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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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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春風化石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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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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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臟搏搏跳動著,那一鼓又一鼓的振動聲撫慰了她的愧疚,她伸手抱住他的身子,緊緊地貼住她的眷戀。

  「是我笨,用這種方法救你。」淚水流到了他的胸膛,仍是不安。

  「泠兒,不要再說這種話,我知道妳的心。」

  她的心?石泠順著他的胸口往上看,那是她心所牽繫的風無垠。

  原來,她千迴百折的心思,就是為了那張溫煦柔和的笑臉。

  「我的心……有你。」她很艱困地解釋她的感覺。

  他毫不遲疑地摸向她的心口,深深凝望她。

  「我的心也有妳。」

  她震撼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淚眼鎖住了他眼裡的深情。

  「泠兒,不要再哭了呵!」他親吻她的眼皮,輕柔地吸走她的淚水。

  她癱瘓在他的溫柔裡,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滑了下來。

  「唉!」他憐歎一聲,吻向她的淚痕,順流而下,吻住了她啜泣的小口。

  他唇瓣上的軟熱讓她化成了一彎流水,再也不是稜角分明的石頭了。

  「泠兒,好乖,不哭了。」他捧著她的臉蛋,柔柔地吻著她的唇、她的頰,一再地汲取她的淚水,也一再地熨平她的激動。

  「我……我不配……」石泠避開他的吻。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待她,她是做了什麼好事?積了什麼功德?

  「沒什麼配不配的,只要是我愛妳,那就對了。」

  「你是天塹山莊的大少爺,人那麼好。」她想要推開他的懷抱,卻是無法動彈。「我是個出生不明的殺手……」

  「妳從來不是殺手,因為妳沒有殺過人。」

  「我差點把你害死了。」石泠咬著唇。

  「泠兒,妳聽著。」風無垠以兩掌捧住了她的臉頰,讓她看著他。「我沒有死,我回來找妳,就是要帶妳一起回去。」

  「不……」他愈是待她好,她愈是自慚形穢,只想逃開他。

  「泠兒,別這樣。」他仍然耐心地安撫她。「我心疼妳、掛念妳,我喜歡和妳在一起。」

  「我不配!我不配!」她仍然大聲嚷著。

  「妳不是也愛我嗎?」

  好難回答的問題!她哭道:「我不知道啊!」

  風無垠又將上衣往下邊拉開,露出肚子上的幾抹疤痕。

  「那晚妳不得不殺我時,卻在我肚子刻上「平安」兩個字,不就是希望我平安無事嗎?」

  石泠指尖微顫,撫上那劍刃劃出的「平安」。她猶記得狠心刻劃的當時,在心中早已祈求過千萬遍,就是要讓風無垠活下來!

  她的手指滑移著,摸到了她最早刻出的「石泠」,如今她的名字和心願都刻在他的身上,天啊!她到底在他身上造成多少傷痕?她要如何彌補他的傷口?

  難以抑制傷心難過,她又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就是要你平安啊!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的心也好痛啊!」

  「現在我們兩個都不痛了。」風無垠為她的真心而心疼,摟緊了她,任她在他的胸膛上哭泣。「泠兒,讓我疼妳、愛妳一輩子,好不好?」

  石泠泣不成聲,她把有生以來的淚水和情意都傾洩給他了。

      ※           ※           ※

  夜裡的客棧大堂熱鬧非凡,為殲滅絕命門而慶祝。

  風無垠站在樓梯欄杆邊,聽了一會兒的談話,便踅回後頭的房間。

  房門打開,石泠正面對滿桌佳餚發愣。

  風山河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垠兒,你沒事回房休息吧!」

  「是,爹,我陪泠兒吃完飯就回去。」

  「風老爺。」石泠低垂著頭,低低喊了一聲,逃避了風山河銳利的目光。

  「你武功都沒了,別學過去一般逞強。」風山河仍對兒子仔細囑咐,又看了石泠一眼。「不過這客棧裡多的是江湖高手,也不怕有人害你。」

  「爹!」風無垠知道父親是多此一說,他怕石泠難過,忙道:「您先去休息,孩兒待會兒就回去。」

  送走父親,掩好房門,風無垠坐到桌邊,見石泠仍是神色不安,於是輕拍她的手背。

  「在我爹面前,妳就是玲瓏,妳別想那麼多了。」

  石泠仍是低垂著頭。

  他夾起一塊肉片送到她嘴邊。「妳還沒吃飯?菜都涼了。」

  「我……我自己吃……」她臉上露出紅暈。

  「以前不都是我餵妳?」

  「那時候是我受傷,我……」其實那時是她不解兒女滋味,他餵,她就吃,怎知那一湯一飯都是他的情意!

  「好久沒餵妳了,再讓我餵幾日。」他笑著把肉片送進她微張的小嘴。

  石泠細嚼慢嚥,眼眶又盈滿了淚水。

  「哎呀!又哭了!」他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珠。「妳不哭則已,一哭就不可收拾啊!」

  她避開了他,問道:「掌門他?」

  「死了,自盡死了。」他語調盡量平靜。

  「啊!」石泠兩眼發直,卻是沒有眼淚,低歎一聲。

  獨孤恨武功高強,孤傲一世,睥睨江湖,他絕不可能死在別人的手裡,也許自盡才是他最好的死法吧。

  「泠兒,都過去了。」風無垠輕輕握住她的手。「妳叫我們殺入絕命門,遏阻了以後可能更多的買命生意,是妳救了更多的人,功德無量。」

  「我沒有那麼偉大。」石泠低垂著臉,又問:「我師兄他們?」

  「一個也不見。以後再也沒有泠月寒石四大殺手了。」

  「沒有了……」石泠想到昔日師兄苦心教導的光景,神色變得黯然。

  「泠兒,莫再提起掌門和師兄的字眼,從現在起,妳是玲瓏了。」他誠摯地望著她。

  「你怎麼可以決定我的命運啊!」石泠突然喊了出來,地想到重傷的寒擎,想到毀於一旦的絕命門,心緒錯綜複雜,不覺又流淚道:「你為什麼要改變我的命運?為什麼要教我這麼多事情?你教我笑、教我哭、教我懂得愛人,我好煩啊!我本來沒有這麼多煩惱的……」

  「泠兒,我沒有改變妳,我只是讓妳恢復本性,我要妳當個正常的姑娘啊。」

  「我惡性難改,何必在我身上下功夫?」

  「泠兒,不要看輕自己,妳本性善良,何來惡性?」風無垠輕輕摟她入懷。「我知道妳很難過,但絕命門的消滅不是妳的錯,就如同當初我的死,也不是妳的意思。上天自有祂的安排,就是要讓我們的命運連結在一起。」

  「我們?」她的淚水撲簌簌落下。「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見到風無垠未死,她的確喜出望外,可是激情過後,她還是自慚形穢,尤其在見到風山河看她的眼神之後。

  那眼神告訴她,他知道她就是殺手石泠!害得風無垠兩度死去、武功盡失、還整整臥床兩年的兇手……就是她!

  她是個壞人!

  「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風無垠憐惜地親吻她的臉頰。「泠兒,我要娶妳為妻。」

  好像一聲鞭炮在她耳邊炸開,石泠頓覺暈眩無力,妻子一詞對她來說是陌生的,那意謂跟一個男人相守一世、生養小孩,她可是從來不敢想像!

