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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
「您不可以傷他,而且我答應過他,我會保護他!」
「啊,真是不可愛。」元卿輕嘖一聲,雍容閒適地背過身去。
「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到底稱誰為主子?!」元卿身旁的侍從小順子傲然大罵。
「我……當然是貝勒爺了。」
「既然知道,不快按照貝勒爺指示去做,還還什麼嘴!」
「我沒有要還嘴,這是我答應雍華的事……」
「放肆!」小順子喝得她一縮。「看來貝勒爺是白疼你了。給你吃、給你住、疼你護你關心你、養育你十多年,就是為了讓你站在這兒件逆他嗎?!」
「可是我……」
「你懂不懂什麼叫報答?就算養隻狗,也起碼不會做出違抗主子的事!」
「是!你說的都沒錯,那些我比你還清楚!可是貝勒爺念那麼多故事給我聽,裡頭教我要言而有信、教我做人要正大光明、磊落坦蕩、講義氣,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她高聲罵回去。
「大膽!你這簡直是在責怪主子,無禮至極!來人──」
「慢。」元卿飄忽一句,緩緩回身。「寶兒說得沒錯,她這麼做,也很正確。」
寶兒充滿期待地癡望著元卿。他會放了雍華的,主子一直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元卿空茫地側瞅雍華,雍華始終神情冷傲,犀利地與他寂然對峙。兩人之間的氣流凝重寒懾,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吧。」元卿垂眼輕歎。「這事就暫時依你了。」
「貝勒爺!」寶兒樂得差點衝上天去。
「就照你的意思,我不傷他、不逮捕他就是,讓你護送他回去。等他這項任務完全了結,你再回我這兒來。」
「謝貝勒爺!」她欣喜地轉望雍華。「看,我主子是個很明理的好人吧。現在我們可以圓滿達成任務,誰也不必死了。」
「然後呢?」雍華陰森一瞪。
「然後就像貝勒爺說的啊,護送你回府,再回貝勒爺這兒來──」她終於聽懂地凍住笑容。
回來?那不就等於要和雍華分離了?
「這段受訓期雖然不長,但也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元卿慨然低喃。「加上我的把戲已經穿幫,雍華豈會願意再幫仇家培植爪牙?」
啊,對……仇家。她歸屬「四府」門下,雍華則是「四靈」門下,各是誓不兩立的死敵。可是她竟從來沒想到,自己遲早有離開雍華的一天。
「寶兒?」
「是。」她空洞地回應著。
「快去快回,我有禮物等著要賞給你。」
她愣愣望向元卿寵溺的醉人笑容。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聽我替你讀故事,卻又不敢勉強我,處處體貼我的狀況。所以我特地找了個嗓子跟我滿像的人,以後專門唸書給你聽。」
寶兒驚呆了大眼。「專門……念故事給我聽?」
「是。」對於她的憨愣,元卿又忍俊不住。「等你回來時,他就會在小跨院裡等著,隨你使喚。」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好喜歡聽故事,卻又看不懂字,只好乖乖期待著主子有空時念給她聽。主子居然為此找了個專門為她唸書的人……嗓子還都和主子一樣!
