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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牡丹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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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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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3: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牡丹戀 作者:綠痕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直覺如此靈敏
手指一點便挑中公主陵所在之處
同時激發所有關於前世的記憶
原來他老是對祕書行注目禮不是沒有道理
他前世愛上了高不可攀的公主
慘遭腰斬而不得不背棄承諾
今生有幸成為她的直屬上司
卻因為她的固執屢屢遭受挫敗
儘管眾人認為他神智不清楚
但他執意等待她勇於面對過去的那一天……

她曾經在夢境中見過她的上司
且莫名其妙的對水有極大的恐懼感
一切疑惑在她置身公主陵內便得到解答
為了避開痛苦她寧願選擇「遺忘」
無奈他不死心的硬要挖掘她內心的祕密
不惜命令屬下偷渡古畫、運送牡丹
甚至棄工作不顧在她家門口當門神
看他如此堅決她真真是於心不忍
只好放下心防陪他一起做「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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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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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達夫﹐眼睛看我好嗎﹖"高仲苑臉部神經隱隱抽動﹐趴在桌上對那個不肯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的老板嚷道。

  辦公室裡一片冷寂﹐背對著高仲苑的衛達夫沒聽見他的話﹐兩眼直直望著辦公室外令他著迷的女人。

  高仲苑再也坐不住﹐站在桌前對衛達夫呼喚著﹐"我說﹐回神啦。"

  衛達夫全心全意地看著玻璃窗外的女秘書﹐心神已脫離軀體﹐絲毫不理會高仲苑。

  "老板﹐你在家嗎﹖"高仲苑再次高聲叫道。

  衛達夫對周遭的事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意亂情迷地瞅著女秘書俏麗柔婉的臉龐﹐愈看愈覺得她的氣韻是增一分有余﹐損一分不足。她像是一幅圖畫﹐靜靜流動著挑人心弦的神態﹐恍若似曾相識﹐讓他不能自制﹐也不願停止欣賞她。

  "衛達夫先生﹐你家失火了﹗"高仲苑的火氣在肚內悶燒了起來﹐他忍不住拉起衛達夫的雙耳大吼。"什麼事﹖"衛達夫終於被他的聲音吵醒了﹐他頭也沒回﹐只用一道不滿又寒冽的聲音﹐便凝凍住高仲苑所有的火氣。

  "什麼事﹖你老看著那個女秘書﹐眼裡到底有沒有我的存在﹖"高仲苑聲音低沉地抗議不平等待遇。

  "你﹖沒有。"衛達夫橫看他一眼後﹐又把頭轉回去﹐繼續盯著女秘書。

  "老板﹐你下班後再看女人好嗎﹖"高仲苑的聲音不禁拉高了些。

  "我們談到哪了﹖"衛達夫的姿勢沒改變﹐只是懶懶地側過頭問。

  "談﹖我在這裡坐這麼久﹐一直是我對我自己說話﹐你一句話都沒說過。"高仲苑怪聲怪氣地叫道。

  "你不吸引我﹐我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衛達夫一點也不覺得愧疚﹐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原因。

  "你的注意力在她身上﹗請你撥出兩分鍾聽我說話行不行﹖"高仲苑轉動衛達夫的椅子讓他面對自己﹐並且伸出兩根手指懇求道。

  "長話短說。"衛達夫考慮了一會兒﹐撇著嘴角瞪他。

  "你之前的那個秘書呢﹖"說話時間頭一次被限定﹐高仲苑不甘心地問。他那個長相安全又實用的女秘書怎麼不在﹖"生孩子去了。"衛達夫兩手環胸﹐簡單地回答。

  "你從哪找來這麼標致的女人當秘書﹖"高仲苑語氣干澀地問。是誰多事找這種美女來擾亂他老板的心神﹖"三個月前我那個要生產的秘書將她的朋友推薦給我。"衛達夫的臉上浮出一抹微笑﹐臉部剛硬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帶著淡淡的喜悅。

  "她推薦的就是這個美人﹖"那個秘書為什麼不推薦個丑女來﹖美人傾城﹐這個美女已經讓他的老板傾倒了。"她的確很美。"說著﹐衛達夫的眼神又從高仲苑的身上飄離﹐飛到窗外的女秘書身上。

  再度被冷落的高仲苑將他的臉龐扳回來﹐在他耳邊叫著﹕"回來、回來。"

  "你還有話要問﹖"再三被打擾的衛達夫冷淡地推開他的手﹐眼底寫滿了不耐煩。

  "那個把你迷得亂七八糟的女人叫什麼名字﹖"高仲苑忿忿不平地問。那個嬌俏的女秘書從衛達夫這裡得到的是柔情似水的眼神﹐而他卻得到冷淡的對待。

  "伊澄湘。"衛達夫像是在品味她的名字﹐輕輕地吐出﹐再細細地留在舌間回味。

  "名字裡那麼多水﹐禍水。"高仲苑□眼瞪著他一臉沉醉的表情﹐哼著氣罵向窗外的美人。

  "高仲苑﹐她可沒犯到你。"衛達夫伸手蓋住高仲苑仇視的眼神﹐冷淡地警告他。

  "她沒犯到我﹖她這個禍水都淹沒你這座金山寺了﹐我陪你在水裡泡了這麼久﹐你都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高仲苑扳開他的手埋怨地說。美人當前﹐他成了空氣中的浮游粒子﹐得不到老板的重視。

  "在她的面前﹐你變得很渺小。"衛達夫不給情面﹐冷冷地陳述事實。

  "你能把我變大一些嗎﹖"高仲苑挫折地問。

  衛達夫不以為然地看看高仲苑﹐而後不屑地揚起嘴角﹐"你以為你比她美﹖"

  "沒有﹐但我是你公司的重要干部﹐職位僅次於你﹐請你不要忽略我的存在。"

  高仲苑咬著牙道。他不是女人當然不美﹐但論職位、較高低﹐他都比那個美女重要﹐為什麼他們之間有那麼大的差別待遇﹖"抱歉﹐我完全忽略了。"衛達夫抬手爬梳長及肩膀的頭發﹐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歉意。

  "以前你挑秘書不是首重實用嗎﹖怎麼現在反而挑個像花瓶的女人﹖"外頭那個美女就像是從古代詩畫裡走出來的仕女﹐怎麼看都像是用來觀賞那一型而不是實用型的﹐她若再披上彩帶﹐他真的會以為那個女人是仙女投胎。

  "一看到她﹐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沖動地想將她留下。她在公事上對我有沒有幫助無所謂﹐只要能讓我每天看到她﹐她就合格了。"在見到她後﹐他發現他沒有辦法將那套標准用在她身上﹐一種強烈的欲望讓他將她留在他的身邊﹐他說不出來﹐也無法解釋。

  "你會對女人有興趣﹖"高仲苑皺著鼻子道﹐將手撐在桌面上看他。

  以計算器業起家﹐在計算器制造業占有一席地位的衛達夫﹐整個人就像他所制造的計算機﹐呆板又無趣。

  美麗的女人比不過他計算器裡頭的幾何圖案﹐絢爛的花花世界敵不過一個小小計算機芯片的魅力﹐在他的世界裡﹐他的思考方式就像計算器﹐以簡單的○和一組織一切﹐制式而又規律﹐從不跳機也少有當機﹐送上門來的女人被他當成小病毒﹐看不順眼﹐很快地就會被他排除掉﹐而他本身就像是沒有瑕疵的計算器程序﹐他的五官集合了所有男人欣羨的線條﹐高碩的身材有種渾然天成的勇者氣勢﹐但他卻不懂得善用也不引以為傲﹐白白辜負了一張好臉孔﹐也辜負了許多暗許的芳心。

  只是﹐這次那個叫伊澄湘的病毒﹐好象終於讓計算器程序出了差錯﹐使衛達夫完全當機了。

  "我說不上來﹐我對她一直有種熟悉感﹐好象許久前就認識她﹐而當我看她的眼睛時﹐我覺得她好象也認識我。"衛達夫不解地搖頭。她的眼神﹐從他見了第一眼就一直纏繞他到現在﹐熟悉的感覺籠罩在他和她之間﹐他明白﹐而且知道她也感覺到了。

  "拜托﹐你看女人看不夠﹐還要談宿命論﹖"高仲苑呻吟一聲。達夫不把女人當病毒已經很稀奇了﹐他還有更深一層的見解﹖"仲苑﹐她在躲我。"衛達夫突兀地道。

  "躲你﹖"女人會躲他﹖年頭變了﹖"我常像這樣整天盯著她看﹐我發現她偶爾也會偷偷看我﹐可是只要一被我發現﹐她就會趕緊轉移目光﹐表情像是很心虛﹐又像是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每次他們眼神交會時﹐她便匆匆地轉過頭去。如果躲不掉﹐她會以一種謎樣的眼神呆愣地望著他﹐他看不出她眼中的含意﹐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忙昏頭了﹖對一個女人有這種遐想﹖"高仲苑認為這次病毒真的讓衛達夫病發得很嚴重﹐已經引起幻覺了﹐接下來衛達夫如果說他有幻聽﹐他也不意外。

  "我正想將遐想化為行動。"衛達夫轉首眺向窗外﹐他不再滿足於與她之間無聲的交流﹐他想知道更多。

  "你想追她﹖"高仲苑聽了他的話後心漏跳了整整三拍。達夫要追女人﹖他不是對女人冷感﹖衛達夫又看伊澄湘看到出神﹐將高仲苑?在身後。

  "達夫﹖喂﹗"高仲苑發現他又靈魂出竅了﹐連忙貼在他的耳邊叫道。他怎麼有辦法在短短幾秒內就將心神完全投到另一個人身上﹖"你在吵什麼﹖"衛達夫煩躁地皺眉﹐將他推得遠遠的。

  "董事長﹐我難得回國﹐你好歹也關心一下我這個總經理﹐怎麼三個月不見﹐你就變得只會關心女人﹖"高仲苑擺出一張苦瓜臉﹐他不過是去了大陸三個月﹐達夫竟然整個人都變了﹖"對不起﹐不由自主。"衛達夫嘴裡這麼說﹐但臉上絲毫不見歉疚。

  "你迷戀上她了﹖"高仲苑隨口問道﹐也許是那位病毒小姐的毒性太強﹐把達夫徹底毒化了。

  "對。"衛達夫卻是認真無比﹐鏗鏘有力地表示。

  "你這樣就承認﹖"高仲苑忍不住提高聲調問道。他老實也要有個限度﹐就這麼坦蕩蕩地說出來﹖沒有人教過他含蓄嗎﹖"我只是實話實說﹐我迷戀她。"衛達夫覺得高仲苑問得莫名其妙﹐他承認自己的心事有什麼不對﹖"好吧﹐你迷戀她到什麼程度﹖"高仲苑已經習慣了他的直言直語﹐只好挫敗地問。

  "無法解毒﹐見到她以後我睡不好也無法專心工作﹐她日日夜夜都在我的腦子裡﹐我想要她﹐非常想。"她無時無刻都占滿了他的腦海﹐但他不想將她逐出﹐反而想將她留在腦際裡﹐反復地想她、念她。

  "喂﹐你迷戀的秘書小姐站在門口臉紅﹐你是不是該過一會兒再讓你的毒性發作﹖"

  高仲苑推推他的手肘提醒他﹐一邊比向辦公室的門口。

  衛達夫依循高仲苑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了伊澄湘抿緊了唇站在門口。"澄湘﹖"

  "衛先生......這份文件需要你簽名。"伊澄湘紅霞遍布滿臉﹐低著頭走近他﹐將手中的文件放在他面前。

  衛達夫草草地簽了名﹐在將文件交給她的時候不期然地問﹕"你聽到了﹖"

  "是的......"伊澄湘垂首低聲地說﹐無法直視他過於真誠坦率的眼眸。

  "還有事嗎﹖"衛達夫偏著頭尋找她水靈靈的眸子﹐想將她拉近看個仔細。

  "沒有。"伊澄湘尷尬地看著他握住她的手的大掌﹐進退不得間﹐她覺得他掌心的熱力接通了她的血管﹐正慢慢地焚燒著她。

  "手﹐達夫﹐你的手。"看到美女似水的容顏泛起一層又一層的紅暈﹐高仲苑只好小聲地提醒他還緊握著美女的手不放。

  "噢。"衛達夫這才放開他不知是何時握住她的手﹐讓她離去。

  "衛達夫先生﹐下次說實話時請你小聲點﹐隔牆有耳﹐你的女秘書臉皮沒你獄簬p。"

  高仲苑很想替他的老實臉紅﹐搖頭又歎息地拍著他的肩頭。

  "她會適應﹐就像你一樣。"衛達夫癡戀地以眼神目送伊澄湘的身影﹐然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地轉變﹐轉過頭來語氣不善地問﹕"你沒事從大陸回來找我做什麼﹖"

  "我坐在這大半天了﹐你還問我找你做什麼﹖"高仲苑又氣又跳地問﹐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被忽視到什麼程度。

  "不知道當然要問。"衛達夫覺得他的這個問題很無聊﹐如果他知道的話何必多說廢話﹖"你還好意思說不知道﹖"高仲苑氣得猛踩地板﹐瞪著他老實又可惡的臉龐問。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衛達夫一派悠然自得﹐不把他的躁怒當一回事。

  "我之前說了那麼多﹐你一句都沒聽進去﹖"那他之前是在跟誰說話﹖他的背影還是辦公室裡的空氣﹖"沒有﹐當時我在看澄湘。"衛達夫連遮掩的功夫也不做﹐直接告訴高仲苑他在這辦公室裡的地位形同廢置。

  "你......"高仲苑氣得齒舌打結。

  "你要不要說﹖不說就回大陸去工作﹐我是請你來工作﹐不像澄湘是請來給我看的。"

  衛達夫看他答不出什麼話來﹐於是指著門口下逐客令﹐說完後又將椅子朝伊澄湘的方向擺正﹐准備再度欣賞心上人。

  "慢著﹐達夫﹐你記得你說過要在大陸擴廠的那件事嗎﹖"高仲苑拿著一疊厚厚的地圖擋在他的眼前阻絕他的視線﹐提醒他曾交給自己的那件在大陸擴大建廠的公事。

  "你找到合適的設廠地點了﹖"衛達夫的眼神停留在眼前的地圖上三秒後﹐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

  "我坐在這就是一直在和你談這個。"高仲苑將地圖攤放在桌上﹐轉動衛達夫的椅子讓他面對那些圖。

  "剛才是你說我看﹐我們什麼也沒談。"衛達夫斜眼看著他﹐語氣中有著濃濃的不滿。"好......"高仲苑硬生生地咽下到了喉口的怒氣﹐重新在他對面坐下。"我們再談一次﹐這次你把眼睛定在我這邊﹐別再去看那個被你弄得臉紅的美女。"

  "我盡量。"衛達夫不以為然地看著他酸酸臭臭的臉。

  "我找了幾個廠址﹐這些土地都已經買下﹐你選一個做主廠﹐其它的當零件廠﹐我會再做評估。"高仲苑氣結地將一張張的地圖拿給他評選。

  翻了幾張地圖後﹐衛達夫兩眼瞬亮地指著其中一張地圖問道﹕"仲苑﹐這在哪裡﹖"

  高仲苑伸長了脖子看向他手中的圖﹐"那個......在陝西的南部。"

  衛達夫覺得自己在接觸到那張圖時﹐腦海像被雷電貫穿﹐耳際隆隆作響﹐他被一種龐大而混亂的噪音淹沒﹐在不知名的聲音裡載浮載沉。他雙手顫動地握著那張圖﹐想靜下腦海裡雜亂飛掠的種種景象﹐在這同時﹐他的手指自圖的下方不自主地緩緩挪移﹐往上、再往上﹐而後定在一個圖點靜止﹐他怔了一會﹐頻眨著眼想把那個地點看仔細﹐當他睜大眼看清那個定點時﹐不知是從何處﹐竟傳來了一聲小小的歎息。

  "這些是我比較看好的廠址﹐你看看。"高仲苑沒有留意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自顧自地另外拿了幾張圖遞給他。

  "我要設在這裡。"衛達夫沙啞地開口﹐喉頭間有一種苦澀的哽咽﹐和一種欲哭的情緒在他的胸口蔓延開來。

  "陝西﹖你要挑這麼遠的﹖"高仲苑看了他手中的那張圖後怪異地問﹐臨海地區的商業較發達﹐信息也較先進﹐他怎麼會不管地挑在大陸的內地﹖"不遠......"衛達夫開始不能遏止兩手的顫抖﹐腦中某種遙遠的情緒爆發開來﹐他極力穩住聲調地說。

  "我以為你會挑珠海﹐那裡臨海出口較方便﹐而你挑的陝西遠在內陸﹐運輸上比較不方便﹐也較不好掌控......"高仲苑還是不太同意他的決定﹐叨叨絮絮地向他提出諫言﹐然而衛達夫卻忽然揮手把地圖掃落桌面﹐強勢地打斷他的話。

  "仲苑﹐就是陝西﹐而且要在這個地方。"衛達夫的腦海裡摻雜了許多他不了解的紊亂﹐他不容置疑地指著圖上的定點告訴他。

  "有......有特別的理由嗎﹖"高仲苑咽了咽口水﹐不安地抬起頭來看著他手指的地點怔愣地問﹐完全不明白他情緒的起伏落差怎會突然變大。

  "有。"他深吐了一口氣﹐兩手按在桌面上道。

  "什麼理由﹖"高仲苑豎耳傾聽﹐看著他古怪的表情"我不知道。"衛達夫閉上眼﹐兩手伸進濃密的發裡﹐頭低垂在地圖上。

  "不知道算理由﹖"高仲苑搔著頭問。

  "對﹐可是我知道一定要在這裡。"衛達夫抬起頭來堅定地告訴他。一定得在這個地方﹗高仲苑對他的堅持啞然無言﹐隱隱覺得他身上流露著不尋常的氣息﹐可是又不知是哪不對勁。

  衛達夫恍惚地看著那個總能讓他手指准確找到的地點﹐朦朧間﹐他又聽見了一聲小小的歎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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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5:06 |只看該作者
  ※※※

一個星期後﹐奉命再去大陸的高仲苑﹐再次由大陸返抵台灣﹐不同的是﹐此次他是帶著憂郁的心情准備面對他的老板。

  高仲苑沉吐了一口氣﹐輕敲著衛達夫辦公室的門﹐打斷裡頭兩個人的對談。"我有壞消息。"

  衛達夫和伊澄湘雙雙抬頭看了他一眼。

  "等等﹐我們在忙。"衛達夫打發地說﹐示意伊澄湘繼續手上的公事。

  "你們必須先聽我這個。"高仲苑走到他們兩人的面前﹐很嚴肅地表示。

  "等我有空再說。"衛達夫掃了他一眼後﹐再對伊澄湘指示。"澄湘﹐繼續你的報告。"

  伊澄湘正要開口﹐高仲苑將手中的紙袋隔在他們兩人之間。"這件事比你現在聽的報告重要。"

  "你一個小時後再來。"衛達夫伸手挪開那只紙袋﹐仍專注在他正在辦的公事上。

  "達夫﹐你指定的那個地方不能開發。"高仲苑無可奈何地表明來意。

  "不能﹖為什麼﹖"衛達夫的注意力轉瞬間移轉至他的身上。

  "中共當局將那裡列為古跡保護地﹐他們把這項開發案退回了。"高仲苑抿著嘴道﹐將紙袋裡的相關文件交到衛達夫手上。

  "古跡保護地﹖之前怎麼沒有相關的消息﹖"衛達夫讀了上頭的幾段文字後﹐眼眸半□地問。

  "這是這幾天才發生的事。"早知道他會有這種表情﹐高仲苑已經有了心理准備。

  "澄湘﹐你知道這件事嗎﹖"衛達夫看向伊澄湘。她怎麼沒有告訴他﹖"陝西方面並沒有通知我。"伊澄湘也覺得這個消息來得很突然﹐她搖頭表示不知情。"陝西方面沒通知是因為我在那裡﹐我想回來親口告訴你。"高仲苑在兩人疑惑的眼神移到他身上時解釋道。

  "為什麼不在回來前通知我﹖"衛達夫的語氣裡有著相當的不滿﹐出了這種事他還不馬上報告﹖"你那麼堅持耍那塊地﹐我在電話裡哪能和你說得通﹖"高仲願嘟嚷著﹐他就知道回來免不了要挨罵。

  "你不是都勘查過了﹖怎麼會突然變為古跡保護地﹖"衛達夫指責地問。他事前不都已經調查好了﹖為何在動工前才發現有什麼古跡﹖"我勘查的是地上﹐我不知道那塊地的下面有珍貴的古跡。"他當初不知道要把地底下的東西算進去。

  伊澄湘蹙緊了新月似的細眉。"地下﹖"

  "考古學家已經進行研究了﹐初步了解﹐那塊地屬於一級古跡﹐我們不能動﹐你另換一個地點吧。"高仲苑不知道他的老板這麼會選﹐隨手一點也能選到個藏有國寶的土地。

  "一級古跡﹖大陸現在哪還有什麼一級古跡﹖"衛達夫不怎麼相信他的話﹐中國的古跡被盜的盜、被挖的挖﹐能夠存留下來的﹐除了搬不動的大型建築物外﹐其它的文物都在博物館裡。

  "有﹐剛挖出來的﹐那塊地的下面有一座公主陵。"高仲苑摸著鼻子道﹐他們已經挖到寶了。

  一陣清楚的歎息聲﹐伴隨著高仲苑的話﹐輕輕地滑過他們周圍的空氣。

  "噓......那聲音﹐你們聽見了嗎﹖"伊澄湘以手指點著唇示意他們噤聲﹐抬頭搜尋著。"聽見了﹐是從哪傳來的﹖"衛達夫不是第一次聽見這聲音了﹐他也抬起頭四處尋找著。

  "什......什麼聲音﹖"高仲苑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降低了聲音問他們。

  "歎息聲﹐有人在歎息。"伊澄湘淡淡地道﹐剛才地清楚地聽見有人發出了沉沉的長歎聲。

  "你也聽得見﹖"衛達夫訝然地問她。

  "喂喂喂﹐現在不是七月半﹐別說這種會讓人發毛的話。"高仲苑覺得室溫在他們的交談下變低了﹐他惶惑地搓著兩只手臂。

  "仲苑﹐你剛剛說那塊地的下面有一座公主陵﹖"衛達夫拉著它的手問。

  "大陸方面說那座公主陵是首次被挖掘出土﹐是非常重要的國家古跡﹐因此不准我們開發那裡﹐但他們會補償我們﹐另選一塊地給我們設廠。"高仲苑緩和了一下被他們弄得緊張的情緒後﹐一五一十地向他報告。

  "先把設廠的事擺一邊﹐把話說清楚。"衛達夫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設廠的事﹐沒來由的﹐公主陵這三個字出奇地吸引著他。

  "你不堅持要在那邊設廠了﹖"高仲苑錯愕地問。

  "我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選那個地點﹐他想知道那聲歎息來自何處﹐他更想知道為什麼會有座公主陵。"高先生﹐那是哪一朝的公主陵﹖"伊澄湘好奇地問。

  "唐朝。"

  "不對﹐唐朝的宗墳不該蓋在那個地方﹐那裡離皇家陵太遠了。"伊澄湘很快地反駁他﹐並且頻頻搖首。

  "你......你又在說什麼﹖"高仲苑害怕地問。她才說過什麼歎息聲﹐現在又說那座墳墓不該蓋在那個地方﹖"仲苑﹐她說得對﹐唐朝的皇家陵不可能在西方﹐應該集中在洛陽的北邊才對。"

  衛達夫也揮著手表示。

  "你們對這種事都有研究﹖"高仲苑揚高了聲音問。他們都對歷史有研究﹖還都特別是有關墳墓的﹖"我......我就是知道。"伊澄湘結結巴巴地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些話。

  高仲苑狐疑地看了看她﹐然後又問另一個也有研究的人﹐"達夫﹐你呢﹖"

  "直覺。"衛達夫也想不清楚﹐只能用這兩個字解釋。

  "我怎麼沒有這種直覺﹖"高仲苑的疑心更深了。奇怪﹐為什麼只有他對這種事特別遲頓﹖"你有帶照片回來嗎﹖"伊澄湘望著他手裡拿的紙袋問。

  "有﹐這是前天照的﹐大陸的同志說﹐這座公主陵很罕見﹐沒有和其它唐代皇室宗墳建在一起﹐獨獨被隔開在外。"高仲苑將照片拿出來給她﹐細心地說明。

  "那個......公主叫什麼名字﹖"幾張陵墓的正面特寫讓伊澄湘覺得那些照片像會燙人似的﹐連忙將照片扔至桌上﹐將手按在胸前。

  "叫什麼﹖我找找。"高仲苑又在紙袋裡翻翻我找﹐然後拿出一張文件。"在這裡﹐她叫李湘﹐封號是紫陽公主。"衛達夫和伊澄湘同時刷白了臉色﹐震驚地嚷出聲﹐"李湘﹖"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你們也知道這個人﹖"高仲苑睜大眼看他們慘白的神色﹐愈來愈覺得他們有點不對勁。

  "紫陽公主﹖紫陽公主--"衛達夫失神般喃喃自語著。

  "澄湘﹐你在找什麼﹖"高仲苑不明白地看著伊澄湘在桌上的照片中東翻西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伊澄湘不停地在那些照片中摸索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又停不下她的雙眼和雙手。

