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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南儀]投懷送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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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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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4: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投懷送愛 作者:喬南儀

他向來身價頗優,不少女人投懷送抱,
但對這突然闖進他辦公室,
穿著火辣、大跳豔舞的美女,
他只想說:兩人樑子結大了!
因為在他衣衫不整,想好好享用她時,
她竟沖出門外,大叫非禮!
害他從此「色」名遠播,
而最令他恨得牙癢癢的是,
原來她要整的人是他的好友,
他只是個倒楣的替死鬼!
啊好!這下他不會會她,貫徹色狼之名,
他還算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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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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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真過癮。

當安以姮走進沁涼的冷氣大廳,接觸到所有投射而來的目光時,這三個字立刻跳上她的腦海。她昂頭挺胸,優雅從容地走到電梯前,聽著身後幾個女人的交頭接耳,即使聲音不甚清晰,她也可以想見那鐵定不是什麼讚美。

她知道那些女人是怎麼想的:這棟三十層樓高的大樓內全是辦公室,可不兼營特種行業;這個高挑冶豔、一身火紅勁爆穿著的性感女郎會到這棟辦公大樓來幹什麼?難不成是某位高級主管的情婦找上門來了嗎?

電梯的門開了,她扭腰擺臀的走進電梯,對著鏡子仔細審視臉上的妝,確定她的假睫毛還牢牢地貼在她的眼皮上之後,才滿意地對自己點點頭。

好極了,她就是要這種效果,她就是要風騷冶豔。不是她自誇,她知道自己這一身打扮,絕對會讓任何身心正常的男人獸性大發,再有定力的男人看到她眼珠都要掉出來。

出了電梯之後,她大略環視了一下四周,只見辦公室裏顯然十分忙碌,電話聲此起彼落;另一邊則是一條長廊,看來像是會議室之類的。

一位秘書模樣的小姐從接待台後站了起來,訝異地看著她。“小姐,你找誰?”

安以姮轉回視線,清了清喉嚨。“喔,我找你們老闆。”

“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女朋友。”她給了那位秘書小姐一個甜美的微笑。“我們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正好我逛到這附近來,就順道來等他下班,他在辦公室裏嗎?”

沒理那位秘書小姐呆愣在一旁,安以姮逕自轉身朝那條鋪滿紅毯的長廊快步走去。嘖嘖,真不愧是大企業,連辦公室都這麼豪華氣派、氣勢驚人呢!

她腳步不停地經過幾位瞠目結舌的男士,目光掠過每扇緊閉的大門,最後在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前停了下來。

她做了個深呼吸,連敲門都省了,直接推門而入,然後反鎖住門,也將那位秘書小姐急吼吼的叫聲鎖在門外。

老天,這個辦公室真大。這是第一個進入她腦海裏的念頭。

而且,辦公室裏不止一個人。安以姮的目光從那三位西裝筆挺的男士身上轉了回來,注視著那位坐在辦公桌後的大塊頭。

看樣子,這就是她今天要找的目標了!

在來這兒之前,她早已聽顧芳綺形容過無數次紀少輔的長相。“斯文俊秀、風流倜儻”,芳綺是這麼形容他的,然而她眼前看到的卻不是這麼回事。

他的眉毛很黑,深邃的眸子銳利如鷹,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緊抿的漂亮薄唇。他濃密的黑髮亂蓬蓬的,寬闊的臂膀裹在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下,袖子卷到手肘處,沒有打領帶,扣子鬆開了兩個,露出一小片黝黑結實的胸膛。

若不是她情報有誤,就是顧芳綺的中文造詣太差,才會形容的亂七八糟。她原本預想會見到一個專會哄女人開心的痞子兼小白臉,可是眼前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像,反而是個有副健身教練體格、絕對不會超過三十五歲的帥男人。

而且他的身材真不是蓋的,安以姮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圈。他一定天天游泳或吊單槓,才會有那麼結實的肌肉和寬肩。根據她的“目測”,搞不好他的肌肉硬得可以用來打蛋哩!

查覺自己像個花癡般盯著人家看,安以姮警覺地回過神來。搞清楚,她可不是來欣賞猛男體格的,還是辦正事要緊。她輕咳了一聲,將已經夠短的裙子再往上拉高一寸,然後搔首弄姿的朝那個大塊頭走去。

“親愛的,我來了。”

無視於眾人的目光,她旁若無人地往他膝上一坐,兩隻手臂立刻像八爪魚一樣地纏上他的脖子,還將嘴嘟向前去,在他的頰上印下一個鮮紅的唇印。

四周頓時一片靜默,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

“呃,既然您另有要事,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那三名男子面面相覷了半晌,全都一臉尷尬的站了起來,忙不迭地退出了辦公室。

人都走光啦!安以姮將視線從闔上的辦公室門轉了回來,這才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這見鬼的是怎麼回事?”男人聲音低沉的開口。

“沒什麼,一個驚喜罷了。”她順了順衣服上的皺折,走到那組高貴的黑色皮沙發上坐下,給了他一個無邪的笑意。“我沒有打擾了什麼吧?”

他沒有回答,身子往後靠著椅背。“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剛才那場會議關係到敝公司未來半年的發展。”他極有禮貌地說道。

“喔?”她眨動著長長的睫毛。“那就不好意思啦。”

他眯起眼睛,開始仔細地打量起她。她很年輕,心型的臉蛋上有一對靈活的大眼睛,挺秀的鼻樑和飽滿的紅唇,挑染過的波浪鬈髮垂在她裸露的肩膀上,令他聯想到煮熟的義大利面。

還有,她的身材真是上帝的傑作。他在心裏吹了一聲口哨。修長苗條、玲瓏有致,那襲火紅的緊身衣裙將她姣好的曲線展露無遺;若不是臉上誇張而俗麗的濃妝稍微減損了她的清麗,純粹就一個男人的眼光而言,她絕對稱得上是個漂亮的女人。

如果他曾經見過這個女人,他不可能會忘記。

“我不確定我們見過面。”他說。

“我們是沒見過面,不過我想你對顧芳綺應該不陌生。”

顧芳綺?他微挑起眉毛。“我是認識芳綺。她怎麼了嗎?”

對一個交往多月、曾經花前月下的女人,他居然只是“認識”而已?怒意令安以姮的眼裏冒出火花。

“除了三天兩頭喊著要上吊或跳樓自殺之外,她還算不錯。”她譏諷道。

“自殺?”他的表情看來很訝異。“為什麼?”

“因為她那個青年才俊的男友不安于室,有了她還在外頭拈花惹草、到處留情,最近還為了一個可以讓他少奮鬥三十年的富家千金和她鬧分手。”

“是嗎?”

“對一個正在和你交往的女人,你的反應只是如此?”她用眼角的餘光瞟他。“原來現在的男人已經寡廉鮮恥到這個地步,仗著英俊多金就到處泡馬子,把下流當風流還自命不凡,小心早晚得病一命嗚呼。”

他的眉毛糾緊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少來了,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她不屑的輕哼道。“有膽對女人始亂終棄卻沒膽承認,你不覺得無恥至極?”

“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哈,我才沒有誤會!我就是特地來為芳綺討回公道的。”她倏地起身,盛氣淩人地看著他。“紀少輔,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再……”

“我不是紀少輔!”

安以姮頓時僵住,愕然的張大了嘴。有整整好幾秒鐘,她就這麼直直地瞪著他,他也瞪視著她,表情難看的活像抓到和別的男人通姦的老婆。

“你你你……”她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不是紀少輔?那你是誰?”

“我姓關,關健。看樣子你是找錯人了,小妞。”

關健!安以姮的目光迅速移到他的辦公桌,桌上那塊燙金字的名牌端端正正地寫著他的名字和職稱:迅雷開發集團總經理 關健

她當然知道關健,也知道他是目前企業界的搶手單身漢。傳說他是個冷血惡魔兼工作狂,凡事必定以利益為先、對敵人絕不手下留情。她聽芳綺提過這個傢夥,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搞錯對象。

“你是……關健?”她只擠得出這一句話。

“請指教。”他微微扯動嘴角,但笑意卻一點也沒有進入他的眼裏。

她緊緊閉了一下眼睛,深深吸口氣。該死,她早該注意到那塊牌子的!

“呃,關先生。”她清了清喉嚨。“我想……我想這一定是個誤會……”

“沒錯,這一定是個誤會!你最好有個讓我滿意的答案,小妞。”他的聲調雖然溫和,但那對炯然的黑眸所射出的寒光卻足以令人遍體生寒。

安以姮尚未出口的話堵在喉嚨裏,因為關健已經從辦公桌後緩緩起身,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壓抑的克制和……危險,就像只蟄伏已久、即將破籠而出的美洲豹!她不由得退後了兩三步,直到背抵住門為止。

快跑啊,安以姮!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但腿卻像是生根了般動彈不得。然而她也沒機會跑了,他三個大步便跨到她面前,整個人幾乎籠罩住她,讓她必須仰起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老天,他好高,她覺得自己像只站在大猩猩旁的小老鼠。

“關先生。”她力持鎮定,腦中飛快地思索對策。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傢夥的塊頭足足有她兩倍大,她還是保命要緊。“我姓安,叫安以姮,我是顧芳綺的朋友……”

“我才不在乎你是誰。”他不客氣地打斷她。“經你這麼一鬧,我的生意大概也甭談了。搞砸了這樁合作計畫,我的公司可能會因此而倒閉。”

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敢抬頭看他。他是該生氣的,畢竟他剛剛損失——“可能”損失了一筆大生意,她於情於理都該負些責任。“對不起。”她放低姿態,小心地斟酌用語。“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也願意賠償你……”

“好極了,我正在等你這句話。”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倒是說說看打算怎麼賠償我?把你押在這裏當菲傭掃地煮飯一輩子,你也值不了這麼多錢,小妞。”

“我真的很抱歉,關先生,我不知道你是……”

“你很抱歉?一筆上億的損失,只換來這麼一句話?”

“我……”

“為了你愚蠢的正義感和見鬼的多管閒事,不但讓我損失了這個大客戶,連帶的還賠上我公司的信譽;現在那些人大概都認為我是個色情狂,你倒是說說這筆賬要怎麼算?”

他話裏的輕蔑和自以為是的口吻讓她的火氣直往上冒,原先的歉意消失了一大半。“我已經說了我很抱歉,你還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他瞪著她,仿佛她的頭上突然長出八隻角。“你讓我的公司可能因此而倒閉,居然還問我想怎麼樣?”

“誰叫你不早說你不是紀少輔?我又不是故意的!”她不甘示弱地反駁。

“我可以打電話到警察局去,告訴他們有個女人穿著風騷的到我的辦公室,而且還企圖非禮我,你會因為妨害風化的罪名而被逮捕。”

“我非禮你?”她瞪大眼珠,僅有的一絲歉意全跑光了。“見你的大頭鬼,長痔瘡的北極熊、癩痢頭的大猩猩,我眼睛瞎了才會非禮你……”

“未經過本人同意就衣衫不整的爬上我的大腿,整個人像橡皮糖般的黏在我身上、還亂摸我的胸部,這不是非禮是什麼?”

“你……”她氣得語無倫次。“你臭美,我寧可去非禮一頭豬,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你,你這個低能又沒人性的豬八戒……”

她還沒說完,他已經一拳捶上她身後的門,那巨大的聲響把她嚇得差點跳了起來。“閉嘴,小妞,否則我不保證我會繼續保持我的風度。”他低聲咆哮,結實的臂膀繃得死緊,神情就像一頭被激怒的大黑熊。

他要殺我了。安以姮恐懼地閉上眼睛,繃緊身子等待他的拳頭落下——

然而拳頭卻沒有落下。

她偷偷地睜開一隻眼,這才發現他正一臉兇惡地瞪著她。她挺直背脊反瞪回去,兩人像仇敵般的對峙著。一會兒之後,她才察覺他的視線並不在她臉上。

她不解的低下頭去,這才察覺胸前的衣物不知何時已經滑落,整個圓潤的肩膀和胸部曲線裸露在外。她頓時漲紅了臉。

“你這個死變態。”她氣急敗壞地吼,忙不迭的將衣服往上拉。可惡的是,她居然發現他眼裏閃著一絲有趣的神色,似乎很樂於享受眼前的春光。

“是你自己到我的辦公室來的。我若拒絕這麼誘人的邀請,豈非太不近人情?”他慢吞吞地說道。

“你想幹什麼?”警戒在安以姮眼裏升起。

“我想幹什麼?”他湊近她的臉,嗓音極盡誘惑椰瑜,“你讓我的大客戶跑了,是不是該做一些……補償?”

安以姮瞬間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臉色頓時由紅轉白。噢,這個傢夥居然敢要她……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你休想!我可不是特種行業的應召女郎。”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這一身打扮是來推銷保險的吧?”他故作訝異地道。

她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在那張悠哉的臉上抓出幾條血痕來;然而她在身高和氣勢上都輸了他一大截,力量無法和他相抗衡不說,連眼睛都快瞪成鬥雞眼了。

“我不想再和你廢話。”她一甩頭,壓抑地道:“我可以走了嗎,關先生?”

“你剛才進來時,可沒這麼急著走。”

察覺他一點也沒有要讓路的意圖,安以姮開始用力去推他、用拳頭去捶他的胸膛,甚至用高跟鞋去踩他的腳,卻都被他技巧的閃過。

“你到底讓不讓開?不讓開我要叫了。”她喘著氣。

“你叫吧,我的警衛會很樂意聽從我的命令,送你到警察局去。”

“你……”她正想再開口罵人,陡然靈機一動。她做了個深呼吸,隨即伸手去扯開他的襯衫;他還來不及反應,一個高八度的尖叫聲鑽進了他的耳朵——

“救命啊!強姦啊……”

關健被那一叫震退了兩三步,還沒來得及回神,那個女人已經轉身開門就往外沖。等他回過神追出辦公室時,那火紅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

該死,讓她跑了!他一捶拳頭,不由得的連聲咒駡。見鬼了,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闖進他辦公室不說,還讓他的重要客戶瞧見她穿著風騷的坐在他大腿上;明天公司裏鐵定謠言四起,天知道今天這一幕會被曲解成什麼樣子……

算了,只能自認倒楣!他用手抹了抹臉,正想轉身回辦公室去,一抬眼便瞧見他的秘書和兩位大樓警衛站在他身後。他低下頭去,這才發現身上的襯衫完全敞開,一邊的下擺還被拉出,只剩一角還松松地掛在腰際,扣子有三個不見了。

完了,這下可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他的心往下一沉。即使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看來有多糟。

“別誤會,我根本不認識剛才那位小姐。”他粗聲道,說了之後才覺得有點蠢,這句話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會有人相信他才怪。

“當然、當然,關先生,我們什麼都沒看到。”兩名警衛迭聲道,匆忙的轉身離開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的秘書也轉身匆匆離去,活像多站在這兒一秒就會慘遭他的蹂躪。他瞪視著那三個逃難般離去的背影半晌——

噢,簡直是見鬼了!他用手抓過滿頭亂髮,在心裏喃喃咒駡。

今天是什麼日子,居然讓他遇見一個瘋女人?





“聽說昨兒個下午,你的辦公室裏熱鬧得很。”

關健從辦公桌後抬頭,看著正開門進來的紀少輔。“你聽說了什麼?”

“不多,但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紀少輔咧嘴一笑。“聽說有位身材惹火、妖嬈豔麗的美人兒到公司來找你,之後就有人瞧見你衣衫不整的出了辦公室。有沒有這回事?”

“看樣子你人不在辦公室,消息倒挺靈通的。”

“那當然。”紀少輔用腳勾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昨天下午你不是在和其維企業的人談合作案嗎?情況如何?”

“差不多了,沒什麼意外的話,這兩天就可以簽約。”他聳聳肩膀,注意力又回到手上的卷宗。

“那就好。”紀少輔頓了頓,有些遲疑地問道:“咱們搶了敦品集團這筆大生意,你大哥他有沒有……”

“做生意原本就是各憑本事,其維企業放棄了和他們多年的合作關係,是敦品集團自己的問題,怨不得別人。”關健的口吻有些淡漠。

看出了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紀少輔摸摸鼻子,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對了,談談那個女人吧。”

“什麼女人?”

“當然是昨天那位神秘女郎嘍。”紀少輔湊近他,興致勃勃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又有新的獵物了?而且居然打破你一向公私分明的原則,讓人家找到公司裏來了?”

“她說我在外頭拈花惹草、把下流當風流,還為了某個富家千金拋棄了她的好朋友,所以特地到公司來給我個教訓。”

“真的?”紀少輔笑咧了嘴。“這麼有種?你什麼時候認識這個女人的?”

如果你知道人家打扮的像個酒店小姐、目的是要在所有員工面前讓你難看的話,恐怕你就笑不出來了。關健睨著他,往後靠向椅背。

“我根本不認識她。事實上,她是來找‘紀少輔’的,只不過她走錯了辦公室,把我誤認為是你。”他慢吞吞地道。

“找我的?”紀少輔的笑容霎時凍住,只差點沒跳起來了。“她是誰?”

“她說她姓安……好像是叫安以姮。”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安以姮?”紀少輔眉頭一皺,似乎努力的在回想。

關健瞟了他一眼,起身到酒櫃前去倒了兩杯白蘭地。少輔是他學生時代的好友,也是一起合作創業的夥伴,兩人雖然認識相交了十幾年,在個性上卻是南轅北轍。

對大部分的女人而言,紀少輔是個極具魅力的黃金單身漢:事業有成、英俊多金,再加上帥氣迷人的外表和舌粲蓮花,極少有他追捕不到手的獵物。而他不同!他向來公私分明,和任何女人都保持適當距離。

當然,他是個百分之百、身心正常的大男人,也不會刻意掩飾自己的欲望。女人對他而言只是調劑品罷了,即使排隊等著和他約會的女人比廁所的捲筒衛生紙還長,他也絕不會讓女人耽誤到正事,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力。

“我知道安以姮。”一會兒之後,紀少輔才若有所思地道:“芳綺常和我提到她這個好朋友,只是我一直還沒機會見過。沒想到她居然會……”

“那麼是真的有這回事了?”將手上的杯子遞給他,關健在他對面坐下。“你做了什麼讓芳綺為你尋死尋活的,連她的朋友都為她打抱不平?”

“這……”紀少輔搔播頭,表情有些困窘。“也沒什麼。有一天我和凱莉在PUB喝酒,不巧被芳綺撞見……”

“凱莉?”他揚起眉毛。“你是說陳董事長的女兒?前幾個月剛從美國回來的那位小姐?”印象中,那位從小受美式教育的小姐十分洋派,而且積極主動,火辣放蕩的行徑絕不輸給洋妞們。他有些訝異少輔居然會和她搭上線。

“人家那麼熱情的主動邀約,我若是拒絕豈不失禮?”紀少輔說得一臉無辜。

“有女朋友還和別的女人上酒吧,也難怪芳綺會誤會。”他輕啜著杯中的酒。“怎麼,你和芳綺之間出了問題?”

“當然沒有,只是逢場作戲嘛,芳綺也只是鬧鬧脾氣,解釋清楚後就沒事了。”紀少輔攤了攤手,又恢復吊兒郎當的表情。“你倒是說說看這個安以姮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聽辦公室那些王老五說,這位安小姐美豔不可方物,比起你身邊周旋的那些名媛淑女毫不遜色,是真的嗎?”

“唔……”他微蹙起眉,思緒拉回昨天下午,發現自己居然馬上憶起她的模樣,從她頭頂上那誇張的大鬚髮和濃妝、玲瓏有致的身材,一直到那雙修長漂亮的美腿都難以忘懷。

當然,漂亮的女人一向令人難忘,然而這卻不是他對安以姮如此印象深刻的原因。在某些方面來說,他佩服她的勇氣,也欣賞她那份為好友打抱不平、兩肋插刀的義氣。為了替好友討回公道,她居然敢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

在他身邊周旋的女人從未有這等膽識,令他在驚愕之餘更心生折服。

“大概……還不錯吧。”他含糊其辭。並非他沒有文學細胞,而是以她那天的打扮,再加上短短不到二十分鐘的短兵相接,他實在找不出什麼像樣的形容詞。

“只是‘還不錯’而已?”紀少輔顯然對他的評語不甚滿意。

“你還是少打歪主意的好,免得下回芳綺的朋友直接帶把刀上門砍你。”他耙梳過一頭濃密的黑髮,隨口問道:“芳綺這位朋友是做什麼的?”

紀少輔思索了一下,而後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芳綺說過她在一家醫院工作,好像是個護士。”

護士?關健倒有些意外。在他所想得到有關於她的職業裏,“護士”絕對不包括在裏面。瞧她昨天盛氣淩人的模樣,可和一向給人溫柔形象的護理人員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過她休假時會到芳綺開的兒童才藝補習班去兼課,教兒童美語和美術課程。”紀少輔說得口沫橫飛。“聽芳綺說她對老人和小孩子很有一套,孩子緣好得不得了,連那些小朋友的家長們都好喜歡她哩。”

“既然她有份固定的職業,為何還需要兼差?”他沉吟地道。

“我哪知道?我還沒有機會見到她呢。”紀少輔蹺著腳,不懷好意的盯著他看。“怎麼,你該不會開始對安以姮感興趣了吧?”

關健對他的戲謔充耳不聞,一個念頭忽地跳進他的腦海裏,他露出微笑。

既然這位小護士如此藝高人膽大……或許,他可以說服她來場精彩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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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5: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去找了關健?”顧芳綺瞪大眼睛。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是去找紀少輔為你出氣的,只是找錯人了。”站在補習班門口,安以姮一面說著,一面和前來接兒女下課的家長們微笑打招呼。

“你是怎麼見到他的!”顧芳綺迫不及待地接著問:“他們公司的人就這麼讓你進他的辦公室?”

“我告訴他們我是他的女朋友,沒人敢攔我!”送走了最後一個小朋友,安以姮轉身進門。

顧芳綺忙不迭地跟了上來。“所以你就進了關健的辦公室,把他當成了少輔,義正辭嚴的臭駡了他一頓?”

“嗯。”安以姮含糊地道,拿起桌上的課表。“老闆,我想和你談談有關今天美術班的上課情形……”

“別想轉移我的話題,安以姮。”顧芳綺一把抄掉她手上的課表往後一丟,對她繃起臉。“你最好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她的眼睛眨了眨,然後坐直身子。這女人一發起脾氣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她還是乖乖面對問題扼要。“好吧,你要我說什麼?”

