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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要想把我踐踏,怎麼能遂他們的願?
於是,就趕快梳妝,回永隆去。
必須分秒必爭。
趕快在她們佈署好一切之前,做足防範,這是第一步。
至於第二步……
我心中有數。
經過了這些天來的習慣,我一回到永隆去,各人就先跟我打招呼、叫早晨。那三嬸更是自動自覺連忙地替我遞上熱咖啡。
由此可見,什麼事,包括身份與人際關係,都是由自己爭取得來的。
這麼多個職員當中,我還是和那李元德最淡得來,於是又跟他商議:
「元德,永隆現做的貿易生意,線路是從哪些人而來的?」
李元德想了想,道:
「主要是金先生在生手一手經營的,部分是靠廣州跟香港的聯繫。在廣州,金家人面廣,很有些朋友也南下發展,在本城奠下基業或置備了據點,於是,就輾轉介紹。」
然後李元德又說:
「當然,還有些是金先生到港後才結識的商場朋友,我們所做的生意,也有部分屬於他們的聯繫。」
「健如她對這些香港商界朋友自然是熟悉了,那我就放心,不必多跟他們打交道吧!反而是業務由廣州方面介紹給我們的呢,我想好歹要去拜候他們,加強溝通。」
李元德不住地點頭,道:
「大嫂,你這個想法是對的。金先生過世了,短期內業務沒有多大影響,然而如果我們不積極爭取關係,日子有功,真的難保人在人情在;人死了,就沒有長期賞面光的可能。且要把生意再做大一點,又得另辟途徑。細嫂一個人也關照不了內外,大嫂你肯出面應酬聯繫,名正言順地代表金信暉,是最好不過了。」
我的話是完全試探性質的。
既要確定我這個進駐永隆業務的手段的可行性與需要性,也乘機旁敲側擊,以瞭解究竟健如手上有哪些客戶關係。把生意上的朋友視作注碼,我想,這個觀念是對的。
然而,綜合了跟李元德連日來的談話商議,有了客人,也必須有貨可賣。
如何籠絡客人?我苦思晝夜,有了個腹稿。
可是如何去找一些市場需要而能代理貿易的貨品,這就不是從永隆行職員的會議與對話之中,所能找到線索和靈感了。
只好一步緊接一步地來做。
我立即寫了信回廣州給九老爺,把永隆的情況講了一遍,請他幫忙,向以前廣州跟我們金家相熟的商家朋友,走訪一次,探聽他們在香港有沒有聯繫,然後把已在港發展的家人、職員或代表名字地址給我寫來。
等了差不多一個月,終於有了回音。成績不算太好,據九老爺說,廣州的生意人現今都意興闌珊,自顧不暇如何顧人?且已在香港有了基地的人也不多。然,畢竟還是寫了好幾個人名與聯絡處,囑我不妨試試。
此外,李元德也向我透露,在本城,有位永隆的出入口客戶,姓唐,名襄年,這是金信暉在去世前走得比較近的朋友,是健如未曾結識過的。李元德說:
「金先生正在跟唐先生商議好合作貿易的細則,打算利用唐家在東南亞的生意網,把廣州的貨品往新市場推,條件都談妥了,還指派了我做跟進功夫。誰知金先生遽然去世,且大陸方面的貨源也因政局有變而中斷了,我就沒有再跟他聯絡下去,細嫂就更談不上跟他有什麼交往了。誰知道這兩天,唐先生親自打電話來給我,除了向金家轉達慰問之外,還表示願意跟我們繼續有生意來往,只要我們有適合東南亞與香港發售的貨,他都可能承接。」
我非常留神地聽,感覺到這位姓唐的是個頗顧念舊情的人。
李元德又補充:
「唐先生人不錯,且是個精明的大生意人,他不放過任何一條可以做大小生意的渠道。」
我點頭,會意了。
決定去拜訪他,當然,除他之外,這些日子來,我的基建功夫,已經由內而外,向那些手頭上有業務客戶的直接聯繫。
並沒有把我這個計劃外洩,每次自永隆行出差到外頭,回來時,必然會帶一盒餅食,又把一個公司紙袋挽在手內,裡頭裝的其實是從家裡帶出來的舊衣物,做足防範功夫。
那盒餅食是讓永隆上下人等作茶點用,以籠絡人心。
至於公司紙袋,是裝模作樣,誤導健如,以為我是沒事找事做,閒不住就借出差外訪為名,其實逛街購物去。
她就曾這樣對我說:
「大姐,你倒也買了不少東西回家,是香港的東西額外吸引,還是賤物斗窮人?」
我答:
「沒想到來港會長居,孩子們的衣服與家裡頭要用的東西還是很多的,我也只是量力而為,有時逛了老半天,都沒有買著一件半件合用的,純是因為錢不夠多之故。」
健如輕鬆而輕蔑地說:
「對呀,你現在知道錢多難賺了,是要努力去賺多些回來才好。」
我一直唯唯諾諾,裝傻扮懵。
手上未有皇牌,甚至未有好牌時,當然不宜攤牌。
然,當我坐到唐襄年跟前去時,態度就積極誠懇真切得多,總是有問必答,且答得詳盡而實在。
我開始領悟到只有在自己信任而且想跟對方好好合作時,才適宜對之提供有關訊息和資料。
因此,方健如已沒有資格知悉我的任何計劃與行動。
不同於這位唐襄年。
唐襄年說:「信暉兄跟我很談得來,也在我面前常常聊起你,我正慶幸能在商場上找到了他,不只是拍檔,也是朋友,何其不幸,英年早逝,造物弄人,我十分難過。」
「信暉在家書上也曾提及過唐先生,只是我來港辦理喪事一直忙不過來,心情也壞,故而未有拜訪,這是唐先生能諒解的。而且,我也實放實說了,怕現在手上未有合適貨源可做生意,叩了你的門只有騷擾。」
商場上有些謊是要說的。
信暉哪兒有提及唐襄年。掉過來,信暉與他亦未必會在交往上把我掛在嘴邊,都是客氣而令人舒服的話,說說無妨,只會搞好關係。
我呢,已開始不再天真了。
果然,唐襄年聽到我這個以退為進的回應,十分受落,立即說:
「不要這麼說,朋友是永遠的,生意不成仁義在,我能參與照顧信暉兄的遺屬和業務,非常樂意。」
我慌忙正式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只要找到合適的貨源,唐先生你肯幫忙安排銷售本城及東南亞?」
「當然了。」唐襄年率直地說,「東南亞絕對沒有問題。
至於本城嘛……」
唐襄年想了想,才再說:
「那要看是什麼貨色。」
我慌忙答:
「不是好貨色,也不敢向唐先生推薦。」
「你誤會了。越是好貨色,越要留為己用,不必交到人家手上去做包銷或總代理。這個道理,你懂嗎?」
我是一時間回應不來,對方才有此一問。
看我還是呆訥,於是唐襄年耐心地指導我說:
「貨品好,實力夠,就一定不愁出路,你若能取得總代理權,就不妨自己直接發給用家或楂家,不必再架床疊屋,多一層人來分肥,如果貨品不過爾爾,那就得靠一些有強勁發行推銷網的機構幫忙,他從中吃的折扣較大,也叫沒法子的事,因為商場上無非是實力與人情兩派,二者必不能都缺了,否則闖不了天下。」
真是受教了。
「所以,先看你的貨色,我們再議,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是好貨的話,我把有關的店號清單給你一張,你管自發展開去,別給中間人賺太多。」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真的喜不自勝。
這位初識的人似乎相當念舊,相當大方。
我回公司去悄悄地告訴了李元德,他也說:
「大嫂,是人結人緣,唐先生不是對任何人都如此禮待。」
對。知音難覓,現今找到了,卻又缺了樂器,吹奏不出好曲來,有了知音,也屬枉然。
貨源成了一個很大問題。
想了好多天都沒想出個辦法來,心情就開始有些納悶了。
每逢情緒低落,最迅速而有效的療治方法,就是跟自己的三個兒女耍樂。一逗著他們玩,人就自然而然輕鬆起來。
說真的,詠琴長得實在漂亮,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配上那長而自動捲曲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地望著人時,活脫脫像個可愛到叫人抱住不肯放的洋囡囡。
那一對孿生兒詠棋與詠書,傻乎乎、胖嘟嘟,白白淨淨,這麼小小年紀就已經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輪廓分明,五官清爽,直情是粉琢玉砌的金童玉女似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見,老覺得詠詩的模樣兒及不上我的這三個孩子。