  "達夫﹐公主陵出土的地點在這裡﹐也就是你指定要建廠的地方。"高仲苑拿起其中一幅墓門的正面照片給他看﹐搖晃著他的肩頭。

  "紫陽公主......"衛達夫痛苦地悟住雙耳﹐顫抖地自椅子上跌跪在地上。

  "喂﹐達夫﹐你怎麼了﹖"高仲苑意外地看著他的舉動﹐半跪在他的身邊看他緊閉著雙眼﹐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耳朵﹐耳朵......好痛。"衛達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聽著無數不同的聲音流進他的耳朵裡﹐使他劇痛不止。

  "耳朵痛﹖"好端端的怎麼會耳朵痛﹖"我的耳邊有好多聲音......"許多聲音掠耳而過﹐混雜成一串紊亂的聲響﹐他不能辨識。然而正當他這麼想時﹐那些聲音卻清晰了起來。

  "什......什麼聲音﹖我什麼也沒聽到﹗"高仲苑左右環顧﹐仍是沒聽見什麼怪聲。

  "馬蹄聲......鼓聲、刀聲......"馬蹄達達的聲音在他耳際回響﹐一聲聲催人命的鼓聲也在逼近﹐還有快刀劃過耳邊時的颯颯風聲。

  "你到底怎麼了﹖別突然這樣嚇我。"高仲苑被他痛楚錯亂的表情嚇住了﹐跪在他的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嗚......"另一陣低低的哀鳴自高仲苑的身後傳來。"澄湘﹖"高仲苑轉過身來﹐赫然發現伊澄湘也跪倒在地上掙扎﹐照片四散了一地。

  "我的耳朵好痛......"伊澄湘也處於相同的痛苦中﹐她用力地掩住雙耳﹐不肯讓那些聲音流入她的其中。

  "又是耳朵﹖你也聽到那些什麼馬蹄聲﹖"高仲苑慌了﹐想幫他幫不上忙﹐也不知從何幫起。

  "不﹐不是﹐是水聲......到處都是水聲......"淙淙的水流聲在她耳裡急竄﹐她能聽見水底氣泡上湧的聲音﹐能聽見湍流在她耳邊濺起的水花聲﹐和那種陷入水底絕望掙扎的聲音。

  "水聲﹖"高仲苑看她眼淚都溢出眼角了﹐無措地拍撫著她的肩。怎麼他們兩個人聽到的不一樣﹖"有好多人在叫﹐還有哭聲﹐他們在為誰哭﹖"太暗了﹐她看不見﹐那些哭泣聲在她的頭頂混合成一種哀傷的音律﹐離她愈來愈遠﹐讓她分不清、聽不清。

  "他們﹖我怎麼都聽不到你們所說的聲音﹖"高仲苑左右兩手各拉住他們一個﹐這辦公室內除了他們兩人的喘息外﹐他聽不到其它聲音。

  衛達夫在深呼吸時睜開眼﹐見著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照片﹐"仲苑﹐把那些照片拿走。"

  "照片﹖"高仲苑納悶地問。

  "拿走﹗"衛達夫在伊澄湘再度發出哀鳴時激動地吼。

  高仲苑迅速將所有的照片放回紙袋裡﹐然後伸手想將他扶起。"你們兩個是怎麼了﹖我帶你們上醫院﹐你們忍著。"

  "不必......"衛達夫搖晃著頭﹐抽出他的手﹐慢慢地移向伊澄湘。

  "什麼不必﹐看看你們的樣子﹗"高仲苑又伸手去拉他﹐衛達夫看不見他們死白的臉色﹐但他看得見。"沒事﹐我好多了。"一靠近伊澄湘的身邊﹐衛達夫覺得那些聲音在眨眼間全抽離了他的腦海﹐他費力地撥開高仲苑的手﹐擔心地問伊澄湘﹐"澄湘﹐你怎麼樣﹖"

  "我......我也好多了﹐聲音消失了......"伊澄湘眨去眼睫間的眼淚﹐其中只剩下遠去的嗡嗡聲。

  "達夫﹐你們會這樣﹐是這......這些照片有古怪嗎﹖"高仲苑怕怕地指著手上的紙袋。"照片﹖讓我看﹐讓我看它。"伊澄湘仰起猶掛著清淚的臉龐看著那只紙袋﹐奮力地起身想去拿。

  "你要看什麼﹖"高仲苑看著她迥異的眼神﹐拿高了手裡的紙袋﹐不敢輕易再拿給她。"另一座墳。"伊澄湘按著昏沉不清的腦袋。

  "我還沒說﹐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另一座墳﹖"高仲苑愕然無比。他還沒說出口﹐是誰告訴她的﹖"澄湘﹐別看。"衛達夫快速地拉下她的手阻止她﹐不願讓她見到另一座墳。

  "我要看。"伊澄湘推開他﹐走向高仲苑。

  "仲苑﹐別給她﹐把公主陵的照片給我。"衛達夫一手拉著她﹐一手伸向高仲苑。

  "不﹐你不要看公主陵。"伊澄湘喊道﹐趕忙攔下他的手。

  "你們兩個在干什麼﹖"高仲苑退後一步﹐瞠大了眼問他們。

  "不要讓他看公主陵。"伊澄湘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阻止﹐但她就是不想讓他見到那座陵。

  "都不要看﹐免得你們又說聽到了什麼怪聲音﹐這些照片不吉利﹐我燒了它們。"

  高仲苑看著他們兩個昏亂的表情﹐站在遠處揚高了手中的紙袋。

  "不能燒﹗"他們同聲阻止﹐停下了兩人間的拉扯。

  "那我們大家都別看﹐都冷靜一點﹐冷靜。"高仲苑將紙袋扔進身後的垃圾桶裡﹐走到他們的面前﹐一手一個地帶他們坐下。

  "仲苑﹐我要去。"衛達夫坐在椅上﹐鐵灰著一張臉說道。

  "去哪裡﹖"才產生那些奇怪的反應﹐他現在又想做什麼﹖衛達夫拭去額際的汗珠﹐"陝西。"

  "你去陝西做什麼﹖"

  "我要看公主陵。"衛達夫疲憊地說﹐有人在呼喚他﹐呼喚他一定要去看看那個地方。"你這個樣子能去嗎﹖"他的臉色像是生過一場重病﹐這樣子怎麼禁得起奔波﹖"我可以。"衛達夫用力地點頭。

  "我也要去。"伊澄湘也做了同樣的要求。

  "澄湘﹐你要去看另一座墳﹖"高仲苑看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感覺她好象是變了一個人。

  "對﹐我要看它。"胸中有股悸痛催促她必須去找、去看﹐她要找出那些聲音的來源﹐和那座她不知為何知道的墳。

  "我看還是我自己去好了﹐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和澄湘留在台灣﹐你們都別去看墳墓﹐你們跟墳墓不合。"高仲苑滿心的不安﹐想勸服他們兩個人。

  "不﹐我想看公主陵﹐我要親眼看它。"衛達夫的語氣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讓我去﹐我必須見到另一座墳。"伊澄湘緊握著他的手﹐以眼神祈求他。

  "你們......"高仲苑為難地看著他們兩個同樣固執的表情﹐忽然有種想大叫的沖動。

  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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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5: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滂沱大雨中,衛達夫一行人驅車直奔公主陵。
  廂型車在窄如羊腸的小徑上顛簸前進,車身因雨勢遲緩地移動,雖然速度不快,但糟透了的路況仍是讓車內人的五髒六腑幾乎移位。
  到達公主陵的山腳下時,前方樹倒路塌,車子再也無法前進,迫使他們必需下車行走。所幸雨勢漸緩,利於步行,然而一路上的折騰,使得下車步行的一群人個個面色如土,有氣無力。
  “原本我們也不知這裏會有座公主陵,但河水幾經泛濫,數度更改了河道,在水流的沖刷下,地基漸漸不穩,而最近又連下了數場大雨使陵墓上頭部分的岩石崩落,才讓公主陵曝露出來。”衛氏企業大陸工程部門的經理陽碩,邊踩著泥泞的道路,邊對身旁心情惡劣的高仲苑解釋。
  “你是說這個墓放了千百年沒人挖,現在卻自己跑了出來?”高仲苑悶悶地問,揚手拭去臉上的雨水遠望在山腰上的公主陵。
  “也許是天意。”歷經千年的時光,這座公主陵一直靜栖在山腰不被世人打擾,而突來的大雨也許正是要讓它出土的天意。
  “我後面就有兩個人是聽了天意跑來看這座墳的。”高仲苑有些氣憤地加重腳的力道,沒想到反被彈起來的泥水濺了一身泥。
  “難得衛先生會親自造訪。”陽碩回頭看了扶著伊澄湘行走的衛達夫一眼,嘖嘖稱奇。
   “你說了是天意嘛。”高仲苑沒好氣地道,就是這個什麽鬼天意,讓衛達夫和伊澄湘瘋了似的執意要來這個一路上都是坑坑洞洞的鬼地方。
  “那位標致的小姐是誰?”陽碩抹了抹沾有水珠的眼鏡,仔細地看伊澄湘。
  “老板的心上人。陽碩,這路怎麽變得這麽泥泞?我記得上回我來的時候還看得到路。”高仲苑繞過腳邊的落石,想改走另一個方向,卻一腳踩進水坑裏。
  “大雨過後,陵墓四周土地坍塌的情形很嚴重,這幾天雨又下個不停……”陽碩干笑地解釋,看高仲苑的臉色變得愈來愈可怕。
  “我知道了,這也是天意。”高仲苑將腳自水坑裏拔出來,自我解嘲地道。
  “衛先生,你們走得動嗎?”陽碩轉頭問跟在他們身後慢慢前進的衛達夫。
  “可以。”衛達夫小心地扶著伊澄湘。
  高仲苑忽然停住腳步,低頭看著眼前不知是何時冒出來的濁黃河川。“陽碩,這條河是從哪冒出來的?”
  陽碩看著高仲苑快要發瘋的臉龐,指著頭頂上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水,“因為大雨的緣故……”
  “不要告訴我這條沒有橋的河也是因天意而產生的。”高仲宛在找不到能通向對岸的橋後,磨著牙告訴他。
  “高先生,前頭的便橋還沒搭好,咱們得涉水過去。”陽碩率先脫下鞋子,卷起褲管准備下水。
  “涉水?”高仲苑怪聲叫道。下了車後他們便一直踩著泥水前進,現在還要他橫跨這條泥不像泥、水不像水的河流到對岸?
  “水不深,只是看起來很混濁。”陽碩跨進水裏,一手拉著河面上的繩索,一手比著只到他膝蓋的水深。
  “這種程度只是混濁而已?”混濁?在他看來這應該叫泥漿。
  “這……”陽碩也很無奈的低頭看著已將他褲子染上一層顏色的河水。
  “仲苑,你不想過去就留在這裏。”衛達夫在脫去鞋襪、卷褲管時對他道。
  “又要泡水,我得再買一雙鞋,并且報公費。”高仲苑不情不願地邊脫邊念。
  “澄湘,你怎麽了?”已經准備好的衛達夫,在下水前卻看到伊澄湘站得遠遠的,兩眼盛滿恐懼。
  “我怕水,我不過去。”伊澄湘看著前方的河水顫巍巍地開口,雨水沾濕了她長長的黑發,讓她的小臉更顯得慘白。
  “都來到這了,我們必須過去。”衛達夫走回她的身邊,拉起她的手。
  “我不敢。”伊澄湘推拒著他的手,就是不肯下水。
  “我抱你過去好嗎?”摸著她的手,衛達夫覺得她的體溫好低,不禁低下頭來問她。
  “達夫,如果我說我也怕水的話,你會抱我過去嗎?”一腳踩在水裏、一腳還在岸上的高仲苑語氣酸溜溜地問。
  “你想被我扔到水裏游過去嗎?”衛達夫瞇起眼警告他。
  “好好好,我自己走。”高仲苑碰了一鼻子灰,搭著陽碩的肩一塊下水過去。
  衛達夫攔腰抱起伊澄湘走近岸邊,“來,抱著我的頸子。”
  “放我下來,我不要過去。”伊澄湘害怕地搥打著他的胸膛。
  “澄湘,放輕鬆,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衛達夫將她抱得更緊,不顧她的反對下水,并且送走邊在她的耳邊安撫道。
  “好多水聲……”伊澄湘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裏,無法遏止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流水聲沖擊著她的雙耳。
  “就快到岸了。”衛達夫如履平地地在水流中行走。
  “我不能呼吸,我會溺死,我會死在水裏……”伊澄湘條地捉緊了他的肩頭,困難地呼吸,拚命喘息。衛達夫看著她激烈頻喘的模樣,緊張地停下腳步。“澄湘?”
  “救我,水底好暗、好冷。”伊澄湘緊閉著眼胡亂地喊,雙手像攀住浮木地攀緊他。
  “澄湘,把眼睛睜開來,你不在水裏,你沒沾到水。”衛達夫抱高她在她耳邊喚道。
  “我不要留在水裏,帶我上去,帶我上去!”伊澄湘不肯睜開眼,聲音變得哽咽,轉而請求他。
  衛達夫加快步伐走到對岸,站在岸邊抱著她輕哄著,“好了,我們到岸上了,沒事,別怕。”
  “喂,都到了,你還不放人家下來?”高仲苑看著他們親昵的姿態,忍不住想提醒衛達夫。
  “你們先走,我們會趕上的。”衛達夫不想將她放下,抬頭叫他和陽碩先走。
  “高先生,接下來要爬山。”陽碩拍拍高仲苑的肩膀,再告訴他一項壞消息。
  “水涉過了,現在又要爬山?看個墓需要跋山涉水?”高仲苑腳軟地問。讓他們這麽辛苦,那個公主陵最好是有點看頭。
  “長了兩條腿就快爬,不要再抱怨了。”衛達夫瞪了他一眼,抱著伊澄湘先他一步走上山。
  “是……”高仲苑佩服地看著他的背影。他抱著一個人爬這種陡坡還能走那麽快?
  到了山腰,情緒稍微平复的伊澄湘臉紅地對衛達夫說:“放我下來。”
  衛達夫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端詳著她的臉龐,“你沒事了?”
  “我沒……”伊澄湘的話語未竟,她的視線落在衛達夫身後的土丘上,心跳如擂鼓。“那個土丘是什麽?”
  衛達夫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突然腳步不穩地晃了晃,兩眼再也無法離開那片小土丘。
  他覺得身上有兩道力量拉扯著,一道強烈地吸引他上前,另一道催促他盡快遠離此地。
  然而他不走也不動,靜立在原地。
  耳邊彷佛又聽見了許多熟悉的聲音,片段的影像閃過他的眼前,他看見清晨的陽光照射在飄揚的旗幟上,整批成隊的馬匹在他面前穿梭著,巨形大鼓正被包著紅棉布的鼓槌催命似地陣陣擊響,一名身穿紅衣的男子拿著一把大刀走向他,走過來走過來走過來。
  走向被捆綁的他。
  他看見那把亮晃晃的彎刀迅速地揮向他的腰際,一種嘶嘶的聲音從他的腰間流竄噴射而出,和耳邊的風聲揉混在一起,形成詭異的音調。他低下頭,看殷紅的血水淌流開來,淌成一面血鏡,他在血泊裏看見髮髻散亂、痛嚎不止的自己,進而油料燒燙的惡臭扑鼻而來,是種油煎似的疼痛,在他的腰際蔓延,燒灼,滾燙……
  “高先生?”伊澄湘轉頭叫道。
  “來了、來了,什麽事?”高仲苑辛苦地爬上山腰,如頭老牛,氣喘吁吁地問。
  “這是什麽?”伊澄湘走到土丘前,撫著破碎不全的石碑問。
  “這個就是你說的另外一座墳,是跟公主陵一起被發現的,聽說是個護衛的墳。”
  高仲苑扶著陽碩的肩頭,邊喘息邊解釋。
  “護衛?護衛?”伊澄湘捧著頭喃喃。不對,不是這樣,不該是這個稱謂。
  “我有其它的資料,我看看,在哪呢?”高仲苑拉開外套取出擱在內袋的文件,和陽碩一起在上頭找著已經考查出來的資料。
  “他不是護衛,他不是!”伊澄湘顫聲大喊。
  高仲苑嚇得手裏的紙張掉落地上,呆呆地看著她。
  “你認為他是誰?”衛達夫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就像雨水一般冷然。
  伊澄湘的腦海裏浮現一個稱謂,她沒有細想便脫口而出,“他是……他是十二萬禁軍的統領。”
  “你……你又來了。”高仲苑真的被她嚇伯了,她怎麽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衛達夫站在他們後頭,雙手扠在腰間,“仲苑,這座墳的主人叫什麽名字?”
  “他叫什麽來著?他叫……陽碩,你知不知道?”高仲苑一時想不出來,轉問向一旁的陽碩。
  “不曉得。”陽碩一無所知地搖頭。
  伊澄湘在石碑前緩緩蹲下身子,輕撫著石碑上剝蝕的字跡,眼眶中盈滿了淚。“衛風,他是衛風。”
  “石碑上有寫嗎?”高仲苑看著那幾乎被時間磨平的石碑,不解地問。這麽模糊,她能看得出來?
  “沒有,我們還沒查出來。”陽碩拉著高仲苑的衣袖,這裏的考古人員還沒告訴他這塊石碑是屬於何人的。
  “澄湘,你……你怎麽知道?”高仲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帶著些微的懼意反問她。
  伊澄湘只是一徑地在石碑前掉淚,說不出話來。
  “怎麽哭了?你不舒服嗎?”衛達夫走至她的身邊蹲下,以手指揩拭她臉頰上的淚。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哭。”伊澄湘止不住淚水,不懂自己為什麽會想哭。
  這時,陵墓門前的工作人員忽然打斷他們幾個人間怪異的氣氛,高聲喊道:“你們是台灣來的?”
  “是。”陽碩轉過頭應道。“下頭說找到墓室了,要下去看嗎?”
  “衛先生?”陽碩偏頭詢問兩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伊澄湘的衛達夫。
  “我要進去,走。”衛達夫握著她的手,拉著她站起來。
  “不,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裏。”伊澄湘猛搖頭,眼底的淚水益發奔流。
  “同志!”遠處的工作人員又對他們喊。
  陽碩朝那邊點點頭,然後對僵持不下的衛達夫說道:“衛先生,他們在催了。”
  “你們進不進去?還是我們現在就下山?”高仲苑看了他們兩人的表情後愈想愈覺得不對,緊張地拉著他們兩個往下山的路走去。
  “不,我沒見到紫陽公主前不下山。”衛達夫固執地掙開他的手,拉著仍在掉淚的伊澄湘走往公主陵。
  伊澄湘哭泣地板開他的手,又跑回石碑前。
  “達夫,你沒看到她又開始了嗎?她的樣子不對啊。”高仲苑在衛達夫又想去拉她時,大聲喊道。
  衛達夫不理會他,蹲在她的身邊問:“澄湘?”
  “一杯黃土,一塊石碑,太委屈他了……”伊澄湘抱著石碑垂淚,喃喃地替墳中人抱不平。
  “你在為衛風傷心?”衛達夫抬起她的臉輕撫著,語氣异常地陌生。
  “我傷心?”伊澄湘淚眼迷蒙地問他,怔愕地發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為他而哭,為什麽?”衛達夫將臉孔逼近她,眼瞳幽幽亮亮,像有兩簇火,正隱密地燃燒著。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是為什麽。”伊澄湘彷佛在他的眼眸中看見另一個正在哭泣的自己,她害怕地推著他,想推離他那雙會映照的眼。
  “你知道他?你認識他?還是你記得他?”衛達夫兩手握著她的眉頭,緊迫盯人地追問。
  “我記得他?”伊澄湘覺得頭好痛,鼓脹著太多無法容納的情緒。
  “沒人告訴你這裏有另一座墳,你為什麽知道他的名字?你又是怎麽知道他的職銜?”衛達夫依舊咄咄逼人,非要將她所知道的一切挖掘出來。
  伊澄湘掩著臉不回答他,更不願去想她為什麽會知道的理由。
  “達夫,別逼她了。”高仲苑看不下去了,按著他的肩阻止他再苦苦相逼。
  “你知道的是不是?他到底是誰?快想起來!”衛達夫將伊澄湘摟得更緊,催促地命令道。
  “你是哪裏不對勁?你在和一個死人吃什麽醋?”高仲苑用力地推開他,并且將受到驚嚇的伊澄湘從它的手中搶過來。
  “我不是吃醋。”衛達夫又朝著她走過去。
  “衛先生,我們得下去了。”陽碩接收到高仲苑暗示的眼神,忙不迭地拖住衛達夫的腳步。
  “澄湘,你別理他,我們下去看紫陽公主。”高仲苑摟著伊澄湘安慰道,趕緊將她帶離衛達夫的身邊。
  “可是衛風……”伊澄湘含著淚轉頭望著那塊石碑。
  “他不曾走遠。”衛達夫低著頭道,讓每個人都驚訝地止住了腳步看向他。
  天際再度落下榜陀大雨,一瞬間,視線變得蒼茫不清。
  衛達夫撥開額前濕淋的發,望著伊澄湘。“他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        ※         ※
  走入公主陵,陽碩沿著陡滑的石階慢步而下,石壁上的燈火照亮了寬敞的甬道,也將壯麗的壁畫照得清清楚楚。“保存得好完整,想不到經過一千多年,這些壁畫還這麽栩栩如生。”
  “陽碩,你不覺得這些人像是隨時都會從壁上跳出來嗎?”高仲苑扶著伊澄湘,心裏發毛地問。挂在墳墓裏已經讓人夠毛了,他還讚歎這些活像真人似的壁畫?
  “聽你這麽說,他們是有點像活著的人……”陽碩賞古的心情馬上被他的話蒸發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雞皮疤瘠。
  “怪事已經夠多了,別說了。”高仲苑嗅著空氣中濕冷的味道,聲調微顫地道。
  知道他還說出來?
  一走到地底,空間豁然開朗。地底下有石造的花園、庭院、水榭樓台,富麗堂皇的宮殿前,一個個古代裝束的陶俑整齊地排列著,一座有生命的古代宮城景象,躍至他們的眼前。
  在信道的盡頭等待著的考古人員,領著他們走進石造的宮殿深處,指著一間門上雕有飛鳥花虫的石室道:“同志,這間是陪葬室。”
  高仲苑探頭進去,空空的,什麽也沒有。“沒有陪葬品?”
  “咱們已經運走了。”考古人員鄙視地瞪著他,又帶著他們走往另一間石室。
  “什麽也撈不到,白跑一趟。”高仲苑放開了伊澄湘,在場碩的耳邊咕噥。
  “高先生……”陽碩捂著他的嘴,歎口氣,然後發現跟在他們後面的衛達夫又自動地去找伊澄湘,握著她的手不讓她離開他的身邊。
  考古人員又帶他們到更大、更精工打造的石室。“哪,這間是公主室,棺材裏躺著的就是公主陵的主人。”
  “那是石棺嗎?”陽碩看著裏頭最顯著的一樣東西,這具棺材體積龐大倒不稀奇,只是它通體翠綠,看似石又不是石,在燈火下瑩瑩閃亮。
  “不,它不是石棺。”考古人員得意地道。“這棺材是用什麽材質做的?”陽碩看棺材看得兩眼發直。
  “翡翠,價值連城的翡翠。”考古人員拿出一只手電筒,刻意將光束照射在棺材的表面,棺木表面立即反射,霎時整間石室變得像湘江水那般的翠綠,恍若置身於淡淡的綠色水波裏。
  “哇!用翡翠造這麽大一個棺材?”高仲苑驚歎地嚷著。這個公主這麽有身价?
  “紫陽公主在裏面嗎?”衛達夫擁著伊澄湘靜靜地問。
  考古人員揮揮手。“我們還沒開棺,得將設備弄進來才能開,這裏太潮濕了,開棺會損毀遺體。”
  “查出公主的死因了嗎?”衛達夫直視著棺木,淡淡地問,表情一反在人陵前的躁亂,顯得很平靜。
  “殉情。”考古人員指著寫滿文字的石壁回答他的問題。
  “她……殉情?”衛達夫胸口一緊,忘了該怎麽呼吸。
  “這個公主是自殺身亡的?”伊澄湘覺得有種嗡嗡的聲音在石室間盤旋,她不太能集中神智。
  “我們根據墓裏的碑文記載,再考據唐朝古史,她是唐德宗的十九公主,紫陽公主,這位公主在芳華十七時香消玉殞。”考古人員仰直了頸子看向高處,然後搖首歎道。
  “她不好好當個公主享受,怎麽會想不開?”高仲苑看著這一室的畫棟雕梁、漆器錦盒,不解地問。在死後能享有如此奢華備寵,生前的日子應該是錦衣美食才是,怎會殉情?
  “紫陽公主在十七歲時德宗命她和北方外族和親,但她和一個禁軍統領卻抗命要雙雙殉情,兩人遭德宗派人攔阻殉情不成後……”
  “停!你剛剛說什麽?禁軍統領?”高仲苑臉色大變地打斷他的話。
  “是禁軍統領,有啥問題?”考古人員瞧了瞧石壁上的字跡,再看向手中的資料,蹙著眉問他們。
  “那個禁軍統領是不是叫衛風?”陽碩仔細地求證,覺得冷汗一滴滴地滑落他的額間。
   “同志,你也知道?”考古人員驚詫地問。
  “你……”高仲苑戰栗地轉頭看向伊澄湘,森冷的空氣凝凍住他的話,他無法置信地看著她。
  衛達夫將腳跟發軟的伊澄湘攬靠在自己身上,忽略陽碩和高仲苑驚異的眼神,開口問道:“那後來呢?”
  考古人員揉了揉酸澀的頸子。“後來禁軍統領被德宗處以腰斬,兩個人就被拆散了。”
  衛達夫沉默地聆聽著,痛苦地開上雙眼。
  “腰斬?什麽是腰斬?”高仲苑吞了吞口水。這是什麽死法?
  “腰斬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极刑,挺殘忍的,先是把人由腰部斬成兩半,再將被斬斷的上半身移放至被桐油燒熱的銅台上,熱油會阻絕空氣和血液,讓被斬的人血流不出又死不掉,最後只能慢慢地痛死。”
  “好可怕……”高仲苑和陽碩都忍不住地打起寒顫,不停地搓著自己的手臂。
  “紫陽公主又是怎麽死的?”衛達夫奮力睜開眼,聲音微哽地問。
  “紫陽公主在出發和親的前一晚,將被腰斬的情人屍身找齊拼湊後,親手一針一線地縫好,然後抱著情人的屍身一起投湖自盡。”考古人員撫著瑩瑩發亮的棺木,表情悲憐地道。
  “投湖?她居然帶著……他投湖?”衛達夫急急地抽氣,胸口有種針刺般的尖銳痛楚,他更加緊褸著靠在他身上、虛弱的伊澄湘。
  “唉,水底鴛鴦不會飛,哪得生根變連理?”考古人員也忍不住摘下眼鏡低聲長歎。
    “痴情男女,可惜。”陽碩鼻頭酸酸地感慨道。
  “你在可惜什麽?”高仲苑敲了他一記,在死人面前說什麽可惜?也不懂忌諱。
  “死了又能如何?兩個千百年前的傻瓜。”陽碩摸著頭頂同情地道。
  “當李湘自盡後,德宗懊悔無比,非常捨不得這位小公主,所以命人造了這座公主陵。”考古人員重新戴上眼鏡對他們說這座公主陵的由來。
  “衛風呢?他在這座陵內嗎?”伊澄湘虛弱地問,衛達夫的體溫讓她覺得昏昏欲睡。
  “不,衛風的墳是公主陵外的那座,德宗不肯成全他們。”考古人員遺憾地道,這座陵墓雖然造得美麗堂皇,但裏頭發生的故事卻很殘酷。
  “他不肯成全什麽?”衛達夫聲音低啞的問。
  “紫陽公主在自盡前留有一個遺願,她希望熊和情人衛風合葬,但德宗不許他們葬在一起。”生時兩人遭離,然而到了死後也不容他們聚。
  “她要求合葬?”衛達夫動容地問,先前躁怒的心情沉淀成一股濃濃的情意,化不開,久久不散。
  “但德宗不肯成全她的遺願,生前他們被拆散,在他們死後,德宗還是將他們拆散。”考古人員的口氣充滿憐憫,為這一對不能成雙的鴛鴦感到深深的遺憾。
  “人都死了他還拆散?那個公主不是他的女兒嗎?”高仲苑也忍不住鼻酸,怎麽會有這種父親?
  “紫陽公主是德宗最年幼也最得寵愛的女兒,可能是紫陽公主不從指婚還自盡,太傷德宗的心,德宗便把衛風的屍骨運至關外,讓他們死後也不能相見。”
  “可是衛風的墳不是在上頭嗎?怎麽又說在關外?”陽碩指著頭頂上問,上頭的那座墳難道不是衛風的?
  “衛風的遺骨是紫陽公主的長兄在德宗逝世後才被移回來的,本是想將他們兩人合葬,只是公主陵被德宗親手封住無人敢開陵,所以才草草葬在陵外。”考古人員翻閱著堆放在壁角的古籍對他們解釋。
  “一個在上頭,一個在下面,到最後他們兩個人還是不能在一起。”陽碩無奈地搖頭。這封情人,最終還是被拆開了一段永恒的距離。
  高仲苑在看到挂在壁角的一幅畫後,拉了拉衛達夫。“達……達夫,你看。”
  “看什麽?”衛達夫低頭看著懷抱裏眼眸緊閉的伊澄湘,始終不肯抬頭。
  “那幅畫像,你一定要看。”高仲苑情急地再推推他,強迫他看。
  衛達夫抬起頭後,眼神停頓在那幅畫像上,怔然地道:“紫陽……”
  “哦,那是李湘的畫像。”考古人員轉身向他們介紹。
  “她……她……”陽碩看了畫像後,兩顆眼珠又轉向伊澄湘的臉龐,無法成言。
  “這幅畫是德宗特地命人畫的,這畫上頭用蠟封住,才能保存得這麽鮮麗,這是公主陵裏保存得最好的古物。”考古人員將燈光打在畫像上,略感驕傲地道。
  畫像上的紫陽公主,清麗柔綿,姿態萬芳,柳眉如新月,小巧的臉龐抹著淡淡的緋紅,烏黑柔亮的黑髮晚成云髻,碧玉銀釵金步搖相間而插,其懸金絲璫,身著淡紫色的緞紗,錦裙曳地,亭亭玉立,像在對石室裏的每個人抿唇輕笑。
  “這畫工……太像了……”陽碩邊讚歎,眼神邊在紫陽公主和伊澄湘之間徘徊。
  “像什麽?”考古人員好奇地問,在看到伊澄湘時也不禁感到茫然。“同志,你長得……你跟紫陽公主長得好相似。”
  伊澄湘張開雙眼,看著他們每個人怪异的眼神,而後經由衛達夫的指點,她才看見那幅讓她心跳亂了規律的畫像。
  “現在你知道了嗎?”衛達夫撫著她的臉柔聲的問。
  “知道什麽?”伊澄湘惶惑地問,本能地閃躲著他謎般的問話。
  石室的地板隱隱地震動著,燈火突然一明一滅地閃爍。
  “下面的人快走,墓道快塌了!”石室外頭的甬道出口,有人在大聲地喊著。
  隆隆的碎石聲自他們的頭上傳來,整個地底開始震動,讓人站不住腳步。
  “不……”伊澄湘抱著頭彎下腰抗拒地嘶喊。
  “澄湘!”衛達夫恐懼地抱著她,將她拉至石壁的角落閃避落石,一閃一閃的燈火,在石塊落下時全數告滅。
  驀地,她感覺周遭都暗了下來,聲音漸漸遠離,水珠滴落在岩石間,清脆悅耳的敲動她的心弦。
  她掉入一個遠久前的回憶裏。
  在那春暖花開的午後,花園裏,杏花雨、綠楊煙,桃紅粉白的花瓣隨風輕送,繽紛綺麗的暖風吹過她的發,她踩著輕快的步子緩緩穿過凝碧池依約前來,珠翠簪飾在她髮間錚錝地輕響,腰際系著的佩環螂當擺動生香,那個在池畔的男子,正用那雙細長而溫柔的眼睛等待著她。
  他泛著深情的笑意朝她伸出手,她微笑地抬起衫袖想握住他的手,但黑暗卻在她快触及他時無邊無際地籠罩下來,黑暗冰涼的水聲流過她的耳際,她沒握到情人的手,只捉到一片虛無。
  她又聽見了那聲歎息。
  伊澄湘忍不住抽噎她哭泣,眼前一閃而過的影像使她分不清那些是夢還是真。
  一雙溫暖的手,緩緩抹去她眼角縱流的眼淚,并且將她環抱,密密地,再也分不開。
  “下頭的人沒事吧?”在墓道塌陷過後,上頭又有人朝著下面喊。
  “沒事,快把燈火點亮!”考古人員在彌漫的煙塵中回道。
  “達夫??”四周毫無光亮,高仲苑不知是否有人受傷,趕忙點著人數。
  “我們都在。”衛達夫響應他的呼喚。
  “陽碩?”
  “我還好。”陽碩邊咳嗽邊回答。
  黑暗中,伊澄湘緊緊靠著衛達夫的胸膛,在夢境與現實裏糾纏,她想再回去夢境裏看那雙對她痴痴愛戀的眼神,但又離不開真實溫暖她的胸膛。
  當燈火再度亮起時,她恍如走過冥世,再度來到陽間。
  她睜開眼,赫然發現在衛達夫的眼底,竟然有著與她相同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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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種情形﹐我們能逃出來﹐是命大。"高仲苑在投宿的飯店裡﹐心有余悸地道。