“罵完他之後呢?你不是說他正在談生意嗎?”

“是啊。”

“他就這麼讓你走了?”

“呃……嘿嘿。”她乾笑了兩聲。落荒而逃可不是什麼風光的事兒,她可不打算讓芳綺知道她是用什麼方法脫身的。

顧芳綺拉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了下來,興沖沖地接著問道:“怎麼樣?關鍵可是目前最有身價的男人之一,也是社交圈內搶手的黃金單身漢呢;你覺得他如何?”

想到那天下午他傲慢無理的那一幕,安以姮未熄的怒氣又冒了上來。“他是個驕傲自大又沒風度、目中無人又自以為是的超級渾球!”

顧芳綺的嘴巴張成一個O形。“不會吧?”

“怎麼不會?依我看,那個傢夥要不是童年失歡、就是欲求不滿導致心理不正常。”她說得咬牙切齒。“他居然說我的打扮妨害風化,威脅要報警抓我。”

“報警?”顧芳綺嗆了一下。“這麼嚴重?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只不過是坐在他的大腿上。”她忿忿地道。“結果你知道他怎麼說?他居然說我非禮他。見鬼!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他,那個殺千刀的狗屎蛋,他根本是只粗魯又沒教養的非洲大猩猩。”

顧芳綺先是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她,之後便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笑,笑得欲罷不能,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噢,笑吧!”安以姮沒好氣地咕噥著。“要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出這麼大的糗,你還有心情笑。”

“對不起,以姮。”好不容易笑聲稍歇,顧芳綺仍然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怎麼知道你會去找少輔?如果你找的是少輔也就算了,搞錯對像不說,還讓他們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這回事,也難怪他面子掛不住了。”

“是你告訴我紀少輔的公司在那兒,我當然會以為那個坐在辦公室裏的人是他嘛。”她辯解道。見顧芳綺又是一陣狂笑,笑聲是有傳染性的,安以姮斜睨著她一會,她忍不住也漾開笑容。

“事情過了也就算了,幸好人家沒和你計較。”顧芳綺起身去倒了兩杯茶,將一杯遞給她。“你沒給人家惹了什麼麻煩吧?”

安以姮接過杯子,想起那天狼狽而逃的那一幕。即使已經過了幾天,她仍然清晰地記得關健說過的話——搞砸了這筆生意,我的公司可能會因此而倒閉!

管他的,那才不關她的事呢!再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她道一百個歉也沒用。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結束!

想是這麼想,她還是覺得心裏怪不舒坦的。

“事實上,有。”她清了清喉嚨。“我可能害他損失了一筆大生意……”

芳綺那一口茶差點沒全噴出來。“損失了一筆大生意?多大?”

“我怎麼知道?他只說那關係到他們公司未來半年的發展……”

“卻因為你去教訓他而搞砸了?”

安以姮停頓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點了一下頭。“嗯。不過我……”

她沒有說完,顧芳綺已經呻吟著往後倒。

“誰叫他不早說他不是紀少輔?在那種情況下,誰都會搞錯對象嘛,怎麼能怪我?”她嘴硬地回道。“再說那傢夥態度超差的,一點最起碼的風度都沒有,公司倒閉了是他活該!”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害他們造成巨額損失,你的心會安嗎?”顧芳綺用手揉著額頭。“不過今早少輔倒沒和我提起這回事兒,他只問我你在哪間醫院上班……”

安以姮的眼睛警覺地眯起。“你怎麼說?”

“當然照實話說啦。我以為他只是隨口問問……”見她直翻白眼,顧芳綺蹙起眉頭。“怎麼,你怕關健會去找你,要求你賠償他們的損失?”

“最好是不會。”她斜睨了好友一眼。“怎麼,你和紀少輔又和好了?”

顧芳綺沒有馬上回答,但她臉上甜蜜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看吧,前兩天還尋死尋活的。一等男人兩句甜言蜜語之後就又馬上回心轉意了。安以姮不吭聲的喝著杯中的茶。女人哪……

“對不起,以姮。”顧芳綺滿臉歉疚地道。

“算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時你別又來嚷著要跳樓就行了。”她意興闌珊地站起身。“我要走了。”

“開車小心點。”芳綺在她背後叫道。

她朝芳綺擺擺手,轉身走出補習班大門。夕陽西下時分,整條街籠罩在一片靜謐和煦的陽光中。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感覺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正有些邊不經心,對街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微微蹙眉,那個人影好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還沒來得及認出他是誰,他已經拿下太陽眼鏡,目光朝她的方向裏來。她陡地一愣——是關健!

她迅速低頭轉過身去,心跳頓時加速。該死,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兒?難不成是不甘心蒙受的損失,所以到這裏找她要錢?

不會的,也許他只是剛巧路過這兒罷了。她在心裏安慰自己。畢竟那天他們才“見”了那短短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再加上她今天這一身“良家婦女”的打扮,他很可能根本認不出她……

她假裝若無其事地打量著玻璃櫥窗,直到櫥窗後映出另一個男人的影子。他就站在她身後,她可以感覺身後傳來的壓迫感。

“你是要繼續站在那兒,還是乾脆回過頭來面對我?”

安以姮僵了一下。該來的總跑不掉!她深呼吸一口,然後回過頭去面對他。

不同於昨天的西裝筆挺,他穿著藍襯衫、深色長褲,濃密的黑髮亂蓬蓬的,沒有打領帶的領口敞露著一小片結實的胸膛,看來瀟灑而帥氣。第一次,她發現男人穿藍色也能如此出色迷人。

迷人?她皺皺鼻子。她一定是腦筋秀逗了,居然會認為他迷人。這年頭長得帥的男人都不可靠,尤其是這種英俊多金,靠著有錢便把女人當玩物、生活糜爛得一塌糊塗的公子哥兒。嘖,男人,全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安以姮小姐?”關健將雙手橫抱在胸前,似乎懷疑她和那個妖豔的女郎是同一個人。

“關先生。”她擠出一個虛假的笑。“您的調查效率真是出類拔萃啊,不去當狗仔隊太可惜了。”

他沒理她話裏的嘲諷,深思地打量著她。“你看起來……不太一樣。”

“如果我穿像昨天那樣來兒童才藝班上課,那些小孩的家長可能會瘋掉。”

這倒是!他瞟了一眼還在補習班門口談笑的家長們。“少輔告訴我,你這個時間應該會在芳綺的補習班上課,我就來碰碰運氣。”

“找我幹什麼?把我送到警察局去?”她挖苦道。“如果你的公司已經倒閉了,那送我去坐牢也沒用,關我一百年我都賠不起那筆錢。”

他沒有反擊,只是抬手看了一下表。“我想和你聊聊,肯賞光嗎?”

“既然你的公司沒事,我和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她不想理他,轉身便要朝自己停車的地方走,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我的公司是還沒倒閉,但它目前正面臨創業以來的最大危機。你不覺得你該負點責任?”

她停下腳步。“我已經說了我很抱歉,但這不能改變任何事。”

“你何不聽聽我的意見?也許我們可以共同找出解決的辦法。”

她轉過頭來看他。他唇角微微上揚,黑眸閃出片刻光芒,令她納悶著他在想些什麼。和她討論如何化解企業危機?她對企業管理根本一竅不通;再者,他的表情也不像公司瀕臨倒閉的樣子。

“你要我做什麼?”她直視著他,很滿意聲音裏的平穩。“我沒有太多時間和你窮蘑菇,你最好長話短說。”

“如果你擔心的是待會兒要上晚班的問題,我已經派人向你工作的醫院請過假了。”他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

安以姮下巴掉了下來,愕然地瞪視著他。

“誰允許你這麼做?”她隱忍住氣,對他怒目而視。“你知不知道我們護理長最痛恨我們臨時請假?我很可能會被開除。”

他的回答只是一聳肩。“抱歉。”

她很可能被炒魷魚餓死街頭,而他卻只有這兩個字?安以姮硬生生地壓下即將到口的粗話。忍耐……忍耐!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一拳揍黑他的眼睛、再在那張俊帥的臉上抓出幾條血痕,然後把他踹進最近的一條臭排水溝裏以消她心頭之恨。

“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她的聲音是咬著牙迸出的。

他當然也看出了她的怒意,但他並未多做評論,目光在她身上轉。“你不像是個護士。”他下了結論。

“等有一天你得了重病進醫院,我會讓你覺得我很像。”她已經快失去耐心。

他的嘴角揚起,眼裏笑意閃爍。這妞兒的脾氣還挺兇悍的,不過他應付過更難纏的傢夥。事實上,他發現即使她張牙舞爪、眼裏火花飛躍,她看來卻是耀眼奪目,美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我不想為難你,只是認為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該好好研究該如何將傷害減至最低的程度。”

安以姮咽下即將出口的反駁。“我能做什麼?”她提出質疑。“我對你公司的業務一竅不通,也不認為能幫你解決什麼問題。”

“當然可以。只要你願意幫我一個小忙,或許我的公司還有機會起死回生。”

“什麼?”

“我要你穿上昨天表演的服裝,去見我的客戶。”

她先是愣了一下,眼底亮起警戒。“為什麼?”

“我也沒有任何惡意,只想開個玩笑。”他雙手一攤。“我有位重要的日本客戶鈴木先生,這兩天來臺灣洽公。我正好得知明天是他的生日,所以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如果他夠盡興,或許會決定繼續和我們簽約合作也說不定。”

“你要我去色誘那個日本人?”她嘲諷地道:“要不要我穿護士服啊?如果效果夠好,那個日本老不修可能會當場噴鼻血。”

“這個主意倒不錯。”他輕吹了一聲口哨,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遊移。“男人一向對白衣天使有好感。我不知道你的舞技如何,不過你的身材還不錯,如果你肯為他做一場個人表演秀,想必他會龍心大悅。”

“要跳你自己去跳,我才不要。”她氣得火冒三丈。“我那天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而已,絕不會再做一次。”

“那就太可惜了,我認為你的演出十分精彩呢。”他朝她逼近一步,由上往下俯視著她。“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只要到他面前跳跳舞、唱唱生日快樂歌,之後我會和他的員工推著蛋糕走出來,你的演出就算結束。”

他的靠近惹得她心跳加速。“如果我不去呢?”她力持鎮定。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聳聳肩膀,說得輕描淡寫,“你大概不知道,敝公司的大樓裏有裝設攝影機吧?如果你不想讓我將那一幕公佈給媒體的話……”

她聞言血色頓失。“你在威脅我?”

“我只是給你一個彌補的機會。和我所損失的比起來,我這個要求並不算過分,不是嗎?”

憤怒的火焰爬上了她的臉頰。她瞪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雖然他的表情依舊輕鬆自若,但那對炯然的黑眸卻告訴她,他絕對不是開玩笑。

她挫敗的垮下肩膀,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你是個卑鄙下流的無恥渾球,關健。”

“我是個生意人,一向用最符合經濟效益的方法做事。”他對她的評語充耳不聞,嘴角往上彎起一抹邪氣的微笑。“明天下午兩點,準備好你的短裙護士服,到忠孝東路三段的敦品集團大樓。我們達成協定了嗎,安小姐?”

可惡!安以姮恨得牙癢癢的,偏偏又明白是自己理虧。既然禍是她闖的,她就得硬著頭皮勇於承擔。她下定決心地一咬牙,昂起下巴。“好,我去。”

見他挑起一眉,她平淡地解釋,“在我完成你的要求之後,你要答應將錄影帶交給我,並且答應永遠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你聽清楚了嗎?”

關健沒有馬上回答,那對晶亮有神的眸子仍然停駐在她臉上,似乎想看清她有多少毛細孔似的。她在心裏暗罵自己發熱的臉頰,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拒絕當第一個轉開視線的人。

“當然。”他挑了挑眉,唇上有著隱約的笑意。“再見了,小妞。”

在嘲弄地朝她欠了欠身後,關健轉身大步離開。安以姮瞪著他遠去的高大背影,忍不住納悶著他笑意中的含意。不知怎的,她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感覺自己正涉入一個早佈置好的陷阱……

而她衷心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套著一件密不透風的長大衣,安以姮走進位在忠孝東路的敦品集團辦公大樓。

進了電梯,她拿出準備好的護士帽在頭上夾好固定,然後對著鏡子裏的那個妖嬈的女郎扮了個鬼臉。

為了今天這場“演出”,她可是豁出去了。幸好有這一件端莊保守的長大衣作為掩護,一樓的警衛伯伯沒有對她多作盤問,否則以她臉上誇張的濃妝和蓬鬈髮,再加上白色的網襪和高跟鞋、只長及大腿一半的護士服的打扮,難保不會被當成精神錯亂的瘋子扭送法辦。

希望這位鈴木先生會滿意關健送他的“禮物”。

門開了,她對著鏡子最後一次審視自目己,然後走出電梯,坐在櫃檯後的接待小姐立刻站了起來,禮貌地對她微笑。“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關健先生的秘書,他要我幫他送一份驚喜給鈴木先生。”她戲謔地說道。“你們應該都準備好了吧?鈴木先生現在在會議室裏嗎?”

“啊?”接待小姐愣了一下。沒等那位小姐反應,安以姮已經自顧自地走進辦公室內,只見所有的人員忙成一團,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直直地走到走廊的最底端,在那扇寫著“會議室”的門前停了下來。她緊張地摸摸夾在頭頂上的白色護士帽,確定身上黑色大衣的紐扣都解開了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硬著頭皮推門而入。

原本正在討論的聲浪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向門口,整個會議室裏頓時鴉雀無聲。安以姮的目光在整個空間掃視一圈,只見圓桌兩旁大約有三十個西裝筆挺、看來像是高級主管的男女。而現在,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停在她身上,連那名站在投影片前口沫橫飛的傢夥都愕然地張大口,兩眼發直地瞪著她看。她的目光在那名坐在主席位置、看來頗有權威的男人身上停了下來。

比她想像中好一點,她苦哈哈地想。她原本還以為鈴木先生是位年過七旬、一臉色相的老不修;沒想到這個看來年紀不超過四十歲的日本男人,居然也對穿護士服的女人有特殊僻好。

既來之,則安之!勉強按捺住緊張的情緒,安以姮心一橫,將身上的長外套一掀,露出裏頭雪白的護士服,然後開始搖著屁股,又唱又舞地往那個瞠目結舌的男人跟前跳去,一手挑逗地沿著他的胸口撫摸。

男人沒有說話,也或許是愕然得說不出話,只能傻傻地呆坐著任她上下其手。最後,她往男人腿上一坐,將塗得火紅的嘴巴嘟向前去,在男人的兩頰各印上一個鮮紅的口紅印。

“生日快樂,鈴木先生。”她嬌聲說道,然後閉上眼睛,等著拉彩帶的歡呼和其他員工推著蛋糕走出來的慶賀聲。十秒鐘之後……

什麼都沒有。

安以姮睜開一隻眼睛,眨了眨。怎麼回事?關健他們難道沒套好招嗎?

“小姐……”終於,“鈴木先生”略帶猶疑地出聲,說的是字正腔圓的中文。“我認識你嗎?”

她微微皺眉。關健不是說鈴木先生不會說中文嗎?

“這裏不是敦品集團嗎?”她保持鎮定地問道。“有人告訴我,今天是你們總經理鈴木先生的生日,我是來給他一個驚喜的。”

“這裏是敦品集團沒錯。”男人頓了一下,躊躇地望向她。“我就是敦品集團的總經理,我姓關,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你是不是搞錯人了?”

搞錯了?安以姮頓時渾身僵硬。察覺自己還坐在人家大腿上,她立刻像觸電般地跳了起來,一張粉臉漲得通紅。

“對……對不起。”她結結巴巴地道,一面往後退,聽著會議室裏所有人的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她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外套就往身上套,一面忙不迭往會議室外沖,仿佛還聽得見會議室裏傳來的哄堂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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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趕在上班前的最後一分鐘沖進醫院時,安以姮的心情仍因剛才的窘態而憤憤難平。如果不是她還得趕著上班,她會毫不猶豫的殺到關健的公司去砍人。

“以姮。”一個同事從身後叫住她。“護理長叫你到護理站去一下。”

“噢。”她應了一聲,納悶地朝護理站走去。林護理長年約四十,雲英未嫁,生平以照顧病患為己任,對所有護理人員的管理十分嚴格。除非必要,否則大家多半不想在皇太后頭上動土;她有些奇怪護理長有什麼事一上班就召見她。

到了護理站,她換上笑臉。“阿長,你找我?”

“你來了。”聽見聲響,林護理長回過頭來看她。“剛才有人送了這個來,說是和你有關,你要不要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安以姮愣了愣,待見到護理長手上那卷錄影帶時,她的心往下一沉。

“他居然敢這麼做!”她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這麼說,你的確認識那個男人嘍?”護理長的臉色不怎麼好。“如果你和他有什麼感情糾紛,我建議你將事情妥善處理完畢,別讓人家鬧到醫院來,損及醫院的信譽和形象。”

“我沒有。”她苦著臉試圖解釋。“我並不認識錄影帶裏那個男人,我只是……”

“我沒有看錄影帶的內容。這是你的私事,我不便過問。”護理長抿著嘴唇,思索了半晌後才轉向她。“這樣吧,你先停職一陣子,等這件事情過後再說。”

“阿長……”

“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盡責,但我必須考慮到醫院和病患的安全問題。”護理長將錄影帶交給她。“等你把事情解決之後再回來上班,其他的我會處理。”

“可是我……”

“就這樣了。”護理長擺擺手,表明了談話到此結束。

看著護理長遠去的背影,安以姮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天殺的王八蛋!她握緊拳頭,未熄的怒氣立刻沸騰。他耍了她還不夠,還害得她幾乎搞丟了工作。她怒氣衝衝地出了醫院,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芳綺?我要你打電話給紀少輔,叫他無論如何都要攔住關健,我沒到之前絕對不能讓他離開辦公室一步。”她咬牙切齒地吼道:“為什麼?因為我打算買把西瓜刀去殺他,然後和他同歸於盡。”

“聽說你正打算買下一棟辦公大樓?”辦公室裏,關成奕注視著關健在手上的文件簽了名,然後將它交給站在一旁的秘書。“這幾年來,你的公司成長速度驚人,連我都甘拜下風了。”

“我只是做我擅長的事。”等他的秘書離開之後,關健才往後靠向椅背,對關成奕挑起一道濃眉。“你呢?我再度搶走敦品集團的大客戶,爸爸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訓了我一頓。”關成奕清了清喉嚨,依舊心平氣和,“為什麼你非這麼做不可?關健,這幾年來,你已經拉走不少公司的客戶,即使明知對手是我也毫不留情。你想激怒我還是爸爸?”

“做生意本來就是靠手段,我只是做了對我的企業最有利的事。”關健緊盯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冷靜。“商場上原本就是公平競爭,沒有誰該讓誰的問題。對方選擇了和我合作,代表對我的信任度遠超過敦品集團,不是嗎?”

“我知道。”關成奕笑得有些尷尬。“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談這件事。”

“喔?那麼?”

“我是為了爸爸。”關成奕停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望向他。“你已經三個月沒回去看他老人家了。除非爸爸派人叫你,否則你根本不會主動踏進家門一步;難道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他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既然我和他見面只會吵架起衝突,不如少見面得好。”

“你也知道爸爸只是嘴硬,其實他心裏巴不得你回去,只是一直拉不下臉罷了。”關成奕柔聲說道。

關健靜寂了半晌。“他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

“不太好。醫生說他的血壓還是偏高,尤其他又不是個合作的病人,連同這個月,他已經趕跑了六個護士。”

“那你最好開始準備找第七個護士。”

“我知道,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關成奕輕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注視著他。“回家吧,關健。再兩個多月就是他的六十五歲大壽,你難道不能先低頭、回去看看他?再怎麼說,他總是咱們的父親。”

關健沒有說話,只是瞪視著前方的某一點。

“關健?”

“我這個週末會回去一趟。”他粗聲說道,聲音有些苦澀。“不過我很懷疑他會高興看到我。”

關成奕正想說些什麼,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推開,一條人影像風一般地卷了進來。

“小姐,你不能這樣闖進來啊。”秘書小姐跟在後頭急吼吼地嚷著。

“等我殺了他之後,我自然會去自首。”安以姮“砰”地甩上辦公室的門,殺氣騰騰地走到關健面前,將那卷錄影帶“啪”一聲丟到他辦公桌上。

“噢,是安小姐。”關健表情未變,似乎並不意外她會出現。

“你怎麼敢這麼做?!”安以姮壓抑地道,呼吸略顯急促。“你根本是存心要我在那麼多人面前鬧笑話,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怎麼,你真的去了?”關健故作訝異地揚眉。“我沒想到你這麼信守承諾。”

“我當然去了,我一向說到做到!”她低聲吼道:“我照你說的,去給那位‘鈴木先生’一個驚喜。結果呢?敦品集團裏根本沒有這一號人物,而我還像猴子一樣,在三十個人面前表演了五分鐘。我安以姮這一輩子從來沒那麼丟臉過。”

關健的臉龐有些扭曲,看來正在極力忍住笑。她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如果他膽敢笑出聲,她絕對會把錄影帶砸到他頭上去。

“你就是下午那位小姐?”一旁的關成奕猶疑地出聲。

安以姮將目光轉了回來,這才發現那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漲紅了臉,是那位敦品集團的關總經理!

“關先生,你也在這裏。”她訥訥地道,聯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關成奕先是看向她,再轉向關健,滿臉狐疑。“你怎麼會……”

“還不是他害的!”想到下午那一幕,安以姮的怒氣又直往上躥。她忿忿地道:“就是他要我去給鈴木先生一個‘驚喜’,誰知道他根本是在耍我。”

“真的嗎?”關成奕更驚異了。“關健為什麼要……”

“我只不過想開個玩笑。”關健慢吞吞地解釋,“畢竟你才剛損失了一筆大生意,我以為你會很滿意我為你安排的餘興節目。”

餘興節目?這個男人居然敢把她當成餘興節目?安以姮只覺得此生受過最大的羞辱莫過於現在了。她正要開口罵人,關成奕已經笑著解釋——

“雖然合約被你搶走,但是我願賭服輸,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轉向安以洹,極為紳士地伸出一手。“小姐貴姓大名?”

