高大嫂怎麼生得出來?」石泠不解。

  「妳沒看過小嬰孩嗎?沒看過大肚子懷孕的女人嗎?」

  「我看過。可我不是女人生下來的,我是石頭生出來的。」

  頑石難點頭!風無垠嘴乾舌燥。

  「妳去敲開全天下的石頭,如果哪一塊石頭可以蹦出一個娃娃,我就把妳當神仙供奉起來。」

  「眼前不是有一個嗎?」

  他差點七竅生煙。「妳聽著了,妳是娘親生出來的,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娘親?」石泠困難地說著這兩個字。「我沒有娘親,我只有掌門和師兄。」

  風無垠原有的不耐都平息了。

  她的成長過程特殊,只學得練武殺人,可對世事的瞭解,卻仍然像嬰兒一樣無知。

  「掌門和師兄不是妳的全部生活。妳已經慢慢在體會人生了,我還會讓妳懂得情愛。」

  「情愛?」石泠眼神有點迷濛。

  「對,妳不是石頭,妳是個女人,妳總會懂得愛人,也會生小孩。」

  「我會生小孩?」她睜大眼,用手摸了摸肚子。「我的肚子裡面有小孩?」

  「現在還沒有。」他又靠近了她,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總有一天,妳會有的。」

  「你是說,我身體會裂開一個洞,小孩會從裡面跑出來?」

  「沒錯。」

  「那我不就死了嗎?」他和她都曾經受傷,一個小傷口都能致人於死,更何況是一個大大的洞口?

  「妳放心,生小孩是延續生命,所以妳不會死。」

  石泠迷惘了,生命是一個難解的問題。至少,她知道活著是好的。

  和風無垠在一起,也是好的。

  她朝他微微抿唇一笑。她不習慣笑,但她覺得笑起來很舒服。

  冬日風寒,她的笑意像是蕭瑟寒冬裡的一抹暖陽,雖淡,卻可貴。

  風無垠的心也被薰暖了。

      ※           ※           ※

  一群人圍在大柱子家門口……還有人爭先恐後地往前擠。

  「看什麼?他家的小柱子又出事了嗎?」

  「閉上你的烏鴉嘴!是小柱子的乾爹帶著未來的乾娘來了。」

  「什麼?大少爺有對象了?不要擋著我,我要看!」

  門外窗邊鬧烘烘的,鄉親們搶著一睹「大少奶奶」的風采。石泠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人,她抱著小柱子,表情顯得不安。

  「沒事的,他們是來看妳。」風無垠柔聲安慰著。

  「我有什麼好看的?」石泠低頭看著小柱子,拿了手指頭輕輕觸摸那吹彈可破的粉嫩臉蛋。

  嗯,果然不是石頭做的。

  「大少爺一直不娶親,如今帶著玲瓏姑娘出來,大家自然好奇了。」柱子嫂忙著端茶送餅,熱情招待她兒子的救命恩人。

  「你為什麼不娶親?」石泠問道。

  「娶親就是找一個心愛的女子,和她一起生活,生養孩子。」風無垠好整以暇地喝茶。「如今我還沒有找到那個女子,所以尚未娶親。」

  這些日子來,石泠聽聞許多事物,學了很多東西。不同於絕命門的遺世獨立,外面的花花世界讓她大開眼界,短短數十天之間,她也漸漸懂得世事,唯獨對於男女情事猶是一知半解。

  柱子嫂在一旁笑道:「大少爺是要找個像玲瓏姑娘一樣溫柔美麗的女子啦!想不到找了那麼多年,原來就是凌四少爺的表妹。」

  石泠不識溫柔為何物。或許,乖乖聽風無垠的話,最後可以拿到九九奪命丹的解藥,這就是「溫柔」了。

  那麼,當個溫柔的女子也是很簡單的。

  但又跟他娶親有什麼關係?

  「生養孩子?就像我養白兒一樣作伴嗎?」石泠聽得愈多,問題也愈多。

  「生養小孩不只是作伴,是傳宗接代、延續生命,如果有一天妳我死了,我們仍然有後代繼續活下去,千百年來就是如此。」風無垠有問必答。

  「我不要死。」石泠神情黯淡了。

  「妳年輕又沒病痛,不會死的。」風無垠走到她身邊,摸了小柱子的小臉蛋。

「大柱子娶了柱子嫂,他們結成夫妻,生下小柱子,以後小柱子長大也會娶妻生子,一代又一代,這就是傳宗接代。母豬生小豬,母羊生小羊,也是如此。」

  「生生不息……」石泠眼裡恢復光采。「娃娃這麼可愛,那我以後也要生小孩,生下很多小石……」

  風無垠不欲她說出名字,忙道:「妳生小風無垠好了。」

  石泠突然全身一熱。如果她生下一個小風無垠,那以後豈不抱著一個貌似風無垠的小娃娃?她抬頭望向他的笑臉,臉頰驀然燒紅了。

  外頭圍觀眾人暗地叫好,大少爺這招求親方法可真是不著痕跡呵!

  石泠不知為何心慌,只覺得懷裡的小柱子已經變成小風無垠,把她燒得好熱。

  柱子嫂抱過小柱子,笑道:「玲瓏姑娘喜歡小柱子,有空就和大少爺過來坐坐,大少爺是小柱子的乾爹,妳就是乾娘了。」

  「乾娘?」

  「小柱子是大少爺救回來的,等於是他的再生父親。」大柱子在旁邊解釋著。「即使我們高攀不起,也是要搶著拜乾爹盡孝道。」

  「哎!大柱子,你太認真了吧?」

  「大少爺才認真呢!沒讓您喝到滿月酒,您倒補送了一塊長命金鎖片。」大柱子一歎。「是我們欠大少爺的,如果不是為了救小柱子耗損體力,大少爺也不會有血光之災啊!」

  「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風無垠不欲在石泠面前舊事重提。

  柱子嫂火上加油。

  「連大少爺這麼好的人都敢殺,那刺客真是沒天良啊!」

  「刺客?」石泠臉色轉為蒼白,她幾乎忘了她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她身體不好,你們不要嚇她了。」風無垠輕拍石泠的肩頭,給她一個熟悉而溫煦的微笑。

  石泠深吸一口氣。相處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知道風無垠的功力在她之上,只是她一直不明白為何當初他會輕易被她刺中。

  原來他是耗盡內力救人,而她卻差點將他殺死,如今他不報復,反而又救回她,她要如何償還這筆恩情債呢?

  小柱子拜乾爹盡孝道,她是不是要一輩子聽他的話,做牛做馬、為奴為僕?

  「我要妳忘掉過去。」風無垠瞭解她的心意,在她耳邊低語著。

  他的聲音讓她安心。

  她決心拋棄過去,不願再當一個糾纏他人生死的殺手。

  她知道他一定會給她解藥,她的生死,完完全全交給他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4-9 03:2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新年到來,天塹鎮上鞭炮聲此起彼落,喜氣洋洋,氣氛熱鬧。

  「放炮嘍!」風苗苗拍手大叫,又趕忙掩起耳朵跑開。

  石泠穿了一身紅色棉裙,蹲身點了炮竹,隨即拉著風秀秀閃開。咻地一聲,衝天炮騰地而起,在空中爆出絢爛的火光。

  「哇!」石泠不怕爆竹震耳,仰頭觀看,臉上拉出一抹微笑。

  風無垠陪著風夫人站在廊下,他的嘴角也有笑意。

  風夫人更開心了。「垠兒,娘請人幫她們三個姑娘裁了過年新衣,你看玲瓏穿起來可真漂亮啊!」

  「多謝娘費心了。」風無垠的視線沒有離開石泠,只瞧她又搬出一串炮竹準備點燃。

  「傻兒子,謝什麼?玲瓏乖巧聽話,娘當然要疼媳婦了。」

  「娘,泠兒只是來做客,您說這些話會嚇跑她。」

  「那你還一天到晚往她房裡跑?人家可是大姑娘啊!」風夫人杏眼一瞪。「垠兒,你二十七歲了,快讓爹娘抱孫子吧!」

  「待孩兒去問問她。」風無垠也不否認,不拒絕。

  「你快去問,既然玲瓏沒有爹娘,鶴群他爹就算是長輩,娘叫你爹找個時間到濟南府,幫你談親事。」風夫人神情熱烈。

  若兩家長輩談起玲瓏,一定洩了底。風無垠心中有打算,即道:「聽說鶴群的太師父在他家過年,我去請他老人家來天塹山莊玩玩,順便先和凌伯父照會一聲婚事。」

  「這也好,省得你爹多跑一趟。」風夫人點頭笑道:「丁前輩是你的救命恩人,上次他被鶴群拖走,我們都還來不及答謝呃。」

  一連串的鞭炮聲打斷母子的對話,地上噼哩啪啦跳著炮仗,三個姑娘相偕躲到廊下,躲避那四處飛射的火花流炮。

  「苗苗,瞧你們玩得這麼開心!」風夫人笑道。

  「玲瓏姐姐最開心了,今年家裡的鞭炮都被她放完了。」風苗苗大笑。

  石泠有點難為情,低下頭不敢講話。

  「玲瓏,妳以前家裡窮,大概不曾過個好年吧!」風夫人憐惜地道:「沒關係,妳想玩的話,以後每年都可以放鞭炮放個過癮。」

  「每年?」石泠不解其意,囁嚅道:「風夫人,我明年不在這裡……」

  「娘,我帶泠兒到一邊說話。」風無垠示意石泠和他離開,留下後面三個歡喜竊笑的母女。

  兩人默默走出一大段路,來到院中小徑漫步。過年時節,大部份的家人僕婦都休息玩耍去了,是以院落冷清無人,正好讓風無垠放心談話。

  「過年好玩嗎?」

  「嗯,很好玩。」在絕命門裡,石泠不知道什麼叫做過年,只知道多了一歲,再吃一桌加菜的年夜飯,日子照樣是練劍、吃飯、睡覺。

  原來過年是這麼繽紛有趣,穿新衣、貼春聯、玩炮竹、逛年市、買年貨,她和風秀秀、風苗苗兩姊妹玩了大半個月,每天都充滿了新鮮刺激。

  風無垠見到她雀躍的神情,心裡也為她高興,他還想讓她更開心。

  「泠兒,今天是第七十二天了,明天我會去濟南府一趟,過兩天回來之後,我會提早把解藥做出來給妳。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妳死。」

  解藥!石泠幾乎忘了這件事,吃過解藥,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他見她若有所思,問道:「妳打算怎麼辦?」

  「我要回絕命門。」她低下頭。

  他驚道:「妳還是要回去?」

  「我怕掌門會再對你弟弟下手,我要回去阻止他。」石泠把幾天來的想法說了出來。

  風無垠如釋重負,總算她不是要回去當殺手。

  「無邊沒事,他寫信回來告訴我,原來是一場誤會,那個想殺他的人已經向絕命門撤回這筆買命生意,一萬兩銀子就當做賠掉了。」

  「是這樣啊!」石泠突然覺得無奈,白忙了一場,原來只是一場誤會,卻害她差點毀掉別人珍貴的性命!