  「我們當了夫妻,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他在她耳畔柔聲說著。

  「不……」

  「其實在兩年前,我已經準備娶妳了。我之所以到濟南府一趟,就是請凌伯伯幫忙,請他認妳為親戚,再名正言順把妳娶進門。」

  「你爹不是知道我的底細了嗎?」石泠撫向右手的痛處,心底也痛了起來。

  他發現她手臂的異樣,也是輕輕撫道:「我爹聽我娘的話,而我娘喜歡妳呀!即使娘知道真相,她還是為妳唸佛,祈求菩薩保佑妳,她是真正心疼妳呵!」

  石泠想到慈祥的風夫人,臉色變得和緩了,垂下頭不再說話。

  風無垠捲起她的袖子,問道:「這是我當初扭斷妳手臂的舊傷嗎?對不起

  「不是,是我白天摔傷的。」石泠立刻放下袖子,低聲道:「我明白你的用心,卻害了你筋脈俱斷……」

  「我現在身體已經康復,妳也別去想以前的事了。」她能明白他的用心,一切都值得了。風無垠放下心頭重擔,疼惜地問著:「手還痛嗎?」

  「不痛,我抹過傷藥。」石泠茫然道:「我好累,想睡覺了。」

  「也好,今天發生這麼多事,妳該早點休息。」他舀起一匙湯。「先把飯吃完。」

  她嚥下了湯,抬眼望向他,一口一口把飯菜吃完。

  細嚼慢嚥,也是咀嚼品味他的深情。

  風無垠餵石泠吃完飯,再為她倒了一杯熱茶,站起身準備離去。

  「明早我過來喊妳起床,我們一起回天塹山莊。」

  就在他正要打開門閂時,一雙手臂抱了過來,他驚訝地轉過臉,她那柔軟的唇瓣就貼上他的唇,羞澀而略帶激動地輕琢著。

  「泠兒……」他心頭一熱,也擁住了她,將最深的情意化做一個個親吻。

  「我這樣……就是愛你嗎?」她微喘著氣,輕觸他的唇,怯聲問著。

  「只要妳在我身邊,就是愛我了。」

  「是嗎?」她眼裡有著純真的渴望。「我們一起睡覺,好不好?」

  「呃……」風無垠驚訝地看她,一時之間,竟忘了繼續吻她。

  「聽說一起睡覺可以生小孩……」石泠蒼白的臉上,慢慢泛出兩朵紅雲。「我想生個小玲瓏或是小風無垠,和我一起作伴。」

  「哎!泠兒!這事不急。」

  「無垠,陪我。」她又啄上他的唇。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他輕拉她的手到床畔,柔聲道:「我陪妳睡一會兒,然後就回去了喔。」

  她羞怯地點點頭,溫順地躺到床上,他也和衣躺到她的身邊,伸出臂彎讓她靠臥。

  她膩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安靜無語,純然地感受他的氣息和心跳。

  過了許久,以為她已經睡著了,風無垠勉強懾住自己搖擺的意志力,再吸聞一下她身上的馨香,這才輕輕抽起手臂,準備離去。

  「無垠,你說,我肚子裡是不是有小孩了?」她忽然張開眼,尋到了他的目光。

  原來她真的不懂!他憐愛地親吻她的額頭。

  「還沒有,不會這麼快。」

  「那你就陪我睡到有小孩為止嘛!」她聲音好輕、好柔,像是清晨花苞初綻的那一剎那,令人心醉。

  他受傷過的心臟瘋狂地鼓動起來,血液沸騰,全身燥熱,想要離開她,卻又捨不得離開,體內的男性衝動也逐漸高張。

  「泠兒啊,這樣睡上一百年,也不會有小孩啊。」他的呼吸有點濃重。

  「你不舒服嗎?」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石泠嚇到了,恐怕他又有意外,急忙摸向他的心口。「我幫你運轉氣息……」

  一雙手掌在他胸口撫來撫去,來回摩挲,又不斷地灌注真氣到體內,讓他胸臆充塞著溫熱。

  風無垠閉上眼睛,攤平四肢躺在床上。他身體根本沒事,卻捨不得讓她的小手離開他的胸膛。

  石泠見他總是不說話,以為他仍然不舒服,右手伸到他衣襟裡,輕輕按撫他的心臟。

  「怎麼?好一點了沒?」

  「還沒好……」他開始不齒自已的偷香行為了。

  「啊!是我碰痛了你的傷口了。」她碰觸到他凹凸不平的傷疤,以為是他舊傷復發,她又自責又難過,慌忙就要縮回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定睛望她。

  「泠兒,我痛!」

  「那怎麼辦?」她坐起身子,打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憂懼交集,滾燙的淚珠立刻滴下。「我去找你爹來。」

  她是如此單純地關愛他呵!風無垠頓覺不忍,也是起身拉住她,微笑道:「我唬妳的,我沒有事。」

  「你又唬我?你真的沒事?」她回頭摸上他的心口,臉上掛著淚痕,仍是憂心地看他,又不放心地摩挲他的心口。

  「不!」他無力地呻吟一聲。真要命呵!那隻手摸得他熱癢難當,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深情頓時化做熊熊烈火……

  他驀然封住她的唇,親吻由淺而深,不斷地尋索探求。

  「不……不要挖我的嘴。」她低低呢喃著。她又沒吞毒藥丸,為什麼他又要像以前一樣挖她的口呢?

  「妳都挖開了我的心,難道我不能挖妳的嘴嗎?」

  他微笑輕語,馬上又吮吻住她的甜蜜,雙手也擁緊著她。

  石泠貼緊著風無垠的胸口,感受他狂躍的心跳,她的舌受到挑動,終於迷惑似的與他纏綿。

  他不住地親吻她,那柔軟芳香令他難以克制,只恨不得把她揉進他的體內。

  纏吻良久,他突然放開她,喘息道:「不行!我們還沒成親……」

  他一腳還未下床,她猛然抱住他的腰,語氣堅決:「無垠,我要生小玲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情此景,他是再也無法當君子了。

  「泠兒,妳願意給我嗎?」

  她不知道要給他什麼,然而她深刻明白,兩年前她早就把生命給了他,她已是他的人!

  他對她太好太好,好到她無以為報,只願把自己的一切給他……以謝君恩!

  「我給你!」她堅定地回答。

  「喔!泠兒!」他歎息似的呼喚著她,輕柔地為她褪下衫裙,緩慢而鄭重地吻遍了她柔膩的身軀。

  這將是他一輩子珍愛的人兒呵……

  「無垠?」她有點害怕,裸裎相對令她心慌意亂,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擁住了她的身子,她體內激蕩著奇異的熱流,催促著她迎向他。

  「噢……」一陣刺痛由下身傳來,他適時吻住她的嘴,以溫柔化解她的疼痛,以緩和的律動安撫她的驚惶。

  「泠兒,從現在起,妳是我的妻子了,我會一輩子疼愛照顧妳。」他在她耳邊柔聲宣示著。

  身心交纏,合而為一。

  原來,相愛的感覺就是緊密貼合,難分難捨,更是深情相許,一世不變。

  石泠終於明白情愛了,只是她無以承受。

  人皆有情,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悄悄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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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天塹山莊裡,風山河、風夫人、風秀秀、風苗苗四人八隻眼睛同時望向風無垠。

  「爹、娘,孩兒說得很清楚,我一定要娶泠兒為妻。」風無垠神情堅定,眸光明亮。

  那一夜,她以淚水洗過他的傷痕,也以軟嫩的唇瓣吻遍他身上的所有傷疤,柔情似水,深情款款,他這才驚覺她是愛他如此之深!

  他在她的溫柔中睡去,然而一覺醒來,伊人卻是芳蹤緲緲。

  「可玲瓏到底跑哪兒去了呀?」風夫人擔憂地問著。

  「你要娶她?她還不一定要嫁給你呢!」風山河又氣又好笑。「那天到了半夜,總不見你回房,我怕你又被她害了,衝過去一看,正看到你這個笨小子全身赤條條的被點了穴,睡得像隻死豬一樣呵!」

  「哎呀!」即將出嫁的風苗苗紅了臉,扯著風秀秀道:「大哥好丟臉。」

  「苗苗,等妳嫁人,妳就明白了。」風無垠笑瞇瞇地。

  「垠兒!」風山河斥道:「不要教壞你妹妹!」

  風秀秀小腹微突,已經有了身孕,此次特地趕回家見大哥,她笑道:「苗苗也快嫁人了,如果大哥的婚事能趕著一起辦,那可真是雙喜臨門……」

  風夫人還是憂心地道:「但玲瓏不見了。」

  「那就別娶她呀!」風山河臉色嚴肅。「我也不許垠兒娶她進風家!」

  「我都誘拐人家了,不娶也不行啦!」風無垠淡淡地道。

  「這麼把持不住……」風山河還想再罵,心想妻女都在場,這種男人的事,最好私下再抓兒子過來痛斥一番。

  「爹,孩兒只娶泠兒。」風無垠又再度宣示。

  「爹幫你物色其他姑娘……」

  「爹若這麼做,孩兒就到青城山當道上,一輩子不回來了。」風無垠翻了翻白眼。

  「你敢威脅爹?」風山河正想生氣,看到兒子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實在發不了脾氣,只得瞪了他一眼。