“呃……我叫安以姮,關先生。”既然人家這麼和顏悅色,她也不好意思再板著張臉。她伸手和他一握,有些局促不安。“如果下午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很抱歉。”

“別這麼說,那的確是個驚喜。”關成奕笑道。“我姓關,關成奕,是關健的大哥。如果我早知道這是關健的惡作劇,就不會害你那麼尷尬了。”

“尷尬應該不至於。安小姐時常為她的朋友兩助插刀,今天下午那場演出鐵定贏得不少好評。”關健給了她一個促狹的笑容。“很遺憾未能親眼目睹,安小姐。”

“你還敢說。”她的聲音再度因激動的情緒而高亢激昂。“你威脅我,讓我相信如果我不照做,你的公司就會因此而倒閉。我是因為想幫你才會答應你的要求,結果呢?你不但害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出糗,還害我被醫院開除了……”

她被醫院開除了?關健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那卷不甚清晰的錄影帶會導致這麼嚴重的後果。“看來貴醫院的院長沒什麼幽默感。”他過了片刻才道。

“你以為大家都吃飽了卷著,以捉弄人為樂趣嗎?現在我變成無業遊民了,接下來可能會變成街頭的流浪漢,要靠撿紙箱和賣寶特瓶維生;而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想到她真的有可能變成街頭遊民,她愈想愈覺得委屈,表情不由得泫然欲泣。

“安小姐原本是個護士?”關成奕聽了半天,總算理出頭緒。“結果卻因為關健的玩笑而丟了工作?”

“是的。”見關成奕滿臉同情,一抹惡作劇的念頭閃過腦海。她立刻加深臉上的哀怨,眼眶也開始發紅。“我一向盡忠職守、照顧病人,從來沒出過任何差錯,現在卻被這個可惡的傢夥搞得連工作都丟了,叫我怎麼能甘心?”

“安小姐說得沒錯。”關成奕點點頭,一臉嚴肅地轉向關健。“這件事是你不對,你無論如何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我才不稀罕!”她撇撇嘴巴。“就算他給我年薪一千萬,我都不屑為這種人工作。”

“那再好不過,我也沒那個意思雇用你。”他慢吞吞地道。

“你先冷靜一下,安小姐。我想關健也沒料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關成奕打了個圓場,思索了半晌才道:“這樣吧,我父親目前在家裏休養,我正想請一位特別護士到家裏來照料他,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行!”關健立刻反對。“一個隻會賣弄風騷的護士會有多少專業能力?她不可能勝任這個工作,我不同意!”

“你……”這個傢夥不但態度囂張、毫無道歉的誠意,而且居然還不准他大哥請特別護士去照顧他的父親?哼,他愈反對,她就愈不讓他稱心如意!

“你真是太好心了,關先生。”她給了關成奕一個甜美如陽光般的笑容。“我是個專業的病房護士,各種情況的病人都照顧過,照顧令尊應該不是問題。”

“那就太好了。”關成奕笑著說。“這樣吧,關健這個週末會回家一趟,不如你就請他送你一程。關健,你方便嗎?”

關健的反應則是繃緊薄唇,大步走到落地窗前去。

“那就這樣嘍。”關成奕笑容滿面地起身。“我晚上還有個應酬,先走一步。禮拜六見了,安小姐。”

“再見,關先生。”安以姮點點頭,看著關成奕離開了辦公室。

“令兄真是太仁慈了,馬上就提供了這麼好的工作機會給我。”直到辦公室的門關上,她才拉長了聲音說道,走到沙發上坐下。

關健沒有移動,黑眸緊盯住她。“你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啊,只是幫你大哥一個忙罷了。”她故作天真地道。“既然你大哥願意提供我一份高薪的工作,我豈有拒絕的道理?”

“聽著,小妞。你被醫院開除是你自己的問題,和我無關。”他俊美的臉龐仍究繃緊,目光炯然有神。“如果你以為接受這個工作就能接近關成奕,進而釣上他這個敦品集團的總經理,那你簡直是太天真了。”

“我幹嗎要這麼做?”她倏地彈起身子,對他怒目而視。“你以為每個女人都想釣上金龜婿或是嫁入豪門、忍受那一堆繁文縟節?告訴你,我才沒興趣!”

意外的,他居然笑了,漂亮的薄唇往上彎起。她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他已經倏地來到她面前,雙手在她身軀兩旁撐住。她緊張起來,本能地想往後退,無奈卻被沙發椅背困住。

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麼四目凝視。他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她可以看見他弧線優美的下巴冒出來的胡碴,和他帶著些微汗味的男性氣息。他的唇離她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鼻端,令她的心怦怦跳動。

“別接受這份工作,小妞。”他終於開口,嗓音低沉有力。“如果你真的被醫院開除了,我建議你最好另謀生路。我父親絕不是個好伺候的病人,你最好別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哈,想嚇我?門兒都沒有。”她努力不被他的靠近所影響。“我當護士不是一天兩天,什麼樣的病人沒見過?區區一個老人我還應付得了。告訴你,我去定了!”

關健沒有馬上回答,也沒有其他反應,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安以姮想伸手去推他,或是賞他一巴掌以懲誡他的自大無禮;然而她什麼都沒做,只是瞪視著他,像被那對深邃黝黑的眸子催眠了般無法移動。

就在她的身軀因維持同樣的姿勢而僵硬,眼睛也快瞪成鬥雞眼時,他終於動了——他緩緩地往後退開一臂之遙,然後倏地起身。

“很好。”他低沉地說道,轉身大步走回落地窗前,兩眼宣視著窗外。“希望你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小妞。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

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小妞。這句話一直在安以姮腦海裏迴響。

抱著剛自超趿市場採購回來的大紙袋,她搭著電梯回到位於六樓的小公寓,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滿腦子仍然想著有關於關健的一切。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

是的,他極具吸引力,她不否認這一點。碰過太多年輕多金的追求者,她對關健這種男人太清楚了,他是那種明白自己外貌條件的男人,樂於在女人群中施展自己的魅力,卻又滑溜的像條魚,從不許下任何承諾。

而要杜絕自己惹上麻煩的最好方法,就是別和這種男人扯上任何關係。

將袋中的物品分類放進冰箱後,她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級著拖鞋走到她的畫室裏去。這層三房兩廳的小公寓是已過世的父母留給她的,近三十坪的空間對她而言是綽綽有餘,還有個小陽臺可以喝下午茶、遠眺海景哩。

她拉開窗簾,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滿天彩霞審視這間小小的畫室。畫室牆上掛著幾幅父親生前的作品,還有幾幅自己繪製的風景素描。有時她覺得自己對繪畫的熱愛完全遺傳自她的藝術家父親,只可惜那才華洋溢的男人並不長命。

輕歎了一口氣,她將思緒拉了回來,離她和關健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考慮著該不該為自己準備晚餐。關健只說了來接她,可沒包括請她吃飯,她還是先填飽肚子為妙。

她正在煎蛋時門鈴響了,她狐疑地瞄了一下腕上的表,下午三點多,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

門外的人似乎沒什麼耐性,死按著電鈴不放。她連鍋鏟都來不及放下就匆匆跑出去應門,門外站的是住在隔壁的林太太,旁邊還有兩個胖嘟嘟的小孩。

“呃,安小姐。”林太太清清喉嚨,朝兩個小孩努努下巴,“強強和妮妮,叫安阿姨。”

“安阿姨。”兩個孩子順從地說。

“乖。”她點頭微笑。

還來不及問有什麼事,林太太肥胖的身子已經不由分說地擠了進來。“真不好意思啊,安小姐。我臨時有事情得出去一會兒,能不能請你幫我照顧一下這兩個小鬼?”

“可是我……”她想說她待會兒要出門,林太太已經連珠炮般地接了下去,“就這樣啦。我不會出去很久的,麻煩你啦。”沒等她回答,林太太圓滾滾的身子消失在門外。

安以姮翻翻白眼,對著遠去的腳步聲乾瞪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林太太出門去找牌搭子或串門子時,總會理所當然地將兩個小孩往她這兒丟,而且根本不管她上了一天班累的要死。

她用手揉揉額頭,轉過身去面對那兩位小客人。兩個孩子是雙胞胎,上個月才剛滿四歲,體重卻足以媲美八歲小孩。此刻小男孩手上正抓著一隻機器人的模型玩具,臉上還掛著兩條鼻涕,小女孩則是抱著一隻皮卡丘的絨毛娃娃,眼睛上還噙著淚水,看得出來才剛哭過。

她再歎了口氣,然後蹲下身去,用空閒的那只手去揉揉小女孩柔細的髮絲。“妮妮你在哭啊?為什麼哭呢?是不是哥哥欺負你了?”

“才沒有,是她自己跌倒啦。”小男孩不高興的噘著嘴。“哼,女生都是愛哭鬼。愛哭鬼,喝涼水,羞羞臉。”

“我才不是愛哭鬼。”小女孩不服氣地嚷著。

“你就是!愛哭鬼,愛哭鬼。”小男孩扮了個鬼臉,伸手就去搶小女孩手上的絨毛娃娃,惹得小女孩大聲尖叫。

“好了,你們兩個。”安以姮板起臉。這個小鬼,一離開媽媽的視線就開始撒野了。“強強,把玩具還給妹妹。”

“才不要。”小男孩跑到沙發後面,得意揚揚的炫耀著,“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

“把娃娃還給我。”小女孩尖叫著跑過去,小男孩拔腿就跑,兩個小孩開始沿著沙發追逐?吵鬧的聲音足以把屋頂給掀翻掉。

“通通給我安靜。”安以姮提高了嗓門喊。“強強,把娃娃還給妹妹,不然我要沒收你的機器人嘍。”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你又不是我媽媽。”小男孩不服氣的嚷。

我要是你媽,一定把你吊起來打。她深吸了一口氣。誰說孩子是可愛的天使?正值好動期的四歲小孩根本是可惡至極,而且還是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

“我說,去沙發上坐好,不然我就要打你屁股。”她裝出兇惡的臉孔,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聽到沒有?”

她的威脅顯然奏效,只見小男孩嘴角一撇,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沙發。

“把娃娃還給妹妹,跟妹妹說對不起。”她命令道。

小男孩一臉不甘地抿緊唇,然後妥協。“對不起。”

“這樣才乖。”安以姮滿意地點頭,將小女孩也抱上沙發坐好,把絨毛娃娃拿給她。“妮妮乖,不哭了喔,安阿姨拿糖果給你吃。”

小女孩破涕為笑。“那,哥哥有沒有糖果?”她怯怯地問。

她轉向小男孩,他那雙骨碌碌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

“你的頭髮好亂,好像鬼。”小男孩批評道。

安以姮瞪著他,真想用鍋鏟從他頭上打下去。

“乖乖坐好,不准吵架聽到沒有?”她警告道,一陣燒焦的異味從廚房傳來,糟糕,她的煎蛋。她趕忙跑回廚房去,懊惱地看著已經焦黑成一團的蛋;兩個孩子的尖叫聲再度從客廳傳來,她覺得自己快抓狂了。

她正在重新打蛋時門鈴再度響起。謝謝天,最好是林太太回來了。她再度抓著鍋鏟走出廚房,朝客廳裏吼,“你們兩個,不要吵了。”

這句話沒有收到多大的成效,小女孩的尖叫聲足以震破人的耳膜,而門外的人一樣死按著電鈴不放。她一個不小心絆到腳下的機器人模型玩具差點跌倒,她踉踉蹌蹌地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不是林太太,而是關健!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瞪視著她,視線由她只用一隻夾子夾住、亂糟糟的頭髮往下,看著她身上圍著一條有凱蒂貓圖案的圍裙,直到她手上那只炒菜用的鍋鏟。

“你……”

“你……”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住了口。

“喔,是你。”安以姮乾笑兩聲。“五點了嗎?我不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

她還沒說完,另一聲尖叫打斷了她。她匆匆往後退開,一面嚷著,“你等我一下。”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轉身往客廳跑。

關健走了進來,順手帶上門,一眼便瞧見兩個小孩在地毯上扭打成一團,小男孩正使勁地址著小女孩的頭髮,惹得小女孩嚎叫不已。安以姮正跪在地毯上試圖要分開他們。

“強強,你給我放手。”她吼著,“放手聽到沒有?”

“她搶我的機器人。”小男孩嚷著。

關健在視著這一幕,忍不住眉毛糾緊。她沒告訴他她有兩個小孩,而且已經長這麼大了,天哪!“咳!”他重重的咳了一聲,總算將那糾纏的三個人喚回神來。“呃,我好像聞到什麼味道。”他說。

安以姮先是皺了一下眉,而後尖叫,“我的玉米濃湯。”她起身就往廚房沖。

關健看著她消失在廚房的背影,然後回過頭來看這兩個小孩。兩個孩子因為見到新來的陌生人而安靜了下來,兩雙眼睛充滿好奇且略帶戒意地盯著他看。

他再度咳了一聲,覺得有些尷尬。他並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只好笨拙地伸手去摸摸小女孩的頭;正想著該怎麼讓自己看來親切一點,一陣刺痛由腿際傳來,那個小男孩正使勁的踢他的小腿。

“放開我妹妹。”小男孩不甚友善地瞪著他嚷。“你這個大壞蛋,放開她。”

“我不會傷害你妹妹。”他試著表現出“我不是怪叔叔”的善良模樣。“你叫什麼名字,小弟弟?”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壞蛋!”小男孩還想踢他,卻被他抓住了腳。

“沒有人告訴你不能隨便踢人嗎?”他惡聲惡氣地說。安以姮聽到聲音跑了出來,正好看見小男孩費力的掙扎著,整張臉漲得通紅。

“不可以對叔叔不禮貌,強強。”她威嚴十足地訓斥。

小男孩的反應則是抹抹臉上的鼻涕,然後擦在關健的褲管上。

關健瞪著那張小臉,真想揍他。

“別和小孩子計較。”她忍住笑,走過去幫小女孩把丟在地毯上的娃娃撿了回來,再替小男孩重新組合已經被分屍的模型玩具。

“唔,”關健從鼻子裏哼出聲。“你沒告訴我你有小孩。”

“他們不是我的小孩,是隔壁的鄰居請我暫時照顧一下的。”

他正想再開口說話,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傳來,所有人的視線同時望向門口,只見一個胖婦人自顧自地推門進來,手上還提著大包小包的物品。

“媽媽。”兩個小孩立刻撲了上去。

“真是謝謝你啊,安小姐。這兩個小鬼沒給你添麻煩吧?”胖婦人扯著嗓門喊。“你們兩個,有沒有聽安阿姨的話啊?”

“他們很乖。”安以姮說。看她說的臉不紅氣不喘的,關健在一旁直翻白眼。

送走了林太太和兩個孩子,安以姮總算松了一口氣,回過頭來面對他。

“呃,你要不要喝點什麼?咖啡?”基於禮貌,她覺得她應該招待一下客人,即使他根本不算是“客”。

“好,謝謝。”看著她轉身離開客廳,關健收回視線,大略打量了一下這個約三十坪左右的小公寓。整個客廳全是溫暖的米黃色調,設計簡單而溫馨;午後的微風由整面向西的落地窗外送了進來,更增添一股靜謐的氣息。

一扇敞開的房門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奇地走了過去,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書房之類的房間,卻發現自己站在一間寬敞明亮的畫室前,除了牆上掛滿大大小小的風景畫之外,還有一些完成與未完成的人物素描作品。

他的視線在畫室中央停了下來,略帶驚異地打量著那幅幾近半個人高的畫架。那是幅遠眺海景的素描,雖然只有大概的輪廓和線條,但筆觸卻十分傳神,帶著份朦朧的美感和神秘,別有一番祥和的意境。

一陣聲響由身後傳來,他回過頭去,安以姮將手上的咖啡遞給他。

他接了過來,朝畫室裏指了指。“你畫的?”

“唔……只是無聊時畫畫罷了,沒什麼。”她走向前去拉上窗簾,胡亂地將畫蓋起來。

“畫得很好。”他清了清喉嚨,這句評語是真心的。“你學過?”

“我的父親是個美術老師,我從小就跟著他學畫。”

“他呢?”

“他幾年前已經過世了。”憶及父親,她不由得一陣心酸。“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開個人畫展,只可惜他身體不好,終究是未能如願。將來有能力的話,我希望能幫他完成這個心願。”

他的眸光在那張細緻的臉龐徘徊,繼而打量過她全身。她已經換上了一套粉色衣裙,柔軟的布料服帖著她窈窕的曲線,垂肩的直髮柔順地披瀉在肩膀上—五官精緻小巧,透出一股脫俗的靈秀,令他的心弦一陣扯動。

他深沉的凝視令安以姮有些不安。她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準備好了嗎?”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我想我必須警告你,我父親上禮拜才剛趕跑他的第六個特別護士,你現在打消主意還來得及。”

六個?她呆了呆。“他生的是什麼病?”

“他前一陣子不小心跌斷了腿,所以在家裏休養。除了血壓偏高之外,他的身體情況還算穩定。”

“你沒有和他住在一起?”

“沒有。”他聳聳肩膀。“我和他一向保持距離,誰也不想和對方打交道。”

“為什麼?你們是父子,有什麼事情會讓你們無法溝通,甚至要避開彼此?”

見他抿緊薄唇,她用舌尖潤潤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為什麼那麼反對我去照顧你父親?關健,你難道不希望他早點康復嗎?”

幾乎在話一出口,安以姮就後悔了。他的身軀霎時僵住,原本平和的表情轉為嚴厲,賁起的臂膀肌肉顯示出他正在勉力壓抑情緒。

“這不幹你的事,小妞。瞭解這些對你並沒有好處。”他冷淡地說道,然後旋過身。“如果你還想要這份工作,我勸你別太好奇。”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大步朝門口走去。她注視著他略顯僵直的背影,不知道他的情緒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快。

不管了,既然她已經決定接下這樁差事,也只有咬緊牙根撐下去了。她微吸了口氣穩定自己,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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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5: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車子穿過臺北市區往陽明山開去,行駛在彎路頻繁的山路上。

一路上,安以姮一直偷偷地打量著開車的關健。一開始她還有些猶豫,生怕自己的發言又觸怒了他,只好任由沉默持續;過了好一陣子,他仍然不發一言,她才清了清喉嚨,試著想找出一句開場白。

“你不常回家去,是不是?”她決定打破沉靜。

“我很忙。”他的回答簡短俐落。

忙得連生病的父親都無暇探望?她本想出口質問,又及時住了口。他的表情沒有平常的玩世不恭,反而顯得冷漠和疏離,幾乎令人心生畏懼。

勉強按捺住詢問的衝動,她轉回目光,悶悶地注視著車窗外面。一會兒之後,車子拐了個彎,在一扇鏤花大門前停了下來。

晨曦園,她只來得及看清柱子上那三個鑲金的大字,前方的鏤花大門已經緩緩打開,車子駛進一條蜿蜒的車道,一棟美輪美奐的巍然建築已然在望。

車子停了,安以姮有些炫惑地下了車,立刻發覺自己正身處於一個大得驚人的庭院當中。她下意識地環視四周,庭院中央有一座圓形的噴水池,兩旁看著精細的藝術雕刻和假山造景,整棟毛邸週邊均種植著巨大的蒼松和杉木,幾盞藝術燈飾將整個庭院裝點得朦朧浪漫,清幽靜謐的有如世外桃源。

“來吧。”關健低沉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記住我的話。我父親並不是個容易被取悅的人,你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安以姮回過頭去看他,卻猜不透他冷峻表情下的含意。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麼,前方的大門開了,關成奕出現在門後。

“關先生。”安以姮點頭算是招呼。

“別這麼見外,叫我關大哥吧,我也叫你以姮,好不好!”關成奕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然後轉向關健。“我以為你不打算回來了呢。”

“我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關健平靜地道。

關成奕似乎欲言又止,但他沒有說話,只是往後讓開身。“來吧,爸爸正在客廳裏等著呢。好好和爸爸聊,別再和他起衝突了,嗯?”他低聲囑咐道。

關健沒有回答,緩步踏上臺階。安以姮微吸了一口氣,緊張地撫平身上的粉色裙裝。這一身打扮十分正式,光潔的臉龐只有最基本的妝,十足是個小家碧玉;如果關健的父親真如他說的那般古怪難纏,她也只能摸著鼻子乖乖回家了。

跟著關健進入寬敞舒適的客廳,她只覺眼前一亮。這裏的擺設和豪華程度遠超過她所能想像,光是客廳就比她住的公寓還大,更別提外面那占地少說千坪的大庭院了。她將目光轉了回來,只見一位相貌十分威嚴的老人正端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旁邊還有一位十分美麗的女郎。

“爸爸。”關健率先打破沉靜。“蘭欣,你也在。”

“嗯。我帶了幾帖中藥過來給伯父,聽說對恢復筋骨很有療效。”胡蘭欣優雅地微笑道,目光審視地掃過站在他身邊的安以姮。“聽你大哥說你今天會回來,我特地要管家多加幾個菜……”

“何必多此一舉?人家不見得會領這個情!”關健還沒回答,老人已經沉聲開口,“你還曉得要回來?我以為除非我死了,否則這個家你根本不屑一顧。”

“由您的聲音聽起來,您顯然十分健康。”關健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我就算沒病也會給你氣出病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幹了什麼好事嗎?”關德宗依舊滿臉不悅。“你大哥告訴我,你這個月又搶走敦品集團一筆大合約,造成公司的巨額損失。你是怎麼回事,連自家公司裏的生意也不放過?”

“爸。”一旁的關成奕向前一步,表情有些尷尬。“我向您解釋過,對方沒有選擇和我們合作是我能力不夠,怎麼能怪關健呢?”

“不怪他要怪誰?他分明就是要和我作對!”

“商場上沒有朋友和交情這回事,這不也是爸您教我的嗎?”關健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可從來不知道你會把我的話聽進去。”關德宗瞪了他一眼。仿佛這才看見站在他身邊的安以姮,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這個小女孩是誰?”

不等關成奕幫她介紹,安以姮已經向前一步。

“呃,關老先生。”她清了清喉嚨,畢恭畢敬地道:“我叫安以姮,是位護理人員,關先生請我來照顧您……”

“什麼?護士?”關德宗提高了聲音。“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這該死的腿傷根本不礙事,我不需要什麼護士跟在我旁邊嘮嘮叨叨,你們都當耳邊風是不是?”

