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378|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凌淑芬] [爆笑俠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4-18 10:35: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第一章

  真的越來越無聊了。
  封致虛納悶地詢問自己,他怎麼會讓自己處於如此無趣、偏偏又進退不得的境地呢?
  「封致虛,大爺今天教你不得好死!」眼前,十條綠林好漢矗立在餓虎崗的山腳下,炯炯有神地瞪住他,一副「本人乃餓虎崗大王」的英姿。
  有沒有搞錯?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居然隨便蹦出來向他叫陣。這幫人也不搞清楚,他封致虛打架必須挑日子的。今兒個湊巧得很──適合躺在泉水邊乘涼一天,所以他打架的興致出奇的低落,動起手來不免覺得少了一點氣氛。昨天他滿心想扁人的時候,怎麼這些好漢們一個個躲得不見人影?
  他厭煩地看了山大王董天權一眼。「你們昨天上哪兒去了?」
  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眾位綠林好漢面面相覷。
  打從上個月起,餓虎、貪狼、擎羊三座小崗的強盜們就聽說封致虛打算押一趟鏢銀經過這條路線,於是大夥兒虎視眈眈,滿心等著他路過的時候,給與他最厲害的當頭痛擊。
  說起這位封大俠,近兩年來已經成為所有綠林同道們合力抵制的對象。
  從前,他的足跡慣常出現在嶺南一帶。嚴格說來,他不能歸類於典型「為國為民、俠之大者」之類的正義人物,因為他的性格太過率性了。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出馬扮一扮劫富濟貧的義賊,到衙門官庫裡不告而借個千兒八百兩銀子,隨手扔給路邊全身化膿的老乞丐;心情陰雨連綿的時候,他會隨便點住一個和尚的穴道,買來三斤白乾、兩斤羊羔硬塞進對方嘴裡,只為了瞧瞧破了戒的僧侶會不會讓老天爺掉下一記大雷霹來活活打死。
  就因為他的個性亦正亦邪,所以黑白兩道都有他的朋友,相對的,也都有人與他結仇。朋友也就罷了,大家相安無事便可;至於和他立下仇怨的人,通常論及「報仇」兩個字,大家也懂得摸摸鼻子,悻悻然地撂下一句:「這回小小『讓』你兩招,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了。」然後光明正大從後門溜得遠遠的。
  無論如何,封致虛典型的閒雲野鶴天性卻是江湖裡人人知曉的。教他加入某個幫會,遵守那些勞啥子幫規律令,倒不如拿根繩子讓他上吊。
  因此,當封俠士半年前屈居在維武鏢局擔任總標頭,廉價出售自己的絕頂武功替別人押解鏢銀時,所有武林人士驚異得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也因此,當他以運解鏢銀為理由,一路剷除了所經之處綠林好漢的窩巢時,眾位道上的兄弟們終於明白自己遇上強勁的敵手了。
  封致虛,絕對是衝著各地方沒本錢買賣的好漢們來的。
  從紫薇山的強人山寨、歧陽山的大刀好漢莊、終南山的全權會、長江一帶的海沙派,到台州臨海的必拜碼頭,大江南北好幾處聲名顯赫的搶人幫會全給他藉機一劍挑一處,就像吃完飯用牙籤剔牙一樣,三兩下清潔得乾淨溜溜。聽說海沙派幫主一氣之下,乾脆跑上嵩山少林寺剔度「從良」啦!成天吃青菜豆腐也好,省得以後出馬向幾位過路的商旅「借」點盤纏來花花的時候,不小心再踢到像封致虛這樣的鐵板,畢生辛辛苦苦立下來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
  可是,海沙派幫主看得開,其他幫會可不見得。
  怎麼?搶錢犯法嗎?
  ……
  好吧!搶錢真的犯法。即使如此,也沒必要勞駕到他封致虛出面維持武林秩序吧?再怎麼說,大家多多少少也該講求一點江湖情義,人家眾路英雄好漢們的爹爹、爺爺、曾爺爺、曾曾爺爺從事沒本錢的買賣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好歹也算個家族企業,封致虛平白無故冒出來斬斷人家吃飯的根脈,這算哪門子規矩?
  什麼「總鏢頭的名聲好聽」啦、什麼「日子過不下去,攢點銀兩來花花」啦,全是一堆拿來唬三歲小娃兒的廢話!他擺明了要斷他們三流幫會的生路。
  所以甘州附近的四個大山寨聽說他即將護航一趟鏢銀,行程取道於這四處山寨的山腳下,大夥兒立刻明白這回輪到他們遭殃了。
  眼見一個月之內,他分別剷平了貪狼和擎羊山寨,餓虎山寨的寨主老早就打點好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公告:「擒滅封致虛者,贈黃金千兩」。
  黃金吸引人的程度倒在其次,重點是,為了保命、為了財路,也為了大江南北黑道上的兄弟著想,大夥兒的終生幸福就掌握在是否阻止得了封致虛。
  「兄弟們,大夥兒上!」董天權大手一揮。
  己方二十六條人影團團將維武鏢局的鏢師們圍住。
  「封……封……封總鏢頭……」老鏢師的冷汗一點一滴地順著太陽穴流淌下來。
  雖然封致虛很能打是擺在眼前的事實,然而他們其他七個小鏢師可只有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嚇嚇人而已。
  「唉!」他的表情已經由厭煩轉為厭惡。「好了好了,要打就快點上來吧!其他的人滾遠一點。」
  完全沒把二十六條勇士放在眼裡。孰可忍,孰不可忍!
  董天權一聲令下:「上呀!」
  眾兄弟們衝向萬惡的敵人,多麼渴望一口一口咬下封致虛的肌肉。董天權的銀月刀有如砍稻子般,當著封致虛的腦袋劈下來。封致虛腳下踩動七星步,從莫名其妙的方位跨出刀鋒的籠罩範圍,一名寨裡的兄弟躲避不及,登時代替他成為寨主的刀下亡魂。
  你來我往的兵刃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封致虛的腳底下彷彿抹了油似的,每件刀器都是堪堪以毫釐的差距削過他的身側,大夥兒圍攻他半天,居然連他的衣角也沒摸到。
  董天權突然怒喊一聲:「讓他嘗嘗咱們的吃飯傢伙!」
  從眾們掏出餵了劇毒的暗器,紛紛往他晃動的身形招呼過去。
  「這種不入流的東西也敢拿出來獻世?」與這些他以一根手指頭就按得死的小角色打架,實在把他委屈得有夠徹底。
  混天功的氣流在他體內遊走,他的衣袖受到內力的逼舞,宛如兩條青龍般飛舞起來,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左方的暗器射向右邊的強人,右方的暗器招呼向左方的好漢,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二十六條人命盡數送在自己人手上。
  從頭到尾,他沒有主動擊死過任何一個人。
  七名大小鏢師下顎落下來,瞳仁兒瞪大的程度幾乎讓他誤以為自己必須去買個竹籃子回來,沿路替他們撿眼珠子。
  「看什麼?沒看過啊!」他自認外型還沒俊俏到足以讓人目瞪口呆的程度。
  大家仍然呆呆的,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失去耐性了,運起一口真氣。「哇!」大叫一聲。
  「哇!」七個人被他嚇得更呆。
  大伙愣在原地,仍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聊!」隨他們去玩吧!「餓虎崗的強盜已經被我殲滅,這一路下山應該很穩當安全,不至於再出什麼大問題。我先找一處山澗洗浴乾淨,咱們在山腳下的金泉鎮會合。」
  語畢,也不等他們回過神來,便展開輕功往山林深處疾馳而去。
  殺千刀的,他的外衫被幾滴髒血沾污了。為什麼他會讓自己落到這種極端無聊、偏又脫身不得的情況?封致虛第一千次詢問自己。
  此時此刻,他應該蜷臥在同仁客棧的上房,品嚐上好的女兒紅,或者與溫柔鄉苑的紅粉知己甜兒耳鬢廝磨,再不然就是閉關練練功,再創幾套殺得江湖名士屁滾尿流的劍術,沒想到居然跑到窮鄉僻壤來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當然,事件的起因導源於那場該死的賭約。
  倘若他沒有答應他老哥投注那個該死的賭約,他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江湖上,沒有人知道個性怪異、獨來獨往的封致虛居然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多年來,兄弟倆一直很有默契地保守這個秘密。
  那場賭局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輸了。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輸給那傢伙。
  而他老哥身居公職,名列六扇門裡破案率第一把交椅的名捕頭,甚至榮獲皇帝老兒御賜「天下總捕頭」的封號,黎民百姓送那傢伙一個「活青天」的美名,然而有鑒於最近時局不定,各地方強盜搶劫的賊犯不斷地增加,那傢伙成天忙得團團轉,於是念頭就轉到閒雲野鶴的小老弟身上來啦!
  總之,老哥大人設計他打賭,再設計他賭輸,賭約規定:輸家必須在名義上擔任任何一間鏢局的鏢師三年,實則藉由護鏢的過程剷除在山林或地方上作惡的敗類。於是,他封大劍客只好扮演起私家捕快。
  疾奔了一炷香的時間,他駐足在一處清澈的山澗邊。
  潺流的天水由石頭縫隙滲流出來,在天然低陷的石頭凹槽匯聚成野泉,幾叢矮棕圍繞著池邊,形成大自然的屏障,岩石上附生的青苔則將清水映染成青綠色。
  封致虛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卸下累贅的外衣,撲通跳進水裡。
  清澗的低溫讓他痛痛快快地打了個寒顫。呀!整整三天沒能好好洗個澡,現在的舒暢感受可比進入人間仙境。
  西斜的陽光篩落綠意盎然的嫩枝,形成天然的暖泉,洩灑在他的皮膚上。古銅色的光澤迥異於中原公子的文秀氣質,這是他走鏢兩年多所得到最顯著的收穫。
  儘管處身於崇尚溫文儒雅的江南,他卻從未想過傚法其他俠客或讀書人,刻意修飾、柔化自己的儀表。因為他的五官天生就是濃眉大眼,比起其他男子多了幾分不羈和狷狂的瀟灑勁兒。野放難馴的性格雖然碎傷了不少紅粉知己的心,卻也贏得她們滿心的情牽。
  他不屑結黨,所以拒絕加人任何幫會;他厭憎營私,所以缺少銀兩時,只需要潛進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裡拿點小費花花,日子就過得愜意盎然。
  只除了兩年多前那場剝奪他自由的賭約。
  唉!他又想起那場三年之約,三年的不得自由,三年的浪費青春。終於讓他捱過兩年又七個月了,只要再過五個月他就解脫了,再也沒人能束縛住他的自由。真好!
  他跳身離開泉水,拿起衣服沖洗乾淨,掠在低枝矮椏上,下身套回貼身的布褲,傾躺在榕樹下,準備悠哉游哉地睡一場好覺。
  一個吵死人的小鬼頭喚醒了他。
  「瘋子虛,今天教你死在我手裡!啊噠──」
  前一刻鐘,世界依然太平,輕風徐徐地吹,泉水緩緩地流,劍客穩穩地睡;下一刻鐘,一串驚天地泣鬼神的噪音從樹林深處竄出。
  敵人!他驚覺地跳起來迎戰,眼前一花,一個矮小的影子衝到他的面前停住。
  「瘋子虛,看招!嘿──」白花花的刀光砍向他的面門,他的頭一偏,沒砍著。
  「哈呀──」刀影橫劈,攻向他的腰脅,他隨便倒退一步,避過了。
  「好功夫,再看我絕命三招的最後一式:刀下亡魂!」單刀往上斜挑,直直刺向他的鼠蹊部,他抬起右腳跨過刀勢,又落空。
  「哈、哈、哈……」攻擊者筋疲力盡地停手,「哈哈」是他喘氣的聲音。「好……好功夫,不愧是……是瘋子虛,居然……居然避得過我的突擊!」
  搞什麼鬼?哪門子的突擊呀?從頭到尾他連一根手指頭也沒動到,隨便抬抬腳居然就莫名其妙打贏了。
  封致虛定睛打量這個不速之客。他年齡應該滿小的,聲音仍透著幾分孩童的尖利。不過,他長大後充其量只能算個侏儒,因為他的骨架子乾乾瘦瘦的,身長也不過五尺來高,頭頂連一般人的下巴都碰不到,從頭到腳髒兮兮的,衣服破爛得只有叫化子願意留下來做為幫主的寶衣,頭髮七零八落,污穢的面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膚色,只有兩隻眼睛晶溜溜地轉動,透露著十二分的機伶,稍微讓人覺得小鬼頭應該還有幾分人氣。
  小叫化子搞不清楚情況呀?那幾手烏龜級的小功夫連自己身上的跳蚤也砍不死,居然跑到他面前來叫陣。究竟是對方太狂妄自大,抑或他的名聲越來越不入流,只能吸引如此這般的小人物上門挑戰?
  「你發瘋了?」難得封大俠今兒個心情好,先教導後生小輩一個打贏架的根本道理。「你還沒發動攻擊之前已經先大吼大叫,除非你的敵手耳朵聾了,否則他們事先有了警覺,你的『突擊』怎麼可能『突』得到、『擊』得到?」
  「哈、哈、哈……」小鬼頭還在喘,顯然蹩腳的程度超出他的預料之外。「用……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你……你遲早會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呵!人小志不小。他素來欽服有志節的人。
  「好,我等你來挑戰成功,一年之後在嶺南候教。另外,順便提醒閣下一件事,區區不才的名字叫『封致虛』,請別叫錯音了。」他準備回頭睡大覺去也。
  「站住!」小鬼頭的嗓門比一身功夫更驚人。
  「怎麼?」他即將失去耐性。
  「你,不准走!」一根指頭囂張地指住他鼻端。「我現在宣佈──你,瘋子虛,正式成為我的俘虜!」
          ☆          ☆          ☆
  「幫主,幫主,不得了啦!」陳總管手忙腳亂地奔向幫主的臥房。「幫主,您快起床呀!大事不妙了!」
  天機幫幫主南宮勞扶著宿醉的腦袋瓜子,翻了個身,繼續埋進第四房小妾的酥胸前,一點也沒有提早離開溫柔鄉的意思。
  「叫那傢伙閉嘴。」他從嘴角迸出幾句咕噥,上眼瞼堅決不肯離開下眼瞼。
  「哎喲,幫主,您那大鬍子搔得人家好癢。」小妾咯咯地嬌笑起來。
  任何男人只要身體功能依然維持正常運作,都無法強迫自己對如此浪蕩媚人的笑聲無動於衷,而南宮勞雖然已經跨過五十歲的門檻,他的氣勢、精力可沒有被歲月消蝕掉多少。
  「嬈翠,」南宮勞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珠子。「你真是越來越媚、越來越野了。從實招來,趁著我外出的日子,你是不是找其他野漢子練習過?」
  「喲!幫主,您怎麼這樣冤枉人家?」嬈翠不依地薄嗔,渾圓飽滿的胸脯晃成乳白色的波浪。「人家從頭到腳全是你的人,你不知道憐惜也就算了,居然聽信別人的閒言閒語,反咬人家不守婦道。」
  南宮勞的骨頭關節霎時酥了。「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不然讓你咬回來好了。咬呀!」
  唧唧咯咯的浪笑聲從紗帳裡飄揚而出,隱隱透過窗欞,傳入陳總管的耳朵裡。
  「幫主,別再玩了。」陳總管急得脊樑骨浸在汗水裡。「小姐不見了!」
  「什麼?」震愕的狂喊從內堂一路唏哩啪啦衝向門口。嘩啦!兩扇門從室內飛開。「你說守靜那丫頭失蹤了?」
  「呃,幫主……」陳總管清了清喉嚨,手指微微指向幫主的腰部以下,「您的……這個……褲子忘記套上去。」
  「他奶奶的,誰有功夫管啥鬼褲子!」南宮勞隨手抓過一條桌巾遮住重要部位,就算了事。「守靜跑到哪裡去了?」
  「小姐留了一張紙條。」陳總管交出一紙簡簽。
  幾顆歪七扭八的蝌蚪文躍上紙面──
  父親大人:
  即然你不聽我的化,我也不要聽你的,你活該去給那個淫當的女人騙吧!烏歸
  。
  不過,為了必免野女人繼續破壞你的生譽,我決定去爪那個瘋子虛,一方面借
  此獲得邦主的大權,另一方面解決兄弟們日夜丹心的問題。
  記好了,到時候你必須幸守承諾,讓我當邦主,等我趕走那個小賤貨再把邦主
  的位子還給你。
  淨兒上
  「他奶奶的!」南宮勞大發雷霆。「你瞧瞧這鬼丫頭寫的什麼鬼字條!」
  陳總管本來以為小姐前兩天和幫主吵得幾乎要掄起凳子互砸,幫主應該尚處在氣頭上,隨她要死要活也不當一回事,結果幫主還是為她的安危擔心得不得了。
  「幫主,請您節哀順變。」陳總管覺得非常感動。
  「順你媽個頭!短短一張紙條起碼寫錯十個字,連自個兒的名字也不會寫,我吩咐你教她寫字唸書,難道是吩咐假的?」敢情他氣的是這個!
  南宮勞順手扭過陳總管的脖子,兜頭就是一頓好打。
  幫主南宮勞討了四房妻妾,總共也只有二房生下一個寶貝女兒而已,但南宮守靜從小就和他天性相剋,凡是他中意的東西,好死不死都和她的喜好相悖,於是父女倆大自對事情的看法和觀念、小到晚餐主菜該吃什麼,皆能掀起一場大戰。
  然而,獨生女終究是獨生女,爺兒倆的感情雖然馬馬虎虎,大體上也還算過得去,一旦寶貝女兒失蹤了,說他不關心絕對是騙人的。
  「幫主,您的桌巾掉了。」嬈翠好心替他撿起來。
  「桌巾掉了就鋪回桌子上,你遞給我做什麼?老子長得像桌子嗎?」來了來了,南宮勞的脾氣失去控制的第一個徵兆:蠻不講理。「說來說去,全是你們兩個惹出來的禍事!」第二徵兆:遷怒旁人。
  他鼻子噴煙地殺回紅木椅子坐定。
  嬈翠首先叫起屈來。「冤枉喲!人家可沒做錯什麼。」
  「沒有?」南宮勞烈火般的利眸刺向她的俏臉。「如果你沒做錯什麼,靜兒怎麼會向我投訴你背著我偷漢子?」
  「我……」
  「如果她沒有向我投訴,我又怎麼會替你說話,惹得我們父女倆幾乎翻臉相向?」
  「那……」
  「如果我和靜兒沒有翻臉相向,她又怎麼會鬧脾氣不和我說話?」
  「可……」
  「如果她沒有拒絕和我說話,我又怎麼會發起狠來關她兩、三天?」
  「但……」
  「如果我沒關她兩、三天,她又怎麼會更火大,乾脆逃家去也?」
  「不……」
  「所以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這是他的結論之一。
  「天大的冤枉啊!」嬈翠終於逮著說話的機會。「守靜天生看不慣我,喜歡和我唱反調,我有什麼辦法?她誣賴我偷人,本來就是她不對嘛!我當然希望幫主戰在我這邊羅,誰曉得她會莫名其妙地離家出走。」
  「早知如此,你就應該真的跑出去偷漢子呀!只要守靜說的是實情,我也不會和她起爭端,那麼今天的情形就萬萬不會發生。你還說這不是你的錯?」這是他的結論之二。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幫主的說詞逃不了強辭奪理的「標籤」。
  陳總管善意地站出來替四夫人解圍。「幫主,小姐出走的事實在怪不得──」
  「還有你!」炮口立刻指向第二名受害者的鼻樑。「你也必須負起一半責任。」
  「我?」他又做錯什麼?
  「沒錯,就是你。我問你,你為什麼把封致虛到處砸道上兄弟場子的消息傳回幫裡來?」
  「因……」
  「如果你沒有把消息傳回來,道些日子以來弟兄們又怎麼會人心惶惶?」
  「我……」
  「如果弟兄們沒有人心惶惶,我又怎麼會想到許下那個承諾──凡是捕獲封致虛者,未來即可承繼幫主的大位?」
  「那……」
  「如果我沒發出那個公告,靜兒又怎麼會想到跑出去擒服封致虛?」
  「但……」
  「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南宮勞順利捉到第二個替死鬼。
  「幫主,我把封致虛到處囂張的消息回報到幫裡,是為了讓幫內的兄弟們提早有心理準備,以免他找上門來的時候大家措手不及呀!」陳總管覺得非常冤枉。
  「別再辯解!」一句話擋退所有爭論。「總之,你給我負責想辦法把守靜捉回來,如果她被封致虛碰破了一點皮毛,我唯你們倆的小命是問。」
  「可是幫主──」陳總管垮下一張臉。「封致虛的本事太高強了。您也知道的,他的師父天山怪客生前將畢生絕學完全傳授給這個得意門徒,光是一套摧心掌就不曉得讓多少豪傑敗在他手上,咱們幫內根本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換言之,南宮守靜等於白白上門送死。
  「他奶奶的!」一套汝窯杯組成為南宮勞的掌下亡魂。「難道你教我眼睜睜看著靜兒直著出走、橫著回來?」
  既然知道他在氣頭上,陳總管和嬈翠不敢接腔,省得火頭又燒回他們臉上。
  「總而言之,我給大家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屆時沒找回守靜,甭說等到封致虛上門找麻煩,我第一個拿刀砍了你們!」
  當然,其實他最想拿刀砍了的對象是南宮守靜──他的獨生女。這個該死的鬼丫頭,從小到大跟著他四處跑,一顆心早就跑野了。當別人家的黃花大閨女藏在閨房裡繡花、彈古箏時,她正和同齡的死黨們摔角、打彈弓;當別人家的女兒正在學習應對進退的禮儀時,她則和幾個死對頭的小兄弟比賽誰的髒話罵得順口。
  整個說起來,她野得完全沒有一絲絲女孩兒該有的性情。南宮勞甚至懷疑,倘若她娘沒一直告誡她「你是個大姑娘」,她可能當真會把自己的性別給忘得一乾二淨。
  他特地吩咐陳總管教她讀書識字,目的便是希望她多唸唸「女德」、「女經」之類的作品薰陶一下,偏偏她南宮守靜辜負了響亮的名號,一點兒也守不住靜,光是每天強迫她坐一個時辰練字,她已經打算掄起刀子和老爹拚命,直至他最近討進第四房小妾,她更是氣恨他入骨,死也要跟他作對到底。
  掐指算算,靜兒也到了二八年華,倘若繼續縱容她離經叛道下去,以後又有哪家後生小輩敢與她琴瑟相諧?
  嫁不出去也就算了,頂多當個老姑婆,就怕她這回出去找封致虛麻煩,還沒當上老姑婆,小命已經先送掉九成九。
  「唉!」他沉重地歎了口氣,舉步邁出房間。
  「幫主……」嬈翠怯生生地叫住他。
  「叫什麼叫?」他現在火氣大得很,可沒興趣跳回床上和女人耳鬢廝磨。
  「這條桌巾……」嬈翠比了比他光溜溜的臀部。「您還要不要?」
          ☆          ☆          ☆
  那一瞬間,封致虛確信自己聽錯了。
  這個小鬼頭居然告訴他,他已經正式淪為階下囚了?!
  他,封致虛,一位打個噴嚏都會嚇昏好些七尺大漢的武林高手。
  「哈哈哈……」他笑得癱在岩石上打跌,只差沒掉進水裡再洗一次澡。「你……你竟然打算俘虜我……就憑那幾手不入流的『啊噠、哈呀、嘿』?簡直笑死我了!哈哈哈……」
  「你……」小叫化子的臉蛋擴張成兩倍大,雖然頰上沾滿污泥,然而可想而知,污泥之下的皮膚必定已漲成紫紅色。「不准笑!瘋子虛,本姑娘千里迢迢追蹤你,就是為了向你提出挑戰。」
  「嗄?」他的笑聲嘎然而止。
  嚇到你了吧?
  南宮守靜嘿嘿冷笑兩聲。「沒錯,但是你不必太害怕,因為我南宮守靜向來不殺手無寸鐵之人,剛才攻擊失敗就是我故意露出破綻,讓你逃掉一條小命,否則你早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
  「什麼?」封致虛訝異地瞪大眼睛。
  「沒錯。」幸好她及時替自己的技輸一籌找到合理的掩飾藉口。「趁現在還有機會,你最好自動束手就擒。」
  「且慢,你說的完全屬實嗎?」濃烈的驚愕寫滿封致虛眉宇。
  「本姑娘向來不打誑語。」她驕傲地仰高鼻尖。
  「我不相倍,我不敢相信……」他的神情漸趨嚴肅,一副完全無法接受事實的表情。「我簡直無法相信,老天爺實在開了你一個天大的玩笑!怎麼可能?你……你居然是姑娘家!」
  說了半天,他不敢相信的竟是她的性別。
  人身攻擊!這傢伙的舌頭比拳腳惡毒兩百倍。
  守靜憤恨得頭皮發癢。「少跟我耍嘴皮子,難道你真的想逼本姑娘動手嗎?」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一定要找我麻煩?」瞧她乾乾扁扁沒有幾兩肉的模樣,撂下戰帖的原因肯定不會是為了往日的感情糾紛。封致虛發誓他對身材與自己差不多的姑娘沒胃口。
  「為了我爹。」
  「你爹?」那更加不可能,他對身材和他差不多的男人同樣沒胃口。
  「對,我爹是天機幫幫主南宮勞,你的存在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所以我必須消滅你。」然後回幫裡承繼幫主的大位。
  封致虛心中一動。天機幫?倘若他料得沒錯,她口中的「天機幫」和他接下來打算剷滅的「天機幫」正是同一個。
  真是天助他也!比起其他據地為王的幫會,天機幫的組織稍微特殊一點。它沒有固定的據點,通常以游擊戰的方式在不同的地區出沒,因此,這幾年天機幫可能穩做江南一帶的沒本錢生意,下幾年很可能又換到沿海一帶討生活。
  也由於天機幫的流動性太廣,衙門裡的官爺一直逮不著他們的尾巴。再加上幫內人才濟濟,有本事的著實不少,所以天機幫每每加人各個地方的道上買賣時,當地的地頭蛇也往往奈何不得他們,只得乖乖分出兩、三年的「收成」供他們抽個紅利。
  最近他正在煩惱應該如何鎖定他們的棲身處,孰料天機幫小姐自動送上門來,天下還有比這檔子更便宜的事嗎?
  他迅速盤算好下一步棋。
  「好吧!算我怕了天機幫,」他慷慨地往地上一坐。「你要殺就殺,我絕對不還手。」
  「哦?」哪有這等好事?她雖然缺少一點臨敵應變的實戰經驗,頭腦可不笨。「你何必自願送命?」
  「因為四年前我曾經受過一位天機幫前輩的恩惠,當時我曾經承諾他,日後天機幫任何一人向我提出要求,我都會竭力辦到,生死以赴。」他頗有英雄氣概地拍拍胸脯。「如今你既然想殺我,為了信守諾言,我只好讓你殺了。來吧!」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他還算一個講信用的俠客。
  「呃,那……好吧!我要動手羅!」她提高刀尖,對準他的咽喉。
  封致虛合上眼睛,充分表現出慷慨赴義的豪情。
  人家將自己的生死置之於度外,她反倒遲疑起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4-18 10:42:34 |只看該作者
不曉得這刀割下去會是怎樣的景象?他的熱血會不會像溫泉爆出石縫一樣,噴了她滿頭滿臉?他死後會不會陰魂不散,下半輩子纏定她不放?這一刀劃下去,兄弟們日夜擔憂的警報就此解除,委實是件天大的好事,可是……
  嘴裡說說是一回事,實際執行的困難度可就高出一倍不止,她連一隻雞也沒殺過,更遑論硬生生截斷一個人的脖子。她嚥了口口水,越想越覺得恐怖,手中兵器無論如何也沒法子再往前遞送半尺。
  「南宮姑娘。」他忽然出聲。
  「哇!」守靜沒料到他還有遺言沒交代,手一軟,單刀跌落在地面。「不要隨便嚇人好不好?」
  真可笑,這個小姑娘嚇得比他更厲害。
  「殺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他裝出一臉嚴肅貌。
  「殺了你我就可以當幫主。」冷汗滴滴答答地滑下她太陽穴。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可是你在荒郊野嶺殺了我,身旁又沒有其他人作證,到時候覬覦幫士之位的奸人大可以證據不足來駁斥你的說法,你如何向他們證明我確實死在你的手中?」
  嗯,有道理。她倒沒有考量過這個問題。
  「那你有什麼建議?」她居然和准受害人討論起來。
  「你應該帶走一項我身上的東西當信物,才能使其他人信服。」他提出忠告。
  「嗯。」不愧是瘋子虛,果然殺起人來比她有經驗多了。「我帶走你的衣服好了。」
  「哈!」封致虛嗤之以鼻。「衣服、鞋子、玉珮、兵器之類的身外物,隨便在路邊就可以買得到,其他人怎麼可能相信這的確是我的東西?再說,即使信物是從我身上帶走的,其他人只要堵一句:『你的運氣好,在路上撿到封致虛的東西。』你也奈何他們不得呀!」
  「也對。」守靜搔搔腦袋,被難倒了。「要不然該帶走什麼才好?」
  他神情嚴肅地建議:「最好的方式就是你割下我的頭,拿到幫主面前邀功。」
  拜託!她跳開三步遠。
  「我才不要帶著一顆死人頭到處走!」光想像那個畫面就覺得噁心,乾脆由他殺死她算了。
  「這可就難辦了。」他露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死的東西你不敢拿,沒生命的物品又缺乏說服力……那我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強有力的證據可以證明你確實殺死我,難不成你還能把我押回天機幫,在幫主面前親自斬了我?」
  小菜鳥立刻中計。
  「好好好,就這麼辦吧!」頓了一頓,她忽然大搖其頭,「慢著!不行、不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覺得很行呀!拜託,姑娘,你都已經自動送上門,乾脆認命一點,也自動上當好不好?
  「我剛剛記起來,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先去洛陽一趟,不好意思拖著你陪我走這一遭。」
  封致虛啼笑皆非。連他的腦袋都好意思砍,其他小事還有啥不好意思的?「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有其他要事,索性陪你走一回。」
  「哦?」她起疑心了。「奇怪,以一個即將走向死路的肉票而言,你還真不是普通的踴躍耶!」
  的確很說不過去,他得趕快找個藉口說服她才行。
  封致虛立刻挺直腰桿子,正氣凜然地向上天發誓,「封某不才,今生卻從沒失信於人,除非你不是天機幫之人,否則即便是教我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又何況區區一條小命?」
  「好!」她拍手喝采。「不愧是聞名江湖的瘋子虛,果然具有英雄氣概。我就信你一次,咱們同下洛陽,然後再回天機幫面見父親。如果行程途中你的表現良好,說不定我會在爹爹面前替你說情,放你一條生路。」
  「多謝姑娘。」他直起身子向她抱拳作揖。「再提醒一次,在下名叫封致虛!」
  守靜才不甩他。
  「不過咱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一路下去,我是主人,你是俘虜;我是綁匪,你是肉票;我是老大,你是老么。有任何疑問嗎?」
  這種當口還想和他計較誰大誰小的問題,果真是小孩子一個。
  「當然沒有。」反正他的疑問到了天機幫本部再正式提出來也不遲。
  運氣好的話,這次可能是他任內最後的一筆生意。
  老天在上,讓一切順順利利地結束吧!畢竟他的運氣已經背了三年,沒理由繼續走楣運下去。









第二章

  當天結束之前,封致虛徹底改變了自己樂觀的想法。
  南宮守靜實在和他想像中的土匪頭子之女有著極大的出人。照理說,她隨著父親大江南北地闖遍江湖,應該具有深厚的人間歷練才對,雖然年紀輕輕,起碼的求生本能也理當具備。
  可是她沒有。
  從兩人的言談當中,他發覺她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而且她是他所見過最偉大的路癡。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封致虛一直納悶著。莫非有內賊洩漏他的行蹤?