  風夫人卻當真了。

  「唉!這怎麼行?邊兒在外頭遊蕩,好不容易說要成親,昨天卻寫信說和人家姑娘鬧翻了,不娶了。現在垠兒又想去當道士……山河呀,你得拿拿主意。」

  「也不知道他們兩兄弟是怎麼想的?」風山河搖頭大歎。「一個是心性不定,到處拈花惹草,差點招來殺身之禍;一個又是始終如一,非卿莫娶,這不是為難我們當爹娘的嗎?」

  風秀秀笑道:「都是得自爹娘的傳承了。」

  「誰?誰拈花惹草了?」風山河心虛地道。

  「呵呵!」風秀秀笑道:「二十年前……不!四十年前,有一個風流少俠,瀟灑倜儻,武功卓絕,所到之處,必定讓姑娘癡心相對……」

  「別說了!」風山河擺擺手,偷看了一下妻子,擺出家長的威嚴道:「我娶了你們娘親之後,退隱江湖,守著天塹山莊,沒有那些風流舊事了。」

  「是嗎?」風無垠故意歪著頭道:「孩兒好像記得,小時候常常見到姑娘哭哭啼啼來找爹,說肚子的孩兒是爹的。」

  風秀秀嘿嘿笑道:「是了,要不是娘始終如一相信爹,恐怕爹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們小時候記得什麼事?那全是誤會!」

  反了!這群兒女全轉性了,竟敢開爹爹的玩笑?

  「唉!孩兒就是怕這種事情發生。」風無垠順水推舟,微笑道:「萬一爹逼孩兒娶了別人家的姑娘,到時候泠兒又帶我兒子回天塹山莊認祖歸宗,那可就大大麻煩了!唉!也不知道怎麼幫我兒子分家產……」

  「我都還沒死,你分什麼家產?」風山河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再說我也不能原諒石泠的過錯,她絕對不能當我的媳婦!」

  「山河,坐下來慢慢說。」

  風夫人面露微笑,為丈夫送上一杯清茶,以數十年不變的柔言軟語道:「人總會改變,你年輕時候荒唐過,但是遇到我之後,不也收了性子,變成我的好夫君,孩子們的好爹爹?

  「你不想提舊事,玲瓏也不願回顧過去呀!她身世特殊,獨孤恨只教她殺人,卻不教她怎麼做人。遇到咱們垠兒之後,她懂了垠兒的用心,也有了改變;而垠兒的用心,就像我當初未嫁時,對你的用心一樣呵!」

  風山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在兒女面前掀了陳年老事,實在是有點……痛失家長尊嚴!

  不過,想到昔年妻子的癡情,終於感化風流倔傲的他,他緊繃的嘴角放鬆了,浮起一絲溫柔的微笑,望著妻子道:「小雁,天幸讓我遇到妳。」

  「嘻嘻!」風秀秀和風苗苗掩嘴偷笑,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她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父親如此肉麻呢!

  「笑什麼?」風山河一斂神色,連忙端起茶喝了。

  「山河,兒孫自有兒孫福。」風夫人也笑得很溫柔。「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玲瓏和垠兒有緣,好不容易雨過天青,你就成全他們吧。你愈計較她的過往,愈是不能讓她當個正常姑娘呀!」

  「爹!」風無垠繼續推波助瀾,不讓爹爹答應誓不罷休。「孩兒如今武功全失,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的確是要找功夫高強的泠兒來保護我。爹,您就答應孩兒娶泠兒吧。」

  「嘖!你有空就好好練功吧,還要女人保護?」

  風山河心意動搖了,事實上他也明白,石泠心思純直,必然畏懼不見容於風家,這才會在以身相許之後,暗夜離去。

  她能這麼愛兒子,也是兒子的福氣吧:

  風夫人道:「山莊裡的人都認識玲瓏,有空叫他們出去找。」

  「多謝爹娘相助了。」風無垠長長一揖。

  風秀秀和風苗苗也拍手笑道:「我們快要有大嫂了!」

  他什麼時候答應找玲瓏了?風山河被妻兒一擺布,懊惱得又悶頭喝了一口茶。

  「老爺啊!鎮上鬧鬼了!」阿豐跌跌撞撞跑進來,喘著氣道:「大柱子他們說,看到大少爺回了山莊……嚇……鬼啊!」

  他兩眼直瞪風無垠。不會吧!他才去廟裡燒香回來,怎麼又撞鬼了?

  「阿豐,你還是這麼慌慌張張?」風無垠笑道。

  「大少爺啊!」阿豐欲哭無淚。「你別總來找我……」

  「阿豐,大少爺不是鬼。」滿屋子的人都被阿豐逗笑了,風山河搖搖頭,指向風無垠。「你去摸他,看是人是鬼?」

  「不要啊!」阿豐臉色發青,退到門邊,一跤絆倒在門檻,昏了。

  「這小子!一定是虧心事做太多了。」風山河走上前,幫他推拿幾下,又叫來其他家丁抬他回房。

  「爹!」風無垠想了一下。「我們瞞鎮上居民這麼久,該是向他們表達歉意了。孩兒想送每戶人家一個紅包,去掉他們的晦氣;還有他們為我祭拜哭泣,孩兒實在過意不去,想挑個吉日,大宴全鎮百姓,讓大家吃得高高興興的,不醉不歸。」

  「嗯!」風山河點點頭,深深地望看氣宇軒昂、深明事理的兒子。「你也快三十歲了,你決定的事,爹就讓你全權作主了。」

  「是!爹!」風無垠收斂神色,此時,他真正成為一個當家的大少爺了。

  望向門外朗朗青天,數朵棉絮般的浮雲飄過,撩動他對石泠的思念。

  既為夫妻,絕無分離。他明白她的矛盾與痛苦,過往種種就像個死結纏絆住她,讓她不敢放膽去愛他。

  傻泠兒呵!他低聲憐歎。想到不懂謀生的她,又如何輾轉江湖生存呢?

  拼了這一生,他一定要尋回自己的妻子!

      ※           ※           ※

  三個月後,又是涼爽的秋天。

  滿地落葉堆積,秋風冰泠。就在三年前,她第一次來到天塹鎮,也是第一次殺人,從此改變了她的一生。

  天色昏暗,氣氛淒涼,石泠踩著枯葉,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墳墓。

  明知道他已經不在那裡,可是她好想他,卻又不敢見他,只好來到昔日他的墓地,就算看到他的名字也好。

  她雙臂抱著瘦削的身子,雖說天氣還不冷,但是單薄的夏衫已經不能抵擋陣陣逼人的秋意了。

  明明記得他的墳是在這裡,怎麼找不到呃?石泠心慌地穿梭在墓碑之間。

  唉!她好笨,既然風無垠已經現身,正式澄清他的死訊,又怎會留下空墳呢?一定是剷平了……果然眼前出現一小塊空地,種滿了鮮黃耐寒的菊花,在昏黑的天光下,顯得格外耀眼明亮。

  走近一看,才發現遍地菊花圍繞著一座小墳,她微感難過,難道風家又有人死了嗎?