  風無垠握住她的手,誠摯地道:「泠兒,不要回去。妳過去的事情,只有妳知,我知,鶴群知。鶴群他不會亂講話,妳盡可安心。這些日子來,我會帶妳到鎮上走走,就是要妳以新的身分出現,大家只知道妳是玲瓏,沒有人知道妳的過去。從現在起,妳是一個新生的人了。」

  天知道她多願當一個正常人!她不願再以刀劍操縱他人的生死,也不想回去那冰冷安靜的山谷,她真的好想一輩子和天塹鎮這群善良的百姓在一起,也好想守著始終溫柔待她的風無垠。

  他目光炯炯地注視她,又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讓妳回去!」

  石泠心跳加快,臉蛋微紅,避開了他燃燒似的眼睛,低頭道:「那你也不要出門,好不好?」

  「為什麼不出門?有時我要去狗園……」

  「我怕我師兒知你沒死,會對你下手。」她眼裡充滿憂懼。

  「傻泠兒,大白天的,難道他們敢在大街上殺人?」他拂了她的髮絲,笑道:「不過妳放心,我會盡量留在山莊,這樣可以了吧?」

  聽了這話,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彷彿只要她牢牢抓住他,她就可以永遠伴在他身邊。

  他先是任她握著,再反手握住她的柔軟手掌,緊緊握住,連結不放。

  最早,他只是憐憫她,怎知她受傷的那夜,在他觸上了她的軟唇之後,他再也無法自拔了,難怪人家說憐愛、憐愛,由憐生愛呵!

  在喚醒她的真性情之後,他更是深深喜愛她的良善純真,直覺她就是可以伴他度過恬淡一生的人。

  拉著她的手,他心滿意足,兩人一路無言地漫步庭園樓閣間。

  走進一個幽雅清淨的小院子,只見翠竹三兩叢,水池一塘,奇石錯落排列,間有裊裊檀香飄送過來,令人煩塵頓消。

  風無垠道:「我們來的不是時候,等到夏天時,這水塘裡長滿了蓮花,那景色更美呢!」

  石泠心裡已經充滿期待與想像。

  他帶她來到屋子前。

  「妳還沒進來過吧?這裡就是天塹山莊的佛堂,我娘早晚都在這裡拜佛做功課,其他人想進來參拜,隨時都可以進來。」

  「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

  石泠唸著佛堂外的兩幅門聯,再仰頭一看,是「慈航濟世」四字橫匾。

  她偷偷看了身邊的風無垠,抿緊唇低下頭來,因為她不懂這些字的意義。

  他見狀道:「我娘拜的是觀世音菩薩,觀世音慈悲為懷,救苦救難,妳可以想像她撐舟於苦海之上,挽救那些深陷其中受苦的人。」

  「怎麼救?我不懂。」

  「我講一個魚籃觀音的故事給妳聽。」他握著她的手,在一邊椅子坐下。「宋朝時候,海門縣金沙灘的人們為非作歹,罪孽深重,玉皇大帝很生氣,決定叫東海龍王把這些壞人淹死,讓他們全部下地獄。但是觀音菩薩知道了,祂憐憫這些惡人,自告奮勇去感化他們。

  「於是菩薩化做一個美麗的賣魚姑娘,那縣裡的人很喜歡她,一個個跟她求親,菩薩就要求他們吃素行善,背法華經,並且在晴天寺講授經文。其中有一個最壞的惡霸叫馬二郎,果然背了佛經,終於娶得賣魚姑娘回家。」

  「菩薩也可以嫁人?」

  風無垠搖搖頭。

  「就在新婚當天,賣魚姑娘突然死了,馬二郎很傷心,從此每天唸經,改過向善,並勸人做善事,整個金沙灘也變成一個行善的地方。過了兩年,觀音菩薩又化做一個老和尚,前來點化馬二郎,縣城的人這才知道是觀音菩薩顯靈,為的就是挽救他們,從此再也沒有人做壞事了。」

  「我有點明白了。」石泠努力整理她的思緒。「菩薩是個好人,再壞的人祂也要去救,也像你救那些生病的狗一樣?」

  「嗯!菩薩不只救壞人,祂救眾生、救妳、救我。」

  「你不是讓丁漢唐救活的嗎?怎麼變成菩薩救了?」

  「人的能力和運氣不是靠自已,有時候是靠天。」他伸著食指比比天際。

  石泠不解,又問道:「也像我受傷,你救我一樣?」

  「差得遠嘍!菩薩救人是無私的、博愛的,我呢,是有私心的。」

  「你有什麼私心?」

  「妳慢慢就明白了。」風無垠笑著。

  走進屋裡,石泠看到觀音大士像,哇了一聲。「她長得好像風夫人呵!」

  「應該是說我娘虔誠禮佛,她唸了經文,行了善事,相由心生,自然也有菩薩的慈祥面貌。」

  「原來……菩薩長得真好看。」石泠目光始終注視牆上的畫像。過去她不進廟宇,總以為那是怪力亂神之處,如今親見神佛,望看那慈眉善目,心底有說不出的舒暢自在。

  「妳以後有空可以過來,祈求菩薩保佑妳。」

  「我該求什麼?菩薩聽得到嗎?」

  「妳忘了門口的對聯?千處祈求千處應,只要妳心誠,則靈。」

  「真的?」她眼睛亮了起來,展露出笑靨。「我求什麼都可以?」

  「妳想求什麼?」他感覺她小手的火熱,不覺捏了捏她的掌心。

  石泠的臉紅了。「我想求菩薩保佑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他又捏緊她的掌心,笑道:「一般人只想求自己的好處,為什麼妳會幫我求?」

  「啊?!」石泠又被問住了,她低下了頭。「我覺得……你是好人,我想要你好好的……」

  「我也要妳好好的過日子,我們都平安。」風無垠由衷地道。

  「我們?」石泠的心在膨脹,她向來孤獨慣了,「我們」是一個難懂的詞。

  「就是妳和我,明白嗎?」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我們是不是還包括你的爹娘、弟弟、妹妹?」

  他笑了。「看來妳已經進步很多,對!我們就是天塹山莊所有的人。」

  「小柱子他們算不算?」石泠仍追問著。

  「算!天塹鎮的老百姓都算,大家都平平安安,好不好?」

  唉!原本只想和她兩人長相廝守,怎知她把所有認識的人都一起扯進來天長地久了?

  「還有白兒,小黑!」

  「好!都好!」風無垠大笑。

  「真好!菩薩會保佑大家。」石泠笑得好開心。

  在菩薩面前,他不敢有逾矩親熱的動作,只是把她的手捏得更緊了。

      ※           ※           ※

  三天後。

  石泠難得好眠,明天風無垠就回來了,他會給她解藥,然後她可以在山莊住下來……

  夢裡仍是一派熱鬧光景,好多人笑臉問候她,想和她說話,她也努力地微笑應
對,突然一聲高亢清亮的笛音響起,瞬間劃破歡樂的夢境。

  石泠驚醒了。燭火已熄,她只能惶然地瞪著黑暗。

  身畔的小籃子發出嗚嗚叫聲,白兒從小被中探出頭,似乎想陪主人度過漫漫長夜。

  石泠抱起白兒,輕撫著牠的細毛,手上感觸到牠細小規律的心跳,但她卻心亂如麻。

  冬夜沉寂,空氣冷凝,遙遠的山上似有狼嚎,悠悠緲緲地飄送到她的耳畔,然後又是劃破夜空的一聲笛音。

  好像是蟲鳴般的清亮,屋簷下的冰柱也震晃了。石泠心頭一驚,側耳傾聽。

  是三長兩短的笛音。停歇片刻後,再度幽幽地響起。不是作夢,連續三天了,笛音清楚地迴響在天塹鎮附近。

  笛音尖銳如蟲唧,一般人聽不出所以然,但她知道,這是絕命門的呼喚。

  不只一個笛音,有兩個,有兩位師兄來找她了。

  她絕不能讓他們知道她住在天塹山莊,又怕他們進山莊尋風無垠。唯今之計,就是主動去見他們,她絕對不能讓山莊的人受到傷害。

  至於她還能不能回來……

  她咬緊唇,不去想了,拿過筆墨紙硯,她迅速留下心裡的話。

  承蒙照顧,感激不盡,玲瓏寸心難報,但盼來世有緣,再謝君恩。

  寫完寥寥數字,她抱起白兒,打開房門,跳上屋頂,離開了天塹山莊。

  迎向笛音來源,腳下施展起荒廢兩個多月的輕功,任憑朔風撲面,也任由夜霧浸濕她的鞋子,終於來到鎮外荒山上。

  那裡有一個孤傲挺拔的身影,在黯淡的星光下注視她。

  「師妹,妳果然沒死,說!妳這些日子到哪裡去了?」

  「寒師兄!」石泠心頭一熱,雖然她不想回絕命門,但仍然惦念著師兄妹的情分。撒個謊道:「我受傷,躲在附近山裡養傷。」

  「為什麼不回去呢?」他是絕命門的第三號殺手寒擎。

  「我任務失敗,不敢回去。」石泠低下了頭。

  「妳躲在這裡,有誰知道妳的身分?」

  「沒有。」

  「好,妳再去殺風無垠,然後跟我一起回去。」

  「不!寒師兒,這不是一場誤會嗎?根本沒有人要買風無邊的命,而且從頭到尾都不關風無垠的事啊!」

  「妳怎麼知道是誤會?風無邊還沒有回家,是風無垠告訴妳的嗎?」寒擎咄咄逼問。

  「不是的……」石泠不敢直接答話。

  寒擎了然於心。

  「這些日子妳都跟風無垠在一起了,妳都跟他說什麼?」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他也沒問。」石泠急急地辯白著。

  「妳沒說就好,否則莫怪妳師兒劍下無情。」寒擎冰泠的眼光直視石泠。

  洩漏絕命門祕密是門下弟子最大禁忌,只要有人觸忌,任何人都可以格殺勿論。石泠向來與寒擎最親近,如今聽他語氣泠酷,不由得打個寒顫。

  寒擎仍然盯住石泠。近三個月不兒,師妹變得不一樣了,她的目光柔了,語氣也軟了,再也不是那個唯命是從的冰冷師妹。

  「妳不願殺風無垠嗎?為什麼?」寒擎雙手抱胸,冷冷問著。

  「生命可貴,他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他……」

  寒擎打斷她的話。

  「絕命門拿了買命錢,就得殺人!我們身份隱密,知情的人也該死。做為絕命門的殺手,從來不必講道理!」

  石泠無語辯解,她畢竟逃不過雙手染血的宿命。

  「只要妳不違背本門門規,我就不會殺妳,而且我求過掌門……」寒擎語氣變得低沉。「如果妳沒死的話,他老人家不會懲罰妳,畢竟妳年輕識淺,功力不夠,犯了錯誤還是情有可原。」