  「我偷聽到幫內大哥的悄悄話,聽說你這陣子在武夷山一帶出沒,所以就千里迢迢追蹤過來啦!」
  「可是這裡是餓虎崗。」餓虎崗在江西,武夷山在福建,兩者相距雖然沒有十萬八千里,好歹幾千里路也跑不掉,無論她取道哪一條途徑,應該不至於偏離到江西來吧?這也未免太神了。
  「什麼?」她驀地站定腳步,表情相當驚訝。「這裡不是武夷山?」
  她以為這裡是武夷山?
  「這裡應該是嗎?」他的神態不比她清楚明白多少。
  「對呀!」她茫然地眨巴眼睫毛。「如果這裡不是武夷山,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我在護鏢呀!」武夷山那趟鏢銀是四個月前的故事。
  「可是我一迷路就詢問路人,沿路確實遵照旁人的指點走呀!而且我今天早上在山腳遇見幾個凶巴巴的惡人,他們把所有行路人全部趕下山去,揚言今天山上的好漢與瘋子虛將有一場惡鬥,想保住小命的人就快快下山。既然你應該出現在武夷山,而我又在此地遇見你,那麼這裡當然就是武夷山呀!」這是她推理的結果。
  搞什麼?玩了半天,南宮守靜究竟如何找到他的,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人間一大懸案就此發生在他們眼前。
  「那麼你如何認出我就是封致虛?」
  「簡單呀!」她理所當然地回答。「只要我沿路碰到行人,一律先喊出一句:『瘋子虛,今天教你死在我手裡!』怕死的人自然會否認道:『不甘我的事。』而那幾個惡人同夥則回我一句:『我們也在找瘋子虛麻煩。大家都是同一邊的。』唯有你沒有否認,那你當然就是瘋子虛羅!」
  原來她與他的巧遇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重重歎了口氣,終於開始領悟到,自己可能攬到一個大麻煩上身了。
  「請叫我封致虛。」老天賜給她奇差無比的路感已經夠悲慘,沒理由連帶讓她的發音功能也出現問題吧?「先別提這些陳年老事,去找點食物來充飢如何?」
  咕嚕,咕嚕,咕嚕嚕!話聲末歇,幾響極為耳熟的哀鳴從她的胃部傳出來。
  泥土色的臉蛋隱約燒紅了一層。「我……我的銀兩已經用光光,很久沒吃東西了。」
  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
  「正好,趁著咱們離開山林之前,這是最後一次免費吃天然野味的機會。」他盤腿往路邊的大石頭一坐,老神在在地等吃飯。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守靜看起來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率先失去耐性。「去呀!」
  「去哪裡?」她很無辜。
  「去打一隻獐子和小鹿填飽肚子!」胃袋空空的封致虛通常很難纏。「你自己也說過了,你是綁匪,我是肉票,綁匪當然要負責張羅食物填飽肉票的肚子。」
  她那幾手花拳繡腿,對付一隻小動物應改還派得上用場。
  「你要我去殺小鹿?」她的口氣活像他打算叫她去作奸犯科,殺人越貨。「你知道嗎?我在家裡豢養了兩隻小花鹿,它們長得好可愛,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叫聲輕輕柔柔,人人看了都會喜歡,而且它們的性子又溫馴又善良又可愛──」
  「好了、好了。」他懊惱地扶住額角。換言之,她不打算犧牲可愛的小同伴來填飽他們可憐的小肚子就是了。「咱們改變一下計畫,你負責把活的動物趕到我面前,接下來的後續動作由我負責,公平吧?」
  他最好趁早打消靠她吃飯的念頭,否則與其等到南宮守靜帶他回天機幫總部,倒不如乖乖先在途中餓死自己遠比較省事。
  「沒問題。」守靜興匆匆地奔向林蔭深處。
  只要別強求她做出「殺」的行為,或者動手處理恐怖的剝皮屠宰過程,其他小事一切好商量。
  這下子非引出一隻比較大只的畜生不可,這樣才夠她填飽肚子。
          ☆          ☆          ☆
  一刻鐘過去了。
  再一刻鐘。
  良久。
  封致虛等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胃部轟隆轟隆亂叫,樹林裡依然半絲聲響也沒有。
  她一定迷路了!他敢拿性命打賭。說真格的,對於一個把目標地點設定在福建,一路問人,居然還能錯走到江西來的路盲,他還能期望她什麼?
  算了,肉票解救綁匪去也。
  剛要起身進密蔭裡搜尋失蹤的「老大」,他忽然聽見了一點風吹草動。
  「瘋子虛──瘋子虛──你在哪裡?」樹林裡傳出驚惶無措的狂喊。「救命呀!瘋──子──虛──!」
  「封致虛!」他明明喚作封致虛嘛!究竟要他重複幾次?
  喊聲背後夾雜著草木斷折的噪音,唏哩嘩啦,乒哩乓啷,隱約傳出幾聲低沉的吟吼,依照吼聲的高低頻率研判,那種聲音應該發自於猛獸之流。
  有麻煩了吧?他就知道。此時此刻,他終於確定自己攬到一個大麻煩上身了。
  「你在哪裡?」他迎著風聲的來向衝上前。
  「哇──!」驚銳的尖叫劃破林內的靜寂。
  守靜以火燒屁股的衝勁狂奔出枝椏間,他定睛查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讓她如此不顧淑女形象──雖然她似乎也從來沒顧及淑女形象過。
  「哇──!」辨視清楚迫在她身後的猛獸,他跟著一起大叫,回頭施展輕功夾著她就跑。
  熊!
  一隻足足有兩人高、嘴巴張開可以合住他們半顆腦袋的大黑熊緊緊追在她後面!
  黑熊身後還跟著兩隻熊寶寶。
  天哪!三隻熊──兩個人一起抱頭狂奔。
  「我叫你進林子裡趕獐子,你跑去搗熊窩幹什麼?你以為自己吞得下一隻熊?」封致虛一邊跑路,一邊猶不忘心火四冒地臭罵她。
  「我也不想招惹它呀!哎喲──」她的腳下絆到枯木,差點跌倒,扶穩了身子繼續沒命地狂奔。「本來我先相中一隻小野兔,一路追著追著就追到熊老大面前,它想跟我搶,我不肯給它,它乾脆追著我跑啦!」
  「它想玩野兔,你就應該讓給他!到底肚子重要還是小命重要?」他破口大罵,腳下的速度卻絲毫不敢放緩。「你以為平白被黑熊追著跑很有趣嗎?」
  「我被它追著跑是因為我功夫不好,打不過它,你跟著我一起溜做什麼?『大俠』。」
  對喔!封致虛猛地停下腳步。
  「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守靜臨時煞不什衝勢,沒頭沒腦地撞上他後背。
  痛!
  她的鼻端衝向他後心,她的額頭壓向他脊樑骨,她的下顎頂向他背肌。倘若兩人的速度再加快一點,她的臉從他背後抬起來的模樣,八成可以移居到山東做為大餅店的活招牌。
  「幹什麼?你想乘機碰我身子、吃我豆腐也不是這等吃法!」
  吃她豆腐?她那身排骨充其量只能算發育不良的青豆苗!不過他寧願節省下和她鬥嘴的時間,先解決橫亙在眼前的難題。
  「站在旁邊擦亮招子,今晚有熊掌可吃了。」
  區區一頭黑熊當然難不倒他。都是她不好,莫名其妙埋頭狂奔起來,害他直覺地跟著她亂跑,現在才想到施展他的英雄氣概。
  「真的?」她的瞳眸剎那間熠熠發亮。
  兩人停步談話之間,威勢洶洶的母黑熊已經隨後追趕到他們身後,兩隻熊寶寶跟在母親身後,圓碌碌的眼珠子像煞了黑石頭,似乎仍搞不清楚自己追趕他們的目的。
  「吼──」黑熊人立起來,一步、兩步地接近他們,最後停在封致虛身前三步遠之處。
  「吼──」兩相對照之下,還是它看起來比較狠。
  南宮大姑娘滿腔的信心自動縮水七成。
  她吞了一口唾沫,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呃,瘋子虛,不是我懷疑你的能力,可是你真的打得倒它嗎?」
  封致虛回眸瞥了她一記冷冷的眼光,不屑回答這種有辱身份的問題。
  「讓開!」說著,他單手頂住她的蠻腰往後一送,讓她安全地藏在樹幹後頭。然後他低身斜斜挑起半尺來長的枯枝,剝掉枯松的外皮,形成如利鋒的尖頭,儼然一柄現成的稱手兵器。
  「唔嘩──」黑熊充滿威脅地欺向他。
  「畜生,看劍!」木枝上、下、左、右分別點向黑熊的要害。
  黑熊的眼前閃過白晃如光的亮點,刺眼地眨了幾下,封致虛趁它閉眼、眨眼的空隙刺向它的下脅。黑熊挨了這一刺,疼痛得狂叫一聲,四肢重重踏回地面,退後幾步,搖頭擺尾地怒瞪他。
  封致虛適才的劍擊使出七成力,縱使是武功強悍的人,受在身上也非一劍刺穿不可,然而大黑熊的皮厚骨粗,居然將他的劍力硬生生地抵擋下來。
  「好!」他不禁有些佩服它的韌性。「再吃我一劍。」
  一套天山七式揮舞開來,黑熊壓根兒不是他的對手,轉眼間挨了他的三擊重手,黑黝黝的皮毛終於滲出鮮紅色的血液。原本受了傷的猛獸性子會越來越兇猛,但是這只黑熊甚是聰靈,立刻明白自己遇上了難得的對手,再戀戰下去只怕連命也會葬送在此地。吼吼的狂叫聲漸漸轉為驚慌失措的哀鳴,封致虛眼見它氣餒了,突然攻向它的下盤,使出十成勁力撂倒它。
  轟隆!宛如山崩般的巨響,黑熊跌倒在地上。
  好機會!
  「趁早讓你投胎當人。」他舉起木劍,猛然朝它的心口戳下去。
  「慢著!」守靜忽然喝止他。
  直直刺向黑熊心臟的木劍受到她慘叫聲的驚擾,微微一斜,以寸許之差削過它的皮毛,釘進柔軟的泥土地。
  「唔……唔……」黑熊慘鳴起來。
  「搞什麼?」他氣呼呼地回頭大罵。
  「你……你不要殺它好不好?」她怯怯地替大黑熊請命。
  啥?不殺它?
  「你不是想吃熊掌嗎?」他可是好心想填飽兩人的肚子。
  「我……我覺得它好可憐……」她的嗓音開始發抖。「其實它也沒做錯什麼嘛!只恰好生為一隻熊,這種命運又不是它自己能夠決定的,我們居然因為肚子餓就起了殺機隨便便奪走它寶貴的生命……」
  說著說著,同情心迸發得越發洶湧。
  「你玩我?如果不想吃,為什麼一開始不事先說清楚?」居然等到他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制伏猛獸後,她才輕輕鬆鬆地撂下一句「拒吃」。她以為和野熊打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大顆大顆的淚珠宛如下雨天的洪流氾濫出她的眼眶。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看,它好可憐!它的寶寶也好可憐,如果你殺死它,熊寶寶就變成孤兒了,然後這世界上就多了兩隻沒有娘的野熊,而他們失去母親的原因,只是因為兩個人類肚子餓了,這不是很不公平嗎?」她越說越難過,嗓音驀地抽抽噎噎起來。
  「想想看,以後他們遇見其它熊,大家聊起失去爹娘的經過,其它熊只可以正義凜然地陳訴,自己的爹娘如何英勇地保衛家園,為了兒女而戰死在敵人手上,只有這兩隻小熊的娘是為了『有人肚子餓』而死於非命……嗚……好可憐……你不要殺它嘛……野生的果子也很好吃呀,我可以摘桃子給你吃,你高興吃多少我就摘多少,你不要殺死它嘛,哇……」
  功力太驚人了!南宮守靜從醞釀淚意到傾盆大雨只需一眨眼的時間。是不是所有姑娘家都和她一樣情緒化?瞧她哭的悲天慘地的,活像他是個狼心狗肺、狠心殺熊的惡賊似的。
  「喔──嗚──」兩隻熊寶寶彷彿接收到某種感應,也跟著她一起引吭悲嚎。
  「哇──可憐的熊寶寶!」她居然衝過去和它們一起抱頭痛哭。
  這算什麼跟什麼呀?活脫脫的曠世人倫大悲劇。
  「別哭了!」他終於明白這丫頭為什麼會餓肚子餓到如此悲慘的境界──她壓根兒不知道該如何狩獵。
  不,更正,應該說,她可能明白狩獵過程必須準備的一切步驟,然而捕獲獵物時,她往往嚇得比受捕動物更厲害──就像剛才她打算殺他一樣──所以打死她她也不敢動刀子,只好乖乖放它們走路,再隨手摘幾個野果子充飢,然後把自己餓得半死。
  如果她以為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打算陪著她委屈自己,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
  「咱們不要吃它們好不好?」淚盈盈的眼眸含著兩汪清泉。
  「唔?」三隻熊也一起凝向他的臉龐。
  這一瞬間,他忽然產生荒謬得想爆笑出聲的衝動。這四雙眼睛居然出奇的神似!
  儘管歷史悠久的污垢遮掩了她的真實面目,然而,兩扇睫毛下透出的瑩黑色瞳目,隱隱跳躍著哀懇、求告、希望、不可置信等諸多信息,如同兩顆上好的黑珍珠,直直望進他的心底。
  他如何能忍心毀滅三雙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眸?
  竟然對敵人的女兒心軟?看來他真的倒大楣了。
  「好吧,反正熊肉也不好吃。」完全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心態。
  「真的?」粲然如星的眼波漾出滿懷希望的光輝。
  「還要我指天發誓不成?」郁卒的臉孔拉得老長。他為何如此輕易地被她的眼眸牽動?
  「那我們可不可以送它們回洞穴裡去?」簡直得到一寸鯨吞一尺!
  「再吵我就吃涮熊肉!」他凶巴巴地吼她。
  怪怪!守靜二話不說地收住奔騰的淚水,一個箭步跳離熊寶寶,滿臉諂媚的表情宛如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只差沒伸出舌頭來舔他兩口。
  咦?小丫頭破涕為笑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不行不行,他必須自我克制,不能再對她心軟,畢竟他打算剿滅她的老巢呢!再這樣下去,難保封致虛大俠不會「淪陷」,真的變成「瘋子虛」。
          ☆          ☆          ☆
  鎮市的千奇百怪對南宮守靜而言是陌生又新鮮的。
  雖然她老頭名列「道上大哥排行榜」的前幾號人物,然而南宮勞將她保護的非常周到。畢竟同行相忌嘛!為了不讓那些「忌」他的傢伙綁架了寶貝女兒,藉此來威脅他,守靜自幼身邊就圍滿師兄,師弟,而且足跡從來沒有踏出天機幫據點方圓五里以外的範圍,所以基本上她只能排進「井底蝌蚪」的程度──距離「井底之蛙」的高級階段仍然有待努力。
  這幾天適逢各地正在舉行中秋佳會。
  她的眼睛眩了!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花樣如此繁多的節慶把戲,諸如踩高蹺、吞火劍、指揮牲畜表演特技等等,都帶引出她無數的疑問。
  「那個矮子真的以為他踩在兩根木竿上,人家就會相信他的身量天生就長這麼高嗎?」她的語氣充滿了困惑。
  「閉嘴!」
  「為什麼劍刃上要點火?改成淋硝酸水會不會比較刺激?」她還提出建議。
  「求求你閉嘴!」
  「咦?那邊有人揮鞭子趕狗狗跳火圈耶!」她頓了頓,發出有些不屑的評語。「狗跳火圈有什麼稀奇的?人跳火圈、狗揮鞭子那才好看。」
  「拜託求求你閉嘴。」
  「嘿,你的每一句話都會把前一句的用字加進去耶!那下一句你打算如何變化?」好奇寶寶終於轉移目標了。
  封致虛懶得理她,不過守靜姑娘天生懂得自得其樂。
  「下一句應該說:『我拜託求求你閉嘴。』再下一句是:『可憐的我拜託求求你閉嘴。』再下一句則是:『悲慘可憐的我拜託求求你閉嘴。』再下一句是:『生活悲慘可憐的我拜託求求你閉嘴。』然後再下一句……」
  光是這個話題她自己就研究了一個時辰。
  小鬼頭一個!沒時間理她。
  現在他開始為兩人的落腳處傷腦筋。餓虎崗地處偏僻,金泉鎮又是附近一百里內唯一繁華的人群聚集處,各處一定充塞著洶湧的人潮,臨時想找個睡覺打尖的客棧可能有點困難。
  「走!咱們到小鎮外緣的旅店試試看,說不定可以找到空的上房。」
  兩人直驅市鎮邊緣的小客棧,然而,等他們真正找到有空房的客店時,已經過了掌燈時分。
  一到清泉客棧的店門口,連守靜這種小生手也可以感受到氣氛不太尋常,下意識她偎向他的體側。
  怎麼氣氛陰森森的?瘋大俠該不會飢不擇食、累不擇厝,帶著她上鬼屋將就一個晚上吧?
  「客倌,請進請進,兩位遠道而來,辛苦了吧?」店小二發現有兩位客倌上門,眼底驀地閃過一道詭譎的光彩,隨即被鞠躬哈腰的謙卑模樣取代。
  眼神不正必有鬼,這是封致虛走闖江湖的觀察哲學。
  而且,他發覺客店內的生意冷清得離譜──倘若他料得沒錯,棧內八成只有他們兩個光顧的客人。
  為何小鎮的其他地方熱鬧得幾乎地皮都要翻過來,小鎮邊緣卻連一隻孤魂野鬼也沒有?
  黑店!封致虛幾乎敢拿自己的「死人頭」保證。
  他的嘴角噙掛著一絲冷笑。光天化日……呃,陰天暗日之下竟然敢亂開黑店,這會兒碰上封大爺,算他們運氣不好,乾脆順手把它收拾了,就當是他送給名捕大哥一個塞牙縫的點心。
  「客倌,兩位想打尖還是住店?」掌櫃的從內堂踅出來。
  嗄!怎麼平地人一個比一個面目猙獰?和掌櫃的、店小二相比較,她才發覺原來瘋子虛稱得上慈眉善目,起碼眉宇之間多了一股英挺的正氣。守靜悄悄打了個寒顫,整張臉埋在他的背後。這種角色不來天機幫擔任堂主實在太委屈了。
  「住店。給我們一間上房。」
  一間?為什麼?她平常住宿不習慣有室友,莫非瘋子虛對於睡在走廊上很感興趣?
  「為什麼不多要一間?我寧可……」他的眼光足以比擬世界上最高明的暗器,隨便投過來一記,她剩餘的話語便乖乖順著一口唾沫吞進肚子裡。
  這是她從清晨到夜晚唯一入肚的東西。
  「要不要順道切盤羊羔,再打瓶白乾?」掌櫃的接收到她的胃緊嗚戰鼓的聲音。
  吃?她的上眼皮撐開下眼皮,剎那間放射出無數光芒。羊羔,好耶!最好再來一盤烤乳豬、兩碟滷菜、四色乾果、一罈陳年紹興酒。
  「好好好,弄點兒──」
  「清水來喝喝就好。」他自動幫她接下去。
  守靜的肚皮頓時凹進去。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綁到一個如此缺乏人道精神的肉票!如果瘋子虛企圖餓死她,她如何能在捧著空胃的可憐狀況下,完成一個有責任感的綁匪應盡的義務呢?
  「我要吃羊羔!」她努力爭取。
  「吃食羔羊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他輕輕鬆鬆地駁回。
  「那我要喝白乾!」
  「喝酒傷身,還是不喝為妙。」
  一記揚著倒八字眉的青光眼殺過來。「瘋子虛,我現在發覺其實帶著一顆死人頭四處跑也沒什麼不好。」
  「是『封致虛』,還有,銀兩在我身上,有種你自個兒叫菜、自個兒付錢好了。」肉票恐嚇綁匪。
  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終於瞭解天機幫的兄弟們為何視他如蛇蠍了,原來他真的沒心沒肝沒肺。
  好歹她做了他一下午的牢頭,沒功勞也該有苦勞吧?以往老爹綁架小孩兒上山,對方的親人起碼得抬著兩扁擔的金銀珠寶來贖兒子回去,而她也不過向他要求一頓簡單的膳食而已,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拒絕了。
  這傢伙根本沒把「肉票守則」背熟!
  「我想和你談談。」守靜一把揪住他衣領,示意掌櫃的帶領他們來到住宿的房間。
  一跨進門檻,砰!門扉當著掌櫃的面甩上。
  「你究竟存著什麼心思?」別以為她沒銀於就好欺負。「非但不讓我填飽肚子,還妄想與我同睡一張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嗎?」
  「哦?那你倒說說看我打什麼鬼主意?」他好整以暇地跳上床鋪,蹺高二郎腿。
  「你……呃……」她的嘴巴張開,然後合攏,再張開,又合攏。「噫……不知道。」
  他無奈地瞥一眼天花板。「這家店不乾淨,小白癡。」
  她的寒毛登時全豎起來。「鬧鬼?」不會吧?
  「差不多。」他懶得解釋太多,反正壞人和壞鬼大體上屬於同一種等級。
  一陣陰風頃刻間襲過她的心頭,模模糊糊的彷彿感覺到兩隻看不見的手臂攀向她的脊樑骨,涼颼颼的。
  「你為什麼帶我來一間鬧……『那個』的客棧?」她一邊抖索著,眼角開始偷偷地四下張望,尋找好兄弟曾經出沒過的蛛絲馬跡。
  「因為我會捉鬼,替地方除去大害本來就是俠義中人應該奉行的圭皋。」他打出一個長長的呵欠。「好啦!別吵我,惡鬼大約捱到三更天的時候才會出動,我要養足精神對付他們。」
  將近一千個日子的護鏢生涯已經讓他養成走到哪裡睡到哪裡的習慣,前一刻猶和她說著話兒,下一瞬間他已經呼出均勻的鼻息。
  唯一的睡覺之處被他佔用,她又不肯吩咐店小二替她開另一個房間,倘若睡到半夜,惡鬼覺得單身姑娘比較好欺負怎麼辦?
  守靜怯怯地環顧房間內各個角落,躡手躡腳地踮到床沿坐了下來。
  難怪這間客棧的生意門可羅雀,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不曉得幾位來無影、去無蹤的「長期住戶」平常鬧得凶不凶?
  瘋子虛自誇他會抓鬼,究竟是真的還是唬人的?他未免也太多才多藝了一些。人家說,捉鬼不成反被鬼害,假如他法力不夠高明,難保他們倆不會一起加入「好兄弟、好姊妹」的行列。
  她該不該自己先逃?
  不,不行,這樣做好像太不講道義了,好歹她是老大,他是老么,她應該負責他的安全。
  可是……鬼耶!她連人都打不過了,更何況是鬼。
  南無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如來保佑──她越想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發抖,越發抖就……就……就越想蹲茅房。
  「瘋子虛?瘋子虛?」她輕輕搖晃他。
  封致虛翻個身,打鼾聲持續不墜。
  這傢伙睡死了,還談哪門子捉妖?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4-18 10:44:19 |只看該作者
 「瘋子虛,醒醒啦!人家內急,你陪我去茅房好不好?」再憋下去她鐵定中內傷。
  「唔……什麼?」他含含糊糊地開口,眼皮甚至懶得撐開。「自己去就好了……」
  「如果你趁著我不在的時候逃跑怎麼辦?」她找到合理的解釋掩飾自己的膽怯。
  「不是告訴過你,我要留下來捉鬼嗎?」
  「那……嗯……」她委屈地嘟起嘴來。「人家害怕……走到一半遇上惡鬼呀!」
  「茅房裡又髒又臭,連鬼怪都受不了,躲在那裡最安全不過了,你趕快去吧!」他隨便找個藉口搪塞,翻個身繼續睡。
  也對,平時道士降妖伏魔偶爾會準備些許人畜的穢物,聽說克制鬼魅的效果相當良好,或許她應該整晚躲在茅房裡,假如瘋子虛不幸壯烈成仁,明天一早也好有個朋友替他張羅後事。
  「好,我自個兒去羅!你不用等我。」想想還是先溜要緊。
  小心翼翼地踮出房門,四下探望了幾眼,好像非常安全。她踏著貓咪似的悄然步伐,一溜煙鑽進後院的方向。
  終於走了!
  封致虛暗自吁了一口氣。以他的經驗研判,店內的強人八成會選在中夜開始行動,距離目前尚有一盞茶的時間。倘若對方行動前,南宮守靜膩在他身畔礙手礙腳、大呼小叫,他可能會先宰了她才對付搶匪。
  他吹熄燈火,獨坐在闃暗中等候敵人來訪。
  咯!極端微弱的腳步聲停在窗欞外,一根蘆管悄無聲息地戳破窗紙,淡藍色的輕煙徐徐吹進室內。
  迷魂煙?江湖中,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只有地痞流氓才屑為之。
  他嘻嘻竊笑兩聲,湊過頭去就著煙管的端點,深深運上一口真氣,使勁一吹──
  「咳咳……咳……老……老大……」
  咚!倒了一個。
  笑死人,也不去外頭打聽清楚,他天天用迷魂煙來薰蚊子,多吸它兩口也不當回事。怎麼現在的強盜從不做功課的?
  「二弟被點子撂倒了。」怒氣勃生的嗓門嘩啦嘩啦吼出來。「他奶奶的!姓封的給臉不要臉。兄弟們,大夥兒操傢伙上,替餓虎崗的同門報仇!」
  原來是餓虎崗的餘孽。也好,他們自動送上門,省得他天涯海角追著跑。
  砰!淒涼的薄板門撞成四大片柴火,他直挺挺地站在門前,手指飛快如風,見一個點倒一個,見兩個撂倒一雙,三兩下就清潔溜溜。
  「你們有沒有弄清楚情況?憑這幾手功夫也想出來混。」封致虛越來越替自己叫屈,到頭來淪落到和這樣的小角色交手,委實奇恥大辱。
  「啊──!」庭園深處突然傳來刺破耳膜的慘叫聲。
  南宮守靜!
  糟糕,莫非她遇上漏網之魚?
  「南宮姑娘,你在哪裡?」他匆匆追出房門。該死!本來以為茅房安全性高,所以才吩咐她往那個方向躲,偏偏她所到之處都會變成高危險地帶。
  追野兔會撞上黑熊,上茅房會如碰見宵小,他開始懷疑接下來她會不會真的撞鬼了。
  「瘋子虛!瘋──子──虛──!」南宮守靜哭叫得淒慘無比。
  「別怕,我來啦!」他拔腿奔向噪音的來源。「其他的人聽著,如果你們傷了南宮姑娘一根寒毛,別怪我封致虛心狠手辣,殺得你們片甲不──」
  「留」還含在嘴巴裡,他便瞧見她的蹤影。
  守靜蹲在西側廂房走廊上,仰頭嚎哭的模樣還頗有幾分肖似月圓之夜的小母狼。
  她不是上茅房去了,怎麼會跑到西廂房來?
  「瘋子虛,你在哪裡……」她咿咿呀呀地哭得精采絕倫。「嗚……我找不到你呀……哇……掌櫃的、店小二,為什麼沒有人回答我呀……你們是不是被惡鬼捉走了……嗚……瘋子虛……」
  她迷路了!
  封致虛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事實。客棧內部也不過這麼一丁點大,她怎麼可能連上個茅房都會迷路?
  他簡直歎為觀止,乾脆蹲在她背後觀察這個天下第一大路癡。
  「瘋子虛,我不是存心詛咒你被惡鬼抓去的,嗚……我只是想,反正你的人緣比我差,道上的兄弟都想殺你……既然你遲早要死,不如代替我死在猛鬼手裡也是一樣……」敢情她的如意算盤都已打好了。「想歸想,誰知道你的命底帶煞,真的讓它抓去了,嗚……我在金泉鎮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死、好歹也應該等到帶我離開這裡之後再死呀!現下丟下我一個人怎麼辦?嗚……」
  說來說去仍然在為她自己盤算。
  「你死得好慘哪!瘋子虛……」
  「封致虛!」他冷冷糾正。
  「哇!」這一嚇非同小可,她彈跳上三尺高,即便是輕功技冠群雄的封致虛也不得不佩服。「是你?你沒死?」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下次改進。」嚴格說來,對她的認路能力期望太高是自己的不對,畢竟她有福建和江西混淆不清的血淋淋例證在前。
  澄透的珠淚滾落面頰,被污漬染成灰褐色,淚水滑過的途徑卻露出乳白色的玉膚原色。她呆呆愣愣的,彷彿不能接受他仍然腳踏實地──而不像好兄弟飄在半空中──的事實。
  「哇──」她沒頭沒腦地衝進他懷裡大哭大叫。「你還活著!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回答我?人家剛才碰上鬼打牆,無論怎麼走也繞不出這片園子,你好狠的心,居然不理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哇──」
  什麼鬼打牆?她走路不撞牆就算客氣了。
  「好啦!別哭了,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真頭痛!沒見過這麼麻煩的小鬼頭。
  事實上,從他自己脫離嬰童時代開始,他就未曾再接觸過小孩,偏偏現下和一個孩子氣的小女生綁在一起──而且細說起來還是他主動纏上她的,這才叫嘔人。
  「走吧!回房睡覺去。」他越來越郁卒。
  「人家……人家還沒去茅廁……」她埋在他懷裡抽抽噎噎。
  「還沒?」他已經愣倒一窩土匪,她卻連這點生理上的小事都沒處理好。「那你剛才出來幹什麼的?逛夜市啊!」
  「人家……人家……」她咬著下唇,一副好委屈的樣子。「人家不敢一個人去。剛才正想回頭找你作伴,就遇上鬼打牆啦!」
  殺千刀的!封致虛在心裡暗暗罵遍了南宮家的祖宗四十七代。
  他終於可以肯定一件事──
  身旁多了一個南宮守靜,他的運氣絕對還會繼續背下去。










第三章

  昨天中夜對付完一客棧的土匪,但是他不想押解他們到大城鎮的衙門受審,索性先點住他們的死穴,只要掌櫃的那夥人敢隨便運行內力,全身立時氣血翻湧而死,因此現在他們等於不會功夫,連一個普通的壯漢也打不過。暫且將就一下,等到他忙完天機幫的要事再回來找他們算帳;到時候一魚兩吃,同一趟生意卻解決了兩樁不同的案於,多美呀!