  光線不明,她走進菊花叢中,緩慢地蹲下來細看墓碑,臉色驀地大變。

  絕命門石泠之墓

  是她死了!是誰把她葬在這裡?她身子微顫。見墓碑上面還有字,她抹去眼角的淚珠,繼續往下看。

  石泠出身絕命門,雖曾誤傷本人,然其本性良善,立誓不再殺生,獻絕命門地圖以補前過,並自刎於本人墓前,其義高潔,免除江湖數十年之禍害,故厚葬於此。

  落款則是「風無垠勒石為念」。

  是他!他明知她沒死,為何要為她立墳?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會離去的!她露出一抹苦笑,輕輕撫著肚子。她懂的,她已經死了,她會離開的……

  「石泠?」有人在輕聲呼喊她。

  她驚訝地抬起頭,在暮色中看到了寒擎。

  「寒師兄?」久別重逢,喜見師兄重傷痊癒,她頓時忘了心中悲苦,高興地站了起來。

  「師妹,原來妳沒死。」寒擎聲調仍然冷淡,卻有一絲興奮。

  「我沒死。」石泠走近他。「你的傷勢都好了嗎?你為什麼會到這裡?」

  「我一直在找妳,我以為他們殺死妳了。」寒擎眉宇閃過憂傷,但隨即恢復慣有的冷漠神色。

  「他不會殺我。」石泠低下頭,想到寒擎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在為她守墳呢?秋寒風冷,他竟是暗夜前來上她的墳……

  她心頭好像被用力撞擊了一下,過去不解的事情瞬間明白了,原來寒師兄竟是對她有情!

  她心裡酸楚,含淚道:「師兄,你不該為我背叛掌門,累得你受傷。」

  「我不背叛他,一樣也要自盡而亡,難道還讓官府抓去審問處斬嗎?」寒擎定定望著她,那是她的淚……為他流下的淚!

  「那你要去哪裡?」

  「我帶妳一起走。」

  「不……」她本能地拒絕,摟住了肚子,欲言又止。

  「妳身上沒錢吧?妳能去哪裡?我帶妳遠走高飛,沒人認得我們的,以後就是我們兩人的生活。」

  「不!師兄,我……」她來天塹鎮就是想見風無垠啊!她還沒見到他,即使是偷偷地看一眼也好……

  他抓起她瘦弱的手腕。

  「難道妳還要留在這裡暴露身分嗎?風無垠認得妳,一旦知道妳沒死,妳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他本來就知道我沒死,他是故意做了這座空墳。」

  她感到揪心的痛,就是這座空墳宣告了她的死刑,從此不得再出現人世。

  「為什麼他要做這座空墳?」寒擎捏著石泠的手腕,陡地感受到她奇特的脈象,稍一凝神把脈,不禁大驚失色道:「妳有身孕?」

  石泠不語,低頭摸上肚子。

  「孩子的爹呢?他為什麼不照顧妳?就讓妳一個人流落江湖?」寒擎驚怒交加,連珠炮地問著。

  「我有孩子就好。」石泠黯然道:「他的家人不會喜歡我,我也不配嫁給他。」

  「是風無垠?」寒擎目光一寒。

  「你怎麼知道?」石泠急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絕命門的事跟他無關啊!他什麼都不知道,是我主動畫出地圖,也是我要生他的孩子,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師兄你不能殺他……」

  她依然為他著急流淚!寒擎神情轉為黯淡,任痛苦的感覺揉過心頭。

  「我不再是殺手,不會殺人了。」

  「寒師兄……」石泠心頭還在怦怦亂跳,輕撫著她的肚子。

  寒擎凝視著她。她都已經給風無垠了,他還能要求什麼?

  「我明白了!這些日子來,聽說天塹山莊在找一位玲瓏姑娘,三年前的冬天,這位姑娘到過天塹山莊,和風無垠論及婚嫁,可後來她以為風大少爺死了,傷心離去。這個玲瓏,就是妳吧?」

  石泠忘了回答。一股酸楚漫上喉頭。

  原來……他在找她,還編出這麼淒美的謊言來維護她……

  「妳第二次去殺風無垠失敗後,然後失蹤三個月,就是待在天塹山莊吧?」寒擎面無表情地問著。

  「是的。」

  「然後妳愛上風無垠?」

  「是的。」

  「所以妳沒有刺中他的要害?又為了他,把絕命門的位置傳了出去?」

  「嗯!」石泠感到驚惶,難道寒師兄生氣了?忙道:「我不知道他沒死,我是承諾他不再殺人,我也不願見到師兄再繼續殺人啊!」

  「我想,妳也不知道他沒死,否則過去兩年,妳不會鎮日魂不守舍,妳都在哀悼他吧?」

  石泠仍垂頭撫摸肚子。那兩年,她的確是夜夜思念他,難以成眠啊!

  寒擎久久不語,只是看著她,最後將滿腔幽情化為長長的一聲歎息。

  「唉!絕命門都過去了,掌門死了,或許都是我們的解脫。」

  「解脫?」她是解脫了,但她不懂師兄解脫了什麼。

  「師妹,我佩服妳,妳比我和冷嘯、月缺都還有勇氣。我從十二歲入絕命門,做了十八年的殺手,雙手染滿了鮮血,我倦了,更想逃走,但我跳不出來,掌門於我有恩,我只能聽他的話。」

  「為什麼要入絕命門?」

  「只為了發洩一口氣吧。」寒擎難得講這麼多話。「我那時年紀小,一心只想報仇,掌門幫了我,從此我就變成絕命門的弟子。」

  「可是你又殺了更多的人?」

  「沒錯!殺人,是我們活下去的一個手段。」寒擎的語氣變得幽泠。「心狠手辣,絕不留情,就是當殺手的條件。」

  「我做不到。」夜風清冷,石泠攏緊了單薄的外衣。

  「就是妳做不到,才能幫我們擺脫絕命門弟子的宿命。」寒擎沉吟片刻,又道:「上兩代弟子以來,不是任務失敗被殺,就是自殺,個個死於非命,包括妳的親生爹娘在內。」

  「我的爹娘也是絕命門的弟子?」石泠驚訝地睜大眼,心頭有些許的刺痛。

  「他們是第一代的寒和石。那年我剛到絕命門,他們帶著妳想逃走,結果讓掌門給打死。」寒擎言盡於此,讓石泠自己去理解。

  原來爹娘也想離開絕命門!石泠心酸不已。是爹娘不願她再為殺手,魂魄有靈,暗中相助,終於讓她脫離了絕命門殺手的命運!

  獨孤恨固然有養育之恩,可他又是殺她父母的仇人!

  不去想了,所有的恩怨隨著絕命門的滅亡,全都隨風而逝。

  「寒師兄,謝謝你告訴我爹娘的事。」她輕輕拭去淚水。「今天看到你,我好開心,不知道泠師兄和月師兄怎麼了?」

  「冷嘯有另外一個身分,他可以過得很好。至於月缺,他身上總是揹著幾萬兩的銀票,人又機靈,不必為他們擔心。」

  石泠舒了一口氣。只要師兄們平安,她也就放心了。

  「師妹,妳打算怎麼辦?」

  「我……」她撫著肚子,又感到茫然了。

  「我送妳到天塹山莊吧,妳屬於那裡。」

  「不!我不能……」但她又能去哪裡?既然有了風無垠的孩子,又豈能跟隨寒擎?她搖搖頭。「我總有辦法活下去。」

  「難道妳還不明白風無垠的用心嗎?」寒擎神色複雜,恨不得不要點醒她,就這樣把她帶走,再也不要理會那個該死的風無垠了!

  可是為了師妹的幸福,他這輩子第一次學會忍痛割捨。

  既已擺脫殺手的命運,他一定要剜掉所有的過往愛恨,才能重新為人!

  「師妹,如今不再有殺手石泠。」他指向那座菊花簇擁的小墳。「石泠死了,
從此以後,妳就是玲瓏,是風無垠的妻子!妳明白嗎?」

  是這樣嗎?其實她已經隱約猜到風無垠的用心,只是她不敢相信。

  「讓我送妳到天塹山莊。」寒擎的聲音很低、很冷。

  夜幕低垂,黑暗吞沒了墓地裡的兩條孤影,黃菊花也隱沒在黑色的煙霧中。

  石泠低聲道:「我自己會去。」

  「也好,我不方便和他打照面。」寒擎最後望定了她的容貌,卻是什麼也看不清楚。

  罷了,就徹徹底底把她忘了吧!