  衛達夫望著灰蒙蒙的天際﹐輕歎口氣﹐"這場雨什麼時候會停﹖"

  "不知道﹐要看老天爺。"高仲苑煩亂地道。這裡三不五時就下雨﹐大陸氣象台的氣象報告根本就不准。

  "我想要再去一趟公主陵。"伊澄湘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心思煩亂地道。

  "甭去了﹐進不去了。"高仲苑甩甩手﹐沒有人可以再去逛那座怪墓了。

  "為什麼進不去﹖"衛達夫轉過頭來緊張地問。

  "公主陵被埋起來了﹐埋在石堆裡﹐陽碩還留在那邊看災情。"聽到公主陵被埋起來的消息後﹐高仲苑有種感激的心情﹐至少他不必再看他們兩個情緒失常。

  "我們出來時整座陵還好好的﹐怎麼會被埋了﹖"衛達夫語氣慌亂又急躁﹐當初不是只有塌了半邊的墓道嗎﹖"我們走後公主陵上頭的巖石就垮下來﹐使公主陵全塌了﹐現在那座山只剩一堆巖石。"還好他們撤退得快﹐如果慢了半天﹐只怕現在要陪那個公主長住地底了。

  "紫陽公主怎麼樣﹖"衛達夫不知該怎麼承受這個消息﹐捉緊高仲苑的手臂﹐心急地問。

  "什麼怎麼樣﹖那個公主死了一千多年了﹐她還能怎麼樣﹖"高仲苑撥開他的手叫道﹐那女人還能再死一次嗎﹖"我是說......公主的身軀呢﹖有沒有及時運出來﹖"衛達夫不想解釋﹐心慌意亂地問。"一部份的陪葬物是搬出來了﹐但那個翡翠棺太龐大又太重﹐來不及運出。"要心痛也不是因為那個死人﹐他可惜的是那個可以讓人變成大富翁的棺材。

  "高先生﹐衛風的墳呢﹖是否安然無缺﹖"伊澄湘情急地站起來。他呢﹖那個讓她心神難寧的男人呢﹖"很不幸﹐也陷下去了﹐踉公主陵一起被巖石埋沒了。"高仲苑皺著眉看她奇怪的表情。

  "衛風......他不在了﹖"伊澄湘難掩悲傷的情緒﹐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澄湘﹐他本來就不在﹐他也死了一千多年了。"高仲苑嘴硬心軟地低下身子告訴她﹐見大美女一副失落的樣子他也不捨。

  "他在﹐衛風他在那個地方。"伊澄湘執著地告訴他﹐她知道衛風還在那個地方﹐就像衛達夫說的一樣﹐他一直都在。

  "你接下來要告訴我衛風會復活嗎﹖求求你別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來嚇我﹐我最近被你嚇夠了。"高仲苑跳起來叫道﹐她說過的話一一被印證﹐如果她現在說衛風會從墳裡爬起來﹐他也會相信。

  "能不能把衛風挖出來﹖可以搬動巖石嗎﹖"伊澄湘抹去湧上眼眶的淚水﹐帶著一絲希望問。

  "澄湘﹐你為什麼那麼關心那個死了一千年的男人﹖"

  高仲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為一個千年前的男人而哭。

  "他沒有死﹐他沒有......"伊澄湘閉上眼叫道﹐淚水又不爭氣地滑下臉頰。

  "天﹐又來了﹐什麼叫沒死﹖"高仲苑喪氣地問。難道那個男人真的會爬出石頭堆嗎﹖"我正在理清頭緒﹐你別再吵了行嗎﹖"也不知是哪來的脾氣﹐她扯著嗓子對他吼。

  "澄湘﹐你有脾氣﹖"高仲苑瞪大了眼﹐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個古典美女發火。

  "我......對不起﹐我也不曉得我是怎麼搞的......"伊澄湘眼眸轉了轉﹐掩著唇對他道歉﹐她甚至不曉得她會用這種音量跟人說話。

  "你還有更多的情緒﹐只是你還沒醒。"衛達夫在她身邊觀察了許久﹐淡淡地告訴她。

  "更多的情緒﹖我有﹐我討厭這塊土地﹐我討厭那些怪聲音﹐我討厭這裡的一切。"

  伊澄湘掩著臉難受地道﹐從來到這個地方起她整個人就像是被別人竊占了﹐不由自主的話語﹐不由自主的眼淚﹐她不再是她﹐而她也不知道她又是誰。

  衛達夫在她的面前蹲下﹐拉開她覆臉的雙手﹐目光深奧難懂地看著她。"包括衛風﹖"

  "他......他不......不是那樣的......"伊澄湘半垂著眼睫﹐提起衛風她就覺得腦中無比紊亂﹐濃厚的哀傷再度漫上心頭。

  "你對他存有什麼感覺﹖你對我又存有什麼感覺﹖"衛達夫以手掌接下了她滴落的淚水﹐而後緩緩合上手掌﹐貼近心房。

  "我說不上來﹐我不懂那是傷心還是難過﹐或者是......內疚。"一些細微而喧鬧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傾訴﹐她捉不住那些聲音的源頭﹐只覺得傷感﹐和莫名的內疚。

  "為什麼要覺得內疚﹖你沒做錯什麼事。"衛達夫撫著她纖柔美麗的臉龐﹐他不了解她怎麼會這麼想﹐有罪的人不是她﹐在故事裡也沒有罪人﹐只有遺憾。

  "沒有的話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伊澄湘仰起驚慌的臉孔﹐口氣飽含疑問﹐盤旋在心底的內疚心情是如此的真切﹐彷佛在歲月中重生﹐告訴她﹐她曾經錯過。

  "這要靠你自己去想、去記起來。"衛達夫柔柔地哄著﹐也許她需要更多一點的時間﹐她總會想通﹐就如他一樣。

  "達夫﹐連你也相信怪力亂神﹖"高仲苑撫著隱隱作疼的額際。

  "你別打岔。"衛達夫瞪他一眼﹐他就要堆砌起她的記憶﹐偏偏就有人要在旁邊打擾。"我不能不打岔﹐你們的表情比那兩個作古的死人還要生硬。"他們不曉得他們的臉孔很嚇人嗎﹖像是被抽離了靈魂﹐變成兩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我們的心情很亂﹐住嘴。"衛達夫忍不住想將他的嘴封起來。

  "再亂也要給我一個頭緒﹐從見到那個墓的照片起你們就不對勁﹐先是聽到歎息聲﹐又是刀聲、水聲的﹐來到公主陵你們更不對勁了﹐兩個都會通靈﹐比考古學者還清楚那兩座墳和墳裡的人﹐你們有誰能說明理由嗎﹖"高仲苑認為他有權利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變化莫名的行為舉止的原因。

  "不要問我﹐去問那兩座墳﹗"伊澄湘扶著額低低的嚷道﹐有一種疲倦﹐是那樣地深入她的骨髓﹐沉重地壓打著她﹐讓她愈想愈亂﹐痛悔恨憾的心情湧上心頭。

  "澄湘﹐墓裡的人沒告訴你嗎﹖"衛達夫握著她的肩頭追問。

  "墓裡有誰會告訴我﹖"她微弱地反問﹐無論她在墓裡曾經經歷過什麼﹐她現在什麼也記不清楚了。

  "你沒聽見、沒看見﹖"衛達夫不相信她會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事﹐他銳利的黑眸閃著盈亮的光芒﹐像要看穿她似的。

  "沒有、沒有﹐我的腦子亂七八糟的﹐我甚至無法思考﹐我到底是怎麼了﹖"伊澄湘激烈地抗辯﹐愛恨交雜的情緒就像處在醒與睡的交界﹐那時她是在夢裡還是醒著她也分不清﹐但她知道要抗拒這份感覺﹐不能讓這份感覺蘇醒。

  "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墓裡......還有其它的人﹖"

  高仲苑抖瑟地問道﹐那時墓裡頭還有別的人存在﹖"你不認識的人﹐你不會知道的。"衛達夫干脆地打發他的問題﹐注意力集中在伊澄湘的身上。

  "我也不想知道﹐我想回台灣。"伊澄湘霍然站起﹐亟欲逃離讓她失去理智的國度。

  "為什麼﹖"衛達夫握住她的手﹐讓她掙不開。

  "我要離開這塊土地﹐離開這裡。"在這塊土地上她幾乎就要窒息了﹐她必須將自己拯救出來。

  "你還不能走。"衛達夫望著她。她還有未了的事、未了的心願﹐以及未了的他﹐所以不能走。

  "我必須走﹐我待不下去了。"伊澄湘神情哀傷地對他道﹐她必須在那種遙遠的創痛將她攻陷之前離開。

  "你想要逃避﹖"衛達夫有些失望地問﹐他沒想到她竟然會想要躲。

  伊澄湘奮力掙脫他的掌握﹐嘶喊反問﹕"我逃避什麼﹖你為什麼總要問我些奇怪的問題﹖"對於他尖銳的問題﹐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你還不知道﹖"怎麼會﹖他一看到公主陵就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為什麼她卻不記得﹖"不知道、不知道﹐這句話我說過好多次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伊澄湘捂著雙耳嚷道﹐不知不覺間﹐眼淚奪眶而出。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他要看她眼底的真心﹐他得確認。

  伊澄湘迎向他的視線﹐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不──知──道。"

  衛達夫愣了一會﹐而後﹐他慢慢地開口﹐"好﹐我們明天一起走。"

  伊澄湘迅速避開他的眼﹐抬頭望了望外頭的雨勢﹐起身拿了件衣裳便往門外走﹐"我出去一會兒﹐晚點會回來。"

  "澄湘﹐你要去哪裡﹖"高仲苑在她身後問。

  伊澄湘並不回答﹐反而疾步離開。

  衛達夫沒有攔她﹐只是走到窗邊看她小小的身子沒人雨幕中﹐忽然開口﹐"仲苑﹐我要那幅畫。"

  "什麼畫﹖"

  "紫陽公主的畫像。"他要那名抿唇而笑的女子﹐他要她的軀體和她的靈魂﹐他要她完整的重回他的生命中。

  "那個是中共的國家古跡﹐他們不可能給你。"那幅有著千年歷史的畫是無價之寶﹐怎麼有可能割愛給他﹖"我要那幅畫。"衛達夫頑固如石地再次聲明﹐那幅畫是重要的記憶﹐而不是任由他人參觀的古玩。

  "你口口聲聲說要﹐你要我去把畫偷來嗎﹖"高仲苑跳腳地問﹐強求也求不來﹐都說拿不到了他還想怎麼樣﹖"我不管﹐不管用什麼手段﹐你盜也要給我盜來。"衛達夫不容拒絕﹐一再地將難題扔給他去處理。

  "我不能當盜墓賊﹐被捉到的話我下半輩子都要被關在牢裡。"高仲苑又嚷又叫﹐考古人員說過那是貴重的珍寶﹐如果失蹤的話﹐下場不堪設想。

  "去找陽碩幫忙﹐不論是用買、用偷﹐我就是要拿到它﹐它要和我一起回台灣﹐回來我的身邊。"衛達夫意志堅定。那張在凝碧池畔為他綻放笑意的容顏只屬於他﹐無論是前人還是現者﹐都是他的。

  "回來你身邊﹖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東西。"高仲苑試著跟他講道理。

  "它是我的﹐把它拿回來。"衛達夫拉扯著他的衣領命令道﹐表情肅然又冷清。

  "你......就算我把東西偷到手了﹐帶著那幅畫﹐我怎麼過海關﹖"高仲苑挫敗地吼﹐他要怎麼把那東西帶出境﹖"自己解決﹐辦好這件事。"衛達夫不在乎也不管﹐他放開高仲苑的衣領﹐隨手拿了件防雨的大衣往門口走。

  "你要去哪裡﹖"高仲苑跑到他的面前攔下他。

  "我去追她。"他已經給她時間思索﹐但既然她想不出來﹐那麼現在該是要讓她醒來的時候了。

  "追誰﹖"高仲苑看他的眼神異常炯亮﹐忍不住更捉緊他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紫陽公主。"衛達夫沉靜、和緩地道。

  "紫......紫陽公主﹖你真的被那座墓弄得神智不清了﹖"高仲苑打了個冷顫。瘋了﹐達夫是被卷入什麼樣的漩渦裡才會變得這般神智不清﹖"放手﹐我不能再等待﹐她為我做了太多﹐我一定得讓她知道。"衛達夫推開他﹐邁開大步出門去尋找。

  "達夫﹐回來﹐回來﹗"高仲苑對著他的背影徒勞無功地喊著。

  ※※※綿綿的雨勢中﹐伊澄湘站在河岸上﹐遙望著曾經高聳、現已頹倒淹沒在巖石堆裡的公主陵。

  恍惚中﹐她彷佛走進歷史﹐衣著鮮麗的人們的倒影映在水面上﹐在水面騰起又墜落﹐滾滾河水吞噬了一抹又一抹的人影﹐她才看清楚﹐便又消失﹐如此反復﹐使她只能見到一道令人費解的流光。

  一陣溫暖的鼻息在她耳邊吹拂﹐她仰起布滿雨水的臉龐側首看去。

  "衛先生﹖"伊澄湘望著他冷然的表情﹐胸腔中有股似□相識的氣息﹐遠遠的、摸不清的感覺﹐從他的身上散發傳流到她的身上。"你來這做什麼﹖"

  衛達夫抬起手拭去她臉上的水珠﹐然而雨水又迅速地覆上她的臉﹐於是他將她納入懷中﹐敞開大衣為她遮雨。

  "明天就要離開了﹐我想再看他一眼。"伊澄湘似乎是被雨水凍得沒有知覺了﹐她安適地靠在他的懷中﹐不掙扎也不反抗﹐反而覺得這個姿勢再自然不過。

  "看誰﹖"看著她那種熟悉的眼神﹐衛達夫必須壓抑下想將她揉進他身體裡的沖動﹐才能把話說出口。

  "衛風。"伊澄湘隔著河水﹐黯然地望著對岸的巖石堆。

  "想看他怎麼不過去看﹖"衛達夫環著她的腰輕推著她前進。

  伊澄湘猛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我......我過不去。"

  衛達夫忽然彎下身打橫抱起她。"我抱你過去。"

  "謝謝......我在這看就好了。"伊澄湘望著河水﹐不自在地推著他的胸膛。

  "你這麼怕水﹖"衛達夫將她抱得更高﹐與她眼眉齊對。

  "天生的﹐我也沒有辦法。"伊澄湘明媚的眼瞳不安地睜大﹐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我上次帶你過去時曾讓你沾到半點水嗎﹖"衛達夫與她臉頰相貼﹐覺得她像是雪花做的﹐輕易便能將他掩覆。

  "沒有......但是我不想再來一次。"伊澄湘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面泛紅潮﹐被他高高地抱著不能動彈﹐只能低垂著臉回答他。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把眼睛閉上。"衛達夫在她耳邊輕聲叮囑﹐兩腳踏人水中。

  "衛先生﹗"伊澄湘害怕地閉上雙眼﹐兩手環抱著他的頸子。

  "別擔心﹐我會走得很快﹐當你張開眼時我們就在對岸了。"衛達夫快速地朝對岸走去。

  伊澄湘緊緊地抱著他不敢睜開眼﹐強迫自己不去理會水流聲﹐只去感覺他穩定的步伐規律地擺動。"到了嗎﹖"

  "你可以把眼睛張開了。"衛達夫很快就來到岸上﹐僵硬著胸膛對她道。

  伊澄湘松開手﹐輕巧地自他身上躍下﹐看著眼前的巖石堆﹐心情變得沉重。"衛風......