「我在小跨院裡還替你安置了新書櫃,書也替你打點好了。如果全部都聽完了,再到我書齋裡,想借什麼書儘管借。」
「可是……可是我又沒做什麼……」她感動又畏怯地走向元卿朝她伸來的手,離開了她一直守衛著的雍華。
「好寶兒,封閉在小跨院裡的日子好不好過,我怎會不曉得?」他疼惜地緊握她小小柔荑。「我能給你的補償,也只有這些了。」
「不用補償,我根本不需要任何補償。」她擁有的已經很好很多。
激動的情緒一擁而上,充塞她心頭,她立刻緊緊環抱住元卿,深深地埋首他懷裡。就像兒時以來的習慣,任元卿輕輕撫慰她無法以言語傳達的感觸。
她只體會到元卿始終溫柔的呵護,看不到他幽幽冷睇雍華的笑眼有多詭異──
那種挑釁的神態,優越地炫耀著寶兒的歸屬所在。
雍華淡漠卻專注的面容底下,已被激起奔騰烈火。
「快去吧,寶兒。早點回來。」
「嗯。」她失落地緩緩離開元卿懷抱。她真的不想離開雍華,卻更不能辜負主子的多年疼惜,只得垂著小腦袋,拖著腳步邁向雍華。「我們走吧……」
這可能是她和雍華相處的最後一段路。
「寶兒,在走之前,是否應把我的東西拿回來?」元卿淺笑提醒。
她呆了好一會,才會意到元卿所指為何。「可是竊取這四法王經是雍華的任務。他如果不把經卷帶回去銷毀,他的主子們會處罰他的。」
「將私闖入府的夜賊安然釋放,已是我包容的極限,但我沒辦法寬大到任人在我地盤上強取豪奪,卻不吭一聲。」
說得也是。「可是貝勒爺,雍華這樣空手回去,他主子會──」
「那已不是你能干涉的他人家務事。」
「喔。」她艱困地嚥了咽喉頭。
他人的事……她不喜歡這種說法,好像雍華和她已劃為兩個世界,但事實確是如此。
「雍華,那……我主子的經卷……」
她像要等著挨打似地縮立他跟前,有一眼沒一眼地偷偷抬望他肅殺的氣魄。
「叛徒!」
雍華的低語如道毒辣的火鞭,抽打她的心。她下意識地絞緊雙手,卻絲毫無法減輕又深又重的痛覺。
寶兒垂著難過的小臉,不敢面對雍華的視線。好奇怪,主子和雍華都各有各的立場與說法,而且說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為什麼不管她乖乖服從哪一方的命令,都有種做錯事的愧疚感?
雍華坦然抽出四卷經書,陰鷙地直指元卿。
「若要經書,自己來取。」
元卿勾起嘴角。「交給寶兒就行。」
狡猾的老狐狸,竟利用寶兒的忠誠到這種境地。
「雍華,我來拿給主子──」
「我跟他的事,要你囉唆!」雍華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重喝,震得兩隻小手怯怯縮回去。
「寶兒乖,那你別插手就是了。」元卿輕柔的細語安撫了她受挫的小小心靈。
主子真的對她好好,可是雍華雖然對她壞,她還是不想離開,滿臉做錯事表情地杵在他身畔。
「既然如此,我來替貝勒爺拿!」小順子正想衝上去搶功,卻被元卿微微抬手擋下來。
「讓侍衛去。」
「除非你來取,否則誰也別想拿到四法王經。」