“只要您的腿傷好了,自然就不再需要護士了,爸。”關成奕小心地安撫著。“安小姐是關健的朋友,也是關健特別要她來照顧您的。”

“喔?”關德宗銳利的目光掃射向關健。這個小護士是你找來的?”

“既然大哥這麼說,那就算是吧。”沒理關成奕在一旁猛使眼色,關健的表情依然未變。“當然,如果您不打算雇用安小姐,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你好像很希望我別雇用她?”關德宗傲慢地別了安以姮一眼。“瞧她那副瘦巴巴的模樣,活像只營養不良的猴子,風一吹就會倒了似的,大概連針高都拿不穩,我可不需要一個蠢蛋護士成天跟著我!”

“你說誰像猴子?”安以姮瞪大眼,原本還有些忐忑的情緒全跑光了。沒想到這父子倆的脾氣一模一樣,嘲諷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請你說話客氣一點,關老先生!您可以不雇用我,但請你別質疑我的專業能力。”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關德宗緊皺著一對灰白的眉。“這年頭的護士學校是怎麼了,居然教你們對病人大呼小叫?”

“大呼小叫又怎樣?我還沒罵你是只張牙舞爪的大犀牛呢。”她將手往腰上一叉,開始長篇大論,“你知道現在外頭有多少獨居老人嗎?有多少老人在醫院裏病的快死了都沒人探視,您還有兒子願意請護士來照顧您就該感到慶倖了,別這麼不識好歹。”

“以姮……”關成奕正想出聲,卻被老人暗示的眼神制止了。

“告訴你,我們護理人員可是有尊嚴的,不是可以任你們呼來喚去的女傭。難怪你會嚇跑六個特別護士,因為沒有人想伺候一個尖酸刻薄又壞脾氣的糟老頭子。”安以姮連珠炮般地說完,臉一偏轉向關成奕。“對不起,關大哥。令尊脾氣太大,我伺候不來,你還是另外找下一個倒楣的護士吧!”

她正要轉身離開,關德宗的聲音響了起來,“站住!”

安以姮的腳步霎時凍住,那兩個字極具威嚇力,讓她連大氣都不敢喘。

“轉過身來面對我。”關德宗聲若宏鐘地命令道。

她強抑制住發抖的雙腿,硬著頭皮回過身去面對老人。這下好了吧!再怎麼說這也是人家的地盤,得罪了關老先生這位太歲爺,她可能連人家大門都走不出去了哩。她開始在心裏暗罵自己的莽撞。

“你很有膽識。我還沒遇過敢這麼大聲跟我說話的小護士。”關德宗緩緩地說道,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安小姐你覺得照顧我是件倒楣的事嗎?”

她在關德宗眼裏看見的是笑意嗎?“根據關健先生的說法,的確是。”她力持鎮定地道。“在來見您之前,他已經警告過我您的脾氣,要我隨時做好被趕走的心理準備。”

“是這樣嗎?”關德宗沉吟了半晌,睿智的眸裏光芒閃爍。“既然他還關心我這個父親,我自然不能令他的孝心白費了。我決定雇用你來擔任我的特別護士,直到這該死的腿傷好了為止。”

安以姮還來不及回應,關德宗已轉向關健。“至於你,我要你搬回來家裏住,你做得到嗎?”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爸。”關健眯起雙眼,冷靜地直視著父親。“如果您記得的話,當初並不是我自願離開;是什麼令您改變主意?”

“因為你是我關某人的兒子,我要你搬回來你就得搬回來!”

“我不知道您在乎這一點,爸!”他的唇角浮起一個諷刺的微笑。“我以為早在您將我趕出家門之際,或者更早以前,您就不再承認還有這麼一個兒子了。既然您根本不想再見到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你這是在怪我了?”關德宗的態度轉為強硬。“怎麼,你翅膀硬了就可以飛了,連我的命令都敢反抗?如果你根本就想氣死我,又何必假惺惺請個護士來照顧我?”

“關健沒有這個意思,伯父。”胡蘭欣急忙出聲安撫。

“是啊,爸。醫生說您的情況才剛控制下來,幹嗎發這麼大的脾氣呢?”關成奕連忙解釋,給了關健暗示的一眼。“關健,快跟爸道歉!”

關健的反應則是一甩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廳。

“你看看,他那是什麼態度?”關德宗氣呼呼地說道。“我可是他老子呢,他居然敢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這豈不是反了嗎?”

“別氣了,伯父。您的身子要緊哪!我扶您回房裏休息去吧。”再朝關成奕使了個眼色,胡蘭欣推著關德宗回房裏去了。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以姮。”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離開,關成奕才回過頭來面對著安以姮,苦笑地道:“如果你決定不接受這個工作,我也不意外。”

“關老先生已經決定雇用我了,不是嗎?”她搖搖頭,有些猶疑著該不該往下問。“我剛剛聽關健說,是關老先生將他趕出家門?為什麼會……”

“這……情況很複雜,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的。”關成奕微微蹙眉,末了才輕歎了一口氣。“既然你已經有了決定,那就這樣了;等你習慣我父親的脾氣之後,你會發現他並不是太難相處。至於蘭欣,她是我的未婚妻,平常會到晨曦園來陪我父親,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她。”

見她點頭,關成奕拍拍她的肩膀,繼續溫和地道:“至於關健,我這個做大哥的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不多,請你多幫我勸勸他,或許他會聽你的話呢?”

安以姮微微一怔。聽她的話?她懷疑自己有這個能耐。

“我出去看看他。”再朝關成奕點點頭,她快步朝屋外走去。

安以姮在後院的草坪找到了關健。

她放緩了腳步,悄悄地走到關健身後,只見他將雙手斜插在口袋裏,目光直盯著前方。他一定察覺到她的腳步聲,但他沒有回過頭來。

“你已經看到我和他之間的情況。我和他根本無法相處,每回見面總免不了一番衝突。”他平靜地道。“明知如此,你還想要這份工作嗎?”

“如果他要你搬回來,我建議你最好照他的話做。”她用舌尖潤潤唇,謹慎地道:“你不該說那些話激怒他。他是你的父親,更何況他還是個病人……”

“你沒有權利批判我。”他打斷了她,聲音是極力克制。“回家去吧,小妞。我目前的問題已經夠多了,不需要你來捲入這一團亂。我不打算搬回來,也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如果你認為區區幾句話就能令我改變主意,那你顯然是太天真了。”

他冷漠的口吻令她惱怒了起來。他分明就是想推卸身為人子的責任,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我不這麼想。”她冷靜地說道。“相信你剛才也聽到了,令尊已經雇用了我。”

關健回過頭來看她,眯起眼睛。“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打算留下來照顧他,直到他康復為止。”她迎視他,輕描淡寫地道:“老實說,應付一個病人比每天在醫院裏應付幾十個病人來得輕鬆多了。既然我目前還未找到新工作,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很可能第二天就決定開除你。”他毫不留情地潑她冷水。“在見識過他的脾氣之後,你還想接受這個燙手山芋?”

“你認為你父親是燙手山芋,所以不願意付起照顧他的責任?”她控制不住語氣的尖銳。“有你這麼一個隻會出言頂撞、根本不想照顧他的不孝子,也難怪他要生氣。”

他的薄唇瞬間抽緊,肩膀肌肉賁起,那狂鷙的眼神令她嚇退了兩步。

“你管的太多了,小妞。你根本什麼都不瞭解!”他冷冷地道。“你要留下來是你的自由,我無權置喙,但是我警告你,別再多管閒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見,更不需要一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來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說完隨即拋下了她,留下她怔愣的站在原地,想著究竟會是什麼原因,令這父子倆之間如此劍拔弩張、水火不容?



結束了一頓商業午餐回到辦公室,關健的秘書將一份資料遞給他。“總經理,這是您下午要開會的資料。”

“嗯。”關健接了過來。

“還有,胡蘭欣小姐來了,現在正在您的辦公室裏。”

蘭欣?關健微微蹙眉,帶著些許疑惑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坐在沙發上的胡蘭欣立刻回過頭來,朝他綻開笑靨。“關健。”

“蘭欣。”他闔上門走了進去,漫不經心地扯松了領帶。“怎麼有空來?”

“我和幾個朋友逛到這附近來,就順道過來看看。”胡蘭欣注視著他走回他的辦公桌前。“我沒打擾到你吧?”

關健不置可否,注意力仍在手上那份文件。“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她輕移蓮步走到他身邊,仰頭看他。“咱們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你難道不想我嗎?”

關健放下手上的文件夾,側過頭去看她。

他和胡蘭欣是在敦品集團的慶祝酒會上認識的。五年前,他剛由美國回到臺灣,在父親關德宗的授意下進入敦品集團實習,進而認識了同樣家族勢力龐大、美豔不可方物的社交名媛胡蘭欣。

當時的胡蘭欣和關成奕早已同進同出,是社交圈內人人稱羨的一對情侶,然而胡蘭欣卻絲毫不避諱,不但時常對他大送秋波,甚至對他抱怨關成奕的木訥和不解風情,表明了對他的興趣遠比對他大哥來得高。

關健承認,和大哥的女朋友私下來往,的確令他感到報復得逞的快意。他深知胡蘭欣的個性,她大膽而狂縱,恣意享受著男人對她的阿諛奉承和巴結逢迎;而她的外表所展現出來的,卻是個端莊高貴、聖潔不可侵犯的名門淑女。

一開始,擁有雙重性格的胡蘭欣的確令他著迷,也對這樣的禁忌遊戲深覺有趣和刺激,只可惜那股熱情並未維持太久。早在他發覺自己原來還有道德和良知之後,那股才剛萌芽的激情就已經逝去,再也引不起他任何興趣了。

“如果你記性夠好的話,我們上個禮拜才剛見過面。”他溫和地道。

“那不一樣。”她嬌嗔地說,一手輕滑過他襯衫下結實的肌肉。“你終究還是回來了,關健。無論你避到多遠的地方去,你還是會為了我而回到晨曦園來;你根本就離不開我,對不對?”

見他沒有推拒之意,胡蘭欣露出勝利的微笑,在他唇邊吐氣如蘭。“我好想你,關健。這幾個月沒見到你,我都快瘋了;要不是怕你的處境會更加為難,我早就不顧一切甩掉你大哥……”

“別這樣,蘭欣。”他握住了她遊移的手,語氣十分平靜。“你現在是大哥的未婚妻,讓人家看見你和將來的小叔糾纏不清,你不怕惹人非議?”

“這裏又沒有人會看見。”她嫵媚地噘起紅唇。“雖然我和你大哥訂了婚,但我愛的是你,你知道的。”

“愛?”他挑起濃眉,嘴角彎起一抹嘲弄的微笑。“你愛的不是我,蘭欣。你愛的是能將我們兄弟玩弄在股掌之間,你熱愛享受背著將來的老公偷情的刺激和樂趣,如此而已。我說對了嗎?”

“你……”胡蘭欣那張美麗的臉泛起怒氣,但她只是從容一笑。“那又如何?這不就是你的目的打擊敦品集團好報復你的父親?你先是和你父親作對,繼而搶你大哥的生意、甚至搶他的女人,不也全是因為如此?”

“曾經,是的,但現在不同了。”他的目光銳利,表情依舊不為所動。“回去吧,蘭欣。我不想再挑起無謂的戰爭,也厭倦了再陪你玩這種遊戲,這種無聊幼稚的行為該結束了。”

他率直的拒絕令她僵直了一下。“無聊幼稚?你這麼形容我們的關係?”

“我們的關係已經結束了,早在一年前就結束了,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他輕柔地說道,笑得毫無笑意。“別讓我覺得你是個不乾脆的女人,蘭欣。如果你還想嫁給關成奕,你最好謹言慎行。”她臉色微微一變。他那雙陰暗的眸子銳利而冷淡,俊美的臉龐毫無表情,卻比任何時候更具吸引力,令她備覺興奮。

“你不可能是說真的,關健。”她沙啞地道,誘惑的身軀緊貼住他。“你不可能放棄我,放棄你原來的目的。你恨他們,不是嗎?憤怒讓你變成了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讓你無所不用其極;只有我最瞭解你,我們才是應該在一起的……”

關健沒有回答,只是緊盯著她,納悶在這張美麗的臉孔下,究竟隱藏著一個怎樣墮落邪惡的靈魂。她是他所見過最放蕩的女人,毫無道德和世俗的觀念,為了追求刺激可以不計一切代價;她說的對,他們倆才是一對,同樣寡廉鮮恥,為了達到目的誓不甘休。

“那是從前,蘭欣。現在我不這麼想了。”他的口吻十分淡漠。“我尊重你是我未來的大嫂,不想說出令彼此太難堪的話。回去吧!回去籠絡我大哥和父親,等著做你的關家大少奶奶,我會誠心祝福你們白頭偕老、永浴愛河。”

他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胡蘭欣的臉頓時垮下,眼裏燃起怒火。“你這麼急於想擺脫掉我,莫非是看上了別的女人?”她嘲諷地說道。

“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問題,和其他女人無關。”他大步走到檔案櫃前。

“是嗎?”她尖刻地說道:“是那個小護士安以姮,是不是?你的品味何時變那麼差了,居然連那樣生嫩的小土蛋都看得上?”

“我說過,這和其他女人無關。”他勉強壓抑住不耐,冷冷地微笑。“不過你說得對,我的確對安以姮有興趣,因為她單純、率真、有道德和正義感,而這些正是我們這種人所缺乏的,你說是嗎?”

“你……”胡蘭欣臉色漲紅,正要發作,敲門聲在此時響起,紀少輔的頭探了進來,待見到對峙的兩個人時微微揚眉。

“呃,我沒打擾到什麼吧?”他試探性地問。

即使心裏怒意高漲,胡蘭欣仍然保持得體的微笑。“既然你還有公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她優雅地走到沙發前拿起皮包,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你未來的大嫂來找你幹什麼?重續舊情?”直到辦公室的門闔上,紀少輔才睨著他問。

關健沒有回答,逕自翻閱著手上的卷宗。紀少輔無趣地摸摸鼻子,閉上嘴巴。對於關健和胡蘭欣之間的事,他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關健不想提,他還是少管為妙。

“對了,安以姮不是去擔任你父親的特別護士了嗎?”紀少輔轉了個話題。“情況如何?她還沒被你父親趕跑?”

“嗯。”想到這個,關健不禁微微蹙眉。透過關成奕,他知道安以姮這幾天一直很準時地到晨曦園去“上班”,並且無懼于關德宗的火爆脾氣,盡責地盯著他吃藥和陪他做些簡單的筋骨運動。令人大感意外的是,關德宗這回居然也十分合作。

“等她摸熟我爸的脾氣之後,大概就會打退堂鼓了。”他慢吞吞地道。

“這倒也是。”紀少輔露齒一笑。“不過這也很難說。之前照顧你爸的護士都是些中年婦女,和他的話題沒有交集;現在換成了位年輕漂亮的小護士,也許他的心情會愉快得多,起碼看著也賞心悅目嘛。”

關健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驀地響了起來。他傾身接起,“喂?”

“關健?我是大哥。”

大哥?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繃緊身子。“什麼事?是不是爸爸……”

“不是,爸爸很好,你別擔心。”關成奕安撫道。“你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去接以姮。”

他心頭先是一寬,但隨即又蹙起眉。“接她?”

“嗯。既然以姮是爸爸的特別護士,自然是搬進來家裏比較方便了。”關成奕說。“她的車前兩天送修,我本來今天答應去接她,但臨時有個會議走不開,你能代替我去嗎?”

她居然要搬進家裏去?他的眉蹙的更緊了。“我以為她不出幾天就會被爸趕跑。”他粗聲道。“正好相反。以姮適應得很好,而且爸似乎還和那丫頭挺投緣的,要她搬進家裏來也是爸爸的意思。”關成奕笑道:“如果能持續這樣下去,或許爸爸的傷會很快痊癒。那不是很好嗎?”

關健沒有說話,只是直瞪視著前方。

“關健,你在聽嗎?”

“我會去。”他掛上電話,手在話筒上握緊。該死,那個小護士是來真的!

她最好已經聽從了他的警告,他表情陰沉地想。

因為他絕不許任何人侵犯他的隱私、干擾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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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去為關健工作?”

安以姮用肩膀夾著電話,聽著顧芳綺在電話那頭尖聲怪叫。“我有沒有聽錯?你這個護士能為他做什麼工作?還是他的公司裏打算要附設一個保健中心?”

“我不是為關健工作。”安以姮一面將衣物收進旅行袋裏,一面將事情的始末大略簡述了一遍。“他父親前一陣子受了腿傷,目前在家裏休養;大概是因為同情我丟了工作,所以他大哥才決定聘請我去擔任他父親的特別護士。”

“所以為了報復關健讓你出糗,你就不顧他的反對,答應了這個工作?”

“是啊。反正護理長強迫我休假,我總不能待在家裏喝西北風吧?”她聳聳肩膀。“關老先生要我搬到晨曦園去,照顧他也方便些,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那你打算待多久?”

“不一定,視關老先生的情況而定。不過這也很難說,只要他一個不高興,我隨時都可能會被炒魷魚,到時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她吐吐舌頭。

“這倒是。”顧芳綺咯咯笑。“那你還有時間來補習班上課嗎?你這兩個禮拜沒來,小朋友都在問我你上哪兒去了。”

“再看看吧,我的老闆還沒答應給我休假哩。”她應道,有些邊不經心,“對了,芳綺,你聽說過敦品集團嗎?”

“當然。敦品集團的關家是臺灣建築業的龍頭,目前是個多元化投資的大集團,也只有你這個從來不注意商業新聞的人才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敦品集團的背景如此龐大?安以姮咬住下唇,有些怔忡。雖然她早已猜到關德宗不會是個平民百姓,但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接觸到這般聲名顯赫的大人物。

“沒有,只是好奇罷了。”她頓了一下。“那紀少輔有沒有告訴過你,關健和敦品集團的總經理關成奕是兄弟?”

“關健和關成奕是兄弟?”顧芳綺先是愣了一下,聲音變得緊張。“這麼說來,你現在照顧的這位病人是……”

“敦品集團的董事長關德宗。”

“什麼?”

她將電話拿離耳朵一點,免得被顧芳綺的聲音震破耳膜。她幾乎可以想見顧芳綺在電話被端瞠目結舌的表情。

“嗯。不過關健和關德宗雖然是父子,但是他們的關係似乎並不好。”她秀眉微蹙,想起那天在晨曦園裏火爆的一幕。究竟是為了什麼,會讓關健和父親之間的情況如此僵持?他甚至不惜離開家族企業自行創業,並且以打擊教品集團為目的;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這樣嗎?”顧芳綺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思索了好半晌才說道:“少輔倒沒和我提過關健和敦品集團的關係,我只聽他提過關健原本在家族企業工作,後來不知道搞什麼和家裏鬧翻了,才離開家族企業自行創業。”

鬧翻了?安以姮愣了愣。這會是關健和父親關係如此疏遠的原因嗎?

“這位關董事長對你如何?”見她好一陣子沉默不語,顧芳綺關心地問道:“大人物總是比較難伺候,更何況還是個病人,你可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其實老人就像小孩子,只要多點耐心,倒也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顧芳綺欲言又止,末了只是叮囑了一句,“自己保重,記得和我保持聯絡,嗯?”

“嗯。”將話筒放了回去,安以姮微側著頭,腦中不由得回想起這些天和關德宗相處的點滴。

關德宗或許有些脾氣不佳,但並不像她想像中那麼難纏古怪。扣除他偶爾耍脾氣不吃藥和愛做不做複健之外,關德宗其實稱得上是個合作的病人,有時興致一來,他甚至會拉著她講他年輕時在商場上的豐功偉績,直到她要求他休息為止。

從她照顧關德宗這段日子以來,除了胡蘭欣對她的態度依然高傲之外,關家上上下下都對她十分禮遇,關成奕更是對她關懷有加,將她當成妹妹般看待,這點倒令她頗受感動。

然而這段期間裏,她卻沒有再見到關健。雖然關德宗嘴上不說,但她知道他心裏其實有些失望。也因此,她更對關健的“大逆不道”感到不滿。

什麼樣的兒子會漠視父親的命令,堅持不肯搬回家裏?尤其他父親還是個行動不便的病人。雖然她知道關成奕時常將父親的情況告訴關健,但那樣總是不夠的。

門鈴聲將她拉回神來。她心不在焉的瞥了一下表,應該是關成奕來接她了。整理一下自己之後,她走到客廳去開門,訝異的發現出現在門後的居然是關健。

“怎麼會是你?”乍見他的喜悅令她一時有些慌亂。“關大哥呢?”

“他臨時有個會議走不開,要我過來接你。”他打量過她脂粉未施的臉龐,那低垂的睫毛和細緻的眉限令她看來更添稚氣,說不出的清新動人。

“噢。”她垂下眼,讓開身讓他進來。“我還在整理一些東西,馬上就好。”

跟著她進到客廳,他斜靠在她的門邊,看著她將幾件衣物收進了旅行袋。“你真的決定搬進晨曦園去?”

安以姮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過頭來看他。“這是你父親的要求,我也覺得這樣方便些。”她平靜地說道。“再說你父親並沒有你說的那麼難相處,他的脾氣也並非令人無法忍受。雖然家裏有管家和傭人在,但我看得出來他其實非常寂寞。”

“寂寞?”他嘲弄地挑起一眉。“看樣子,你還沒領教到他的火爆脾氣。”

“或許你認為他愛發脾氣,但是看在我們醫護人員的眼裏卻不一樣。”她心平氣和地道。“每個病患都有他的情緒,他們會將自己的病痛用不同的方式發洩出來;他之所以脾氣不佳,只是因為他行動不便,卻又對自己的脆弱無能為力。”

見他不發一言,她用舌尖潤潤唇,小心翼翼地說道:“你還是決定不搬回家嗎?既然你父親要你……”

“家裏有你和大哥就夠了,他並不需要我。”他臉上的表情未變。

“那不一樣。如果他不需要你,何必要求你搬回家裏去?”