  「寒師兄,我跟你回去,不要管風無垠了。」石泠上前拉住寒擎的衣袖。

  「風無垠知道妳的底細,留他不得!」

  「寒師兄……」

  「妳不聽話嗎?妳從小到大,不是一向很聽話嗎?」寒擎目光又冷凝起來,右手突然攬緊她的腰際,飛身而起。

  石泠根本來不及反抗,急道:「你要去哪裡?」

  「去天塹山莊,我幫妳殺他!」寒擎穿越山徑,身形極快。

  「不要啊!」石泠一顆心幾乎掉出來,寒風刺得她臉頰發疼。「寒師兄,我求求你,我們走吧!」

  寒擎看到石泠擔憂懼怕的神情,他的臉色更陰沉了。

  誰知他們還沒來到天塹山莊,就在半路遇到風無垠。

  石泠頭皮一涼,他為什麼在此時此地出現呢?她咬住了唇,忍住發出聲音的衝動,心想暗夜星光稀微,他不一定看得到她。

  但是風無垠和寒擎的腳步都慢下來了。

  合該風無垠註定的惡運吧!他今日星夜趕路,提早請丁漢唐返回天塹山莊做客,好不容易安置好這位興奮過度的老頑童,正欲回房睡覺時,竟發現石泠的房門洞開,不見人影。

  留言墨汁淋漓,可見猶去未遠。他知道她還等著吃解藥,沒有理由會離開山莊,一定是有事發生了。他沒有驚動家人,立刻外出尋找。

  此時見到石泠被那個高大男人挾持,不由得驚呼一聲:「泠兒!」

  「你快走!」石泠大喊出聲,寒擎武功高強,她絕不能讓他自尋死路。

  她才一出聲,就被寒擎疾點穴道,再拋到地上,懷中的白兒也摔了出去,掉在草叢中低低哼叫。

  「你做什麼?」風無垠怒視寒擎,看到了他眼中濃厚的殺意。

  「你是誰?你叫她泠兒?」寒擎冷冷地問著。

  風無垠想過去扶起石泠,他才跨出腳步,一道森寒的劍光立時脫鞘而出。

  「你站住,回答我的話。」寒擎擋住了他的去路。

  「寒師兄,求你……」石泠的冷汗已浸透單薄的衣衫,聲音顫抖。

  「你姓寒?」風無垠望向擋住他的男人。「你也是絕命門的人?」

  「你就是風無垠了?」寒擎泠笑著,長劍毫不留情刺出。「如今你也知道我的身分,更不能留你活命。」

  石泠驚叫道:「師兄,不要!求求你不要殺他……」

  寒擎不理會她的叫聲,仍是以一道道眩目逼人的招式猛攻風無垠。

  風無垠知道絕命門殺手的厲害,他不敢輕忽來人,苦於沒有兵器反擊,只能盡量閃避,另一方面也要想辦法接近石泠。

  「泠兒,妳忍耐點,我帶妳走。」他知道石泠又冷又怕,心裡更急了。

  「她是絕命門的人,她只回絕命門!」寒擎語氣如冰。

  「她不回去!」風無垠大叫著。

  石泠看得膽戰心驚,她不願見到這兩個男人互鬥,尤其風無垠身上沒有刀劍,再讓寒擎窮追猛打下去,他會受傷啊!

  風無垠卻是不顧自己的安危,只想救回石泠。他一個箭步上前抱起她,拍開她的穴道,卻是躲不過寒擎的一劍,肚子立刻被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唔!」他悶哼一聲,感到肚子刺痛,不覺凝住了腳步,抱緊石泠,不敢再動。

  石泠驚惶地道:「師兄,不能殺他呀!」

  「師妹,妳聽清楚了,如果妳再護著風無垠,我這一劍穿過他,連妳也一起刺死!」寒擎的語氣毫不留情,鋒利的劍尖緊抵風無垠的背心。

  風無垠鎮定地道:「你的對像是我,我放下泠兒,你不要為難她。」

  「不行呵!你不能死啊!」石泠在他的懷中叫著,手裡摸到他腹部流下的鮮血,猛然一股酸痛的熱流就往眼裡衝。

  「我本來就該死在妳劍下了。」他朝她微笑,語氣柔和如常。

  原來他還是註定要死,但以他偷來的時間換回石泠的改變,值得了。

  「不……」石泠眼前盡是一片水霧,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再也看不清他了。

  不!她要看清楚他。她睜大了眼,但是眼前都是水,像是滔滔洪流阻隔了她和他,而他的笑臉則在水波中晃蕩著。

  「泠兒,莫再殺人,把我的分一起活下去。」風無垠摟緊她冰涼的身子,附在她耳畔細語著,再輕輕吻了她的耳垂。

  「風無垠……」那柔情的一吻讓石泠閉上眼睛,心頭緊緊揪痛,眼裡的水氣立刻像瀑布傾洩而下,覆滿了她的臉頰。

  「師妹,妳也要一起死嗎?」

  寒擎不知在什麼時候轉到眼前,他第一次看到石泠的淚水,指著風無垠的長劍不覺微微抖動。

  風無垠聞言,馬上將石泠推了出去,寒擎伸手穩穩接住,把她攬在懷中,右手的長劍劍尖迅速移到風無垠的心口。

  「寒兄是吧,我就站在這裡,你儘管動手。」

  風無垠自認俯仰不愧天地,即便此刻死了,亦是無憾。

  只是他心疼石泠又要一個人孤零零過日子了。

  石泠望看他那熟悉的憐惜眼光,她的眼睛好酸,心頭好痛,全是她萬般的不捨與眷戀呵!

  她不能讓他死!她--需--要--他!

  「寒師兄,讓我……讓我殺他。」石泠用力一咬下唇,繼續把話說下去。「我再和你回絕命門。」

  「好!這樣才是我的好弟子!」天外突然飛來一人。

  石泠定睛一看,嚇得魂不附體,原來今夜另外一個笛聲竟然是絕命門的掌門獨孤恨!

  「掌門……」她顫聲喊著。原先奪劍救人的計畫瞬間破滅,掌門來了,她和風無垠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

  「石泠,妳願意回去了?」獨孤恨的口氣也是冷冰冰的。

  「我……我一直是絕命門的弟子……」

  「妳年幼無知,在外面貪玩了這些時日,如今妳願意回去,我就原諒妳的過錯。」

  「是……謝掌門。」石泠的話聲和身體一樣僵硬。

  「寒擎,把劍交給她吧!」獨孤恨命令著。

  這把劍好重!石泠握住寒擎的長劍,她的心情更沉重!

  掌門在此,她沒有退路了,她只能一搏!

  風無垠自分大限已至,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笑,凝視石泠難得的串串珠淚。

  有情,終究還是無緣,這是他唯一的遺憾。

  心口劇痛!

  石泠再度把長劍插入他的身體,那是他很深的撕痛,也是很深的疼惜。

  這次,他是魂飛魄散了。

  石泠抽出血淋淋的長劍,渾身顫抖地看他倒下。

  她以劍撐住自己,呆望他胸膛上迅速擴展的豔紅鮮血,而他手指抽搐著,彷若風中即將離枝的殘葉,而那雙大手,曾經抱過她、撫她的臉、餵她吃飯……

  如今,氣息將失。

  「師妹,妳刺得太淺了。」寒擎忍不住出聲責難。

  「心口入劍,三分必死。」石泠茫然唸著口訣。「夠了!」

  地上的風無垠顫動著,掙著一口氣道:「解藥……我給妳……」

  「什麼解藥?」寒擎口氣嚴厲地間著。

  石泠蹲了下來,語氣平板地道:「我吃了他的毒藥,我來找……」

  驀地,風無垠把全身的痛楚化為最後的力氣,一把攫住石泠的右臂,以閃電般的速度用力一拗,竟硬生生地扭斷她的右手臂!

  「你做什麼?」寒擎大驚,搶過長劍,又是刺進風無垠的胸腹之間。

  石泠痛得跌坐在地上,腦袋一件空白,她不敢相信風無垠會傷害她!

  四目交錯,她是驚疑不定,他則是無力地望定她,深深鎖住了她的面容。

  「沒有……九九奪命……是我唬妳……」他露出一抹溫柔微笑,嘴角淌出鮮血,終於閉上眼睛。

  獨孤恨冷笑道:「姓風的小子還會唬人呢!既然他敢折斷我弟子的手臂……寒擎,把他的手筋腳筋挑斷,叫他爬著去見閻王!」

  「是!」寒擎接了命令,長劍如蛇舞動,立時在風無垠身上挑出四抹血痕。

  「掌門……」石泠全身僵冷如冰,彷彿死的是自己。

  獨孤恨狂笑道:「很好,這小子必死無疑了。石泠,還不在他肚子上刻字?」

  寒擎舉劍挑開風無垠的上衣,再把劍交給石泠。慘淡星光下,赫然兒到他肚皮上有幾條扭曲稚拙的疤痕,正是她上回刻下的「石泠」二字。

  她的眼淚直直掉落在他的鮮血之中。「刻……刻過了,我手痛……」

  「用左手刻!」獨孤恨冷言命令。

  「是……」石泠咬住下唇,在漫漫血淚中飛快地劃了幾劍。

  草叢裡的白兒跑了出來,高聲狂吠,在風無垠的屍身旁又舔又叫。

  「走吧!」獨孤恨把白兒踢開,縱身離去。

  寒擎二話不說,立即摟住石泠腰身,也是跟著獨孤恨而去。

  石泠不敢回頭。她的心碎了,碎成臉上斑駁的淚晶。

  淚晶隨風化去,再也難以拾回。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4-9 03:26: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深山裡的絕命門。

  殘雪覆蓋在屋宇和樹梢上,細雨飄飛,有個孤弱的身影正低頭深思。

  她撫著吊掛右手臂的布條,又故意捏按傷口,微一使力,斷骨再度裂開。

  很痛!但是心更痛!

  她明白他是如此用心良苦,先唬她吃了毒藥丸,把她留在天塹山莊,再一點一滴地教她、改變她,目的就是要讓她重新做人。

  她也明白風無垠之所以拗斷她的手臂,不是傷害她,而是不再讓她拿劍殺人。如果手斷了,絕命門也不能叫她出任務。

  所以即使獨孤恨為她接回斷骨,命她好好休養,但她不吃藥,不敷藥,甚至偷偷撞擊手臂斷裂處,不使復元,為的也是讓自己脫離殺手的命運。

  「師妹,」寒擎喚著她。「快天黑了,妳該休息了。」

  都是灰濛濛的天,她早就分不出是白天還是黑夜。人家叫她吃飯就吃飯,練功就練功,她又變成了那個唯命是從的石泠。

  只是,人家叫她睡覺的時候,她睡不著,因為她心裡惦記著一個人。

  寒擎拉她到屋簷下,遞給她一條巾子。

  她默默接過。寒擎從來不曾為她擦汗,但是風無垠會。

  寒擎瞧她發楞,又道:「把雨水擦了吧,春寒料峭,很容易著涼。」

  自從師妹回來後,她就變成另外一個人。過去,她雖冰冷,但仍帶有一絲無知的天真浪漫。現在,她還是冰冷,只是變得沉靜而難以捉摸了。

  真的和那個該死的風無垠有關嗎?她竟然會為他流淚?