「真是囂張的陷阱。」元卿呵呵淺笑,優雅交握身前的雙手巧妙地隱隱打著手印。「行,我去。」
忽然掀起的狂風橫掃滿庭綠葉,旋而止息。來得突兀,去得詭異,眾人閃神之際,元卿早已步至雍華跟前,接住四卷經書的另一端。
自雍華手上抽走的剎那,雍華倏地抬起左手上的指環,狠然咬破戒面,提氣一吐,一道猛烈的火焰由他口中噴出,兇猛地襲向元卿和經卷,連人帶書陷入奔騰烈焰。
「貝勒爺!」眾人驚叫,連忙搶救,雍華卻一掌箝回寶兒,猛一蹬躍,閃身翻飛至老遠的高樹上。
「貝勒爺!」寶兒在他緊箝的懷中掙扎怒吼。「我要去滅火,放開我!」
「叛徒!」他咬牙痛斥。
「我是貝勒爺養大的,哪裡是叛徒!放手放手放手!」
「你不肯負他,所以負我?!」他幾乎捏碎她的小臉。
「我要去救主子,快放手!」寶兒不顧下顎的劇痛,奮力掙動。「如果主子有事,我永遠都不原諒你!」
「怎麼不想想我會不會原諒你。」
「來人,發現他們了!」侍衛遙指樹梢大喊。
「救回小的,殺掉大的!」
「滅火啊,快滅火!」小順子瘋狂的失聲咆哮震驚大半院落。「貝勒爺!」
眾人及時拉住想縱身壓上火中人影的小順子,卻令他更加狂亂。
「貝勒爺!我也要去救貝勒爺!」寶兒在雍華懷中伸長手臂哭吼,被雍華強行帶往王府外頭。
書齋前的混亂迅速擴大,大群侍衛追擊雍華,彎弓搭箭,萬箭齊發。雍華卻霍地消失蹤影,無聲無息,眾人遍尋不著圍捕的標的。
而,熾烈狂焰裡的痛苦嘶吼由掙扎中轉而跪地,蜷成黑影,與四法王經一同焚盡。
第八章
雍華返抵王府後,與寶兒換上平日衣裝,立即趕往覺華院落。才進門交談沒多久,就遭到嚴厲炮轟。
「你不是去燒書嗎,怎麼把人家的貝勒爺也給燒了?!」英繪驚喊之際,手上蓋碗茶不慎滑倒到腿上,燙得他雞貓子鬼叫。
「只是個小小任務,根本犯不著如此心狠手辣!」五哥覺華大發不平。
雍華不甩他們,神態怡然地瞅著實兒,完全讓人看不出他狠箝寶兒手臂的勁道有多重。她想盡辦法甩扭著,還是被他硬拖在身側,齜牙咧嘴地與他暗中角力。
「我本想你難得被交付這麼簡單的任務,應該不必再動刀見血了,你怎麼就是死性不改,硬要耍狠?」英繪嬌貴嚷嚷。
「活活燒死對方……」覺華想來就反胃。
「再說元卿貝勒哪裡得罪你了?」英繪激動地以扇子猛點桌面。「人家好好一個公子哥兒,性情好教養好,甚至都打算不跟你計較地放你走,你這麼做豈不是恩將仇報?!」
覺華深思地轉弄著手中瓷杯。「我早就在想,雍華,你是不是還在嫉恨元卿貝勒?」
「嫉恨他?」英繪不解。
「元卿貝勒他擁有一切雍華想要的,他的貴胄血統、他的溫文儒雅、他的學識淵博、風流倜儻,身旁的人物淨是英雄美人、奇才鬼傑,為人又瀟灑磊落、不與庸才俗物苟合。別說是京裡姑娘們多是他的愛慕者,連我也不免被如此的風雅名士吸引。可我還沒病態到會去嫉恨他的一切、摧毀他的一切。你氣量怎會如此狹小?」
「我不喝碧螺春,換砌壺武夷給我。」雍華悠然吩咐小廝。
寶兒靜了下來,乖乖杵住雍華座位旁發愣。雍華嫉恨主子,真的嗎?