  他不見了。"

  "你為什麼要來看他﹖"衛達夫將她拉回身邊﹐低下頭來占據她的視線﹐不讓她看其它東西。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一千多年﹐我想陪他一會兒。"伊澄湘雖然不明白自己怪異的舉止是為了什麼﹐但她說出她唯一知道的原因──她想陪伴這個孤獨男子。

  "他對你代表著什麼意義﹖"衛達夫的眼神閃了閃﹐微偏著頭﹐凝睇著她。

  "他......我也不知道。"他紊亂的呼吸讓她迷惑。

  "你還像以前一樣愛他嗎﹖"衛達夫清晰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像是朗朗晴空響起一聲雷。

  伊澄湘愕然。"你說什麼﹖"

  "你愛他﹐是不是﹖"他的雙手緩緩地覆上她的臉頰﹐將她捧在掌心間。

  "愛﹖我對他的情緒是愛﹖"那種挾帶著創痛的感覺會是愛﹖她不能相信﹐也覺得牽強。

  "這樣你會記得嗎﹖"衛達夫毫無預警地覆上她的唇﹐在她的唇間吹吐出許久前曾經給予過的深情﹐想要喚醒她。

  "你......"當他挪開唇時她啞然地望著他﹐復雜的情緒充塞心中﹐焚燒著她的理智﹐他溫暖的氣息還停留在她的口中。

  "這感覺不能令你想起來﹖"衛達夫又用那種謎樣的眼神看她﹐刻意以唇摩挲著她的唇角。

  "你是誰﹖"細細密密的鼓噪侵占她的感官﹐蠢蠢掙動﹐她捂著悸動的胸口問他。

  "衛達夫。"他的眼瞳流轉著波光﹐貼近她的臉龐。

  "不對......你不是。"伊澄湘按著他的胸膛阻止他﹐她看見的不是衛達夫﹐這麼對待她的人不是衛達夫。

  "不然我是誰﹖"衛達夫的臉上浮起明亮的光彩﹐雙手環住她的腰﹐拉近被她阻絕的距離。

  "你變得不一樣﹐你和以前的衛達夫不同。"伊澄湘心慌慌地道。眼神﹐是眼神﹐她沒有看過他這種柔情似水的眼柙。

  "對﹐我是變了﹐看清楚﹐我不再是千百年前的那個男人﹐現在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衛達夫像擺脫了千百年來沉重的束縛﹐終於能明白地告訴她。

  "你不是他......"伊澄湘有些了解他話裡的意思﹐他以為他是已死去的衛風﹖"這輩子雖不是﹐但我仍是他。"衛達夫氣定神閒地道。

  "你是你﹐衛風是衛風﹐你們不同。"伊澄湘難以置信地推著他﹐惶然又害怕。

  "一樣的﹐承認我有那麼困難嗎﹖為什麼你不肯想起來﹖"他把她的驚惶看進眼底﹐心底有種被撕扯的疼痛。

  "我聽不懂......我要回飯店了。"伊澄湘掙脫出他的環抱﹐轉身想遠離﹐逃得愈遠愈好。

  當她進退不得地站在岸邊時﹐衛達夫來到她的身後。"你怕水﹐你過不去。"

  "請你......帶我過去。"伊澄湘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只好絞扭著袖口哀哀懇求。

  "好。"衛達夫一口應允﹐將她抱起﹐感覺她抱緊了他後即快速步入水中。

  "衛先生﹖"一直閉著眼睛的伊澄湘﹐在發現他忽然停止走動時不禁睜開雙眼﹐驚嚇地發現他們正站在河流的中央。

  "叫我達夫。"衛達夫對她生疏得近乎客氣的稱呼很反感。

  "達夫﹐抱我過去。"伊澄湘立刻從善如流﹐只盼望他能趕快讓她離開這個夢魘。

  "在過去之前先解開我的疑問。"衛達夫與她討價還價。

  "你有什麼問題等我上岸後我再回答你。"伊澄湘的臉都嚇白了﹐不由自主地摟著他﹐全身微微顫抖。

  "告訴我你為什麼怕水﹖"要得到答案﹐只能站在這裡讓她面對恐懼﹐否則他沒有別的機會。

  "我不知道﹐你快走。"伊澄湘搖晃著頭﹐不停地推著他的肩膀要他快走。

  "澄湘﹐回答我的問題。"衛達夫極有耐心地站在湍急的水中靜靜地等待她的答案。

  "求求你快帶我過去。"恐懼升到頂點﹐伊澄湘眼底淚花亂竄﹐像只受傷的小動物伏在他胸口哀鳴。

  "告訴我。"衛達夫把她抱得更緊﹐稍加撫慰﹐仍在等待著。

  "我怕水﹐我怕我會溺死。"伊澄湘因為恐懼而卸下所有防備﹐開始回答他的問題。

  "為什麼怕溺死﹖你曾溺水過嗎﹖"衛達夫又問。

  "沒有﹐我說過我天生就怕水。"

  "那不是天生﹐那是前世的記憶。"衛達夫不慌不忙地更正她的觀念。

  "我不知道是不是記憶﹐我只知道我會不能呼吸﹐我喘不過氣來。"有記憶以來她便知道她該遠離水﹐哪怕是小小的水塘也能讓她受到驚嚇。

  "死亡讓你覺得很痛苦﹐所以你不願意再面對水﹖"

  感覺她的淚水流到頸窩﹐他有些動搖了。同樣是遭逢死亡﹐為什麼他沒有痛苦的回憶﹐她卻有﹖"不是的﹐我是怕一個人孤單的留在水裡。不要再說假設的問題了。"伊澄湘哭泣地請求道。

  "澄湘﹐如果我說你曾溺死在水裡呢﹖"衛達夫將她抬抱得更高﹐清清楚楚地告訴她。"我沒有﹗"伊澄湘絕望地叫道。她沒有﹐她不像那個李湘死在水裡。

  "你有﹐你知道的﹐不然你不會這麼怕﹐仔細去回想。"衛達夫不肯放棄﹐非要把她封緘的記憶挖出來。

  "你要我想什麼﹖"伊澄湘不敢下水又不敢離開他身上﹐別無他法﹐她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當你溺水的時候﹐水裡只有你一個人嗎﹖"他想起那個考古人員說過的話﹐她抱著他一起沉入水中﹐即使是到了最後﹐她還是與他履行那一場死亡的盟約。

  伊澄湘首次順著他的話去深思﹐從幽深的記憶谷底﹐一幕可怕的景象跳出她的腦海﹐讓她不禁急促地喘息。

  "澄湘﹐你再不說我要放手了。"衛達夫輕聲地威脅著。

  伊澄湘連忙攬緊他。"別放手﹐我說。不只﹐水裡不只我一個人。"

  "那還有誰﹖"衛達夫決定把握機會﹐讓她一次想得徹底明白。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孔﹐人暗了。"伊澄湘緊閉著眼﹐挺直了背脊戰栗著﹐彷佛又感受到了那種冰冷幽暗﹐那種窒息的絕望。

  "你知道他是誰﹐不必看你也知道。"衛達夫穩穩地抱牢她﹐用言語誘引她更深入地思考。

  "他像水一樣冷﹐我感覺不到他。"伊澄湘排拒著﹐她不要那種溫度﹐她不要抱著那樣冰冷的身軀。"告訴我﹐你在水底看見誰﹖"衛達夫知道自己把她通到極限了﹐心疼之余卻又不肯放棄。

  "衛風。"伊澄湘緩緩睜開眼看著他﹐眼淚撲簌簌滑下。

  "那你現在看的人是誰﹖"衛達夫眼底亦閃著淚光﹐顫巍巍地問。

  "你。"伊澄湘看見他眼底的情傷﹐以為夢中那細長溫柔的雙眼又在召喚她。

  "我是誰﹖"

  "衛風......"伊澄湘撫摸著他的臉﹐忍不住將臉貼上他的﹐在他耳邊啜泣﹐將他和夢境裡的人影重疊。

  "你叫我衛風﹖"衛達夫喜不自勝地揚起笑容﹐抱著她在水中旋轉。

  "讓我上岸﹐讓我離開水裡﹐算我求你。"伊澄湘在他移動時驚醒了過來﹐夢境突然遠離﹐只剩下恐懼﹐再也想不起其它。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衛達夫連忙抱她上岸﹐在她耳邊輕哄著。

  "你利用我的弱點﹐你卑鄙......"伊澄湘哽咽地說﹐兩手不停捶打著他。

  "對不起。"衛達夫將她放下來﹐摟進懷裡道歉。

  "你的問題問完了嗎﹖我能離開了吧﹖"伊澄湘拭去眼角的淚水忿忿地質問﹐用力地推開他。

  "你哪兒都不去﹐你該回來了。"衛達夫不願再放手﹐轉瞬間又將她拉回他的懷抱中。"回來﹖"伊澄湘錯愕地問。回來是什麼意思﹖她要回去哪裡﹖"再叫我一次﹐再讓我聽一次我的名字。"衛達夫低著頭殷殷地請求。

  "達......衛風。"伊澄湘茫茫然地說﹐一瞬間﹐她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誰﹗衛達夫精確地攫住她的唇﹐在冷冷的雨絲中﹐讓兩個人的身子因吻而火熱的燃燒﹐就如千百年前一樣﹐然而﹐他卻嘗到她的淚。

  衛達夫松開她﹐看見她震愕又不願相信的表情。

  "我......"伊澄湘掩著唇往後退﹐對他搖首否認﹐並且轉身飛奔遠離他。

  "紫陽﹗"衛達夫大聲地喊。

  伊澄湘的腳步因這個名字頓住﹐在田壟的另一端﹐她震騖地旋身看他。

  "我並沒有忘記﹐我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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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紫陽殿金壁玉階的寢宮燭光燦燦﹐垂下的紫茸雲氣帳內﹐有兩道相依偎的人影。

  "後日你就要和親了。"衛風對著在他懷裡微微抖瑟的李湘說道。

  "我不離宮出嫁﹐我不和親﹐我不離開你。"李湘勉力撐起身子﹐在他的懷中轉身﹐明確地告訴他。

  "你身為公主﹐不能抗旨。"衛風的笑容裡有著無奈﹐他輕點著她的唇﹐緩緩搖頭。

  "不抗旨﹐和親便是要我死﹐我再去求父皇﹐請他另擇適當人選前去和親。"李湘心如刀割﹐忍不住握緊他的手。

  "紫陽﹐這事早已定了﹐皇上不可能改詔。"衛風將她的雙手合握在掌心﹐讓她怕冷的小手汲取他的溫度。

  "父皇還不知道我們的事﹐我去向他稟明﹐叫他成全我們。"他會成全的﹐他是那麼疼愛她﹐自小無論珍寶玉翠只要她開口請求﹐他都毫不吝嗇地賜給她﹐這次﹐她只向他要求一名情人。

  "你知道我們的身分﹐你貴為公主﹐而我只是禁軍統領﹐皇上不會將你指給我的。"

  衛風很清楚﹐他是如此的卑微﹐無法與萬金之軀的她匹配。

  "那我們私走﹐你先出宮﹐我找到機會定會情奔﹐我們逃到千裡之外。"李湘急急地說﹐渴望能與他攜手逃離。

  "你走不得﹐也走不掉﹐皇上最疼愛你﹐無論我們逃到哪裡﹐皇上總會找到。"

  衛風喟然地歎息。

  李湘望著他清澈的瞳眸﹐"難道你忍心看我嫁給別人﹖如果是這樣﹐我情願和你共赴黃泉。"

  "我們若有翅膀﹐就能穿越皇宮的城牆﹐展翅高飛﹐活得自由又自在。"衛風撫著她白皙的臉蛋﹐想象兩人只是平民百姓﹐她笑吟吟地望著他......

  "一日生在皇室﹐一日便不能自由。衛風﹐帶我走。"李湘聲音裡有太多的無能為力﹐並且包含著絕望。

  "紫陽﹐你怕死嗎﹖"衛風抬起她的下顎﹐嘴角漾起一抹不悔不懼的笑容。

  "和你在一起﹐不怕。"李湘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她靠近他的頸窩﹐以堅定的語氣告訴他。

  "那麼﹐我們一同沉水。"衛風像是放松了緊繃許久的神經﹐坦然自在地說。

  "沉水﹖"李湘仰起頭望著他。他真的肯與她一塊死﹖"你不願意﹖"衛風眼瞳裡沒有猶疑﹐堅貞的表情與她如出一轍。

  "我願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李湘似悲若喜﹐雙手奮力環繞他的胸膛﹐懇切地說出心中的話。

  "我們在水底做一對鴛鴦﹐在你最愛的凝碧池裡﹐水底有我、有你﹐沒有人可以將我們拆散。"衛風深情款款地說﹐貼合她的身體、她的面容﹐和她的心。

  "一道走嗎﹖"李湘頹然地流淚﹐要走﹐她不要單飛﹐她要成雙。

  "別哭﹐我們一起上路。"衛風安撫地吻去她的淚﹐將她深深地納入懷裡。

  李湘抽出他隨身的短刀﹐分別截下兩人的一段發﹐結成一個同心結﹐拉著他的手一起握住。"這是我們的發﹐結同心﹐我認定你﹐你能明白嗎﹖"

  "我也認定你﹐如有來世﹐我們定會再相見。"衛風說得斬釘截鐵﹐看著他們手裡的同心結。

  "會有輪回嗎﹖"李湘渴望地間。

  "會有的。"衛風吻著她的唇﹐熱烈地訴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好﹐無論是人世或陰曹﹐與子偕老。"李湘酸楚地綻開笑靨﹐含淚的雙眼﹐像一句諾言﹐在燭光下閃閃生輝。

  "三更過後﹐我們到凝碧池去。"衛風熱切地在她耳邊說道。

  未到三更﹐急促的腳步聲刮破寧靜。

  "公主﹐御林軍闖進殿裡來了。"奴婢翠娥在門外喊道﹐驚醒房內的一對鴛鴦。

  李湘張大了水眸。"御林軍﹖何故深夜闊人紫陽殿﹖"

  "他們要來揖拿衛統領﹐是皇上親自下詔的。"翠娥語氣充滿驚惶。

  "父皇......翠娥﹐去攔著﹐將他們攔著。"李湘心思慌亂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倉卒地告訴她。

  "是。"翠娥領命匆促離去。

  "父皇不留情了﹐你快走﹐出宮去﹐離這愈遠愈好。"李湘握著衛風的手拉他下榻﹐幫他整束衣裝﹐催他快走。

  "你在這﹐我無處可走﹐我不走。"衛風執起她的手﹐固執地說。他不走﹐沒有她﹐他哪裡都無法去。

  "你若不走﹐你會被降死罪。"李湘感覺死亡正悄悄的逼近他﹐但她不允許﹐她要奮力一搏。

  "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早已是死罪之身﹐生無可戀﹐別擔心了。"衛風撫著她線條緊繃的臉龐﹐輕柔地對她微笑。生命無她便無光彩﹐失去她﹐他已是了無生趣。

  "衛風......"他的心意已定﹐李湘忍不住落下淚來。

  "不要忘記﹐這個﹐你千萬不能忘。"衛風的吻纏繞著她﹐像要給她一個永恆的諾言。

  李湘拚命地想留住他的吻﹐喘息地擁抱他。

  "不管將會如何﹐你記得﹐我無怨﹐也無悔。"衛風依戀地在她唇上道﹐將她緊擁。

  "公主﹐他們闖進來了。"翠娥急沖沖地進入房內通報。

  更快的﹐一群銀錦裝束、手持長劍的男子洶湧而入﹐身後跟著一群宮女。

  "公主﹐屬下冒犯了。"御林軍統領對李湘跪地稟報﹐而後揚起手指向衛風。"捉住他。"

  "慢著﹐你們要帶他去哪裡﹖"李湘眼看他將被帶走趕忙要阻止﹐四、五名宮女卻將她緊緊捉住﹐讓她痛哼了一聲。

  "紫陽﹗放開她。"衛風旋身躍至她的身側﹐快速地出手襲向捉住李湘的宮女﹐將她們飛掃至牆角。他將李湘摟入懷裡﹐一手抽出腰際的長劍﹐捍衛地環視周遭。

  "衛統領﹐請放下兵刃隨我們來。"御林軍統領拔劍出鞘﹐口氣冷然地道。

  "隨你們去哪﹖"衛風的劍尖指地﹐不退讓﹐也不逃避。

  御林軍統領上前一步。"皇上有旨。"

  "旨意是什麼﹖"衛風仍不收回手中的劍﹐環摟著李湘的腰讓她站定。

  "衛統領隨我們來便知。"御林軍統領望著他們兩人的模樣﹐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不﹐他不去﹐在我沒見到我父皇的旨意前﹐誰都不許動他。"李湘掙脫衛風的手﹐擋在衛風的身前護衛他。

  "我等食君之祿﹐不能不從主意。"御林軍統領跪了下來請求她。

  "在紫陽殿內我即是主﹐誰動了他就是冒犯主。"李湘語調威嚴﹐誰都不許從她這裡捉人。

  "衛統領﹐皇上要你即刻交出交出統領領章和賜劍。"御林軍統領不敢冒犯李湘﹐轉而抬頭對衛風說道。

  衛風怔了一下﹐握劍的手加重力道。"皇上要我死﹖"

  "屬下......不知。"御林軍統領說不出口﹐將臉別了過去。

  "我不信﹐我要見父皇。"李湘的雙手垂了下來﹐掩著唇﹐惶惶地搖首。

  "皇上有旨﹐在公主和親前拒見公主。"御林軍統領又道﹐打消李湘救衛風的唯一方法。

  "翠娥﹐去通報﹐我要見父皇。"李湘聲音微顫地喊。她不信﹐寵愛她的父皇竟要她的情人死﹖﹗御林軍統領命人攔下欲去通報求見的翠娥。"皇上不見紫陽殿的任何人﹐包括紫陽公主。"

  衛風沉默了許久﹐收劍入鞘﹐並且卸下系在腰間的領章﹐輕輕推開身前的李湘﹐將兩者交給御林軍統領。"拿去﹐我跟你們走。"

  "衛風﹐不能。"李湘拉著他的心手不停地打顫。

  "若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衛風釋出一抹笑容﹐握住她的手拉向他的胸膛。

  "你要做我父皇的忠臣﹐還是我的情人﹖"李湘的心惶然欲碎。他盡忠﹐那誰來讓她盡情﹖"紫陽﹐你該明白﹐我們這一世是不可能了。"衛風低聲地告訴她。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拿著﹐你忘了嗎﹖"李湘自袖裡拿出他們結在一起的發交至他的手裡﹐淚眼盈盈地望著他。

  "我沒忘﹐只是我不能與你一道走﹐紫陽﹐你要堅強﹐熬下去﹐你要活下去。"

  衛風低首看著她美麗的容顏﹐他不捨得正值青春的她與他共赴黃泉。

  "你不能毀約﹐我熬不下去﹐如果你因我而死﹐我會恨我自己。"李湘奮力嘶喊﹐覺得心被他的話撕碎。果真如此﹐她會恨她自己﹐即使她不死﹐她會恨一生。

  "別恨自己﹐這一生我得到了你的情愛﹐我要的只有這些﹐即便是愛你有罪﹐我亦無怨無悔。"衛風極盡溫存地摟抱著她﹐在她的耳畔喃喃低語。

  "你別留下我。"淚水滑落臉頰﹐李湘緊緊握住他胸前的衣衫不讓他走。

  "紫陽﹐如果有來世﹐我會在來世等你。"衛風抬起她的臉對她道﹐然後扳開她的手指﹐輕輕推離。

  "不......"淚水模糊了視線﹐李湘覺得胸口變得冰涼﹐泣不成聲地想將他拉回來。

  "翠娥﹐好生照料著公主。"衛風將她推向一旁的翠娥﹐仔細地叮囑。

  "是。"翠娥跪在地上攬緊李湘掙動的腰肢﹐聽命不放手。

  衛風走向御林軍統領。"走吧。"

  御林軍統領深吸了口氣﹐對身後的屬下下令﹐"捉起來。"

  "別碰我。"衛風避開想捉他的人﹐眼神森冷地對御林軍統領說﹕"我自己走。"

  他是十二萬禁軍的領將﹐即使要赴死﹐他也要走得昂然。

  "不﹐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李湘在他身後哭喚。

  "紫陽﹐我會等你﹐我會記得你﹐你要將今世好好過完。"衛風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給她一句永不能忘的諾言。

  "公主﹐讓衛統領走吧......"翠娥哽著嗓子求她。

  李湘激烈地掙扎﹐翠娥不小心松開了手﹐她奔向衛風﹐就在要到達他的身邊時﹐她被一群宮女格擋下來﹐四肢被擒﹐再也無力抵抗。

  "放開我﹐不要拆散我們﹐衛風﹗"李湘朝著衛風的背影大叫﹐看著衛風一步步離開她的眼前﹐漸行漸遠﹐一路上﹐他始終沒有回頭。

  "放開公主﹐這裡是紫陽殿﹐你們要犯主上嗎﹖"翠娥嚴厲地質間那些粗魯擒拿李湘的宮女。

  "放手﹐否則我即刻降你們死罪。"她冷冷地對身邊的宮女說。衛風走遠了﹐她再也看不到了。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方﹐眼淚流不出來。

  "公主﹐饒了奴婢﹐奴婢只是照章行事......"宮女們紛紛緊張地跪地叩首。

  "翠娥﹐趕她們走﹐為我整妝。"李湘步履搖晃地走至妝台前﹐面對著銅鏡﹐拭淨了臉上的淚水。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驅走了所有人﹐為她更衣斂妝。

  "上林苑﹐我要見父皇。"李湘不疾不徐地道。她能救﹐她還能救﹐只要她去求。

  "皇上不肯見您﹐您救不了衛統領的。"翠娥難過地低下頭來。

  "若是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他不能先走。"李湘從翠娥手中拿過珠翠自己簪上﹐邁步朝殿外走去。

  "公主﹗"

  李湘踏出紫陽殿﹐定定地凝視包圍著紫陽殿的御林軍﹐她執著、無懼地走入人群﹐御林軍在她的眼神下﹐不得不自動讓出路來﹐讓她直闖上林苑。

  "讓開﹐讓開﹗"李湘來到上林苑﹐一路揮走一個又一個阻擋她的宮女、太監﹐在養心殿前她再度被攔下。

  "公主﹐您不能進去﹐皇上歇息了。"太監總管在殿外勸道。

  "父皇﹐求您見兒臣一面。"李湘雙腳跪地﹐朝養心殿大喊。

  "公主﹐皇上不見您。"太監總管想將她扶起﹐但她不起。

  "父皇一日不見兒臣﹐兒臣就在殿外一日不起。"

  "公主......"

  此時清晨的鍾聲遠遠傳來﹐彷佛喪鍾般敲醒她。

  ※※※"皇上﹐紫陽公主在殿外跪了一日。"太監總管在黃昏掌燈時分﹐悄聲地對皇帝說。

  "她還沒走﹖"老態龍鍾的皇帝停止手中批改奏折的御筆﹐抬起頭看向殿門。

  "老奴勸不動。"太監總管在御桌上的琉璃燈裡添上一盞燭光﹐囁嚅地表示。

  "宣她進殿。"皇帝合上奏折﹐冷漠的對他下懿旨。

  "皇上﹖"太監總管看著皇帝蒼老臉孔上的陰沉﹐猶疑地問。

  "朕要她徹底死心。"皇帝□細了眼道﹐他必須速速解決那名男子﹐將他的女兒奪回。"是。"太監總管不寒而栗﹐匆忙銜命而去。

  養心殿的大門緩緩地開放﹐跪在門外的李湘睜開疲倦的雙眼﹐無神的望著在她面前跪下的太監總管。

  "公主﹐皇上宣您。"太監總管心驚地看向她的容顏﹐歷經一日﹐她竟變得憔悴孱弱﹐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再無顏色。

  "父皇肯見我了﹖"李湘的語氣平板﹐掙扎地想站起身。跪了一日後﹐她的雙腳幾乎沒有感覺﹐只能攀著殿門艱難地爬起。

  "老奴扶您......"太監總管見狀忙伸出手想攙扶﹐但被李湘無力地揮開。

  "不﹐我要自己走進去。"李湘終於站起來﹐她腳步凌亂顛躓﹐但她要自己走進去﹐她要讓父皇看見她還沒有被擊倒﹐她還沒有死心。

  "紫陽公主到。"

  "兒臣叩見父皇。"李湘按著痛麻的雙腿﹐儀止合宜守度地在皇帝的面前跪安。

  "紫陽﹐你明日就要和親﹐不好好待在紫陽殿﹐來養心殿找朕有何事﹖"皇帝以一如以往溫煦的聲音詢問﹐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

  "衛風......父皇將衛風帶哪去了﹖"李湘咬緊牙關﹐大聲地將質問擲至他的臉上。

  "衛風﹖他以下犯上﹐勾情主上﹐罪該當死。"皇帝為她的表情而憤怒﹐她竟為一個小小的禁軍統領與他這般說話﹖父女之情呢﹖她以往的天頁爛漫呢﹖"不﹐我們是真心相愛。"李湘激昂地道﹐堅定的眼神不容質疑﹐沒有一絲掩飾。

  "你......你與一個禁軍統領私訂終身﹖"皇帝以寒冷如刀劍的眼光看向她﹐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是的。"李湘誠實以告﹐聲音鏗鏘有力。

  "你是何等身分﹖和一個禁軍統領私通奸情﹖"皇帝龍顏大怒﹐揮手掃去一桌的奏折﹐嚇得一干太監懼怕地匍匐在地上。

  "沒有他﹐兒臣不能活。"對於父皇的動怒﹐李湘仍是面無懼色﹐淡淡地告訴他。

  "不──能──活﹖"皇帝極緩慢地轉過頭﹐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眸光掃戚戚?

  "兒臣是衛風的人﹐不能沒有他。"李湘顧不得其它﹐情人是在她的身邊被帶走﹐她必須要回來。"好......那你就試試沒有他到底能不能活﹗"皇帝氣得全身發抖﹐兩手按著桌角狠聲大罵。

  "父皇﹖"沒見過他用這種語調對自己說話﹐李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公主﹐衛統領在今晨已被押至午門。"太監總管在她耳邊低低地轉述實情。

  "午門﹖"李湘呆茫了半刻﹐頹然地坐在地上。

  "公主﹖"太監總管半扶著她斜軟的身子。

  "父皇﹐求您收回成命﹐放他一條生路。"李湘找回了心神﹐撲倒在皇帝的跟前頻頻叩首。

  "覆水難收。"皇帝轉頭不看她﹐陰涼的聲音在殿內低低的回響。

  "父皇......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李湘的聲音哀戚又淒厲﹐她發瘋似地拚命叩首﹐心中只有一個願念﹕乞求他。

  "公主﹐衛統領已腰斬﹐現下怕是......不成了。"太監總管以手掌貼按在地上阻止她再叩撞地面﹐無奈地在她耳邊勸道。

  "腰斬﹖他被處極刑﹖他被......"李湘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抬起頭﹐淚水和著額際的鮮血淌落面頰﹐怔怔地不能反應。

  太監總管掏出手絹擦拭她臉上的血淚。"衛統領在天方大白時即腰斬﹐他長痛了一個白日後......"