  「師妹,祝福你們。」話未說完,人影已經向外縱出,被風吹散了他的話聲,四處迴響,彷彿把他的祝福告知了天地。

  「師兄,謝謝你。」

  熱淚爬滿了石泠的臉龐,可是寒擎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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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29: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天塹鎮下起淒寒秋雨,石泠踽踽獨行,頭髮衣裳都被雨水浸濕了。

  整個天塹鎮正在睡夢中,她可以放心地走在大街上,將這個小鎮的一景一物收入心版裡。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石板路,彷彿也看到了那一張張熱情的臉孔,一聲聲叫她「大少奶奶」。

  在綻出苦笑的同時,她忽然在雨聲中聽到哀號聲音。

  石泠挪近腳步,又聽到小孩的啼哭聲。

  「嗚!娘!娘!不死啊!」

  夜雨愈下愈大,阻絕了所有的哭泣和號叫,石泠認得那是大柱子的家,毫不猶豫,立即推門而入。

  「柱子嫂,妳怎麼了?」石泠吃驚地看著地上的血水。

  「生了……快生了!」柱子嫂歪在地板上,抱著大肚子,痛苦地閉緊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

  「大柱子呃?」石泠四處張望。

  「爹爹找婆婆,沒回家,嗚!」小柱子口齒不清,涕淚齊流,抱著娘親猛哭。

  「柯婆婆……」柱子嫂伸出手,以為是柯婆婆來了。

  石泠知道柯婆婆是天塹鎮唯一的接生婆,一定是大柱子跑去找柯婆婆了。

  她忙抱起小柱子,輕輕安撫道:「小柱子,你別哭,娘要生妹妹了,你乖乖睡一覺。」

  右手輕拂,點中了他的睡穴,把他安置在床上之後,再轉身抱起柱子嫂,扶她到另一張大床上。

  「破水了,快生了……」柱子嫂一逕地叫喊著。

  石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抓住柱子嫂的手,為她拭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面傳送內力,給子她支撐下去的體力。

  約莫過了一刻鐘,還是不見大柱子回來,石泠著急了,她放下幾乎暈死的柱子嫂,安慰道:「柱子嫂,妳忍耐些,我去找柯婆婆。」

  走出屋門,大雨傾盆而下,她顧不得找傘,立刻往天塹鎮南邊而去。幸虧那時風無垠帶她四處串門子,是以她大致記得每戶人家的住處。

  飛奔到一半路上,就看到泥濘小徑上躺著一個人,黑夜裡看不清楚,她直覺那人就是大柱子,蹲下身推了推。

  「大柱子!大柱子!」

  沒有反應,大概是暈過去了。石泠伸手一摸,幸虧大柱子還有氣息,忙將他揹了起來,扛到最近的一戶人家,用力敲門喊道:「大柱子受傷了,快起來呀!」

  連敲了三次,終於聽到裡面有人回應,她立刻放下大柱子,又往柯婆婆住處奔去。但她記不清確切位置,只得敲遍附近每一戶人家,大聲喊道:「柱子嫂要生了!柯婆婆快去啊!」

  所有的住家都被驚天雷似的敲門聲驚醒,柯婆婆早就知道柱子嫂即將生產,是以立即起身穿衣,拿了油紙傘走出屋門。

  石泠見到柯婆婆,輕躍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腰,接過油紙傘,盡量輕聲地道:「柯婆婆,我帶妳去。」

  柯婆婆還是被嚇到了。她從來不做壞事呀!這個披頭散髮的女鬼要帶她到哪兒?她渾身顫抖,只覺身邊冷風颼颼,驟雨撲面,女鬼跑得又快又輕,竟然就在片刻之間,把她送進了大柱子的屋子裡。

  聽見了柱子嫂痛苦的呼喊,柯婆婆忘記害怕,立刻上前察看柱子嫂的情況,幾個鄰居女眷也被柱子嫂吵醒,紛紛過來幫忙探看。

  「快!去燒熱水!來!誰來幫我抬柱子嫂?哎呀!大門關起來,別吹風了!小柱子?誰把他抱回家照顧?」

  柯婆婆指揮若定,一邊幫著柱子嫂催生,幾個女人也在屋裡忙得團團轉。

  「別開門呀!產婦不能吹風啊!」柯婆婆大叫一聲。

  大柱子濕淋淋地闖了進來,右手還摀著腦後流血的傷口,結結巴巴地道:「我……老婆……」

  「她快生了,你出去啦!」幾個女人不由分說,七手八腳把他推出去,碰地掩上房門。

  另外幾個送大柱子回來的男人扶住他。「大柱子,你摔得不輕,還是先送你去簡大夫那兒看看。」

  才一回頭,大家如見鬼魅,倒抽了一口氣,因為簡大夫撐著傘,揹著藥箱,正呆呆地站在大家的身後。

  「呵!簡大夫,你嚇死我們了!你怎麼在這裡?」

  「我……」簡大夫驚魂甫定,望著大柱子道:「你受傷了?」

  「你怎麼知道?」大家齊問。

  「女鬼……到我家……」簡大夫竭力平息呼吸,又喘了一口氣。「她使了法力,一眨眼就送我到這裡來了。」

  「真的是鬼?」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不寒而慄。

  那麼……喚醒柯婆婆、救了大柱子、又吵醒半個天塹鎮的女人……果真是女鬼?

  簡大夫終於恢復了冷靜,拉了大柱子到隔壁屋裡,準備為他療傷。

  大柱子大聲地道:「就算是鬼,她也是一個好心腸的女鬼,我大柱子明天就到廟裡為女鬼娘娘燒香!」

  眾人圍聚在夜雨中,議論紛紛,覺得大柱子說得有理。女鬼只救人,又沒害人,何必懼怕呢?大家不再恐懼,也打算天亮後去上香祈福。

  「哇哇!」

  一聽到大柱子屋裡傳來新生嬰兒的啼哭聲,眾人更是放鬆了心情,個個綻開了笑容,祝禱著……

  「菩薩保佑呵!」

  「女鬼保佑啊!」

      ※        ※       ※

  石泠瑟縮在小巷牆邊,不住地發抖,任她再怎麼運轉氣息,也不能平復陣陣侵逼的寒意。

  她全身濕透,手臂傷處又痛了起來。自從手臂斷過後,只要陰雨天寒,她的手臂就痛。

  走到天塹山莊的大門前,夜已深,大門深鎖,兩個紅燈籠高掛簷下,隨風擺動。

  她是答應寒擎來到天塹山莊,但她不會進去。

  輕輕摸了摸肚子。有了肚裡的孩兒,她就滿足了,卑微的她並不屬於山莊。

  她癡癡地站在大門前,門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阿豐打開大門,正想察看夜風是否吹熄門口的燈籠燭火,赫然看見黯淡燭火下站著一個長髮垂散的……

  「鬼啊!」阿豐慘叫一聲。他真是流年不利啊!幾個月前才被大少爺嚇得半死,如今剛拿掉驅鬼符,竟然就遇到女鬼了!

  「哇啊!」那女鬼動也不動,就這麼看著他……嗚嗚!快逃啊!

  「阿豐……」見到阿豐落荒而逃,石泠望著半掩的大門,淒涼地笑著。她是鬼?是了,是風無垠讓她死了呀!

  不管他的用心如何,既然回到這裡,還是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曾經是肌膚相親,纏綿共枕,她這輩子是忘不了他了。

  她關起大門,再度施展輕功,掠過幾個院子,被雨中的山莊格外靜謐,也不再聽到阿豐的叫喊聲,或許是躲到被子裡避鬼了。

  風無垠的房間還有亮光,夜這麼深,他為何還沒睡呢?

  石泠放緩腳步,無聲地掠到窗邊,從打開的窗縫中窺看。

  只見風無垠坐在桌前,神情專注地寫著東西,寫了一張又一張,桌上已經疊滿了一堆紙。

  他的氣色更好了,看來身體已經完全康復。石泠心中寬慰不少,輕輕撫摸肚子,告訴肚中未成形的小玲瓏:這就是妳的爹爹呵!是娘親這輩子最愛的人呵!