“因為如此一來他才能知道我的行蹤,也才有和我起衝突的理由。”他簡潔的打斷她,聲音冷酷而淡漠。“我們痛恨彼此,你明白嗎?我們一見面就是戰爭的開始,沒有例外的時候;沒有我,或許他的病會好的更快!”

她微微一怔。“我不相信會有父親痛恨自己的兒子。”她注視著他,態度變得謹慎。“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你和他之間有這麼深的心結,深到讓你刻意要違逆他、激怒他、甚至和他作對才甘心?”

“我說過這不幹你的事!”他爆出一聲低吼,目光冰冷,喉結上下滾動。“如果你還想保住這份工作,最好從現在開始閉上嘴巴。你只是受雇來擔任他的護士,不代表你能插手管我的家務事。”

“這件事情我已經管了,就非管不可。”他冷漠的態度激怒了她。她昂起下巴,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你明知道他傷勢未愈需要人照顧,卻連他一個最簡單的要求都做不到;你根本是刻意找理由來推託自己不負責任的事實,我說對了嗎?”

他的眼睛倏地眯起,冒出怒火。“才擔任他短短一個禮拜的特別護士,你就自認為瞭解他、也瞭解我了?”他嘲弄的聲音十分刺耳。

“我是不瞭解!我不瞭解為什麼原本該是親密的家人,會變得如此水火不容甚至互相傷害。”她不顧一切地喊道。“不管你當初是為了什麼而離開晨曦園,是自願也好、被趕出家門也罷,他都已經放下驕傲向你開口,你還希望他怎麼做?”

他的面色陰沉,額頭上青筋浮現。他猛地向前扣住她的手腕,動作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恨他?好,我就告訴你!”他從牙縫裏迸出話。“一直到我二十歲之前,我都還認為我和關成奕是同一個母親所生;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根本另有其人,而我,是關德宗的私生子!”

她忘了掙扎地瞪視著他,眼睛因震驚而睜大。

“很戲劇化的情節,是嗎?但那卻是事實。”他冷笑一聲,眼裏火焰閃爍。“是的,我和關成奕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的母親是關德宗逢場作戲的無數筆風流賬之一。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你還滿意嗎?”

她感到喉嚨哽住,幾乎說不出話。“他……”

“他以為他能永遠隱瞞這件事,但顯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到最後還是知道了。”他咬著牙關,聲音嘲弄的解釋,“為了維護他的聲名,關德宗不但軟禁了我的母親,更封鎖了所有的消息,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對老婆忠誠、無可挑剔的丈夫。”

她閉了閉眼睛,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怕觸怒他的元配夫人,怕他的岳父會撤回所有的投資,更怕他叱吒商場的一世英名被這樁醜聞所玷污。如果不是他良心發現,讓我母親在臨死前和我見上一面,我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事實。”

他眨也不眨地盯著她,聲音幾乎失去控制,“所有人都認為他公正廉明、完美無瑕,但有誰知道他偽裝的外表下所幹的醜事?而我的親生母親一直到死都還在維護他,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告訴我,你要如何面對這樣的父親?”

安以姮無言地望著他別開的臉龐。他渾身的肌肉繃得死緊,冷峻的表情有如一座大理石雕像。雖然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但她卻能感覺他內心的紊亂和奮力壓抑的情緒。

“但他還是讓你去見了你的母親,不是嗎?”她吞咽著,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如果你父親存心想隱瞞你,他又何必讓你和你母親見面?”

“因為他還僅存一點良知,知道這是我母親臨死前的心願。”他粗暴地說。“他以為這會讓我感激涕零?錯了!我無法原諒他對我隱瞞一切,更無法原諒他讓我們母子分開了這麼多年,而他還以為撫養我長大是天大的恩典,”

“他會那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許你該聽聽他的說法。”她覆上他肌肉糾結的手臂,強迫自己說下去,“再說他現在是個病人,正是情緒最脆弱的時候,你難道不能暫時忘記你的憤恨,多回去陪陪他?就算是不情願也好。”

他回過頭來,視線由她覆在他臂上的手一路往上,直到和她的目光凝住。

“為什麼你這麼迫切想幫他當說客?”他十分輕柔地道。“或者,派你來的不是關德宗,而是關成奕?你這麼急於討好他們,莫非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因瞭解他的話中之意而漲紅了臉。

“你的思想和你的作為一樣卑劣,關健。”她怒瞪著他。

他的反應則是反扭住她的手腕握緊,那強勁的力道令她痛得幾乎滾出眼淚。

“這麼急於否認,是因為我說對了?”他的聲音嘲弄譏誚。

她憤怒至極,想伸手摑他,他卻更快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將她反壓在門板上;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頭已經俯衝下來,熾熱的嘴唇封緘住她的。

這一吻來得突然而措手不及。驚愕過後,安以姮開始掙扎了起來,然而他的手臂如鋼鐵一般地圈住她的腰身,她的掙動反而更加深了他的鉗制。他的吻純熟而挑逗,寬闊的胸膛緊抵住她的胸脯,碩長的身軀帶來一陣愉悅的暖流,令她的雙膝開始發軟,腦袋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過了許久許久——也或許只有一會兒,他又猛地放開了她,幾乎和他的吻一樣突然。她無法開口,只是怔怔地瞪視著他,胸脯仍因剛才猛烈的一吻而快速起伏。有好半晌,空氣中只有他們急促的呼吸聲。

“有沒有人說過,你不說話時比伶牙俐齒、咄咄逼人時可愛多了?”他沙啞地說道。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回過神來,理智霎時飛回。她掙脫了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朝他臉上揮去一掌,這次他沒有閃過,那清脆的聲音在空間裏迴響。

“你這個無恥的下流混蛋!”安以姮低聲怒駡,眼裏燃燒熊熊怒火。“我喜歡誰是我的自由,就算我想勾引關成奕也不幹你的事,如果你認為你父親雇用了我,你就可以任意占我便宜,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放開我!”

關健直挺挺地站著,手臂仍然鉗制著她,僵持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她強烈撞擊的心跳聲幾乎塞滿了她的耳朵。

他仍然沒有動,黝黑的眸光緊盯住她,令她幾乎要陷進那對黑色的深淵裏。她掙動著,但是他的手臂根本紋風不動。

“你說的對,我的確是個無恥的下流混蛋!”就在她以為他不打算開口時,他才粗嘎地說道:“如果你不想被我敗壞名聲,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她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已經甩頭大步離開。

直到門被砰然甩上,安以姮仍然怔怔地瞪視著緊閉的房門,感覺身軀仍困方才的激動而微微顫抖,心臟也因他的擁抱而狂跳。她用手輕觸被他吻得腫脹的嘴唇,有了好一會兒的失神。

或許瞭解關健,要比她想像中來得困難多了。她在心裏低歎一聲。

她開始懷疑自己接受了這份工作,被捲入了關健的世界之中,究竟是對或錯!

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關健沒有再出現。

安以姮從未度過如此心難安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不止一次,她在心裏懊惱自己的衝動。如果她的口吻能溫和些,用比較婉轉的方式勸告他,或許他的態度就不會那麼強硬。在知道他們父子對立的原因之後,她怎能期盼以自己微薄的力量,能夠填補這對父子之間多年的鴻溝?她早該知道他不是那麼輕易妥協的。而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護士罷了,對他根本無足輕重,她又有什麼力量去勸服他?

想是這樣想,她卻無法讓心裏的浮動稍歇。她不知道心中那股懊喪的情緒從何而來,下意識裏,她知道關健絕不像表面上所顯現出來那般冷漠,他只是要別人以為他那樣,仿佛只要他展現的夠強硬、夠冷酷,就不會被人看出他真正的內心。

可是她卻看出來了。她看過他微笑的樣子,看過他面對孩子時,臉上那少有的耐心和溫柔;當他吻她時,他眼裏躍動的火焰。然而關健卻不想讓人瞭解他,不想讓任何人進駐他的心裏面去,這一點令她鬱鬱寡歡。

而她這些天的魂不守舍沒有逃過關德宗那對飽覽世故的眼睛。

“想什麼?這麼心不在焉的。”關德宗銳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的心思。

“沒什麼。”她掩飾般地避開他的目光。他當然也看出了她沒有說實話,但並沒有追問。

“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和關健是怎麼認識的?”見她張口欲言,老人給了她威嚴十足的一瞥,“別跟我打馬虎眼,我要聽實話。”

安以姮遲疑了一下,不安地扭扭身子。“還會是為了什麼?”她含糊其詞。

“那小子雖然沒和我住在一起,但他在外頭的風流賬我可是一清二楚。再說他忙著搶他大哥的生意和我作對,才不會花這個心思去幫我找護士哩。”關德宗斜睨著她,“怎麼,你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才不是呢。”她微紅了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決定不隱瞞,開始將她認識關健的經過,一直到她會來擔任他護士的原因敍述了一次。關德宗的表情先是驚異,而後露出微笑。

“你是說關健他威脅你?”關德宗頗富興味地道。“結果你就真的穿著你的小護士服,到成奕的辦公室裏去……”

“是他騙我說如果我不照做,他的公司會因此而倒閉,我才答應幫他這個忙的。”她臉紅地辯道。“誰知道他居然敢耍我。”

老人的反應則是微笑了起來,沉思片刻才道:“你說關健原先並不贊成你來擔任我的護士?那小子就這麼不希望我的腿傷痊癒嗎?”

“當然不是。”她停頓了半晌,才坦率的說了出來,“我想他原本並未料到關大哥會有這個提議,一方面也是擔心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照顧您吧。他還警告我,說您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要我做好心理準備。”

“但這卻沒有嚇跑你?”

“是您堅持要雇用我的,董事長。”她輕哼著,俏皮地朝他眨眼。“既然我不打算讓關健瞧扁我,我就會堅持到底,直到您的傷好了為止;您無論如何是休想趕跑我了。”

關德宗先是揚眉,而後笑了。那和煦的笑容融化了臉上冰冷的線條,安以姮幾乎是有些炫惑的注視著他,訝異地發現他和關健竟是如此相像。

“如果那渾小子也這麼想就好了。”關德宗微歎了一口氣。“他是我的兒子,只不過他似乎並不怎麼喜歡這一點。”

“關健其實是很關心您的,董事長。”她沖口而出。

關德宗訝異地揚眉。“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就像我知道您也一樣關心他,只是你們都太驕傲了,誰也不肯先向對方低頭。”她輕聲說道,目光清澈而溫柔。“我說對了嗎,董事長?”

關德宗輕怔了一下,目光審視的打量過她。“是不是關健跟你說了些什麼?”

“我……”她猶疑著,而後輕吸了一口氣,沉穩的迎視著他。“他告訴我,他和關大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而您卻隱瞞這件事,讓他和他母親相隔兩地。”

關德宗靜靜地聽她敍述一切,而後沉思了好一會兒。

“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我的確有些疏失。”他平和地道,將目光調向前方。“關健的母親是我的私人助理,我們是在朝夕相處下有了感情。當時我的岳父是個十分有權勢的人,他不容許有任何醜聞傳出,而我被眼前的名利和財富沖昏了頭,不願意和我的元配離婚放棄一切,所以才委屈了關健的母親。

“關健出生之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和困擾,我將他送到美國去,讓他遠離這一切是非。他從小就是個出色的孩子,聰明冷靜、領悟力高,是個絕佳的人才;但他卻也叛逆、桀驁不馴,一切依自己的想法行事,有時連我都很難管束他。

“我承認我愧對他的母親,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我一直想找適當的時機告訴他這件事,卻一直苦無機會,直到關健二十歲那年,他母親病危,我讓他們見了最後一面,沒想到卻因此而造成他的不諒解。”

她悄悄地吸了口氣。“您為什麼不和他說清楚?”

“我試過,但沒有用。他無法接受我為了保護他而作的決定,更不能諒解我讓他和他母親分開了這麼多年。雖然表面上他仍然對我言聽計從,但我心裏知道他一直沒有原諒我,他仍然對他母親的事耿耿於懷。

“美國史丹佛大學MBA畢業之後,他聽從我的安排進入敦品集團,沒有人知道他是在為報復我做準備。兩年之後,他從敦品集團帶走一批精英分子自行創業,靠著敏銳的直覺和精明的商業頭腦,他的公司在短短幾年內蓬勃發展,在我還未意識到危機之前,他已經從我的手上搶走一筆上億美金的大合約,那是我們父子第一次決裂。”

說到這兒,關德宗露出苦笑。“如果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報復,為了替他委曲求全的母親出一口氣,他的確成功了,不是嗎?”

安以姮靜靜地聽著。才早上十點多,但初夏的太陽卻毫不留情,熱辣的陽光已經令他的額上冒出了汗珠。她輕吸了口氣,柔聲說道:“咱們進屋裏去吧,董事長,太陽愈來愈大了呢。”

“我話還沒說完。”關德宗擺擺手,聲調緩慢的接了下去,“我承認一開始我無法接受失敗,而且是敗在自己的兒子手裏。然而就算我再氣憤,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只顯示我的無能和輸不起。

“前幾年我將公司交給成奕之後,情況並沒有好轉。成奕沒什麼不好,但他的個性太過耿直,做事穩重有餘卻不懂得轉變;而關健那小子卻太過靈活,如果他存心要和敦品集團鬥,那成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您……不怪他嗎?”她的聲調有些不穩。這些談話已經太過私人,超過她該知道的範圍,可是她卻無法克制自己。她腦海裏只想到那對炯然的眼睛,他臉上陰鬱的神情,還有他緊擁住她的雙臂……

她閉了閉眼睛。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可以多瞭解他一點。

“當然怪。”意外的,關德宗眼裏竟然浮起一絲笑意。“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有辦法搞垮敦品集團,那就表示他的確有足夠的能耐。如果不是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

關德宗沒有說完便閉上嘴巴,轉過頭來看她。“這就是他之所以和我反目的理由了。知道這些之後,你也認為我的做法是不可原諒的嗎?”

“我相信您只是做了最適當的決定。”她搖搖頭,嚴肅地回答,“關健也不是真的怪您,他只是一時間拉不下臉向您求和罷了。給他時間,他會想通的。”

見她認真的表情,關德宗先是微微揚眉,然後笑了。“你是個好女孩,以姮。”

“我還記得我剛來的第一天,您還說我是只營養不良的小猴子呢。”她扮了個鬼臉。

關德宗的笑意更深了。“你真的被醫院開除了嗎?”他問道。

“我……”她心虛的縮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並沒有,護理長只是要我過一陣子再回去上班……”

“這樣嗎?”關德宗想了一下。“你在哪間醫院工作?”

她說了一個名字,關德宗微挑起眉。“真巧,我和這醫院的院長還有些交情。這樣吧,我派個人去跟你們院長說一聲,就說你這陣子在這兒照顧我,等我的傷好了之後你再回醫院去上班,如何?”

“這個嘛……”她故作考慮狀。“您確定不會過兩天就把我趕走嗎?”

“當然不會,我還得留著你讓我活久一點呢。”他低語了一句。

安以姮正想詢問那句話的意思,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爸。”

他們同時回過頭,一眼便瞧見關成奕和胡蘭欣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關大哥,胡小姐。”安以姮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安小姐,你這個護士是怎麼當的?”胡蘭欣劈頭就說。“你沒瞧見伯父的臉都曬紅了嗎?怎麼還不送他進屋裏去?”

“蘭欣。”關德宗沉聲喝道:“我好得很。成天在家裏頭坐著,我沒病也會悶出病來。出來曬曬太陽可以讓我心情愉快點,你不必這麼緊張。”

胡蘭欣原本慍怒的表情立刻消失,態度變得柔順。“伯父,我只是擔心安小姐經驗不足,不懂得如何照顧您……”

她還沒說完,關德宗已經不悅的打斷了她,“我只是跌傷了腿,又不是殘廢,幹嗎這麼大驚小怪?”

胡蘭欣還想說話,終究又吞了回去。“是的,伯父。”她忍耐地道,恨恨地瞪了安以姮一眼。安以姮沒有說話,她就算再遲鈍都察覺得出胡蘭欣對她的敵意,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是她無意間得罪了她嗎?

“蘭欣顧慮的也沒錯,您的確該休息了,爸。”關成奕打了個圍場。“您已經出來夠久了,我陪您回屋裏去吧?”

“嗯。”關德宗點頭,一行人正準備回屋裏去,一陣車聲由門前傳來,所有人全不約而同的往聲音來處望去——

是關健!安以姮微微一震,看著他朝這個方向望來。他挺拔的身形甚至比她記憶中來得高大,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合身的襯出他寬闊的臂膀和長腿,令他看來更結實有力。

她緊張地站著,故作不為所動,即使她的心雀躍的令人生氣。

關健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大步朝眾人走來,在關德宗面前站定。“爸。”

“是你。”關德宗眯著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回來了?我可不記得我有派人去請過你。”

“我總得回來做做樣子,以免落人口實,背了個不孝子的罪名。”關健慢吞吞地道,目光緊盯住站在一旁的安以姮。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緋紅,手心汗濕,但她極力按下轉身逃跑的衝動。她才不會被他的眼神所影響,絕不會。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在乎別人的看法。”關德宗慢慢地說道,目光在他和安以桓臉上來回打量。“是什麼能令你改變主意?”

“還有什麼比回到晨曦園來更能查探軍情?別忘了我一心想搞垮敦品集團。”

“想搞垮敦品集團不是件簡單的事兒,你確定你有這個能耐?”

“我們何不等著瞧呢,爸?”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反正您已經對我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再多添一件也不會太意外了。”

戰線再度劃下,兩父子毫不相讓的對峙著。眼見氣氛僵得有些異樣,安以姮輕咳了一聲,“有什麼話等回屋裏再說吧,董事長。太陽正大著呢。”

“是啊,爸。”關成奕也點頭,微笑的轉向關健。“這麼說來,你是決定搬回來住了?”

關健聳聳肩膀,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太好了,伯父一定很高興。”胡蘭欣細聲細氣的接話。

“高興個屁!如果他再繼續胡作非為,我可不會對他客氣!”即使心裏樂得很,關德宗嘴上仍是不高興的嘟噥,在關成奕和胡蘭欣的陪同下回屋裏去了。

一時間,花園裏只剩下安以姮和關健,四周靜的只有風吹拂過樹梢的聲音。

安以姮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也正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她,唇角漾著一抹近乎邪氣的微笑。她立刻像觸電般地垂下目光,霎時感到心慌意亂。

“我也該進去了。”她匆匆地低語了一句,正想轉身,他卻更快一步地拉住她的手。

“何必這麼急著走?”他沉沉地說道,聲音極盡慢條斯理。“你的激將法很有用,嗯?提醒我身為人子的義務,無論我心裏有多痛恨他,我都必須回來盡到我的責任。”

她半側過頭來注視他,他的嘴唇依舊緊抿,但卻透出一抹苦澀。

“這不止是你的責任,他是你的父親,而他愛你。”她咬了咬唇,輕聲地道:“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結果都已經無法改變;如果你打算永遠折磨他、仇視他,那麼也許他會後悔當初讓你和你母親見上最後一面。”

沒有再看他一眼,她擰開了他的手朝屋裏跑去。直到離開了他的視線,她似乎仍感覺那對銳利的眸子灼熱的在她身後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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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7: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接下來有好幾天,晨曦園的氣氛出乎意料的平和。

這天晚上,關成奕正和關健討論著近日商業界的幾樁產權爭奪案,關德宗也仔細聆聽著兩兄弟的看法,並且適時的加入討論;表面上看來,家裏的氣氛十分融洽,如果不提,根本沒有人會知道這對父子間曾有過的衝突和糾葛。

晚飯過後,關德宗因一天的疲累早早便安歇。幫他做過例行的按摩和檢查之後,安以姮下了樓,一眼便瞧見關成奕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

聽見聲響,關成奕抬起頭來看她,溫文的臉上泛起笑意。“我爸睡了?”

“嗯。”安以姮在他對面坐下,接過他手上的咖啡。“謝謝。”

“我一直忘了謝謝你,以姮。”關成奕說。“這幾個禮拜以來,爸爸的傷勢有了明顯的進步,也不像之前那麼愛發脾氣,這都要歸功於你。”

“大概是我臉皮厚,董事長罵不走我吧。”她笑著搖搖頭。“其實董事長也不是真的愛發脾氣,他只是因為腿傷無法自由行動,又沒有人在身邊陪他說話,也難怪他會悶得發慌。”

“這我知道。我要蘭欣多來陪陪他,但似乎沒有你來得有用。”關成奕苦笑了一下。“他堅持不肯到醫院去進行治療,我又無法長時間陪著他,只好多偏勞你了。”

安以姮沒有說話,只是緊握著手中的咖啡杯,兩人都想起了前兩天和關德宗主治醫生的一番談話:董事長的心臟動脈出現問題,再加上高血壓隨時可能導致心臟衰竭,目前僅能以藥物控制,我建議你們最好儘快送他到醫院來……

她懷疑關健是否瞭解父親的身體狀況,知道自己的父親正處於嚴重的病痛之中,也或者他根本就毫不在乎了。

“關健知道董事長的情形嗎?”她躊躇地問道。

“不知道,爸爸要我別告訴他。他們其實都關心著彼此,卻又礙於顏面不肯示弱,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關成奕頓了一下。“你知道嗎?其實我和關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她有些意外關成奕會將這件事告訴她,但仍然輕點了一下頭。“我知道。”

關成奕對她的答案有些驚訝,但他只是靜了半晌,才緩緩接續道:“那你應該也知道關健故意和敦品集團作對的事。如果我再不謹慎些,或許他真會實現他的威脅,把我從敦品集團的總經理位置上拉下來。”

雖然關成奕的口吻十分輕鬆,但是安以姮並沒有微笑。“即使這樣,董事長仍然沒有怪罪關健的意思,不是嗎?”她有些猶豫,終究還是問了出來,“既然如此,為什麼後來關健會離開晨曦園?”

這個話題顯然觸犯到關成奕,只見他的表情變得複雜。

“這其中有一些誤會,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他有些不自然地微笑,然後起身。“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晚安!”

“晚安!”她點點頭,看著關成奕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

看來這個話題仍是關家的禁忌!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比和敦品集團作對還嚴重,甚至讓關德宗不惜將兒子趕出家門?

出了客廳,安以姮緩緩的沿著院子裏的紅磚道慢步。夜晚的花園裏夜涼如水,幾盞柔和的藝術燈將整個庭園裏裝點得詩意朦朧。她將目光調向二樓,那兒有盞燈還亮著,是關健的房間。那麼,他是還沒睡了?