  "他死了﹖"李湘眼神空洞地問。

  "公主﹐請節哀。"太監總管捂著她額際的傷口﹐輕聲說道。

  "現在你死心了嗎﹖"皇帝側過頭﹐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暴雷似地問她。

  李湘無法說話﹐瞠大的眸子看不見其它的東西。"紫陽﹗"皇帝暴躁地大喊。

  "兒臣......求父皇將衛風的屍首留給兒臣處置。"李湘眨了眨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冰冷和痛楚中蘇醒。

  "衛風已死﹐難道你還不能對他斷情﹖"皇帝怒問﹐不能承受她眼底的蒼涼和固執。

  "兒臣情已斷。"李湘順應著他的話回答。斷了﹐什麼都斷了﹐情愛、親情、她世界裡的所有﹐一點一點的﹐全都截斷﹐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牽系她。

  "那就回紫陽殿准備明日出宮和親。"皇帝厲聲地命令。既是已斷情﹐她就該將她的心自那個男人身上收回來。

  "父皇﹐兒臣有一心願﹐望父皇成全。"李湘揮走太監總管的手﹐讓血流下她的眉心﹐忽然﹐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動搖了。

  皇帝撇過頭"說。"

  "求父皇將衛風交給我﹐兒臣定當依父皇之命明日如期和親﹔若不如此﹐兒臣不肯活也不和親。"這番話她一定要說出來﹐為了她的承諾﹐她要做到這件事。

  "你......威脅朕﹖"皇帝迅速地轉身與她怒目相望﹐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兒臣不敢﹐兒臣只要衛風的屍身。"李湘神情漠然地看著他﹐聲音低沉。

  "你要一具不全的死屍做什麼﹖"皇帝不明白她的用意。人已死﹐她還想從那男子身上得到什麼﹖"兒臣要親手葬了他﹐用這雙手。"李湘攤開掌心﹐低頭看著。這雙手是如此潔白纖柔﹐曾深情地輕撫過衛風的發際﹐衛風曾愛戀不捨地握在掌心中﹐也是它們將衛風推入死亡。

  "荒唐﹐皇室兒女豈能做此事﹖"皇帝怒斥﹐不允許。

  "這雙手陷他於腰斬﹐是我害了他﹐理當由我來埋葬他。"李湘瞪大蓄滿淚水的雙眸望向皇帝﹐再一次乞求。

  當皇帝接觸到她那悲慟欲絕的神情後﹐無論先前的情緒是如何的憤怒﹐在此時都沉澱下來﹐他心軟了。

  "來人﹐將衛風運至紫陽殿。"深吐出一口氣﹐揚著手﹐皇帝憐惜的看著心愛的女兒。"謝父皇。"李湘呆板地頷首謝恩﹐站起身﹐轉向殿門﹐踩著不穩的步伐離開。

  "紫陽。"皇帝看著她顛躓的步子﹐忍不住喚她。

  李湘回過身來﹐靜靜地望了皇帝一會兒﹐"明日和親﹐兒臣叩謝父皇養育之恩﹐兒臣......拜別。"說著莊重地跪首三拜。

  "紫陽﹖"皇帝不了解她眼眸裡的含意﹐她那是什麼神情﹖是出嫁前叩別父母的神情嗎﹖李湘不作聲﹐起身後﹐不再回頭。

  皇帝言出必行﹐衛風的屍身在星子點亮漆黑的夜空時﹐由午門外運回紫陽殿。

  "公主﹐衛統領運來了......"翠娥對著從養心殿回來後﹐就枯坐在床沿不語的李湘道。"將他抬入室內。"李湘晃了晃頭﹐振作起精柙交代。

  "公主﹐您出嫁在即......不宜如此﹐怕會玷污了您。"翠娥唯唯諾諾地說。

  "將他抬進來。"李湘慢慢地開口﹐沒有生氣的臉孔幽幽地燃燒著一絲哀慟的光芒。

  翠娥被她的樣子震懾住﹐感染了她的哀傷﹐掩著淚顏奔出門外﹐報請來人將衛風抬入房內。

  搬運衛風屍身的木板﹐笨重地抬入李湘的房內放下﹐李湘的心被木頭敲打在地板上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遲緩地站起來﹐走至燈火下﹐然後﹐衛風被腰斬成兩段的身軀映人她的眼簾。李湘感覺自己的靈魂已被毀滅﹐破碎不全。

  在琉璃燈的映照下﹐衛風那雙深情的眼眸永久地合上了﹔他的手中緊握著一撮結成同心結的發﹐至死不放﹔他的腰身被整齊地切開﹐上身曾經淌流的血液因熱油燒灼過而流不出﹐下身的血液也已漸漸凝結。他的身體被分開﹐這種分離讓他聚不攏﹐不再是那個衛風﹐不是她溫存愛戀的情人。

  "拿針線。"李湘在衛風的身邊跪下﹐淡然地下令。

  "您要針線做什麼﹖"翠娥不懂。

  "他不該是如此﹐這不是他的模樣﹐我要讓他的身軀完整﹐這樣﹐他便能再擁抱我﹐我就能再度在他的懷裡棲息。"李湘的淚滴在衛風的身上﹐她使力地將他上下兩截身體拉聚﹐再連成一體。

  翠娥拿來針線後﹐看著李湘在晃動的燭火下﹐親手一針一線地為他縫合軀體﹐刺進血肉裡的銀針沾滿了殷紅的顏色﹐錦線也被染紅﹐她忍著淚想奪下屢屢刺傷公主手指的針線。"這......這由奴婢來做。"

  "不﹐我來﹐我必須親手為他做。"李湘婉拒了她﹐仔細地縫合著﹐她身上的衣裳沾著了血﹐有她的血﹐還有衛風的血。

  "公主﹐不要做了......"翠娥放聲哭泣﹐跪在一旁。

  燭淚串串﹐星子燦亮的夜晚﹐紫陽殿裡只有細細的哭聲。

  李湘縫好了衛風的身軀後﹐對翠娥說﹕"他的衣裳呢﹖去拿他常穿的衣服來。"

  翠娥立即去取來﹐攤開衣裳想幫忙。"奴婢替他穿上。"

  "他是我的丈夫﹐我要幫他穿上。翠娥﹐將殿外的人趕走。"李湘不讓她動手﹐自己替衛風換下囚服﹐替他穿上銀錦軍服。

  "公主﹐人趕走了......公主﹐您要帶衛統領上哪﹖"翠娥奉命驅散了紫陽殿外的守衛後﹐回到房門口時﹐驚訝地看著李湘拖拉著木板﹐欲將衛風搬動。

  "讓開。"李湘吃力地拉動著﹐一步一步地將衛風帶出紫陽殿。

  "公主......"翠娥不知所措地想幫她拉動﹐卻被李湘阻止。

  "別碰他﹐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他。"李湘的淚珠斷了線。只有她才能碰他﹐有她保護著﹐沒有人能再傷害她的衛風。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跟在她的身邊﹐看她愈拉愈遠﹐愈走愈辛苦。

  李湘帶著衛風來到凝碧池的橋上﹐她吃力地將衛風環抱起﹐跨過橋欄﹐讓衛風靠在她的身上。

  "翠娥﹐我死後﹐告訴我父皇﹐請他將我和衛風合葬在一起﹐就說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李湘望著凝碧池的池水﹐語氣淡漠地道。

  "公主﹖"翠娥想拉她又怕她失足﹐只能淚流滿面地在一旁干著急。

  "別怕﹐我們很快又會在一起了﹐不會再有人將我們分開了。"李湘撫著衛風冰涼的臉頰輕聲說著﹐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告訴他。

  "公主﹐您千萬別這麼做﹗您下來吧﹐衛統領不要您死﹐他要您好好過完今生﹐您忘了嗎﹖"翠娥哭喊著叩地請求。

  李湘散開了她和衛風的發結在一起﹐"這樣﹐我們便再也拆不開﹐永遠鄱在一起﹐誰都拆不散、拆不開。"從今以後﹐他們都會長相左右﹐不再被人拆散。

  她抱緊了衛風﹐與他一同往下墜去。

  "公主﹗"

  落入水中前﹐她親吻著衛風已冰冷的唇﹐閉上雙眼。

  滂沱的水花在他們四周濺起﹐送他們進入水澤深處﹐在黑幽的池水裡﹐她的淚水和池水融成一體﹐在水中擴散﹐凝碧池的池水化成她對他的淚﹐隱約中﹐她看見光亮的甬道﹐和催請她前去相會的來世。

  她彷佛看見衛風含笑地站在甬道口對她輕輕呼喚。朝朝暮暮﹐與子偕老。

  她朝光亮處游去﹐朝他伸出的手游去﹐黑黝的池水讓她漸漸看不清他的方向﹐漸漸迷失﹐她找不到他......

  她不能呼吸﹗伊澄湘自夢裡□醒﹐□恐地大叫﹐急急地吸人大量的新鮮空氣。

  她喘息地撫上自己的臉﹐不知手上沾的是淚水還是池水。

  伊澄湘坐起身﹐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然後﹐在黑暗的房間裡﹐戰栗爬上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還能聽見翠娥在池邊的哭泣聲、水波的拍擊聲、她父皇憤怒的聲音、衛風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有﹐她在落水前對衛風訴說的心願。

  她已經死了﹐當她是李湘的時候。

  伊澄湘淚流不止﹐哀哀她哭泣。

  聆聽著那些聲音﹐她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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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由大陸回來後﹐衛達夫的情緒變得浮躁。

  那個讓他千年來的感情蘇醒的女子伊澄湘﹐沉靜難測﹐怎麼也不肯接近他﹐也不讓他靠近﹐視他如蛇蠍﹐避而遠之。

  他尋覓她秋水般的眼神﹐她躲避﹔他尋覓她噥軟的語調﹐她沉默﹔他尋覓她花朵似的面容﹐她逃離。

  幾天下來﹐他的世界因她而顛覆﹐他強烈地想念已被揭露的前世﹐恨不得將他癡纏愛戀的女子捉回他的懷中傾盡相思﹐他有太多的話要對她說﹐他要讓她知道﹐他還是一如以往﹐像千年前一樣地深愛她﹐但她逃得遠遠的﹐她不理不看不聽﹐對他﹐她比去大陸之前還要生疏﹐幾乎像是陌路﹐這讓他無法忍耐。

  "不要避著我。"衛達夫再也受不了她的冷淡﹐他沖出瓣公室﹐兩手按在她的桌上﹐對低垂著頭的她嚷道。

  伊澄湘並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驚擾﹐仍自顧自地寫字。

  "紫陽。"他又喚﹐喚她前世的名﹐他對她的暱稱。

  "我叫伊澄湘﹐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還是因為我跟那個公主長得相似﹐而你對那個公主念念不忘﹐所以把對她的感情移轉到我身上﹖"伊澄湘慢慢地抬起頭﹐以一種冷淡的聲音問。

  "對﹐我念念不忘﹐我永志不忘。"衛達夫捉緊了自己的衣領﹐熱烈地向她宣誓。

  "你可以到你的辦公桌前去永志不忘﹐請不要打擾我﹐我活在真實的世界裡﹐我要生活﹐我要賺錢。"伊澄湘看著眼前與衛風長得一模一樣的衛達夫﹐覺得他是個陌生人﹐激不起她的情感﹐她也不想再談情說愛﹐決定把心理在過去﹐埋在夢裡。

  "你故意的﹖你想把我趕走﹖"衛達夫在她又要低下頭去時握住她的手。他變了﹐她也變了﹐但他變回了衛風﹐她卻不是﹐她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李湘。

  "衛先生﹐你這樣我沒辨法做事。"伊澄湘冷冷地推拒他﹐但掙脫不了他的緊握﹐她抬起頭警戒的看著他。

  "叫我達夫﹐或者你願意叫我衛風﹖"衛達夫改抓她的手腕﹐開門見山地說﹐說出他知她也知的事。

  "衛風﹖你在胡說什麼﹖"伊澄湘揚起彎細的柳眉問他﹐表情淡然﹐像盆水澆熄他的想念。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衛達夫倒吸了一口氣﹐執拗地道﹐火焰在他的眼瞳中跳動﹐理智在他胸口燃燒﹐因為﹐她不認他﹐她竟然不認他。

  "我很忙﹐還有很多公事要做。"伊澄湘硬生生地抽出手﹐拿起筆辦公﹐不再理會他。

  衛達夫了悟她的心思﹐動作迅速地抽走她的筆。"停下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伊澄湘從檔案夾中拿出一份公文給他﹐"這是高先生另找的廠址﹐他希望你近期內再去大陸一趟看廠址﹐我為你安排了後天出發。"

  "我不離開你﹐我不去。"衛達夫燦亮的眼眸變得暗沉。他不走﹐他不去﹐找到她後﹐他不能再議她離開﹐即使她要將他揮走、推趕。

  "好﹐這是你的公司﹐我無權管。"伊澄湘握著要給他但他不收的文件﹐肅顏斂眉﹐聲音冷冷地道。

  "為什麼回避我﹖"衛達夫抬起她的下顎﹐態度堅決﹐他要知道原因。

  "回避﹖我面對著你不是嗎﹖"伊澄湘露出一抹冷清的笑容﹐對於他熾烈的情感﹐她以冷若冰霜的姿態面對他。

  "我不相信......"衛達夫極力搖首﹐放開她喃喃自語。她是他的紫陽﹐她的神態面容都是﹐只是她是一個冷冰冰的紫陽﹐拒他於千裡之外﹐不是那個曾與他繾綣的紫陽。

  心痛難忍﹐他突然攔腰抱起她﹐不顧外頭眾人訝歎的眼光﹐強行將她抱人他的辦公室﹐踢上門﹐拉下窗簾﹐坐入椅裡﹐將她緊緊地抱在身上﹐堅決地獨占。

  "達夫......"伊澄湘不曉得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在他兀自喘息時﹐她怔怔地望著他。"你記得是不是﹖"他兩手捧著她的臉龐﹐呼吸濁重地問。

  伊澄湘猛然驚醒﹐想起她在黑暗中被前世糾纏的無助害怕﹐想起她已決定要遺忘前世的決定﹐她深吸一口氣﹐音調平平地問﹕"我記得什麼﹖"

  "前世。"衛達夫以深郁的眼柙逼視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伊澄湘面無表情地回答。她對他的愛已在今她不堪回想的前世終了﹐這一世﹐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活在那個悲傷的陰影裡。"不要用不知道這三個字來敷衍我。"衛達夫挫敗地低喊﹐在他想起一切﹐想要用今生傾盡所有償還﹐得到的卻是她這種空虛的響應。

  "在大陸時﹐我已經用慣了這三個字﹐回來台灣後﹐我還是只能用這三個字回答你的古怪問題﹐你當我在敷衍你也好﹐我只會回答你這三個字──不知道。"伊澄湘武裝起自己﹐不為所動﹐這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

  "你明明記得一切﹐那天你親口叫我衛風﹐還記得嗎﹖"衛達夫毫不放棄地追問。

  她在渡河時叫他衛風﹐她在逃離他之前也叫他衛風﹐莫不是想起來的話﹐她不會用千年以前那種軟軟的語調叫他。

  "當時我被你嚇壞了﹐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如此而已。"伊澄湘生氣地反駁。

  他逼她面對她一向恐懼的水﹐他在她意志軟弱時逼問她﹐她怎能不想起來﹖她的記憶嚇都被他嚇出來了。

  "你說謊。"衛達夫脫口而出。他在她的眼眸裡看不出她的虛偽﹐只能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些許破綻。

  "我有沒有說謊是我的事﹐你要對我測謊嗎﹖"伊澄湘偏過頭去﹐緊握著拳問。

  "你記得﹐說﹐說你記得。"衛達夫伸手將她的臉轉過來﹐依戀地請求道。

  "你到底要我記得什麼﹖"伊澄湘的情緒頗復雜﹐拳頭握得更緊﹐拒不吐實。

  "在墓裡頭﹐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那時他看見了他們的過去﹐他聽見了她的哭泣聲﹐她依偎在他的懷裡傷心地不忍離開他﹐他知道她也看見了。

  "燈滅了﹐我什麼也沒看到。"伊澄湘再次說謊﹐把他的心情打落谷底。

  "不﹐你看到了這個。"衛達夫猛然攫住她的唇瓣﹐無法壓抑的相思在她唇舌中傾繞﹐不顧她的掙扎﹐硬將自己深濃的情感借著這一吻向她表白﹐撩動她﹐催促她響應。

  "不要隨便吻我﹐你當我是什麼樣的女人﹖如果你把我當成發洩的對象﹐這份工作我可以不做。"伊澄湘在屈服於這個吻之前﹐勉強拉回理智﹐撇開臉﹐喘息道。

  "你不是我發洩的對象﹐你是紫陽﹐我曾叫你要牢牢記住我的吻﹐千萬不能忘。"

  衛達夫提醒她。

  "也許我不是你要吻的那個女人﹐對不起。"伊澄湘無法看他﹐努力平息體內被他激起的熾熱。

  衛達夫貼近她的唇瓣﹐"那你在大陸時呢﹖你對我的吻的那些反應呢﹖"她騙人﹐經由近來幾次的接觸﹐他知道她仍然為他火熱、為他融化。

  "水土不服。還有﹐我很意外你會如此做。"伊澄湘扳開他的手﹐想快點離開他﹐不然﹐她的謊言遲早會被拆穿。

  "借口﹗"她在回避他的愛。衛達夫將她拉回自己身上﹐深刻又濃烈地吻她。

  "你......住手......"

  伊澄湘覺得他像張網將她纏住﹐他的吻如火燎原般喚醒她身體每一?狴B洌□揮□自主的﹐她又變成了李湘﹐摯愛著她的情人。

  "這也是水土不服﹖"衛達夫在她唇間喘息地問。

  "放開我。"伊澄湘無法辯駁﹐知道自己的唇已出賣了自己﹐她推著他的胸膛。

  "在那個南雁北飛的季節﹐你來到凝碧池赴約﹔在我們立誓同沉水的那一夜﹐你親自剪下我們的發﹐將它結成同心結﹔我們說過如果有來世......"衛達夫不讓她走﹐將她摟在懷裡﹐說著甜蜜的回憶﹐也說著死前的最後記憶。

  "你的故事﹐你可以去告訴別人﹐不要在我面前說你和別的女人的故事﹐我沒有時間聽。"伊澄湘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咬著牙阻止他再說下去。

  "你一定要聽﹗那晚在御林軍來捉我之前﹐我對你說的諾言你忘了嗎﹖"衛達夫柔聲地問﹐抬起她的面容﹐淒惻地看著她。

  她看著他﹐彷佛又看見衛風在燭火下﹐珍愛地對她訴說著諾言。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說無論人世或陰曹﹐與子偕老。"衛達夫對著她睜大的眼瞳重復她說過的話。

  "夠了﹐不要再說了。"伊澄湘掩著雙耳大聲?s啊N□裁矗克□□裁匆□鏈趟□□愈合的傷口﹖她的心原本就是沉□難愈﹐他卻要一再傷她。

  "紫陽......"衛達夫心生難捨地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輕地喚。

  "不要說﹐不要說......"伊澄湘閉緊雙眼嘶聲嚷道﹐顫動地哭泣﹐為那已逝去的前世。"別哭﹐紫陽﹐我們又在一起了不是嗎﹖"衛達夫安慰著她。斜風細雨、天涯海角﹐因為一個諾言﹐他們再度相聚﹐不論是經過多長的時間﹐他們依舊緣起不減。

  "那是個夢﹐只是夢﹐那是你導演的夢﹐不要強迫我介入你的夢裡﹐不要把我拉進去。"伊澄湘聲淚俱下地喊﹐她極力想遺忘前世的一切﹐但不受束縛的思緒卻在輪回中沉澱下來﹐穿越時光的隧道來到今生追索她。他為什麼不讓她逃開﹖反而要將她再一次推入不堪的記憶裡﹖"看著我﹐我不是夢﹐我是你愛的那個衛風。"衛達夫誘哄地撫著她的臉。

  "衛風已經死了﹐他被殘忍的腰斬......衛風所愛的李湘也已投水殉情﹐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伊澄湘不能忘記衛風在燭火下那被斬斷的身軀﹐那種痛﹐讓她心如蟻?窗?

  她不能再回想﹐她要結束前世。

  "不會結束﹐我們踏過輪回﹐相約到來生﹐所以我們永遠都不會結束﹐我找到你了﹐我們不會再分開。"衛達夫握緊她的手。現在他捉住她了﹐命運安排她回到他的生命裡﹐他不會再讓她離開。

  永遠不會結束﹖聽見這句話﹐伊澄湘恐懼地想起那嗜血的前世﹐和夢裡衛風破碎不全的身軀﹐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前世他落得那般下場﹐今生呢﹖如果再像前世一樣呢﹖"不﹐我不是李湘﹐我不是劊子手。"伊澄湘毅然決然地搖頭﹐她不能再害他一次﹐因為﹐她不能再承受一次。

  "劊子手﹖誰這麼說的﹖"之前她也說她內疚﹐她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觀念﹖"李湘害死了衛風﹐她是劊子手。"衛風愛上她﹐就是宣判了他的死刑﹐她是直接也間接地殺死了他。

  "你不是﹐我曾經說過﹐為你而死﹐我無怨無悔。"衛達夫感到荒謬﹐他本來就是心甘情願為她而死。

  "無怨無悔﹖"伊澄湘淒楚她笑問﹐淚水滑過她的笑容。

  "你在笑什麼﹖"衛達夫心頭忽然一涼﹐覺得她帶淚的笑容太過淒美﹐像是一種無聲的?s啊□"你無怨﹐但我有恨。"他可以無怨無悔地從容就死﹐但她卻不是﹐她沒有和他一塊上路﹐她抱著死去的情人赴死﹐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有恨﹖"衛達夫握著她涼透的手﹐看著她眼底的恨意﹐惶然不安地問。

  "如果我是李湘﹐我恨我自己。"伊澄湘站起身﹐怨憤的望著他。

  "你恨什麼﹖"衛達夫愣了一會兒。他想起來了﹐在他被捉走前﹐她說過她會恨﹐她會恨她自己﹐她把恨意帶到了來世﹐帶到了他的面前﹖"你不是說你是衛風、我是李湘嗎﹖那你應該知道我恨的是什麼。"伊澄湘直望著他。前世﹐她被他遺落在人間﹐孤零零的﹐要葬他也要葬她的心﹐而命人腰斬他的人是她的父皇﹐是她深深敬愛的父皇﹐因為她﹐她的父皇殺死了她的情人﹐這教她情何以堪﹖在她悲慟莫名時﹐又有誰來拭去她的淚水﹖"你以為......你害死了我﹖"衛達夫看見了她眼底深沉的恨意﹐緩緩地撤開了手﹐退後一大步。

  "如果我是李湘的話﹐我恨德宗皇帝﹐我恨留下我的衛風﹐我恨無能為力的自己﹐貴為公主卻連情人也救不了﹐因此﹐我不是李湘﹐我不願當她。"淚珠滾落她的臉際﹐她不願當李湘﹐李湘不能盡孝不能盡情﹐只能恨自己﹐而現在她是伊澄湘﹐前世的殘夢她要將它化為灰煙﹐只有如此﹐她才能活下去。

  "紫陽......"衛達夫將她拉進懷裡﹐不知該怎麼辦。伊澄湘擦干了眼淚望著他﹐使力推開他。

  "我不是紫陽公主李湘﹐我是伊澄湘。"

  ※※※"你要的公主像。"高仲苑臭著一張臉﹐不甘不願地將一個包裹交給衛達夫。

  "你拿到了﹖﹗"衛達夫欣喜若狂﹐將包裹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拆開一層層的油紙。

  "還不是因為你﹐我成了偷取中共國家古跡的竊賊﹐我一生的清譽都毀在你手中。"

  高仲苑火冒三丈地道﹐他本是個清白的生意人﹐就這樣被他的老板毀了﹐他成了個小偷﹗"紫陽......"衛達夫睜大了眼看他日思夜念的情人靜立在畫中﹐對他抿唇而笑。

  "我和陽碩私下賄賂公主陵的工程人員替我們偷取這幅畫﹐又花一大筆錢雇船偷偷運來台灣﹐你就不知道我們兩個一路上有多心驚膽跳﹐你一定要給我們加薪水壓驚﹐老天保佑﹐事跡千萬別敗露。"高仲苑兀自埋怨著﹐要不是陽碩神通廣大﹐不然憑他一個人絕對沒有辦法偷到畫﹐更別想過海關了。

  "還好﹐她沒有損傷。"衛達夫將他的話置之腦後﹐虔誠地撫摸著畫中的人兒﹐感歎地道。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如果被發現是我和陽碩做的﹐中共會判我們罪﹐我會變成蔥s大陸國寶的重刑犯。"這是什麼態度﹖他們為他做牛做馬﹐換來的就是這種沒有報償又冷淡的對待﹖他還有沒有良心啊﹖"紫陽﹐她沒變﹐她回來了......"衛達夫壓抑許久的淚水﹐在情人千年前的笑容下﹐終於釋放了出來。他想她﹐好想她﹐想念她的一顰一笑﹐想念她在凝碧池畔輕巧躍動的身影﹐想念她偎在他懷裡柔柔地訴說她的情意......