不能說詠詩不好看,但她是另外一個模樣,竟跟詠琴、詠棋與詠書沒有多少相似。
四個孩子並排著時,人家會一眼就看出其中三個是親兄妹,獨獨詠詩是個別家孩子似的。
當然,多少是有心理作用的。
詠詩說到底不是我的親骨肉。
說也奇怪,健如最不高興旁人說詠詩長得不像我的三個孩子。很多次,牛嫂抑或四嬸帶了幾個孩子上街去,街坊見了他們,說:
「哎呀!這個小妹妹怎麼另外長了一個模樣呢,都不跟兄姐們相像,卻是一般可愛。」
縱使仍有贊同,但健如一聽就大發脾氣,直把牛嫂和四嬸臭罵一頓。
她說:
「最憎恨人們拿我的詠詩去比較。」
依我看,健如這番心理與舉止,無非是為了跟我鬥氣。
她是太緊張詠詩成為理所當然的金家血脈,也是金信暉的親生女兒之故。
無疑,詠詩是健如在金家地位的認可與憑借。
也是她贏了我的一個鐵證。
故而,一有人挑戰她的這道護身符,不論有心抑或無意,她都驚喊反抗。想著她要一輩子有這種壓力,也是夠慘的。
最無辜還是詠詩。本應有個熱鬧的童年,怕也要犧牲在她母親的意願之下了。
就活像這個週末,我準備帶攜兒女們到公園去散步,讓他們在陽光下、草坪上好好地玩上一個下午,就沒能把詠詩帶在一起。
不是我小家子氣,不願意提攜她。
事實上,生米已煮成熟飯,說到底是金信暉的女兒,我再刻薄詠詩,也改變不了這個可悲的事實。
換言之,對我的羞辱已成鐵案,要恨要惱要怨的人,頭一個應是金信暉。
他既也辭世,就什麼恩怨也隨風飄逝算了。
若不是健如處處張牙舞爪地不放過我,我不見得還以厲害。
姐妹三人何至於勢成水火若此。
話說回來,既是敵我分明,我就無謂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功夫。把詠詩也帶在一起到公園去玩,回頭被健如搶白一番,何苦?
反正孤單的不是我的女兒。
三個孩子在公園玩得天翻地覆,分明是冬季,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家裡去,牛嫂一摸詠棋與詠書的背,就大驚失色,竟連我都怪責起來,說:
「哎呀,你不怕孩子招風著涼呢,這樣子暴冷暴熱,很容易又傷風感冒,到時有得你雙重肉刺了。」
牛嫂的意思是孩子病了,要看醫生,診金藥費頂昂貴的,當然會叫我肉刺。
孩子病了更是心痛,自不在話下了。
我被牛嫂這麼一說,慌了手腳,道:
「怎麼是好?今天是週末,要是孩子們感到不適,明天醫務所也不營業。」
牛嫂於是做了主意,道:
「我看,你先到街上藥房去買備一些成藥,預防發熱感冒的,以防萬一,而且,依我看,傷風咳嗽來來去去是那些藥,貯存一些在家,應不時之需,也是好的。」
說得有道理,我立即翻了上次醫生給詠琴開的藥單,拿到藥房去配藥。
那藥房的單櫃看了藥單,說:
「過時的醫生簽證,我們不能把藥賣給你。你得到醫生處再光顧,由他再發新的簽證才可以買到。」
我嚷:
「可是,今天醫生休假呢!」
「那就另外買一隻不用醫生紙的感冒成藥吧!」掌櫃拉開身後的玻璃櫃,拿出一盒藥來給我介紹。
「這種藥好嗎?」
「當然比不上醫生介紹的那種特效藥好。」
「怎麼你們沒有這種特效藥賣呢?」
「沒有人總代理這種特效藥,只每個醫生以醫務所的名義向美國的藥廠購買,自然來貨量少了。」
我一聽,心血來潮,立即問:
「什麼人才可以當這種特效藥的總代理?」
那掌櫃望我一眼,不期然笑起來,說:
「有錢入貨,就有資格當總代理,只消那藥廠肯了,本城的醫務衛生處又簽批,就能成事。」
他忽然興致勃勃地加多一句:
「你看,我們這藥房賣的幾種成藥,都是總代理美國藥廠的貨。只是現今普遍介紹到本城來的外國成藥不多。不要說是成藥,就是『來路』的各式衛生用品,就是沒有總代理大批的入貨,以致價錢貴,未能普及,其實呀,很多貨的確是物美,只差不是價廉而已。」
說罷了,還隨手拿起一盒衛生巾,揚一揚,又道:
「這就是一個例子了。」
我禁不住有一點點的難為情,跟個陌生男人公然的討論這種女性私用之物,真是從未曾有過的奇怪經驗。
有一個清晰的念頭,在腦海中閃動著,我鼓起勇氣道:
「請老闆給我包起一盒吧!」
對方還大刺刺地問:
「要外國牌子的還是要本地貨,價錢相差幾倍,用一個月前者,就等於幾個月後者了。」
我慌忙指一指他手中的那個印刷得相當精美的紙盒說:
「我要外國貨。」
「對,是貼身享受,多花幾個錢,值得。」
抱住那盒衛生巾,飛快地跑回家去。
女人在江湖上打滾,碰著一些口不擇言的人,也真是夠難為情的。
可是,這藥房的掌櫃的確給了我一番啟示。
感冒成藥與衛生巾不都是貨色嗎?而且是日常的必需品。
本城有半數人口是女性,再言每個家庭都需要購備預防用的傷風感冒成藥,那麼市場的吸收量可是大得不得了。
若然我可以取到總代理的專利,那可是一個很可觀的盈利數目。
從前我幫母親管理父親營辦下來的華洋雜貨店,就知道一條道理。只要有大量用戶買家,可以囤積貨品,大量進貨,就能減低成本。就像黑白兩色的絲線,我們賺得比其餘五顏六色的絲線多,在訂購價上前者似乎是低於後者,但因為用量大,薄利多銷,貨如輪轉,反而賺得更多。
要經營這些感冒特效藥與美國衛生巾,道理應該一樣。
我忽然興致勃勃,雄心萬丈起來。
一到週一,我就搖了電話給唐襄年,約見他。
「唐先生,我手上有種特效感冒藥,已能把總代理的專利權拿到手,看你能不能通過你的發行網找到出路。」
我把一張寫了特效藥名稱的紙條遞給了唐襄年。
並沒有把藥盒給他,是因為盒上印有藥廠的地址。我不要讓對方有線索把貨源聯繫上了,就能將我一腳踢開。
防人之心不可無。
非但是親妹子都來計算我,令我對人起了戒備之心,事實上,從前在廣州跟母親營商時,就試過一次被盜取了貨源的經驗。
我們原本是代理一種學生校服與其他制服的常用鈕扣,交到一家專營制服的裁縫店去的。父親死後,母親和我初接管生意,不知商場險惡,竟無意中被那裁縫店的老闆套取了鈕扣廠在番禺的地址與按頭人姓名,立即以較高的價錢給廠方直接訂貨,把我們的生意一筆刷出局外。
鈕扣廠和裁縫店無疑是通過直接交易而把利潤提高了,只可憐我們這中間的代理人。
經此一役,母親和我都提高警覺,不肯再透露貨源出處。
這就是所謂商業秘密了,非守口如瓶不可。一總的舊時營商經驗,都跑回來教我受用。
第10節
難怪說任何一種教育和知識,是時移世易也搶不走、扔不掉的資產。
這面前的一位姓唐的,看上去雖是個古道熱腸的人,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要過分地深信不疑才好。
且我跟他佯說已把總代理權拿到手,也有另外一種作用在內。
除了杜絕他也依樣畫葫蘆地去爭取這種成藥的總代理之外,更讓他有種已可落實一門生意的概念。
如果我坦言說,只在嘗試把總代理權拿到手的話,怕他不會著力地跟我談論推銷的實在辦法。
我相信對方,甚至商場內沒有人會有時間精神,跟我在空中樓閣上頭下功夫。
果然,唐襄年一看藥名,稍為沉思,就對我說:
「你且等等,我給一個朋友搖個電話,探查一些有關售賣成藥的消息。」
我忙道:
「要我迴避一下嗎?或者我改天再來拜候。」
「不,不,我就是要你立即把有用的資料拿到手,好迅速辦事。」
唐襄年說罷,就搖了個電活號碼,找的是一名醫,姓馮。
聽唐襄年的語氣,跟他是頂熟絡的。
「老馮,你知道有種傷風感冒的特效藥嗎?是美國貨式,我拿到了總代理權,你認為有市場嗎?」
跟著唐襄年把藥名相告,就聽著對方給他說了幾車子話,他只有唯唯諾諾。直至最後,他才說:
「老馮,關於醫務衛生處應辦的手續,我跟他們的處長相熟,只要他簽批了,我們就好進貨到本城來。」
說完了電話,唐襄年笑容滿臉地對我說:
「這貨色非常好。根據我這位好朋友馮醫生說,藥的效力是公認的,只是一時未有人做總代理的功夫。不過,還得通過政府有關部門的簽批,才可以公開在藥房發售。這重手續,你可不用擔心,由我去辦,你只消等我的訊息,一經批准,你才好把貨運來。」
這第一關真是闖得太順利了。
我並沒有提起關於衛生巾的事,總有點難為情似的開不了口。
女人的臉皮是要隨著苦難與閱歷逐漸加厚的。走出唐襄年的辦公大樓,頭頂上的陽光特別溫暖,曬得我全身滾熱,情緒尤其高漲。