「不會吧,雍華哪有那麼小人。」英繪不確定地瞅著。
「他為了執行『四靈』的任務,不知幹過多少小人行徑,我也早就說過他了。若是由我來執行任務,我絕對以行事正大光明為準則,能不傷人就不傷人。」
「五哥真是正人君子,令人敬佩。」雍華媚笑。
「別又跟我擺這副嘴臉,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雍華天生賤相,還請五哥見諒。」
「你講的這是什麼話!」他又不是這個意思。
「五哥如此反反覆覆,直教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你看他這是什麼態度!每次我好聲好氣跟他講話,他就回以吊兒郎當相,你還說他把我當最好的兄弟看!」覺華朝著英繪大罵。
「是是是,你委屈、你冤枉,現在可以從這百年爛帳扯回雍華燒死別人的事上嗎?」
「這種沒心沒肝的冷血魔做出那種事,一點也不稀奇!」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寶兒火了。
「除了天生嗜血的羅剎鬼,誰會下如此慘無人道的毒手!」
「覺華,你這話就說得太情緒化了。」英繪柔聲指正。「在『四靈』手底下辦事,根本沒有慈悲的餘地,你那套什麼能不傷人就不傷人的說法,未免太天真。我倒比較同意你所謂的嫉恨。」
英繪嚴肅地轉向雍華。
「對於像元卿貝勒那樣的謙謙君子,你的手法實在太過偏激。我相信憑你的本事,你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更好的脫困方式,為何卻選擇最惡劣的一種?」
「因為他本性就很惡劣。」哼。
「覺華!」英繪快受不了。「雍華,你別盡顧著閒閒喝茶,你倒快給我們個說法呀。」
「該說的你們都替我說完了,何需我囉唆?」他冷笑著端起茶水,其中反射的雙眸有著深深的空洞。
「如果今天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你連人帶書地把他一起燒了還無所謂,可你眼前燒的是個聲譽卓然、形象完美的人物,你教我如何跟你站在同一陣線、替你脫罪?」
「別理他,讓他自己去收拾殘局。」覺華賭氣大罵。「我這兒不再借人當做避風港了,大家統統請回吧!」
「你們簡直幼稚透頂!」寶兒忍不住暴喝。
覺華和英繪一時給罵怔了。
「左一句雍華殘忍、右一句雍華小人,你們到底把雍華看做什麼了?!」她憤然指著。「你,是雍華的哥哥;你,是雍華的朋友,可你們哪一點像是和他同一國的?你們跟元卿貝勒熟、還是跟雍華熟?!」
「她……這……」英繪從沒被個小丫頭如此冒犯過。
「若真要痛罵雍華,你們還沒我有資格!元卿貝勒是養我到大的主子,我都還沒發飆,你們飆個什麼勁兒!」
「我的媽呀。」這洋娃娃怎麼這麼悍?
「寶兒!」覺華尷尬地瞥望英繪的驚嚇狀。
「你們從一開始就給雍華定了罪,再逼他給你們個說法,他還能說什麼?怎不聽聽他解釋到底這事他為何要如此處置?」
「你是打定主意要站他那方了?」覺華心頭掀起一陣酸勁。
「本來應該是你們站他這邊支持他的!」
「那你倒說說,元卿貝勒養你多年,他被雍華活活燒死,你不替主子說話,倒袒護起殺人兇手來,你這麼做對得起你主子嗎?」
「你不替和你血濃於水的弟弟說話,倒袒護起一個你也不怎麼認識的貝勒爺來,你這麼做就對得起雍華嗎?」
「她很厲害喔。」模仿功夫挺到家的,英繪嘖嘖稱奇。
「你也是混球一個!」寶兒轉移炮口轟向英繪。「你憑什麼說雍華當時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更好的脫困方式?你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嗎,你看到我們當時被多少侍衛包圍嗎,你見識過我主子逮捕獵物的本領嗎?你什麼也不知道,居然還有臉理直氣壯地教訓雍華!」
「喂,這太過分了吧。」英繪瞇起俊眸。