  "達夫......你哭了﹖"高仲苑被他的淚水嚇住﹐忘了他原本在叨念、抱怨些什麼。

  "紫陽。"衛達夫不急著擦拭臉上的淚﹐忙不迭地擦淨落在畫上的淚水﹐怕會將畫損壞﹐怕她的笑容含在他的淚水中消失。

  "達夫﹐達夫﹗"高仲苑被他反常的舉動嚇得手足無措﹐拉著他的手喊了一遍又一遍。"我的耳朵沒聾。"衛達夫甩開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著畫。

  "這幅畫對你做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幅畫﹖"高仲苑沒見過他哭﹐但是這幅畫卻讓他開了眼界﹐他不得不問。

  "我想再見她﹐我怕我會把她以前的樣子忘了。"衛達夫抹去了臉上的淚﹐承諾、愛恨容易記得﹐但容顏難再﹐這是他回憶裡最珍貴的一部分﹐在經歷前世的一切後﹐他要牢牢的記得這讓他深情不移的模樣。

  "以前﹖"什麼跟什麼﹖高仲苑聽得一頭霧水。

  "一千多年﹐我等她等了一千多年。"衛達夫滿懷感激地道﹐他沒有辜負他的承諾﹐他說要等她﹐在一千多年後﹐他終於等到她了。

  "你......你不必等﹐你想看這個公主時看澄湘就好了﹐她不是和這個公主長得一樣嗎﹖"高仲苑覺得達夫又在說天方夜譚了﹐還好有一個真人跟畫中人長得一樣﹐不然他就要跑到畫裡跟這個女人談戀愛了。

  "她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容顏﹐千年的歲月沒有改變她﹐也投有改變他對她的情﹐到底上蒼對他們還是仁慈的﹐容許他們在來生再度相見。

  "說到澄湘﹐她呢﹖"高仲苑往窗口看去﹐伊澄湘沒有在座位上。

  "她請假。"衛達夫興奮的心情冷卻了下來。

  "生病了﹖"該不會是因為那座怪墓的關系吧﹖她還沒去之前就不對勁﹐去之後情況更怪﹐現在回來了﹐連班也不上了。

  "她在躲我。"他的語氣裡有著淡淡的惆悵﹐畫中人笑容依舊﹐但今世的她卻總是冷冰冰且淚流不止。

  "躲你﹖你做了什麼﹖"高仲苑緊皺了眉問他。

  "對她說實話。"衛達夫歎了口氣。他說﹐她不信﹔他說﹐她流淚﹐甚至還想抹殺前世的一切記憶。

  "你又說了什麼實話﹖"高仲苑緊張地間道。那天在公主陵前他就把澄湘逼成那樣﹐這次澄湘請假﹐一定又是他害的。

  衛達夫找了個光線明亮的地方將畫掛好﹐突然問﹕"仲苑﹐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無稽。"高仲苑揮揮手﹐科學昌明﹐現在哪有這種事﹖"情可動天﹐你不相信千百年前的人會在下一世相會﹖"衛達夫泰然地問﹐緩緩的露出不輕易展現的笑容。

  高仲苑抖著手指著他。"你......你別又來了喔﹐你也被澄湘傳染了﹖"怎麼沒有人告訴他這種瘋病會傳染﹖他應該早點把他們兩個隔離的。

  "若不是有輪回﹐我不會再見到她。"天若無情不會有輪回﹐若無輪回他們無法再次相見﹐他深信這是老天同情他們曾經愛得太苦﹐所以在這世再來補償他們。

  "達夫﹐你被那個公主陵弄昏頭了﹐不要再去想那座墓的事了﹐我們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好不好﹖"高仲苑捧著腦袋大叫﹐都是那個公主陵害的﹐他早該知道不該依他們的話讓他們去看的。

  "我沒有被弄昏頭腦﹐我更清醒了。"衛達夫嚴肅的說﹐他在公主陵徹底重生﹐找到了他自己﹐現在他才真正感覺自己是活著的﹐而且他也知道他是為誰而活。

  "什麼清醒﹖看看你﹐胡言亂語、怪力亂神﹐你精明如計算器的頭腦呢﹖你的理智都跑哪去了﹖"高仲苑反問他。老說些教人聽不懂的話﹐這個樣子叫清醒﹖"前世我本來就是個沒有理智的人﹐今生為了她我也可以不要理智﹐愛情沒有理智的。"衛達夫搖頭﹐上輩子他可以不顧身分地愛上她﹐這輩子他也能﹐雖然他無法回到從前﹐但他能把握今生﹐愛情的國度裡﹐理智不是必備的條件。

  "我怕了你好不好﹖你想談情說愛就談情說愛﹐不要扯一些有的沒有的。你想追澄湘不是嗎﹖那你就別拿這些來嚇她﹐慢慢來﹐總有一天她會屬於你。"高仲苑被他愛戀成癲狂的模樣嚇得退避三大步。要愛就愛﹐他為什麼一定要說些什麼前世不前世的﹖"我不必追求她﹐我只要讓她想起來﹐只要她肯承認我。"她本來就是他的﹐如果她肯、她願意﹐他會把心送到她的面前﹐讓她再收容一次﹐讓他們兩人的心不再流離失所﹐回到本來就該在的位置。

  "承認你什麼﹖"高仲苑愈聽愈迷糊。

  衛達夫看著他不解的表情﹐然後走至窗邊拉下窗簾﹐垂下眼﹐解開上衣的扣子﹐袒露胸膛。

  "你干嘛脫衣服﹖"高仲苑搞不清楚狀況﹐天氣這麼冷﹐他沒事脫衣服干嘛﹖"我要讓你看清楚事實。"衛達夫深吸了口氣﹐繼而拉出衣□﹐曝露出腰際。

  高仲苑瞪著他腰間那道血紅色的環狀線條﹐眼睛幾乎凸出來。"這......這是什麼﹖"

  "胎記﹐生來就有。"衛達夫撫著從小就有的胎記淡淡地道﹐他出生時身上就有這痕跡﹐當他成長時﹐胎記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明顯﹐顏色變得更加殷紅。

  "我還以為這是傷口。"高仲苑忍不住靠近他﹐伸出手指輕碰那像極了傷口的胎記﹐隱約的﹐他看見上頭好象有縫過的痕跡。

  "它是傷口﹐是我前世的傷口。"衛達夫輕聲地道﹐這就是前世讓他不得不離開情人的傷口。

  "什......什麼前世﹖"高仲苑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連連後退﹐不敢再去碰他。

  "唐朝﹐德宗年間的前世。"衛達夫說出那讓他難忘卻又痛苦的年代。

  "你怎麼知道你有前世﹖"又......又有一個人會通靈﹐高仲苑開始懷疑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有通靈的本事。

  "仲苑﹐與公主陵一起被發現的那個禁軍統領的墳你還記得嗎﹖"衛達夫知道他不相信﹐於是進一步拿出證明。"叫衛風的那個﹖"死得很慘的那個男人﹖"你記得它是怎麼死的嗎﹖"衛達夫眼眸微□﹐聲音低沉地問。

  "記得﹐腰斬。"高仲苑直點頭﹐在考古人員說明了那種可怕的死法後﹐他根本就忘不了。

  "腰斬是斬在身體的什麼地方﹖"衛達夫兩手向兩旁伸開﹐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高仲苑瞪著他腰際的胎記﹐牙齒打顫地問﹕"你......你該不會是在說這個是......"

  "這是我被腰斬的痕跡﹐這是紫陽一針一線縫合的身軀﹐當我看到衛風的墳時﹐這傷口痛得讓我以為自己的身體就要裂開了﹐也就是在那時我才知道這胎記的由來。"

  他的記憶是在見到衛風的墳時全然恢復過來的﹐但他不知道紫陽是如何將他的屍首縫合的﹐他沒有那段記憶﹐他不知道他死後紫陽做了什麼。

  "不......這太荒謬了。"聽著他的話﹐高仲苑愈退愈遠﹐臉色變得蒼白。

  衛達夫走至他的面前﹐"我在三更時被御林軍從紫陽殿帶走﹐沒有審問﹐皇上存心要我死﹐天方破曉﹐我就在午門被腰斬﹐足足痛了一天後才死去。"德宗不但不成全他們﹐還處他這種極刑﹐他知道他私占了德宗的掌上明珠﹐這是德宗對他的懲罰。

  "你......"空氣疾速變冷﹐高仲苑拚命打顫。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聽見的那些聲音﹖"衛達夫握著他的肩膀問。

  "記得。"高仲苑驚嚇地撥開他的手﹐退到一邊。

  "那是我死前所聽到最後的聲音﹐所以印象才會那麼深刻。"衛達夫一步步地逼近他﹐直到高仲苑被逼退到牆角無處可退。

  "你聽錯了﹐你一定是聽錯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高仲苑一徑地否認﹐他不能相信這種事。

  "你當天也說過﹐這幅畫像誰﹖"衛達夫指著牆上李湘的畫像問他。

  "澄湘﹐她像澄湘。"高仲苑認為這和他說的事沒有關聯﹐情緒和緩了一點。

  "澄湘怕水﹐為什麼怕﹖"衛達夫拿起衣服﹐邊穿邊問。

  "天生的﹐每個人都會有弱點﹐正常﹐正常。"高仲苑直覺地道﹐像他﹐就怕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

  "紫陽公主是怎麼死的﹖"衛達夫望著李湘的畫像﹐語帶疼惜的問。

  "投水自盡。"

  "她死在水裡﹐所以澄湘怕水。"所以她才會那麼怕水﹐因為她死在水裡﹐抱著已死的他。

  "紫陽公主是紫陽公主﹐澄湘是澄湘﹐她們根本就不相干﹐你幻想過度﹐把她們對號入座了。"高仲苑搞清楚他在說什麼了﹐他以為澄湘是李湘﹖衛達夫轉過頭來﹐眼光犀利。"我聽見刀聲﹐她聽見水聲﹐那都是我們死前聽到最後的聲音。"

  "澄湘這麼說的嗎﹖"高仲苑的信心被他的眼神動搖了。

  "不﹐她不肯承認。"這是讓他最難過的一點﹐比叫他死還痛苦。好不容易等到了今生﹐她卻有意將他們的感情埋葬。

  "那......那就是了﹐這些都是你的幻想。"太多的巧合會讓不可能的事情成真﹐高仲苑安慰著自己﹐這是達夫的幻想。

  "你用腦袋想一想﹐想我和澄湘的名字與一千多年前那一對做不成鴛鴦的情人有什麼關聯﹖"衛達夫所有的記憶不是幻想﹐他再提出一項證據。

  "李湘......伊澄湘﹐衛風......衛達夫﹖你們的名字......你們的名字都有一個字相同。"

  高仲苑驚駭不已。一個是姓相同﹐一個是字相同﹐又是一個巧合﹐但怎麼......

  怎麼會這麼巧﹖"你明白了嗎﹖"衛達夫走到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

  "明白什麼﹖"他該明白什麼﹖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還是這些古怪的巧合﹖"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選陝西那塊地建廠了吧﹖"

  "為......什麼﹖"高仲苑深知衛達夫做生意的手腕向來靈活﹐只有這一次﹐他破天荒的不經大腦思考﹐偏偏去選一塊沒有人看好的土地。

  "因為我們在那裡﹐我們的前世在呼喚我們。"衛達夫泛著哀傷的笑容揭曉謎底﹐那一聲聲回蕩在空氣間的歎息﹐是來自他們前世遙遠的呼喚。

  "你是說......你和澄湘是......"高仲苑完全明白了﹐同情和感傷的情緒將他淹沒。

  他們怎麼會是千年前相互深愛又慘遭拆散的情人﹖那麼殘忍的事怎麼會發生在他們身上﹖衛達夫點點頭﹐不說話。

  "不可能﹐達夫﹐不可能的......"高仲苑說不下去﹐悲傷地搖晃著他。

  "是的﹐我是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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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燒熱的桐油阻絕了空氣﹐他的血流不出來﹐只能被疼痛慢慢折磨﹐直到氣絕。腥紅的血無邊無際地蔓延﹐紫陽殿傾覆在深沉血泊裡﹐而後﹐琉璃燈焰跳躍﹐她看見他被斬斷的軀體......

  伊澄湘尖聲大喊。

  伊澄湘的室友項翊燕﹐在深夜被她的聲音驚醒﹐沖進她的房間﹐開燈後緊張地問﹕"澄湘﹖發生什麼事﹖"

  "衛風......我害死他......我害死了他。"伊澄湘額際遍布汗水﹐臉色蒼白﹐抖瑟地捉緊床單。

  "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麼﹖"項翊燕被她的驚叫嚇出一身汗﹐神魂甫定地坐在床邊問她。伊澄湘尚未完全清醒﹐她驚跳起身﹐雙手不停地在床上拍摸著。

  "澄湘﹐你在做什麼﹖"項翊燕按住她的身子﹐感覺到她的顫抖﹐也覺得她的身子好冷。

  "水﹐好多水。"冷涼的池水圍繞在她的身邊﹐她好害怕。她要離開那潭池水﹐她要上岸。

  "床上干干的﹐哪有什麼水﹖"項翊燕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拭去她額上的汗水。

  伊澄湘看了四周一會兒﹐喃喃地自我安慰著﹕"對﹐我活著﹐他也活著﹐我沒有害死他。"

  "你說你害死了誰﹖"項翊燕發現她眼中有淚﹐隱隱覺得不對。

  "衛風﹐他死了。"伊澄湘兩手環抱著自己﹐細聲地哭泣。

  "誰是衛風﹖"項翊燕從沒聽她說過這個陌生的人名﹐對她的眼淚感到愕然﹐也感到費解。

  "我的情人。"她的情人﹐她的傷口﹐教她不能不愛又不能去愛的人﹐那個讓她夜夜驚醒的男人。

  "情人﹖怎麼沒聽你說過﹖"項翊燕訝然地張大嘴。澄湘向來獨來獨往、抗拒愛情﹐何時有了情人﹖"他是我在唐朝的情人。"伊澄湘首次對外人坦誠那段她不願承認的記憶。

  "唐朝的情人﹖"項翊燕聽得一頭霧水。

  "他被父皇判處腰斬......我身為公主﹐卻連一份愛情也保不住﹐我枉為臣子﹐枉為情人。"眼淚不斷滑落面頰﹐伊澄湘總是在夢裡頻頻回首﹐無助地看著過去一幕幕重演﹐一次又一次地﹐她被迫要割捨愛情和親情﹐在凝碧池裡滅頂。

  "澄湘﹐你從大陸回來後就一直作惡夢﹐剛才只是在作夢﹐你再睡一會兒﹐睡醒了﹐你就會把夢忘了......"項翊燕試著勸慰﹐話說一半卻停住﹐因為伊澄湘哭得那樣的哀傷、真實﹐不像是作夢。

  "如果只是夢就好了﹐但我逃到夢裡﹐他還是追來﹐我逃不掉﹐翊燕﹐他追來了﹐我逃不掉。"白日﹐他像抹影子跟隨在她的身後﹐讓她心緒難寧﹐無法思考、無法上班。

  夜裡﹐他還要追她追到夢裡﹐任她再怎麼躲避也是枉然。

  "別怕。"項翊燕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摟著她問﹕"你剛才說什麼父皇﹖"

  "我的父皇﹐唐德宗﹐他是我前世的父親﹐他殺害了我的情人。"那個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要拆散他們的父皇﹐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父皇﹐也是她惡夢裡的一員。

  "前世﹖"項翊燕靜靜地聆聽﹐慢慢地吸收﹐並且思量其中的真實性。

  "一千多年前﹐我與衛風相愛﹐可是我們的戀情不被允許﹐他被殺﹐我殉情﹐生離死別﹐血肉淚水﹐這就是我的前世。他該知道我有多麼痛苦﹐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伊澄湘淚流滿面﹐捉著項翊燕的手問。她是一個靈魂被捕捉、奮力掙扎卻又掙脫不開的女人﹐前世今生﹐都沒有人肯讓她平靜地過完一生﹐每個人都要來捕捉她。

  項翊燕定定的看著她﹐然後歎了口氣。"澄湘﹐你說的都是真的﹖"

  "那些記憶太痛苦了﹐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偏偏上天又安排我們在公主陵相認﹐我們兩個人都無法躲避我們的前世﹐誰都無法逃開。"伊澄湘語帶哀怨地說﹐即使她會誤了今生的情愛﹐但那悲傷的過去讓她情願夢醒成空﹐不再重逢。

  項翊燕不置一詞﹐甩了甩頭﹐替她將眼淚擦干。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認為我瘋了﹖"伊澄湘慌忙拉著她問﹐她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會有人相信。

  "我相信你﹐我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因為你的眼淚不會說謊。你和你前世的情人相會了﹖"項翊燕微笑地問。

  "前世他因我而死﹐今生我不能再害他﹐我無法面對他。"伊澄湘緊蹙著眉。害死他後﹐她沒有面目去見他﹐也沒有辨法不恨自己、不恨過去。

  "他怨你害了他所以才來找你﹖"項翊燕的笑容消失了。難道她前世的情人是前來尋仇的﹖"他不怨我﹐他想繼續前世的愛情﹐他說與子偕老﹐可是我不能再次承受他的愛﹐我情願毀約背信﹐當一個不義之人。"伊澄湘哽咽道。

  "他愛你由前世愛到今生﹖"項翊燕的表情又變得柔和了。

  "他愛的是以前的我﹐而我﹐我已不再是我﹐我是李湘又不是李湘﹐我是伊澄湘又不是伊澄湘﹐現在﹐我誰都不是。"伊澄湘不停地搖頭﹐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地分裂又結合成一體﹐有著兩種記憶。

  "前世的愛情讓你這麼痛苦﹖"千古不變的真愛難尋﹐她卻只有感到痛苦﹖"那種下場﹐我不能不恨﹐不能不苦。"伊澄湘苦澀地道﹐每每想到她在子夜時分拖著衛風的身軀前去凝碧池﹐她便覺得傷心和自責。

  "那你打算怎麼辦﹖漠視﹖還是遵從命運的安排﹖"項翊燕問她。

  "我......"

  啾嗽的鳥鳴聲闖人她們的談話中﹐一聲彷佛急過一聲﹐她們兩個換上了衣服走出房間。"三更半夜誰在按門鈴﹖"項翊燕看著手上的表指著兩點﹐不禁皺緊了眉頭問。

  "澄湘﹐開門﹐我必須見你﹗"衛達夫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衛達夫﹖"項翊燕自門上的孔看到外頭的人﹐驚訝極了。雖然他是澄湘的老板﹐但這麼晚來這找澄湘做什麼﹖"走﹐你走﹐你不要纏著我。"伊澄湘掩著耳朵對門外叫道﹐她才從夢境中脫逃﹐他又追來了。

  "澄湘﹐開門﹐我有話對你說。"衛達夫拍著門大叫。

  "澄湘﹐衛達夫為什麼找你﹖"項翊燕捧著她的臉﹐門外的男子狀似瘋狂﹐和她的表情相去不遠﹐一定有關聯。"翊燕﹐叫他走﹐叫他走﹐我不見他。"伊澄湘退離門邊﹐顫巍巍地請求。

  "衛達夫該不會是......他是你說的衛風﹖"項翊燕瞬間明白﹐不敢置信地問。

  "澄湘﹗"衛達夫喊得聲嘶力竭。

  "翊燕﹐求求你叫他走。"聽著衛達夫受傷似的聲音﹐伊澄湘升起一種難以割捨的情緒﹐忍不住啜泣。

  "澄湘﹐衛達夫是你說的衛風﹖"看他們一個在門裡哭泣﹐一個在門外?s埃□鋮□燕更肯定了。

  "他是﹐衛風就是他﹐今生他成了衛達夫﹐成了我的夢魘。"伊澄湘承認道﹐緊緊地掩住雙耳。

  "他這樣會吵到鄰居﹐你出去見他。"項翊燕將她拉到門邊。

  "翊燕﹖"伊澄湘驚惶地望著她﹐腳步遲疑。

  "如果衛風真是你前世的情人﹐那麼你該面對你今生的情人衛達夫。"項翊燕不忍見他們彼此折磨﹐低聲說道。

  "翊燕﹐你不懂﹐我不能。"伊澄湘感覺寒冷﹐她辦不到。

  "你逃﹐他追﹐他追你都能從前世追到今生﹐你是躲不掉的﹐勇敢點﹐用心去感受﹐去面對他﹐去面對你的愛情。"項翊燕拍著她的臉頰﹐要她放膽去追求應得的愛情。

  "昨日種種已死﹐我的愛情在前世已告結束﹐不會再有了。"那麼深刻又難捨的情愛已隨時光湮滅﹐不會再有人那般愛她了。

  "有﹐你們今生的愛情才正要開始﹐他在外面呼喚你不是嗎﹖你們的緣未盡、情未了﹐去見他吧。"項翊燕含笑道﹐幫她整理好儀容﹐用力地將她推至門口。

  "翊燕......"伊澄湘兩手抵在門上﹐回頭請求。

  "公主﹐去見你的情人。"項翊燕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打開門﹐將她推出門外﹐然後迅速關門上鎖。

  伊澄湘連忙轉身拍打著門﹐"翊燕﹗"

  "澄湘。"衛達夫站在她的身後﹐聲音顯得疲憊。

  "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是你要找的李湘。"伊澄湘旋過身來﹐靠在門上心酸地看著他憔悴的表情。

  衛達夫相思難耐﹐也傷痛於她的否認﹐他將她的雙手按在門板上﹐俯身尋到她的唇﹐深濃的情感借著這個吻傳達給她知道。

  伊澄湘震動了一下﹐掙扎在他苦澀的吻裡消失﹐她緩緩地抬起手想擁抱他﹐卻又垂了下來﹐只是任他輾轉地吻著。

  "我找的人是你﹐不是李湘﹐不要躲我﹐不要。"衛達夫將頭垂在她的頸間哀聲地請求﹐找不到她便是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你何苦這樣癡癡地纏著我﹖"伊澄湘不能控制酸楚的柔情﹐軟弱地問他。

  "我離不開你﹐我們曾是情人﹐現在是上司與屬下﹐而我決定要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我要你再成為我的情人。"接連數日寢食難安﹐衛達夫變得瘦削﹐但他的眼神依舊明亮。

  "我要辭職﹐你放了我。"伊澄湘選擇離開﹐不要他們互相折磨彼此。

  "休想﹐我不會讓你離開。"衛達夫聽到她要離開﹐抑制不住地揚高音量。

  "不要用那種口氣命令我﹗"李湘的性格顯露出來﹐伊澄湘表現前所未見的嚴厲。

  "你不再是公主了﹐我也不再是禁軍統領﹐我們現在的地位平等。"衛達夫沒有生氣﹐他認出了她的聲音。

  "對﹐我不是公主﹐你去別處找你的李湘。"

  伊澄湘偏著頭﹐不看他眼中的光彩。衛達夫捧著她的臉蛋輕聲訴說﹕"我要的是你。"

  "我不要你......"伊澄湘狠下心淒楚地道﹐淚水滑入他的掌心裡。

  "紫陽﹐經過千年的歲月﹐我們好不容易才團圓﹐一定要如此相見不相識嗎﹖"

  衛達夫吻著她緊閉的眼瞼﹐摟緊她的腰肢﹐聲音低啞地問。

  "你我原本即為陌路﹐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伊澄湘撇開臉望向其它地方﹐脫離他的掌握。

  "我只要你的一句話。"衛達夫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什麼話﹖"

  "告訴我﹐你是李湘﹐你是我的紫陽。"他要親口聽到她說出這句話﹐他要確定他們從沒有變。

  "我是伊澄湘。"伊澄湘失去抗辯的力氣﹐麻木地道。

  "撒謊﹐你的唇記得我﹐你記得你的衛風。"痛苦如潮﹐淹沒了一切﹐衛達夫說什麼也不相信她的話。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一定要把我逼瘋嗎﹖"所有的知覺匯聚成一股強烈的狂亂﹐她緊盯著他的眼﹐將唇湊上他的﹐用力地咬?窗撥龤慼戮騿憧豐純式?