回到永隆行去,我火速把李元德找來,給他述說了經過。
我以為李元德一定會反應熱烈,立即跟我商議如何著手進行把成藥的總代理拿到手。可是,對方的沉默,令我微微吃驚,忙問:
「怎麼?你不認為能代理這種傷風特效藥是件好事?」
「是絕對的好事,既然是好事,為什麼一直沒有人去爭取?」
這就是令李元德不敢興奮的原因。
他還立即補充:
「香港也有代理成藥的貿易公司,我奇怪他們為什麼不曾留意到這筆可觀的生意?」
我無辭以對。
照常理揣測,必定事有蹊蹺。
「我們該怎麼辦?」我說。
「讓我去打探一下,為什麼這種成藥到如今還沒有人打總代理的主意?」李元德說。
我只好硬壓下興奮的心情,問意他這個做法。結果在幾天之後己得到,不是不失望的。
李元德說:
「代理外國成藥的幾家貿易公司都說,這種感冒藥的偉特藥廠,是全美國最大的藥廠,對香港這個小市場,根本看不上眼,跟他們接觸,一就是石沉大海;一就是開價犀利,根本無法做得成生意。」
聽了這個消息,一時間不知該做何決定。
整晚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在沒法子好想的情況下,我叩了小叔子耀暉的門,決定問問他的意見。
耀暉經常可以給我很多做人處事的靈感,尤其在六神無主之際,我更需要一個踏實的意見。
耀暉住的房間很小,其實是工人房改裝的,只容得下一張單人床以及一個床頭櫃,平日耀暉要做功課,就得跑到我房間去才有書桌可用。
我坐在他床前,把成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耀暉訴說了,然後,就歎一口氣,道:
「都不知怎好算?」
耀暉拍拍我的手背,道:
「不要心急,大嫂,待事情發展下去才算吧!」
「什麼?」我瞪大眼睛問。
「現在什麼也沒有開始,要算也無從算呀,你擔心些什麼呢?」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直至目前為止,整件事只不過是個構想,完全未有過任何行動,我就已氣餒,這無疑就是未戰而敗,太沒有道理、太沒有志氣了。
翌日早起,我立即回到永隆行去,囑咐李元德寫了一封信到偉特藥廠去,要求他們讓我們在香港總代理他們出產的感冒傷風特效藥。
李元德把信打好了,問我:
「大嫂,該准簽發這信件呢?」
我一怔,才會意過來,說:
「你認為呢?」
李元德有一點為難,想了想才說:
「自從金先生過世之後,所有向外的文件,都由細嫂以總經理的名義簽發的。」
這就是健如聰明的地方,先行正名,對外讓市場人士認識她的名位,對內造成慣例,教永隆行的職員們都接受她那總經理的職權,旁的人休想僭越。
方健如無疑是先發制人。
可是,現今發現了這重關鍵也未為晚也。
我雖後發,也未必會因此而受制於人,只要提高警惕便可。
於是,我冷靜地說:
「那就拿給健如簽發吧,反正這件事也應讓她知道。」
李元德依我所言,把信件遞到健如跟前去,明顯地發生了故障,健如拒簽,且將信退了回來。
我一想,便道:
「讓我去跟她說。」
當然不能讓夾在中間的夥計為難。
「健如,」我說,「李元德說你對這封信有異議,為什麼呢?」
健如把跟前的文件往前一推,抬起頭來給我說:
「大姐,我沒有空煲這種無米粥,此其一。名字簽在這種貽笑大方的文件上,有關體面,此其二。」
「健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封簡單而正經的商業信件,有何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連寫信到香港銀行去申請加入董事局也無不妥,世界自由嘛,對不對?」健如一臉的鄙夷,「你甚至可以寫信投考電影明星,或者參加選美,都可以。便要出這種丑,請自便,永隆行不只是我一人的,你也可以簽發此信呀!」
說罷,站起來就走出她的辦公室。
我完全明白健如的意思。
如果此信石沉大海的話,就不只是失掉了一單生意,且要背負愚昧無知的罪名,被健如看不起了。
是不是應該把信投籃就算?