  算盤是打得清清楚楚沒錯,問題是,錯誤發生在南宮守靜身上。
  「既然那四個老痞子已經被咱們收拾了,何必急著離開呢?留在鎮上多休息幾天嘛!」她決定在金泉鎮多逗留兩天,直到玩完這次的中秋佳會再說。
  既然她是老大,他是老么──癥結點在於只有她曉得天機幫的總部所在──他當然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那邊熱鬧烘烘的在幹什麼?」她從窗框望出去,又有新發現了,靈眸瞪大的程度連銅錢也自歎弗如。
  「大概是野台子唱大戲吧!」他懶洋洋地射出一根雞羽毛。
  中!
  「哎喲!」店小二捧著屁股彈起五尺高。
  嗯,不錯!封致虛滿意地吊高嘴角。
  勉強駐守在金泉鎮耗費光陰,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只苦了那幾個淪為他們小廝的黑店搶匪,動不動就要挨他耳括子,偶爾再來一踹凌空飛踢,權充他發洩脾氣的活靶子。
  「咱們出去看看。」守靜罔顧他的意願,興匆匆地拉著他跑出去。「說不定能碰到什麼好玩的事情,瘋子虛。」
  「封致虛。」到底要他糾正幾次?
  他若想掙脫她的抓握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就在她跨出門的那一刻,播散著秋意的涼風拂向他的鼻端,一陣令人聞之想哭的異味同時衝向他的鼻孔。
  南宮守靜或許沒發覺自己身上散發的氣味會讓她「特立獨行」──因為沒有人願意走在她身邊──但是他的嗅覺可健全得很。
  決定了,或許把銀兩花在她身上很不值得,然而有所失必有所得,最起碼他的嗅覺可以爭取到提前紓解的機會。他當下搶在前頭,直直拉著她闖進鎮上出名的錦繡坊,痛下決心替她買幾件換洗衣物。
  「你揪我來這裡做什麼?」戲台子搭在鎮的另一側,從這個方向壓根兒看不到。
  「客倌,挑布?」嬌甜得彷彿沁得出水來的嗓音飄出內室。半晌,出聲的少婦掀起櫃台後的簾幔,腰肢款擺如楊柳,現身於他們面前。
  好!兩人不禁暗暗喝采,區區不毛小鎮居然也有這等風騷美女。老闆娘玉顏上掛著風情萬種的媚笑,眼波流轉間醞釀著無盡的騷冶,似乎放射出勾人魂魄的箭簇,活脫脫是個潘金蓮再世的狐艷佳人。
  「不,只想挑幾件衣裙。」封致虛隨口回應。
  守靜眼角瞥見他唇邊掛起「你再多用點兒勁,我快上勾了」的淺笑,彷彿隨時打算躍過櫃台,抱起老闆娘走遍天涯海角的模樣,忽然覺得老大不高興。怎麼金泉鎮的居民都如此奇特?不是滿臉橫肉的大土匪,就是風騷淫賤的小蕩婦,而且碰巧都以經營小店面營生,難道鎮上就沒有一家比較正常的商號?
  「客倌身長玉立……」盈漾著春意的眼眸掃過他的體軀,含有無限深意,「……骨架子高瘦而挺拔,再加上面目舒朗出色,絕對可以在敝小店挑中適合您的衣物。」
  「衣服是我要穿的!」守靜粗魯地拉回兩人膠著的注意力,心裡卻暗罵:去你的!也不過挑件衣服而已,你就觀察得如此仔細,貴店究竟是賣衣抑或賣淫?
  迷魅的魔咒稍稍被她破解。
  「噢──」老闆娘掃向她的眼眸稍稍轉冷。「孩童衣物要到隔壁採買比較合適。」
  孩童?她看起來像發育不良的饑民嗎?
  「我已經十六歲了。」守靜傲然揚高鼻尖。
  「哦?」老闆娘非常擅長使用發語詞,簡簡單單一個字便充分表露出她的輕視。「小兄弟,平常要多吃一點,將來才能長得和大哥哥一樣高壯俊俏。」
  小兄弟?她鼻孔幾乎噴血。
  很抱歉,咱們兩個只怕不太容易攀親帶故。我是人,你是狐狸精,血緣關係相距十萬八千里。
  「多謝『大娘』勸導,晚輩絕對銘記在心。」守靜綻出蜜滋滋的甜笑,伸出「致命」的手指頭開始四處亂點。「瘋子虛,我喜歡這件羅裙、這件衣掛、這條腰帶、那條絲巾、那件肚兜、這頂小帽,而且──要、試、身!」
  老闆娘的狐媚笑容刷地收回去。「試身?你?」
  封致虛的笑容稍稍有些掛不住。
  「失禮了,店家,請恕我們失陪一下。」他揪著她的衣領提到店門口。「你別胡鬧好不好?人家乾淨潔艷的新衣服一旦被你附有兩三層污垢的『嬌軀』罩上去,那還有搞頭嗎?」
  「怎麼?買衣服不能試穿看看,那我怎麼知道挑回去之後合不合身?」她振振有詞。
  「店夫人做了這麼久的生意,自然會幫你目測得精確神准,緊張什麼?你沒看見門口掛著標牌:『本店童叟無欺』?」
  「咦?這可奇怪了,我們倆既不是『童』,也不是『叟』,自然超出她『無欺』的範圍,你幹嘛死皮賴臉地相信她?」
  他一時語塞。「我……起碼咱們自己用眼睛也看得出來。再說,布坊裡的貨色老少咸宜──」
  「這才要不得。老少咸宜!連老人家、小孩子她也不肯放過,非一網打盡不可,充分展露了騷狐狸應有的天性。」
  自何時起這丫頭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算了!買衣服的事情交給我,你自個兒四處逛逛,半個時辰後咱們在街角碰面。」乾脆早早趕她離開,省得留下來礙手礙腳的。
  「拿來!」小手攤到他面前。這樣就想趕她走?哪有這麼簡單。
  「拿什麼?」他警覺地瞄向乳玉色的手心。手心和手背居然畫分出清楚的黑白兩色疆界,真是髒透頂!
  「銀子呀!沒銀子我逛個頭?」
  「奇怪了,我又不欠你,向我討錢幹什麼?」
  「喂,老兄,搞清楚狀況好不好?綁匪向肉票勒索銀兩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
  說不過她!
  封致虛認命地掏出兩錠碎銀子扔進她手裡。「就這麼多了,應該夠你用。」
  啥?竟然只有二兩銀子,未免將她看得太廉價了。
  見色忘義!她不屑地冷哼,但是銀子仍然要收下的。
  舉步離開前,她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性順口丟下一句──
  「大哥,打打野食可以,可別和人家玩真的,好歹也得等到你的『隱疾』治好了再回來,否則傳染給『大娘』你就缺德了。」
          ☆          ☆          ☆
  搞什麼嘛!急色鬼!她游賞玩樂的好興致全被他破壞殆盡。
  早知道男人全是一個樣,她爹不就是個活生生的范帖?年輕的時候把她大娘當成寶,朝也疼、夕也愛,巴不得把四處搜括來的珠寶一古腦兒捧到夫人的鞋尖前。直到她親娘出現,老頭子才轉移目標,成天魂牽夢繫,無論使出何種手段也要娶回幫裡;有了第二個老婆他還不滿足,有一天見到副幫主那千嬌百媚的妹妹,她隨便向老頭子勾勾手指頭,老頭子便吐著舌頭又衝過去,嘴角只差沒垂掛下兩道透明的液體。結果近幾年來美人兒也失寵啦!鎮上鶯燕閣的當紅花妓史嬈翠成為他的第四任新歡,誰曉得史嬈翠的受寵期限能持續到何時?
  男人!除了擁「色」自重,他們還有什麼作用?
  沒想到那個瘋子虛也逃不過這個統一弱點。該死的傢伙,她決定再也不要對肉票仁慈了。
  「哎喲!」一個迅疾如風的小叫化子突然朝著她直直撞過來,她閃避不及,登時被撞得人仰馬翻。
  「對不起,對不起。」小叫化子頭也不回,一溜煙轉過街角不見了。
  「不見了?」守靜突然跳起來,感覺懷中擁著的二兩銀子也一起消失。她東翻西找,兩隻圓嫩的小手摸遍了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儼然像只渾身搔癢的小猢猻。「哎呀!我的銀子,那個小叫化摸走了我的銀子。」
  天哪!她全部家當也不過才那二兩銀子,而且還是她向瘋子虛勒索來的「交際費」,又可稱為變相的「皮條錢」,而那個不事生產的乞白食居然隨手「借」了過去。
  「別跑,小鬼!」她撒開步伐,拔腿追了上去。
  死孩子!如果他以為跑得過天機幫第一飛毛腿南宮守靜,那他可就大錯特錯!她別的不擅長,唯獨「跑路」這項本領是自小練熟的,每回她闖了禍,只要轉頭東奔西跑地飛竄起來,連她老頭也捉不到她。
  「讓開,讓開,撞倒恕不負責!」
  她沿路指揮過路人,跳過兩攤賣小玉飾的販子,擠過一隊遊街的人馬,轉過第三個街角,就在即將衝過頭之際,小叫化的影蹤霍然出現在一條死巷的牆角邊,正與一個老叫化同伴分贓。
  嘎吱!鞋跟摩擦青石板,緊急煞住。
  「哈、哈、哈、哈……」好累!比起那天被黑熊追著跑更辛苦。她喘幾口氣,再喘,多喘幾下,停住。「小痞子,把我的二兩銀子還來!」
  守靜挺著正義的英姿堵在路口。
  小叫化滿心以為擺脫了「客戶」,沒想到大姑娘不死心,眼巴巴地追過來。幹嘛呀?他也不過偷了她區區二兩銀子而已,跟得像麥芽糖一樣緊做什麼?
  兩個叫化子同時使了個眼色,然後小叫化緩緩地朝她走過來。
  怎麼?想打架嗎?
  「過來呀!誰怕誰?」她跨開馬步,進入戒備狀態。
  「呵呀──」小叫化揉身朝她撲過來!
  守靜施展小擒拿功,反手一扭,將他的手臂反扣到身後。
  「哎呀呀呀──」小叫化的痛叫聲似殺豬之前的嚎聲。
  「小子,敗在我手下算你的榮幸,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她老氣橫秋地教訓起來。「順便教你一個乖,你還沒發動攻擊之前已經搶先大吼大叫,讓你的敵手事先有了警覺,這種攻擊怎麼可能成功呢?」
  且慢,這幾句話好熟哦!好像是她從哪個人口中聽見的……咦?就是那個瘋子虛嘛!
  唉,瘋子虛呀瘋子虛,你的粗淺道理被本姑娘引述來權充教材,算你前世修來的福。她沾沾自喜地暗忖。
  「老爹!」小叫化放聲討救兵。
  守靜警覺地望向老叫化的方向,發覺他突然消失了,正想回頭搜尋他的「臭蹤」時,兩條榕樹幹似的枯瘦手臂從後方箍住她。
  不妙!
  老叫化雖然全身瘦巴巴的沒幾兩肉,可是力道大得可疑,只要他輕輕一施力,她可能耐不到一刻鐘就給他勒暈了。
  她必須趕快想法子反轉情勢。
  守靜突然加重手上的扭力。
  「呀──老爹!」小叫化呼天搶地的哭叫起來。
  老叫化心神一震,守靜趁著他分心的機會放鬆左手,反點向他腰側的笑穴。
  她點穴的手法已經淒涼得足以讓江湖高手落淚,沒想到認穴的眼光更是蹩腳,老叫化站在她背後,身量又比她高出幾寸,這一指猛地戳中他的鼠蹊部。
  「哇──」老叫化慘叫起來。他的命根子呀!
  機不可失!守靜改點為抓,攫獲他的重要部位。
  喲呵!現在兩個人都被制住,她贏了。「哈哈,手下敗將!」
  不過,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總不能留在死巷子裡和他們僵持到天黑吧?
  只好輪到她討救兵了。
  「走!」她仍然揪住兩個人,腳下退後一步,兩個叫化子不得不跟著她倒退。「再退一步。」
  三個人扭曲成奇怪的大肉粽,幾寸幾寸地退回大街上,霎時贏得過路人一致丟過來的詫異眼光。
  「看什麼看?沒看過小蝦米吃大鯨魚呀!」她凶巴巴的吼。
  路人越看越有趣,漸漸在他們週遭圍成一圈,指指點點地談笑起來。
  這下可好,他們成了特殊景觀了。
  更糟糕的是,她環顧街角幾遍,得到一個措手不及的結論──她又迷路了。
  怎麼辦?她被一群愛看熱鬧、沒良心的路人包圍,手中又逮著兩尾臭俘虜,卻迷失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小鎮……
  如果瘋子虛等不到她,自行離開了怎麼辦?雖然他是一個心甘情願的俘虜,可是他也很有可能心血來潮,決定跑到天涯海角讓她追著跑,舒活一下綁匪的筋骨,達到寓綁架於娛樂的功能,那她一個人留在金泉鎮該如何是好?
  「瘋子虛……」她越想越緊張,越緊張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叫……
  「瘋──子──虛──!你在哪裡呀──」
          ☆          ☆          ☆
  「瘋子虛,你在哪裡呀?」
  說真格的,當封致虛聽見熟悉的哭號聲,他一點也不驚訝。
  半個時辰前,他趕走南宮守靜時,心裡已經做好強而有力的建設,隨時等待她的吼叫聲響起。
  畢竟打從他們相識開始,若她停留在他視線範圍之內也就算了,只要她獨自亂跑,不出一會兒工夫,他就會聽見她的慘叫聲,從沒一次倖免。
  他無奈地歎口氣,替自己感到悲憐。
  「我來了。」他一踏出布坊門口,立刻看見一群人圍成看野台戲的情狀,而站在圓圈中央的,當然就是南宮家的小姑娘──她以一種莫名其妙的姿勢嵌在兩個男子之間。
  「瘋子虛,你在哪裡?你每次都躲得看不見人影……」她哭得烯哩嘩啦。
  「在這兒呢!」
  咦?聲音離她很近。守靜眼珠子微轉,封致虛沒好氣的表情馬上出現在她面前,身後還跟著布坊的風騷老闆娘。
  可惡!居然帶著新姘頭出來看她好戲。
  「原來你在附近。」她的口氣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瞬間冷寒下來。「沒事啦!我只是試試看這個小鎮有多大,是不是隨口叫叫你就聽得見。沒事沒事,你回去忙你的吧!」
  奇哉!原來剛才追著小叫化東闖西繞,已經奔回布坊門外,她還以為自己流落在小鎮的另一頭了哩!
  「宋姑姑,救我呀!宋姑姑。」小叫化子突然哀求出聲。
  「發生了什麼事?」風騷老闆娘的俏柳眉微蹙成波瀾,不復適才賣弄春意的風流模樣。
  「他們扒走我的二兩銀子。」她回答的時候焦點對住封致虛,一副「我可不是在理你」高傲表情。
  「二兩?」他渴望仰天長嘯。光是為了二兩銀子,她大小姐就和扒手扭成麻花狀,那她爹爹動輒搶奪人家幾千兩家當,受害者豈不是該集合起來把他搓成麻薯?
  「真是對不住,小孩子不懂事。」風騷老闆娘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遞給她。「小兄……小妹妹,你別放在心上,這五兩銀子就當是我替他們賠給你的。」
  閣下說倒貼就倒貼?你算哪根蔥啊!守靜臉兒一撇當作沒看見。
  她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何這麼憎惡錦繡坊的老闆娘,八成因為對方展現在封致虛面前的狐媚勁兒吧。死瘋子虛,好歹他們也算一道的,他居然隨隨便便就和其他鶯鶯燕燕勾搭上,為了偷享一時的歡愉,狠心將她趕到大街上,究竟將她置於何地?
  那隻狐狸精是女人,難道她就不是嗎?
  且慢,她是個大姑娘家又如何?思路為何會轉到這個方向?天知道她恨死了身為女嬌娥,自幼至長,父親光是為了逼她套上裙裝,籐條便不知打斷多少條。而她今天居然在意起自己是不是女孩兒來著?
  「我偏不放人,你想怎麼樣?」她懊惱地遷怒到旁人身上。
  老闆娘不答話,只見白馥馥的柔夷驀地竄出衣袖,也沒見她使出什麼招式,守靜但覺肩膀一痛,兩手頓時失了力,兩個叫化子立刻脫出她的控制。
  風騷老闆娘會武功?驚悚和慍怒同時蝕進守靜的心坎,她正想反手糾纏上對方,封致虛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進兩個女人之間。
  老闆娘的手指來不及收回,直接戳中他的胸骨,他渾若無事地接了下來,彷彿她只是在替他搔癢一般。
  「承讓,承讓。」
  老闆娘乖覺得很,立時明白自己在他面前討不了好,菱角般的花唇輕輕散開,露出兩排白細如米粒的玉齒,蕩人心魄的淺笑聲輕巧地飛進眾人耳朵內。
  「小女子班門弄斧,尚請封大俠不要見怪。您方才挑中的衣服,我一會兒派人送到清泉客棧給您,就當是敝店送給大俠和姑娘的見面禮,尚祈封大俠不吝收下。」
  「好說。」他沒有推辭。
  大淫蟲,人家稍微賞他一點甜頭,他就連魂也被人勾過去了,守靜不屑地冷哼。
  「封大俠,至於咱們剛才談到的問題──」
  「我瞭解了。」封致虛截斷接下來的語句。
  啥?她離開布坊也不過一眨眼光陰,他們不但已經暗通好款曲,連兩人共有的小秘密也冒出頭啦?
  遲早叫你死於花柳病!她暗暗詛咒。
  不管,回客棧以後,若沒弄清楚他和老闆娘究竟聯絡好多少感情──外加秘密──她南宮守靜自願改姓「瘋」!
          ☆          ☆          ☆
  「哇──!」淒厲絕倫的慘叫響徹清泉客棧的澡堂。
  烯哩嘩啦的水流成為慘叫聲的背景音樂,彷彿覺得場面不夠熱鬧似的,一串悠然的男性輕哼加入戰局,悠哉似神仙的唱著小曲兒,絲毫沒把凌亂聒嚷的場面放在心上。
  「放開我!你為什麼綁住我?瘋子虛,我發誓我會……哇──」撲通!宛如石頭投人水中的破空之聲替所有噪音劃下完美的句點。
  當然,被丟進水池的物體並非什麼頑石之流,而是氣味讓乞丐們覺得親切無比的南宮守靜。
  「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封致虛拳頭叉在腰側,杵立在浴桶外,趾高氣昂地睥睨她。「換洗衣物擺在牆角的木架子上,旁邊另外替你準備了一桶乾淨的熱水備用,時間到了你若沒把自己洗沐乾淨,我就親自進來幫你。」
  「你敢!」
  砰!澡堂的門當著她的面甩上。
  這絕對是直接而徹底的侮辱!
  打從他們進門開始,她便絞盡腦汁想從肉票口中套出他和騷媚狐狸精的秘密,偏偏他的嘴唇緊密程度連蚌殼也自歎弗如。幸好他投胎為人,否則採集珍珠的水夫遇到這種難纏的對手,只怕要活生生餓死了。趁著她思索應該如何拐騙出內情時,他卻吩咐店家準備好兩桶熱騰騰的洗澡水,儼然一副打算將她殺雞拔毛的狠酷勁兒。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4-18 10:46:29 |只看該作者
 瘋子虛,我就不信你瞞得了我多久,本姑娘對「南宮」姓氏滿意得很,可沒有改姓的準備,更何況是個「瘋」姓。
  咦,什麼味道?好刺鼻!又不像臭豆腐的特殊風味。她四下亂嗅一陣,終於發現異味來自於浸泡她的熱水。
  嘩!怎麼洗澡水轉成灰褐色,而她的肌膚卻褪成雪白光澤?
  四處研究了一下,原來她臭烘烘了這許多天,自己居然全都忍受下來,可見她有吃苦做大事的能耐和情操。
  既濕之,則洗之,她索性退下敝舊的衣物,抬起葫蘆瓢痛痛快快地淋起水來。
  「瘋子虛,我就不信玩不過你!」倘若他繼續嘴硬下去,別怪她施展出牢頭應有的本色,把他倒吊起來抽皮鞭、澆熱油,每天照三餐修理,外加「消夜」和「點心」。「本姑娘好歹是天機幫堂堂大小姐,啥都不會,折磨人的法斗最多。誰叫你惹錯人?」
  其實用她膝蓋上的痂思考也明白,小蕩婦八成和他約好了半夜幽會,兩人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就著天上的明月光,許下你情我愛的誓語,一起共赴巫山,滿足那乾涸的情慾之泉。
  嘿,休想!既然她身為老大,便應該盡到老大肩負的責任,阻止老么到外頭胡鬧風流。那個小騷婦滿臉春意,一看就知道淫蕩得很,誰知道她是不是從其他客戶身上感染到無名腫毒,屆時如果傳染給瘋子虛怎麼辦?說來說去,她可是為他好耶!
  一陣秋寒從窗框間透進來。她機伶伶地打個冷顫,整個身體浸入溫湯裡。
  啪噠一聲,赤黑色的小東西跌進澡盆裡,好像還會動……
  「啊──!」蜘蛛!大蜘蛛!起碼有巴掌大小。「啊──瘋子虛!快來呀!」
  她飛身跳出水面,所有意識完全脫離她的思考區域,腦子裡僅剩下一個念頭:消滅它,立刻找封致虛來消滅它!
  「我來啦!」澡堂的門很快地往側邊閃開。「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偷看你洗澡?」
  封致虛來不及分辨清楚情勢,只見一個乳白色的物體迅速朝他撲過來,他下意識伸手接個正著。
  「救命呀!好可怕,好可怕!」守靜的小臉蛋埋進他的頸窩,驚懾的淚泉撲簌簌浸濡了他的衣襟。「那個……在那裡……好恐怖……」
  「哪裡?什麼東西?」他沒看到宵小啊!
  「嗚……蜘蛛啦!掉進水裡……手毛毛腳毛毛……你為什麼沒告訴人家澡堂裡有蜘蛛蛛?」她倚靠在精實的肩頭上繼續號哭,粉拳叮叮咚咚地捶在他身上。
  蜘蛛!?瞧她哀叫得慘絕人寰,幾乎嚇掉她半條老命,搞了半天僅為了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蜘蛛。
  可是她哭得也著實挺可憐的,害他也跟著心酸酸起來。
  「只是小蜘蛛而已嘛!給熱水一燙八成也燙死了,有什麼好怕的?」他伸手正想拍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慰,不期然間觸到她濕膩的柔膚。
  她沒穿衣服!
  突如其來的認知劈進他的腦海。
  經脈系統的每一根知覺霎時延展到極限。
  守靜仍然尚未發覺情勢的轉變,兀自埋在他胸懷裡抽抽噎噎,玉臂環上他的頸際。
  南宮守靜絕對不符合人們對於一般美女的要求標準。
  中原佳人講求柔、媚、嬌、美、白,而她的個性像野馬,說話像鐃鈸,肌膚曝曬成均勻的黃玉光澤,無論從哪個方向來看,都很難說服騷人墨客將她描寫成「深坐蹙娥眉」的美人兒。
  然而,山野姑娘自有山野姑娘的俏艷,她的柔膚滑嫩得彷彿天生以羊奶沐洗,肌理瑩潤,蘊富彈性的玉軀完美地鑲合他的胸壑,宛如就是為了適合他的懷抱而生。不知換上女裝的她,又將是個何等模樣的水靈佳麗?
  他的喉嚨忽然覺得乾熱麻癢。
  「你……」咦?這話聲聽起來沙啞得不像他的聲音。輕輕咳嗽一聲,他再試一次,「你會不會覺得冷?」
  冷?她正在哭訴耶!他居然只關心她冷暖的問題。
  「拜託你專心一點好不好?」她抬起淚眼,凶巴巴地吼他。「我當然不冷,現在天候才剛過中秋,氣溫暖和得很,何況我又全身包得緊緊的,怎麼會……」她突然一愣,低頭一看,頓時猛抽了一口氣。
  不!她壓根兒沒有包得緊緊的。
  她身上一絲絲掩體的布料也沒有!
  「啊──!」守靜掄起粉拳捶他。「採花賊!不要臉!你偷看我!才剛勾搭上一個風騷小蕩婦,箭頭又轉到我身上。你有沒有羞恥心?當姦夫也要有姦夫的忠誠度,怎麼可以見色忘義?一見到另一個比老闆娘更美麗的女人,居然連心也飛了。男人都一樣!色魔!」
  「什麼老闆娘、姦夫、小蕩婦的?你神智不清啦?」他被她揍得猝不及防。
  不期然間,一個嬌媚帶笑的柔音從屋頂上響起。
  「老闆娘是我,姦夫是你,小蕩婦八成指她自己羅!」
  「什麼人?」他心頭一凜,抱著守靜飛身竄出澡堂,再騰飛至屋頂上。
  「風騷小蕩婦!」守靜的叱叫聲交合著震怒和羞惱。
  布坊老闆娘笑意吟吟地亭立於秋風中,黃昏的玻璃瓦反射出夕照的銀紅色,映回她恍如透明的玉肌上,更添嬌艷的顏彩。
  「曖,對不住,賤妾本家姓柳,夫家姓宋,兩位稱呼我柳姑娘或宋夫人一律照單全收,獨獨不接受『風騷』的美名……除非封公子不嫌棄,讓小女子冠上『封』姓羅!」
  「你放屁!」守靜不暇思索地回嘴。「『封』是我要姓的,哪輪得到你?」
  話一出口,三個人同時愣住了。
  她為什麼要性封?言下之意代表她要嫁給他嗎?
  守靜的臉色倏然轉為火焰般的通紅。「不,呃,我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剛才自己暗中賭咒,若猜不出姦夫和淫婦的秘密,就自願跟隨他姓封,絕對不含其他的隱意,可是……好像聽起來滿曖昧的。
  「喲,封公子,這位姑娘可把她的心意說得一清二楚了,你怎麼還無動於衷呢?」宋夫人的妙目溜過兩個人的體姿。「而且人家不只嘴上說說,連動作都表達得很清楚了。」
  嗄!她仍然光溜溜地窩在他懷裡。
  封致虛直覺想扔開她,她嚇了一跳,柔臂攬得更緊。
  「喂喂喂!你不要亂來哦!」如果瘋子虛立刻把她丟下地,她就真的曝光光啦!「小淫婦,別挑撥離間,你究竟過來幹啥子的?閒磕牙?」
  「閒磕牙倒不至於,我只是來通風報信。」宋夫人仍然咭咭咯咯地嬌笑不休,姿態如春風中飄擺的楊柳枝。「全鎮居民已經往清泉客棧攻過來啦!兩位還不快閃,更待何時?」
  「什麼?」封致虛臉色一變。
  隨著暖香的秋風飄上屋宇,金戈相交的殺伐聲隱隱夾含在空氣回流中。
  他飛身到尾脊另一邊──懷裡當然仍抱著死抓住他不放的俏裸女──縱目望去,果然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正朝金泉鎮的第一黑店邁進,且人手一件傢伙,顯得來勢洶洶。
  「他們終於良心發現啦?」大難臨頭了,守靜還不知道死活的在那邊發表高見。「對嘛!土匪在鎮上開了這麼久的黑店,大夥兒居然不聞不問,也不想想看傳出去對金泉鎮的名譽受損有多大,以後大伙全不敢上金泉鎮來啦!難得他們今天終於良心發現,出面維護正義來了。」
  「維你個頭!人家是來圍剿我們的。」封致虛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啊?黑靈動人的眼珠子驀然擴張。
  「整個金泉鎮全由餓虎崗土匪的眷屬們所構成,封大俠前幾天獨自挑了餓虎山寨,鎮上的人早就磨好兵器等著你們來上鉤了。」宋夫人依然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本來嘛,他們也不見得認得出封大俠的面目,可是今天下午你在街中心大聲嚷嚷,每個人可聽得一清二楚楚,這下子想躲也躲不掉啦!」
  搞了半天,敢情他們是笨老鼠,自動投人老貓的爪牙,而且洩露身份的重責大罪得由她一肩扛下來?
  現在真的慘了,綁匪當不成,反而和肉票淪落到相同的處境。
  「你為什麼地這般好心,特地來通報我們?」她的疑心病很重。
  「人家是京城名捕宋定天的遺孀,守寡之後搬到金泉鎮來定居,和這些傢伙不是同一夥的。」
  想來他們下午獨處時,商討的便是這等密聞。也好,總算讓她弄清楚,她可以不用改姓「瘋」了。
  「你怎麼知道?近紅的自然變紅,近黑的不會變白。」儘管心裡買帳了,她嘴皮子仍然硬邦邦的。「瘋子虛,咱們幹嘛忌憚他們?我命令你,衝!」
  封致虛一言不發,拱手向宋夫人謝過捎訊的恩情,捧抱著她一路飛向後屋簷的方向。
  「真是太小看你了!也不想想看,憑你堂堂瘋子虛連整座餓虎山寨的強人也獨自剔除了,怎麼可能被這區區一、兩百人嚇倒!」她還在喳呼不停。「好歹你也是名聞遐邇的大鏢頭,雖然腦袋鈍了些,身手笨了點,比起本姑娘稍微遜色幾分,不過我對你仍然具有基本的信心。人家說得好:『蠢漢好手腳』,不正是符合你瘋子虛的身份嗎?當然我也不是說你蠢啦!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嚴格說來──」
  「閉嘴!」肉票的臉色繃得死緊。
  她乖乖合上嘴巴。畢竟本領高強的傢伙算老大,她這個大頭目的地位暫時「禪讓」給他好了。
  觀察了一會兒,她才發覺他們正往離鎮的方向奔馳出去。
  「喂,你想去哪裡?」
  「逃命!」
  「逃命?」她險些跌出他懷抱。「你?瘋子虛?少丟臉了好不好?起碼像個大男人一樣勇往直前嘛!虧我還口口聲聲替你張揚好話,你別讓我難看好嗎?」
  「好!」他忽然站定腳步,鬆手扔她下地,再解下外衣替她擔負起遮蔽的功能。「好漢敵不過人多,區區在下自認沒本事與一整個鎮的居民為敵,更何況其中尚有老弱婦孺,違反我打架的原則。你行,你自個兒和他們打,我要逃命去了,咱們洛陽再會。」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過來,撒腿展開他艱辛的旅程。
  守靜愣愣地站在原地。
  這是什麼意思?他打算當懦夫、膽小鬼?
  無論瘋子虛的決定代表著任何意義,有一件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不容置疑的──
  他放她鴿子了。
  「他們在那裡!」喊打聲遠遠從樹林另一端響起來。敵人找上門啦!
  而他,那張該死的肉票,居然選擇放棄可貴的綁匪,自己逃命去也。
  「哇──」她立刻踏上前人的道路,使出逃火災的疾速追著封致虛。「瘋子虛!你、給、我、死、回、來──!」
  開玩笑!封致虛跑在前面冷哼,他要是現在回頭,百分之百等於「回去送死」。
  光在金泉鎮逗留了一個晚上,他們便被整個鎮的居民追著跑,他開始懷疑,一旦抵達洛陽之後,不知還有什麼精采遭遇等著他們。








第四章

  當封致虛弄清楚守靜前來洛陽的目的時,他幾乎失手掐死她。
  「你再重複一次。」他的雙掌已經運滿勁道,隨時可以一掌拍掉她半顆腦袋。
  「我爹告訴我,洛陽長春巷的胡記臭豆腐遠近馳名,中原人這輩子沒進店裡嘗個滋味就算白活了。而姑娘我雖不敢立下什麼雄心壯志要當花木蘭第二,可也不願意白吃賴活的名號冠到頭頂上來,既然命數里無緣擔當女將軍,好歹也得吃吃臭豆腐充數呀!」
  臭豆腐!