  "紫陽﹐回來﹐回到我的身邊。"衛達夫任她咬著﹐唇邊流著鮮血﹐邊吻邊對她道。

  她嘗到血腥味﹐猛然想起一句話──在莽莽塵世中﹐從古到今﹐愛情是鏡中花、水裡月﹐終是只能遇見﹐無法挽求。

  絕望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分離。

  她轉身離去﹐逃離他的懷抱﹐逃入黑暗的城市﹐忽略他在她身後一聲聲的呼喚。

  ※※※衛達夫形容枯槁地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胡髭不修、長發散亂﹐讓靜坐在角落的高仲苑看了好生不捨﹐又不知該怎麼勸他。

  衛達夫突然停住步伐﹐轉過身來對他道﹕"牡丹﹐去找牡丹來。"

  "牡丹﹖"高仲苑的兩道眉緊蹙。他又想做什麼了﹖"她不肯見我﹐我沒有別的法子。"衛達夫的眼神盲亂﹐只能想到這個方法。

  "找牡丹做什麼﹖"高仲苑先不問誰不見他﹐淡淡地問他要這種花的用處。

  "那是她最愛的花﹐以前我常送她牡丹﹐每次她見到了牡丹就會開心地笑﹐她便會想著我。"以前她見到了牡丹﹐會輕輕柔柔地對他展現絕麗的笑容﹐她會將花插在發上﹐當成想念他的信物。

  "誰最愛的花﹖"高仲苑受不了他這種失魂落魄的表情﹐閉著眼問他。

  "紫陽﹐紫陽最愛牡丹。"衛達夫振奮地握著高仲苑的肩膀﹐他不該只是像個瘋子地跑去找她﹐他早該想到用這法子的﹐他該善用他們前世的記憶。

  "誰﹖你說誰﹖"高仲苑聲音緊繃。滿腹的怒火。

  "李湘﹐李湘就是澄湘﹐你去找牡丹來。"衛達夫急急地告訴他﹐要他快去辦。

  "達夫﹗"高仲苑拉著他的手緊緊握著﹐大喊一聲想將他喊醒。"李湘死了一千多年了﹐你能不能停止幻想﹖"

  從大陸回到台灣整整一個月﹐他就是這個樣子﹐食無味、睡不穩﹐鎮日瘋瘋癲癲﹐連班都無心上﹐只會對著那幅紫陽公主的畫像出神﹐到了晚上﹐他又會跑到伊澄湘的家門前癡心等待﹐晚上等不到﹐他再等到白天。

  "她沒有死﹐她只是在躲我﹐不許你咒她。"衛達夫臉色灰白﹐強行抽出自己的手。

  他找到她了﹐她不會再死。

  "什麼沒有死﹖李湘的墓都挖出來了﹐她死了﹐她死了一千多年﹗"高仲苑火大地道。他要怎麼樣才會甘心﹖非要把李湘的屍體拿給他看不可嗎﹖"李湘就是澄湘﹗去幫我把牡丹拿來﹐她看了花就會認我﹐她分明記得﹐卻謊稱她想不起來。"衛達夫抱著頭痛苦地喊。她說謊﹐她不承認﹐她強迫自己不記得。

  "你要她想起什麼﹖"高仲苑覺得他固執得像條老牛﹐說也說不動﹐勸也勸不聽﹐硬是要澄湘如人他的前世。

  "我們的前世﹗去拿花來。"他的愛像火就快把他焚燒殆盡﹐他必須在瘋狂之前把她奪回來。

  "達夫﹐你瘋了﹗台灣哪裡有牡丹﹖"高仲苑氣得不停打顫。他說得簡單﹐牡丹說有就有的嗎﹖"洛陽有﹐你去洛陽把牡丹找來。"衛達夫沒有思考﹐他知道牡丹在他們曾居住過的洛陽城有。

  "洛陽﹖現在中國大陸哪還有洛陽﹖"他還醒不過來嗎﹖現在是什麼年代﹖"也對﹐都過了一多千年﹐那裡不再叫洛陽了。"衛達夫自言自語﹐眼神散亂。

  "達夫﹐你清醒一點﹐你不要再說什麼前世的東西﹐你不是衛風的﹐你上輩子沒那麼慘﹐你是被什麼輪回轉世迷昏了。"高仲苑極力想將他的思想糾正過來﹐不讓他把自己當成那對悲慘的鴛鴦之一。

  "我說過我沒有﹗你為什麼不肯相信﹖"衛達夫怒火熊熊地吼。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肯相信他﹖"好吧﹐就算你真的是衛風轉世好了﹐澄湘也未必是李湘轉世啊。"高仲苑不得不讓步﹐改為苦口婆心地勸著。

  "她是﹐我知道她是﹐她也知道她自己是。"他不在乎沒有人相信﹐因為還有一個人知道﹐她知道。

  "如果她說她不是李湘﹐你又能怎麼樣﹖你幾天沒睡了﹖你多久沒休息了﹖你要這樣瘋癲到何時﹖"高仲苑挫敗地問。每個人緣深緣淺各有不同﹐他卻一直強求﹐他知不知道他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不承認沒關系﹐但我不會死心﹐無論要花多久的時間﹐我都要把她找回來。"

  衛達夫雙手掩著臉﹐只要他不放棄﹐他能在千年後找到她﹐相信也能再次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唐朝已經不存在了﹐即使你們曾經是那兩個人﹐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你這輩子要這樣過下去嗎﹖如果她繼續不理睬你、不承認你﹐你又該怎麼辦﹖你死心好不好﹖"

  高仲苑幾乎要被他可憐的模樣擊敗了﹐不禁低聲下氣地求他。

  "不﹐一千多年前我們被拆散﹐一千多年後我要她回到我的身邊來。"衛達夫疲累地抹一把臉﹐他在前世做過承諾﹐他們會在一起﹐即使死亡也不能讓他們再分開。

  "為了前世的愛﹐你要賠上今生﹖值得嗎﹖"高仲苑萬分不解地搖著頭。愛情怎麼會把人折磨成這樣﹖"你愛過嗎﹖你懂嗎﹖"他緊握著雙拳大聲地質問﹐眼角的淚水溢出眼眶。

  "我是不懂﹐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為一個女子愛得這般苦﹖"高仲苑垂下頭﹐喉頭微哽﹐不知名的情緒湧上心頭﹐也為他感到悲哀。

  "仲苑﹐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幫我圓這段情。"衛達夫握著他的肩頭懇請他幫忙。

  "好......"看著他眼中的淚﹐高仲苑無奈地點頭。

  "我愛她﹐上輩子沒有她﹐我不能活﹐這輩子沒有她﹐我活不下去。"衛達夫疲累地倚著他﹐體力漸感不支﹐連日來精柙上和身體上的勞累一擁而上﹐閉上眼﹐讓淚水落在高仲苑的身上。

  深刻的愛戀﹐讓他到達崩潰的邊緣。

  ※※※由於衛達夫不肯讓她辭職﹐她也沒再去衛氏企業上班﹐伊澄湘只好每天繞過在門口等待她的衛達夫﹐從後門出去另找工作﹐把衛達夫交給項翊燕應付。

  這天﹐當她回來時﹐在門口差點被花瓶絆倒﹐張大了眼看著滿室的花海。"這是怎麼回事﹖""你回來了﹖快過來幫我插花。"忙碌無比的項翊燕聽見她的聲音﹐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趕緊叫她過來幫忙。

  "怎麼會有這些花﹖"伊澄湘瞪著眼前熟悉的花朵﹐一抹苦楚劃開她的心﹐記憶流淌而出。

  "對﹐我們家變成花海了﹐還是最上等的牡丹花海。"項翊燕對這些花朵的到來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她沒料到衛達夫竟然會送這麼珍貴的花。

  "是誰送來的﹖"伊澄湘知道只有一個人會送她這種花﹐但她還是要問。

  "你的情人﹐衛達夫。"項翊燕輕描淡寫地說﹐端坐在花堆裡修剪花枝﹐仔細地照料著花朵。

  "把花退回去﹐我不要看到它們。"伊澄湘覺得那些花將她的心翻過來又顛過去﹐地想起了他曾溫柔地替她將在簪在她的發上﹐說她像牡丹﹐是洛陽城裡最珍貴的一株牡丹。"我試著想退﹐可是送花的人說他收了錢不肯讓我退﹐我只好擺在屋子裡。"項翊燕聳聳肩﹐其實她並沒有大力的阻攔﹐反而大方地開門讓他們把花搬進來。

  "這些......不是他親自送來的﹖"伊澄湘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一株牡丹。

  "澄湘﹐你知道這種花是長在哪裡的嗎﹖"項翊燕深深地長歎﹐抬起頭來看著她。

  "洛陽﹐它是洛陽城城花。"她當然知道﹐這是她家鄉的花朵。

  "洛陽離這裡有多遠﹖你要他親自送﹖"那個可憐的衛達夫派人不遠千裡地把花送來﹐這要花多少金錢和人力﹖她還要他親自送來﹖"我沒有要求他送花﹐我沒有要求他每天來門口等我﹐我沒有要求他每夜來我的夢裡糾纏我。"伊澄湘搖著頭﹐她沒有要求過﹐她不知道他會這麼做。

  門鈴又定時響起。

  "你瞧﹐又送來了"項翊燕看了看時間﹐真是一分不差﹐准時到府﹐高效率。"又送來﹖"伊澄湘茫然地問。

  "今天你出門後﹐每隔半小時快遞公司就送花來﹐我在屋子裡已經找不到東西插花了﹐你看﹐我連垃圾桶都用上了﹐等一下我准備把花插在馬桶。"項翊燕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葉片﹐在房子裡再挪出一些空間後﹐跑去開門。

  "辛苦你了。"她從快遞公司人員的手中接過一盒紙箱﹐關上門後﹐訝異地看著伊澄湘將花朵從花瓶裡抽出﹐抱在身上﹐兩眼東張西望。

  "你做什麼﹖"她在找什麼﹖"我要把花扔掉﹐我要讓它們從我的視線范圍消失。"伊澄湘氣息不穩地道﹐她不能看這些花﹐她不能看這些會勾起她所有回憶的花朵。

  "這花還好好的﹐干嘛扔掉﹖"項翊燕把紙箱放下﹐走到她面前生氣地問。

  "他是故意的﹐他送這些花根本就是別有用心﹐他明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花﹐他知道的......"伊澄湘聲音哽咽﹐淚水不停地在眼眶打轉﹐然後奪眶而出﹐滴落在鮮艷的花瓣上。

  "他想打動你的心﹐讓你不再躲、不再逃。"項翊燕也知道衛達夫的用意﹐她毫不猶疑地點明。

  "我還能逃嗎﹖我根本逃不開。"伊澄湘低頭哭泣﹐把花朵按在胸口。

  "我不得不承認他為你費盡了心思﹐這麼癡情的男人﹐你怎麼捨得再拒他於千裡之外﹖"換作她早就投入他的懷抱裡了。何況這個男人愛澄湘愛了一千多年﹐她怎麼能不被他打動﹖"我捨不得﹐我捨不得他......"她當然捨不得﹐他為她折騰成那個樣子﹐她捨不得﹐她的心好痛。

  "澄湘﹖"項翊燕看她突然放開了胸前的花朵﹐面色如遭雷擊﹐擔心地問。

  伊澄湘看著胸前﹐因為抱得太用力﹐花瓣的顏色映染了她的衣裳﹐花色如血﹐濡染了她一身﹐就像那夜她身上所穿那件混和著她和他的血的衣裳﹐躺在地上的花朵似乎正在對她泣訴。

  "我的身上留有他的血﹐經過一千多年﹐我還是無法抹去。"伊澄湘看著攤開的手掌。"澄湘﹐不要自責﹐殺他的人不是你。"項翊燕攬著她的肩頭勸道。她也是受害人﹐她沒有必要這麼做。

  "告訴我﹐他為什麼會變得冰冰冷冷﹐先我而死﹖他怎麼不等我﹐讓我陪他一起走﹖"

  伊澄湘淚眼模糊。他若不要她陪﹐他該告訴她﹐他怎麼可以不讓她相隨﹖"澄湘﹐你還愛他是不是﹖"項翊燕抱起一大束花朵放在她的?j□"是的﹐我愛他﹐失去他﹐我也是了無生趣。"伊澄湘緊抱著花朵淚如雨下﹐即使她禁錮起她自己﹐但地無法禁錮愛情。

  "你愛的是誰﹖衛風﹖還是衛達夫﹖"項翊燕露出了笑容。愛是很好﹐不過﹐她希望澄湘不是只愛衛風﹐衛達夫或許比衛風更愛她。

  "他們是同一個人﹐我給的是同一種愛﹐千年來不曾改變﹐我始終都愛他。"伊澄湘說出心底深處的依戀﹐過去那無比華麗、蒼涼的記憶﹐時時挑起她的悸動﹐就像終生不能遺忘的愛戀﹐她常常在夢中看他的影子輕巧地滑行而過。

  無論四季如何遞嬗﹐輪回如何輾轉﹐自始至終﹐她愛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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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翊燕﹐你為什麼將我的東西打包﹖"伊澄湘回到家﹐看到項翊燕已將她的東西打包好﹐一一自房裡提出來。

  "你的租約到期了﹐你正准備搬家。"項翊燕揮著額際的汗水把行李提到門口。

  "租約﹖我沒和你訂租約啊。"伊澄湘想不通地問﹐她哪有訂什麼租約﹖一直以來她們都是合租住在一起﹐翊燕又不是她的房東。

  "我訂了﹐我不能讓你再住我這裡。"項翊燕展現強悍的一面﹐硬是要將伊澄湘趕出她們住了好幾年的家。

  "翊燕﹐你要趕我走﹖"伊澄湘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連忙拉住她的手搶過她手中的行李。

  "我是為你好。"項翊燕拍拍她光潔的額頭﹐繼續把行李搬至門口堆放。

  "為我好﹖"把她趕出去是為她好﹖伊澄湘不接受這個理由﹐現在她身心俱疲﹐翊燕還要把她趕出去流落街頭﹖"你每天思思念念﹐魂不守捨﹐你是我最重要的好朋友﹐我要把你的相思病治好。"

  項翊燕把東西放好後﹐坐在行李上誠心誠意地對她道。

  "我......哪有相思病﹖"伊澄湘微弱地反駁﹐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看向桌子﹐那些衛達夫贈予的牡丹。

  "夜裡你夢衛風﹐夜夜哭泣﹔日裡你想衛達夫﹐日日抱著他送你的牡丹出神﹐你不想他﹖說實話。"項翊燕有點討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扭曲自己的心情。

  "我是想他﹐但我只要像現在這樣偷偷的想著他﹐知道他曾經存在我的記億裡﹐我就心滿意足了。"伊澄湘悠悠地歎道﹐她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項翊燕﹐她是離不開思念。

  "澄湘﹐別再做無謂的堅持﹐該陪伴你的人不是我﹐你該去你的情人那裡。"項翊燕看她仍在掙扎不休﹐不得不告訴她哪個才是明智選擇。

  "我沒有情人。"前世她已徹徹底底地愛過一次了﹐那份愛還保留在她的心中﹐今生她不會再有相同的情愛。

  "你有﹐那個人就是衛達夫。"項翊燕提醒她﹐也許衛風已經不存在了﹐但是衛達夫卻是她今生遇見最完美的情人。

  "他不是﹐我和他沒有開始過﹐他怎麼會是我的情人﹖"伊澄湘無奈地辯解﹐若不是公主陵被發現﹐就不會有後續的事件。

  "你和他的戀情從千年前就已經開始了﹐你們的情形和普通人不同﹐你們不需要按部就班地談情說愛﹐只要繼續千年前的愛情就可以了。"他們兩人談情說愛可方便了﹐因為他們的愛情有千年的歷史﹐他們只要翻出歷史來談﹐並且加入今生。

  "他愛的人不是我﹐他愛李湘﹐甚至他還叫我紫陽。"伊澄湘眼底閃過一絲哀愁﹐雖然她和李湘是同一個人﹐但每每聽他這麼叫她﹐她總覺得他像在叫回憶﹐而不是在叫她。"他深陷在過去的回憶中﹐但他沒有愛錯人﹐你的確是李湘﹐只不過你今生換了個名字﹐可是你不要因此忽略他的真心﹐他愛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項翊燕對她笑道﹐衛達夫會這麼叫﹐她不意外﹐因為太過深刻的過去會讓人不斷追尋﹐但能篤定的是﹐他愛的人沒有變﹐所以才會苦苦追尋。

  "你怎麼知道他愛我﹖"伊澄湘拿著一朵牡丹﹐手指輕撫著花瓣。

  "他那副為情瘋狂的樣子﹐誰看了都明白﹐你再不見他﹐我怕他會瘋了。"項翊燕頗擔心﹐他日日都來﹐也不知道有投有休息﹖"他還好嗎﹖他怎麼了﹖"伊澄湘的手指抖動了一下﹐抬起頭□慌地問。

  "我覺得他的樣子像是快活不下去了﹐你說呢﹖"項翊燕偏著頭看她﹐故意把事情說得嚴重好激起她的同情心。

  "他怎麼這麼傻﹖"伊澄湘一手掩著唇﹐一種難以形容的焦慮和疼惜在心底翻湧。

  "去救救你的情人吧﹐前世你無法救﹐但今生你救得了他﹐你要他再死一次嗎﹖"

  項翊燕的話一針見血﹐看伊澄湘彌臉的不捨﹐知道自己已經接近成功了。

  "我......"伊澄湘滿腦子都是衛達夫為她憔悴的模樣﹐難道她會以這種方式害死他﹖"現在就搬出去﹐我這不再讓你住了。"項翊燕走到她的身邊﹐兩手在她的身後推著。"你要我走﹐也得等我找到房子。"伊澄湘頓住腳步﹐轉過身來面對項翊燕。現在出去了﹐她會沒地方住。

  "你有地方住﹐我幫你安排好了﹐不必煩惱。"項翊燕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她早就將她未來的住處打點好了。

  "我能住哪﹖"已經安排好了﹖"他在樓下等你。"項翊燕指著窗外﹐澄湘新家的主人正在外面等她。

  "誰﹖"伊澄湘不安地問﹐隱隱約約地知道那個人會是誰。

  "衛達夫﹐我把事情都跟他說了。"沒辦法﹐衛達夫的處境實在是令人同情﹐而她又太富有愛心﹐所以......就成全他了。

  "什麼﹖你告訴他﹖"伊澄湘倉皇失措地問﹐她怎麼可以告訴他﹖他都知道她的心意了﹖項翊燕環著她的肩膀。"澄湘﹐去理清你們之間的情債吧﹐你們該團聚了。"

  "我說過我今生不能再害他......"伊澄湘晃著頭﹐虛弱地想要找回她的堅持。

  "現在不是唐朝﹐你也不再是什麼公主﹐你怎麼會害他﹖"項翊燕揉了揉她的發﹐試圖軟化她的堅持。

  "他說過永遠都不會結束﹐他不怕﹐我怕﹐如果我們這次又像上次那樣呢﹖"伊澄湘緊捉她的手問﹐被拆散的情景每晚都在她的夢裡浮現﹐使她連入睡都害怕﹐她不願意把夢境搬到現實中。

  "永遠不會結束的是你們的愛情﹐不是你們前世的下場﹐別只想著你們前世淒慘的下場﹐回想一下你們曾經擁有的甜蜜﹐這輩子好好愛他﹐你們在前世不相愛嗎﹖"

  項翊燕詢問澄湘一直都忘了的一點﹐只記得慘死的情景卻不去想他們以前有多恩愛﹐她是怎麼想的﹖"我愛他﹐我愛他......但我沒有能力救他。"伊澄湘靠在門上﹐無助地流淚。

  "澄湘﹐你不希望那段被中斷的情緣重新連接起來嗎﹖"項翊燕輕輕地問。

  "就是因為我愛他﹐才會讓他遭逢死亡﹐即使我再怎麼想愛他﹐我也不願他再經歷一次那種慘況。"愛可以讓人生或讓人死﹐她就是考慮到這點才不敢輕易嘗試。

  "不會的。"項翊燕把她自門邊推開﹐打開門﹐將她的行李一一搬出去。

  "會﹐衛風死了。"伊澄湘看著她的動作﹐想要阻止她。

  項翊燕搬完了行李﹐順手把她推出去﹐而後微笑地說﹕"但衛達夫並沒有﹐你說他對你來說是同一個人也是同一種愛﹐他等了一千多年﹐你該去找他了﹐去吧﹐去找回你失去的幸□。"說完﹐毫不考慮便關上門。

  "翊燕﹐你開門﹐翊燕﹗"伊澄湘拍著緊閉的門喊道﹐但門內的項翊燕聽若未聞。

  "不要躲了﹐你還要再躲我一千年嗎﹖"衛達夫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挾帶著一種淡淡的哀傷。

  "我不是躲。"聽著他的聲音﹐伊澄湘不敢回頭﹐心虛地把頭靠在門上。

  "為什麼不看我﹖讓我看看你好嗎﹖"衛達夫碰著她的肩﹐感覺她瑟瑟地抖動﹐他垂下手﹐極需要她眼底的情意來撫慰他一身的滄桑。

  伊澄湘側過身來看他﹐而後大吃一騖﹐"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幾天不見﹐他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他變得好狼狽﹐他的眼神不再明亮﹐像盞快熄滅的燈。

  "我沒關系﹐但是你怎麼瘦了﹖你過得不好嗎﹖"衛達夫憐借地輕觸她消瘦的臉龐。

  "我和你一樣過得不好。告訴我﹐是我把你折磨成這樣的﹖"伊澄湘自責不已﹐見到了他這副模樣後﹐她再也狠不下心以防備和謊言來對待他﹐只想將他摟人懷裡柔柔安慰。

  "不是你﹐是我折磨我自己﹐因為我不要也不能放棄你﹐你躲我一天﹐我就等你、找你一天﹐直到你願意與我相認﹐回來我的身邊。"衛達夫勉強扯動嘴角想給她一抹笑容﹐但他笑得苦澀﹐臉上不再意氣飛揚﹐反而像個喪失斗志的男人。

  "過去真有這麼重要嗎﹖今生你為什麼這麼執著﹖忘了我你就不會變成這樣﹐你不能把過去忘了嗎﹖"伊澄湘抬起手撫著他的嘴角﹐想抹去他的苦澀﹐她不要看到這樣的他。

  "不能忘﹐我反復地告訴自己不能忘﹐因為項小姐對我說過你說的每一句話﹐而且我剛才也在門外聽到﹐你愛我﹐在唐朝時你愛我﹐現在你也是。"衛達夫追尋著她的眼眸﹐知道不是只有他一人病相思﹐她也是相同的。知道她如此時﹐他高興得幾乎跪地謝天。

  伊澄湘緩緩地低垂下頭﹐隱忍著不落淚。

  "澄湘﹐抬起頭來承認﹐承認我。"衛達夫癡心地請求﹐他需要她的這句話。

  "過去我是深愛著你﹐但我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們了﹐或許你該停止對我的這份愛。"伊澄湘頭仍是垂得低低的﹐壓抑地告訴他。

  "不能﹐要我不愛你﹐除非你要我過著行屍走肉般的日子﹐或者你把我殺了﹐也許我死後就能不愛你。"見不到她已讓他像個傀儡娃娃般﹐漫無目的地活著﹔若要他不愛她﹐他情願死去。

  "不﹐不要說死﹐我不要你死。"她慌張地掩住他的嘴﹐淚水直落下來。

  "你不要我死﹐可是你卻置我於死地﹐一直避著我﹐你明知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衛達夫將她的手貼在臉頰上不讓她收回去﹐這種觸感沒有變﹐由裡到外﹐她都沒變。

  "你怎麼變得比前世還癡﹖"伊澄湘禁不住歎息﹐不捨地撫摸他的側臉。

  衛達夫伸手拭去她頰上的一顆淚珠﹐"你是我出現在今生的理由﹐讓我活下去好嗎﹖"

  "我知道你難捨前世﹐但你愛的紫陽公主已經死了﹐即使我曾是她﹐你地無法在我身上找回完全相同的李湘﹐這樣﹐你仍要﹖"伊澄湘知道再也無法掩藏自己的感情﹐她幽幽地問。

  "雖然你曾是紫陽﹐但現在你叫澄湘﹐所以如今我愛的人是你﹐要的也是你﹐即使再過一千年﹐我還是會找到你。"衛達夫露出堅定不移的笑容﹐對她敞開懷抱。

  "達夫......"伊澄湘深受感動﹐眨了眨盈滿淚水的眼﹐投入他為地敞開的懷抱。

  "這輩子﹐沒有人可以再阻攔我愛你。"衛達夫抱緊她﹐以平和的語氣告訴她﹐今生再也不會有人反對他們相戀相愛。在幸□的瞬間﹐她彷佛看到了永恆。

  ※※※"這裡雖比不上紫陽殿﹐但會是個舒適的家。"衛達夫打開家門對伊澄湘介紹道。

  伊澄湘跟在他的身後﹐望著寬廣富麗的宅邸﹐啞然無聲。

  "怎麼了﹖怎麼不進來﹖"衛達夫將她的行李拿進屋裡放好後﹐卻看到她呆站在門口﹐遲遲不動。

  "我......我還是回翊燕那裡好了......"伊澄湘局促不安地後退。

  "你不能走﹐項小姐把你趕出來了。"衛達夫拉住她的手把她帶進屋﹐並且將門關上。"翊燕只是想激我。"伊澄湘低垂著頭﹐趕地出來是借口和手段﹐翊燕不過是想激她來承認他、面對他。

  "她不只是想激你﹐她還要成全我。"衛達夫勾起她的下巴﹐嘴邊泛著笑意。

  "成全你﹖"伊澄湘倏然抬起頭來。翊燕趕她出來難不成還有別的心思﹖"她把你交給我了。她把你還給我。"衛達夫輕吻她一下﹐非常感謝她那位肯同情他的朋友。

  "也不問問我﹐她怎麼什麼都自做主張﹖"伊澄湘紅著臉項道。翊燕當她是在嫁女兒﹖把她交給他﹖"事先問你的話﹐你會肯嗎﹖"衛達夫盯著她的雙眼問﹐她只會躲他﹐如果不先斬後奏﹐她怎麼肯承認、肯跟他回來﹖"我......"伊澄湘支支吾吾。如果翊燕不那麼做﹐她的確是不會來。