她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歎氣。調回目光,她漫不經心的朝院子裏的涼亭裏走去,遠遠便瞧見涼亭裏兩個晃動的人影。她微微怔住,是胡蘭欣和關健!

她站在原地,看見胡蘭欣的手就環在關健的脖子上,而關健似乎也沒有推拒之意。她的腳步僵凝著,正想著該不該轉身離開,胡蘭欣已經臉一偏看到她了。

“噢,是你。”胡蘭欣迅速將手抽了回來,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的神情。“這麼晚了還沒睡?”

“我只是想到花園來散散步。”她保持穩定的聲音,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關健,和胡蘭欣心虛的表情比起來,他倒是冷靜得令人感到佩服。

“看樣子你還頗有能耐,居然能讓伯父留你這麼久。”胡蘭欣攏攏一頭嫵媚的長髮,若無其事的走到涼亭的另一邊去。“想必成奕付給你的薪水並不低,才會讓你這麼挨得住罵,嗯?”

“應該的。”安以姮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既然我是拿人家薪水的,就會盡到我的本分。”

“最好是這樣。萬一伯父有個閃失,你可擔不起這個責任。”胡蘭欣睨了她一眼,轉向關健甜膩地道:“那就這樣了,關健。咱們改天再聊。”她說完隨即從容的轉身離開。

直到胡蘭欣消失在幽暗的庭園裏,安以姮才回過頭來面對關健。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沒有說話,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那對黑眸在幽暗的燈光下閃著光。

他和胡蘭欣顯然在這兒有好一會兒了,而由胡蘭欣和他親昵的舉動看來,那絕不是一般叔嫂間的純聊天而已。不知怎的,這令她心裏冒出一絲酸意。

“希望我沒有打擾了什麼。”她過了半晌才打破沉靜。

關健的反應只是聳聳肩,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有事?”

看來他一點也沒有解釋的意思。本來嘛,那根本不幹她的事,他何必向她解釋?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她深吸了口氣好平定不穩的心跳。“你知道董事長的身體狀況嗎?”

他偏過頭來看她。“他的腿傷不是好多了?”

“我指的不是他的腿傷,而是他的健康情形。”她迎視著他。“你知道他的血壓一直偏高,也有心臟動脈腫大的現象嗎?”

他靜寂片刻。“大哥告訴我,他的病情已經獲得控制了。”他平平地道。

“是董事長要他這麼說的,他不想讓你擔心——雖然我很懷疑你會。”她聲音緊繃地說:“前幾天醫生來診視過他,對他的情況並不樂觀,他又一直不肯到醫院去做適當的治療,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很可能隨時都會倒下。”

關健有好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直瞪著前方的某一點。

“你知道嗎,董事長已經將他當年和你母親的事告訴我了。”見他身軀僵住,她停頓了一下,小心地斟酌用詞,“他承認他當時所作的決定的確有疏失,然而再多的後悔也無法改變什麼,他希望你能諒解他……”

“喔?”他的反應只有唇角輕微的扯動。“這是他告訴你的?”

“當然不是。他太驕傲了,驕傲的不屑於去向自己的兒子乞求原諒。就因為如此,他放任你、縱容你和他的企業作對,而你是怎麼回報他的?你怎麼忍心讓一個已受病痛折磨的老人為你牽掛?”

“你知道個鬼!”他粗魯地打斷了她。“從小,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的母親只寵愛關成奕,對我總是冷漠以對;後來我才知道她根本就視我為眼中釘,因為我是她丈夫和別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切,只有我被蒙在鼓裏。你能瞭解那種感受嗎?”

“我……”她想出聲,卻被他淩厲的眸子打斷了。

“或許他是愛我,但那絕大部分是來自於對我母親的虧欠。”他鬱鬱地笑了,聲音沙啞,“他對我隱瞞了這一切,讓我的母親委曲求全,直到他的元配過世。到頭來我才知道,我一直尊敬且崇拜的父親,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雖然他很快的別開頭去,但她已經瞧見他眼裏一閃而逝的痛楚。她無言地凝視著他,驀然驚覺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強大。然而不論他的態度如何頑強,對他父親的情感如何矛盾複雜,他絕不像他聲稱的那樣痛恨他的父親。

“你不該這麼說他,關健。”她向前一步,試著出聲安慰,“既然你肯聽他的話搬回家裏來,就表示你還關心著他,不是嗎?他是真心想要彌補……”

“彌補?誰能彌補我和我母親分開二十年的時間?太遲了!”他的表情依舊冷淡。“我不稀罕他給我任何東西,更不想讓人認為我這個庶出的兒子要和關成奕分財產。我靠自己的力量往上爬,我的成功和他無關!”

“但你還是他的兒子,你身上流著他的血,這是永遠也抹滅不了的事實。”她昂起下巴,聲音急促而高亢。“如果你母親還活著,知道你們父子為了她而彼此爭鬥、互相傷害,她會怎麼想?她一定也不會樂見這一切。”

他倏地回過頭來,眼睛危險地眯起。“你憑什麼這麼說?我警告過你,這是我的家務事,我和關德宗之間的戰爭和任何人無關。”

“當然有關!我是他的護士,自然該為他著想。”她執拗地喊。“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離開晨曦園,我只知道他老了、病了,最大的願望就是期盼自己的兒子能原諒他、陪伴他,但你做了什麼?你離開他、拋棄他,摒棄了你的責任。”

他緊緊的瞪視著她,肩膀肌肉因壓抑而賁起。“你想知道我為什麼離開晨曦園?”

他兇惡的表情令她倒退了一步,但她力持鎮定。“是什麼?”

“因為我不止和敦品集團作對,我還背著最信任我的大哥關成奕,去勾引他美豔動人的未婚妻。”

安以姮張大了嘴。“你不是說真的!”

“相信我,我絕對是說真的。”他微微扯動嘴角,面無表情。“寡廉鮮恥、違悖倫常,隨你怎麼說。關德宗就算再氣度寬宏,也無法忍受我這個浪蕩子居然和他未來的大媳婦有一腿;而他那個個性耿直的大兒子到現在還認為那是個誤會。”

她愣愣地站著,一時間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無法置信,種種情緒一擁而上,令她腦中一片混亂。“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嫉妒關成奕,嫉妒他從小就擁有一切,財富名利、社會地位……全部都是那麼理所當然,而我卻是多餘的。還有什麼比搶走他的女人、和自己未來的大嫂偷情來得更刺激有趣?”

“但……他是你大哥。”

“那又如何?我沒有你那麼重的道德觀。男女交往本來就是兩情相悅,就算他們已經結了婚,那張證書又能約束得了什麼?”他的聲音粗啞嘲諷,目光炯然得很盯住她。“現在,你已經知道我被趕出晨曦園的理由了。我再提醒你一次,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安以姮臉色蒼白地站著,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張半隱在陰影下的臉孔。慢慢的,她的臉龐恢復了血色,思緒也逐漸變得清晰。

“你是故意的。”她凝視著他,輕聲說道:“你故意要激怒他們,讓他們對你失望,好讓你的報復更名正言順,對不對?”

他的身軀霎時僵直。她的目光柔和卻堅定,仿佛能透視進他心坎裏去,他驀然覺得惱怒起來,全身肌肉繃緊。

“哈!”他怪叫。“你憑什麼說得那麼篤定?你才認識我多久,就自認為瞭解我了?”

“你為什麼不否認?”她咄咄逼人的質問道,向前一步。他的怒氣更確定了她的假設。“因為我說對了,是嗎?”

“對你的大頭鬼!”他低聲咆哮,表情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我再告訴你最後一次,離開這裏,滾出我的生活。我不像關成奕是個正人君子,更不需要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來教訓我!你聽見沒有?”

他說完正要轉身,她卻更快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別以為這樣就能嚇跑我,關健。我不會上當的!”她甩甩頭,頑固的盯住他的眼睛。“你故意要我以為你是那樣的人,故意要我認為你壞得無可救藥,但我知道你不是!你根本不是……”

她還沒說完便聽見他一聲粗魯的咒駡,還來不及反應,他黑色的頭顱已經俯衝下來,嘴唇灼熱的堵住她的,也將她的長篇大論吞沒在他的唇裏。

她不由得抓緊他的肩膀,渾身輕顫,感覺他的大手纏進她頸後的髮絲,另一手滑至她的背脊撫摸,探索那纖柔的曲線。

和上次戲謔的吻不同,這次的吻充滿需索及熱情,隱含著粗暴的懲罰在裏面,然而她卻無法克制嘴唇在他的誘哄下張開,手臂環上來圈住他的頸項。在那一刹那間,她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忘了他們方才還在爭吵,只有他頎長的身軀傳來的熱度,令她渾身倏然著火。

就在她幾乎無法呼吸之際,他才緩緩的放開了她。有好半晌,沒有人開口說話,她的身軀仍然和他緊緊相貼,視線和那對黝黑的眸子交鎖,感覺心臟沉沉地撞擊著胸膛,氣息輕淺而急促。

“你還要打我一巴掌嗎,以姮?”他的聲音沙啞呢喃,雙眸炯然晶亮。“別否認我們之間的吸引力。你也想要我,我感覺得到。”

他輕喚她的名字,令她的身軀竄過一陣顫抖。她不知從何分析那充塞在胸口狂野和混亂的情感,魅惑、迷惘、茫然若失……然而無論給予它什麼定義,都抵不過那強而有力的事實。

他說的對,她的確被他深深吸引。她察覺到了;更糟的是,他也同樣察覺到了。

“你是個混蛋,關健。”她低語道,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跑開。這一回,他沒有再阻止她。

“以姮?”

安以姮從呆愣中回過神來,看見顧芳綺在她對面坐下,好奇的盯著她看。“想什麼?瞧你在發呆呢。”

“沒什麼。”她調開目光,這才發現一旁還有位陌生男子。顧芳綺並沒有和她提過要帶朋友來……她秀眉微揚,本能已經告訴她他是誰了。

“這位是紀少輔。”還沒來得及問,顧芳綺已經開始替雙方介紹。“少輔,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姮。”

“紀先生。”安以姮大方的伸出手。“久仰大名。”

“這句話該由我說才對。”紀少輔伸手和她一握,朝她咧起嘴角。“我是迅雷開發集團的業務副總,也是關健的合夥人。聽說你之前到公司來找過我?”

“是啊,只可惜沒能一仰你的尊容。”她扮個鬼臉。雖說是第一次見面,但她對紀少輔卻不感覺陌生——唔,或許是之前有過讓她“印象深刻”的原因吧。她的目光再度打量過他,忍不住在心裏把他和關健做了個比較。

紀少輔斯文俊秀,有著一雙會勾人的桃花眼和迷死人的笑容,是那種會令女人為之傾心的美男子,完全符合他白領階級的身份,而關健卻粗獷性格,勁瘦結實的體格不像個坐辦公室的人,反而更像個受過長期訓練的運動員。

和關健比較起來,紀少輔顯得溫文許多,然而卻也少了關健那份令人神魂顛倒的狂妄魅力。如果紀少輔是只溫和無害、色彩鮮豔的孔雀,那關健就是只兇猛善戰、蓄勢待發的獅子,待獵物一出現便鎖定目標,絕不讓獵物有脫逃的機會……

噯噯,怎麼又想起他來了?她甩甩頭,堅決的將關健的影像推出腦海。

“我到補習班去接芳綺時才知道你和她有約,所以就跟來了。”紀少輔笑著說道:“芳綺經常和我提到你,說你是個善良開朗又好相處的女孩。”

“看樣子你的情報錯誤,平常的我是粗魯難纏又愛發牢騷的。”安以姮露齒一笑。“不過既然她這麼說,我只好暫時‘善良開朗又好相處’,給她一點面子嘍。”

紀少輔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微笑了起來。雖說芳綺早已和他提過多次,然而親眼見到安以姮,他還是覺得眼睛一亮。眼前的女孩年輕、漂亮,細緻精巧的五官透出一股聰穎慧黠的氣息,令她即使脂粉未施也令人驚豔。

先前聽說過安以姮到關健辦公室的那一幕,再加上最近關健一提起這個小護士就板著個死人臉,他還以為會見到一個刁鑽難纏的丫頭,沒想到他推測錯誤。他想他總算知道關健這陣子陰陽怪氣的原因了。

“我聽說你已經搬進晨曦園去照顧關董事長了。”侍者離去之後,紀少輔詢問她,“董事長的情況還好吧?”

“還不錯。”

“他的傷不是好多了嗎?”顧芳綺問她。“你的醫院允許你請這麼久的假?”

“董事長已經幫我跟醫院報備過,所以沒什問題。我大概還會再照顧他一陣子。”

“我聽說關董事長不是個聽話的病人,看樣子他還挺喜歡你,才肯讓你照顧他這麼久。”紀少輔說道。“最近關健又搬回家裏去,或許他們的關係能逐漸改善也說不定。”

“你不是說關健因為和他父親鬧翻,才搬出晨曦園的嗎?”顧芳綺問他。“關健故意和敦品集團作對,關董事長都可以不在意了,還有什麼事能令關董事長大發雷霆,甚至氣得將他趕出家門威脅要和他脫離父子關係?”

“這……”紀少輔結巴了起來,清了清喉嚨,“呃,這件事有些複雜,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什麼事這麼神秘?”顧芳綺皺起眉頭,正要發問,安以姮已經接了下去,“因為關健和他未來的大嫂胡蘭欣交往,是嗎?”

紀少輔和顧芳綺同感震驚的望向她。最後是紀少輔開了口,“你知道?”

她點點頭。這麼說是真的嘍?關健的確和胡蘭欣交往過?

“關健為什麼要這麼做?”顧芳綺遲疑道:“和他大哥的未婚妻,這未免太……”

“其實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紀少輔搔搔頭,想了半晌才道:“那時關健剛從關成奕手上搶走一筆合約,和他父親正是關係最僵的時候;而胡蘭欣是關成奕的女朋友,雖然尚未訂婚,但在他家裏出入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不知怎的,胡蘭欣和關健在房間裏衣衫不整被關董事長撞見,之後胡蘭欣便向關伯伯哭訴是關健欺負她,甚至還鬧自殺,讓關董事長因此對關健極不諒解,一怒之下便……”

“關健呢?”安以姮低聲問道:“他沒有辯解?”

“沒有。他就這麼離開了晨曦園,除非關伯伯派人叫他,否則他也很少回去。隨著時間過去,所有人都對這件事絕口不提,但關健和他父親的關係仍然十分僵持,到現在還是沒有和解的跡象。”

“那關成奕怎麼說?”顧芳綺提出質疑。“他後來還是和胡蘭欣訂了婚,這表示他並沒有因此而和關健產生嫌隙,不是嗎?”

“是啊。他們兄弟的感情一直十分深厚,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關大哥仍然用實際的行動來表示對弟弟的信任。”紀少輔以一聳肩作為結語。

安以姮垂下睫毛。“關健……愛她嗎?”

“你說胡蘭欣?”紀少輔濃眉微蹙,不太有把握地道:“依我看,說是報復的可能性還來得高一點。胡蘭欣在和關成奕交往之前就是社交圈內的花蝴蝶,就算關健和她有所來往,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

“你倒是對這些事很清楚嘛。”顧芳綺推了他一把。

“冤枉啊大人,這些全是遇到你之前的事。遇見你之後,那些名媛淑女就再也進不了我的眼了。”紀少輔嬉皮笑臉地道,換來顧芳綺一個大白眼。

“胡蘭欣呢?”安以姮冷靜地提出疑問。“如果關健真的‘欺負’了她,她還能這麼坦然的面對關健?”

“誰知道?其實這幾年,胡蘭欣偶爾還會來公司裏找關健。表面上看來,她這個‘准大嫂’是寬宏大量的原諒了關健,但如果關健真對她有過不軌的舉動,我想沒有女人會如此毫無芥蒂的。”

“有沒有可能……胡蘭欣對關健也有意思?”顧芳綺猜測道。

“那你得去問她嘍,我怎麼知道?”紀少輔攤了攤手,一副“女人心海底針”的表情。

顧芳綺朝他皺起鼻子,兩人隨即轉開話題,開始打情罵俏了起來。雖然安以姮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他們的談話上,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專心。

她不由得想起前些天晚上在涼亭裏見到的那一幕。關健對胡蘭欣是什麼樣的感情?他是否仍然愛著她?想到那個答案或許是肯定的,她忍不住微微蹙眉。

可惡!她抿起嘴唇,開始覺得惱怒了起來。關健不該能這樣影響她,沒有男人能這樣影響她!那個厚顏無恥的花花公子、大情聖,他不但勾引了自己的大嫂,而且還膽敢向她施展他的個人魅力;她絕不能讓他稱心如意。

從現在開始,她要和他保持距離,絕不再讓他越雷池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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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下個禮拜是爸的生日,你記得吧?”

辦公室裏,關成奕問著正站在檔案櫃前的關健。

“我記得。”他心不在焉的點頭,走回關成奕的對面坐下。

“那就好。”關成奕露出微笑。“我已經陸續寄出了邀請函,打算請爸爸一些商場上的老朋友來聚聚。晨曦園好久沒熱鬧了,他應該會很開心。”

“爸爸怎麼說?他不是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嗎?”

“這回情況不同。他已經悶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有個藉口可以熱鬧熱鬧,自然是再好不過。尤其你又願意搬回來家裏,雖然爸爸嘴上不說,但是他心裏其實很高興。”

“我決定搬回家裏去,不代表就是和他妥協。”他銳利的盯了關成奕一眼。“只要出現利益衝突,我仍然會繼續和敦品集團競爭,絕不留情。”

關成奕停頓了一下,目光直視著他。

“你還不能原諒爸爸嗎?”半晌之後,他緩緩地道:“你的母親是誰對我而言並無差別,你仍然是爸爸的兒子,是我惟一的弟弟,難道你要一輩子和他敵對?”

“在我和他反目成仇開始,他就對我失望透頂,我懷疑就算改變也無益於我們之間的情況。”關健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倒是你,大哥。別忘了你這個弟弟一直在扯你後腿,你難道不怪我曾經勾引你的未婚妻?”

關成奕顯然沒料到他會舊事重提,空間裏有了好一會的靜默。

“事倩已經過去了。”關成奕一會兒後才開口說道。“我相信你!”

“那麼,你是不相信你的未婚妻了?”關健揚起唇角。“你真的這麼愛她,愛到連她和別的男人有所牽扯都可以不在乎,而且這個男人還是你的親弟弟?”

關成奕沒有馬上回答。沉默持續,四周靜的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關健往後沉入椅背,目光緊盯住關成奕的表情。這些年來,雖然關成奕以行動來證明對他這個弟弟的信任,對這件事絕口不提,但他卻從來不知道關成奕心裏怎麼想。他當真可以毫不在意?

也或者,他只是不願在弟弟和父親之間的戰爭再摻上一腳罷了?

你是故意要激怒他們,讓你的報復更有藉口罷了!那天和安以姮的一番對話又在他腦中響了起來,令他蹙緊濃眉。從來沒有女人如此輕易便能洞悉他的心思,令他幾乎無所遁形。讓他為此感到惱怒!

“我和蘭欣認識不是一年兩年了。咱們兩家是世交,她或許有些性格上的小缺點,但還不至於無法原諒。”關成奕片刻後才慢慢說道。“再者,蘭欣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們都喝了點酒,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但即使你娶了胡蘭欣,你心裏永遠會有個疙瘩,懷疑我和你的妻子是否有過曖昧不倫的關係。”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也許你不該這麼相信我,大哥。你是爸爸的大兒子,將來繼承他的企業是理所當然;難道你不怕我將來會和你爭財產?”

或者這正是他從小到大一直認定的“母親”對他如此冷淡的原因,他苦澀的想。

“你是我的弟弟。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關成奕的神情變得嚴肅。“爸爸的企業原本就該是由我們兄弟共同經營,你肯回來敦品集團是再好不過,哪有什麼爭不爭的問題?”

見他還想說話,關成奕舉起一手。“不談這個。其實蘭欣最近和我提到結婚的事。”

“喔?”他有些訝異。“那你的意思是?”

“公司最近忙了些,我打算過兩天詢問一下爸爸之後再作的決定。”

關健正要回答,辦公室的門響起輕敲,紀少輔的臉探了進來。“關大哥。我聽秘書說你在關健的辦公室裏,就過來打聲招呼。我沒打擾什麼吧?”

“當然沒有,我正打算要走。”關成奕起身,朝關健一點頭。“那就不打擾你們談公事了。記住,這些天你可別再和爸起衝突了。”

“你是在暗示我給爸爸買份禮物,討他歡心?”關健悶哼著。

關成奕笑而不語,走到門口時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對了,我還邀請以姮一起參加爸爸的壽宴,順便謝謝她這麼盡心的照顧爸爸。更重要的,是她將你勸回家裏來的,對不對?”

“誰說我是為了她?”他立刻否認,口氣不怎麼好。“我的決定和任何人無關!”

“別否認。我可從沒見過哪個女人這麼有能耐,讓你一提起她就這麼坐立難安的。”關成奕頗有深意地道:“你很在乎那小妮子的想法,嗯?”

沒有等他回話,關成奕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你大哥說的沒錯,你最近真的是有些不對勁。”直到門再度闔上,紀少輔才下了結論。

關健沒有理他,臭著一張臉走回他的辦公椅坐下。“什麼事?”

“沒事。”紀少輔對他的怒氣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說:“你知道嗎,我前兩天才和以姮見過面。她真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難怪辦公室裏那票王老五至今還念念不忘……”他吹了聲口哨加強語氣。

“你最好收斂一點,免得將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抿著嘴唇。以姮,叫得多親熱?他感到心裏一陣莫名的焦躁。

“拜托,我連對清純貌美的小護士有性幻想都礙著你啦?”紀少輔將腳蹺上茶几,斜睨著他。“怎麼,你對安以姮沒興趣?”

“我對任性潑辣又愛管閒事的女人沒胃口。”

“是嗎?”紀少輔咧嘴一笑。“既然這樣,我也不用勸你和她保持距離了。”

“唔,”他從鼻子裏哼出聲,“我看起來像個蹂躪純潔少女的變態狂魔?”

“人家已經有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嘍。怎麼,以姮沒有告訴你?”