「什麼事情太過分?」門外跨入的溫柔笑聲調轉大伙視線。
「貞德?」寶兒微愕。
「這洋娃娃,是被掉包過的假新手,她是『四府』裡元卿貝勒的人馬。雍華燒法王經時連元卿貝勒也一起燒了,她非但不替自己主子說話,還拚命袒護雍華,這像話嗎?」英繪誇張嚷道。
「哎呀,燒掉就燒掉了嘛。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一下不就得了,吵什麼呢?」她咯咯笑著從容入座。
這又是怪胎一個。寶兒突然明白雍華沉默的智慧:跟這群怪胎爭辯,簡直浪費口水。
「倒是寶兒,的確是瑰寶呢。瞧,她跟雍華這一搭檔,任務就輕輕鬆鬆圓滿達成。」
「喔?」寶兒眼睛登時發亮,她真是太喜歡貞德了。
「可是我挺好奇的。你既然真實身份已經被揭發,怎麼沒回你主子那兒去,反而又跟雍華回來?」
「她連自己主子當場被燒死都不在意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英繪驕縱一瞥。
「誰說我不在意的!」她恨聲罵道。「如果雍華真殺了我主子,我絕對要他償命。可是……」她的表情凝為疑惑,不確定地瞅向雍華。
「可是?」
「我有嗅到雍華對我主子的殺氣,卻沒有聞到主子確實遇害的氣息,我跟主子這麼多年了,他若出了什麼事,我一定感覺得到,但……之前的亂局中,我卻什麼也沒感覺到。」
「喔。好厲害呀。」英繪挑眉輕哼。
「這是真的!我也正為這事在傷腦筋,而且事情尚未搞清楚前,誰都沒有資格定雍華的罪!」
「我們只是假設他有罪而已,假設,你聽懂了嗎?」覺華辯斥。
「那為什麼就不假設他是無辜的?」寶兒反罵。「光這一點,我就看穿你們的底。你們都對雍華有偏見,都不信任他!」
英繪拍桌起身,高高揚著傲慢的下巴。「雍華,你有沒有教過下人什麼叫分寸?」
「當然。」
「那她這是什麼態度、什麼口氣?她是什麼身份的人,耍脾氣耍得也太囂張無禮了!」
「是啊。」
「你今兒個是怎麼回事?」英繪狐疑。「往常若有下人如此放肆,你一定差人立即拖下去打板子,絕不寬貸。怎麼這會兒卻靜靜喝茶吃點心,沒事兒似的。」
他優雅地拄著銀筷品嚐各色精緻小點,慢條斯理,垂眼細嚼。
「瞧你們大伙拚命搶著唱大戲,愈唱愈起勁兒,我當然只有在一旁乖乖聽戲的份。」
「看到沒?連雍華都懶得囉唆了,你吵個屁啊。」寶兒學著英繪那副拽相,回他一哼。
「這究竟是誰掉包進來的小雜種?這府裡一定有某個該死的傢伙做元卿貝勒的內應,否則這種東西怎會如此湊巧地矇混人府!」英繪惱羞成怒。
「不簡單哪,寶兒,連向來自認好脾氣的英繪也給你惹毛了。」雍華以絹帕輕拭嘴角。
「顯然他的修養有待磨練。」寶兒老實地點著頭。
「到底是誰幫他混進來的,你查到人了沒?!」英繪又嚷又跳,幾乎氣爆。
「查到了。」
「誰?!」
「三昧。」
雍華對週遭的錯愕視而不見,聞著福建武夷散發的清芬。
「怎麼會是他?」英繪再清楚不過,三昧是雍華五歲那年上京時,一同由南方帶上來的貼身侍從。二十年來,一直如父如兄地照顧著雍華。「現在他人呢?你會按規矩地把他交由『四靈』處決嗎?」
「不曉得。我回府時,他人就已不見。」
「耶?!」寶兒瞪眼大嚷,呆看他的冷淡模樣。雍華說謊,他們返回冷泉苑時,是雍華悍然將三昧封入密室裡,現在怎麼說他是自己不見的?
「恐怕畏罪潛逃了。」英繪深思。「派人去追了嗎?」
「派了。」
「希望你的人會比『四靈』早一步找到他,否則他鐵定會被五馬分屍,死得忒難看。」
雍華不語,幽冷地調過視線斜睇寶兒。「你是下巴鬆掉了是不,還是想讓我們觀賞你狗嘴裡的象牙?」
她氣惱地合起小嘴瞪他。雍華幹嘛老對她特別毒辣?
「我還是沒得到答案哪。」貞德嬌媚地苦笑。「究竟你是為什麼又把寶兒帶回來了?啊,我這可不是暗指我不歡迎寶兒,而是怕有人探查時,大伙說法不一致,串供不起來。」
「這倒是。」英繪同意。「雍華?」
他深瞅瓷杯上晶潤翠透的極致釉色,恍若無神。
「人質。」
眾人怔忡,琢磨著這層意思,不時瞥望寶兒的斤兩。她有成為人質的價值嗎?