  一個啞巴僕人過來比手劃腳之後,寒擎叫了發呆的石泠。

  「師妹,去大廳吧。月師兄回來了。」

  石泠如夢初醒,趕緊偕寒擎來到大廳,不知道專門包打聽的月缺師兒會帶來什麼消息?

  掌門和大師兒冷嘯也在場,月缺見了石泠,立刻眉開眼笑地。

  「恭喜師妹,賀喜師妹!這下子風無垠真的死透了。」

  石泠的腳步好像被冰雪凍住。「死透了?」

  「是啊!天塹山莊喪事辦得盛大隆重,江湖人士絡繹不絕前去弔祭,大歎風大少爺英年早逝呵!每個人都發誓要扯出兇手,可笑的是,他們還以為石泠是個男人哩!」月缺唱作俱佳,他是絕命門唯一的笑聲來源。

  風無垠死了?她畢竟將他送進幽冷的墓穴了嗎?

  石泠感到陣陣暈眩。她故意刺中正常人的心臟位置,但那不是風無垠的要害,她期盼他獲救,可是,她還是殺死他了!

  月缺又繼續手舞足蹈地說著:「他出殯那天呵……掌門啊,我說你們一定沒看過那個排場,天塹鎮的老百姓扶老攜幼,縞衣素服沿路焚香祭拜,每個人都哭得好傷心,如喪考妣,我看皇帝死了也不過如此。」

  大師兒泠嘯道:「聽說他是一個大好人。」

  月缺道:「大好人沒用啦,該死的還是得死。不過他可能直接到西方極樂世界享福,倒不像我們一個個下地獄去。」

  「月缺!」絕命門主人獨孤恨出聲了。

  「哎呀!」月缺張大口,知道自已犯禁忌了,又道:「這神鬼什麼的都是無稽之談,呵!人死了就煙消雲散,如夢幻泡影,什麼都沒嘍,倒不如活著時候多賺點錢享樂吧!」

  石泠無語。他是真的煙消雲散,這世上再也沒有風無垠了,連魂兒都沒有。算算日子,已有三月餘,他都不曾入夢來…

  「師妹!」月缺在石泠肩上重重一拍,驚醒了她。「雖然妳殺了他三次才成功,但我們只問結果,不問過程嘛!妳一戰成名,從此絕命門又多了一個響噹噹的殺手了!」

  獨孤恨冷冷地道:「石泠不成氣候,等她傷好了,還需要再鍛鍊。」

  「掌門,一回生,兩回熟,下次再有輕鬆簡單的案子,我也不搶了,就給師妹去練習吧。」月缺說起話來就停不住,他一頓飯的話可以抵得過所有絕命門門人一個月的說話份量。

  獨孤恨瞇起眼。「月缺,你不要四處玩樂,有空就多教你師妹功夫!」

  「是!」月缺心中一歎,若不是看在師妹還算可愛的分上,他可不想留在絕命門和另外兩個木頭師兄弟在一起,可怎麼……今天師妹也像一塊木頭呢?

  「喂!師妹!」月缺在石泠眼前晃了晃。「妳怎麼好像不太高興?妳已經出名,跟妳師兄一樣躋身為殺手之列,總算對得起死去的石師兄了。」

  石泠在心中叫著,成名有什麼好處?再去殺人,永無止境地沉淪下去嗎?

  不!風無垠叫她莫再殺人,她絕不會再當殺手了。

  「哎,對了,妳本來就難得笑、難得哭,真是得到本門獨到的冷面功夫了。」月缺又繼續喋喋不休地講著。

  風無垠曾教她笑,可是他死了,她再也不會笑了。

  她的生命像又回到絕命谷,死寂,冰冷。

  陰間是否也是如此死寂?喜愛和人們相處的風無垠受得了嗎?

  草草吃過晚飯,石泠回到房中,拿起藏在被褥下的觀音大士像。

  那是她憑著印象,努力描繪出來的慈悲面目。每天晚上,她就對著畫像祈求,願菩薩庇佑風無垠平安無事,早日康復。

  菩薩終究沒有應允她的請求。是否她心不誠,則不靈?

  還是菩薩要她一輩子苦苦思念他,以做為她不敬生命的懲罰?

  她捏皺了畫像,心頭又一點一點地痛了起來。

      ※           ※           ※

  同時,遠在四川的青城山裡。

  「喂,風無垠……小師叔,別睡了!我成天就得侍奉你這條豬!」

  臉上被擰得好痛,風無垠即使想再睡,也不得不醒來。

  「鶴群……我傷還沒好,別捏我啊……」

  「我要捏!我就是要把你捏醒!免得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就活過來了嗎?」

  「風無垠,我真是為你不值,為了一個婆娘,死了兩次,你是九命怪貓啊?」

  凌鶴群對老友每日一訓,昏迷時候要訓,醒來時更要訓,而且照三餐訓。

  「幸好我太師父縫縫補補,又把你救回來,否則我幫你把刺客帶進家裡,要是讓你爹、我爹知道,鐵定把我打死了。」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吧?」風無垠面色蒼白,但已有說話的力氣。

  「我哪敢讓他們知道?」凌鶴群搖搖頭。「可你爹向我爹問起玲瓏,我當場露出餡兒。只好騙他們說玲瓏是路上撿來的孤女,當初怕天塹山莊不肯收留,這才假託是凌家的親戚。」

  「他們沒有懷疑泠兒吧?」風無垠面露憂色。

  「你還在擔心她?」凌鶴群大歎一聲。「你娘親以為你踉她談了婚事,她自認為難以高攀風家,所以離家出走。而你為了尋她,卻碰上絕命門的殺手。不過你爹開始懷疑玲瓏是絕命門的內應。」

  「你沒幫泠兒辯解嗎?」

  「我騙人騙到底,當然說了。我說玲瓏軟弱可憐,一點也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解世事,怎麼有可能幫絕命門殺人?秀秀和苗苗也拼命幫她說話,說玲瓏看到狗兒死掉都會哭,又愛照顧小動物,絕對不可能是絕命門的內應。」

  「謝謝你了,鶴群。」風無垠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值得啊!」凌鶴群很想狠狠敲醒老友。「你身上多出幾個洞也就罷了,可手腳筋骨俱斷,內力耗損過度,雖然太師父幫你接縫回來,但功力盡失……」

  「那不是石泠做的。」

  「太狠毒了!就因為我看出不是石泠的手法,又看到你肚皮新刻出的兩個字,

我才幫石泠講話啊!」凌鶴群還是一副受不了的樣子。「但你武功全廢,恐怕以後走路都有困難,還是不值得啊!」

  「值得!至少泠兒不會再當殺手。」風無垠篤定地道。

  「就算你扭斷她的手,但她回到絕命門,聽命於他們掌門,等她傷勢痊癒之後,仍舊會再出來殺人呀!」

  風無垠一楞。石泠確是個聽話的孩子,如果她真的再當刺客……

  「那我再拼死挽回她!」

  「不跟你說了!」凌鶴群氣得遠離床邊,坐到遠遠的椅子上。「我沒見過這麼笨的人,我發誓下次就任你自生自滅,再也不甩你了。」

  「你不甩我,還有師父會甩我呵!」風無垠一點也不生氣,似乎經歷這場生死劫難之後,他對世情看得更透徹,心境也更開闊了。

  「可惡的太師父,他趁火打劫!」凌鶴群跳了起來,正好迎上端了一鍋熱湯進來的丁漢唐。

  「小公鶴又在罵人了?」丁漢唐披散一頭蓬亂的白髮,走在熱湯的蒸騰煙霧中,就像是雲霧裡走出來的仙人。他大叫道:「小公鶴,還不快來服侍你的師叔?」

  「什麼師叔嘛!」凌鶴群不情願地舀湯添菜。「太師父,您實在太惡劣了,那時候叫您趕快救人,您不肯救,硬要叫風伯伯讓風無垠拜您為師,又收人家拜師費一千兩銀子,您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土匪!」

  「我救回來好徒兒一條命,一千兩實在是太便宜了,風小弟弟,是不是啊?」丁漢唐逕自吃起他苦心熬製的補湯。

  「師父說的是。」風無垠身子無法挪動,但嘴巴還能一搭一唱。「絕命門買命要一萬兩,師父只收一千兩救徒兒一條小命,還接徒兒到青城山療傷靜養,師父大恩,徒兒粉身碎骨,沒齒難忘。」

  「風無垠,你什麼時候變得油嘴滑舌?」凌鶴群忘記生氣,瞪大眼看著他。

  「拜入師父門下,不就要學會奉承,討師父老人家歡喜嗎?」

  「風無垠你轉性了?」

  「小公鶴,喊他師叔!」丁漢唐蹲在椅子上,極有威嚴地命令著。

  「我不喊!他當損友還不夠嗎?如今還要爬到我頭上當師叔?」凌鶴群將湯碗一放,氣得要走出門。

  「凌四哥,我大哥惹你生氣了嗎?」風無邊神色開朗地走進來,他在屋外聽到小茅屋內的吵鬧聲,知道大哥身體無恙,所以特別高興。

  「無邊,你來了正好,快去餵你的好大哥吧!」凌鶴群也不理他們了,自己舀湯來喝。

  「大哥,我扶你起來。」風無邊見到大哥已經醒轉,更是開心。「多謝凌四哥這幾個月來的幫忙照顧,天塹山莊已經辦完喪事,如今我有空陪大哥,你就回濟南府休息吧!」

  「辦完什麼喪事?」風無垠大驚。

  「大哥,是你的喪事啊。」風無邊正色道:「你如果不死,絕命門一定會繼續追殺你,永無寧日。」

  原來……他已經死了,那麼石泠會不會傷心難過?或者,從此放心做為一個殺手?風無垠喝下一口湯,卻是食不知味。

  風無邊又道:「爹也不想騙天塹鎮的百姓,你知道他們哭得多傷心嗎?小柱子抱在柱子嫂手裡,還為你披麻帶孝。唉!都是我不好!」

  「無邊,就是你不好啊!」凌鶴群向來直爽,有話直說。「我說婆娘都是招惹不得的,你之前得罪人家姑娘,惹得別人要殺你滅口,幸好你大哥幫你挨了這一劍。

臉一轉,面向風無垠,惡狠狠地道:「偏偏有人喜歡被殺,樂此不疲呵!」

  風無邊又是歎氣。「絕命門一天不除,大哥就一天沒辦法回天塹山莊。」

  「說的也是。」凌鶴群也有點擔心。「官府那邊有行動了嗎?」

  「凌四哥,你也不是不清楚,這幾年官府和各大門派想盡辦法,就是找不出絕命門的老巢,更抓不到四大殺手,這……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吧。」