  他押鏢的事都不管了,還把同行的七個鏢師放鴿子,只捎個口信要他們自個兒上路,辛苦伴侍她千里跋涉來到洛陽,滿心以為南宮大閨女遠來洛陽尋人、探訪親戚之類的,結果她居然僅是來城裡吃臭豆腐!
  「你頭腦不清啊?你神智失常啊?你沒事找事啊?」肉票拎起綁匪的衣領晃成人肉鐘擺。「打從見到你開始,我的災難生涯就一天比一天精采,被熊追、被你揍、被滿鎮的居民追殺我都認了,你也不乾乾脆脆地帶我回天機幫辦正事,居然一路拖著我來洛陽吃臭豆腐。你走火入魔啦?你頭暈眼花啦?你四肢無力啦?」
  「豈、拐、樓!」她吊在他的手臂上,轉成怪腔怪調的口音開罵了。
  「什麼?」大爺他的接收頻道和她接不上線。
  「這是四川話啦!笨!下次要和別人吵架之前,先學好南七省基礎方言口音,好不好?」當你想罵一個人,而他卻聽不懂你的用詞時,這種感覺是很悲愴淒涼的。「好,為了不佔你弱智的便宜,我重新開場──奇怪了!反正你回我家一定逃不過被老頭子砍成肉醬的命運嘛,早死晚死都要死,索性臨死之前陪我遊山玩水有什麼不好的?」
  他好像非常有興趣到閻羅殿去找牛頭馬面賭牌九。
  「我……」就因為早死晚死都要死,所以他才巴望盡快解決完天機幫的小案子,免費奉送大夥兒投胎轉世的機會呀!不過他繼續吼下去就穿幫了。「辣塊媽媽!」
  「什麼?」輪到她瞪目結舌,不知如何以對。
  這下子你可不懂了吧?哈哈哈!原來說贏嘴的感覺如此爽快。
  「姑娘,下次要和別人拌嘴之前,麻煩先學會各省基礎罵詞兒好不好?為了不佔你識見淺薄的便宜,我也換個流通性比較高的開場白吧──去你的!我活得不耐煩,渴望繼承武林前輩獨孤求敗的遺願,以早早去死做為終生的職志,不行嗎?」
  「真的?」守靜圓靈有神的瞳仁烏溜溜地轉個圈兒。「那就太好了嘛!我就等你這句話。拿來!」
  「拿什麼來?」他的寒毛豎直成最高警覺狀態。
  「反正你遲早要死的,銀兩留在身邊也沒有用,不如交給我替你花掉吧!」聽她口氣,她似乎已經覬覦他的遺產很久了。
  「我就不能留下來做為日後的安葬費用嗎?」這丫頭簡直沒心沒肺!他為了她拚掉大半條老命,結果她滿腦子顧念的只有他的小錢囊。
  「沒關係,」這種小問題難不倒她。「我允許你指定我擔任瘋大俠的『收屍者』。趕快把安葬費交給我!我保證到時候把你的靈堂打點得妥妥貼貼的,孝子、孝女、孝曾孫一個也不會缺,甚至多燒幾個紙糊的強盜去地府裡幫你洗腳丫子,免得你寂寞。」
  封致虛自認非屬昆蟲類,但多多少少與她肚裡的蛔蟲還算有一點交情,這鬼丫頭為了騙錢,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算了,和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非英雄好漢所當為。況且,她也曾經陳述過一句非常有哲理的名言──綁匪向肉票勒索金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她是綁匪,他是肉票……
  咦?怎麼他在心態上真的以肉票自居啦?
  簡直是毫無天理。
  他臭著一張老臉皮,由口袋裡掏出三兩銀子。「給你,今天只能花這麼多。」
  「喲!三兩,加餉啦?」她口氣酸得可以。
  也好,一次拿幾兩,一天討十次,十二個時辰下來收穫也算可觀。大體而言,她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隨即偷笑著溜出客棧房間。
  「且慢!」他忽然阻撓她的伶俐腳步。
  「幹嘛?反悔了?」她立刻把銀子藏到背後。「起手無回大丈夫。」
  我還「有借無還大瘟生」咧!
  「我跟你去。」封大公子拎著她的衣襟出門。
  「啊?不用了啦!你一路上也辛苦得要命,我會很善良的買東西回來給你吃。」幸虧她還存著些許的良知和人性,畢竟維護肉票的健康也是綁匪應盡的義務之一。
  封致虛的嘴角迸出兩聲「嘿嘿」,充滿不屑的意味。
  他當然明瞭南宮小姐極端樂意花用「他的」錢來請他吃美食。問題是,放她一個人四處亂跑,她回得來嗎?
  他自認「封致虛」的鐵招牌在大江南北已經夠響叮噹,不需要她再站在洛陽街頭扯開高人一等的嗓門狂喊:「瘋──子──虛!」替他打亮知名度。
  路癡!
          ☆          ☆          ☆
  「昨天未時,探子過來向我稟報,說他在長春巷裡看見你蹲在牆角吃臭豆腐。」
  洛陽城內人潮最洶湧的精華大街就屬安福胡同,胡同裡雲集了各式各樣的商販,光是路旁擺出來買賣的物品就讓人看花了眼,即使逛個三天三夜也不厭倦。此外,以豪美奢華聞名於南朝的會賓樓也坐落在這條寬道上。
  會賓樓的第三層以上好紅木區隔成十來間的小雅室,只有城內的王公貴族或巨商名流才有能力在此承租下私用的雅室,接受店方專人的服侍。
  今天,以王大富戶的名義租用下來的私人廂房,正坐著兩位卓爾出眾的男子。
  看起來年紀較輕的公子擰著兩道翩飛的劍眉,但輕憤的表情並無損於他倨傲不群的瀟灑勁。反之,正在調侃他的男子就顯得沉斂多了,言談之間流露出來的氣度自然而然比年輕公子穩健幾分。
  「我還以為他們看錯人了。」較年長的男人朗笑出聲。「你?吃臭豆腐?我居然不知道我親愛的小弟弟對他一向痛恨到極點的豆類糧食產生了興趣。」
  「否則我還能怎麼辦?讓她一個人在街上亂逛,以她的大嗓門危害滿城的百姓?」這位年輕男子自然就是封致虛。「我等於是犧牲了自己的形象和幸福而成就大家的安寧,你非但不懂得感激,反而出口取笑我,你活得不耐煩啦?聞人獨傲。」口氣相當哀怨不滿。
  「孔夫子有言:做人要甘願。」聞人獨傲笑吟吟的,完全沒有絲毫罪惡感。「而且願賭服輸,既然天機幫的剷滅工作在你的『任職期限』之內,你最好認分一點,乖乖替我跑完這趟腿。」
  「別太透支你的好運。」他咬牙切齒地咀咒老大哥。「等我三年的『坐監』期滿,『不得動用武力侵犯兩方賭約人』的誓言就算失效了,到時候你給我走著瞧。」
  到時候?到時候他聞人大捕頭已經不曉得消失到哪個角落去搜捕壞人,誰怕誰?
  聞人獨傲端起酒杯,吸氣飲進杯內醇美微辣的酒汁。
  「言歸正傳,今天找你出來喝酒,主要是想順便轉告你一件消息。」放下空杯時,名捕頭的頰上已經換回平時慣有的端嚴神情。「據說南宮勞已經派出大批探子出來尋訪他的寶貝女兒,你最好當心一點,接下來的路途隨時有可能和他們面對面碰上。」
  是嗎?顯然南宮勞關心女兒的程度比他想像中更真切,他還以為天機幫的人大多沒殘留多少人性呢。
  「知道了,我會立刻催南宮守靜離開洛陽,打道回天機幫的落腳處。」
  與其讓天機幫的人逮住他和守靜,倒不如他自動上山去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好歹也坐收先聲奪人的氣勢。
  他的心念直覺轉到南宮守靜上頭。
  她實在心直口快得離譜,一點心眼都沒有,他們也不過才相處將近一個月而已,她卻已明顯對他產生死心塌地的信賴感。假如她獲悉他前往天機幫,是為了消滅她的爹爹、兄弟、朋友、叔伯,她將會有什麼反應?
  而且,該死的,他越來越容易忽略一件事:她也是天機幫的一分子,而所有天機幫的成員都名列他的「奪命黑名單」上。
  屆時,他該不該下手取她性命?
  「瘋子虛!瘋子虛!」獨特的尖銳嗓門從一樓食堂直直響透整棟客棧的各個角落。
  「想」曹操,曹操到。債主大人來啦!
  他垮下淒慘兮兮的俊臉。
  「瘋子虛,你看這是什麼?」
  轟隆!雅室的小木扉分開一條空道,紅潤如梅子的俏臉蛋閃現在他們眼前,跳動的黑眸爍亮著毋庸置疑的歡悅。
  「閣下又有什麼新發現了?」他強打起精神迎合她的好心情。
  「你看,蟋蟀耶!」天上的太陽彷彿鑽進她的眼睛裡。她興匆匆地遞過拳頭大小的竹籠到他面前,裡頭關著一隻烏漆抹黑的蟲子。「剛才我在客棧門口觀賞鬥蟋蟀的比賽,每一隻都好厲害喲!尤其是這只黑將軍,它連續斗倒三隻對手,沒有其他蟋蟀打得過它,簡直就是大內第一高手,所以我立刻掏銀子把它買下來。」
  「你花了多少銀子買這只蟲子?」他不太確定自己希望獲得答案。
  「就是你一大早固定捐獻上來的綁匪零用金呀!三兩。」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你花了三兩銀子買一隻小黑蟲?」
  「黑將軍才不是普通的蟲子,它是排名天下第一的厲害蟋蟀。」她的歡樂氣息登時餒了。難道他不喜歡?她以為男人對這種鬥雞、斗貓、鬥蟋蟀的把戲都很感興趣的。
  「你到底明不明白何謂民間疾苦?三兩銀子足以供給黃河水災的百姓添置兩條暖身的棉被,足夠讓尋常叫化子七、八天不用出門討飯,足夠替你購下一套質料不差的宮裝羅裙,足夠……總之足夠做出一百件更有意義的大事。」
  而她,南宮守靜姑娘,居然一出手就是三兩銀子──只為了一隻用力揉捏就會死翹翹的小蟲子。
  「我覺得它很好玩嘛!白天能打架,晚上又會唱歌,起碼比你多了一項功能,你……你幹嘛凶巴巴的?」眼裡的太陽迅速下山,黑夜的陰霾取代了喜心翻倒的光彩。
  這樣就嘟起嘴巴了?她也未免太敏感了,他也不過才說她幾句,大部分指責的話甚至還念在心裡咧!
  該死!她為何用這種充滿了失望、委屈、傷心的眼光瞄他?他又沒做錯什麼,行事不正確的人是她耶,他出言教導她儉樸的必要性是基於善良的心態,她幹嘛用這種眼光看他?看得他都……都……都心軟了。
  唉!還是投降吧。
  「罷了,算我怕了你,討債鬼。」下回罵人的時候,他得千萬記住不能看向她的眼睛。
  守靜不答話,嘴角仍然撇下來,眼瞼半合,一副好委屈、好可憐的模樣。
  「你幹嘛裝出這種臉,我又不是在凶你。」謊言自動冒出他嘴巴,甚至不必勞煩大腦下達命令。
  她仍然不動聲色,顯然她也察覺出他的言不由衷。
  「真的嘛!我不是在凶你,而是……」殺千刀的!她能不能收起那副快哭的表情?「其實我在稱讚你幹得好,三兩銀子就買到一隻天下無敵的蟋蟀,旁人都做不到呢!」
  「真的?」旭日再度東昇。
  「對。」
  「我不信。」
  輪到他無言以對,好想乾脆跳進酒罈裡淹死自己。
  聞人獨傲暗自在肚子裡嘖嘖稱奇。致虛居然認輸了,而且是輸在一個女人手上!這傢伙向來秉持「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原則,教他向姑娘家放軟身段溫吞吞地哄勸,那簡直比閹了他更痛苦。反正女人沒了,可以再找嘛!憐香惜玉那一套絕對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則,偏偏幾個死心塌地的紅粉佳人就吃他這副調調。而今他居然真的收起自己氣焰,任由南宮守靜對他「欺壓凌虐」?!他自己有沒有注意到發生在兩人之間的異樣情緒?
  「豈拐樓,我和她吵架,你在旁邊坐山觀虎鬥呀?」封致虛把焦點對回老哥身上。
  「你何時學會了四川口音?」聞人獨傲饒有興味地問。
  「嘿嘿,人家比你厲害,一聽就知道那是四川話。」守靜這下子可樂了。
  「是他比我厲害,又不是你比我高明,你樂個什麼勁?」封致虛口氣很沖。
  聞人獨傲從頭到尾掛著興致高昂的笑容。他多久沒看見致虛被姑娘家消磨得連說話也不懂得修飾?八成從這傢伙弱冠之年,第一次開了「暈腥」之後,便再也不曾有過。
  瞧瞧目前的戰況,小弟弟惱羞成怒了,他最好想法子轉移致虛的攻擊對象。
  「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封大俠口中的南宮姑娘。」聞人獨傲的視線投向她的臉蛋。
  這男子是誰?守靜滿肚子納悶。適才掌櫃轉告她,瘋子虛在三樓竹廂與朋友晤面,她一時之間忙著盤算如何以蟋蟀向他獻寶,沒工夫仔細揣想清楚這位朋友的身份,此刻方才真正注意到雅室裡還有第三者。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4-18 10:47:38 |只看該作者
 不僅如此,這位第三者好像滿眼熟的……
  「啊!你是聞人獨傲!」她忽然指著他的鼻子大叫。
  喲!難得沒見過世面的小蝌蚪居然還叫得出天下第一名捕的名頭。封致虛忍不住有些吃味,兩相比較之下,自己顯然受到差別待遇,連守靜找到他的過程都算老天爺好心,讓她誤打誤撞瞎蒙到的。
  「你見過我?」聞人獨傲挑高形如箭矢般的黑眉。
  何止見過!簡直如雷貫耳。有一回她陪著師兄在山林裡練拳,正好碰到公差們押解死囚經過附近。當時師兄拉著她躲進樹叢裡,還悄悄指著騎在駿駒上的英挺身影告訴她:「那個帶頭大哥叫聞人獨傲,幫內有不少兄弟就是被他抓去的。」
  她偷眼打量他嚴峻的身影,再瞄瞄那個被折磨得小命去掉十分之九的死囚,鼻端甚至可以隱約聞到從囚車飄散出來的血腥穢氣,當場心驚肉跳地向自己發誓,以後如果不幸遇見這號人物,說什麼也要跟他保持兩座小鎮的安全距離。
  怎麼今天她不但面對面和他碰面了,而且還同處在一個小房間裡?
  她下意識地踮起小碎步,躲到封致虛背後,探出半顆腦袋來端詳名捕頭。
  她害羞嗎?兄弟倆同時感到不解。
  「失禮!在下委實太不懂禮貌了,居然忘記向姑娘介紹自己。」聞人獨傲發覺南宮守靜與他想像中的土匪小姐不太一樣。「在下聞人獨──」
  「不用不用,你不必介紹自己,我也不想認識你。」她雙手亂搖。「以後你就當作不認識我,路上碰見了也沒必要打招呼,我不會見怪的,真的!」
  她轉頭先溜為妙,俗話說得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古人的名言果然充滿了智慧。
  「慢著!」她衣領被肉票提起來。「你在背上畫個大圈圈幹什麼?」
  「什麼大圈圈?」守靜吊在他手上飄來蕩去。
  她七手八腳地抓過背部的衣料,隱約看見白色的粉痕揮灑在外衣上。真的有圈圈耶!是誰那麼大膽,竟然在她的背後亂作記號?
  「倘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是南宮姑娘錢財露了白,引來歹人的覬覦,所以才畫上特有的標記,警告其他的同行不要過來和他們搶生意。」名捕聞人獨傲對於搶犯的慣用伎倆自然相當有研究。
  「搞啥鬼?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好歹她也是堂堂天機幫大小姐,其他宵小竟然將她視為肥羊,可惡!「瘋子虛,走!去把那些傢伙給我找出來,痛打他們一頓。」
  又來了!每回都隨口撂下一句命令,就指望他把事情處理得完美無缺。她也不多思量一下,光靠嘴巴說說是挺簡單的,可是他執行起來的困難度有多高,她知道嗎?
  「人家畫完圈圈就跑了,我上哪兒找人去?」他的口氣雖然惡劣,也包含幾分認命。
  「那還不簡單,我照樣在你的背後畫上一個圈圈,咱們再一起出去外頭四處晃,其他搶錢同伴看見了,自然會挨上來動手動腳,根本不消你四處打探他們的下落。」
  聰明!可見守靜姑娘雖然天真了一點,路癡了兩點,霸道了三點,然而她的腦袋比起尋常人仍然靈光多多。
  「去吧!小老弟。」聞人獨傲立刻掛上滿意開懷的笑容。「聽說洛陽城的扒手幫派挺猖狂的,那些公差們鐵定非常樂意看見封大俠親自出馬替他們收拾小賊。」
  物盡其用嘛!既然三年的合同未滿,多差遣小弟跑點腿有什麼不好?
  「走走走!」守靜跳下肉票的掌握,再次品味到腳踏實地的感覺。「今天你非替我揍他們一頓不可。」
  這回變成他的衣襟被她揪住,直直拉出雅室。
  離開之前,封致虛不忘回頭投與哥哥奪命的一瞥──
  敢利用我利用得如此徹底?
  沒關係!老兄,咱們秋後算帳。
          ☆          ☆          ☆
  天下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比她想像中多出好幾倍。
  他們才上街不過半個時辰,街角立刻出現幾顆探頭探腦的黑頭顱。
  「賊痞子來啦!」她努努嘴角,示意後方的鬼祟身影。
  「終於。」若再教他背著一個大圓圈逛遍洛陽,他寧可買副面具罩在臉部。
  「咱們往人跡稀少的地方去、這樣下流胚子才敢靠過來動手。」身旁有個武功略略比其他人高明一點的肉票撐腰,她哪兒都敢去,當下拖著他一路闖向人氣較稀薄的巷。
  且別懷疑為何南宮大姑娘這回沒迷路!就因為她路癡慣了,將自己帶進無路可退的死胡同儼然變成她的看家本領,因此他根本沒必要搶著指引她往何處走。
  果然,一刻鐘不到,她領在前頭拐個彎兒,眼前赫然是一條死巷子。
  踢踢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回身一看,巷子口圍住六個歹人,手中甩著刀劍兵刃,不懷好意地朝他們包抄過來。
  「幾位大哥來得正好,我們兄妹倆好像走錯路了。」封致虛故意裝傻。「請問垂楊胡同往哪個方向走?」
  「兩位到垂楊胡同做什麼?」其中一位胖強人笑咪咪的,和藹可親得不像「沒本錢買賣專家」。
  「實不相瞞,小弟遠從鄉下前來洛陽投親,家人交託了一千兩銀子,吩咐我們務必平安妥當地交到親戚手上,沒想到親戚沒找著,自己反倒迷路了,實在心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個人打上一架,你們還不速速上來送死。他暗暗冷哼。
  一千兩!毛賊的眼瞳剎那間放射出光芒。原本僅計畫擄了那位俏麗嬌美的小姑娘轉手賣給胭脂樓,沒想到她老哥附送一千兩銀子的紅利。
  一千兩雖然不算什麼大數目,說少可也不少,起碼足夠大夥兒一家幾口過上半年多的好日子。搶!非搶不可。
  而且,六個土匪心中升起一模一樣的思緒,倘若自己能夠獨吞,豈不比和其他五個人分享更快活?
  「呃,哈老大,聽說您前陣子剛剛收到八百多兩的保護費。」一隻瘦皮猴率先開口。
  「甭提了,我第七個小妾害病,八百兩銀子花得只剩八兩了,倒是查老兄上個月搶了條價值千把兩銀子的珍珠鏈子,情形應該比我樂觀。」
  「噯,那條鏈子早拿去孝敬六扇門裡的公爺了。」
  大夥兒開始把明示暗示一起拉出抬面,儼然將兩隻甕中鱉的銀兩當成自己的財物,逕自分起贓來。
  竟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守靜今兒個算是開了眼界啦!
  「依我看,大家愣在這裡你爭我吵的也不是辦法。」被同伴稱作哈老大的胖子出了個主意。「乾脆大家拆成三對來過過招,輸家淘汰,贏家晉級,大家點到為止,不傷感情,最後勝利的人將一千兩銀子捧回家,至於這位小姑娘的賣身錢就由大家平均分攤了,誰也不得有異議,兄弟們意下如何?」
  六個人轟然叫好,自動挑好對手過起招來。
  守靜滿肚子疑問。她的賣身錢?敢情連她也在他們的計畫之內。但是為什麼人也可以買賣呢?買主挑了一個「人」回去,必須供她吃、供她穿,生病了還得找大夫來開藥方子,豈不是非常花錢?
  「他們賣我幹什麼?」這種小問題用不著耗費她絕佳的腦力思考,由肉票負責回答就成了。
  封致虛眼角斜瞟著她,儼然莫測高深的高人身段,不作回答。
  「希罕!」她輕啐了一口。
  八成是要買她回去當丫鬟吧?呸!她連掃把都沒拿過,哪個傻蛋買她回去當丫鬟,只能算是白花銀子。
  「哎喲!」
  「阿!」
  「該死!」
  幾刻鐘後,三對人馬自動分出高下。然而,封大公子已經不耐煩等他們再從三人之中選出優勝者。
  真是絕世三腳貓呀!憑那幾手功夫也敢在他面前班門弄斧。
  「好看好看,果然精采刺激。」他用力鼓掌叫好。「沒想到第一遭來省城,就遇到六位大爺好心表演武技娛樂咱們兄妹倆,只是天色不早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垂楊胡同投宿,如果各位不嫌棄,今晚一起吃飯、交個朋友吧!愚兄妹先告辭了。」
  「且慢!」胖子哈老大神氣地吆喝。「要走可以,把一千兩和那位姑娘留下來。」
  「不好吧?」他故作愣頭愣腦地搖手。「實不相瞞,一千兩銀子是我娘交給我下聘金的,如果送給六位壯士,我就娶不到老婆了。至於舍妹……她又野又皮,典型好吃懶做的無德婦人,你們遲早會被她吃垮的。」
  乘機損我!瘋子虛,待會兒要你好看。她暗罵。
  巷子口開始傳來高聲談笑的浪潮,想來第一波的遊街人海陸續打道回府,準備回家用晚膳。
  六人一看,搶人奪財的好時機快過去了,心頭同時發急。
  查老大最沉不住氣,大踏步走過來,扭住他的手臂猛力推開。「你給我滾得遠遠的!」
  驀地,一股內力從他的臂膀反彈出來,封致虛一揚手,查老大只覺得身子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在空中畫了個半弧形,遠遠降落在大道旁的松樹上,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給我滾得遠遠的」。
  這傢伙有功夫!其他五個人同時警覺起來。原來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光憑他不動聲色地震走同伴,這手本事就比六個人高明太多了,他們的功力雖然不濟,眼光還是有的。
  無所謂!同時出手硬搶,就不怕他們打不贏。
  「大夥兒上!」五個人大聲吶喊,翻出各自的兵刃撲上去。
  乒乒乓乓,烯哩嘩啦,封致虛的身形在五人之間游閃,也沒見他出多大力道,五把兵器已經迸射向四面八方。
  「咦,刀呢?」
  「劍呢?」
  「我的狼牙棒!」
  幾個強人尚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輸了,傻瓜!守靜站在旁觀者的超然立場,看戲看得快樂透頂。真可惜,剛才忘記順手買根糖葫蘆,如此一來還可以邊欣賞打架邊嘗嘗甜嘴兒。
  「小靜兒,剛才是誰在你的背上畫圈圈?」他悠哉游哉地踩著一個哀哀叫的強人。
  其實她並未看見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長成何種醜樣子,不過──
  「應該就是他吧!」春筍似的指尖點向胖子。沒法子,她討厭贅肉太多的人類。
  「我……不是……我……」天外飛來橫禍,哈老大胖呼呼的臉頰抖顫得彷彿快滴出油來。
  「既然如此,請恕在下失禮啦!」他揪過哈老大的衣領,辟辟啪啪四個巴掌甩得他昏天暗地,哈老大本來就胖嘟嘟的臉頰此刻更是腫得像豬頭。「哈老大,你可怪不得我,誰教你們不知好歹,得罪了在下的頂頭上司──」
  封致虛的眼角倏然閃過一道白光。他心中一凜,直覺扳起胖子的身體做為武器,擋住白光的來勢。
  「啊!」哈老大痛叫一聲,暗器釘進碩大的體軀。但是封致虛仍然遲了一步,第二道飛鏢掠過相反方向,射向身後的女孩。
  「啊──」守靜忽然失聲尖叫。
  「守靜!」他心頭大震,隨手將哈老大扔給他的同伴,一個箭步竄向她,及時接住她搖搖欲墜的嬌軀。
  「我……我的肩……」她痛楚地閉上長睫毛。
  一根繫著紅絲的飛鏢刺上她的肩頭,豐沛的艷紅色液體迅速濡濕了月牙白的綢料。逐漸地,紅彩轉為深褐色──鏢上有毒!
  一顆重石彷彿卡在他的心口,令他幾乎喘不過氣。
  守靜受傷了!居然當著他面前中鏢流血!一簇無名心火從他體內快速騰升到沸點。
  該死的毛賊,竟敢傷了他的人!
  「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他下手不再留情,形影閃電如風,凡是手指可及之處,「喀啦、喀啦」的響聲不絕於耳。五個人的肩胛關節一一被他下重手捏斷。
  被摔向樹頂的小角色發覺情況不對,老早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饒……饒命呀!」
  「大俠饒命。」
  五個人滾倒在地上,痛得滿地亂爬,巴不得自己從沒認識過這兩個煞星。
  「把解藥拿出來!」封致虛揪起發鏢的傢伙。
  「我……我沒帶出來……」發暗器的人哭喪著臉承認。
  封致虛氣恨交加,一掌劈碎他的膝蓋。他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瘋子虛……別……別傷人……可憐……」她居然還有力氣同情土匪。
  封致虛回眼打量她的面色,淡藍色的青氣已經罩上印堂,再不趕緊施救恐怕來不及了。
  「哼!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厲聲警告。「一個時辰之後取解藥來會賓樓救人,如果超過時限,南宮姑娘的性命有什麼萬一,我封致虛發誓翻出你們的窩穴,殺個滿門雞犬不留!」
  封致虛!五個人的心涼了一半。
  他就是近幾年來挑平了無數個山寨碼頭的封致虛?
  封致虛沒心思等待他們應答,打橫抱起她疾竄回客棧。
  他的功力雖然厲害,祛毒逼毒的本事卻及不上大哥高明,守靜的傷勢如此猛毒,看來非得聞人獨傲親自出手不可。
  剛才似乎聽大哥提起今天下午就要動身離開洛陽,不知他走了沒有?
  不行,即使他走了,發出十二道金牌也要把他召回來。
  封致虛越想越心急,遠遠瞧見會賓樓的招牌在望,店門口赫然停止著一匹神駿的靈駒,聞人獨傲眼熟的背影翩然翻身上馬,正要策鞭而去。
  慢著!他再也顧不得身份問題,拔高了嗓門狂喊──
  「聞──人──獨──傲!」







第五章

  「哈哈哈哈……」
  驚天動地的大笑聲從會賓樓的上房傳出來,經過門外的人還以為裡面正在上演哪出歡欣大鬧劇,若真如此,戲碼的主角伶人應該覺得非常榮幸,他的角色居然可以讓人發出打從心眼底大笑出來的嚷音。
  當然,被人取笑的主角──封致虛──非但不覺得榮幸,反而有股想殺人的衝動。
  如果現在有第三者在場,他相信絕對沒有人可以把「鐵面無私」、「毋枉毋縱」、「正氣凜然」的名捕頭聞人獨傲,與現在笑得快斷氣的男人聯想在一塊。早知道就應該召集聞人的手下一齊圍觀,如此一來,天下第一名捕為了顧及形象,或許就不敢像現在一樣肆笑得完全沒形象。
  「笑……笑死我了……」聞人獨傲伸出一根手指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蠍毒,尋常解毒藥丸便可以化掉毒性……結果封大俠卻……緊張得彷彿天塌下來……居然當著滿城百姓的面大叫大嚷,還……還在客棧門口滑了一跤……跪在馬糞裡!哈哈哈……」
  不曉得尋常百姓出手宰了大捕頭會被朝廷判刑幾年?