「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寶兒問。
「啟稟覺華少爺,衙門的差役和敬謹親王府的人上門了,說……要拘拿雍華格格。」聽差這一傳報,眾人僵下表情,唯獨雍華勾起嘴角。
「寶兒,你的答案來了。」
她眨著大眼,懶得多問,反正愈問愈不懂。
小順子威風八面地與差役殺入覺華屋裡時,暗暗一驚,既而穩住臉色指認昨晚至敬謹親王府的夜賊,卻被圍成一桌忙著打牌的人們反罵回去。
「誰把野狗放進來亂吠的?攆出去!」覺華不耐地抱怨。
「咱們在這兒打了一夜的牌了,桌上若是少個人,咱們會不曉得嗎?」
小順子一見那人是淳親王府的英繪貝勒,便知大事不妙,雍華請來的幫手非同小可。背他而坐的那名女子雖然摸不清身份,看那身形氣度,也知道是號人物。
「可昨夜潛入咱們王府行竊的,明明就是雍華格格,在場的人全都看見了!」小順子努力硬撐。
「什麼時候的事?」雍華淡然丟牌。
「今早寅時。」
「周圍有燈火嗎?」
小順子微愣,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沒,都被打滅了。」
「您府上的人可真是好眼力啊。」雍華側過身,對他嫵媚一笑。「黑漆漆的暗夜裡,連太陽都還沒個影兒,你們就能不點燈火地把人看清。」
「這……」該死,被拐倒了。
「您府上若看我不順眼,想故意找碴,儘管來,我吃飽等著你們上門。但是,」雍華頓時煞氣逼人。「請你們手段高明些,想栽贓嫁禍也請辦得漂亮點!」
小順子被他懾退兩步,仍不肯敗陣而去。
「可是咱們貝勒爺他也說──」
「死人哪會說話。」雍華輕哼。
「放肆!咱們貝勒爺哪時死了?!」小順子衝口大罵。
桌前打牌的人和一旁的寶兒震住,由雍華意味深長的冷笑與小順子的驚駭神情中證實,元卿貝勒根本沒死。
「順公公,這……」差役都不知該如何拿人了。
小順子心神快轉,一整神色作揖道:「奴才辦事不力,誤會雍華格格的清白,請格格見諒,奴才也必會回府向主子請罪。諸多煩擾,望格格寬宏大量,多多包涵。」
「沒事請回吧。」
「是。那麼,元卿貝勒暫寄此處的寶丫頭,我也一併領回了。」
重重的碰牌聲猛然砸響,雍華臉上已不見任何客套,寶兒也一臉震愕,她明白這一刻遲早會來,但太快了,來得太快了。
「寶丫頭過來,咱們回府吧。」
雍華早知道元卿會籍小順子之口打出這張牌,卻沒料到寶兒真會猶豫不決地走過去。
「我主子……他來叫我回去了。」
雍華寒眼瞪視牌色,聽若罔聞。
「我想的果然沒錯,你確實沒燒了我主子。」她逞強地笑著,期待的小臉始終得不到雍華任何回應。
「寶兒,你真要走?」貞德急問。
寶兒垮著面容凝望雍華。
他都不說話,看也不看她,一點表示也沒有。難道他毫不留戀,也沒啥感覺?也許他和主子想的一樣,都認為她沒必要再擱置此處。該執行的任務、該揭發的密謀,都已了結,留她下來根本沒什麼用途。
可是,只要雍華開口說一聲,希望她留下來……
寶兒渴望地紅著粉頰用力看他,連旁人都看穿了她在打什麼笨主意,雍華卻一逕專注地調理牌面,對她露骨的熱情暗示毫無所覺。
「寶兒,你其實並不想離開這裡吧?」
是啊,但問這句話的不應該是覺華。她開始有點惱火地瞪著雍華。
「既然不想走,何不留下來?」覺華也受她影響大膽起來。能收留寶兒在此的,並非只有雍華一人。
「不行!」她對著雍華賭氣大罵。
「為什麼?」