  「你知道嗎?」凌鶴群望向風無垠,一副逼供的威脅神色。

  「我不知道。」風無垠明白他在問絕命門的事。

  「枉費你在家裡養刺客了!」

  「什麼?」風無邊不解地問著。

  「沒什麼。」風無垠忙把話岔開。「鶴群,既然你要回去,麻煩你幫我帶封家書到天塹山莊。」

  「大哥,我扶你到桌邊寫……」風無邊已餵完熱湯,伸手要扶起長兄。

  「他沒辦法寫字啦!」一直忙著喝湯的丁漢唐唏哩呼嚕吞下一塊肉,跳下椅子道:「風小弟弟手腳筋脈都斷了,連筆都拿不起來嘍!」

  「大哥?」風無邊臉上叉蒙上一層陰影。

  「無邊,你放心!」凌鶴群重重地拍著他的肩頭。「我太師父是何等人物?既然要救人,他一定會把你大哥救到活蹦亂跳。」

  「爹娘一直很擔心,不知道大哥多久才會好……」

  「無邊,就別讓爹娘擔心了。鶴群這次回去,請他到山莊報個平安,就說我已經康復,暫時待在青城山靜養,其它都不要說。鶴群,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當然明白,你只為別人著想,從來不為自己著想!」凌鶴群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又找來筆墨紙硯。「來吧,我幫你寫家書,你有屁快放。」

  「我的師姪真孝順呵!」風無垠笑道。

  「不准你喊我師姪!」凌鶴群用力磨著黑墨,濺起一堆墨汁,不禁罵道:「太師父,您這個是什麼墨?又難磨、又粗糙、又有臭味!」

  「粗人用粗墨嘍!」丁漢唐閃得遠遠的,又端了一碗湯來喝。

  「鶴群師姪,不得對我師父無禮。」風無垠笑眼瞇瞇。

  「風無垠!你又占我便宜?」凌鶴群氣得把一枝毛筆甩到墨汁裡。

  「叫我師叔。」風無垠忘了身上重傷,眉開眼笑,似乎決定和凌鶴群槓上了。

「你爹是我大師兄,我是你第十一個師叔,你乖乖的,師叔疼你,以後會教你幾招功夫。」

  「你?!」凌鶴群氣得大吼大叫。以前都是他欺負風無垠,在口頭上占盡上風,如今風無垠竟然轉性,跟他有得拼了。

  風無邊拿著湯碗,一下子看看自己的大哥,一下子又看看凌鶴群,還有那個吃得不亦樂乎、貌似世外仙翁的丁漢唐……呃……大哥死過兩次,又跟這兩個祖孫寶貝在一起,是不是看透紅塵,大徹大悟,從此性情大變了?

      ※           ※           ※

  兩年後。

  風無垠的性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只是變得更豁達了。

  生死一瞬間,半點不由人,能夠活下來,就是上天要他多做事,他當然要珍惜生命,努力地治下去。

  他整整躺了一年,在丁漢唐的各種奇門藥方治療下,這才讓手腳恢復活絡。第二年,他從拿筷子、學走路開始鍛鍊,就像是個初生的小娃娃。

  過程很辛苦,有時候丁漢唐好幾個月都不在,他也只能撐著身子,一步步地走去燒水、做飯,慢慢練習,總算他今天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做事。

  頭先一年,凌鶴群、風無邊、風秀秀、風苗苗輪流來照顧他。但到了第二年,他不再讓他們前來照顧,畢竟他們有自已的生活。

  這兩年來,江湖和官府殫思竭慮,布下天羅地網,仍然無法抓到絕命門的殺手。而冷、月、寒三個殺手的案子偶有所聞,倒是姓石的殺手完全銷聲匿跡了。

  風無垠感到欣慰,也許石泠已經明白他的用心,可不知道她在絕命門的日子過得如何?那個姓寒的師兒似乎很在意她,她會不會已經嫁給他?

  他不後悔對石泠的付出,但在午夜夢迴時,他不免也要自問:值得嗎?

  驀地心頭一絞,腳步凝滯,望著四周蒼鬱群山,長長吁歎了一口氣。

  「風兄弟,你在想什麼?身體好些了嗎?」一個白髮老者拄著手杖,出現在小徑上,口中還不住地咳嗽。

  「白前輩,多謝關心。」風無垠上前扶他,赫然看到白老人的身後有四個人抬了一口棺木,他驚道:「這是……」

  白老人朝他微微一笑,轉身向挑伕道:「就是這裡了,幾位兄台,就是那個墳的旁邊,麻煩再掘一個墓穴,把空棺放進去。」

  風無垠不解地看著白老人。這兩年來,他只知道這位老人姓白,也住在青城山的山區,每當丁漢唐外出遠遊時,白老人一定會出現在小茅屋之前,對著師母的墳發呆。

  他們一老一少結識之後,成了忘年之交,白老人有武功,會幫他打通經脈血路,兩人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就是從來沒有聊過白老人的來歷。

  此時,白老人見到風無垠訝異的表情,他會心笑道:「風兄弟,你莫要驚疑,
我自知大限已至,想來這邊長睡。」

  「白前輩,您看起來還很硬朗,怎麼說這種話呢?」

  「不行嘍!」白老人又是劇咳數聲。「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明白,這病拖了十幾年,也該是了結的時候。只是生平有個遺憾,我一定要完成心願。」

  「白前輩,請屋裡面坐,我去倒杯熱茶給您。」風無垠想扶他進屋。

  「不必了。」白老人走到那座布滿青草的孤墳前,歎道:「也算是丁漢唐有心,把阿巧葬在看得到的地方。唉!與其死後看著她,為何不生前多陪伴她呢?」

  風無垠知道師母已經過世二十年,師父對門口的這座墳也不怎麼照顧,倒是他有力氣時,會幫師母拔拔雜草,奉上鮮花。

  他心中雪亮,白老人必然對師母有著一分特殊的感情。

  白老人看那幾個挑伕掘起黃泥,用力嗅聞了一下,笑道:「好味道!香泥和阿巧與我長伴,我死也無憾。」

  挑伕迅速掘個坑洞,把棺木放進去之後,便迫不及待拿了工錢,好像見鬼似的慌慌張張跑下山了。

  白老人在墳邊生了下來,逕自講著:

  「很久以前,我和丁漢唐都喜歡阿巧,可是我技不如人,幾次比武都輸給丁漢唐。一氣之下,決定遠走高飛。阿巧拉住我,哭著叫我別走,但是我年輕氣盛,不理會她,這一走,就是十年。」

  「再見到阿巧時,她已經嫁給丁漢唐。雖然她生活無虞,可是她過得不是很快樂。丁漢唐喜歡雲遊江湖,結交朋友,但她卻只想守著小屋,安靜過日子,所以大部份的時候,她總是孤單一人住在這間小屋……」

  孤單?風無垠又想到石泠那孤寂的身影,此時,她孤單嗎?

  白老人重咳數聲,長歎道:「直到那時,我才發現我很愛阿巧,但一切都來不及……無法挽回了。」

  「白前輩沒有娶妻嗎?」

  「沒有,我獨自飄泊江湖數十年,想再來看阿巧時,她已經死了……唉!於是我搬到青城山,有空就過來看看她。」

  白老人的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追悔著年輕的衝動與無情。

  風無垠心底也有些東西在提醒他。有愛,就不能有憾恨,否則徒然苦苦折磨自己。他知道石泠想成為一個正常的女子,絕命門絕非她的歸宿。

  既然他愛她,無法忘情於她,他就不能看她深陷其中,更不能置身度外……

  他一定要再去找她!

  「白前輩,恕我直言,也許當初您發現師母過的不快樂時,您就應該帶她走。」

  「一念之間,就是終生的遺憾,再說這些已經沒用了。」白老人盤腿而坐,微笑道:「風兄弟,等我死了以後,就把我放到棺木中,掩了泥上,我就可以永遠陪伴阿巧了。」

  「白前輩……」風無垠還想再問,可是白老人閉起眼睛,叫也叫不應,彷彿神遊物外了。

  當晚,風無垠準備好晚飯,正想呼喚白老人用餐,這才發現他全身冰冷僵硬,已然斷氣。

  風無垠心中慨歎,扶白老人躺到棺中,又耐心等了一日夜,確定他再也不會醒過來,這才掩了棺蓋,堆上泥上,為這個癡心老人築了一個墳。

  青塚相依,互為伴侶,白老人和師母泉下相見,都沒有遺憾了吧!

  正在屋中收拾衣物,丁漢唐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我說風小弟弟,幾個月不見,你又結實多了。」丁漢唐拍著風無垠的肩頭,哈哈笑道:「這次我收個女徒兒回來,她身體跟你一樣不好,等她來青城山之後,我再一起教你們養身的功夫。」

  「謝謝師父,可是我要走了。」風無垠紮好包袱,吩咐這位常常忘了吃飯的師父。「灶上有半鍋飯,一盆羊肉湯,另外還有幾把洗好的野菜。師父,有空到天塹山莊玩玩!」

  「咦?說走就走?」丁漢唐也不以為意。八十載人生,分分合合,看得多了,經歷也多了,他沒空去感傷,趕緊叮嚀著:「你現在沒有武功,路上可得小心慢走。還有啊,記得過年時候,要為師父送上紅包,不然我一個人住在山裡,沒錢沒米,餓死了也沒人知道……」

  「師父您放心,三節孝敬禮金,徒兒一定託人送到。」風無垠笑著拿出先前弟妹送過來的銀子。「師父,先送您五十兩銀子買糖吃。」

  「呵呵!」丁漢唐興奮地接了過來,朝著元寶吹了吹氣,喜孜孜地揣到懷中。

  突然眼前又遞來十兩銀子,他睜大眼。

  「還有?」

  「不是的,師父,您對這地方熟,這十兩銀子麻煩您去找個石匠,幫外面的白前輩刻個墓碑。」

  「什麼墓碑?」

  丁漢唐一眼望出門外,赫然見到一個新墳,急忙跳了出去。

  見到風無垠用木牌寫的「白前輩之墓」,他頓時慘叫一聲:「小白臉死了……呵……你死了沒關係,可……怎麼可以埋到我巧妹妹旁邊啊?」

  三步併作兩步,他衝到新墳上,又跳又叫,把墳土踏得更緊實了。

  風無垠並不去勸。這位頑童師父向來脾氣直爽,嬉怒笑罵,縱情人生,從來沒有放在心中的憂愁忿怒,大概這也足他長壽快樂的祕訣吧!

  只見丁漢唐抓了一把鏟子,開始在妻子墳墓左邊的空地挖了起來,嘴裡碎碎唸道:「你會睡她旁邊,找他會睡,哼!生前勾勾搭搭的,死後還來勾引,真是不折不古的小白臉……」

  「師父啊,您可別氣壞了,否則您就挖了現成的墳墓。」風無垠提醒他。

  「放心,我不曾氣壞自己,你們這些徒子徒孫這麼孝順,我還要多享幾年的福氣……」丁漢唐挖得泥土四處飛溢,大聲道:「可我就不能輸給小白臉,我也要陪巧妹妹睡覺!」

  風無垠將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微笑輕歎。這三個老人家過去有什麼感情糾葛,他仍然無法全盤瞭解,感情自在人心,也許連他們三個也不明白吧!

  不過,他明白一件事,在他有生之年,絕對不曾讓自己和石泠有任何的遺憾。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4-9 03:2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石泠縮身在樹上,濃密的葉子掩住了她的身形,她目不轉睛地注視下面的林道。

  一個大爺上香是件平常事,他去求什麼呢?求名位?求富貴?求一生一世的平安?然而,他知道他就要被殺死了嗎?