有個論及婚嫁的男友?關健微微一愣。“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芳綺說的。她們可是閨中密友,幾乎沒有秘密。”

關健靜了半晌。“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聲音不在他預期中的粗嘎。

“好像是她父親的學生。你知道以姮的父親是個美術老師吧?”

見他點頭,紀少輔接了下去,“聽芳綺說那個傢夥還挺優秀的,年輕英俊又才華洋溢,目前在巴黎藝術學院深造;以姮一直很努力工作,就是想等存夠學費之後到法國去和他會合。他們距離這麼遙遠,情感還能維繫也真不容易……”

見他不搭腔,紀少輔愉快地接著說道:“所以嘍,看在人家那麼辛苦的分上,對人家友善一點,別把人家嚇跑嘍。不過話說回來,不知道以姮還能忍受你暴躁的脾氣多久……”

“你有完沒完?”他以粗暴的低吼掩飾內心的騷動。

見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紀少輔摸摸鼻子,決定還是暫時打住,識相的轉移話題。“下禮拜你父親的六十五歲大壽,你會帶女伴出席嗎?”

“再說吧。”他拿起桌上的檔案夾。“與太和集團的案子談得怎麼樣了?”

察覺他不想再繼續原來的話題,紀少輔識趣地拿起桌上的文件。關健翻開手上的卷宗,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回公事上,卻發現腦中混沌一片。該死的!他是哪根神經錯亂?這當然不可能是嫉妒!以安以姮的條件,沒有十個八個追求者才是見鬼了,她有個愛人在國外幹他什麼事?

想是這樣想,他卻感到心裏一陣古怪的緊縮,莫名其妙的心情惡劣。天殺的,打從他遇見這個小護士開始,他的腦袋就一直處在紊亂狀態。

從來沒有女人能影響他,他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他野蠻的告訴自己。

他非得想辦法解決這種情況不可!



關德宗的六十五歲壽宴,就設在“晨曦園”占地千坪的庭院裏。

其實安以姮並不認為自己需要盛裝打扮,但既然這是個正式場合,所以她還是給自己上了一點淡淡的妝,換上一身簡單的白色衣裙,長髮端莊的挽在腦後。

打扮妥當之後,她攬鏡自照,鏡中的女孩清新而飄逸,看來還頗有幾分上流社會名暖淑女的味道。

不知道關健今晚是否會帶女伴出席?她心不在焉的順著裙擺。她並不想和他的女伴媲美,但她的確想讓關健對她另眼相看。她要讓他知道,她這個小護士平常雖然不修邊幅,但只要稍加裝扮,她也可以是個傾倒眾生的美人兒。

搞不好人家美女見得多了,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哩。她對自己皺皺鼻子,走出房門正要下樓,忽然聽見另一頭傳來爭吵的聲音。她停下腳步,本能的循著聲音來源望去,一眼便瞧見關成奕和胡蘭欣正站在房門口爭執著。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這件事能不能過幾天再說?”關成奕的聲音有些壓抑。

“過幾天?你還要我等多久?”胡蘭欣低聲怒喊,“你還是不相信我,是不是?不然何必找藉口推託?你根本就……”

“蘭欣!”關成奕警告地道,顯然也瞧見了安以姮就站在一旁。安以姮進退兩難的站在原地,有些尷尬。

“喔,是你爸爸的小護士來了。”胡蘭欣轉過頭來看她,冷嘲熱諷地道:“看不出來這個嬌嬌嫩嫩的小護士這麼有能耐,她才來多久的時間,不但老的對她疼愛有加,連小的都被她馴得服服帖帖;可不知道這安的是什麼心?”

“你在胡說什麼!”關成奕皺起眉頭。

“我難道說錯了嗎?”胡蘭欣哼了一聲,目光依舊輕蔑。“你之所以雇用她,不也是因為看上了她年輕貌美?你們兄弟倆倒是臭味相投,不但老是看上同一個女人,對同一個女人奉承巴結,又想同時把一個女人甩了……”

“夠了,蘭欣!”關成奕沉聲喝道,溫文的臉上開始有了怒氣。“別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待會兒咱們還得去招呼客人,難不成你想在大家面前出糗?”

胡蘭欣住了口,但那不是因為關成奕的警告,而是因為她突然想起她還未裝扮完畢。她先是撇撇嘴,然後態度高傲的扭頭離開,臨行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安以姮一眼,仿佛她是害他們爭吵的罪魁禍首。

“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以姮。”關成奕歉疚地道。

安以姮勉強一笑,有些遲疑,“是不是我讓胡小姐誤會了什麼……”

“不關你的事。”關成奕很快地道。“蘭欣只是在鬧脾氣,過兩天就沒事了。咱們下樓去吧。”他極為紳士的朝她伸出臂彎。

安以姮將到口的問話又吞了回去,沒有拒絕關成奕伸出的手臂。下了樓進到大廳,儘管時間未到,偌大的庭院和客廳裏早已是衣香鬢影、冠蓋雲集,滿室的笑語喧嘩和沸騰的人聲頓時令她有些怯步。

“別讓這個場合嚇著了你。”顯然也看出了她的不安,關成奕安慰地道:“放輕鬆,嗯?”

她點點頭,柔聲說道:“你去招呼客人吧,別管我了。”

不知道關成奕和胡蘭欣之間出了什麼問題?目送著關成奕的背影,安以姮想著。胡蘭欣時常在晨曦園出入,對關德宗的態度一向是敬畏有加,儼然是關家理所當然的大少奶奶;而她和關成奕的關係與其說是未婚夫妻,倒不如說是對相敬如賓的朋友還來得恰當些。

胡蘭欣對關健又是什麼樣的心態?她不由得猜測著。撇開他們在涼亭被她撞見的那一幕不談,關健和胡蘭欣可說是毫無交集,即使偶爾在餐桌上見到面,也是保持著客套而疏離的關係,兩個人從不多做交談;若不是她已經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她還真看不出關健和胡蘭欣曾有過一段情。想這些做什麼?那並不幹她的事啊。她對自己搖搖頭,將目光調了回來,下意識的梭巡著關健的身影,只見客廳和庭院裏人聲鼎沸,到處是周旋的賓客,但是……沒有,她沒瞧見關健。

“你在找誰?”一個聲音在她身旁響起。“關健?”

安以姮倏地回神,發現關德宗不知何時已經拄著拐杖走到她身邊。雖然因腿傷未愈而無法久站,但關德宗的神情看來非常愉快,顯然也對兒子為他辦的這場生日晚宴感到十分開心。

“才不是。”她故作若無其事地道。“今天來了許多幫您祝賀生日的人,您一定很有面子。”她胡亂扯了個話題。

“當然,在商場打滾了幾十年,總得有些人脈。”關德宗沒有忽略她臉上的紅暈,但也沒打算再揶揄她。“有空就去和那些年輕人聊聊天、跳跳舞,別老陪著我。”

“那怎麼行,我得時時刻刻盯著您呢。”她正經八百地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您的計謀。為了慶賀您的大壽,我已經請廚房另外做了幾道清淡的菜色,高鹽和高糖分的食物一律不准碰;十點鐘一到,不論還有多少賓客,您一定要上床休息,知道嗎?”

“哼!”關德宗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噥。“從來沒有人敢這麼管我。”

“這是為了您的健康著想。您還是隨時可以開除我,董事長。”

“甭想!我可對那個第八號護士沒興趣。”關德宗故意板著臉,眼裏卻閃著寵愛的笑意。

安以姮對他皺了皺鼻子,兩人同時微笑了起來。

這段日子以來,她和關德宗朝夕相處,早已摸熟了他的脾氣,兩個人更是早已超越病人和護士的關係,培養出像是父女般濃郁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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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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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離開這兒之後,她會想念關德宗的,她想著。

“走吧,這屋裏頭人多,咱們到外頭去透透氣。”關德宗朝她努努下巴,在她的攙扶下坐回輪椅上。

接下來的時間,安以姮陪著關德宗到客廳和庭院裏,和所有前來祝賀的賓客寒暄打招呼。關家兄弟的確有心,只見偌大的草坪上擺放著提供各式美食的長形餐桌,游泳池畔則散置著供賓客休憩的白色涼椅;草坪中央有一個置溫馨的小小舞臺,一隊小型的管弦樂團正演奏著悠揚的古典音樂,幾位元賓客已隨著樂聲翩翩起舞,氣氛既優雅又浪漫。

“對了,你瞧見關健帶的那個女朋友了嗎?”逮了個空檔,關德宗問她。

安以姮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太費力便瞧見關健正站在游泳池畔。他沒有穿西裝外套,酒紅色的襯衫卷至他的手肘處,合身的襯出他寬闊的胸膛和臂膀肌肉,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搶眼。

一位時髦亮麗的女郎正勾著他的臂彎,明豔的臉龐笑靨如花。她出神的望著那出色的一對,感覺心裏冒出一絲酸意。

“他的女朋友很漂亮。”她勉強擠出微笑。“您認為呢?”

“不好。”關德宗嗤了一聲。“矯飾、俗麗,瘦不拉嘰的,活像具濃妝豔抹的木乃伊。那渾小子不僅良心叫狗給啃了,連品味也這麼差!”

他毫不留情的批評令安以姮噗哧一笑。“夠毒辣,董事長。您難道不知道這才是時下美女的標準嗎?”

“在我看來,你可比那些所謂的名媛淑女漂亮多了。”關德宗的目光打量過她的一身裝扮。“我倒一直忘了問你,你有沒有男朋友?”

她聳聳肩膀。“誰看得上我?”

“不對,應該說有誰配得上你。”關德宗露出深思的微笑。“你喜歡關健那小子,是不是?”

關德宗直截了當的問話令她緋紅雙頰。真有那麼明顯嗎?

“他很有成就。”她半晌後才輕聲地道。“這都是您的功勞。”

“只怕他不這麼想。”老人微眯著眼睛,注視著舞臺中央的人群。“從小到大,我一直最器重他,花了很大的心力去教育他、鞭策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繼承我的衣缽,沒想到最後這卻成了他報復我的武器。”

他停了停,而後微微一笑。“無論如何,我還是很感激你將他帶回我身邊。別否認!雖然我不知道你跟他說了什麼,但我知道他是受了你的影響,否則他才不會勉為其難的回來照顧我這個老爸爸呢。”

望著他認真的表情,安以姮默然不語。雖然表面上關德宗對關健的態度仍然強硬,但私底下卻極為關心他的工作情形,不但頻頻向關成奕詢問他的公司狀況,甚至頗為他的成就感到得意。

而關健呢?他的想法是否也逐漸改變了?這麼想著,她不由得再度瞥向關健的方向,關健也在此時抬起頭朝她望來,那雙黑亮的眸子和她相遇。

她立刻像觸電般的垂下目光,故作鎮定,卻發現雙頰竄起一陣熱氣。

“您太高估我了,董事長。”她輕輕地說。“關健會願意搬回來住,是因為他也關心您,再怎麼說,他都是您的兒子啊。”

望著她姣美臉龐上的那抹堅定,關德宗的眼裏漾起笑意。

“不談這個。”他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有一天你不當護士了,你打算做什麼?有什麼目標嗎?”

“噢,有啊。”說到這個,她頓時神采飛揚了起來。“我想當個美術老師。”

“美術老師?”

“是啊。我的父親是個藝術家,他從小就教我繪畫,後來為了‘生計’我才改念護理。”她笑容可掬地道。“不過我還是沒有放棄我的理想。將來有能力的話,我希望能到法國去進修,幫我父親完成開畫展的心願。”

“喔?”關德宗揚著眉毛。“這需要一筆不小的經費吧?”

“是啊,所以我還在努力當中——如果我沒因為失業而餓死的話。”她朝他擠眉弄眼一番。“你知道,這年頭的病人毛病多,很難伺候的。”

關德宗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改天有機會,你一定要讓我看看你的作品,順便幫我畫張人物肖像。將來你若是學成歸國,我一定贊助你開畫展。”

“這可是您說的。到時如果您忘了,我一定會記得提醒您。”

關德宗再度笑了起來,正想再說話,關成奕的聲音響起,“爸,原來您在這兒。”

安以姮抬起頭,只見胡蘭欣笑盈盈的挽著關成奕的臂彎,一點也看不出方才和關成奕有過一番爭吵;而關健就站在兩人身後。

“伯父,您該去切蛋糕了,一堆人等著您呢。”胡蘭欣嬌滴滴地說。

“你和成奕先過去,我待會兒就到。”關德宗點頭。

“好的。”再瞥了安以姮一眼,胡蘭欣勾著關成奕的手臂離開了。

“你去找幾個年輕人跳跳舞,玩得開心一點,別顧慮我。”關德宗朝安以姮努努嘴巴。

安以姮遲疑了半晌,終究有些不放心。“您要記住,不能吃太多……”

“我知道、我知道。”關德宗直翻白眼,看著她綻開笑靨,而後轉身走遠了。

直到那個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邊,關德宗才瞄向站在身邊的關健,只見他也直盯著安以姮離開的方向。他重重的咳了一聲,將關健喚回神來。

“別打她的主意,兒子。”他說。

關健側過頭來面對父親,微微挑眉。“為什麼?”

“因為你配不上人家。”關德宗不客氣地睨著他。“老實說,我還真巴不得有這麼一個女兒,聰明、乖巧、善解人意,比我兩個兒子討人喜歡多了。再說,人家也不見得看得上你。”

關健微微蹙眉,紀少輔的話一秒不差的躍上他腦門——以姮早已心有所屬,那個才華洋溢的男人在國外……他一甩頭。

“走吧。”他粗聲說道,推著關德宗朝草坪中央的舞臺走去。



安以姮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遙望著舞臺上正在發表談話的關德宗。

和關德宗相處愈久、認識愈深,她愈發覺關德宗不像關健說的那樣冷漠無情。年輕時的關德宗或許是商場上的冷面梟雄,但那是形勢所趨,或許有時會太過殘酷,但他絕非是個不通情理的父親。

醫生的警告又在她腦中響起——董事長的病情必須儘快到醫院去做治療……無論關德宗對關健的母親是否有所虧欠,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為病痛所苦的老人罷了,她怎能眼睜睜看這兩父子將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仇恨上?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託盤上的咖啡已經冷了,裸露的骼膊也感到一陣涼意。她不經心的拍掉裙子上的草屑,正想起身回屋裏去,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你躲到這兒來了。”

她回過頭,看著關健由一株樹叢後走了出來。

“是你。”她將那抹驚喜壓下,朝他身後望了一眼。“你不用去陪你女朋友嗎?”

他的反應只是聳聳肩膀,不置可否。

她揚著眉毛,看著他扯松了領帶,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和她一起凝望著前方的熱鬧景象。“爸爸今天晚上很開心。”他說。

“當然,老人家其實是很容易取悅的。”她眨眨眼睛。“你只要灌他幾句迷湯、說些讚美的話讓他高興,不用費太大的心思,這比給小孩子一盒糖果還有用。”

他有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才靜靜地開口,“他很喜歡你。好久以來,我沒瞧他像這陣子這麼開心過了。”

她側過頭來看他。他的表情平和,和他過去常有的憤慨不同。她沉靜了半晌。

“其實董事長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她潤潤嘴唇,柔聲說道:“這些天來我和他聊了很多,發現你和他非常相像,你們都關心對方,卻又拚命不讓對方知道,生怕這是示弱的象徵,這就是你們之間的問題。”

他的微笑稍褪了些。“我不想談這個話題。”他想起身,手臂卻被她拉住。

“別逃避我的話題,關健。你知道我是對的。”見他不吭聲,她聲音輕柔的接了下去,“我知道你現在仍然無法原諒你父親,但我要告訴你,沒什麼是父子之間解決不了的問題。你現在只是在和他賭氣罷了,等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一定會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時間多陪陪他。”

他的手臂肌肉一緊。“你是在告訴我,他快死了?”

“不,不是。”她猶豫了一下,決定不隱瞞他。“醫生說只要藥物控制得當,暫時還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最好的方法還是得到醫院去做詳細的診斷和治療。不過董事長根本不願意到醫院去,我希望你能勸勸他。”

“你憑什麼認為他會聽我的?”

“他會,因為你是他兒子,他喜歡知道你是關心他的。”他仍然不發一言,她柔聲接續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要告訴你我的事。我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我是和父親相依為命長大的。他從小就教會我獨立、堅強,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遇到任何挫折,都要學著勇敢去面對,因為只有你自己能克服生命中的難關。

“擔任護士到現在,我見過太多生老病死,也學會尊重生命。你和你父親的戰爭根本無法論輸贏,就算你贏了又如何?你會恨他也是源自於愛,你從來不曾真正恨過他,不是嗎?”

關健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注視著那對柔和的眸子。她的目光明媚而溫柔,那坦然且毫不保留的暖意令他心中一陣悸動。

“或許你說的對。”他半晌後才啞聲說道。“我愛他,卻害怕自己愛他。他或許在商場上英明果斷,但在感情上卻如此怯懦;他終究無法放棄他的岳家給他的榮華富貴,而我的母親……她只是個可憐的犧牲品。”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將它包在自己寬大的手掌心裏,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傾聽著蟲鳴聲和夜風吹拂樹梢的聲音。

“和我跳舞。”他突然說道。

她微微訝異的揚眉,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將她拉了起來,眸裏閃著一抹淘氣的笑意。她柔順地環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隨著隱隱傳來的樂聲移動,感覺他的大手在她的背脊遊移。

“我有沒有說過,你今晚很美?”他嗓音低啞地道。

“你今晚跟多少女人說過這句話?”她不想讓自己聽來像個打翻醋罎子的老婆,但話卻已脫口而出。

他的反應則是低聲笑了起來。“我似乎嗅到了酸味,你該不會在吃醋吧?”

“才沒有。”他的笑聲令他的胸膛震動,一朵紅暈泛上她的臉頰。她發現自己喜歡他的笑聲,他笑起來的模樣好迷人,足以令所有女人心生動搖。

“我瞧見蘭欣和你說話的樣子。”他的下巴摩挲著她頭頂,手指卷弄著她肩上的髮絲。“她對你似乎不是很友善,嗯?”

原來他也注意到了?她感覺心頭泛過一絲甜蜜的暖流。

“或許她不喜歡我和董事長太親近吧。”她用鼻尖擦擦他的肩膀,聲音有些含糊。“說說你和她的事。”

“什麼?”

“你和胡蘭欣。”她揚起睫毛,瞅著他看。“你真的和她交往過?”

“是的。”他沉寂了半晌,並未否認。“我認識蘭欣的時候,她已經和大哥論及婚嫁。或許是報復的心態作祟,也或許是想和大哥一別苗頭,我開始私下和蘭欣有了來往。

“後來我發現這是不對的,決定終止這段關係,但蘭欣根本不聽。有天晚上她到房間來找我談判,我根本無法和她講理;正在爭執和拉扯之間,我的父親就站在門口,親眼目睹了那一幕。”

安以姮沒有說話。她可以想像那個畫面。“你愛她嗎?”

“愛?”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澀然。“從來沒有人教會我這個字眼。我的父親愛我,但他的愛有太多顧慮和負擔;我的親生母親或許也愛我,我卻根本沒有機會感受。不……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她靜靜的偎著他,給他無言的安慰,知道要他承認這些話有多不容易。在那一瞬間,她驀然能感受他內心的紛亂,明白這些年來,他一直用冷漠的面具武裝自己,以為只要夠強硬就不會再受到傷害。

“瞧,你應該怕我的。”他抬起一手輕劃她的臉頰,低啞地說道:“離我遠一點,小妞。離開這兒,回到你原本單純的世界去,只要你在晨曦園,靠近我就不安全。”

“我已經在這兒了,不是嗎?”她抬起眼來凝視著他,輕輕地說:“你不要我捲進你的世界,但是我已經捲進來了。我要陪著你,不管你怎麼說,你休想把我趕走。”

他的眼色變深了,所有強自壓抑的情感仿佛在一刹那間全爆了開來。天知道,他試過要離她遠一點,然而那對清亮的眸子卻有如最溫柔的火炬,燃進了他的心底、看透了他靈魂最深處的地方,令他所有的偽裝全然節解。

他輕吟一聲,低下頭去攫獲住她的唇。他先是輕柔的吻她,而後挑逗的加深,兩人都感覺熱力由身體升起。她毫不抗拒他有些粗魯的吻,感覺他的手穿過她頸後的髮瀑支撐住她,雙唇急切的探索她甜蜜誘人的芳津。

他身上的熱氣透過衣物燒灼著她,令她渾身輕顫。他不像她幻想中的白馬王子,他的性格複雜,內心深沉且危險,和她所遇過的人都不同;他嘗試過要逼走她,然而這卻反而令她更加靠近。她想更貼近他,渴望分擔他內心的苦痛和哀傷,陪他度過這一切。只要他需要她,她會在他身邊。

當他終於離開她的唇時,他的手臂仍然緊箍住她,胸膛仍因狂野而溫柔的感情而沉重起伏,但他奮力地克制自己,小心不讓自己傷到她。他不想嚇壞她。

“我該拿你怎麼辦?”他苦惱的貼在她耳際低語。

她的微笑被他的胸膛悶住了,手指輕擦著他頸後的髮絲。她要自己遠離他的決心上哪兒去了?每當他如此靠近她,她根本無法堅定意志。

“咱們進去吧,董事長可能已經開始在找我們了呢。”她溫柔地說道。

他點點頭,牽住她的手朝屋裏走去,兩人都沒發覺另一旁的樹下,有一對眼睛正穿過黑幕,充滿嫉意地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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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8: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接下來的日子平順的過去了。

自從關德宗的壽宴過後,晨曦園的氣氛比起過去更加平和。或許是因關健開始聽從安以姮的勸告,他和關德宗之間的衝突少了,也不再像之前一見面便劍拔弩張。

關德宗顯然也察覺到兒子軟化的態度,他的笑容多了,不但願意配合冗長且單調的複健過程,甚至不再排斥到醫院去接受治療。雖然這父子倆仍無法向對方完全敞開心胸,但安以姮卻對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

星期天早晨是關家父子的固定聚會,關成奕會在此時向關德宗報告一周來的工作進度,或針對公司的問題做一番討論。以往關健總會避開這個場合,就算來了也是一聲不吭,然而今天安以姮卻發現他不但在座,而且胡蘭欣居然也在場。

“有人告訴我,你的公司和富泰集團關係良好。”客廳裏,關德宗啜著管家為他沏上的鐵觀音,一面問關健。“怎麼,在計畫如何搶走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

“您這麼注意這條消息,莫非是對大哥沒信心?”關健靠向椅背,微揚起一對劍眉。“您放心,我暫時對富泰集團沒有興趣,迅雷集團目前也沒有和他們合作的計畫。如果您是擔心這個,那顯然是多慮了。”

“那就好。”關德宗滿意的點頭。

“不過這也很難說。”關健慢吞吞地接著道:“如果將來基於公司的經營策略,我有和富泰集團合作的必要,我也絕對會和敦品集團競爭到底。”

“就算關健和富泰集團有所接觸,這也是公平競爭,輸贏各憑本事。”關成奕笑著說。“我會卯足全力,絕不會輸給關健的,爸。”

關德宗睨了大兒子一眼,正想再說話,關成奕已經輕咳了一聲。“呃……爸,我另外還有件事想跟您說。”

“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別這麼吞吞吐吐的。”

“是的,爸。”關成奕再清了清喉嚨。“我和蘭欣想定下來了。”

“定下來?”關德宗微微皺眉。“你是說結婚?”