  罷了,大人不計小人過,他撇起不屑的嘴角。幸好他自小和哥哥相處的時間不多,否則現今江湖上只可能出現封致虛或聞人獨傲其中一人,至於另外一個早八百年前就被對方分屍成八大塊。
  可見距離不僅造成美感,也賜給不識相的傢伙活命的機會。
  「你自個兒慢慢笑吧!笑完之後大門就在左首,要滾自己滾,恕小弟不克相送。」
  他打道回守靜的廂房,輕輕推開門扉。
  床榻上,守靜沉穩地徘徊於夢鄉,上下眼瞼密合的時間已經超過八個時辰,若非胸口穩定的起伏顯示她處於睡眠狀態,他頗有可能認為讓她入土為安的時候到了。
  照理說,守靜根本不至於受傷的。她之所以中了毒鏢,只能歸諸他太過於輕敵,才會導致昨天下午修理哈老大那夥人時,他忽略了分出心思來關照南宮守靜的必要性。
  可是這也不能怪他呀!有記憶以來,他大多數活在自己照顧自己的世界裡。自從父母雙亡後,他跟隨性格孤僻的天山怪客學藝,平時除了傳授功夫的時候偶爾與師父相見,其他時日他大多被放任著自生自滅。十五歲那年雖然與同母異父的哥哥相認了,然而形單影隻的生活方式已然成為他個性中無法排除的一部分。
  肚子餓了,只需負責餵飽自己,一人飽全家飽;學成一套新功夫,買壺酒灌個爛醉就算最好的慶祝方式,向來也沒想過應該找個朋友比畫炫耀。打架輸了,頂多拔腿就溜,反正江湖上腳程勝過他的高手現在八成還賴在娘胎裡捨不得出世。
  他從來不奢望仰仗任何人;相同的,也從不讓任何人依靠。
  孤獨了二十六年,直到此時此刻,他方才品味出過去一個月與守靜的朝夕共處,對他而言有多麼特殊。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為自己以外的人物添購衣衫,開始想法子餵飽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張嘴,開始擔心同伴走出這道門檻之後是不是找得到路回來。
  他突然學會了擔心,學會了聊天、打屁、閒磕牙,在他生命中突然多出一個以往無緣接觸過的東西──叫作「責任」。
  但是顯而易見的,他失職了。所以今天他才會坐在床沿打量昏睡了好幾個時辰的南宮守靜,任由歉疚感蝕損他的良心。
  「唔……」微弱的囈吟聲洩出守靜的牙關。她的胸口重重起伏幾下,扇形的長睫毛才徐緩地撐開一道細縫。
  「綁匪,你還好吧?」檢查傷患要緊,他暫時驅開盤桓在心頭的虧欠和不安。
  「瘋……瘋子虛?」她虛弱地開口,素來紅艷的櫻唇宛如褪了色的殘花。
  「我在這裡。你想不想喝點薄粥?」修長有力的指節輕觸著她的臉頰。
  「我……知道你在這裡……我只是肩膀中了暗算,眼睛又沒瞎。」她沒好氣地搶白他。「問題是,你在我旁邊做什麼?」
  「否則我應該上哪兒去?」她只是中了毒鏢,又不是染上傳染病,難不成他還得躲到三千里外以策安全。
  「你真是無孔不入……如果我踏上黃泉路也躲不開你的醜臉,當初……當初又何必白死這一遭?」守靜才剛恢復神智,連呼吸都還沒順過來就想找他抬槓。
  封致虛登時氣結。
  他早該明白她的能耐的。這丫頭有本事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人開始懷疑救活她的必要性。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你那口生氣還吊在鼻子裡。昨天閻羅王跑上凡間來找我聊天,只要我可以把你留在陽世,讓黃泉多享受、保持一陣子安安靜靜的假期,他樂意增添我的陽壽十年以資報答。」大家來比毒好了,他就不信自己毒不贏她。
  「人家剛醒過來,你就想在嘴巴上佔我便宜。」她瞪直了柳眉。
  這下打人的反而先喊痛。
  「『人家』是誰?」
  「『人家』是我。」
  他歎口氣,幾乎低不可聞地咕儂:「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偏偏喜歡說『人家』。」
  婦道人家的用詞總是愛好多拐一個彎。
  「怎麼樣?不行呀?」南宮大姑娘被惹毛了。一刻鐘之前還病厭厭的,然而只要一掌握到與他對沖的機會,她出竅的元神就會頃刻間回籠。
  「好好好,不扯了,喝藥吧!」瞧她上氣喘了一半,下氣的影子還不曉得上哪兒去找的虛弱模樣,吵贏了她也勝之不武。
  「不要。」她全神貫注地盯住端在他手中的湯碗,眼波幾乎是充滿敵意的。
  他愣了一下。「為什麼?」
  「藥很苦。」縮縮縮,她的胴軀自動往床鋪內瑟縮半尺。
  這算什麼跟什麼?她以為保持這種距離他就抓不到她嗎?
  「所以才叫『良藥苦口』,過來。」他勉強按捺下滿腔的火氣。
  「放著吧!我有空就喝。」語氣相當敷衍,彷彿她此刻正在從事某種曠古絕今的大事業似的。
  有人的脾性即將升騰至沸點,而受難者顯然完全沒有意識到火山噴煙的前兆。
  「要不然我吩咐跑堂去買幾包甘草粉回來讓你下藥,總行了吧?」他再次說服自己吞下冒到喉嚨的火山岩漿。
  「我從小到大都不喝藥的。」她儼然打定了主意和他唱反調。
  孰可忍,孰不可忍!沸騰的熱氣炸開了。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生病服藥、看大夫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和我討價還價什麼?受傷的人是我還是你?我為了你好才強迫你吃藥耶!不然你以為閣下喝完這碗藥汁我可以倒賺十兩銀子嗎?你搞不清楚狀況呀?」
  她索性翻個身,看也不看他的藥碗一眼。
  他氣得渾身發抖。南宮丫頭到底有什麼毛病?昏迷的時候柔弱得像只小家貓,毫無血色的臉頰清淨而惹人心憐,幾乎騙人相倍她是沒有脾氣和爪子的,結果眼睫毛一撐開來,彆扭又霸道的本性就展露無遺。
  「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囂張什麼?」較量結果揭曉,封大鏢頭徹底敗給親愛的小綁匪。
  「姑娘家難免使小性子的。」嬌脆如銀鈴的笑音飄入糊門紙,蕩人聽者的耳裡宛如軟柔如綿的春風。渾身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她喜歡人家說些溫言軟語哄她吃藥,偏偏大笨牛不解風情,嘴巴裡儘是吐出硬邦邦的炸藥。」
  是她!
  風騷老闆娘!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4-18 10:48:00 |只看該作者
 房內的兩個人同時發怔。怎麼會如此湊巧?她也到洛陽來,而且投宿在同一間酒館。
  守靜率先反應過來,直覺推開被子試圖搶出庭廊外。
  「喂!幹什麼?你的傷還沒痊癒。」一記鐵沙掌將她按回床鋪。
  「你眼巴巴地跟蹤我們做什麼?」她又氣又惱。婦道人家居然大老遠地跟在人後頭,也不怕其他人說閒話,真是不害臊。
  「誰跟著你們了?我未嫁之前本來就是洛陽人氏,金泉鎮被兩位攪和得不適合久居了,所以我只好回城投靠娘家。會賓樓屬於我娘家的產業之一,沒想到一踏上二樓門檻就聽見封公子的聲音,簡直無巧不成書哪!」宋夫人巧笑倩兮地跨入廂房門檻,衣裾刮起醉人的香風,彎身施了一個柔如楊柳的淺禮。「封公子萬福。」
  「宋夫人多禮了。」封致虛還她一揖。
  「有什麼好『多禮』的?黃鼠狼給雞拜年。」她打從牙根裡澀出酸水來搶白。
  矯揉、做作、虛偽、狐媚子、風流寡婦……所有侮蔑的言詞掙扎著從她的唇齒間擠出。
  「守靜!」他相交起兩道濃黑的肅殺眉。沒規矩!好歹宋夫人於他們有小小的恩惠,他真搞不懂她為何每次和人家講話總是夾槍帶棍的。
  其實連守靜自己也不明白。她僅僅曉得自己看不慣「宋大娘」蓄意流露出來的嬌柔和惹人憐愛,儼然視天下男人為手中的獵物。她尤其厭憎「宋大娘」打量瘋子虛的眼光,秋波中帶著難以言喻的好奇,彷彿隨時打算伸出纖纖魔爪「玷污」他的「清白」。
  總而言之,她就是不高興其他女人以感興趣的眼光勾引瘋子虛,更憎惡他以同樣直勾勾的瞳眸傳達「我很好上,你要不要試試看」的訊息。
  「哎呀!守靜姑娘受傷了?」宋夫人翩然停落到她床前。
  「沒什麼,昨天閒來無事,拿根金錢鏢試試自己金鐘罩的功夫練到幾成火候了,肩上的傷口是我故意刺出來的。」她故作無事狀。
  嘿!有人很不怕死地當著她的面哼笑出聲。
  瘋子虛,如果你敢拆我台,當心我要你好看!她以狠利的眼神警告。
  宋大人端起藥碗湊到鼻端前。「哦?想不到守靜姑娘苦心練功,不遺餘力,連用來試驗的暗器也餵上毒藥了。」
  拆穿了吧?不會說謊就不要說,編出那種騙小孩的藉口想唬誰呀?封致虛暗笑。
  「要你管!」惱羞成怒的赧顏飛上守靜的俏頰。她夾手奪過眼中釘持住的湯碗,頸背上的寒毛一根根怒張起來。「這是我的藥汁,請閣下的玉手不要亂碰,否則難保它不會從良藥變毒藥。還有,請別稱呼我的閨名,我的朋友通常喚我『靜兒』,不過你可以叫我『南宮姑娘』。」
  「南宮守靜!」他輕喝,替她的無禮感到狼狽。
  「沒關係。」宋夫人依然維持翩翩的風度。「南宮姑娘,我這兒有一顆『天龍九參丸』,對於祛毒療傷具有神良的功效──」
  「不用了!我喝下這帖藥方就成,不用再服其他靈丹。」守靜用不著等她說完,捧起瓷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光。
  哇!苦死人啦!嗆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但她寧可嗆死,也不願承風騷老闆娘的人情。
  封致虛實在敗給她,虧他撇下身段來輕聲輕氣地哄她,她不給面子也就罷了,居然旁人小小激將一下她就上當了。
  「你,真是……算了,躺下來睡一覺吧!我送宋夫人回房去,懶得理你。」
  懶得理她?他寧可抽出時間陪風騷小蕩婦在自家的產業上閒晃,卻懶得留下來理她?好!瘋子虛,咱們的梁子結定了!
          ☆          ☆          ☆
  「唉唉唉!有人要遭殃了。」一步出門外,宋夫人輕輕晃著螓首歎氣。
  「誰?可需要在下相助犬馬之勞?」衝著宋夫人有恩於他的份上,他無法對她的難關視若無睹。
  「大概需要吧!」眼波流媚的秋光瞅睨著他。「除了你自己,誰也幫不了你。」
  啊?敢情遭殃的人是他。
  可是他為何沒有大禍臨頭的感覺呢?
  「請問夫人是否接獲了道上兄弟的傳聞?」八成他的對頭不甘願,打算踢館了。
  「你是真的不懂,抑或裝傻?」說了半天,這位聰明一世、卻糊塗很多時的男子漢竟把焦點放在「外患」身上,也不搞清楚他的「內憂」才是最緊急的。
  「我?」他茫然。
  「唉!」宋夫人繼續替他哀聲歎氣。「你等著吧!那個小姑娘就要給你氣受了。」
  哦,原來她指的是南宮守靜。
  「反正她讓我受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早已經習慣、見怪不怪了,而看樣子這情形在可預見的未來也不太可能結束。
  「咦?你是真的看不出來呀,」宋夫人彷彿發現某種天大的秘密似的,俏目瞪得黑白分明,「我原本還以為你裝傻裝得很快樂哩!」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的脾氣又快發作了。為何女人說話的方式總是迂迴百轉呢?
  「你以為南宮姑娘為什麼對我敵意特別深?為什麼她動不動就愛找你抬槓?為什麼她會向你撒賴撒嬌?為什麼你和其他姑娘說話她要生氣?」她一口氣提出人生四大為什麼。
  「因為她和我八字不合。」他理所當然的回答。如此顯而易見的答案值得深究嗎?
  宋夫人聽見他的答案,只差沒一跤摔進花壇裡。
  她輸給他了,真的輸了,看來這個男人非以直接的手法點醒不可。
  「小花兒愛上大笨牛,照理說,大笨牛應該高興得團團轉,沒想到它反而愣在原地發呆。」
  什麼?
  這廂他真的一跤跌進花壇裡。
  南宮守靜愛上他?可是不像呀!他為什麼一點「被愛」的感覺都沒有?
  「你……你怎麼知道她愛上我?」
  「這也奇怪,小花兒愛上大笨牛,大笨牛沒發覺,狐狸精卻知道了。」她咯咯嬌笑起來,不等他回過神,施施然帶起一陣春風飄向東廂的樓梯。
  封致虛不可思議地愣在原地。
  南宮守靜和他?不會吧!她只是乳臭未乾的小丫頭,他的「鏢靶」之一。
  她──怎麼會愛上他呢?
  在他眼中,他們倆有可能成為朋友、仇人、綁匪和肉票、迷路的羔羊和引導的牧人……任何的關係,唯獨「戀人」這一項被排除於他的思考範圍之外。
  不行,他的思緒完全停擺,無法確知自己究竟應該對這個新消息做何反應。
  「你以為自己站在花壇裡,泥上就會自動長出另一個封致虛幫忙還賭債嗎?」
  「嘩!」突然冒出來的低沉嗓音嚇得他跳出三尺遠。
  「不錯!你的輕功越練越有火候了。」聞人獨傲挑眉打量他。
  「嚇死人了,你以為大白天人家就不會被你的陰陽怪氣駭出一身病?」他沒好氣地跳迴廊亭下。
  「人家是誰?」
  「人家是我。」
  「你就是你,為什麼偏要講『人家』?」聞人獨傲好笑地嘲弄他。
  他決定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以免越扯越亂。
  「你怎麼還沒走?」
  「『人家』先來向你辭行,」聞人獨傲仍然不肯輕易放過調侃弟弟的機會。「結果卻撞見封大俠又收到飛來艷福。那位姑娘是誰?」他向宋夫人消失的方向示意。
  「不曉得,她的來歷挺神秘的。」終於轉移話題了,他暗暗鬆了口氣。「她自稱宋夫人,祖籍洛陽人氏。她能獨自住在金泉鎮上,和一窩匪徒相安無事了好些日子,想必背景不單純。」
  「嗯。」聞人獨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知道了,我會幫你調查清楚。等南宮姑娘身子恢復後,你最好趕緊動身,免得天機幫的探子先找上你們。」
  天機幫。這是另一個令他們的未來極端尷尬的因素。
  待他找到天機幫的總部後,他打算大舉剿滅為非作歹的幫眾。
  他並非沒有思量過屆時該如何處置她。可以想見的,南宮大小姐會恨他入骨,而且可能持續恨上八輩子,甚至把全家人的死因歸咎在她自己身上,怨恨自己引狼人室。但他並不打算對她不利。說他心軟也好,愚昧也罷,反正他就是無法命令自己毫無遲疑地奪走她的性命。
  這是另外一個以前從未發生過的異事。他深諳「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危險性,偶爾為了行事方便,他也會假意結交欲剷除對象的嘍囉,藉以搜集必要的情報,一旦動手時絕不會對任何人心軟。對她,他卻破例了。
  不過,這並不代表什麼,充其量只能說他「稍微」有些寵愛她而已,就像……哥哥對小妹妹一樣?或許吧,畢竟他沒有妹妹,不曉得這之間是否有任何異同。
  唉!她真的對他有好感嗎?情況實在太複雜了。
  這些疑問他非找機會弄清楚不可。
          ☆          ☆          ☆
  南宮守靜著實不是蓋的。
  她一旦打定了主意和他鬧彆扭,全副意志力便立即貫注於如何完成「神聖使命」。
  七天之後,他們動身前往天機幫的總部,一路上她腳踏實地、兢兢業業、夙夜匪懈地發掘一切辦法和他唱反調,不肯讓他好受。
  剛開始他們的對話如下──
  「來,吃飯團。你的元氣還沒完全恢復,一定要多吃一點。」
  「不,我想喝湯。」
  「在這荒山野嶺的,教我上哪兒弄湯給你喝?」
  「那就不吃。」
  到了下午──
  「來,喝湯,我特地打了一隻獐子熬肉湯。」
  「不,我想吃飯團。」
  「飯團早吃完了。你中午不是想喝湯嗎?」
  「你沒長眼睛、不會看天色啊?現在還是中午嗎?」
  總之,她不氣死他絕不甘心。
  初時也就罷了,起碼她有應有答的。隔天起,她乾脆板起臉來,自個兒走在前方三尺遠的距離,杜絕兩人交談的機會。若說這種表現稱之為「愛上他」,封致虛簡直不敢擬測她「恨死他」的情況。
  其實女孩耍脾氣的情形他並不是沒遭遇過,好歹他也交往過幾位紅粉知己。然而,人家一旦對他有好感,或者會含羞帶怯地表達心意,或者會爽朗大方地直言不諱,可從沒人像她這樣傳露「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曖昧勁兒。
  此刻,兩人躲在濃蔭下,避開正午時分的烈日,她刻意坐到樹影的邊緣,掛上一副「本姑娘心情欠佳,你少來惹我」的沉悶表情,他終於決定自己委曲求全得夠久了。
  這年頭擔任肉票也是很辛苦的,他有權爭取身為肉票應有的權益和尊重。
  「你好像很鬱悶。」哪來這麼多毛病?他在心裡嘀嘀咕咕。「要不要說出來聽聽?或者我可以幫你想法子解開心結。」
  她拒答。
  「丫頭,你到底怎麼了?接下來咱們好歹有幾個月的相處時間,難道你打算一直陰陽怪氣下去嗎?再說,一旦跟你回到天機幫,我很可能立刻被令尊處死,難得在臨死之前我們有機會結交為短暫的朋友,你為何不把握時間?」他進行懷柔政策。
  她的臉色稍微和緩下來。
  「要我不生氣也行,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她當然不會讓爹爹殺他,但多讓他提心吊膽一陣子也是好的,她才不急著讓他安心咧。
  「說來聽聽。」
  「我最討厭那個風騷小寡婦,答允我,你永遠不再和她說話,甚至遠遠見到她就立刻躲開,連打照面也盡量避免。」她開出一百零一條要件。
  看來她真的和宋夫人對上了。封致虛的耳際驀然掠過一陣戲謔笑語──
  你以為南宮姑娘為什麼對我敵意特別深?為什麼你和其他姑娘說話她要生氣?
  奇怪,小花兒愛上大笨牛,大笨牛沒發覺,狐狸精卻知道了。
  難道真給宋夫人猜對了,她的反常行為真的是因為對他有好感而引發的醋意?
  守靜見他一聽完自己的要求,忽然發起呆來,不願開口答允,心頭登時惱了。
  死瘋子虛,好色男人,沒品沒德!見到漂亮女人就什麼都不顧了。她就知道他捨不得那個小寡婦。
  守靜忽然覺得滿心委屈,驀地趴在膝上哇哇大哭起來。
  「喂喂喂,你哭什麼?」他萬萬料不到她會來這一招。
  「你走呀!你去找她好了,反正我只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女孩兒,什麼都不會,苟活著也沒啥用處,乾脆迷路在林子裡給土狼當晚餐,也算功德一件。你走好了,誰要你來理我?哇──」她放聲大哭,卻哭得他莫名其妙。
  說真的,教他施展手腳修理那些宵小匪徒或上門挑釁的高手並非算何等難事,可是南宮守靜一忽兒嗔怪、一忽兒笑鬧,實在搞得他一頭露水。接下來他究竟該如何才好?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眼淚好哭。」他也失去耐性,和她耗上了。
  事實證明,南宮守靜具有水壩的儲備量,她足足哭了半個時辰,仍然沒有收住水流洩洪的趨勢。
  好歹也來個中場休息吧!再不上路,他們今晚就要睡在林子裡了。
  既然說不得,他只好陪她玩個小小的把戲。
  封致虛倒運起深厚的內力,額頭上逼出豆大的汗滴,突然哼哼哈哈地呻吟起來。
  「啊──好痛呀!痛死了──喔!」他抱著肚子在泥土地上打滾。「哎喲──」守靜吃了一驚,連忙蹦回他身畔檢查他的傷勢。
  「怎麼了?為何突然鬧肚子痛?」會不會是那鍋獐子肉湯有問題?
  「我……啊──我的老毛病發作了。」他的手腳抖出一陣又一陣止不住的痙攣。「我……我不行了,你不用理我,自己回家去吧!」
  「我……瘋子虛,你到底怎麼了嘛?」她急得哭了起來。
  「你回去……轉告令尊,就說封致虛已經……在洛陽城外送了性命……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威脅到大夥兒的生命安全,他們可以放心了──啊!」他突然驚天動地地大叫一聲。
  守靜伸手觸摸他的額角,只覺得手下一片冰冷,不禁驚慌失措地叫喊起來。「不會的,封致虛,你不會死的。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突然害病,我一定會找大夫把你醫好的。」
  「我……我天生心脈發育得不完全,只要情緒一激動,氣血走岔了路子,就……就會渾身劇痛──唔,痛死我了!這幾天你一直和我賭氣,讓我心裡不安寧,所以我就……就發病了,噢──」
  他呻吟了幾聲,忽然軟趴趴地攤在小徑旁,眼看是不成了。
  守靜從小到大哪曾遭遇過這等陣仗?切切掛心的對象即將死在她的眼前,她再也顧不得什麼氣惱、吃味的小問題,驀地趴在他胸口上哇啦哇啦又哭了起來。這會兒保證哀號得貨真價實,絕對不是蓋的。
  「封致虛,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不要死啦!哇──」她的哭叫聲比他垂死的呻吟更驚人。
  小丫頭一個,這樣就上當了。唉!真沒成就感。
  「守靜,希望你把我葬在洛陽城裡,每年忌辰時別忘了替我燒炷香,我……我永遠感謝你的恩情……」他肚子裡已經快笑翻天了。
  好啦,多花點時間嚇嚇她,接下來差不多也該鳴金收兵上路了。
  「封致虛,我故意想氣氣你,又不是真的生氣,如果你……如果你死了……」一串流水般的念頭化為話語,不暇思索地衝出她的齒關,「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一個人活下去,我一定陪你一起死,嗚……」
  他倏地愣住了。
  她想陪他一起死?
  南宮守靜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說了些什麼?她可知曉一個姑娘家向大男人吐露願意跟他同生共死,代表著何種含意?
  以往她不經意間透露的語句竄上他的心頭──
  「封」是我要姓的,哪輪得到你?
  她真的對他有意!
  直到此刻,他終於確定了。
  「封致虛,你別丟下我不管,我不想和你分開,嗚……」她繼續哭得呼天搶地。
  倘若他料想不錯,少女情竇初開的心懷,可能連守靜本人也弄不明白。他怔怔地發呆著。
  「封致虛,你為什麼沒反應?」難道他真的不成了?她恐慌地緊緊抱住他的身軀,「不,你醒醒呀!我不生氣了,你別和我當真。」
  「真……真的?」
  「我發誓!」
  「好,不當真就不當真。」他忽然盤腿坐起來,眼中亮爍著精神奕奕的光彩。
  守靜一呆。且慢,這是怎麼回事?
  他笑吟吟地端凝她。「別再和我鬧脾氣了,這可是你自己說──啊!」
  啪!一記重重的「鍋貼」劈頭甩上他的面頰,事出突然,他居然忘記閃躲了。
  封致虛的眼前立時浮現幾顆繞著圓圈的小星星,耳邊還聽到啾啾啾的小鳥叫聲。
  「你……你……」她上當了!圓潤可人的俏臉驀然漲得通紅,彷彿剛剛採摘下來的小蘋果。「你不要臉!」
  她突地跳起來往前衝出去。
  奇怪!剛才還對他死心塌地的,沒有他就不肯活,怎麼轉眼間又翻臉打人了?
  「喂,等等我。」他跟著跳起來拉住她。「你先別走──」
  「不要理我!」守靜掙開他的掌握,惱羞成怒。
  「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是個天底下最最可惡的大騙子。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她忿忿地走開去,不肯理他。
  「不是──」封致虛又把她拉回頭。
  「你自己走吧!咱們從此分道揚鑣,你回洛陽找你的風騷小寡婦,我回天機幫當我的幫主小姐,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她又走出去。
  「但是你──」他再將她拉回來。
  「別拉著我!反正我沒有你,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臂就想掉頭離開。
  「你給我站住!」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喊。
  守靜驀地站定腳步。
  「你想怎麼樣?」她神色不善地回頭。
  「你走錯路了,綁匪!那個方向是要回洛陽的。」他好心想告訴她,她卻偏偏喜歡和他玩拉鋸戰。
  她的秀容掠過一陣青一陣白。
  「你……你……」羞憤和氣惱同時在她的大腦和小腦間展開激烈衝突。最後,她終於做出最適切的選擇──
  「死瘋子虛!」她一腳踹向他的膝蓋骨,轉頭朝正確的方向跑出去。
  「啊!」他痛叫,抱起單腳在原地亂蹦亂跳。怎麼連說實話也有事?罷罷罷!他趕緊追上去。
  那個死人頭,居然敢騙她!
  她又羞又憤,隱約明白自己透露了某種姑娘家不應該坦白的心意,卻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麼。
  而且,既然她已經招出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什麼」,為何他沒有特殊的反應呢?
  徐風拂來,洛陽城外的初秋,美得非常旖旎──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4-18 10:49: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什麼?」有人吃了炸藥般爆開來。
  這個人,當然就是封致虛。
  「你凶什麼?」守靜防衛性地偷覷他。
  「你一定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他氣得過了頭,反倒狠笑起來。
  自從相熟了南宮守靜之後,他的情緒起伏之強烈連自己也無法置信。
  申月的黃昏,山風刮打在身上,已經有些凜峻如刀的感覺。此刻,橫亙在他們眼前的選擇有兩條──一道朝向西北,一路轉往東北。
  而她,全大江南北最值得供奉起來膜拜的路癡,居然好意思告訴他──她忘記回天機幫的路途應該走哪一條了。
  「奇怪了,你問我,我怎麼曉得?離開家門之後,我就一路問路到武夷山──」
  「餓虎崗。」儘管滿腔火氣即將從鼻孔裡噴出來,封致虛仍然不忘糾正她。
  「武夷山!我確定我問路的目的地是武夷山。」雖然她的路感有問題,記憶力可靈光得很。
  「但是你最後出現在江西的餓虎崗。」他發誓有朝一日必定要把這個荒謬的天大笑話傳遍整個江湖。
  「那又如何?我只說自己問路去武夷山,又沒說我最後真的找到地方了。」她說得理直氣壯,他爭得過她才怪。
  「別想扯開話題。」他摸清了南宮守靜的伎倆。「你找不到武夷山我不怪你,但是你找不到回家的路,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這是他的邏輯。老天!這是全天下思路正常的人應有的邏輯,只是他忘記了南宮守靜向來不依循「正常」的步調來行動。
  「我一路從家裡走到餓虎崗,先甭提那段迷路白走的旅程,光是大街小巷鑽來鑽去的路段,就活像掉進迷宮裡似的,我又沒有服用過武林奇寶──神腦大還丹,怎麼可能記得住?」她的路感奇差無比又不是這一天兩天的新鮮事,他應該多體諒她一點嘛!
  「好,」封致虛暗地說服自己,他必須端出肉票應有的架式,適時向綁匪詢問未來的動向。「咱們來玩一問一答的遊戲好了。天機幫的總部在哪裡?你總該知道地名吧。」
  「當然囉!」這個問題簡單。「在青頂嶺。」
  「青頂嶺又是何處高地?」
  「青頂嶺名列常山的第一要塞。」
  「常山又是什麼鬼地方?」聽她的口氣彷彿常山很出名似的,他走遍朝境疆土卻好像從未聽過這座山名。
  她圓靈的瞳仁兒瞪成滿月。「連常山你都不知道?封致虛,你真是白活了!常山聞名的野參茶在附近方圓十餘里是難得的至寶,尋常人妄想喝到一小杯都算奢求,而你居然沒聽過?」
  「少恨我瞎混,常山究竟在哪裡?」今兒個他沒有磕牙的心情。
  「常山就在……在……」
  「在哪裡?」他忍不住傾身盯住她的紅唇。
  「呃……山西……」她的聲音越來越遲疑。「對吧?」
  「什麼叫『山西對吧』?我從來沒聽過這種鬼地名。」
  「呃,不然就是陝西。」
  他合上眼皮,默數三十下,才以充滿壓抑和憤恨的語調開口,「山西和陝西兩地相差十萬八千里,能不能麻煩你說得更明確一點,告訴我真確的地點究竟在山西或者陝西?」
  這可問倒她了。自從幾年前隨著老爹搬到常山之後,她從來沒有下山半步,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有必要記牢常山的地理位置。直到下山之後,她離開了常山地域,詢路問人的目標也以武夷山為主,更不會想到自己該問清楚常山究竟位於何處,隱約只記得好像是山西或者陝西,偏偏這兩個省分發音如此相近,她記不住又有什麼辦法?
  「我要是記得牢就不用找你隨行啦!笨蛋。」她做出輕蔑的結論。「肉票,替綁匪服務是你的責任,既然如此,這個謎題就交給你了,你負責把常山給我找出來。」
  反正他厲害得很,任何難題到了他手上都能輕輕鬆鬆地解決掉,因此找個地方應該難不倒他吧?再說,常山又不會和他玩捉迷藏,讓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地追著跑。
  這一瞬間,封致虛決定了。他要傚法吵輸架的潑婦,坐在地上開始踢腿、扯頭髮,大哭大鬧一場。
  老天爺,你為什麼恨我?我做錯了什麼讓你恨我恨到這個地步?
  哦,不,不用否認,我完全明白你憎恨我的程度。若非如此,你不會把一個集天下第一路盲、小醋醣子、絕頂愛使小性子、憐憫心氾濫過度的濫情者等諸多「優點」於一身的姑娘送到我跟前來。
  我只剩下幾個月「刑期」就服滿了,拜託!你為何不能網開一面呢?
  手掌一次又一次地抹過自己欲哭無淚的臉孔。
  「唯今之計只有這麼辦了。」他彈性疲乏的焦點瞟向她的圓臉。
  都怪自己寵壞了她,每回她闖了禍,他總是走在後頭替她收拾得乾乾淨淨,才會養成她啥都不擔心的習慣,以為凡事只要撂下一句話,隔天睜開眼睛事情自然會辦得妥妥貼貼的呈到她面前。
  「說來聽聽。」
  她居然好意思看起來神采奕奕,真可恥!
  「把後頭那個跟蹤了咱們四天的傢伙揪出來帶路。」
  話聲方歇,他的身形驀地拔高,飛向三里外的濃密樹林,幾聲短暫的交手過招異響,不消片刻,他揪著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兒躍回她面前。
  「陳總管!怎麼是你?」她又驚又喜地連忙撲進老總管的懷裡。
  「小姐,你要不要緊?」陳總管不愧為忠心耿耿的部屬,即使自己陷入敵人的魔爪,仍然先關心小主子的安危。
  「我當然不要緊呀!跟他在一起,有誰敢動我?」這倒是實話。她綁到一個很好用的肉票。「瘋子虛,原來你早就察覺陳總管跟在我們後面,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壞蛋。」
  因為他打算不動聲色地除掉老傢伙。接下來的行程,跟蹤他們的天機幫探子勢必逐漸增多,他原本準備來一個除一個、來兩個砍一雙,趁著抵達天機幫總部之前盡量先剷除掉幾個黨羽,省得以後人多難纏;而且他必須做得不動聲色,以免驚動到守靜。沒想到如今迫於情勢所趨,他不得不暴露跟蹤者的行蹤,這下子整個算盤可得重打了。
  上天大人彷彿打定了主意不讓他輕鬆過關。
  「小姐,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陳總管事先推測過各種和小姐相逢的景況,包括她迷路、餓著肚子沿途乞討、繼承父親的大業以偷盜搶劫為生……唯獨沒想到她居然會和大煞星封致虛結伴同行,而且還絲毫未曾受到任何虐待,簡直紅潤健康得令人不敢相信,反而封致虛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似乎比她悲慘。
  「因為他打算和我一起回天機幫,我們倆正好同路。」她開心地拉過封致虛的臂膀,替兩人介紹。「瘋子虛,我可以說是陳總管一手拉扯長大的喲!陳總管,瘋子虛沒有你們形容的那麼恐怖呀!相熟之後你們就會明白的。」
  這傢伙想和小姐一道回天機幫?陳總管登時明白了他的暗謀,而封致虛也清楚自己瞞不過對方的心計。
  「小姐,這一路上封大俠對你……還算周到吧?」老總管比較擔心小姐的名節問題。
  「嗯哼!」封致虛清了清喉嚨。
  「很周到。」守靜接到他的訊號,誇讚的好話自動自發地由她嘴巴吐出。
  「封大俠,請問閣下前往敝幫的目的何在?」陳總管瞇起眼睛打量他。
  「他想回去報恩。」守靜搶著擔任他的發言人。「咱們天機幫曾經有恩於他,所以他自願和我回幫裡化解一些不必要的誤會,順便向救命恩人報恩。」
  這種理由小姐也買帳?陳總管幾乎想哭出來。不過從她的言語中,他也聽出小姐對大煞星顯然頗為維護,根據南宮父女倆遺傳的性格來看,他們的固執是無人能敵的,因此欲說服她封致虛其實不懷好意,八成需要耗費二十八年的時間。
  事情非常明顯,他必須私下解決這包毀滅力超強的火藥,而且不能驚動到小姐。
  「歡迎歡迎,」陳總管咧出滿臉言不由衷的笑容,「原本我還以為封大俠對道上的兄弟不懷好意,原來一切都是誤會。既然如此,就由我帶兩位回到天機幫,再請兄弟們和封大俠把酒言歡,封大俠意下如何?」
  老狐狸!留下來準會礙手礙腳的,非第一個除掉你不可。然而,可不能驚動守靜。
  「當然當然。」封致虛回以同樣熱烈的笑容。「南宮姑娘找不到回家的路,陳總管正好可以跟咱們同行。」
  等著吧!老兄。
  兩個人同時以眼神暗示對方。
  未到天機幫之前,你和牛頭馬面的約會就會先來一步。
          ☆          ☆          ☆
  接下來的幾天,兩個大男人都有些壯志伸不得的無奈感。
  在陳總管這一頭,他明白單憑自己的功夫決計難以和封致虛「明爭」,只好想法子「暗鬥」他,偏偏大小姐日日夜夜黏他黏得緊緊的,害自己想下手都沒機會。
  至於封致虛那頭,他想死了揪住陳總管的小辮子,倒吊起來抽鞭子、淋冷水、點把火命令他跳火圈之類的,等到問出總部真確地點就立刻送老人家入土為安,畢竟老而不死是謂賊,他可是為了老人家死後的「美譽」著想。偏偏鬼丫頭一天到晚卡在兩人之間作梗,許多大好的良機白白錯失了。
  今晚,趁著他們投宿在一處民宅,封致虛決定,該是他和陳總管好好「談談」的時候了。
  「封大俠,您好大的興致,一個人坐在樹頂上賞月。」陳總管瞇著兩隻老眼笑成老狐狸樣。
  來了來了。他暗暗冷笑。
  「今夜適逢望月,銀盤皎潔,正是欣賞的好時機,敢情陳總管也是性情中人,對天上嬋娟情有獨鍾?」
  「小老兒特地備了一壺好酒,順便為封大俠助興,還請大俠笑納。」
  好酒?只怕是「好毒的酒」吧!