「我必須聽從主子命令!他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
「那,可還記得你主子送你來之前的鄭重交代?」
雍華突來的淡淡一句,愣住了寶兒。
她傻傻點頭。
「他怎麼說?」
「就是要我在你身旁好好學習,並協助你執行任務,還有隨時做好犧牲準備──」
「這就對了。」
「什麼?」
「你犧牲的時候到了。」
忽然間,雍華將整壺武夷潑灑到寶兒身上,濕了她一頭一臉,連她附近的差役都受到波及,渾身芬芳四溢。
「雍華,你這是幹嘛?」覺華憤然繞向寶兒,還不及走近,寶兒就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寶兒?」貞德驚惶起身,屋內一片混亂。
「這是怎麼著,她幹嘛了?」看寶兒瞪大雙瞳的僵冷死相,英繪臉色嚇得比她還慘白。
「寶丫頭!」小順子奔上前來扶起她,赫然發現她異常冰涼,立刻探探鼻息、摸摸手腕……竟然沒有脈搏!
「這到底發生什麼事?」差役們都快糊塗了。
「你殺了寶丫頭!」小順子失聲叫嚷。
「喔?」雍華陰陰一笑。「怎麼個殺法?」
「你那壺茶有問題!」
「這可奇了。若茶有問題,怎麼其他被潑到的人都沒事,就她一人有事?」他故意端起杯裡殘餘的涼茶,悠然喝下。
「真的沒氣了。」一名檢屍的差役蹲在寶兒身旁撫著她頸邊。「這……突然死亡……」
「叫做暴斃。」雍華彎著邪魅的笑眼。
「胡說,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小順子瘋狂推開差役扶起寶兒。「她剛才還好好兒的,哪會一下子就──」
「狗奴才,難道只有你主子會耍弄分身術的伎倆,其他人就不會玩別的把戲?」
分身術?眾人詫異。元卿貝勒是用這種方法逃避被焚?
小順子憤然起身。「既然寶丫頭斷了氣,我就抬這屍首回去覆命!」他就不信回去之後主子救不醒她。
「可是依照慣例,寶兒的後事應由我們這方處置。」雍華怡然優雅地調整著自個兒髮飾。「就算你堅持要一反常態地領屍回府,也得先回去請示你主子吧。」
小順子惱得滿臉漲火。
「來人,送客!」雍華重喝。
「寶丫頭,寶丫頭你醒醒,我知道你沒死!」小順子被人扛著雙臂仍不住叫嚷。
英繪和覺華不可置信地瞪著癱躺在地的寶兒,除了那雙鮮活的藍眸,她的狀況幾與死人無異。
「覺華,她……聽得見看得見嗎?」
「我怎麼知道。」
縱使明知寶兒沒死,這情況也詭異得夠教人發毛。
「寶丫頭,回來呀!」小順子一行人已被架遠,他的尖嚷依舊清晰刺耳。「他可是弄傷元卿貝勒雙眼的兇手,是咱們的死敵啊!」
藍眸晶亮地瞪著,一瞬不瞬,其中卻有著深深的震撼。是雍華傷了主子的雙眼?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軀殼,任由他人將僵冷的她扛回冷泉苑去。她隱約聽見貞德對他們解釋著雍華必定事先對她暗下了某些藥劑,配以武夷的香氣做藥引,才倏地陷她入假死狀態。但這都不是重點,難道他們沒聽見,雍華傷了她主子的雙眼?
寶兒,我知道你處處體貼我的狀況,不敢勉強我讀故事給你聽,所以找了個專門替你唸書的人,隨你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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