  夜雨淒寒,他怎麼不加件衣服呃?石泠忘記渾身濕透的自己,忘情地凝望他,多願時光停留不前,就讓她永遠看著他……

  走廊傳來腳步聲,她慌忙縮身到陰暗處,仍然盯著窗縫裡的風無垠。

  「垠兒,你還沒睡呀?」風夫人來到房門前。

  「娘,您怎麼也還沒睡?」風無垠吃了一驚,忙把娘親請進房間,又拿了一件棉袍披在她身上。

  「你這孩子!愈來愈體貼了。」風夫人笑著拉了棉袍道:「娘是被阿豐吵醒的。」

  「阿豐又撞鬼了嗎?」

  「正是!你爹在罵他呢!娘睡不著,見到你院子亮著燈,就過來看看。」風天人坐下來,目光移到桌上那疊紙張。

  「讓娘操心了。」風無垠也是笑道:「阿豐大概又看花眼了,誰叫他天生膽小。」


  「回頭叫你爹別派他夜間巡守的差事了,免得常常吵醒山莊的人。」風夫人關切地望著兒子。「別忙了,明天叫大家一起幫你寫。」

  「不!」風無垠搖搖頭,正色道:「既然是尋找玲瓏的告示,孩兒就要親自寫,泠兒認得我的字,如果她看到了,就會明白我的心意。」

  「唉!癡兒!」風夫人憐歎一聲。「你還是決定出去找玲瓏嗎?」

  「孩兒知道這一趟出門,又要讓爹娘擔心,可是……」風無垠欲言又止。

  「你現在沒有武功,爹娘當然擔心了。」

  「娘,我……」

  「垠兒,別說了,娘明白。」風夫人和藹地望著他。「爹娘也曾經年輕,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娘還不明白嗎?」

  風無垠眼眶微濕,娘親一直是瞭解他的。

  「垠兒,坐下。」風夫人拉著他的手。「剛剛睡覺前,娘已經說服你爹了。其實你爹也一直希望你出去闖天下,可你現在武功盡失,他反而捨不得你出去……唉!要是玲瓏回來就好了。」

  「孩兒並不想闖蕩江湖。」風無垠神色堅定。「可泠兒足我的妻子,孩兒一定要找她回來成親,再一起孝敬爹娘。」

  風夫人微笑道:「你見了玲瓏,可別說要娶她回來孝敬公婆,否則又要把她嚇跑了。」

  「娘,泠兒很敬愛您,她會當我的好妻子,也會當爹娘的好媳婦。」

  「嗯!你找到玲瓏之後,務必告訴她,在爹娘的心目中,她一直是個乖巧善良的好姑娘,爹娘不會介意她的過去,叫她安心回來當咱風家的媳婦,娘會像疼女兒一樣地疼她。」風夫人諄諄說道。

  「娘,謝謝您疼泠兒!您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婆婆了。」風無垠開心地道。

  「瞧你,又給娘灌迷湯了。」風夫人呵呵笑道:「給你這麼一說,以後我也不能使壞當惡婆婆了。」

  「娘如果是惡婆婆,那天下也沒有好人了。」風無垠繼續灌迷湯。

  「你呀!留點甜言蜜語,說給玲瓏聽吧!說不定立刻哄她回來了。」風夫人笑容滿面。

  「是呀!」風無垠一拍大腿。「我還沒有哄過泠兒,也沒有說過甜言蜜語,娘,爹以前都怎麼說的?您快教我。」

  「嗄?」風大人臉頰微紅,彷彿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青春歲月,她啐了一口。「沒正經的垠兒,自已去想吧!」

  「小雁!」夜雨中傳來經呼聲,語氣有點焦急。

  風無垠笑道:「爹來找娘了。」

  「小……呃……夫人!」瞧見了妻子和兒子,風山河硬生生改了口,端出威嚴的臉色。「你們母子倆這麼晚了還在聊?還不睡?」

  風夫人問道:「鬧鬼的事怎麼了?」

  「還不是阿豐在胡鬧?」風山河搖頭道:「我去大門附近巡視一下,什麼也沒有啊。不過鎮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很多人家都亮起燭火,我叫阿豐過去看了。」

  「鎮上有事?」風無垠擔憂地問道。

  「阿豐待會兒就回來,你別去了。」

  「爹,大家在半夜不睡覺,這事不尋常,我得去看看,說不定需要我幫忙。」

  「回來!也不看看你身子弱……」

  「山河,讓垠兒去吧。」風大人拿下肩頭的棉袍,披到愛兒的身上。「加件衣服,記得拿傘,別著涼了。」

  「爹、娘,謝謝,孩兒去去就回來,請爹娘先行安歇。」風無垠一邊套上棉袍,一邊快步走了出去。

  風山河一歎。「唉!這孩兒還是古道熱腸,別人的事,他都要管。」

  「山河,你說要給垠兒當家,他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就別為他操心了。」

  「可他打算出去找玲瓏,不知道要找幾年……」

  「垠兒有十個師兄,分散天下各地,你還有那麼多江湖朋友,他們都會幫我們照料垠兒。瞧!垠兒寫了這麼多告示,也是要他們幫忙找玲瓏。」風夫人臉上露出自信的光來。「垠兒善心癡情,菩薩保佑,一定很快找到玲瓏的。」

  「妳對兒子這麼有信心?」

  「就像我對他爹一樣有信心呀!」風夫人輕笑著。「論到癡情,其實當年你也不輸垠兒,後來我不理你了,你還不是苦苦糾纏?」

  「小雁!」想到往事,風山河情不自禁摟住了妻子,放下了家長的威嚴面目,柔聲道:「別提那些舊事了,能跟妳白頭到老,是我最大的福分。」

  望著灰白頭髮的夫君,風夫人也是極其溫柔。「我的福氣就是嫁給了你,生了四個好兒女,現在添了兩個好女婿,還等著添兩個好媳婦呢!」

  「菩薩會實現妳的願望。」風山河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別在兒子的房間親熱了,你呀!真是不知害臊的老人家!」風夫人的神情就像個情竇初開、被人逮著好事的害羞姑娘。

  「走吧!我們回房去。」風山河微笑脫下外袍,披在妻子身上。「外頭風涼,妳先去睡,我去大廳看阿豐回來了沒。」

  「我跟你一起去。」風夫人握住他的手。

  「好!」天妻倆並肩握手,掩起了房門,消失在長廊盡頭。

  夜風吹過,一陣驟雨打到了走廊的黑暗深處,令那個蜷縮的人影抖個寒顫。

  石泠臉上布滿熱淚。她好願意和這一家人一起生活,他們都是好人,好到令她自慚形穢,只能遠遠地離開。

  她緩緩站起身子,感到下腹隱隱抽痛,她摟住了肚子,走進風無垠的房間。

  桌上亮著油燈,散滿了許多紙張,有的等著晾乾,有的已經收拾歸成一疊,少說也有百來張。她拿起來慢慢讀了。

  玲瓏姑娘,年約二十,圓臉,大眼

  一路讀下來,上頭記載著她的相貌特徵,並央請眾人代為尋覓,若有消息,必當重金酬謝。最後一句話則是

  夫妻盟約,地老天荒終不變;相思無垠,望穿秋水覓玲瓏

  同樣的字句,他寫了一百多遍,桌上還有很多白紙,他還要再寫下去!

  石泠捏緊了紙張,淚水大滴滑落,她不值得他花這麼多心血!

  猛然攫起所有的紙張,快步走出房門,伸手一揚,將那片片心血擲入夜雨之中,任無情雨水濡濕了他的真心真意。

  該走了!她正想運氣躍上屋頂,突然腹部劇疼,人也摔倒在庭院水窪。

  糟了!一定是動到胎氣了。過去她施展輕功四處奔跑,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但最近她吃得少,身心疲弱,又懷了身孕,加上今夜淋著泠雨到處奔波,恐怕身子再也支撐不住了。

  她緊緊抱住小腹,又捱了幾步,一再地告訴自己,她一定得走!

  摸黑往後門走去,卻是蹣珊難行,舉步維艱。她昏昏沉沉,忍著痛楚和冰冷,在院子胡亂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以為找到了後門。

  仰頭一看,卻看到長明燈映出觀音菩薩的畫像。

  她竟跑到佛堂來了。石泠全身虛脫,軟綿綿地倒了下來,眼裡只能望定菩薩的慈祥面容,祈求菩薩助她一臂之力。

  驀地下腹大痛,她慌忙抱緊肚子,卻無法阻止下體流出的液體,她驚駭地一摸,竟然是血!