  無所謂,誰怕誰?
  他朗聲一笑,招手請對方上樹。
  「留心。」陳總管腳下似乎不太妥當,手掌攀向他的肩膀借力。
  救他充當臨時枴杖?沒問題!不過,因此而送命可就大大划不來。
  月光的掩映中,陳總管的手掌心隱隱反映出一點銀芒,有如銳針的尖端。一個大男人拿根繡花針,說有多不倫不類便有多不倫不類,而假若這芒銀光居然透出青藍色的光澤,那麼繡花針藏在手中的目的顯然不只拿來縫補衣物,同時還兼具了「喂毒」的功用。
  「陳總管,我倒不曉得閣下對於當刺蝟還有如此高的偏好。」他笑著,曲臂揮開搭上肩頭的毒針。
  陳總管突然被他擊開,一個重心不穩,當真差一點點跌下樹去。
  「啊!」他趕緊攀住身前的樹幹,結果毒針刺進木頭裡。老頭兒功夫雖然不高,臨敵應變的經驗卻非常豐富,反手一記鷹爪功抓向他的咽喉,下手已經不再容情。
  封致虛的脾氣也被他挑起來了。
  「哼!老傢伙,我一路上幾番容讓你,結果你不但不知好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無禮,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嗎?」他的心中登時觸動了殺機。
  拚著被南宮守靜責怪的可能性,今夜他非殺這個礙手礙腳的老傢伙不可。但是,當然啦,還是把天機幫的總部地點先問出來比較要緊。
  他反手拔出樹幹上的毒針,迅雷不及掩耳地攻向陳總管的下盤,三兩下工夫已經惡狠狠地戳進對方的大腿。
  「啊──」陳總管慘呼。針上的「臥龍膽」劇毒是他花了三年的苦心才熬煉而成的,中毒的一刻鐘之內如果不立即服下解藥,即使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
  活命要緊,殺人其次。陳總管拔出毒針,猛地翻身跳上高封致虛一階的橫枝,反手朝他疾射而下。封致虛看準了那點銀藍色的耀光,偏頭避開了毒針的來勢,利針無聲無息地飛向暗濛濛的樹底。
  陳總管求的便是他避開這一擊,趁著如此的大好良機,正好讓自己溜身竄到樹下去服解藥──
  「瘋子虛,你看!」興致盎然的嬌喚聲由遠而近,轉眼間飄到樹蔭底下。「我剛才在柴房裡找柴火,撿到這只可愛的東西。」
  守靜未看見暗夜中肉眼幾乎無法辨視的星芒,直直迎向毒針的來勢。
  危險!
  「大小姐!」陳總管大驚失色,立即閉上眼睛,不忍心目睹即將發生的慘劇。
  封致虛的臉色倏然發白,無暇細想,直覺撲向利針的尾端,劈手狠狠揮出一掌。
  若想以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掌風擊偏一根貨真價實的毒針,所發揮出來的力道自然出乎尋常的強勁。
  守靜突然感覺身前湧過一股狂熱的氣流,隨即她的嬌軀被他一把扯到樹枝上,中途還繞了半圈巨大的圓弧形。
  「噢!你把我的衣領扯破了啦!放開我。」幹嘛?他以為她是練功用的沙袋,沒事可以提來提去權充鍛煉手勁的工具。
  他的大手貼上她的圓臉,順著細潤的輪廓快速溜過每道線條,檢查她有沒有中針的跡象。
  「喂喂喂,你幹什麼?」登徒子!居然妄想偷摸她的胸脯。這種禁地是要留給未來的相公開發的。
  「你沒事?」緊憋的氣息稍微鬆出一些缺口。
  「被你摸到才有事。」她大小姐完全不曉得自己剛從鬼門關前觀光了一趟回來。
  「大小姐!」陳總管萬萬料不到竟然是大煞星救了她的小命,在放心之餘,躍過來抱住她來上一陣大摟大搖,甚至搭配上老淚縱橫的特效。「小姐,你沒事吧?如果你受了傷,我怎麼向幫主交代呀!小姐……」
  「什麼跟什麼嘛?好端端的受什麼傷,你們發癲啦?我還以為滿月之時只有狼群才會情緒瘋狂的,原來你們也感染到畜生的習性啦!」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眼珠子一溜,她迎上老管家的臉龐,「咦?陳總管,你喝醉酒啦?」
  「我?沒有呀!」
  「那你的臉為什麼漲成血紅色的?」簡直比女人塗上胭脂更離譜。
  「嗄?」不提還好,她這麼一說,陳總管的知覺立時轉回自己身上。糟糕,眼前開始昏花,口乾舌燥,臥龍膽的毒性已經發作出來了。「我……我晚膳用得太多,渾身脹起來……唔,我先回房休息了。」
  「這麼快就想走了?」封致虛暗暗冷哼,老狐狸,想溜?好不容易讓你中了劇毒,老命捏在我手上,哪那麼容易放你走!
  「也好!陳總管,你先回去睡覺好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守靜乾淨俐落地壞了他的好事。他們年輕人體力好,應該多多體諒老人家的嘛。
  他奶奶個熊!封致虛差點當場跳起來抓狂。這丫頭分明是天生下來當他生命中的絆腳石的。
  「小姐,天色不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陳總管擠出一絲笑容。大小姐破壞了封致虛的好事,他萬萬不會放他甘休,他得想個法子把他們兩個隔開才行。
  偏偏有人的神經天生少長了一根,完全沒體察到場面之下爾虞我詐的暗潮。
  「我……睡覺呀?」她遲疑地瞥了肉票一眼。「瘋子虛,你困了嗎?」
  「封、致、虛!」他從牙縫間擠出聲音來。「我還想多坐一會兒。」
  他不敢看向身旁的野丫頭,生怕自己會一時控制不住,反手掐住她的小脖子。
  「哦?那我也陪你多坐一會兒。陳總管,你先回去睡吧!」她笑咪咪地遣走手下。
  為了生命安全起見,陳總管沒時間和她爭辯,匆匆跳下樹,回房先服了解藥再說。
  倒楣!他無奈地枯坐在枝幹上,哀歎自己悲憐的命運。
  老天爺,同情同情我吧!只剩下幾個月了……
  「噯,對了,我要讓你看看這隻小東西。」她終於憶起自己前來找他的目的。
  守靜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隻手心大小的毛球,圓呼呼的,還會動來動去。
  「這是什麼東西?」既然好奇心被挑起來,怨懟自然而然地稍減幾分,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指戳戳她手心上的小動物。
  「剛出生的老鼠。」她喜孜孜地宣佈。
  「哇!」他驀地彈離開她一段距離。嚇死人哪?捧著一隻小老鼠四處跑,她怕不怕髒?「誰知道那種老鼠身上有多少只跳蚤,你還不趕快去洗手?」
  居然還騙他一起摸,惡!──他趕緊把食指貼在胸前拚命擦拭。
  「怎麼會?我覺得它很可愛呀!」她無辜的眼波眨巴眨巴。「我在家裡養了兩隻黃色的小土鼠,它們好乖、好聽話的。」
  這麼容易滿足?奇怪,她的表現實在不像一個江湖大盜的女兒。照理說,她應該享盡了父親強取豪奪而來的奇珍異品,生活的奢侈程度勝過公主,可是她平常的言行卻彷如一個剛進城的小鄉巴佬,事事都覺得新鮮。究竟南宮勞是如何教養女兒的?
  罷了!不干他的事,他不希望在這件事上牽扯進太多兒女私情,畢竟日後他們翻臉成為仇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他已經想透了,南宮守靜愛上他是她自家的事,他可不能陪著她一起胡來。
  夜露染上銀白的月牙衣,漸漸凝聚在青綠的樹葉上,滾著滾著,嘀咚躍下她的衣襟裡,寒風輕巧地吹過來助興,她滴溜溜地打個寒顫。
  「冷嗎?」他輕聲問。照顧她的需要儼然已成為他的第二天性。
  「嗯。」她自動自發地抬起他的手臂,窩進他的胸懷取暖。
  同行的這幾個月來,她早就發現他的身體比大火爐還管用。八成內力深厚的人天生懂得運氣調節自己的體溫吧!既然如此,稍微出借一點溫度並不為過,反正又不用花錢。
  「把你的老鼠藏好一點,別讓它溜到我身上。」他不忘低頭恐嚇,其實語意中已經透露出憐愛的意味。
  「瘋子虛?」她的額頭抵住他的面頰。
  「封致虛。」只有上次裝病的時候,她才叫對過他的真名。
  「我很想念爹爹。」她輕喃,語氣間難掩落寞和思鄉的情懷。
  是了,無論多麼罪大惡極的匪徒,在兒女眼中想必亦是無可取代的。或許人人皆有孺慕和疼愛子女的一面吧?孟夫子極力彰顯的人性本善,莫非便是看通了這項人性的柔處?
  而她思念的父親卻是他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他不禁意識到幾分……傍徨。
  「我們就快見到他了。」他輕聲安慰。
  「可是,我離家之前曾和爹爹大吵過一架,或許他決定永遠不原諒我了呢!」她悵然的喃語,俯首和他的大手交握,把玩著他的指尖。
  「不會的。」他淺淺吻上她滑潤如絲的秀髮。「如果令尊又想罵你,我一定會幫你說話,告訴他你是一個多好的女兒,又聰明又懂事。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真的?」她抬頭,欣悅的眼眸迸發出光彩。「你會幫我解決我和爹爹的問題嗎?」
  「嗯。」
  她的眼睛像星星。
  他不喜歡她如此單純地信任他,一旦她發覺他有意殺害她全幫,屆時情況該是何等複雜?
  「瘋子虛?」
  「嗯?」
  「我發現其實你是一個好人耶!」她滿足地歎了口氣,更深地偎進他懷裡。
  他啞口無言。
  這句「好人」害他失眠了一整夜。
          ☆          ☆          ☆
  又來一個?
  他們一行三人方才踏進陝西境內,封致虛馬上察覺到身後多了一個躡手躡腳的鼠輩。
  哼!區區幾個幫徒毛賊,難道他還怕了不成?儘管放馬過來!
  「有人跟蹤咱們,好像閃進那茅屋了。」陳總管先聲張出來。
  「我去抓。」南宮大姑娘自告奮勇,也不秤秤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乒乒乓乓衝了出去。
  「喂!回來。」封致虛駭得連魂都飛了。
  如果後面的傢伙不是天機幫的從眾,而是其他攔路搶劫的大盜怎麼辦?
  他沒命地拔腿追上去。
  「嘿!看招。」守靜跳進路旁的小茅屋裡。
  「別『看』了。」他隨之竄進來,單手制住她的花拳繡腿。「你可不可以偶爾收斂一點,別老是這麼莽撞?」
  她瞪圓了不服氣的眼眸。「老兄,你沒搞錯吧?我是在替咱們捉賊耶!」哼!好心沒好報。
  「算了吧!你沒被小賊捉去我就偷笑了。」
  喲,把她看得如此之扁!
  「大俠,請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不好?我是老大,你是老么耶!你居然比我還氣焰囂張?」她正經八百教訓著,一根筍指戳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做老大也該有做老大的樣子,一個綁匪成天到晚要肉票去拯救她,像話嗎?」封致虛反駁。顯然他比較站得住腳。
  守靜惱羞成怒。「那又如何?誰要你雞婆,我有求過你來救我嗎?你給我說清楚,我哪一次跪在地上哭爹喊娘地祈求封大俠來解除我的危難?」
  對,她的確沒有哭爹喊娘,她只不過亮出招牌的大嗓門嘶吼:「瘋──子──虛!」而已,然後他就會像火燒屁股般地自動送上門供她差遣。
  「我雞婆?好,現在你有本事說大話,以後遇上問題時,切切記得別來找我想辦法。」
  兩個人就這樣槓上了。
  隨後跟上而站在門口的陳總管和茅屋裡的「歹徒」都愣住了。這兩人好像是進來捉人的,怎麼人沒抓到,反而自己先吵起來?
  「呃,兩位……」陳總管清清喉嚨,自覺有義務維持場面的平衡性,以免流失主題。「兩位還記得咱們停下來的目的是什麼吧?」
  「你吵什麼!我說過你可以插嘴嗎?」封致虛回頭怪叫。
  陳總管暗叫不妙,看來封大俠也感染到南宮父女慣於遷怒旁人的天性。所謂「近墨者黑」八成就是這層道理。
  「大小姐。」跟蹤者眼看自己若再保持靜默,他們三個人可能會一輩子纏夾不清,只好出聲了。
  「鍾師兄!」守靜訝異地喊著,終於分出一絲注意力給應該是主角的追蹤者。「爹爹也吩咐你出來接我回去嗎?」
  這廂面子做足了,屆時她風風光光地回到總部,再「獻」上隨行的瘋子虛,保證能在眾人面前大大露了臉,哈哈哈!
  「大小姐……」鍾頂盛忽然「砰!」地一聲跪下。「大小姐,屬下無能!屬下該死!」
  「我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新鮮事?」她向來不喜歡反駁別人,除了瘋子虛。
  「大小姐,我連趕了三日三夜的路,途中累死兩匹好馬,就是為了趕在你回幫之前先攔截住你。天機幫現在回不得。」鍾頂盛抬起衣袖抹掉垂下來的好漢之淚。
  「為什麼?」守靜滿面的笑容立刻打住。莫非是她那個沒度量的老爹怒氣未退,狠心拒絕她倦鳥歸巢?
  「幫主……幫主給關進鎖仙洞的地窖了。」
  「不會吧?」她瞠目結舌。「無論他如何責備自己不該和我鬧翻了,也沒必要自行關進地窖裡閉門思過呀!我還沒生氣到那等地步。」
  代溝。這對父女明顯有溝通欠佳的問題,對彼此的瞭解才會近於無知的地步。這是封致虛截至目前為止的觀察所得。
  「不是的。」鍾頂盛垂淚地解釋。「陳總管離開總部不久,副幫主……居然和四姨太串通謀反,使詐制伏了幫主,把他囚禁起來了。」
  「什麼?!」打雷般的震撼猛地劈向他們。她和陳總管霎時驚呆了。
  天機幫落人旁人的掌握?
  她踉蹌了一步,思緒昏茫迷亂地眩轉。不,不會的,爹爹的功夫號稱打遍幫內無敵手,哪可能輕易被閒雜人等制伏呢?
  她雙腳發軟,乾脆坐在地上放聲號哭。
  「爹!我要爹!哇──」那種哭法實在教人鼻酸。
  封致虛長歎一聲,拉起她貼進懷裡。「別哭了,哭也不是辦法。」
  「爹……我早就告訴過你,嬈翠那小賤人和司徒仲這個惡賊有染,假如你早早採信我的話,又怎麼會有今天的災禍呢?爹!是你活該呀……哇──」她邊痛哭還可以邊罵人。
  「嬈翠是哪號人物?」在封致虛聽來,幫內叛變和守靜出走似乎都因這個女人而起。
  「嬈翠是我爹爹的四姨太,常山附近有名的退隱紅妓。」她抽抽答答地回答。「我以前就撞見過她和副幫主鬼鬼祟祟的情狀,爹偏偏不相信……瘋子虛,他們會不會狠心對爹爹下毒手?幫內的兄弟受制於司徒仲,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我娘和大娘、三娘又不會武功,嗚……爹爹只有乖乖被他們關禁的份,誰有辦法可以救他出來?……該怎麼辦才好?我該如何潛回幫裡──」說到這裡,哭聲和語聲倏地嘎然而止。
  咦,怎麼她哭起來儼然像騎馬,勒住馬韁說停就停?
  他低頭檢查她是否哭岔了氣或暈厥過去,不期然間,迎上她逐漸射出光芒的瞳孔。眼睛裡罩著一層水霧,濕氣之下的眸珠卻煥發出充滿希望的輝耀,緊緊揪住賜給她期盼的主角──他,封致虛。
  不妙!大大不妙!
  「慢著,你幹嘛用那種眼光看我?」他彷彿目睹無形的繩圈正套上他的頸子。
  「瘋子虛!」她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叫。「你還記得自己上個月底的夜裡說過什麼話嗎?」
  「我每個月底的夜裡都會說話,你指的是哪一句?」糟糕,繩圈開始收緊,他已經感受到呼吸困難的壓力。
  「你說過你會站在我這邊,對吧?」
  「對,可是──」
  「而且你也答應幫我解決我和爹爹的問題,我沒說錯吧?」
  「沒錯,但──」
  「那我和爹爹現在真的有問題了,你是不是該信守承諾把我爹爹救出來?」
  「等一下,我──」
  「你自己也承認我是老大、你是老么的,老大命令……呃,請求老么幫個小忙,不為過吧?」
  「你給我──」
  「封致虛,」海汪汪的大眼睛再度漾起水光。「不管啦!你要是不幫忙,就沒人可以救出我爹爹了。司徒仲的武功之高強不下於我爹,幫內根本沒有人打得過他,除非你教我自己去送死,嗚……你忍心嗎?你真的忍心嗎?」
  封致虛再也無法發出其他聲音。
  他終於發現,南宮守靜只有在面臨特殊狀況或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字正腔圓地叫出他的名字。
  怎麼會這樣?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刻鐘前她剛罵過他雞婆,儼然一輩子不需要他出手援助的激昂狀;轉眼間卻立刻改變主意,而且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我不行。」他怎麼可能出手拯救一個原本打算幾刀砍了的敵人?
  「想想看,一旦你救了爹爹,你就可以將功贖罪,到時候爹一定也不好意思殺你的,你就當拿一命換一命嘛!好不好?」
  不好,當然不好,他何罪之有,幹嘛要將功贖罪呢?
  可是……
  不,他不能看向她的眼睛,每回瞧見她溺水小狗般哀憐的神色,他的心就像剛出蒸籠的饅頭,軟綿綿、熱烘烘的,天大的要求也答允了。她不可以利用他的弱點……
  「封大爺!」鍾頂盛突然重重地跪倒在他腳跟前,頭顱磕得咚咚作響。「封大爺,求求您大發善心,看在大小姐的份上救救我們幫主吧!我給您磕頭,以後您叫小的做牛做馬,小的絕不敢有半句怨言,求求您。」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4-18 10:50:45 |只看該作者
 他駭了一跳。這男人未免大戲劇化了吧?
  守靜俏美的嘴角撇了下來。「封致虛,你也要我跪下來嗎?」
  不,他不要任何人跪他,只祈禱老天爺突然顯靈,引導他脫離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
  「陳總管……」封致虛無助地攀扶住任何一根浮木。
  陳總管轉頭,不忍心迎視他一臉慘狀。「封大爺,全看你的意思了。」
  最後一根浮木沒頂。
  「啊──!」他忽然飛身竄出門外,跳上路旁的榕樹大吼大叫,「你耍我!你為什麼耍我?只剩下三個月了,為什麼連最後的幾十天也不讓我好過?我少燒給你多少香火紙錢,讓你這樣陷害我到底?大不了我明天燒個兩千兩銀紙,你總該滿意了吧?殺千刀的!你有種下來干一架呀!躲在天上畏首畏尾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啊──」
  屋子裡的三個人全給他嚇呆了。他們尚未受打擊過度,精神失常,沒想到封致虛反而先承受不住了。
  「啊──」他忽然收住嗓門,不叫了。緩緩順過一口氣,跳下樹枝抹了抹臉,只聽到他丟下一句:「走吧!」
  聲音聽起來無限疲憊。
  「去哪裡?」兩個大男人推派守靜出面擔任發言角色。
  「還能去哪裡?」他凶巴巴地吼回來。「剛才是誰叫我去救人的?」
  這麼說……他答應了?
  他答應了!
  「封致虛!」她歡呼著衝進他懷裡,捧著他的臉沒頭沒腦地亂親一陣。「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我就知道。喲呵!」
  他淒慘地任她「輕薄」。
  幸好聞人獨傲現在遠在天邊,否則一旦聽說他將親自救出南宮勞的消息,他們兄弟倆八成又有一場架好打了。
  不過,聞人名捕的探子滿天下,獲知這等重要訊息的時間想必非常迅速,他可得趕在老哥帶著一票手下前來阻止之前完成光復大業,拯救苦難同胞。
  唉!既生「虛」何生「靜」?










第七章

  月黑風高。典型適合作案的好天氣。
  一群人伏在矮灌木叢裡,身後擺著竹籐編成的小鳥籠,囚鎖住江湖第一品種的長程信鴿──白鷂子,這是陳總管寄養在民家的心肝寶貝。新鮮的泥土氣息幽幽鑽進他們的鼻竇,透過橢圓形的綠葉遮掩,眾人的視線焦點停留在下坡兩丈遠的山寨建築上。
  當然,他們躲在暗處的目的並非為了作案,而是救人。
  「反賊的守備非常嚴密。」鍾頂盛提出觀察報告。
  「總部大約有多少人手?」封致虛暗暗在心裡策畫潛進去救人的戰略。
  小小天機幫總部能有三十人留守就綽綽有餘了。教他打上三十場架,小意思!他可以拿它當健身操練的例行公事。
  「大約有四百個人吧。」
  嘩!他坐倒在地上。「四百個?!」
  南宮勞一口氣養得起四百個人?顯然他大小覷了沒本錢買賣的獲利率。該死,老天爺偏要多生了一點點正義感給他,否則他早就大發特發,還用得著藏在灌木叢裡偷偷摸摸嗎?
  「其中半數人是司徒仲引領進來的,原則上應該會聽他的命令行事,所以我們起碼需要躲過兩百個人的耳目,才能把爹爹救出來。封致虛,加油,交給你了。」南宮守靜對她的肉票有絕對的信心,一句話輕輕鬆鬆地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
  他發現自己真是寵壞這丫頭了,被她察覺他太「好用」的結果,便是讓自己長期處於被利用的狀態。早知道就別讓她有求必應。
  「如何救?麻煩綁匪大人教教我。」他的口氣冷颼颼的。
  她以為他手持刀劍大剌剌地衝進敵人陣營,簡簡單單撂下一句:「你們被包圍了,還不快束手就擒?」他們就會乖乖把南宮勞交出來?搞不清楚狀況嘛!
  「不如派個人潛進去探查清楚對方究竟部署了多少人監視我爹。」她越說越興奮。「嘿,好刺激耶!我去好了,我上哪兒都會迷路,唯獨在總部不會。這裡的地道、倉房、廂房、庫房……,哪一樣我不是摸得一清二楚?乾脆我負責去把細節查報回來。」
  也不等其他人開口反對,她已經一個箭步竄出矮木叢,驚得他的心臟險些從胸口跳出來。
  「喂,回來!別莽撞──」封致虛話喊到一半停住。來不及了,姑娘她九彎八拐的倩影轉瞬間消失在暗夜的山道上。
  殺千刀的,她為何不能稍微聽話一次?今夜可不比在洛陽或金泉鎮落難好應付哪!
  「你們兩個待在這裡,不要輕舉妄動。」封致虛匆匆交代一下,拔腿追上闖禍精。
  她也不秤秤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憑那幾手三腳貓功夫就想深入匪徒的腹地,她以為現在的天機幫猶然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容得她四處橫行嗎?
  「你給我站住。」他及時在西側廂院的後門攔阻住她。
  「噓!」她連忙將他推進牆側的矮柏後頭,自己跟著掩藏住身形。
  守更的門衛施施然踱過他們眼前。
  「跟你說過了嘛,這裡是我的地盤。」直到守衛走遠後,她才得意洋洋地邀功。「以前我天天夜裡溜到山頂上看星星,所以對護院武師的巡邏更次瞭如指掌,連鍾師兄和陳總管都沒有我厲害。」
  「錯了!」他低著嗓門戳破她的牛皮。「人家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都比你厲害,光是輕功這一項你就比人家短練十年功力,所以你少給我惹麻煩。」
  每次都怪她。
  「來啦!副幫主的睡房在這邊。」她臭著秀美可人的小臉,領著他潛向西側最顯目的大房。「擒賊先擒王,掌握敵人首腦的行蹤方為上策。」
  現在她又變成戰略專家了,而且不忘陷害他充任蹲壁角的竊聽之徒。
  他翻了個白眼,任她揪著自己潛向司徒仲的窗沿下吹冷風。
  「賊痞子好像還沒睡耶!」她低嘶出詫異的評語。
  屋內,幽晃掩抑的燭光投影在紗質的窗紙上,炫黃色的暗彩稍稍柔和了窗外警覺戒慎的氣氛,飄飄忽忽、斷斷續續的,闇弱的呻吟聲將空氣迴盪成曖昧的溫度。
  「仲……嗯……別這樣……」騷媚的腔調依稀屬於嬈翠。
  「別怎樣?」粗豪男子的淫笑聲老實不客氣地傳進竊聽者的耳朵裡。「這樣?還是那樣?」
  「嗯──討厭!」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嬌嗔。
  不害臊的東西!這對男女儼然正在幹那檔子事。封致虛暗暗擰了眉頭,不想繼續竊聽室內的淫亂之事。
  「瘋子虛,他們在幹嘛?」好奇寶寶終於開口了,熱呼呼的暖氣吹向他的後頸。「聽起來騷得緊,裡頭的情景一定很有趣。」
  啥?他回頭迎上她的明眸,暗夜中如星子般迸射著奇麗的光彩,顯然眼睛的主人尚且不滿足於聽覺上的刺激,還想進一步體味視覺的效果。
  「快走,別誤了救人的時機。」假若他陪著她淪落為下等的偷窺夜賊,他就該死了。
  「誤不了的,先看看『風景』再說。」她一臉興致高昂。
  「好,你不走,我走。」他決絕地起身邁開。少了同伴陪她作怪,他就不信她有多大的狗膽子。
  「沒問題,你儘管走吧!反正只有我熟識路徑,有種你自己摸索到鎖仙洞好啦!」她笑嘻嘻地躍上屋頂。終於輪到這傢伙有求於她了,她有恃無恐得很。
  該死的小妮子!他恨得指甲發癢。
  「奇怪,我們今夜到底是來救你爹抑或我爹?」他跳上屋脊揪起她的小辮子。
  「我爹呀!如果你不樂意,頂多我讓你拜他當乾爹。放開啦,我還不想拔光頭髮當尼姑。」她從他手中救回自己的青絲,興匆匆地伏在屋瓦上,動手搬開鬆脫的瓦片。
  老天爺!她製造出來的噪音足以把死人吵活,而且偷窺向來被江湖人士畫分為下三濫的舉止,自持身份的人根本不屑為之。
  「我懇求你、我哀求你、我哭求你住手好不好?」倘若被人發現他今晚伏在屋頂上窺視,他決定自刎以謝天下。
  「噓!」她才不理他那一套。
  搬開一個洞了,正好位於床榻的上方,透過紗帳頂層,兩道糾纏的人影翻動於錦被內。
  「嗯……死相……」春心蕩漾的嬌吟聲恍如催人的魔咒,抑抑續續地導入暗香浮動的夜色。
  朦朧的避蚊紗阻隔了她視線的清晰度,卻因此而令迷離的情境平添幾許魅色,令人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
  她忽然覺得心頭熱熱的,舉手輕摸顏頰,嗄!好像發燒了。
  「他們在幹什麼?是不是很有趣?」為了防止耳語驚動室內的主角,她湊近他耳邊竊竊低問。
  他無語,畢竟這種問題從任何角度回答都很尷尬。
  「司徒仲又胖又重的身子壓在嬈翠上頭,她不嫌重嗎?」她甚至因應情勢提出多種奇奇怪怪的問題。「哇,他的背脊被她抓出血絲了,好痛唷!難怪他呻吟得這麼大聲……咦?司徒仲『咬』她的嘴耶!臭死人了,也不曉得他今早有沒有盥洗。瘋子虛,他們看起來都一臉痛苦的樣子,為什麼不趕快停下來呢?」
  問了半天也不見他回答,守靜終於住了口,回頭打量肉票的表情。封致虛跨坐著屋龍骨,臉龐埋進手掌裡,雙肩顫起輕微的抖動。
  他哭了,為什麼?莫非被她問倒,所以覺得太過難為情。
  「你怎麼了?」守靜趕緊跳回他身邊,陪他坐下。
  他搖了搖手,仍然說不出話來。
  「別這樣,每個人都會碰上自己難以回答的問題,有什麼好丟臉的?」她好心地安慰他,拍拍他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不……不是……」他喘了一口氣。「我……只是……」仍然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守靜終於瞄見他臉上的神情。偉大的瘋子虛確實流出淚水了,不過是笑出來的。
  天殺的!她替他擔心半天,結果他卻在嘲笑她!