  即使他與人有仇,也不關她的事呀!她不是神,她不能替天行道,她更無權決定別人生死!

  「莫再殺人!」

  風無垠的話又在她的耳際迴響,她知道這一劍下去,就有一戶人家要哀痛欲絕地辦喪事了。

  她早已下定決心,她心痛過,就不會再讓別人痛了。

  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石泠循聲看去,兩個轎夫扛著小轎過來了,那裡面就有她的刺殺目標。

  石泠握緊劍,抿緊唇,屏住呼吸,雙眼始終注目那頂小轎,直到他們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她無聲地躍到地面,往小轎的相反方向而去。

  雖然她一直拖延手傷痊癒的時間,但是掌門逼她以左手練劍,務要她習得更精妙的殺人技術,勉強拖了兩年,她右手臂斷骨處完全好了,左手使劍的技巧也純熟了,掌門終於再度派她出來殺人。

  這次任務……失敗了……她該回絕命門嗎?

  她昏昏然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座廟宇,石泠猛然停下腳步。這就是那位大爺來上香的寺廟吧?

  日頭向西,遊客早已離開這座深山古剎,只有一個小和尚在庭前掃地。

  石泠逕自走進寺裡,大殿上是一座法相莊嚴的觀音大士雕像,只見祂沉靜趺坐,法眼低斂,彷彿看透眾生悲苦,也看進人心的汙濁黑暗。

  石泠心中一震,她跪了下來,茫然地望看那慈悲的神祇,祈求一條明路。

  「把我的分一起活下去!」

  是的,她要活下去,她要為風無垠而活。可是天地茫茫,她除了會殺人以外,她有什麼生存下去的本事?

  只有風無垠會教她生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好想……

      ※           ※           ※

  春日繁花似錦,綠樹成蔭,溫熱的南風吹拂著天塹鎮外的墓地。

  「小柱子,跟乾爹磕個頭。」

  柱子嫂挺著大肚子,教導小柱子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而大柱子則在墳前墳後找雜草。

  「唉!大少爺都過世兩年了,還有這麼多人來看他。」大柱子拔不到半株雜草。「瞧他的墳這麼乾淨,常常有人來打掃呢。」

  柱子嫂也是感歎著。「大少爺真是好人,偏偏老天不疼好人,讓他冤枉送死,卻教惡人逍遙法外。」

  「也許是老天疼好人,提早讓大少爺上天享福吧。」大柱子安慰她。

  「乾爹!乾爹!」小柱子趁父母說話,想要爬上那個光滑的墓碑。

  大柱子趕緊把他抱了下來。

  「小柱子,別頑皮,你乾爹要打你屁股了。」

  柱子嫂搖頭微笑,眼裡有淚光。「大少爺不會打小孩屁股,他一定會摸摸小柱子的頭,然後讓小柱子在他身上亂爬。」

  「說的也是,大少爺就是這麼和氣。」大柱子拉著兒子白胖的小手,指向墓碑道:「小柱子,你要記得,這是救你一命的好乾爹,以後你要學乾爹的好榜樣,做個好人。」

  「乾爹!好人!」小柱子聽不懂這一篇話,他只知道爹娘常常帶他來看乾爹,乾爹睡覺的地方好大,他可以爬來爬去,玩得好快樂。

  柱子嫂笑道:「你先學學大少爺的榜樣,再來教小柱子當好人吧。」

  「我學不來啦!」大柱子搔搔頭,難為情地道:「我只會到廟裡捐香火錢。」

  「總是做功德,積德行善,幫我們的子孫積點福氣。」

  「是了,千萬不能做壞事,像那個害死大少爺的刺客,我操他家祖宗十八代、生了兒子沒屁眼、全身長爛瘡、千刀萬槍刺死……」大柱子說得口沫橫飛。

  柱子嫂趕忙阻止通:「你光罵沒用啦!反正惡有惡報,那個壞蛋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轉世當豬狗……」她也罵得十分痛快。

  「壞蛋死死!」小柱子跟著興奮地大嚷大叫。

  待大柱子一家離去之後,石泠從墳堆中走出,臉色蒼白如紙。

  她是惡人,也是註定要下地獄的壞蛋,風無垠終究無法救她上來。

  只是下地獄之前,她想陪他,再為他做一點事。

  走到那座墳前,望看墓碑上的刻字--風無垠……短短二十七年的生命,就是毀在她的手裡!

  她一咬牙,脫掉劍鞘,拿著長劍飛快地在地上石板刻畫,劍光閃動,石屑飛激,也像是她激動而難以訴說的感情。

  片刻之間,一幅地圖已經刻鑿完畢,她收劍入鞘,將長劍供奉在墳前。

  這把劍初出鞘時,便沾上了風無垠的血,那是她最深的罪愆。

  她坐倒墳前,虛軟地靠上冰涼的墓碑。

  「風無垠,你出來……你來向我索命啊!」臉上有熱熱的水爬過,浸濕了碑上刻文,淚水順著刻痕而下,彷彿墓碑也在掉淚。

  良久

  夕陽灑下金黃的色澤,地上漫騰起一層薄霧,把她籠罩在柔和迷離的氨氫之中,好像風無垠曾經溫熱的臂彎:

  只是霧氣,沒有她想念的魂魄。

  他就是寧可待在黑暗孤寂的地底,也不肯上來見她一面嗎?

  心好涼,眼皮很酸、很澀,還有沉重的灼熱感。她無力地閉上眼,伴隨著心痛,臉上的熱水也愈來愈多了。

  「嗚……」一隻大白狗跑了過來,也不吠叫,就是定定地看著她。

  水霧朦朧中,石泠認出來了,顫聲喊著:「白兒?是白兒?」

  白兒跑到她腳前,輕輕嗅聞一下,便依偎在她身邊,不肯離去。

  「白兒!」石泠抱住牠,不住地摩挲牠乾淨光潔的白毛,心情激動。「真的是你?你長得這麼大了!」

  生命真的好奇妙,小柱子從一個嬰兒變成會走路講話的娃娃,白兒從一隻幼小的狗兒變成大犬,可為什麼死去的人不再回來呢?

  她楞楞地撫抱溫馴的白兒,眼睛又模糊了。

  「白兒!你在哪裡呀?」一個姑娘的呼喚聲傳來,腳步也來到墓地前。「妳?妳是……?」

  石泠抬起頭來,是風苗苗,她也出落得像個小美人了。

  「玲瓏姐姐!」風苗苗驚喜不已。「我們一直在找妳,妳知道大哥他……」

  她硬生生抑下大哥沒死的消息,因為她見到玲瓏身穿黑色勁裝,足登長靴,長髮以黑帕包起,身邊還有一把劍!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玲瓏!

  「他死了。」石泠望向墓碑,神情冷然。

  「玲瓏姐姐,我們回山莊再說好嗎?」風苗苗有點疑心。

  「風老爺和風夫人還好嗎?」石泠沒有回答她。

  「我爹娘都很好,我娘很想妳,一直為妳拜佛。」

  「請她老人家不必費心了,菩薩不會原諒我的。」

  「玲瓏姐姐,妳只是離開風家,又不是做壞事。」風苗苗聽得莫名其妙,又道:「而且妳也知道,我娘很喜歡妳,她說我們風家沒有門戶之見,只要姑娘人好就好,她……」

  「我不是好人。」石泠低下頭,打斷她的話,又問道:「秀秀好不好?」

  「姊姊半年前出嫁,二哥也快娶親了。」

  「妳呢?」石泠露出微笑。

  「我啊!」風苗苗羞怯地扯了扯衣角。「我的婚期在三個月之後。」

  「恭喜妳。」石泠放下白兒,站起身子,那一身黑衣更顯出她的孤清,有一種令人難以逼近的森寒氣味。

  風苗苗膽怯地後退一步,不解地望著這個奇怪的「玲瓏姐姐」。

  「我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道賀……」石泠指著地上的石刻。「我只能送天塹山莊這幅絕命門的地圖。至於那把劍,是用來奠祭妳大哥的。」

  「玲瓏姐姐!」風苗苗實在聽不懂她的意思,想要追問,卻見她縱身一躍,飛快地消逝在墳墓之間。

  玲瓏會武功?!風苗苗震驚萬分,目瞪口呆地望著天邊晚霞,直到白兒捱蹭到她腳畔,這才如夢初醒。

      ※           ※           ※

  「我早就知道玲瓏有問題!」

  夜裡的天塹山莊,風山河拿著拓印出來的「絕命門地圖」,左看右看,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爹,我看不會吧。」風苗苗心中反覆閃過許多問題,最後她說服自己相信玲瓏的眼淚。「她在大哥墳前哭得很傷心,兩隻眼睛又紅又腫,在我去之前,她一定哭很久了。」

  「唉!是玲瓏沒福氣。」風夫人低低歎氣。

  大廳裡只有他們三個人,正在討論那張地圖和那把劍。

  「如果照地圖所繪,絕命門藏在深山峻嶺之間,這會不會有詐?」風山河遲疑著。「我得找官府和各大門派一起商量,再做打算。」

  風夫人道:「那你就快打算吧!叫官府把絕命門滅了,我們的垠兒才能早日回來呀!」

  「可是玲瓏怎麼知道絕命門的位置?」風山河又沉思了。他踱了幾步,掇起那把長劍,抽出劍鞘,仔細地察看劍身。

  驀地他眉頭一皺,將長劍插入了茶几之中。

  「哇!爹您做什麼?」母女倆都被嚇到,不解地望向風山河。

  風山河一再地打量茶几上的劍痕,又翻看劍尖,沉吟片刻,終於臉色沉重地道:「玲瓏就是石泠。」

  「不可能!玲瓏乖巧溫柔,她怎麼會是殺手?」風夫人驚訝地望向丈夫。

  「首先,苗苗親眼所見,玲瓏輕功絕佳。」風山河分析道:「再來,玲瓏知道絕命門的位置。第三,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把劍輕巧刃薄,打造特殊,劍身和垠兒第一次受傷的傷口完全吻合。」

  「你會不會記錯了?」風夫人又間。

  「我怎會記錯?垠兒的傷口我看過好幾次,心裡早有那把劍的雛形……」風山河舉劍再看。「沒錯,就是這一把劍!」

  「不會!玲瓏姐姐不是石泠!」那個喜歡玩鞭炮、逛年貨的玲瓏怎麼可能是冷酷的殺手?風苗苗急道:「大哥也不會傻到把殺手請到家裡來呀!」

  「一定是垠兒想感化玲瓏,這才把她帶回家。」風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幸虧菩薩保佑!垠兒善心,還是有善果啊!」