  不!她不能死!小玲瓏也不能死!死亡是孤寂,也是寒泠,那裡沒有小玲瓏,也沒有風無垠……

  望著菩薩,她淚眼模糊了。

  心誠,則靈。她要菩薩救她、也要救小玲瓏……

  可是她沒力氣了,下腹絞痛,全身發燙,她再也撐不起單薄的身子……

  朦朦朧朧中,菩薩走下來了,慈眉善目,光淨無染,清明離垢,好像為浮沉苦海的她伸出一雙援手。

  「觀音菩薩,救……我……」她抓緊了菩薩的手。

  「好孩子,我會救妳。」和藹堅定的聲音回答著她。

  得了菩薩的應允,石泠終於不支地暈了過去。

      ※           ※

  「泠兒,吃藥了。」

  有個溫柔的聲音呼喚著她,一口又一口地餵她喝下溫熱的湯汁。

  只有一個人會這樣餵她喝湯,那是她最愛、也是最想念的人……

  「無垠!」她睜開眼,果然……菩薩答應了她的請求。

  「泠兒!」風無垠坐在床惻,低頭微笑看她,左手捧著藥碗,右手輕輕撥開她臉上的髮絲。「妳終於回來了。」

  「這裡是……天塹山莊?」石泠想要爬起來,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呢?

  「躺著,不要亂動。」他輕微摟住她,笑意溫煦。「為了我們的孩兒,妳可要躺著安心養胎。」

  「保住了?小玲瓏保住了?」她欣喜若狂,眼裡溢滿了淚水。

  「為什麼是小玲瓏?不是小風無垠呢?」他帶著微笑,繼續餵她喝藥。

  「我想養個女兒,她可以和我作伴……」

  「我也可以和妳作伴呀!」

  「我……」石泠別過頭,淚水便滑落在枕畔。

  風無垠也沒有說話,拿了巾子拭去她的淚水,仍然耐心地餵她喝藥,直到喝完最後一口,他才放下藥碗,握住她的一雙柔夷。

  失而復得呵!他壓抑下熱情,心頭微痛,告訴自已別急,她給自己打了一個大死結,他得慢慢解開她的心結才是。

  「泠兒,我告訴妳一個菩薩顯靈的故事。」他疼惜地看她,話聲和煦。「昨天晚上,柱子嫂要生娃娃了,大柱子跑去請柯婆婆,可是天雨路滑,大柱子摔了一跤,昏死了過去。柱子嫂等不到柯婆婆,幾乎難產死去,這時候菩薩出現在大柱子家,安慰了柱子嫂,又哄小柱子入睡……」

  「那不是菩薩!」石泠忍不住插口。想要逃開風無垠的熾熱目光,又怕動了胎氣,只好乖乖躺著,不去看他。

  「妳聽我說完。」風無垠繼續道:「後來菩薩又冒著大雨,救起大柱子,喚醒柯婆婆,再去請簡大夫幫大柱子療傷,現在大柱子一家都平安無事了。他只是煩惱要幫新生的兒子取什麼名字,是小小柱子呢?還是二柱子?」

  「是兒子?不是女兒?」石泠略感失望。

  「妳很喜歡女兒?」風無垠撫著她的指頭,感受她的柔弱,稍微捏了一下她的掌心,笑道:「如果妳生下來的是小玲瓏,我也一樣疼她的。若生下小風無垠,可不准妳不疼他。」

  石泠不語,垂下眼簾。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她都會疼的。

  風無垠又道:「今天鎮上好多人到寺廟上香,昨夜大家以為是女鬼,後來才明白是菩薩顯靈,這一感召,從此天塹鎮做善事的人更多了。」

  「那不是菩薩。」

  「是菩薩。」風無垠定定地望她。「凡人皆能成為菩薩,只要心存善念,行了善事,就是一個活菩薩。」

  「活菩薩?」菩薩還有死活嗎?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告訴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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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29:45 |只看該作者
  她當然記得,刀光劍影中,她猛出狠招,他卻苦口婆心勸說的模樣。

  「泠兒,妳也有菩薩心腸,妳愛惜生靈,不願殺人,更何況妳早已放下屠刀,在我心目中,妳已經是活菩薩了。」

  「不是……」她流下眼淚,她不配這個高賁的尊稱。

  「妳是!如果沒有妳,大柱子天妻可能出事;如果沒有妳,絕命門會繼續做買命生意,還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今天妳有善心,就有善報啊!」

  「我惡有惡報,你不也不想見到我,把我埋了嗎?」她叫嚷了出來。

  「妳去過墓地?」風無垠一愣,隨即輕撫她的臉頰,微笑道:「我埋的是妳那把劍,也是妳的過去。」

  「過去……死了?」她的淚水滑到他的指頭上,忍不住貼上他溫熱的手掌。

  寒擎說的果然沒錯!他都能看出風無垠的用心,為何她還執著過往呢?

  兩人歷經了生死悲歡,她知道她的心已緊緊繫在風無垠身上,如今他為她埋葬過去,她是不是也該重新面對人生?

  「我早跟妳說過,現在妳是玲瓏,是我風無垠的妻子,知道嗎?」

  他的問句似乎在強迫她回答,她仍是不敢回答,卻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

  誰知這個動作牽痛了手臂痛處,她皺起了眉頭。

  他現出不忍的神色,撫著她的右臂,上面已經抹了膏藥,纏上白布。

  「當初情急之下,我折斷妳的手臂,沒想到妳也不讓手臂復元,就帶著這個舊傷,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右手成為殺人工具吧。」

  他說中了她的心思,她含淚無語,這世間畢竟只有他瞭解她。

  「泠兒,對不起!」他俯身親吻她的手心。「真的很對不起妳,我那時候沒有辦法講明白,只能這樣傷害你,妳讓我彌補過錯,好嗎?」

  「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你差點死掉……」她淚水迸流而出,錯的是她呀!

  「莫哭,莫激動,會動了胎氣。」他握緊她的手,貼上她的臉頰,仍是柔聲道:「那妳也彌補我,好嗎?」

  「唔……」她好像上當了,一步步掉入風無垠的言語陷阱裡面。

  「算了,我們也別彌補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我們相伴一輩子,生養兒女,泠兒,妳願意嗎?」他深情地望著她。

  她真的好願意長伴風無垠,傾一生的力量來愛他,可是……

  「你的爹娘……」

  風無垠笑了。

  「昨夜,菩薩也到天塹山莊了,把我辛辛苦苦寫的尋人告示丟掉,指示我不用出門找她了,然後又把妳叫到了佛堂。」

  「那不是菩薩。」

  「一個人行了善事,就會蒙菩薩保佑,妳昏倒在佛堂裡,讓我娘救了妳,也保住了我們的孩兒。」

  「是風夫人?」石泠心中驚訝,在她昏迷中見到的慈藹面孔,就是她所孺慕的風夫人?

  風無偎微笑道:「娘知道大柱子一家的情況,便迫不及待到佛堂上香祈求,誰知道就看到妳回來了。」

  「我回頭向風夫人道謝。」

  「妳也得向我爹道謝,是他幫妳灌輸內力,舒筋活血,這才讓妳恢復元氣。」

  「風老爺……」想到風山河的嚴肅臉色,她還是有些畏懼。

  「妳要怎麼報答兩位老人家?」他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我……」她什麼也不會啊!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當我風家的媳婦,喊他們一聲爹娘!」

  又掉進陷阱了。石泠忐忑不安,即使她想喊,但他們願意接納她嗎?