  她橫眉倒豎,猛地掄起粉拳攻擊他。「去死啦!你笑什麼?我長得很好笑嗎?笑笑笑,當心笑掉四顆門牙外加假牙!」
  「噓!別吵醒底下的人。」他單手便收住她的花拳繡腿,輕輕往前一扯,守靜登時淪陷進他的胸壑。
  粉馥馥的蘋果臉碰觸到硬實的胸肌,灼熱感彷彿升烈了數十倍。若剛才的溫度稱為「發燒」,則此刻的反應則應該列為「沸騰」。
  男性特有的體味侵入她的鼻尖,硬硬的、陽剛的,混雜著幾分塵土和汗水的風霜,聞起來舒爽而具有安全感,刺激著她的嗅覺感官。她忽然不想爬起來了……
  「你睡著啦?」他低聲在她耳畔打趣,嗓音出奇的沙啞。
  清麗圓潤的蘋果臉登時赧紅成雲霞。
  她發癡了嗎?居然不害臊地賴在一個大男人懷裡。她手忙腳亂地撐起自己的纖軀,正想辯明些什麼,屋頂下的春天卻又傳出要命的蕩吟聲──
  「討厭,你別碰人家那裡。啊……」
  守靜幾乎沒有勇氣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她明白此刻的時機太過扭捏而尷尬,卻又說不出自己如此怯縮的主因何在。畢竟是她主動提議要「看熱鬧」的呀!
  「我……嗯……天色不早了,咱們趕快走吧。」她匆忙自他懷裡撐坐起來。
  修長的手指貼上她的背脊,輕輕施出兩成力,她立刻抵受不住,咕咚一聲倒回原先的位置。守靜錯愕地抬頭,夜光將她的驚羞現形得一清二楚,卻隱藏住他的表情,只有一對炯炯有神的瞳眸輻射出光華。
  他想幹嘛?
  「你知道嗎?」封致虛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剛才提出的問題屬於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範圍──我好心讓你『意會』一次如何?」
  說完,不待她回過神,熱唇封住她的櫻桃小口。她徹徹底底地震駭住,而迷惑的感覺和訝異同等強烈。
  他……他究竟在做什麼?
  守靜張嘴想發問,他馬上掌握大好的機會,舌尖侵入她的唇內。
  他的舌頭闖進她嘴裡做什麼?會不會很不衛生?她從來沒見過任何人這樣親吻的,除了屋內那對姦夫淫婦。而且,這種感覺似乎……太過親膩了。但是,她喜歡。
  她握成拳頭的雙手自動鬆開,軟軟地攀上他的後頸,試探性地揉捏他難馴的髮根。
  單純的吻,卻引發不單純的效果──奇異難耐的熱度在他們之間節節竄升,她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溫,品嚐到他的滋味。
  他幾乎不想停止這個灼人心魂的烈吻。她的氣息清澀甜淨,宛如深山中的清泉,完全不曾被凡俗的人類跋涉過,他是第一個接觸到水流中心的探索者,在其中發掘到絕世的珍珠。
  他曾經允諾過自己,無論她對他的感情抱持著何種想望,他絕不能陪著她「胡來」,現在──或許他的心正面臨空前的挑戰。
  「呵──」瓦宇下的呼聲喚回兩人的神智。
  他鬆開固定她頭顱的手掌,兩人緊密的連接終於分開些許縫隙。她朦朧的眼眸維持短暫的漫無焦點,直到寒夜捎來冷風,吹回了她的意識。
  啊!守靜突然跳起來,她瘋了嗎?她竟然踩在敵人的頭頂上偷情。
  「你……你你你……」她一時之間羞惱得口吃,一步一步地退向簷側,「你怎麼可以……你……好色的傢伙!採花大盜!」
  「喂喂喂!」他忽然指著她腳下叫道:「別再退後了,當心破──」
  「啊──」
  太遲了!
  她一腳踩在自己搬出來的洞口,偏偏那處屋頂的瓦石特別鬆脫,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喀啦一聲,瓦片開始震顫出裂縫。
  「瘋子虛──」她可憐巴巴地盯住同夥。副幫主的廂房快變成「透天」厝啦!「──樓下見!」
  嘩!她的人影驀地往下一沉。
  「守靜!」他的手掌探出。差了一寸,沒構著。
  辟哩啪啦,乒乒乓乓!精采的音效響徹寧靜的暗夜,木頭床柱的斯損聲、紗帛的破裂聲、人體摔落地板的碰撞聲,外加幾串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屋頂上有人!」
  「我的刀呢?」
  「我的衣服在哪裡?」
  「來人哪!你們全死在外面賭牌九啦?還不趕快進來!」
  「瘋──子──虛!」
  眾多噪音中,以這一聲呼喚最為親切,他只差沒流下思念的淚水。
  司徒仲匆匆揪過掩體的衣物,仔細打量刺客的來路身份,卻見刺客趴在地上,一邊「哎喲、哎喲」地爬坐起來。
  「大小姐,是你?」他萬萬無法料想,再次重逢的地點居然是他的睡房。
  司徒仲不愧為陰惡又怕死的梟雄,動亂發生的瞬間,房裡房外立時被護院武師團團包圍成木桶狀,滴水不滿,可見這奸賊頗有自知之明,預料到幫主的忠心分子隨時會出現取回江山。
  死瘋子虛,還不下來?!莫非真要等到她被人砍剁成肉醬才肯露面?
  「對,就是我!你想怎樣?」守靜立即站起怒斥。反正靠山就在頭頂上,不怕不怕!氣勢可得裝得威風一點。
  「上面有人,揪他下來。」司徒仲吐出冷冰冰的吩咐。屋外的人手紛紛竄上屋頂。「大小姐,天機幫好歹也算您的家,既然回來了,幹嘛不大大方方地從正門進來呢?」
  「因為一跤跌在別人頭頂上的進場方式比較有意思。」若要耍嘴皮子,她可不輸人。「司徒仲,你這個萬惡的狗賊,立刻把我爹放出來!」
  嗯!好,有氣魄,她欣賞自己的膽識,回頭千萬記得向瘋子虛炫耀。不過這傢伙怎麼還沒下來?他該不會自個兒偷溜了吧?
  「叫我放人可以,」司徒仲斜著嘴角冷笑。「只要你能勝過我手中的長劍。看招──」
  「慢著!」她伸出柔夷喝住惡賊。「我最近剛學成一套天下無敵的功夫,你最好別輕易挑釁。」
  先吹鼓幾張牛皮穩住場面要緊。瘋子虛,你死到哪兒去了?
  「好,你儘管放馬過來。看招──」
  「等一下!」她第二次叫暫停。「司徒仲,我再給你一次求饒的機會,否則輸得太難看可別怪我。」
  臭男人!你在屋頂上睡著啦?還不快下來,我掰不下去了。
  「哼!輸在你手上算我認栽。看招──」
  「稍候一下!」她又喊了第三次中場休息。「你真的很不知死活,看來我應該先介紹清楚新學會的絕世武功具有哪些駭人的必殺招數。」好棒,她真佩服自己的天才腦袋,這話題起碼可以讓她再掰上一個時辰。「首先,我的起手式可以摧敵人之首腦如捏豆腐──」
  「住口!」司徒仲喝斷她拖時間的意圖。「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看招!」
  哇──真的幹上啦!
  她嚇得縮著身子抱頭鼠竄,這會兒就很後悔自己平常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有空的時候只曉得偷懶溜出去午睡,或者藏在山野裡偷看師兄們踩到捕鼠器的表情,沒花時間練好輕功,否則現在最起碼也還可以仗著絕妙的輕身步法閃躲刀劍的攻擊。
  她往西側鑽出去,司徒仲卻搶在她前頭,致命的武器已經攔住她的去路,她眼前驀地揮過白晃晃的刀光,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角沁出來。
  沒路可退,這廂真玩完了!
  「喂,你再不下來就死人啦!」守靜拚命仰頭大叫。這傢伙究竟上哪兒去了,怎麼轉眼間消失得半點聲息也沒有?即使手下失風被司徒仲的爪牙擒住了,好歹也該哼哎幾聲吧。
  「哼!你哭爹喊娘也沒用。」司徒仲獰笑。
  「瘋──子──虛!」
  砰!
  平薄的櫸木雕門碎裂成燒火的柴片,碧青色頎長的衫影飄飛進房內,順手點倒兩名擋路的小嘍囉。
  「是誰這麼大膽?」司徒仲大喝,尖刀平貼著她軟嫩細膩的頸項。
  「是我。」來人的嗓音清冷而不經意。
  月光斜射入門檻,將精瘦的體格刻畫為爾雅瀟灑的剪影,優閒的雙手背在後腰,姿態宛如賞花月會上聞香而來的公子哥兒。當然,從他身上散放出來緊迫盯人的氣質,絕對和公子哥兒搭不上一點邊。
  司徒仲的目光越過他,十七具被點住穴道的人體以著怪異的姿態橫陳在庭院裡,西側廂房一時之間成為雕刻師傅擬塑人像的練習場了。
  高手駕到!但他是如何做到同時放倒十七個對手,卻還能保持無聲無息的?
  「你是誰?」反賊頭子開始感覺到強大的壓力。
  封致虛軒眉一掀,唇色撇起毫無笑意的冷冽。
  「我是肉票,快把綁匪交出來。」
          ☆          ☆          ☆
  顯然某人的脾氣又瀕臨引爆點,而且氣得不輕。
  綁匪乖乖被肉票夾在臂彎裡,幾個長身跳躍,退奔到同伴藏身的地點。
  白玉盤已經移至中天的位置,陳總管和鍾頂盛發現他們歸來的身影,先後離開藏身的地方迎上來。
  「封大俠,如何?幫主的近況還好吧?有沒有被狗賊折磨?」鍾頂盛搶著開口。
  肉票的臉色臭臭的,不回答。
  「瘋子虛,男子漢大丈大,幹嘛那麼小家子氣嘛!」守靜呈上釣小魚狀吊掛在他的手臂上。
  「我小氣?」這小妮子簡直分不清楚青紅皂白。「姑娘,你沒說錯吧?如果我真的小家子氣,剛才又何必跳下屋頂救你,你以為我閒工夫很多嗎?」
  來了來了,決定和她翻舊帳了。守靜橫著眉、豎著眼跳下他的「便車」。
  「閣下打算討恩惠了?我明明安全得很,根本不需要你救。」她需要他的時候,喊了一百聲也不見他的人影,有什麼用?只曉得偷吻她而已。
  偷吻?對了,差點忘卻他竊香盜玉的惡行。
  「好色鬼!」她再追加一句。
  封致虛差點被自己的怒氣嗆暈、火氣嗆死、冤氣嗆活。有沒有搞錯?他好心救了她的小命還得被她嫌,天下如果存在著比他更神智失常的糊塗蟲,他甘願與那傢伙結拜為兄弟,一起歸隱到首陽山,從此朝夕與共,一同悲歎自已的命運。
  「若不是我及時拉低你那顆空心的小腦袋,它早就釘在司徒仲的牆上當壁畫了。」
  「你還敢說!那支袖箭是你自己射出去的,倘若誤釘中我的腦袋,只能算你沒本事。」
  陳總管和鍾頂盛茫然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顯然他們錯過了某些精采的鏡頭,才會覺得自己此刻置身在虛無縹渺中,對兩人應答的內容完全「霧煞煞」。
  「我射發袖箭的目的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希望把你救下他的刀口。你千該萬該,就是不該被一隻小小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蜘蛛嚇得四處蹦蹦跳。」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比她更可笑的人,他的暗器準頭明明沒瞄住她,她偏偏喜歡自個兒迎上前去送死。「要不是你中途作怪,我早就收拾了司徒仲那只三腳貓。」
  「少來了!」不屑的嗤笑聲從她圓俏的鼻端噴出來。「誰是三腳貓可難說得很。瘋子虛,打輸架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畢竟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們都沒笑你了,你多辯解些什麼?」
  先前封致虛的臉色以「難看」來形容應該恰到好處,至於此刻,可能得更正為「難看死了」。
  「嘿嘿!」一時之間心火太過旺盛,封致虛只能以冷笑來取代語言能力。
  「難道我說錯了?」戰場告捷者努力地撻伐哀兵。「真正厲害的高手一旦把我從敵人的手中救回來,更應該乘勝追擊、打倒對方。」
  南宮守靜,你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被你拖延了這些時間,人家兩百多個手下早八百年前就齊聚在院子外面了,麻煩南宮高人教導在下,當一隻『三腳貓』懷裡貼纏著一隻堅持不肯用自己的雙腳站立,以免蜘蛛爬到她身上的『膽小貓』,他應該如何打敗大軍?吐唾沫淹死他們嗎?」他的牙齒咬得吱吱嘎嘎響。
  陳述到這個程度,旁觀者約略已知曉情勢的後續發展。
  顯然他們當時處於挨打的場面,不得已之下,封致虛唯有揪著南宮守靜的小脖子敗退下來。堂堂封大高手居然也有落荒而逃的時候,難怪他嚥不下這口窩囊氣。
  「且慢,」鍾頂盛稍微捉住一些頭緒。「如此說來,兩位今晚沒見到幫主的金面?」
  「廢話!」這會兒兩人倒是異口同聲,站在同一陣線上。
  封致虛瞪了瞪眼睛,「你以為救人就像生孩子那麼容易?有種下次輪到你親自出馬試試看。」
  「你又不是女人,怎麼曉得生孩子容易?」她向來偏好挑他雞蛋裡的死人骨頭。
  眼見膠著緊張的戰火一觸即發,陳總管不愧具有長者耆碩的風範,挺身出面穩下情況。
  「別吵了,今晚驚動了司徒仲,又暴露出咱們的行蹤,接下來要救出幫主只怕必須耗費更多時間和人力。」
  「對喔!」她的氣焰登時熄滅幾分,垂頭喪氣地「不恥下問」,「瘋子虛,接下來該如何做?」
  她挺聰明的嘛!平常沒事可以抓他來針鋒相對;遇見麻煩的時候,又懂得充分利用他的快捷性。
  「還能怎麼辦?」封大俠口氣仍然又衝又重。「討救兵羅!」
  他逕自回去矮樹叢裡摸出小鳥籠,從懷中掏出一紙事先寫好的短箋,放進信鴿腳上縛住的小圓筒,打開籠門讓它振翅飛向來時的方向。
  今夜好歹損傷了幾十名圍攻的歹賊,也等於直接削弱敵人的勢力,並不算完全沒有收穫,只要幫手們早些日子趕到,大夥兒趁勢追擊,剿滅天機幫的叛亂分子想必不是難事。
  「你打算向誰求救?」她看得好奇極了,眼巴巴地黏上他身側。
  「一位能幹的高人。」辦完正事,他沉著臭兮兮的長臉,邁出步伐朝山下走去。
  「他何時會趕到?來得及嗎?」綁匪忽視肉票不悅的情緒。
  「或許吧。」
  「他有多厲害?能吞長劍、走熱炭、跳火圈,拿刀砍掉自己的手再長出來?」
  肉票不屑回答。
  陳總管捻著鬍鬚,打量著兩人相偕走在前方的背影,笑而不語。
  鍾頂盛搔了搔疑惑不解的腦袋。「陳總管,這封大俠和咱們大小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瞧那兩人之間好像有些什麼,又似乎沒有,奇哉怪哉!
  「以後你就知道了。」陳總管撇開神秘莫測的微笑,往山下寄宿的方向走去。
  辛苦的一夜又過去了。
  明夜的北斗星指示路徑的光芒應該會更加爍亮吧?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4-18 10:51: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守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先安慰自己,一定是太久沒睡好的關係,眼力產生退化現象,才會將屋外那抹眼熟到了極點的背影誤認為她不應該認為的對象。
  風騷老闆娘此刻應該待在洛陽城,沒理由出現在陝西嘛!她真是杞人憂天了。
  「守靜,」封致虛笑吟吟地領著纖麗窈窕的俏人兒進入小茅廬。「你應該記得宋夫人吧?」
  「別宋夫人、宋夫人的叫了,承蒙公子和南宮姑娘不嫌棄,小女子柳朝雲,不妨直接喚我名字便是。」嬌滴滴的眼波伴著俏柔的胴體停駐於守靜面前。
  噩夢!一個活生生的噩夢!
  這個噩夢在她大腦的反應區迅速掀起巨大的波瀾,她一個箭步衝到兩人中間,手肘使勁頂開柳朝雲,拉著封致虛返到距離狐狸精最遠的角落。
  「你幹嘛?」他詫愕的眼光停在她的頭頂心──因為她的胴軀緊緊貼在他胸前,彷彿欲協助他抵禦邪惡的誘惑,從他居高臨下的角度僅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漩。
  「我……你……她……」屋內的其他四雙視線紛紛投向她,麥芽光澤的粉臉染漬上一層輕艷的嫣紅。「狐狸精,你未免太不害羞了,我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婦道人家的含蓄?」
  這女人分明對瘋子虛充滿奢想、遐想和幻想,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喲,這回可是封公子飛鴿傳書喚我過來幫忙的,怪不得我呢!」柳朝雲偷笑。堂堂封致虛終究也逃不了被心上人管得死死的命運。
  「什麼?」搞了半天,七天前瘋子虛以信鴿傳遞消息的對象竟然是風騷老闆娘,「你找她來幹什麼?」
  封致虛被她質問得莫名其妙。「她就是我口中的高人哪!」
  半個月前,聞人獨傲的使差將柳朝雲的背景調查交到他手中。據那份報告指出,在柳朝雲成婚之前,有一回黃河沿岸七大幫會的頭目聚集於衡山討論地盤的分派問題,不幸受了仇家的暗算,七個人同時中了奇毒,多虧路過的柳朝雲拔刀相助,替他們逮回那個暗中放毒的狠角色,及時搶到解藥,大夥兒的老命才從閻王老兒的黃泉路上走回頭。從此,七大幫主感恩之下,誓願他們手下的幫會成員隨時樂意聽由她的差遣。
  柳朝雲能以弱質女流之身在龍蛇雜處的幫會中吃得開,可見手腕和來頭都不單純。
  其次,她的亡夫又是南二省衙門的總捕頭宋定天。宋定天的名氣雖然及不上聞人獨傲響亮,然而在六扇門中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聞人獨傲秉持公門中人互相幫助的精神,特別囑咐弟弟多多關照宋氏遺孀。不過,以柳朝雲的武功和人脈來看,封致虛倒覺得他們這行人需要她支助的程度,反而更勝過她需要他們的。
  好漢敵不過人多,因此欲剿滅天機幫的反賊,他需要調來大批人手,而在他認識的人物當中,除了名捕大哥之外,只有柳朝雲有能力召人來幫忙了。
  「我才不信她有多高明呢!」守靜仍然嘴硬。當然羅,騷狐狸勾引男人的手段肯定是高超絕倫的。
  封致虛沒工夫理會她的小鼻子、小眼睛。
  「柳姑娘,我們已經將天機幫總部的地形和人員分佈大致描繪出來,麻煩請到桌邊來商議一下大計。」他做手勢邀柳朝雲入座。「這兩位是天機幫陳總管和鍾頂盛。」
  「兩位俠士萬福。」柳朝雲盈盈施了一禮。「我的人馬已經領進這附近的小村落何時安置下來,就等著聆聽封公子的使喚。」
  眼見四個人即將入座,而她卻被拋在最後頭,守靜的俏臉竄伏過青一陣、紅一陣,只差沒提把刀子砍了那對姦夫淫婦。
  「你們慢慢談吧!那種運用智計的高峰會議,我這種笨腦袋是插不上話的,我自動消失。」
  她嘟著心理不平衡的櫻唇,紅著水靈靈的眼眸,踩著氣憤沉重的步伐,撞開薄板門出外。
  「喂──」封致虛來不及叫完,南宮大小姐已經反手甩上大門。
  又使小性子了!實在拿她沒辦法。他搖搖頭苦笑,坐回座位上。
  「你不去追她?難道不怕她鬧起脾氣,又溜到外地去躲起來。」柳朝雲和另外兩個男人全等著看他們上演的「爭風吃醋記」。
  「不會的。」他太清楚守靜了。「她走不出兩里就會迷路,我傍晚時分出去解救她正好。」
          ☆          ☆          ☆
  又迷路了!
  也罷,她才不需要那個姓瘋的傢伙幫忙,就不信她自己找不到路回去。
  懷著氣憤難平的心態,守靜茫然摸索了一個時辰,最後仍不得不向事實妥協──
  好吧!她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是她總有今夜不回家的權利吧?
  她踱向路旁的大石頭,一屁股坐下來,柔荑撐住瓜子型的下巴,冷意襲人的夜風將怨怒和不滿吹進她的心海裹。
  該死的瘋子虛!好色、沒品,一見到風騷女人就流口水,他哪裡是為了救她老爹才找來老闆娘的,分明就是故意找藉口製造與對方親近的機會。
  「最好把他給閹掉!」她常聽爹爹和師兄們拿這句話來咒罵其他人,至於「閹掉」對男子的影響,她只知道上茅房的時候不太方便,至於是否具有別的意義她就似懂非懂了。
  「這麼狠心?」旁邊突然有人接話,她嚇得差點沒跳上樹頂去。「我連皇帝都不屑為之,你卻想建議我當太監,好毒的婦人心呀!」
  是他!他何時來到她身畔的,她居然沒察覺。哼!光會耍嘴皮子有什麼用?
  她的紅唇嘟翹成掛豬肉的吊鉤,撇過頭不睬他。
  「你再不說話,我又要肚子痛了。」封致虛擠到她身旁逗弄道。
  上回他裝病拐騙她的記憶霎時沖刷回腦子裡。
  「你這個鼠輩!」她掄起拳頭叮叮咚咚地攻擊他。「有事沒事就喜歡逗著我玩,偏偏又想去招惹其他浪蕩女人,你根本不是君子!你有沒有聽過『君子不欺暗室』這句話?它的意思就是說:君子不會在很暗的房間裡欺負人。你雖然沒有在光線陰暗的房間裡欺負過我,可是傍晚的山路旁也代表著同樣的意義。我討厭你,我恨你!」
  棉花團似的小粉拳落在他肩膀上、胸膛上、手臂上,他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甚至自動半轉過身體,讓她也在酸痛的後背肌肉多捶幾下。
  「右邊下面一點。」他開口指示她。
  「你去死好了,我才不──什麼意思?」守靜終於注意到他的回應與自己的漫罵之間缺乏合理的關聯。
  「右下角那一帶的肌肉比較疼痛,可能是昨晚睡姿不好扭到了,你幫我多捶幾下。」
  可──惡──!這傢伙欺人太甚,居然把她使出吃奶力氣的攻擊視為軟性按摩。
  「瘋子虛,你給我記住!」她猛然抬高他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喂!慢著。」封致虛一轉頭,看穿她的意圖,連忙阻止她。「守靜,你千萬別──」他下意識地微抬手肘,豈料正好頂撞上她的牙關,震得她張開欲咬的兩排白牙倏地合攏。
  「唔──」她摀住嘴唇,淚眼汪汪地吸氣、吐氣,試圖緩和牙齦傳來的劇痛。
  「怎麼樣?不要緊吧?曖,你就是死腦筋,為何不肯聽我把話說完呢?」他掬著滿心的愧疚檢查她的傷勢。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練武之人遇到外力的侵襲,肌肉自然而然會生應出抵禦的內息,一彈之下,馬上將她的牙根震痛了,也流出血來。
  對守靜而言,今兒個顯然是難捱的一天。從下午開始,先是礙眼的敵人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再來是四處亂走迷了路,接著又被他蓄意撞痛了牙齒,種種委屈的心情如同漲潮的錢塘江,洶湧入心坎。她眼眶的顏色漸漸加深、變紅,淚水終於氾濫而出。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她哭得唏哩嘩啦,活像死了親人似的。
  封致虛歉疚個半死,在這個當口實在渴望搬起底下的大石頭敲昏自己。
  「對不起,這是自然反應,怪不得我。你以後千萬別再胡亂攻擊我,知不知道?」他伸臂將淚瑩瑩的俏臉蛋緊緊貼近心房的位置。
  珠淚迅速滲透了他的衣襟。封致虛溫存地吻上她的頭頂心,心頭的某處壁壘遇上滴滴漏漏的水流,終於蝕穿了缺空的角落。
  自何時起,他習慣了懷裡擁著南宮守靜的感覺?素來漂泊自由的心靈,似乎黏上一根繩索,而尾端的把持人則是她俏雅活潑的影像……這種牽心掛懷的情緒稍微嚇到了他。
  他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品味著自己和異性產生情感聯繫的氣氛。生命中多出一個對自己有意義的人,相形之下也表示更多的責任和綁縛。一旦讓她介入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再和以前一樣,高興的時候放懷狂奔上四百里,只為了嘗嘗黃河活魚的生鮮滋味;心情惡劣時,則蒙在被窩裡睡上三日三夜,即使天塌下來也當成棉被蓋。
  他必須顧慮到枕邊人的心緒,分享兩人的喜怒哀樂,直到老,直到死。
  一輩子是一段很長的時間,而他發現──自己並非如此畏懼終生與她相對的感覺。難道他真的昏了頭、失了心?
  「守靜,聽我說,」他以長勁有力的食指挑高她下顎,眼神難得的轉為嚴肅而正經。「為了救出你爹,我們必須向柳朝雲求助,但這並不表示我對她存有任何遐想。」
  言語中為自己辯解的意味已經相當明顯。封致虛向來不理會他人的想法和誤解,如今他願意向她解釋自己行為背後的動機,是否代表他終究有些在乎她呢?
  望進他嚴肅的眼底,守靜驀地升起羞澀如春梅的心態。原來自己的醋意不自覺地表現得這麼明顯,想必其他三人都在肚子裡暗暗嘲笑她吧?
  「風騷老闆娘和我們非親非故的,何必大發善心地援助咱們?黃鼠狼給雞拜年,老狗送貓咪鹹魚乾!」反正她硬是和假想情敵槓上了。
  「人家心地善良,又和咱們有緣嘛。」他理所當然的說。
  其實他可以瞭解柳朝雲的想法,一旦她協助他們救出南宮勞,天機幫從此欠下她一個大恩惠,日後若發生任何需要動用到南宮家的地方,大夥兒絕對無法拒絕,就如同那七大幫會的情形一樣。因此她不用親自經管門派或幫會,就可以輕鬆支配現成的人力和資源,何樂而不為?
  然而,這番推論可不能讓守靜知道,否則憑她憎厭敵視柳朝雲的程度,只怕會耍起脾氣來,寧死不肯承人家的情,以免日後和對方繼續有所牽連。
  「是嗎?」守靜嗤哼了一聲。她就是討厭那個狐狸精。「救出我爹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她早就推想明白,當初瘋子虛答應和她一道回來總部的理由只是藉口而已,他必定藏匿著其他用意。
  「我?」他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用不著再欺騙世人了,事情明擺在眼前,他決計不會傷害南宮家人的半根寒毛,既然如此,似乎該做其他打算了。
  「我打算回嶺南。」算算時間,救出南宮勞後,他與大哥的賭約期限也逼近段落了,他必須回去和聞人臭傢伙做個了結。
  當然,他會回來找她的。反正南宮守靜也極喜歡黏他,既然如此,就讓她纏一輩子吧!長城內外,無數個景色佳妙的好地方隨時等著他們踏足而至,有她相陪,遊山玩水多了個伴兒,日子自然過得愜意。
  「噢!」她忽然沉默下來。
  瘋子虛打算離開?那她怎麼辦?她當然不能厚顏無恥她跟在他後頭,畢竟自己還曾經以這種自動送上門的行徑為理由,譏笑過風騷老闆娘呢!
  臭男人,居然毫不思索地回答她轉頭想走的意向,完全沒顧念到她和他的交情……
  封致虛再度發覺衣服前襟漸漸沾濕,驚訝地輕問著:「怎麼又哭了?」
  「要你管,我牙齒痛不行嗎?……」守靜埋進他頸窩,痛痛快快地凶他幾句。
  她絕對會想法子阻止他離開,即使要打暈他再鎖到地牢裡,她也照做不誤。
          ☆          ☆          ☆
  經過四天三夜延密的佈置,封致虛一行人正式向司徒仲宣戰。
  柳朝雲引來的一百八十條好漢個個身手不凡,陳總管建議將人員總數略分為四隊,分別從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包抄天機幫,隊伍的領頭則由他們五人分別率領。至於守靜,為了防止她在領軍的中途迷路,將整隊人馬帶進森林裡玩捉迷藏,她只要負責跟緊封致虛就成了。
  「為什麼不讓我也當主帥?」起初她抗議著。
  「因為我們不希望救回一個天機幫幫主,卻失蹤了四十多位同僚。」一旦牽扯到她的路癡問題,封致虛向來是不循私、不偏袒、不遮遮掩掩。
  守靜馬上啞口無言。
  策略大致擬定之後,凌晨寅時,天際露出魚肚白,正是日夜更次的守衛替換的時機,防備心態最鬆懈的時候,由封致虛統率的三十七位高手從總部後門的位置悄無聲息地溜向鎖仙洞,打算來個釜底抽薪,先救出敵人囚鎖起來的王牌,讓司徒仲失去挾持要脅的憑藉,再大大方方地攻他個措手不及。
  「這回可能不會有任何香噴噴、火辣辣的情景好看了。」守靜的言語中儼然有著無限的憾意。「瘋子虛,待會兒爹爹發現居然是他老掛在嘴裡的『不成材』女兒救他出來,你猜他會不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敢情她把這樁救人事件視為一展英雌的機會了。
  「會,只要你別輕舉妄動,莽莽撞撞地壞了大家的好事,我想南宮幫主絕對會驚訝得立刻昏過去。」他提出惡狠狠的叮嚀。
  「我當然不會衝動。」她替自己抱屈。「這次咱們直接帶人闖進去,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宰一雙,嘿嘿嘿,多刺激,有什麼好衝動的。」
  他無可奈何的將視線焦點投向天上。聽聽她嘴裡誇述得多麼英勇,只怕人家刀子剛往她的脖子削過來,她已經抱著腦袋縮在地上,大喊:「瘋──子──虛!」了。
  這丫頭沒救了。
  闖入鎖仙洞的過程非常順利,一行人輕易收拾了守在洞口的十多名護衛,直闖洞內的中樞牢檻。
  「娘!」透過木柵欄,守靜瞥見大娘和自己的親娘,忙不迭地撲過去大喊。
  「靜兒,」二夫人迎上來,隔著木欄緊緊握住女兒的小手。「你也被司徒仲那個惡賊捉來了?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這些人是誰?可憐的靜兒,你一定受了委屈了。」
  「不,娘,我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爹爹呢?三娘呢?」她沒瞧見南宮勞的影子。
  突然,有床上圓鼓鼓的棉被輕微蠕動著,彷彿底下有人強烈的畏寒,正在猛力發抖。
  「爹爹,是你嗎?你一定染上風寒了,我立刻帶你出去看大夫。」守靜心頭不忍,眼眶紅了起來。「瘋子虛,你趕快搜出牢門的鑰匙,放我爹出來。」
  他應了一聲,還來不及走開,棉被忽然掀開,露出一個光溜溜的上半身。
  「咦?我好像聽見那個黃毛丫頭的聲音。莫非老子關在鳥籠子裡太久,產生幻聽了。」南宮勞回頭,堅硬扎人的虯髯仍然宛如往昔的神威凜凜。他瞄見女兒的身影,眼睛一亮,「靜兒?他奶奶的!真是你這個鬼丫頭,你也被抓進來啦?呵呵呵,好,咱們一家子好歹也算團圓了。」
  南宮勞健步跳下石床,哈哈大笑地朝女兒迎上來。「來來來,老爹親一個。」
  三、四十條人影同時瞪大眼睛。
  「爹!」她尖叫,掉頭躲到封致虛身後,俏臉緊緊貼著他的背肌。「你胡鬧什麼?」
  「幹啥?」南宮勞怪叫。「親一個有什麼關係。你還在和老子鬧彆扭?」
  「你……你的……那個啦,討厭。」
  南宮勞不解地搔搔腦袋。哪個那個?