  「大哥的確有這股傻勁。」風苗苗若有所悟。

  「糊塗兒子,又枉送了一條命。」風山河很快做了決定。「苗苗,妳再去一趟青城山,跟妳大哥間個清楚,叫他千萬不要回來……」

  「老爺啊!」外頭傳來淒厲的慘叫聲,家人阿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鬧鬼了!」

  「我們天塹山莊正氣浩然,鬧什麼鬼?」風山河正要斥罵,但他也看到外頭那個「鬼」了。

  「大少爺的鬼魂要進門……嗚……好嚇人……」阿豐嚇得一身冷汗。

  風山河笑道:「大少爺生前從不害人,變鬼也不會害你的。」

  「是!大少爺還叫我不要怕……嗚……」阿豐涕淚齊流,又捱近了一身「浩然正氣」的老爺。

  「阿豐,你聽我說,你直直往前走,不要回頭,回到房裡就睡覺,忘了這件事,知道嗎?」

  「知道……」阿豐拔腿就跑,直衝過大廳門廊,再也不敢回頭。

  「你什麼時候回來扮鬼了?」風山河望向門口走進來的人影,心情激動,卻仍擺出父親的威嚴。

  「爹!娘!」風無垠大步跨進,跪倒在父母跟前。他死去活來,久別重逢,不禁哽咽地道:「孩兒好想兩位!」

  兩年不見,如今見到心愛孩兒平安歸來,雖然人是略微清瘦,但仍有著昔日的豐神俊朗,風夫人歡喜地掉下眼淚。「好垠兒,你都好了?要回來怎麼不通知一聲?爹娘好叫人去接你呀!」

  「孩兒想爹娘,想得好苦,身子一好,就迫不及待回來見兩位老人家了。」

  「你這孩子,嘴巴怎麼變得這麼甜?」風夫人含淚扶起兒子,好好他看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大兒子。

  「我說大哥轉性了,您們就不信!」風苗苗笑道。

  「娘!我真的很想您!」風無垠含笑帶淚,突然大手一抱,把矮他一截的母親抱在懷裡。「娘為孩兒吃了長齋,孩兒不忍,一定要趕快回來,讓娘再吃山珍海味,才不會消瘦了身子啊!」

  「癡兒!」自從兒子長大後,風夫人再也沒碰過他,如今再度親密接觸,讓她體會到兒子真的活生生地回來了,她不覺又歡喜地哭了。

  「垠兒,你在做什麼?別惹你娘親哭呀!」風山河忍不住斥責。

  「爹啊!」風無垠又轉身抱住父親,喜道:「孩兒看到您也好開心,您的身子也瘦了……孩兒跟師父學了很多養生的藥方,以後一定要讓爹娘天天進補,養精益氣,讓爹娘活到兩百歲!」

  「轉性了,真的轉性了!」風山河大搖其頭,連忙推開了兒子。雖然他很不習慣兒子的擁抱,但那活潑的生命力也讓他感到十分安慰。

  「大哥,你別發瘋了。」風苗苗笑著扯扯他的衣襟。

  「苗苗,要不要抱?」風無垠抹了眼淚,張大手臂準備抱妹妹。

  「男女授受不親啦!」風苗苗趕緊跳開,把石泠的長劍碰倒在地。

  「這是……」風無垠撿起長劍,臉色驀然一變。

  「垠兒,你認得這把劍嗎?」風山河也是收斂神色,語氣凝重。

  風無垠無語,輕輕拔出劍身,那眩亮的寒光讓他心頭一痛。

  仔細端詳,輕觸劍身,一不小心,就讓鋒利的劍鋒劃傷了手指。

  「小心!」其他三人都驚叫出聲,他們再也承受不住他受到任何傷害了。

  「大吉大利呵!」風夫人趕緊掏出絹帕,為他包紮指頭的小小傷口。

  「娘,沒關係,不痛的。」風無垠放下長劍,低頭微笑,又變成過去溫文內斂的大少爺。

  風山河又追問道:「你認得這劍,是不是?」

  風無垠沒有回答,只是問:「這劍哪兒來的?」

  風苗苗趕緊把遇到玲瓏的經過說了一遍,還不忘加一句:「大哥,玲瓏姐姐傷心欲絕,你的墓碑都被哭濕了。」

  記起臨死的那一夜,他也看到她的眼淚,風無垠溫柔地笑了。

  風山河卻是緊緊逼問:「玲瓏就是石泠,是吧?」

  風無垠眼皮一跳,盯緊森亮的長劍,依然無語。

  「你不說是吧?」風山河有點動氣了,兒子竟然拿生命開玩笑?「爹找鶴群過來對質!」

  「爹,他不在家,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他,他帶我師妹上青城山了。」風無垠遲疑了一下,這才道:「泠兒……她姓石名泠,出身絕命門。」

  果然如此!

  風山河搖頭重歎,風苗苗則是驚憂交集,而風夫人臉上露出悲憫的神色,道:「垠兒,你是割肉餵鷹呀!」

  「泠兒不是鷹,她是那隻被鷹追逐的鴿。」風無垠語氣溫和。

  風山河一臉不耐煩。

  「什麼老鷹鴿子的?」

  風夫人扶著丈天坐下,柔聲道:「那是佛經的故事。從前天竺有一個國王,他看到一隻鴿子被老鷹追逐,不忍那隻鴿子被老鷹吃掉,於是割了自己的腿肉餵了那隻鷹……」

  「笨蛋!割了自己的肉,不就死了嗎?」

  「那個國王是悲憫世人,立志救渡眾生,所以他不怕痛苦。」

  「娘!」風無垠微笑道:「我還沒有到那麼高的境界,我只是喜歡玲瓏。」

  「傻瓜!」風山河早知兒子對「玲瓏」有感情,可她卻是殺他的人啊!他不禁怒斥道:「你死一次不夠,要死兩次才過癮嗎?」

  「死一次換來一個殺手的新生,死兩次換來絕命門的毀滅……」風無垠指著那張拓印的地圖。「孩兒受傷絕對值得。」

  「爹娘弟妹為你擔心,天塹鎮的老百姓為你哭泣,你又對得起我們了?」風山河忘了見到愛子的喜悅,愈說愈生氣。

  「爹,請息怒。」

  風無垠跪下磕頭。

  「爹娘深恩,孩兒明白,所以孩兒自幼愛護身體,珍惜生命,身體髮膚,絕對不敢毀傷。尤其第一次枉死之後,孩兒更堅定要活下來的信念。

  「可泠兒自出生開始,就被訓練做為一個殺手,孩兒不忍見她無知殺生,便發願教導泠兒敬重生命,愛惜生靈。自始至終,孩兒是她唯一下手的對象,她也沒有再殺人,如今她將兇器交出,就是證明瞭她的決心。」

  風夫人憐歎道:「那孩子本性善良,不懂世事,是垠兒找回她的真性情,如今她懂事了,這兩年她大概很不好受吧!」

  「你們母子兩個是怎麼回事?」風山河瞪了一眼。「石泠連殺你兩次啊!」

  「爹,第二次殺我的是絕命門掌門,不是泠兒。而孩兒沒死,泠兒就不曾真正殺過人,以後她更不會殺人!」

  風夫人道:「菩薩留垠兒一命,就是要再救回玲瓏啊!」

  菩薩!菩薩!風山河有點頭痛,雖然他跟著夫人拜佛,但佛經看得不多,也不想去理解那些慈悲為懷的故事。他無奈地道:「是啦!我的悟性不高,你們這些神仙菩薩,做善事做得把命都丟了!」

  「爹,孩兒畢竟活下來了,請爹娘原諒泠兒的過往種種。」

  「原諒?」殺手還可以原諒?風山河不知是要生氣還是苦笑。

  「垠兒,玲瓏無過,何需原諒?」風夫人諒解地望著兒子,扶起了他的身子道:「娘瞭解你的苦心。是菩薩疼惜你,不讓你死呀!」

  「真難懂!」風山河又是重歎一聲,或許他得去翻翻佛經了。

  「大哥,那你現在怎麼辦?」風苗苗問著。

  「對了!垠兒,你暫時還是不要露臉。」風山河吩咐道:「今晚躲到房裡去,明天爹再送你去藏起來。」

  「我要躲到什麼時候?」

  「滅掉絕命門的那一天。」

  風無垠望向桌面那張地圖,眼底又泛起一抹溫柔。

      ※           ※           ※

  翌日清晨,阿豐又跌跌撞撞跑進大廳,大喊道:「鬼啊!有鬼啊!」

  風山河才剛起床,喝道:「光天化日,有什麼鬼。」

  風大人跟在他身邊,低聲道:「一定是垠兒跑出來了。」

  「老爺!」阿豐一臉驚惶,但已經不像昨夜那麼害怕。「我昨天看到大少爺,今天一早便上墳祭拜,誰知……大少爺又顯靈了……」

  「他跑去墳地做什麼?」

  「我……我看不清楚,好像在刷地板……」

  拓印地圖?兩天妻對望一眼。

  「大少爺還說,他要離開了,請老爺夫人不要擔心,他會照顧自己。」阿豐拍拍劇烈跳動的心臟。「大少爺說完,就慢慢飄走了。」

  「飄?是你眼花了!」風山河急得跳起來。「敢情他要去絕命門?」

  「山河,放心我們的垠兒吧。」風夫人握住他的手,神情鎮定而安詳。「垠兒知道他在做什麼,他既然承諾不讓我們擔心,你就放心讓他去吧。」

  「唉!這個救人救到底的癡兒啊!」風山河一歎。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4-9 03:2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石泠藏匿在樹林間,望向遠處山壑的大火。

  原先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回去勸說獨孤恨解散絕命門,以避開江湖的聲討。誰知官府和各大門派的動作更快,搶在她之前進入山區,看來一定是獨孤恨得知消息,索性一把火把絕命門給燒了。

  這也好,絕命門沒了,冷嘯、月缺師兒遠行不在,掌門和寒擎武功高超,也可以脫離追殺,這就是她傳出地圖的目的。

  畢竟他們是養她長大的人,除了掌門個性冷酷外,其他三個師兒待她極好,又教她武功,她不願見到他們有生命危險,但也不願他們繼續當殺手。

  茫然轉身,身邊突然掉下一個事物。

  是一個枯草樹枝編成的鳥巢,裡面還有幾隻羽毛未豐、吱吱亂叫的小鳥。

  大概是猛烈火勢的熱風把鳥巢吹掀了。石泠心中難過,小心翼翼地捧起鳥巢,輕輕撫摸那幾隻受到驚嚇的小傢夥,柔聲道:「不要怕,沒事的。」

  她飛身上樹,把鳥巢安置在樹枒最穩固的地方,再躍下地,便見到獨孤恨和寒擎站在她面前。

  她一震,腳步僵住不動。

  「呵!好有愛心的石泠!」獨孤恨皮笑肉不笑,掌風拍出。「幾隻鳥命算什麼!」

  樹木被掌風劈倒,枝葉散飛,鳥巢翻騰而起,再落下地時,幾隻小鳥已經血肉模糊,沒有氣息。

  石泠臉色刷地蒼白。

  「掌門……這是生命啊!」

  「我的命不是命嗎?妳竟敢背叛絕命門,要陷我於死地?」獨孤恨眼裡露出兇光,語氣憤怒。

  「不!」石泠跪了下來。「弟子不敢害掌門,也不敢害師兄,弟子本想回來請掌門和師兄遠走高飛,不要再做買命殺人的事……」

  「妳休養了兩年,這次又沒有完成任務了?」獨孤恨瞇起眼睛,語氣陰森。

  「弟子沒有辦法殺人!」石泠陡生勇氣,抬起頭道:「掌門,蒼生有靈,每條人命都是寶貴的,即使惡人該死,也輪不到我們作主,上天和法理自會裁罰,更何況是無辜……」

  「我養妳這麼大,就是要聽妳說教嗎?」

  「弟子不敢。」石泠低下了頭。

  「我也不和妳囉嗦,妳知道任務失敗的下場嗎?」

  「弟子明白。」石泠掏出絕命丸,放在掌心,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弟子死不足惜,臨死前希望掌門和師兄盡快離開,因為很快就有人來了。」

  「哼!那些後生小輩,還不是我的對手。」獨孤恨冷冷地道:「寒擎,把你師妹四肢砍下來,我要她痛苦死去。」

  石泠咬緊唇,原來這是她殺人償命的代價!