  「垠兒,你又在唬玲瓏了嗎?」風夫人出現了。

  「娘,妳一夜沒睡,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風無垠忙起身迎接。

  「我不習慣白天睡覺,等晚上再補眠吧。」

  風夫人雖是一夜無眠,卻仍是神采奕奕。

  把兒子趕到一邊去,她坐到床沿,握起石泠的手,和藹地道:「玲瓏,妳有了身孕,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垠兒那兩年學了一些醫藥,他會幫妳調埋,妳就安心養胎吧。」

  「風夫人,謝謝您。」她眷戀著風夫人的溫暖,又湧起了孺慕之心。

  「好孩子,別謝我。」她憐惜地道:「難為妳這幾個月在外面吃苦,唉!都是垠兒不好,都說要娶妳了,還不把妳帶回家……」

  「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

  「傻孩子,天塹山莊就是妳的家,留下來吧!不要再折磨妳自己和垠兒了!」

  折磨?石泠望向了風無垠,他依然是注目著她。

  「妳若不是愛著垠兒,怎會跑回來看他呢?可妳回來了又不出面,這不是妳折磨自己嗎?垠兒也思念妳,他體力不好,又要出去找妳,這是妳折磨他呵!」

  「風夫人,是我不好……」石泠垂下淚水。

  「玲瓏,娘不是要責怪妳,只是要妳看清楚自己的心。」風夫人拿巾子拭去她的淚水,慈藹地道:「留下來當垠兒的妻子,讓我們一家高高興興地團圓,妳也安心生下妳的小玲瓏!」

  她剛剛自稱什麼呀?娘?石泠震驚了,她有這個福分認爹娘嗎?

  「我……我可以喊您一聲娘嗎?」

  「要當我的媳婦,自然要喊我娘嘍!」風夫人開心極了。

  「娘」這個字對石泠而言,實在太生澀,她喉頭梗住,一時喊不出來,轉眼看到風山河踏了進來,她更說不出口了。

  「怎麼?玲瓏好些了嗎?」

  「爹,玲瓏很好,請爹再幫她看看。」風無垠忙道。

  「嗯。」風山河板著臉,走到床前為石泠把脈,又默不作聲地為她導入真氣。

  感受到體內的熱流,石泠垂下眼,低聲道:「風老爺,玲瓏不敢讓您費心!」

  「咳!」風山河輕咳一聲,鬆開她的手。「這整個山莊只有我的武功最好,我不救自己的媳婦,難道還叫垠兒東奔西跑,到處張羅嗎?」

  語氣雖然嚴厲,卻透著一絲關切,石泠又淚眼模糊了。

  「哎呀!山河,你怎麼可以欺負我的媳婦?」

  「爹,您嚇壞泠兒了!」

  好啊!這對母子把他當成惡人了?風山河索性惡人當到底。

  「玲瓏,妳要趕快好起來,呃……幫風家生孫子,也要幫我看管垠兒,督促他練功,免得他娶了妻子以後,什麼事情都忘了,將來我還得把山莊交給他打理……」

  「山河!」風夫人笑著勸阻道:「哪有人這樣子命令媳婦的?要是嚇著了玲瓏,她可不願意當我們的媳婦了。」

  「爹、娘,我願意!」石泠脫口而出。

  其他三人都嚇到了。

  「承蒙爹娘不嫌棄,玲瓏難報恩情……」石泠想要爬起來跪拜,立刻被三個人按倒。

  「好孩子,說什麼恩情?」風夫人心裡寬慰,含淚道:「都是一家人了。」

  「咳咳!」風山河實在不習慣這種肉麻場面,擺擺手道:「垠兒,你們的婚事,爹交代下去辦了,限你一個月之內讓玲瓏安胎,好趕上你們的婚期。」

  「多謝爹!」風無垠欣喜不已,父親真的接納石泠了。

  風夫人卻埋怨了。

  「我當年懷了垠兒,整整躺在床上安胎八個月,你一個月就要叫玲瓏起來走動啊?」

  「玲瓏身體好,底子強,只要不操勞,保住胎兒是沒問題了。」風山河噴了一口氣。「再說他們不成親,無名無分的……」

  「死腦筋!玲瓏身子才重要啊!」

  「誰叫垠兒沉不住氣,不等洞房花燭,就跟人家睡覺!」

  「你還不是一樣?」風夫人在天君耳邊輕聲說著。

  風山河臉色一綠,搖頭大歎,他是愈來愈沒有家長尊嚴,連他的小雁也轉性了。

  「爹、娘,您們別在這裡吵架了。」風無垠忙著推走兩位老人家,笑道:「您們一夜沒睡,火氣上升,快回房睡覺,降降肝火啦!」

  「走了!」風夫人掩嘴笑道:「別打擾你們小倆口。」

  風山河仍不忘正色交代道:「垠兒,你好生照顧玲瓏,爹晚上再過來看看。」

  「多謝爹娘!」風無垠聲如洪鐘,臉上堆滿笑容。

  送走爹娘,他轉身一看,石泠仍是神色不安,心事重重。

  「泠兒,在想什麼?」

  「其實……其實我留下來,只是想報答你們的恩情……」

  「妳報不完啦!」

  「啊?」石泠驚訝地看著笑瞇瞇的風無垠。

  「我知道,是我們對妳好,所以妳才要報答風家。」他笑著握緊她的手。「讓我想看看,妳該怎麼報答呢?呃……妳可得把一輩子給我,然後我要妳天天陪我睡覺,為我暖被,幫我生孩子,協助我練武,護衛我的安全。還有啊!妳也要服侍爹娘;晨昏定省,做一個賢慧的大少奶奶,做我弟妹的好長嫂。」

  「我都做!」她咬著下唇。

  唉!她仍是那個聽話的石泠。風無垠不忍心再開玩笑。「泠兒,有時候妳也不能完全聽我的話,要學著和我鬥鬥嘴。」

  「我不會……」

  「等到我們變成爹娘那樣的老夫老妻,妳就會了。」

  老夫老妻,長相廝守?石泠交握住他的五指,感受到他的熱烈。

  她還在堅持什麼?她早已脫胎換骨變成玲瓏,而玲瓏是個被大家接納的好姑娘呀!

  石泠已死,過去已矣,她也該走出心裡的迷障了。

  更何況她需要他,小玲瓏也需要爹,她絕對不忍讓小玲瓏孤單長大。

  「無垠,我不要和你鬥嘴,我要聽你的話。」熱淚流出,是喜悅與寬心。

  「想通了?」他俯身親吻她的嘴,汲取了她的淚珠。

  「嗯!我要報答你!」

  「妳還是要報答我?」風無垠啼笑皆非,又是憐愛地吻她。「妳愛我就好,別提什麼報恩了。不然妳曾經饒我不死,我也應該報答妳,咱們報來報去,永遠也報不完。」

  「什麼抱來抱去?」石泠臉頰現出紅暈。

  他輕笑著。

  「夫妻就是抱來抱去嘍!」

  哎!好難為情的話。想到曾經與他親密接觸,她的臉蛋更紅了。

  風無垠滿足地捏捏她的掌心。曾經冷硬的像塊石頭的她,如今變得溫柔婉約,眼神也是柔和羞怯,真像是個初解人事的小姑娘。

  他疼愛地吻了又吻。當初挽回石泠,也連帶救回自己,現在兩個人一起重生,結為夫妻,這是他們牢牢相繫的命運呵!

  「你……你又挖我的嘴……」她閉起眼呢喃著。

  「妳可要乖乖聽我的話喔!專心親嘴!」

  「唔!」她果然親得更賣力了。

  天!他娶了一個唯命是從的妻子嗎?照她這種親法,恐怕又要動到胎氣了。

  「妳真的好聽話!」他戀戀不捨地鬆開她,低迴著道。

  「只要是你和爹娘的命令,我一定要聽。」

  「泠兒,妳怎麼又變成一塊石頭了?」太乖了吧?他還得繼續點化她才是!

  「我不是石頭!」

  「是!妳是!」

  「不是!」

  「這不就和我鬥嘴了嗎?」他微笑地點著她的鼻子。

  又中計了!她覺得和他在一起,還有好多事情要學,首先,應該要學會和他鬥嘴吧?

  「你那麼會說話,又會唬人,我學不來和你鬥嘴。」

  「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學,急什麼?」他又吻住了她。

  石泠醉在甜蜜愛意中,隱約想著……對了!她已經學會歡喜,學會悲傷,接下來還要學著當風家的媳婦、風無垠的妻子、也要學會當小玲瓏的娘親……

  一輩子……她可有得學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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