“是的。”關成奕有些靦腆。“其實之前我就一直想和您提,但是因為公司事忙,再加上您的大壽將近,所以就一直擱著。我和蘭欣都訂婚一年多,也該是時候了……”

四周靜寂了下來。安以姮偷偷打量過眾人的表情,只見關德宗的表情深思,似乎正在考慮;關成奕和胡蘭欣則是緊張的坐著,兩人都對關德宗的答案屏息以待。而關健則是一貫莫測高深,她看不出他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呃,董事長。”她起身,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在場。“既然今天您答應放我假,我就先離開了……”

“急什麼?坐下、坐下。”關德宗瞪了她一眼,然後瞥向坐在關成奕身旁的胡蘭欣。“蘭欣呢?你的意思如何?”

“請伯父做主就好。”胡蘭欣臉上有著嬌羞的神情。

“由我做主嗎?”關德宗沉吟的輕撫著下巴,過了半晌才緩緩地說道:“我最近才打算聽他們兄弟倆的建議,到醫院去做詳細的身體檢查;再者,成奕在公司的表現也還差強人意,依我看還是暫且緩一緩。”

胡蘭欣的表情僵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間,她美麗的臉上又恢復了微笑。“那是當然,伯父。無論如何還是以您的身體為重,我和成奕並不急。”

“那就這樣了。”關德宗擺擺手,然後站了起來。“沒事的話,我到書房去了。成奕,你也進來,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好的,爸。”關成奕連忙點頭,看著關德宗自顧自的進書房裏去。

眼見自己沒有在場的必要,安以姮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先走一步。”沒等他們反應,她轉身一溜煙的出了大門。

出了客廳往停車的地方走去,安以姮一面翻著皮包找車鑰匙,一面思索著關德宗剛才說的話。“需要住院檢查身體”只是個藉口罷了,照理說關成奕和胡蘭欣都訂婚這麼久了,實在沒有再拖下去的必要,為何關德宗卻持反對意見?

正想得出神,一陣腳步聲由身後傳來。她回過頭去,而後綻開微笑,看著關健走到她身旁。

“你怎麼來了?”她朝屋子裏張望。“胡小姐還好吧?”

關健聳聳肩。“大哥陪著她,應該沒事。”

“董事長為什麼要那麼說?”她表情疑惑地道。“關大哥年紀也不小了,不是應該儘快……”

“你又開始發揮愛管閒事的精神了,嗯?”他從鼻子裏哼著。

她對他皺皺鼻子。“對了,董事長剛才提到他打算去醫院做治療,看來他是接受你們兄弟的建議嘍?”她轉移話題。

“那是大哥提的,不幹我的事。”

她漾起微笑,心知肚明他會否認任何對父親關懷的表示。

見她似笑非笑地睨著自己,他有些臉紅了起來,重重的咳了一聲作為掩飾。“你打算去哪兒?歡不歡迎我一起去?”

“你要跟我一起去?”她秀眉微揚。“你不用去陪你的‘女朋友’嗎?”

他的回答則是再度聳肩。

一絲惡作劇的笑意泛上她的臉龐,她眼兒一轉。“這可是你說的,可不准半途落跑喔。”

他盯著她臉上故作無邪的笑意,雙眼懷疑地眯起。然而他也來不及問出口了,因為她已經不由分說的推著他朝他的車走去。



關健一直認為自己很瞭解女人——至少他以為他瞭解,看樣子他錯了。自從認識安以姮之後,他不但徹底改變之前對女人的觀感,甚至連他對“女人絕不足以影響男人判斷力”的論調也完全破功。

坐在辦公室裏,關健心不在焉的翻著手上的財務分析表,心思卻停留在前兩天。即使他事先設想過無數次,他也沒想到安以姮會帶著他到顧芳綺的兒童才藝補習班去,而且根本不管他一臉糗樣,硬拉著他上臺去做活道具。

看著那群小朋友們蜂擁而上,嬉鬧的將她圍成一團,他想他總算瞭解到這個小女人驚人的魅力。她不但安撫了關德宗的脾氣,巧妙的轉變他和父親僵持了數年的關係;她居然還能馴服那群正處於好動期的小朋友,讓所有人都對她言聽計從。

他從未遇過如此奇妙的女子,令他這般困惑、著迷而且深深折服。只要想起她,總能令他放鬆了嘴角,心頭湧起一股寧靜的暖意。他用手揉揉額頭,試著將注意力轉回到手上的財報分析表上,卻徒勞無功。

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專心在公事上,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形。

敲門聲暫時解救了他。他抬起頭,看見紀少輔神清氣爽的走了進來。

“你是中了樂透還是統一發票?這麼春風滿面的。”他睨了紀少輔一眼。

“我剛剛和芳綺去吃飯、散步,晚上還打算去聽場音樂會。”紀少輔朝他咧嘴一笑。“人生真是美好,你不覺得嗎?”

“我在公司裏忙得焦頭爛額,你還有時間和女人去聽音樂會?”還有什麼人生真美好的屁話。

“和心愛的女人約會可比工作有趣多了,我可不想變成冷血工作狂。”紀少輔將自己拋進沙發裏,對他挑挑眉毛。“你和以姮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少裝蒜,芳綺告訴我你最近和以姮走得很近,現在你臉上還掛著傻笑。認識你這麼久,我可沒見你像這陣子這麼心情愉快過。”

他在傻笑?他警覺的將嘴角拉回原位。“我在想公事。”

“想公事會嘴角含笑?”紀少輔戲謔地道。“幫個忙,為女人魂不守舍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這幾年來你身邊老是跟著一堆胸大無腦的花瓶,也該有點品味了。”

他正想說話,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傾身按下話鈕。“喂?”

“總經理,胡蘭欣小姐來了,您要見她嗎?”

蘭欣?他微微皺眉。“讓她進來。”他吩咐道,放下電話。

“你這個准大嫂對你這個小叔還真是愛護得很,三不五時來給你探班啊?”紀少輔忍不住調侃他。“不知道她對你大哥是不是也這麼關懷有加?”

關健沒吭聲。門開了,胡蘭欣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關健,少輔。”她笑意盈盈的道。“不好意思,我沒打擾你們談公事吧?”

“哪兒的話,大嫂。”紀少輔笑容滿面的起身。“我聽說你和關大哥要結婚了,先跟你說聲恭喜嘍。”

“謝謝你。”胡蘭欣臉上的笑意仍然十分燦爛。

“既然你和關健有話要談,我就待會兒再來。”再斜睨了關健一眼,紀少輔離開了辦公室。

“有什麼事?”一等門闔上,關健立刻開門見山的問。

胡蘭欣轉過頭來面對他。“怎麼,你不歡迎我?”

“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故作禮貌。

“見我幾分鐘,你的大生意總不會跑掉。”她用一手捂住嘴唇,故作驚訝狀。“喔,我忘了你的工作永遠比其他事重要——特別是能打擊敦品集團的事。”

“那是以前的事。”他沒有閒聊的興趣。

“你是說,你不打算再和敦品集團搶生意了?”胡蘭欣嬌笑了起來。“怎麼可能?那個極端痛恨關德宗害死他母親的關健,居然也想到要轉性了?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打算好好孝順你爸爸,不再和他作對了?”

關健目光銳利的射向她。“如果你來是為了說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幹嗎對我這麼不耐煩?”她嫵媚地揚了揚眉毛。“因為我不是安以姮?”

見他沒有和她爭論,一絲狡黠的光芒閃過她眼底。“是的,我知道你迷上了那個年輕漂亮的小護士——不止是你,你父親、你大哥都是,畢竟對一向死氣沉沉的晨曦園而言,她的確為你們這些男人帶來了不少樂趣。

“想不到原本滿心怨懟、一心想報復的關健,居然會為一個嬌嫩無邪的小女孩而放下仇恨。你早該告訴我你喜歡故作天真的女人,我絕對可以配合……”

“就算是也和你無關,蘭欣。”關健打斷了她,表情依舊十分平靜。“我很遺憾你和大哥的婚事必須延後,也知道你的心情受到影響,等爸爸的身體休養好之後,你們隨時都能結婚。”

“哈,休養?”她嗤了一聲,表情轉為陰沉。“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依我看,你爸根本就不想讓我嫁給關成奕,所以才會找這個理由推託。”

“怎麼會?你都和大哥訂婚了不是嗎?”

“訂婚又如何?你就這麼巴不得我嫁給關成奕?”她故松了表情,緩步走到他身邊,一手搭上他的肩。“你還在為當年那件事怪我嗎?我以為你會瞭解……”

“我瞭解。我瞭解在當時的情況下你為求自保,向我父親指控我企圖強暴你。而我的沉默更代表了默認!”他笑了,眼裏卻毫無笑意。“你應該很慶倖我父親和大哥相信了你的鬼扯,蘭欣。同樣的黑鍋,我可不打算再背第二次!”

“你還敢說沒生我的氣呢。”她放作惋惜的歎了口氣,手指輕滑過他裸露的頸項。“你真是個傻瓜,關健!你還愛著我,對不對?我敢說你是故意讓我看見你和安以姮在一起,目的是想激怒我、讓我對你死心……”

她還沒有說完,關健已經不耐煩的推開了她。

“不,蘭欣。”他冷靜地道。“我對以姮是認真的,從來沒這麼認真過。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是這件事情和她無關,你最好離她連一點。”

胡蘭欣的笑容倏地褪去。“你說謊。”她尖聲道。“你愛的是我,只有我才知道你要什麼;那個安以姮哪一點比得上我?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或許正因為她的單純美好,讓我知道原來我還有心,我的良知尚未被仇恨全盤腐化;她讓我看到了人性光明的那一面,而那正是救贖我的力量。”他眼神冰冷地望向她。“我話就說到這裏。沒事的話,恕我不奉陪了。”

沒再看她一眼,他逕自拿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朝門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關健。”胡蘭欣在他身後尖叫。

“再見,蘭欣。”他充耳不聞的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後闔上。

“我會讓你後悔的,關健!”胡蘭欣氣得臉色發白,一絲惡毒的恨意燃上她的眼底。“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這樣對我。”



“看樣子你在關家適應的還不錯。”

坐在氣氛溫馨的咖啡店裏,安以姮正和顧芳綺閒聊著。由於關德宗一向有午睡的習慣,所以她趁此空檔回醫院一趟,順便和顧芳綺相約喝下午茶。

“關董事長的傷勢怎麼樣了?”顧芳綺問她。“他不是打算進醫院去靜養嗎?”

“嗯。”她點頭。“他的腿傷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應該不再需要我。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我這一兩個禮拜就會回醫院去上班。”

見芳綺理解的點頭,她深思的攪動著杯中的咖啡,想著這幾天來晨曦園和樂的氣氛。關德宗的腿傷已經大致痊癒,精神方面也還不錯,昨天更在關家兄弟的安排下,決定下週末進台大醫院接受完善的身體檢查和治療。

她對這樣的轉變感到欣喜不已,卻也明白她的工作已經將近尾聲。雖然她過去也曾有和病人長時間相處的經驗,但卻沒有一次感到如此不舍。她不確定那是因為關德宗給她如父親般的溫暖,或是為了關健抑或兩者皆是。

“那關健呢?”顧芳綺瞅著她看。“你很在乎他,是不是?”

她輕怔了一下。“那又如何?他身邊又不缺女伴,他不見得看得上我。”她故作輕快地道。

“你啥時對自己這麼沒自信了?”顧芳綺挑挑眉毛。“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那天我瞧見他一雙眼睛就直跟著你轉,說他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那真是睜眼說瞎話。”

是這樣嗎?她垂下眼默不吭聲。這陣子她和關健經常在一起,關健會和她聊及公事和心裏的一些想法,也對她的生活圈和成長過程興致勃勃;即使有時不說話,兩人也能滿足於那份詳和的寧靜。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如此親昵的相處,但卻又是那麼自然而然。漸漸的,她發現他微笑的時候多了,舊有的憤怒和饑誚似乎已逐漸融化。有時她會發現他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卻又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等她離開之後,他會想念她嗎?她不由自主地猜測著。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已經有了改善,將來他必定會和關成奕一起為他父親的事業而努力,進而找到更適合他的女子,到那時候,他就會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告別了顧芳綺,安以姮在晚餐時刻回到晨曦園,才一進門便發覺氣氛不太對勁。

怎麼回事?她正納悶著,一個低沉的悶響從書房裏傳來。她微微一震,迅速朝書房的方向跑去,遠遠地便瞧見晨曦園的管家李媽和胡蘭欣,正噤若寒蟬的站在門外;門裏的關德宗和關健則是對峙著,氣氛顯然已經僵持了好一會兒了。

“有話好好說,爸。”站在兩人中間的關成奕正極力安撫。“您別生氣……”

“叫我怎麼能不生氣?”關德宗面色鐵青地盯著關健。“你說你對富泰集團沒興趣,原來全是謊話!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我告訴過你,我事先根本毫不知情!”關健握著拳頭低聲咆哮。

“你敢說你沒有插手?如果不是由你主導,富泰集團又怎麼會臨陣倒戈?”

“富泰集團會放棄和敦品集團的多年合作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敦品集團無法再為他們帶來利益。”他冷冷地道。“這樁合作案是公司股東的集體運作策略,根本輪不到我插手。就算我事先知道又如何?你的大兒子留不住合作多年的老客戶是他自己的問題,和我無關!”

“所以你就袖手旁觀,等著讓所有人看我關某人的笑話?”關德宗大聲吼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你很恨我當年委屈了你母親,所以要代她懲罰我?”

“有這個必要嗎?這些年來,我相信你的良心已經受夠了譴責!”他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地道:“你不敢向你的老婆承認你有別的女人,你怕失去一切榮華富貴,所以只好偷偷摸摸,讓你的情婦不見天日了二十年。誰料得到商場上鼎鼎有名的關德宗,居然如此人面獸心?”

“你說什麼?”關德宗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你敢這樣跟我說話?別忘了你姓關,你的命是我給你的,你居然敢教訓我?”

“爸,您先坐下。”關成奕急忙向前,一向溫文的脾氣轉為罕見的強硬,“關健,別再說了。”

“我難道說錯了嗎?如果不是我母親病得快死了,你會讓我和她見上一面?”關健充耳不聞,表情僵直的回視著父親。“或許我是你兒子,但是在你心裏,我永遠只是個次級品,我的地位永遠比不上你的大兒子尊貴,不是嗎?”

“所以你不擇手段的搶敦品集團的生意、甚至勾引你大哥的女人,幹出這些下流骯髒的事來,就是為了要報復我?”

“我從來不會否認我做過的事。”他的表情陰沉,聲音已經失去了耐性。“我再說最後一次:這樁合作案絕非由我所主導,我從未想過要搶走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

“你以為我會相信?”

“信不信隨你!”他低聲咆哮。“如果我存心要捂垮敦品集團,我早就會付諸行動,絕不會浪費時間等到現在。”

“你……”關德宗用手搞住胸口,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在一旁的安以姮立刻沖向前去,拍拍他的背幫他順氣。“發脾氣對您沒有好處,董事長。”她柔聲勸告。“關健已經說了這件事和他無關,也許您是誤會他了。”

“誤會?如果不是他給了優於敦品集團的條件,富泰集團怎麼會轉而和他合作?他根本就是存心要和我作對!”關德宗依舊氣憤難平。

“既然你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定了我的罪,又何必浪費時間來質問我?”他冷冷地說完,轉身大步拂袖離去。

“關健……”關成奕出聲叫道。

“你們誰都別攔他,讓他走!他一踏出了這個大門就別再回來。”關德宗還在吼。

安以姮將目光調了回來,看著關成奕和胡蘭欣不停的安撫著關德宗。現在的關德宗正在氣頭上,看來一切只有等他怒氣平息後才能得知整件事的原由了。

她咬了咬唇,然後悄悄地退出了書房。



安以姮在後院的涼亭裏找到了關健。他直直地站立著,雙手環胸,兩眼瞪視著前方,全身的肌肉仍因未熄的怒氣而繃緊。

她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輕輕碰了碰他。“關健。”

“你來幹什麼?”他沒有轉過頭來看她,聲音粗暴魯莽。“你還要我怎麼做?我照你說的順從他、取悅他,結果呢?他根本就巴不得我離得愈遠愈好,最好永遠別再看見我。”

“你明知道他只是說氣話。”她嗓音輕柔的安慰,“他剛剛失掉了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這對他而言不止是一樁生意,更是面子問題;換作是你,你也一樣會發怒,不是嗎?”

他側過頭來看她。她的目光清澈柔和,仿佛輕易便瞭解他的鬱悶。他的喉結滾動著,努力和受傷的情感掙扎。

“我該怎麼做,以姮?”他表情陰鬱的低問。“我已經不想再和他為敵。天知道……為了讓他高興,我甚至考慮重回到敦品集團,和大哥一起為他的事業打拼,但他卻根本不信任我。”

“董事長現在正在氣頭上,當然聽不進你的話。你之前曾經有過不好的紀錄,現在要重新博取他的信任本來就不容易,等明天早上你們都消了氣,你再好好跟他解釋。他不是個不明理的人,一定會諒解的。”

“他會嗎?”

“他會的,你要有耐心。”她拉起他的手,鼓勵的朝他微笑。“走吧,進去和董事長道個歉,嗯?”他凝視著那對烏木般的眸子,感覺她的小手輕柔的拂過他頸背僵直的肌肉,令他緊繃的身軀逐漸放鬆了下來。那纖細的身軀如此嬌小,卻隱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比任何東西更能穩定他,給予他最大的勇氣和支援。

他點點頭,兩人攜手朝屋裏走去;才剛走進客廳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尖叫。

關健和安以姮對看了一眼,隨即迅速朝關德宗房裏跑去,才到了門口便瞧見關德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胡蘭欣則是面色灰白的跪坐在一旁。

安以姮立刻沖到關德宗身邊。“怎麼回事?”

“我……我陪伯父回房間拿藥,成奕說要去端杯水,沒想到伯父一口氣喘不過來,就……”胡蘭欣啜泣地道。

“怎麼了?”聞訊而來的關成奕也出現在門口,待看見倒在地上的父親時,手上的水杯和藥罐子全都跌落地上。

“董事長看來是心臟病發作。”安以姮一面做心肺復蘇術,一面轉向關成奕吩咐道:“關大哥,打電話給醫院,請方醫生做好準備,我們必須馬上送他到醫院去。”

事實上不用她吩咐,關成奕早已面色如土的沖去打電話。關健則是呆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

“關健,去把車開到門口來,快點。”安以姮嚷著。關健這才像恍然大悟一般,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爸爸不會有事吧?”關成奕打完電話跑了回來,音調顫抖地問道。

“希望如此。”安以姮望向關德宗灰白的臉,喃喃低語,“您千萬要沒事才好,董事長。”





醫院裏的手術室外聚集了接到通知的關家親友,每個人皆是憂心忡忡。

“都是我不好。”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胡蘭欣哭著道:“如果我有學過CPR,或許就有多一點時間可以救伯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安以姮將目光調了回來,轉向站在遠處的關健。自從關德宗被推進手術室之後,他便一直默然不語,臉上毫無表情。她朝他走了過去,一手輕覆上他的手臂。

關健動了一下,卻沒有抬頭看她。“他會死嗎?”他低聲問道。

她搖搖頭,卻對這個回答毫無把握。

“為什麼是現在,爸?”他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回答與否,兀自喃喃低語,“為什麼在我剛剛瞭解自己的錯誤,想對您盡一點孝道的時候?您為什麼就不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您難道連補償的時間都不給我嗎?”

安以姮咬住下唇,感覺心中一陣抽緊發痛。“董事長不會有事的,關健。”

“我不該說那些話頂撞他。”他瞪視著前方雪白的牆壁,眼中空茫一片。“我從來不曾真的想要報復他,以姮。”

“我知道。”她握住他的手,除了安慰,還有更多的諒解。她的目光再望向手術室門口,知道接下來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手術室的門開了,幾位醫生和護士同時走了出來。關成奕和幾位親友立刻迎向前去,走在最前頭的方醫生解下口罩,臉色凝重的搖搖頭。

“很遺憾,關董事長剛剛過世了。”

安以姮用一手捂住嘴唇,淚水迅速湧上眼眶。

“伯父?”胡蘭欣尖叫一聲,而後痛哭失聲。關成奕呆若木雞地站著,眼神黯淡、臉色慘白。在場的親友有些開始哭了起來,其他的幾位則是臉色凝重的繼續向醫生詢問詳情,每個人皆是神色哀戚。

安以姮望向身旁的關健,只見他神色一片木然,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關健。”她低喚。

“他死了!”他低語,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是我殺了他!我恨了他那麼久,想盡辦法和他作對,現在他終於死了。是我殺了他,我是個殺人兇手!”

“不,不是的。”她搖晃他的手,感到喉頭凝哽,淚水滾落臉頰。“你知道董事長的身體狀況原本就不好,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你別太自責!”

他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來看她,而後一語不發的緊擁住她,仿佛她是他此生惟一的依靠。她環緊他的脖子,感覺他的淚水無聲的滑落,浸濕了她的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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