  寒擎不說話,眼神冷凝,他慢慢地拔出長劍,劍鋒映上遠處的火光,彷彿也變成一條火舌,驀地長劍一轉,竟往獨孤恨刺去。

  「叛徒!」獨孤恨閃身避過,一掌打出,拂過寒擎的胸口。

  「寒師兄,你……」石泠大驚,寒擎竟然會為她刺殺掌門,她不能見他送命!

  「師妹!快走!」寒擎拼命阻止獨孤恨的攻勢,劍招一下子就用絀。

  「兩個都別走!」獨孤恨功力十足,只用掌風就擋住了鋒利的長劍。

  「師兄,你別管我……」石泠站起身,苦於沒有兵器可以化解兩人互鬥。

  她驚駭地看到獨孤恨往寒擎重重一拍,往她身上撞來,而寒擎竟也借力使力,雙掌推出,把她送到更遠的樹林裡。

  「看不出你對石泠這麼好!」獨孤恨逼近寒擎。「我先收拾你,再來解決石泠。」

  寒擎奮力爬起身子,嘔出一口鮮血,語氣同樣的冷然。

  「我陪你一起作惡殺人,這是我當殺手的宿命,可今天你要殺的是師妹,我絕不允許!」

  「是你當掌門?還是我當掌門?背叛的人都得死,包括你!」

  寒擎又舉起長劍,掙著力氣道:「掌門,師妹天生做不來殺手,你卻一再勉強她,只想靠我們幾個弟子為你賺白花花的銀子……」

  他指向那座消逝在大火中的宅院。

  「那是多少人的鮮血堆砌出來的啊!」

  「他們的血,你也有分!」獨孤恨口氣已經極度冰寒。

  「就是我有分,所以今天要以你我的鮮血祭告亡靈!」寒擎長劍刺出,招式兇猛。

  「孽徒!」獨孤恨攻勢更狠毒,幾招之間,就把寒擎逼到林道邊緣。

  石泠顫抖著爬起身。剛剛的撞擊讓她頭昏腦脹,全身劇痛,但一見到寒擎有性命之虞,她立即衝上前,準備救人。

  誰知有數枚飛鏢比她更快,咻咻射向獨孤恨,他正一腳踢下寒擎,察覺背後有異聲,立即轉身閃過。

  「果然是你,獨孤恨!」一個身形偉岸,面容嚴肅的灰髮男人飛身而至。

  「呵!原來是天下第一名捕田沖。二十年未見,你是愈來愈有名氣了。」獨孤恨盯緊來人。

  「我窮盡二十年的工夫,就是要逮你歸案。」田沖濃眉一凝,寶劍在握。「一十年前,你這個大魔頭突然消失江湖,原來就是祕密立了絕命門,我早該猜到了。」

  「現在見到,你也死得瞑目了。」獨孤恨語氣冰冷,先發制人,搶先出招。

  兩人功力相當,一時之間,飛沙走石,枝葉顫晃,風雲變色。

  石泠在漫漫塵沙之中,扶住了寒擎,憂急地道:「寒師兄,你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才說出一句話,寒擎又吐了一口血。

  「我帶你走!」石泠想要揹起他,他卻將她推開,定睛凝望她。

  她沒有為他掉淚!他心神一黯。

  「這兩年來,妳的心還是給了風無垠……」

  「寒師兄,你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提起那個令她心痛的名字呢?石泠如被錐刺,搖了搖頭,欲撐起寒擎的身子,這才發現她也受了內傷,右手舊傷又隱隱作痛,她根本無法揹他。

  「師妹,我看過妳畫的觀音圖,很好看……」寒擎握住了她的手。

  那有力的接觸讓她心慌,寒師兄是怎麼了?

  她扭轉手腕,急急地道:「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師兄,我們趕快走。」

  寒擎感覺她的掙脫,頹然苦笑。三言兩語,豈能盡訴他的心意?他隨即目光一斂,輕聲道:「有人來了,妳快走!」

  「我們一起走!」

  「不!我受傷了,分開走才能各自保命。」寒擎察覺到幾十個人的腳步聲,心一緊,立刻放開石泠的手,將她推入草叢中,自己也順勢滾下山坡。

  「寒……」石泠一驚,正想追上前,卻看到一堆人衝入樹林,個個搶上前幫田沖圍剿獨孤恨,她又慌張地躲藏起來。

  只見獨孤恨身陷重圍,功力越發地強悍狠毒,可江湖各大高手聯袂出招,完全封住了他的攻勢,砍上他的刀劍也愈來愈多了。

  這不是她想見到的結局啊!她原先只希望絕命門解散,掌門和師兄各有安頓。

她明白,她不是天,她不敢也無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是命運陰錯陽差,又讓她間接裁決掌門和師兄的生死!

  「不是這樣啊!」她喃喃地道。忽然看見風山河也在人群之中,她又慌又驚,又羞又懼。她不怕被抓,也不怕綁赴刑場,但她就是無顏見他老人家!

  是她虧欠風家,也是她愧對風無垠。驀地心頭絞痛,她咬緊牙關,摀住了胸口的疼痛,匆匆沒入深廣浩瀚的山林裡。

  一個男子站在遠遠的樹下。他連日趕赴絕命門,卻因功力盡失,體力不如人,反倒讓江湖人士後來居上,搶先攻入了絕命門。而此時也因為他沒有武功,所以無法協助擒拿獨孤恨。

  正當他流目四顧時,驚鴻一瞥,恰恰好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溫煦地笑了。

      ※           ※              ※

  天色漸黑,石泠腳步遲緩了。

  雖說她自幼長在這個深山絕谷之間,但她很少外出,尤其不識山徑,更何況是這種根本找不到路的密林。

  腳步踉蹌,心口仍然疼痛,她幾度休息養氣,才稍微感到舒服。然而她怕遇見風山河,更怕獨孤恨回頭殺她,她又拼命向前走。

  咕地一聲,她差點嚇得停止呼吸,原來是一隻鴟梟,正瞪著大眼看她。

  腳下一條蛇快速溜過,又讓她嚇得跳起身,然後是數隻蝙蝠拍著翅膀吱吱飛過,揚起一陣難聞的味道。

  天!哪裡才是她容身之處?她甚至不敢死,只因她也不敢見風無垠!

  她無力地靠上樹幹。她應允風無垠,要把他的分也一起活下去,但她愧對人鬼兩界,她竟是無處可去!

  仰望四周的參天古木,感覺到酸酸熱熱的溫水流過了臉龐,滑入了嘴角……是鹹澀錐心的刺痛味道。

  她的心被緊緊揪痛著,她眼前都是水霧,什麼也看不清楚。

  在水波迷濛中,隱隱約約地,她看到了風無垠。

  他仍是溫煦如春風的笑容,一步步地走向她。

  日已昏,是鬼魂出現了吧!她睜大眼看他,沒有恐懼,沒有羞愧,眼裡的熱流依然滔滔無竭。

  「泠兒!」他喚了她。

  他終於來索命了!石泠因激動而顫抖。她不怕他索命,她願意到陰間陪他!

  「泠兒,不要怕,我不是鬼。」風無垠已經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心疼地望著久違的面容。

  「風無垠……真的是你?」石泠舉起顫動的右手,不敢摸向他散發出溫熱氣味的身子。

  風無垠把她的手拉到心口,讓她感受他的心跳,微笑道:「是我。」

  「你……」摸到熟悉的心跳,她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泠兒,妳哭了,妳知道嗎?」他以指頭輕柔地拭去她滾滾滴落的淚水,那是她為他流下的珍珠。

  「我……我不會哭……」他曾說她是無情無淚的冷心肝,她怎麼會哭呢?

  「妳真的哭了。」他忘情地凝視她的淚水。

  「我不哭的……」石泠嘴上倔強地否認,淚水還是串串滴落。

  「那天晚上,妳也是哭的。」

  「我沒哭!」

  風無垠掬下了她的淚水,伸於握住她的手掌,將淚水摩擦到她的掌心,柔聲道:「妳說,這是什麼水?」

  她感受到兩人掌心的摩挲,也感受到他手心的熱流,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那只是熱水。」

  「非也。」風無垠笑著靠近她的臉,再以指頭拭著她的淚痕,逆流而上,停在她的眼瞼下,深深望進她的眼底。「這是妳的淚水。」

  真的是眼淚?石泠呆住了,她真的會流淚?她果真不是無情無淚!

  她又看不清楚他了,是淚水嗎?就是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嗎?

  她用力一眨眼,感覺淚水滑下臉頰,眼睛沒了水霧的遮擋,她又看到他朝她微笑。

  「不要懷疑,妳有情、也有淚,妳會哭。」

  「我--真--的--哭--了?」她顫聲問著。

  「我愛哭的泠兒呵!」風無垠慨歎一聲,將她擁入懷裡,兩手用力地圈緊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無語地訴說他的疼惜。

  石泠在他的懷中只是哭,她有太多的委屈和憂傷要告訴他。

  「風無垠,是我害死你的啊!對不起!對不起……」

  「妳沒有害死我。」他一再地揉撫她的長髮。「我知道妳是故意刺錯地方,為我們兩個留下活路。」

  「可是你死了!」石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把你葬了!你死了呀!」

  「泠兒,妳再看清楚,我沒有死。」他輕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可是……」沒錯!他是活生生的風無垠。

  這怎麼可能?她的心在狂跳……

  「別可是了。」風無垠打開了衣襟,露出胸口上的兩道疤痕。

  兩道疤痕靠得很近,凸顯出猙獰的肉疤和縫線痕跡,令人猶能感覺當時撕裂的痛苦。

  「我拜了丁漢唐為師,他又把我縫補起來了。」他輕笑著。「他技術純熟,補得又好又快,只是我再也禁不起第三次在心口上挨刀了。」

  石泠摸向那道肉疤,慢慢地證實了他的生命。

  死生契闊,竟得相見!她忍不住淚水又紛紛飄墜。

  風無垠輕歎著。他原是想讓她看傷口,讓她相信他的生還,誰知又招惹了她的眼淚。

  「痛……你一定很痛……」石泠輕輕撫著肉疤,心頭也痛得無以復加。

  「不痛了。」他又摟住她,讓她貼在他的心口聆聽他的澎湃心音。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1 13:2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