  大夫人清了清喉嘴,尷尬地拎起床角的裡褲。「你……呃,要不要先套上一件蔽體的衣物?」
  「啥?老子沒穿褲子?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南宮勞乾笑著,三兩下兜著褲管套上身。
  石床上的三姨太稍微翻開被褥,發現外頭杵著幾十條大漢,羞得藏在棉被裡不敢出來見人。
  「爹!」懊惱慍怒的嗓音從封致虛背後飄出來。「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有心情尋歡作樂。」
  嚴格說來,今天也沒讓她失望,她確實又撞見了某種香艷火辣又刺激的場面。
  南宮勞咧開寬闊的嘴巴,嘩啦嘩啦的豪氣嗓門震得滿室的微塵撲簌簌掉下來。「以往老子干幫主的時候,每天從早忙到夜裡,都還有大大小小的雜務急待處理,幾時曾像最近的日子一樣自由?好不容易偷閒在牢房裡度假,當然應該來個『人生得意須盡歡』羅!這可是孔夫子教誨不倦的名言。」
  「李白。」封致虛忽然插話。
  「啥?」南宮勞瞪了瞪眼睛。
  「『人生得意須盡歡』出自於李白的『將進酒』。」他好心告知對方。
  「他奶奶個熊!老子講話要你來多嘴?靜兒,這傢伙叫啥鬼東西?」南宮勞大聲嚷嚷。
  「你衣服穿好了沒有?」直到確定老爹沒有「遛鳥」的嫌疑,她才從封致虛的背後鑽出來。「他叫作封致虛。」
  「封致虛?」四個牢犯同時驚喊。如雷貫耳的名字可比從天下掉射下一顆五百斤的重火炮,轟得他們頭暈腦脹。
  「靜兒,他是那個『封致虛』?」二夫人顫聲詢問道。
  「全天下姓封名致虛的呆子少說也有兩萬個,誰知道你指的『那個』是哪個?反正他是我專程搬回來的救兵就對啦!」她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喂,肉票,開鎖呀你愣在這裡做什麼?鬼打牆啊?」她威風的頤指氣使,順便賞他的硬背一拳頭。
  封致虛已經習慣淪為供她差遣使喚的小廝,命令一接收到,馬上乖乖從敗倒的守衛身上摸出鑰匙,釋放牢裡「快樂的度假人」。
  偏偏人家不想出來。
  牢門甫打開,南宮勞倏地飛身直直朝他衝過來,封致虛連忙把架式擺開,然而落難幫主已經打橫夾著女兒,重新躲回囚穴裡。匡啷!牢門重新掩上。
  「南宮幫主。」
  「爹。」
  他和守靜同時喚出聲。
  「姓封的,我女兒年紀輕不懂事,你有什麼本事直接衝著我來,何必找小丫頭的麻煩?」南宮勞每根鬍鬚、髮根怒張為筆直的鐵絲,豪邁勃發的姿態充分說服旁觀者,他確實有能力領導天機幫縱橫天下、無往不利。
  「我不是小丫頭。」她夾在兩隻鬥牛之間抗議,而且越來越習慣倒掛在男人的臂彎上。
  「南宮幫主,您也未免太小看在下,縱然封某不才,對區區小女娃兒也沒多大的玩弄興致。」封致虛冷哼一聲。
  「我不是小女娃!」反駁的聲音越來越嗔惱,但依然得不到應有的注意。
  「江湖上傳聞封大俠對咱們這些旁門左道的幫會特別『偏愛』,不知道你這次挾持我女兒回到天機幫究竟有什麼用意?」南宮勞的虎目神准銳利地盯住他。
  「人家才沒有挾持我,是我逼他一起回來的。」她繼續喳呼。
  「問得好。」封致虛苦笑。他也迫切需要有人告訴他,為何他會愣頭愣腦地跟上常山來救人。「何妨請令嬡來解答?」
  守靜發出得意的嘿嘿笑。老爹,繼續呀!儘管別理她呀!最後還不是得依靠她的大智慧來開解迷津。
  「你神智不清了?」南宮勞拎著她來到牆角,唧唧噥噥的嘀咕。「咱們躲他躲得沒地方去,好不容易在常山覓到一處清靜的棲身之所,你又眼巴巴將大煞星引來總部,你嫌司徒仲一個人鬧反叛還不太過癮,是不是?」
  「人家真的專程來搭救你。」她努力替那沒人緣的瘋子虛辯解。
  「是喲!接下來你還會說服我,救完我之後,封致虛打算乖乖把腦袋送上來,讓我高高興興地砍掉。」
  「咦,你怎麼知道?」她以充滿敬佩的表情稱讚父親的聰敏。「他原本真的提議到天機幫讓咱們殺頭耶!」
  南宮勞頓時感到羞於面對南宮家的二十六代列祖列宗,他竟養出一個腦筋有問題的女兒。
  「你可明白他做過什麼?他孤身一人挑了『餓虎山寨』、『重九門』、『青陽派』……等,黑道上的大幫小會全是他相中的目標,他會好心來救我才有鬼!」
  瘋子虛有這麼厲害嗎?她歪頭打量牢房外的瘦長形影。其實她一直搞不懂,除了脾氣稍微欠缺修養之外,封致虛究竟有什麼可怕的地方?雖然他的武功比她高桿兩倍又多一點點,是看起來實在不像她想像中肌肉糾結、胸前長滿黑茸茸汗毛的無敵高手。上回在金泉鎮,所有鎮民扛著鐮刀、斧頭上門來找碴,他不也揪著她轉身就溜嗎?
  「爹,你少言過其實了,如果他真的那麼厲害,為何不自己出馬來救你,反而招了幾個人馬過來礙手礙腳?」她自行做了一番結論,說來說去,全是旁人自己嚇自己。
  「那不同呀!」南宮勞仔細分析給她聽。「以前他只要負責剷除乾淨整個幫會即可,做起事來不必有任何顧慮,走到哪裡打到哪裡便成。但是這次他顧忌到我的存在,必須搶著在司徒仲動我之前先下手為強,救我出險地,所以他必須仰賴其他人馬的輔助,從多方面進攻……」
  慢著,怎麼分析到最後,連自己也相信封致虛真是來解救他的?不成不成,簡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唉,反正你不瞭解封致虛啦!只有我最清楚。」南宮勞直接跳到莫名其妙的結論。
  「是嗎?」南宮家的女人同聲質疑。
  「你清楚我?」連父女倆的話題人物都覺得納悶,他何時在天機幫養了一尾蛔蟲,自己居然不知道。
  南宮勞的老臉有些掛不住。
  罷了,他看得出來女兒對姓封的小子似乎頗為維護,只怕兩人之間已經產生某種程度的關係,至於這種「關係」和他聯想到那種令天下父母心驚肉又跳的「關係」是否畫上等號,則必須等他進一步探查清楚。
  只要姓封的敢佔他女兒便宜,他一定……他一定……他一定算了。
  嘿!可別說他沒膽量,誰教人家武功比他整家子高出不大不小的一截,空有滿坑滿谷的膽汁濟得了啥子鳥事。
  轟隆!洞外驀地震撼起驚天地泣鬼神的爆炸波浪。
  天機幫的火藥儲藏倉庫引燃了。由柳朝雲率領的進攻部隊告捷。
  「殺千刀的,是誰炸了我辛辛苦苦搜集來的炸藥!你們存心來踢館的?」不對,必須換個詞兒,畢竟他的「館」早被叛徒踢個一乾二淨。「你們存心來愚公移『山』?」
  「走走走,咱們一塊兒出去看看。」守靜開心極了,一溜煙鑽出老爹的臂彎,衝出牢房擔任開路先鋒。「老爹今年元宵添購的煙火尚未施放完,還留了兩擔子的存貨在倉庫裡,此刻外面的天空絕對精采漂亮。」
  她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高昂的興致,與其說她是來救人的,毋寧稱她聽戲、看熱鬧的玩樂心性更嚴重。
  封致虛發現自己萬分同情南宮勞生出一個無情無義的孽女。
  「你好像忘記咱們的計畫主旨在於搭救令尊。」他認為自己有必要開導她。
  滿門的南宮家人投與他感激的瞥視。
  「我沒忘記啊,」她及時在洞口回頭,「我知道你一定會把爹爹救出來,有什麼好擔心?」
  換言之,她本來就打著「驗收成果」的心態跟隨他出征。
  這一瞬間,封致虛忽然察覺自己非常偉大,偉大到他渴望趴倒在南宮勞面前,懇求他:「殺死我吧!區區在下寧願當個躺在棺材裡等待收紙錢的死人,也好過下半輩子還得被令嬡徹底利用。」或者──以下的選擇比較人道一點──砍了南宮勞,誰教這名傢伙養出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女兒。
  他再度衍生一個念頭,莫怪人家都把「家學淵源」的老話掛在嘴上,南宮守靜的確把她老爹偷拐搶騙的本事學個十足十。
  她善於搶劫他的心軟、誘拐他的同情、騙取他的忠誠。
  猶有甚者,她更善於偷盜他的真心……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4-18 10:52: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綿續了七十個日子的叛變終於結束了。
  由封致虛為首率領的一百八十多位好漢,再加上幫內依然對南宮幫主死忠不移的舊部合作,終於在天光大亮之後全權控制了局面。
  南宮勞重新登上衛冕者寶座,心頭著實怨歎得緊。
  「天殺的,好不容易休息休出了癮頭,又被你們救出來幹這勞啥子幫主……」他唧唧噥噥地抱怨。
  活像人家放他出來,其實救錯了似的。守靜坐在他的下首,偷偷對鄰座的封致虛扮個鬼臉。
  兩位堂主將被制住穴道的司徒仲架進大廳,五花大縛的嬈翠也淌著滿頰珠淚跪伏在眾人面前,試圖以哀天慟地的哭號聲博取一滴滴的同情。
  「幫主,您要替我作主呀!我是身不由己的,司徒仲這個惡賊使蠻強迫我,害我失了清白,從此不得不聽他的命令行事。」嬈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是嗎?我同情你,聽說副幫主打呼的鼾聲,即使躲到關外也聽得見。」南宮勞打了個又重又響的大呵欠。
  「我還以為你的清白早在鶯燕閣就失卻了。」守靜爐之擱下一句風涼話。
  封致虛低聲制止她。「別再說了。」
  「為什麼?」她不服氣。
  「因為落井下石是惡劣小人才有的行為。」
  兩句對話雖然簡短,但座上的重要人物全聽見了,幾位瞭解南宮守靜的親友都明白,她向來討厭聽別人訓誡嘮叨,因此全等著她反唇相稽。
  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她居然摸摸鼻子不吭聲。
  半晌,她才悻悻然的丟出兩個字:「好嘛。」
  喲!這丫頭轉性啦?這麼乖巧?!南宮勞與三個大小老婆交換神奇無比的視線。
  顯然這封致虛是管誡女兒的神奇教鞭。
  「司徒仲,看在你眼光奇差無比,居然挑中一個見風轉舵的善變女人份上,我可以從輕量刑。」南宮勞打了個呵欠。
  「爹,你這麼好說話。」不安分的女兒再度抗議。
  封致虛按住她的手。她恢復安靜無聲的最高品質。
  「嘻──」坐在封致虛另外一側的柳朝雲察覺他們的小動作,輕聲笑出來。
  笑什麼?守靜瞪回去,你以為你笑得很美?騷狐狸。
  南宮勞蓄意忽略堂側的暗潮洶湧,繼續發落叛徒。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陳總管?」
  「在。」大廳對面的陳總管應聲起立。
  「廢去司徒仲的武功,將這對姦夫淫婦給我趕下山去。至於其他協助叛亂的幫眾,念在你們一時受到司徒奸賊蒙蔽,並非當真有心造反,這次老夫一律不加追究。」鷹隼似的梟眼一一掃過跪伏的幫眾。「來人呀!帶下去。」
  「是。」四名嘍囉走上前將司徒仲帶開。
  司徒仲從頭到尾沒出過一聲,便跟隨呼天搶地的四姨太消失在眾人眼前。
  封致虛暗地欽服南宮勞的決斷。他的脾氣雖然暴躁,腦筋卻很清楚,不愧為黑道第一大幫的首腦。
  舉凡反叛作亂,一旦處於被縛的命運,最重要的是企圖免罪,因此,首領只需向對方保證不追究過往的仇怨,叛軍的鬥志自然而然消失,從此歸降。
  「這麼好心,虧我還千辛萬苦救他出來,討厭!」守靜兀自嘰嘰咕咕的。
  清空了大堂,灶間的師傅來來回回忙碌起來,慶功的筵席在一盞茶時間便陳設妥當。
  南宮勞邀請四位突擊成功的大恩人上座。
  「真沒想到我這條老命居然是封大俠救回來的。」南宮勞舉杯向他敬酒。
  「那也難說。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希望南宮幫主和在下終有志同道合的一天。」他的措詞相當含蓄,但言下之意表達得清清楚楚──倘若閣下拒絕將天機幫導人正途,咱們倆可就「道不同」了,日後我是否會再救你的命,或者乾脆殺了你,那也難說得很。
  「自然自然,天機幫縱橫江湖十數年,確實也該換點好買賣來做做,幫務更需要招進一些正派人士來打理。」南宮勞算是允諾了他,然而話中自有另一層深意,除了話者本人之外,只怕誰也聽不出來。
  守靜亮晶晶的眼眸在老爹和肉票之間搜尋,不太瞭解他們的對話潛藏著哪些玄機,但有件事情關係到她的權益問題,可非問清楚不可。
  「爹,你曾經說過,逮到瘋子虛的人可以當幫主,如今我捉到他啦!你讓不讓位給我?」
  「你當得來嗎?」南宮勞悶哼。
  就是當不來才趁著這個機會提出,也好當眾推辭,免得日後老爹臨時發神經,決定把寶座讓給她,自個兒退休去當逍遙老頭子。
  滿腔解釋尚未說出口,旁邊忽然飄出哧地一聲嬌笑。
  「你笑什麼?」守靜被惹毛了。「你認為我當不起幫主嗎?」
  柳朝雲急忙掩住櫻唇。「不不不,我臨時想到其他事情,這才笑出來,和南宮姑娘無關。」
  口頭雖然回答她,眼光卻瞟向南宮勞致歉,那個老頭兒天生好色得緊,一見美女求饒,連自己姓啥名啥也忘得一乾二淨,哪會和她計較?
  「不打緊,不打緊。」他奶奶的,哪來的俏娘們?他才失去一個千嬌百媚的四姨太,不知這美人兒有沒有意思遞補。
  原本守靜僅是不悅而已,瞧見老爹那副垂涎兮兮的賊樣,心頭登時惱了。
  「老闆娘,我爹已經有三個老婆了,你若想勾引男人,趁早改變主意吧!」她直通通地搶白。
  「靜兒!」
  「守靜。」
  幾聲呼喝響自同桌親人的口中,當然也包括封致虛。
  「也好,」柳朝雲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今晚格外喜歡撩撥她。「我換個年紀相當的男子好了。封公子,不知您對小女子的觀感如何?」
  什麼?不害臊!居然當著幾十個人的面誘惑瘋子虛,好歹這傢伙和她是一道的,風騷老闆娘這等做法擺明了和她過不去。
  「你這個──」
  「住口!」封致虛提聲喝止她。「別再說了。」
  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柳朝雲逗她好趣的意味。
  偏偏當局者迷,守靜姑娘看不出來。
  「好啊!你就懂得偏袒她。」她跳起來,由於用力過猛,連石凳子也推翻了。「風騷老闆娘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樣替她說話?」
  「你再胡鬧下去就出醜了。」他可是好心提醒她。
  但人家仍是不領情。
  「是,我只會出醜,害你丟臉。既然我說什麼都不對,她說什麼都對,那我走好了,你們儘管去慢慢聯絡感情吧!」
  她一連串丟下話後,轉頭奔出大廳。
  「守靜。」封致虛想拉她回來,卻被南宮勞阻住。
  「我去就好。」他心頭暗樂,這下子可確定得一清二楚,女兒確實對封致虛有意思,而封致虛既如此關切她的舉動,顯然心裡同樣有情。既然如此,他肩上的重擔可以安心放下了。
  「對,由南宮幫主去。」柳朝雲湊過來低語。「我不耐煩看你們拖拖拉拉下去,只好下一劑猛藥,至於該如何收尾,就看南宮老爺的本事了。」
  她掩唇而笑,眼波流媚,南宮勞當場又看呆了。
  封致虛又是擔心,又是好笑。
  依目前的情況來推斷,南宮守靜顯然被陷害定了。誰教她平時不懂得廣結善緣,唉!
          ☆          ☆          ☆
  死人,壞人,居然不出來追她,隨他去給那隻狐狸精欺騙,心喪人亡最好!
  她憤恨的扯斷一截草根,死命地揉捏,幻想這是封致虛的脖子。
  「幹嘛一個人坐在野地裡想心事?」身後突然響起老爹有點吵又不會太吵的問聲。
  「沒事。」她悶悶的。像老爹這種不解風情、只重色慾的男人,粗大的神經當然無法體會出女孩兒家的心事。
  「在想那個姓封的小子?」南宮勞蹲在獨生女旁邊,下巴撐在雙手上,一臉百無聊賴的樣子。
  「臭美,誰想他?」她向來嘴硬。
  「是嗎?不過我對這個女婿倒是滿意極了,你再不加把勁,人家可讓其他女人搶走羅!」他稍稍刺激女兒一下。
  守靜沉默半晌。
  「反正他遲早要走的,即使沒被其他女人搶走,他也不會留下來。」她輕輕招出來。
  「這是他告訴你的?」
  「嗯。」
  「而你決定乖乖聽憑他的意思?」
  「否則我還能如何?把他的腿打斷,讓他走不了?」她沒好氣地回嘴。
  「唉!女兒呀女兒,我真為你感到羞愧,聽天由命可不是南宮家人應有的態度。」他搖頭歎氣。「你可知道老爹當初如何拐到你娘的?」
  「你沒提過。」不過她此刻也欠缺聽故事的興趣。
  「想當年你爹在台州幹了一筆大買賣,途中相中一戶人家的大姑娘長得好,索性擄了回來。結果她成天哭哭啼啼的,老嚷著要回家,老子不耐煩了,乾脆來個霸王硬上弓,而那個姑娘嘗到甜頭,從此以後既罷哭也不鬧,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啦!」他得意洋洋地敘述自己年輕時代的艷史。
  「那個大姑娘就是我娘?」
  「是啦!」
  她仔細考慮一遍,突然搖頭。「不行,即使封致虛綁起一隻手臂,我也打不過他,怎麼可能對他霸王硬上弓?」
  「那你就盤算一個溫柔多情的方法失身給他啊!」說起男女之戰,娶過四個老婆的南宮勞可謂高手中的高手。「一旦你的清白送給他,老爹肯定強迫他向你負責,即使他仍然要走,你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著他去,沒人敢說你半句閒話,何樂而不為?」
  好像滿有道理的!
  「不愧是我南宮守靜的老爹,果然『繼承』了和我同等程度的小聰明。」她開心地拍著父親肩膀。「我這就去想法子讓他上當。爹,明兒一早等我的好消息。」
  鬱悶難解的心情一掃而空,她蹦蹦跳跳的準備失身去也。
  天下沒見過這種自願犧牲的娘兒們,也虧他南宮勞生得出來。
  嘿嘿嘿,太好了,他只等著明早去抓奸,到時候……哈哈──
  封致虛,教你躲不了。天機幫的下任幫主非你莫屬!
          ☆          ☆          ☆
  當封致虛跨入自己的住房時,他考慮過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包括有刺客啦、南宮勞拒絕輕易讓他脫身,埋伏在他房裡等著狂飲第二巡啦……等等,但他萬萬沒能預料到,眼前會有這等場景發生。
  一桶水,煙氣騰騰,猶自泛著玫瑰花露的馨芳。一個人,浸在水桶裡,弧型優俏的小腿肚伸展出水面,正在搓小腳丫子。
  這丫頭幹啥溜進他房裡洗澡?
  守靜佯裝沒注意他推門進來,逕自裝出一臉渾然忘我的神情。
  說話呀!白癡,還不趕快狂叫一聲,激情勃發地摟著她上床去。接下來的劇情應該如此發生,她的下一步計畫才能演得下去──這是她向幫內最放浪的小丫鬟學來的技巧。
  等了一會兒,仍然沒反應。
  好,算你有耐性。她吹掉黏在鼻頭的玫瑰花瓣,微偏著螓首,瞅過去一記柔媚賽過春水的秋波。
  封致虛可又糊塗了。她的眼睛好像有問題,否則幹嘛歪著眼皮、扭著眉毛瞪別人。八成是被她娘強迫洗澡,肚皮裡醞釀著通天怨氣,正等著替死鬼自動送上門挨罵。
  嗯,越想越有道理,誰都曉得守靜最怨恨洗澡的,如果能讓她兩年才洗一次,她鐵定會眉開眼笑。至於現在,他最好保持睿智的沉默。
  過了好半天,他仍然沒反應,這下子入浴的美人可就舉得腿酸了。
  「你把門關起來好不好?」她從浴桶裡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大罵。「冷風一陣一陣地灌進來,你有穿衣服,我可沒有耶!你以為本小姐天生銅骨鐵皮呀?」
  爆發了,幸好他剛才選擇明智的保護自己。
  「對……對不起。」他的聲帶被酒液浸潤得含含糊糊,踉蹌的腳步跌撞進房裡,已經有些摸不清方向。
  守靜懊惱極了,明明答應過爹要保持心平氣又和,如此才能成得了大事,結果講沒三句話,她又發飆了。
  穩住!穩住!
  「封大哥,你看我在幹什麼?」她重新坐回溫水裡,提高粉嫩白馥的玉臂,頑皮的水珠順著雪膚滑溜下來。
  「喲──」他眨了眨醉眼,總算注意到了。「你終於肯洗澡了。也好,洗個澡身子才會清爽一點,希望你繼續培養其他健康的好習慣。」他摸索著邁向床鋪,除掉鞋襪,咕咚倒向薰軟舒爽的被褥。「洗完澡後,自己把水桶抬出去,我先睡了──記得別弄濕地板。」
  他的大腦同步處於說話和睡眠狀態,語聲一歇,均勻的鼾聲接續著唏哩呼嚕的節奏。
  這男人簡直完全具備了豬類動物應有的天性!
  「瘋子虛!」她拔高嗓門,一傢伙跳到他身上去,揪著他衣領使勁搖晃。「你給我起來,起來,起來!」
  敲死他、撞死他、壓死他,最好把他搞成白癡,下半輩子供她使喚。
  「什麼事?幹嘛?有刺客?」封致虛驚醒過來,勉強撐開眼皮,「你躲到我後面去,別留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刺客在哪裡?」
  「在這裡。」原來喝醉的他遲鈍得緊,她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許他和人拚酒。
  「誰?你?」納罕的眼皮眨巴兩三下,每一次睜動都比上一次更沉重。「你又想……幹嘛……」
  語音越來越模糊,話還沒講完,人已經「陣亡」了。
  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居然有如此渴睡如豬的人,她都快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該和這樣的人綁住一輩子了。
  不成!她南宮守靜向來不隨便出手,一旦出手了,必然會有所收穫。這是「做人」的原則,而今晚,絕對是一個適合「做人」的夜晚。
  「哈呀──」她翻身抽出懸在床柱上的佩劍,直指他的喉頭。「你給我醒過來!」
  練武者的本能使他在受襲時產生迅速的反應,可惜酒意限制了他的行動力,他的雙眼大睜,神智在眼瞼開合之間徹底恢復清醒,喉嚨的要害卻賣給她了。
  「你想做什麼?」直到此刻,他方才正視到她的外觀。
  她沒穿衣服,嬌軀僅餘上、下身的褻衣小褲,絲帛滴著帶有花香的溫水……該不會是被他脫掉了吧?可是他啥也不記得。剛剛好像沒有剝人家衣物的記憶,但這也難說得很,他喝醉了,難保不會下意識的剝光她,否則她沒理由凶巴巴的……
  唉,他的腦袋好重,記不起來了。
  「我要失身給你。」她趾高氣昂地宣佈。
  當場又把他的腦袋嚇輕了。
  「為什麼?」他擰緊了眉峰。
  哪有人家這麼問的?
  「我……呢,反正就是要,你管我。」她發揮山中惡霸的精神。
  既然如此,只好陪她玩玩了。
  封致虛伸出一根手指,以她皓腕上的水珠濡潤了指尖。「喏,這叫作『濕』──」再指指她泛出雞皮疙瘩的裸胴。「那叫作『身』,你已經『濕身』了,用不著我幫忙。」
  說完翻個身,他繼續當一隻快快樂樂的醉豬。
  是這樣嗎?她輕搔著臉蛋,總覺得不太對勁。
  基本上,她也不太瞭解「失(濕)身」的過程應該如何做才正確,但是好像沒這麼敷衍了事吧!一般夫妻光弄濕身體就能孕生寶寶嗎?
  「喂,醒一醒,人家不是要這樣子『濕身』!」她再度搖醒他求助。
  「那你還想怎樣?」睡眠途中持續受到打擾,任何人的口氣都會與他同等惡劣。
  「我想……我想……」她突然靈光一閃。「我想比照那天夜裡副幫主和嬈翠的方式失身。」
  那容易。
  他把背翻向她。「你用力扒幾道痕出來。」
  守靜依命行事。
  封致虛滿意地點點頭。「那天夜裡,嬈翠在司徒仲身上抓出好幾道血痕,你也看見啦!今天你依樣畫葫蘆,也算行完儀式了,可以讓我睡了吧?」
  講解過後,他拉起棉被蓋住腦袋繼續睡。
  守靜再如何不明瞭閨房之事,也曉得這個該死的男人正耍著她好玩。萬惡的子虛!
  事到如今,只好拿出她的必殺絕技。
  「看招!」她的纖手快捷如風,眨眼間點了他全身十八處要穴,令他動彈不得。「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已經給過你機會,可別怪小姐我使蠻硬來。」
  守靜開始動手剝褪他的衣服。嘩,本來以為他的體型精瘦頎長,重量應該滿輕的,結果卻不是這麼回事。
  「麻煩你移動一下好嗎?」外衫壓在他身子底下,她拉不出來。
  「你制住我的穴道,我怎麼動?」幸好她沒點他的啞穴。
  也對,她只好本著吃苦耐勞的情操,自行動手除掉眼前的障礙物──
  好啦!大功告成。下一步呢?
  她記得司徒仲似乎壓在嬈翠上頭。好,她也依樣畫葫蘆吧。
  可是他笨重的體軀彷彿擺明了與她作對似的,她既無法舉起他壓覆在自己身上,又鑽不進他的身體底下,封致虛乖乖任她擺佈,也不吭聲,當然更別奢望他施與援手。
  「你又胖又重!」她忍不住指責他。
  「我胖?」封致虛叫屈。「我這種體型還叫胖,那令尊怎麼辦?」臉上還掛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辛勞了大半夜所付出的體力、智計,混雜著滿腔的挫折、委屈,終於撥酵成一場無可收拾的山洪。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她淌著成串的淚水捶他肚皮。
  奇了,從頭到尾都是她在「欺負」他,這會兒居然反咬他一口。
  「我哪裡欺負你了?」他實在頭痛。罷了,總得弄清楚她的意圖才好辦事。「乖乖,先別哭,告訴我你今晚究竟想做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人家要失身給你嘛……」他根本沒把她的意願聽進去。
  「為什麼?」
  「因為……」她頓了一頓,訥訥的回口:「因為你要離開了。」
  「哦?」離開和失身竟然可以畫上等號?!他真是服了她。
  「爹爹說,唯有失身於你,才能將你絆住,讓你走不開。」紅霞飛上她的嬌顏。
  封致虛審視她赦紅的容色,含羞帶怯的咕噥,心裡自然有了譜──想來南宮姑娘今晚存著示愛的心來著。
  「讓我走不開又如何?」他撐著身體坐起來,只等她自己說出口。
  守靜自動偎向他的身畔,一如以往的習慣動作。「我也不知道,反正……人家就是希望你留下來別走,你是爹爹的救命恩人,他絕對不會砍你的頭,你留在天機幫很安全的。」
  「我知道。」封致虛湊近她的蘋果臉,淺淺印上一吻。「我還有一些瑣碎雜事尚未處理完,總得出去做個了結,才能回來找你呀!」
  「真的?」原來他打算再回來接她,那就好。虧她勞動了大半夜,好歹也算有功而返。
  不過,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她狐疑地端詳他,試圖找出怪異的原因出自於何處。
  這一刻,封致虛渴望把她的眼睛蒙起來。
  她真以為他是鐵打的,完全不動心?竟然用毫無忌諱的眼光觀察他。
  她袒著粉光細緻的香肩,渾身肌膚彷彿由新磨的小麥粉揉搓而成,散發著勾入神魄的馨芳,而最令人動心的,卻是她的清新和不經意。她完全不瞭解此時此刻的自己,看進男子眼中,有著怎生的誘惑性。
  他暗暗吸口長氣,拉起棉被覆住自己漸漸失去控制的下身。
  就是這個動作!守靜猛地想起來。
  「你明明被我制住穴道了!」她呼喊得宏大響亮,甚至誇張地翻身坐到他大腿上,俏鼻頂住他的鼻尖。「不可能,不可能,原來你一直能動。你又騙我!」
  要命!他滿腔熱火差點沒當場焚發。
  「下去。」他竭力把持喉頭的平穩度。
  「為什麼?我才不要聽你的,你這個大騙子!」白馥馥的小拳頭擰捏他的胸肌。
  她想害他噴鼻血嗎?
  「再不下去你真的會失身。」他乾脆把醜話先說出口,省得待會兒又有人指責他欺負。
  「失……?」她維持了片刻的茫然。半晌,現實的情境方才流回心海。
  多曖昧,她居然騎在人家大腿上,而且兩人都衣不蔽體。她還算勉強及格,起碼基本衣物仍然套在原位;他可就下流了,全身脫得赤條條的,只靠一床被子掩護重要部位。
  「你……不要臉,沒穿衣服。」她火速跳離禁區。
  封致虛啼笑皆非。她還好意思罵他不要臉,究竟是誰害他沒衣服可穿的?
  「慢著。」迅疾如蛟龍的手臂探伸而出,扣住她的脈門。
  受到反彈的作用力,守靜跌回他身上,赤裸的肌膚相碰,迸發出瞬間焚燒的高熱。
  她輕吸一口氣,驀然感覺棉被下的體膚比以往硬實火燙十倍。
  「你可知道女孩兒家通常是如何失身的?」他啟齒,兩人的臉頰相距不逾一寸。
  她搖搖頭,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我教你。」
  黑壓壓的暗影當著她的面欺覆下來,她的體內隱伏過躲避不及的慌亂,和喜願得償的甜蜜,畢竟獻身於他本來就是她今夜前來的目的。
  她該如何配合他才好?
  茫惑的思緒,漸漸因升高的體溫而迷離……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2 19:0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