不,我不甘心。
幾艱難才找到一種為市場接納的貨品,去爭取代理權,必須嘗試到底。
記得從前在廣州娘家的店上幫忙做事時,有個年輕夥計大強,看中了鄰鋪掌櫃的女兒小梅,就是不敢採取行動。
我母親就勸他說:
「你都不肯硬著頭皮去追求,當然不會修成正果。怕失敗的人永遠不會成功、對。
我把信打開,攤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重新看了一遍,活靈靈像看到了一個希望。
我要把自己的名字押在這個希望上。
於是提筆把「總經理」」三個字刪去,想了想,我改寫為「東主」,然後簽上了我的名。
個人心理上與商業交代上,我也不要被放置於方健如之下。
跟她平起平坐,已經是我極大的讓步了。
我親自把信帶到郵局去用擔保寄出。
回到家來,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今天下的決定給耀暉說個清楚。
「大嫂,我有預感,你不會失敗。」
「真的?」
「真的。不是有句話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耀暉真好,他是這屋子內唯一一個不用我去照顧,且來照顧我的人。
嫁進了金家,得到最寶貴的感情不是來自枕邊人,而是這位視我如手足的小叔子。
最低限度,金耀暉沒有出賣我。
如果沒有了耀暉,我知道我會更彷惶、更無助、更焦慮。
每天每夜面對著兩個要對付自己、糟蹋自己、戰勝自己的妹子,不能不與之相聚相處,真是世界上至難堪至難為的一件事。
我的坦然、誠摯與真實個性,老早已隨金信暉的死而殉葬。
只有在耀暉面前,才稍稍復活。
我相信我和小叔子的感情是一日千里。
每逢週日,當我帶同耀暉與我的三個孩子到郊外去散心,看著耀暉逗著詠琴、詠棋、詠書在玩樂,我就有一個幻覺。
什麼時候我身邊才有一個真正可以相偎相依、互助互愛的人呢?
新寡之後,我還是在自己發覺了人海波濤洶湧,江湖風浪澎湃的這一陣子,才曉得人生結伴是多麼重要、多麼必須。
玩得一頭一臉都是汗水的耀暉走近我身旁,問:
「大嫂,你在想什麼?」
我強笑道:
「沒有想什麼,只在胡想。」
「你是想念大哥?」
我搖頭,很決絕地說:
「不,我不想念他。」
耀暉怪異地望著我,一臉的茫然。
我仰望著蔚藍的一望無際的晴空,道:
「生命還有很遙遠很遙遠的路要走,你大哥拋下了我,連一份我以為可以專利專有的感情都要剝奪,或至少一分為二,我何必還要想念他?」
回頭看耀暉,他似懂非懂地凝望著我。
「我需要在以後的人生中,有人相依相伴,那人不可能再是你的大哥。」
「你找到了麼?」耀暉這樣問。
「沒有,我根本沒有去找。」我笑,「不用找呢,我身邊就有幾人。」
「是我們嗎?大嫂。」
「你會陪著大嫂過這幾年的艱苦日子,是嗎?」
「是的,大嫂,不單是這幾年,我願意一直陪伴你,你放心!」
「好。」
我笑了,一把將耀暉擁在懷裡。
知道身邊有一份支持力量,對於在大太陽下幹活的女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回為經常有不平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處理金信暉的遺產就是一例。
信暉歿後,只有健如才知道他生前來往的律師樓與會計師樓,當然,在我承認了健如在金家的身份之後,我們把承辦金家產業的胡李羅律師行找到了,請他代表我們申請領受金信暉的產業。
負責的律師叫羅本堂。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整頓,他與會計師樓合作,做出了一張金信暉產業的清單,向政府有關部門申報了,就可以承受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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