  "我替你准備了一間房間﹐從今天起﹐我們要像以前一樣住在一起。"衛達夫牽著她的手欲往客房走去﹐他要像以前住在紫陽殿一樣﹐朝朝暮暮都看得到她。

  "我不能住在你這兒﹐別人會說話﹐我還是另找住處﹐不打擾你的生活。"伊澄湘按著他的手搖頭﹐如果給公司裡的人知道了﹐會損及他的名聲和地位﹐或者有人會說她以美色誘人。

  衛達夫靜默了一會兒﹐低頭問她﹕"澄湘﹐你在意別人怎麼說我們嗎﹖"

  "是的。"她在意﹐他為了她一個多月來無心工作﹐若再讓他獨斷獨行﹐她的罪過更大了。

  "以前我不管別人怎麼反對﹐罔顧我只是個小小的禁軍統領﹐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怎麼今生反而變成你有顧忌﹖"衛達夫淡淡地問。他為了她可以不顧身分、不要性命﹐為愛勇往直前﹐她怎麼做不到﹖"我們的身分顛倒過來﹐我現在才明白你當時的感受﹐你有勇氣﹐我有猶疑﹐況且我們在想起前世前﹐僅是一對陌生人。"他們今生相處的時間不多﹐也不了解彼此﹐她所知道的﹐只是前世的他。

  "澄湘﹐你要走我不攔你﹐但請你先看這個。"衛達夫放開她的手﹐解開上衣。

  伊澄湘失聲倒吸一口氣﹐掩著唇看他。

  他腰間血色胎記就像她當年縫合時一樣﹐依舊是那麼的猙獰﹐往事歷歷在目﹐躍至她的心版﹐讓她又想起他死去時的那個模樣﹐她倉皇地後退一步﹐像看到了一道千年前的詛咒﹐纏繞著他們。

  "這是前世腰斬所留下的痕跡﹐你若執意離去﹐就等於拿把刀再斬殺我一次。"

  衛達夫蒼涼地道。如果她還是要離開他﹐他寧願再受一次腰斬﹐再去來世等她。

  "你......還痛嗎﹖"伊澄湘淚眼迷離地問﹐忍不住上前撫摸那圈血色胎記﹐胎記上熾熱的溫度燙傷了她的手﹐也燙傷了她的心。

  "很痛﹐但你不認我﹐讓我更痛。"衛達夫將她的手按放在他的腰上﹐德宗將他腰斬不能令他心死﹐但她視他如陌路卻讓他心碎。

  "我不是不願認你﹐我怕你會死﹐怕你再離我而去。"伊澄湘覺得在他的胎記上摸到了她當年的縫痕﹐她不禁低泣﹐往日的恐懼襲上心頭。

  "我不會﹐當我是衛風的時候我無法抗命﹐但我現在是衛達夫﹐沒有人可以讓我再離開你。"衛達夫信誓旦旦地道﹐只要她不棄他﹐那麼沒有人可以再分開他們。

  "我曾嘗試要救你﹐我真的去求過父皇﹐但我遲了一步......"伊澄湘淚水不能抑止地奔流﹐她哭倒在他的胸前﹐緊緊環抱著他腰間的胎記。

  "澄湘﹐我說過我不怨。"衛達夫拍著她的背﹐覺得她的淚水在滑過他腰間的胎記時﹐他渾身變得清涼﹐不再有任何痛苦。

  "一定很痛吧﹖我讓你痛了那麼久。"漫漫長日﹐他就這樣被放在燃燒桐油的銅台上﹐這種非人的極刑痛苦﹐他怎麼能忍受﹖"我知道你一定會盡力救我﹐所以在受腰斬時﹐我想到皇上會因此為難你﹐這才讓我覺得痛。"當他在受刑時﹐他擔憂的是她﹐他怕她會為了救他而莽撞地頂撞皇上﹐他怕皇上會罰她﹐他可以忍下所有的痛苦﹐卻不能忍受她受到一點責罰。

  "我沒有盡力﹐我若能早點去見父皇也許就能救你﹐我如果那時直闖進養心殿﹐父皇還可能收回成命﹐但我去得太遲﹐只能領回你的屍身﹐一針一針的將你的身軀縫合﹐你的血流得我滿身都是......"伊澄湘放開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她該在他被押走時就跟著他去的﹐這樣﹐也許她就能阻止悲劇發生。

  "別再想了﹐為你而死﹐我不怨天、不怨皇上﹐這是上蒼留給我們相認的印記。"

  衛達夫捧著她的臉龐道﹐沒有他腰間的這個痕跡﹐也許他在不公主陵時就不會想起前世的記憶﹐現在想來﹐這個由前世留到今生的痕跡也許是上天的安排。

  "你真的不怨我父皇﹖"伊澄湘為他打抱不平﹐但處他死罪的人是她的父皇﹐他會怎麼想﹖他會怎麼看她﹖"我只感到遺憾﹐不埋怨﹐我原本就是高攀了﹐皇上會降罪﹐理所當然。"衛達夫淡然地說﹐將衣服穿好﹐免得她觸景傷心。

  "可是父皇怨我﹐所以他才會在我們死後還拆散我們。"伊澄湘黯然神傷地道﹐父皇一定是怨她如此不孝﹐所以才不肯應允她請求和衛風合葬的心願﹐反而讓他們相隔兩地﹐過了千年後才能再見到彼此。

  "皇上不怨你﹐皇上怨的人應該是我﹐因為我這一走﹐也帶走了他心愛的女兒。"

  衛達夫認為自己才是讓德宗生怨的人﹐他們兩人自私的選擇殉情﹐卻讓德宗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也莫怪德宗會那麼恨他。

  "還好我跟來了﹐不然﹐今生我會錯過你。"伊澄湘閉著眼抱緊他的胸膛﹐聆聽她千年投有聽到的熟悉心跳﹐如果她沒有快些跟來﹐也許會錯過了輪回﹐連今生也見不到他。

  "你沒有聽我的話﹐我叫你要好好過完那一生的﹐我不要你用那種方式跟來﹐我說過我會等你﹐你忘了嗎﹖"衛達夫歎息﹐他不知她會性烈至此﹐居然緊跟在他身後棄世﹐?棄了一切。

  "你也沒有遵守諾言﹐你說要走我們一起走﹐最後你卻留下我。"伊澄湘以淚水指控他﹐他才是不守諾言的人﹐她只是效法他的作為。

  "我是出於無奈﹐沒有辦法跟你一起走﹐而且你還年輕﹐皇上又那麼疼你﹐我捨不得。"他也不想走﹐但他被迫不得不走﹐否則有誰會捨得下這麼善解人意的嬌美女子﹖"無奈就可以食言嗎﹖你是無奈﹐但我不無奈﹐所以我沒有食言。"伊澄湘抽抽噎噎地說﹐她想要長相廝守﹐卻不能如願﹔地想要追隨左右﹐他卻又?棄她﹐他全然不顧她的感受。

  "我死後發生了什麼事﹖"衛達夫將她攬在懷裡﹐細細地吻去她的淚。

  "我在養心殿外跪了一日求父皇見我﹐見了父皇後﹐我才知道你已死﹐於是我從父皇的手中把你要回來。"伊澄湘靠著他的胸膛輕聲地說。

  "你為我跪了一日﹖"衛達夫又心痛又不捨﹐她是千金之軀﹐應該受寵、應該被愛﹐怎麼能讓她那麼做﹖"你為我痛了一日。"伊澄湘才為他難過﹐她甚至來不及見他最後一眼。

  "皇上動怒了吧﹖"在她這麼做後﹐衛達夫可以想見德宗是如何地憤怒。

  "他怪我為何不死心。"伊澄湘淒惻地道。教她死心﹖她把心系在他的身上﹐他死﹐她的心也死了。

  "你為什麼不死心﹖為什麼不葬了我﹐反而帶著我一塊投水自盡﹖"

  衛達夫也怪她﹐如果她能忘了他﹐不帶著他投水﹐那她今天也不會那麼懼怕水。

  "守諾。"伊澄湘抬望著盈盈的大眼告訴他。

  "還說我癡﹐你比我傻。"衛達夫吻著她的唇﹐前世她比他還要瘋狂﹐相較之下﹐他為她做的反而變得微不足道。

  "就像你所說的﹐生無可戀﹐而且哀莫大於心死。"伊澄湘親吻著他被她咬傷的唇瓣﹐喃喃地低訴。

  "在墓裡時﹐當我聽到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就一直想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好好補償你。"衛達夫抵著她的額對她道﹐他不能再讓他的公主傷心﹐他要讓他的公主得到她該得到的幸□。

  "不﹐應該是我補償你才對。"伊澄湘急急地表示。

  "別又說我因你而死的那些話了。"衛達夫緊皺起眉頭﹐不想再聽她說那些自責的話。"不是那件事﹐而是我不該躲你﹐我不該在回憶起前世的一切後躲你﹐如果我能克服恐懼早點向你坦誠﹐你就不用受那麼多苦了。"伊澄湘看他為她憔悴至此﹐不禁恨自己的軟弱和畏懼。

  "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會復原的。"衛達夫搖首笑道﹐再怎麼苦﹐他終究還是感動她了。

  "這牡丹是你去洛陽找來的﹖"伊澄湘看他的屋子裡也滿是牡丹﹐她想起了每日他都會派人送來的那些花和寫滿相思的卡片。

  "只要能讓你承認我﹐我什麼事都願意做、願意試。"衛達夫伸手挑了朵花﹐將它插在她的耳際﹐看她的臉龐和牡丹倆倆相映﹐真是賞心悅目。

  "花色依舊﹐人事全非﹐回不到過往了。"伊澄湘感歎地道﹐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都被時間埋投了﹐只剩下兩人獨守著的回憶。

  "我們有現在﹐你有我﹐而且我還保留著你過去的容貌。"衛達夫眨著眼告訴她﹐他有留下過去的一樣東西。"我過去的容貌﹖"她不解。

  "你看。"衛達夫指著掛在牆上的畫像。

  "這幅畫......怎麼會在你這裡﹖"紫陽公主李湘的畫像﹖伊澄湘驚訝不已﹐這畫不是在大陸嗎﹖"我叫仲苑替我拿來的。"多虧了高仲苑和陽碩﹐不然他還真拿不到這幅畫。

  "怎能拿得到﹖這是......古跡呀。"伊澄湘看得瞠目結舌。

  "這是你的畫像﹐不是古跡﹐我不能讓你任人參觀﹐我必須把屬於你的東西拿回來。"

  衛達夫說得理直氣壯﹐畫該回到主人的身邊﹐她該擁有它。

  "你......你為了我偷畫﹖"伊澄湘霍然明白﹐焦慮地捉住他的衣袖。

  "不算偷﹐應該說是用買的。"衛達夫摸了摸鼻子。他要買畫﹐而有人肯冒風險賣畫﹐因此﹐高仲苑不能算是他派去的小偷。

  "你還真的為了我什麼事都做﹐現今不比以前﹐你不能再亂來。"伊澄湘為他的行為舉止冒出了一身冷汗﹐他以為他還在古代嗎﹖出了事﹐可沒有人能保他﹐他也不能拿劍解決問題。

  "你擔心我﹖"看見她眼底的依戀﹐衛達夫的心猛然狂跳﹐他貼近了她的唇喃喃地問。

  伊澄湘掩住他的唇。"我把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神智迷迷糊糊﹐怎麼能不擔心﹖"

  "不管是人是鬼﹐只要你還愛我﹐我心甘情願。回來吧﹐回到我的懷抱。"只要她愛他﹐衛達夫覺得一切都值得。

  "我回來了﹐永遠都不走。"伊澄湘靜靠在他肩上﹐她找到了今生的歸依﹐再也不走了。

  "紫陽公主﹐你知道現在抱著你的人是誰嗎﹖"衛達夫和她一起看著那幅畫像。

  "衛風。"伊澄湘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衛達夫挑起了她的下顎。"不﹐是衛達夫﹐你這輩子唯一的情人。"繼而吻上她的唇﹐以唇舌告訴她﹐讓她聆聽他心底鏗鏘的諾言。

  她閉上眼睛﹐用心感覺他的每一個喘息﹐遙想過去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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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21:27: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裡﹐伊澄湘從這個夢裡跌進那個夢裡﹐翻滾著﹐不能歇止。

  她看見她被宮女強自衛風的身邊拉開﹐她看見她哭倒在上林苑﹐她看見他支離破碎的屍身。

  衛風、皇帝、翠娥、御林軍等臉孔一直向她逼來﹐往事向她頻頻招手﹐呼喚她﹐讓她掙扎地醒來時﹐天色仍是闃暗的﹐但她無心再入睡﹐也怕再作夢。

  窗外的月光自窗簾的縫隙流洩而入﹐但這幽幽暗暗、不熟悉的房間讓她覺得害怕﹐她點亮了床頭燈﹐讓溫暖的光線充盈清冷的房間﹐覺得這一盞明燈可以領她走出過去﹐來到真實的現今﹐她不必再度在夢海裡翻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伊澄湘起身下床﹐想到客廳坐一坐﹐卻在打開房門的?那間愣住。

  衛達夫佇立在他的房門口﹗她不知道衛達夫站在她門口多久了﹐只知道他在守護她﹐這個想法讓她覺得心安。

  "你還沒睡﹖"伊澄湘看看手表﹐都已經兩點了。

  "你怎麼了﹖睡不好﹖"衛達夫看著她的面容憂心地問﹐她的氣色好差﹐她在睡前的樣子比現在還好。

  "剛換了一個環境﹐我......也許是會認床。"伊澄湘心虛地道﹐瞞住了她每夜都會作惡夢的事。"你的表情像是作了惡夢﹐而且我聽你一晚都在翻來覆去。"衛達夫抬起她的臉﹐眼神像是鷹﹐銳利又能洞悉她﹐他了解她﹐一如她了解他。

  "瞞不過你﹐對﹐我是作了惡夢。"伊澄湘輕聲歎道﹐即使是一個細微的表情他都能察覺﹐那她現在這麼狼狽的模樣他更不可能不明白。

  "你又夢到從前了﹖"衛達夫帶著遺憾問她﹐她怎麼會把從前的事當成惡夢﹖他以為那是最美的﹐當他可以?棄一切時﹐那段記憶是獨獨不能忘記的。

  "你也夢過嗎﹖"伊澄湘微皺著細眉問。受苦的人不只她一個嗎﹖他也被過去纏得不能喘息﹖"我常夢到從前﹐但我的夢境並不是惡夢﹐是個很美好的回憶。"衛達夫嘴邊泛著濃濃的笑意﹐只要入夢﹐他就能和他心愛的女子相會﹐不是在人世或是鬼域﹐而是在他的夢裡。

  "美好﹖"伊澄湘皺著一張臉長歎﹐低搖著頭。

  "為什麼要歎息﹖過去真的讓你這麼傷痛嗎﹖"衛達夫知道她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些悲慘的情景﹐難道他和她之間就沒有別的可以回憶了嗎﹖"你早我一步離去﹐你不明白一個人被留下的哀慟。"伊澄湘埋怨地望著他﹐當他已入輪回道時﹐她在哪﹖她還在她被他留下的地方﹐收抬著破碎的心﹐擁抱著喚不回的情人。

  "我不明白什麼﹖"衛達夫摟她入?h□紛□□□〉納砬□省□"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領回你的軀體嗎﹖你知道當我捻著針線時﹐我的心有多痛嗎﹖你明明知道我是最怕孤獨的﹐你還留下我。"伊澄湘捶著他的胸口道﹐夜夜看著那些情景﹐就是夜夜再折磨她數次﹐旋死旋生的度過每一夜﹐最具教她難忍。

  "我的記憶裡只有你和我甜蜜的過去﹐後來發生的事我不知道﹐我並不知道你的心酸。"衛達夫無奈地道﹐同樣是有夢的人﹐可是他們的夢境好象差了十萬八千裡﹐怪不得她會把它當成惡夢。

  "你只記得那些﹐但我的夢境裡卻總收藏著你我死去前那一日夜的情景﹐往日再美好﹐也敵不過那些悸怖﹐你不懂剩下一個人時的恐懼。"伊澄湘仰起頭環繞著他的頸間﹐感覺他的體熱溫暖著她﹐讓她知道她不再只是一個人。

  "也許我是不該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那些﹐否則你不會怕成這樣。"衛達夫歉然地表示﹐他的不守諾把她害慘了﹐可是當時的情形也不容得讓他帶著她一起走﹐說來怪去﹐他只能認命﹐還有自己那一時的軟弱。

  "你現在才向我道歉﹐不覺得晚了一千多年嗎﹖"伊澄湘有些埋怨地問他﹐在他的懷裡﹐她感覺她在千年前破碎的靈魂又一點一滴地拼合起來了。

  "固然是晚了一千多年﹐但我還是要說﹐因為我當時待你並不公平﹐沒有考慮到你的心境﹐原諒我。"衛達夫將臉頰靠在她的額頭上道。

  "我一直不懂﹐人們不是常說﹐人世間不論遭逢多麼悲痛的事﹐禁不住幾回日升月落﹐最終都會成為陳跡﹐但我卻無法將過去當成陳跡﹐它像種鮮明的印象﹐隱隱地藏在腦海裡﹐時而撥動著﹐讓我又去回想。"伊澄湘語帶疑惑﹐她和他是在經過地府時沒有喝孟婆湯嗎﹖不然怎麼會把前世的事都記得牢牢的﹐彷佛事情才剛過不久﹐彷佛他們是空跳了一個年代。

  "你還有恨嗎﹖"衛達夫很擔心地問﹐之前她因恨而不願再當李湘﹐如果要帶著恨意活著﹐那人辛苦了。

  "我是有﹐但會慢慢淡的﹐因為你讓我無法恨﹐只能愛。"伊澄湘釋然地道﹐他的眼眸讓她不忍﹐而且她現在有比恨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還要愛他。

  "把怨尤、絕望和感傷全都忘了吧﹐只要記得我們相愛的過去﹐把值得記得的留下來﹐沒有什麼不甘是可以執著一世的﹐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我無法挽回﹐所以我現在只能請求你這麼做。"衛達夫渴望地請求﹐他知道她小小的身子裡包容了對自己強烈的懊恨﹐可是若是如此﹐他們今生該怎麼過﹖"我會的﹐你別煩惱。"伊澄湘淡淡地笑道﹐也許時間久了﹐她真的可以試著淡忘。

  "你每夜都像今晚這樣難以入睡嗎﹖"衛達夫撫著她眼眶底下的黑影問﹐他剛才在門外就聽見了她呻吟、喃喃自語等種種的聲音﹐她每天晚上都是這樣過的嗎﹖"嗯﹐你去睡吧﹐別為我守門了﹐我不會有事的。"伊澄湘看他的眼底也積了一圈黑影﹐憐惜地對他道。

  "我睡了﹐那你呢﹖"衛達夫捨不得離開她﹐如果她這樣折騰到天明怎麼辦﹖她會日漸消瘦的。

  伊澄湘轉頭看向窗外。"我睡不著﹐今晚的月色很好﹐我坐一會兒。"

  "我陪你。"衛達夫牽著她的手走進房內﹐拉開窗簾﹐打開偌大的窗戶﹐一下子﹐屋外清冷的空氣便紛湧而入。

  他與她坐在床上﹐他拉起被子包覆住他們倆﹐一起抬起頭﹐看著窗外春夜裡的月光。

  一樣的明月﹐一樣的夜﹐就如同千年前的那些夜晚。

  在紫陽殿外﹐沁涼的空氣混合著擺設在屋內的牡丹花芬芳的香味﹐銀色的月影在樹梢搖曳著﹐東風襲來﹐發出沙沙的聲響﹐月光緩緩地滑過排列整齊的碧瓦紅梁﹐宮殿的飛簷上懸著一輪諢M飛簷下懸著小小銅制的風鈴﹐微風輕柔地吹動﹐清脆嗡鳴﹐清澈的天際宛如初生﹐而月下﹐有著他們兩個相依而拉長的身影。

  "以前我們也常並肩坐在紫陽殿的長廊上﹐看月色星河﹐數漫天繁星﹐沒想到換了一個年代﹐我們還能在一起這般看。"伊澄湘靠他的肩上﹐恍若又看到了他們在整個長安城都沉寂下來時的深夜裡﹐他們執著夜光杯在月下共飲﹐找尋著天際的牽牛星和織女星﹐猜測廣寒宮究竟是在明月裡的哪一處﹐有時翠娥會替他們移來一盞琉璃燈﹐伴隨著夜色陪他們下棋﹐笑鬧到天明。

  "正所謂流水前世﹐明月今身﹐該聚的不會散。"衛達夫抬首迎向融融的月光﹐廝守的諾言在輪回中輾轉了幾世後﹐終究回到了起點﹐再讓他們倆相聚。

  "不散就無聚了﹐我會說﹐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伊澄湘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因為他們彼此都有著一份要在來世相見的決心﹐固執地等待﹐硬是要和老天爺相比﹐看看到底是天意強﹐還是他們的決心強﹐然而他們有淚﹐蒼天也有淚﹐因此能成全他們。

  "守著什麼﹖"衛達夫含笑地細細吮著她花瓣般的唇。

  "守著過去飽滿明亮的年華和容顏﹐和一場不朽的愛戀。"

  伊澄湘貼近他﹐身子滑進他的胸膛﹐臉上帶著笑。

  "此生此世﹐我會一直纏著你﹐愛戀不休。"衛達夫低首看著她在月色下那張晶瑩剔透的臉龐﹐撫摸著她的臉龐﹐彷佛也捉到了一份月光。

  "你想﹐我們是昨日之鬼﹐還是今日之人﹖"伊澄湘眨著水亮盈盈的眼眸問﹐她覺得此時李湘和她是同一個人﹐分不開﹐她無法割捨。

  "都是。你想要忘記前世嗎﹖"衛達夫讓她躺在他的雙腿上對她道﹐她現在這種神情嬌態就如以往﹐他捨不得忘記她從前的模樣﹐但又怕回憶會使她神傷。

  "前世讓我有苦痛﹐我曾經想徹底遺忘﹐但還是做不到也不能忘﹐為了你﹐現在我要將你源源本本地拼湊起來﹐一分不能缺﹐一分不能少﹐因為這些都是我擁有的愛。"

  望著歲月沒有將他更改的臉孔﹐伊澄湘放松了原本緊繃的心情﹐一種感謝的心情升華而上﹐這樣的情人﹐她不能再失去一次﹐她要全部收回來。

  "有你在身邊﹐你已將我拼湊齊全了。"衛達夫笑容滿溢地道﹐覺得胸口和腰間的缺口都已讓她縫合了。

  "這一生我一定要好好守著你﹐不讓你再有那種痛。"伊澄湘拉下他的頸子吻著他的唇﹐堅定地對他道。

  "傻瓜﹐時代不同了﹐是我該守著你。"衛達夫點著她的唇﹐她那麼嬌弱柔美﹐他才應該緊緊納入懷裡守著。

  "現在女權至上﹐和前世沒有差別。"伊澄湘還是有著李湘的固執﹐以前她沒有做到﹐現在她一定要做到。

  "澄湘﹐你上輩子當公主不夠﹐現在你又要當我的女皇啊﹖"衛達夫莞爾地問﹐她又用這種口氣說話﹐活像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又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我只是想當獨裁你情愛的女皇。"伊澄湘抿唇輕笑﹐小小的臉龐像朵盛開在月色下的牡丹。

  "我的女皇﹐歡迎你馬上登基。"衛達夫迅速低下頭捕捉她的那抹笑容﹐讓她在他的懷裡綻放。"今晚睡在我身邊好嗎﹖就像以前一樣。"伊澄湘撫摸著他的唇﹐或許有他在身邊﹐她就不會再夢見那些往事了。

  "我正想對你這麼說。"衛達夫露齒笑道﹐抱著她躺在床上﹐讓她靠在他的頸間棲息。"達夫﹐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我。"伊澄湘在夜色更深涼時忽然俯在他的身上開口對他說。

  "你說﹐我都會答應。"衛達夫抬起困倦的眼﹐揉著她的發應著。

  "我們曾經希望能夠這般同寢同裘﹐但上輩子卻做不到﹐這輩子別再留下我一個人﹐如果我們之間注定有一個人要先離開人世﹐請先讓我離開。"伊澄湘柔聲地說﹐表情安然一點也不恐懼﹐這輩子她不要再次被他撇下﹐她要先走。

  衛達夫的睡意瞬間消散﹐他靜靜凝望著她的眼﹐然後對她道﹕"好﹐這次讓你先走﹐換我來追。"

  ※※※飄飛的窗簾﹐在早晨的初陽裡顯得瑩亮耀眼﹐將窗外清鮮的晨風送入屋內﹐吹醒了一對相擁而睡的情人。

  衛達夫在天際微亮時便已醒來﹐只是他不想移動﹐不想驚擾了這寧靜和煦的氣息﹐已經好久了﹐他已經好久沒能像這般睡得如此祥和安穩﹐他看著蜷睡在他懷裡的伊澄湘﹐她的眼瞼仍閉著﹐黑絲似的長長睫毛深垂﹐擁著他﹐攀附著他﹐一種被倚靠和傾心的感覺﹐從遙遠的年代又重回至他的身上。

  獺敷n臉蝸娑□碩□□□純淌戰舯郯□□□盤罰□醋潘□□□□訓謀砬欏□在朝陽爬上伊澄湘的臉頰時﹐她終於睜開眼﹐衛達夫喜悅地吻著她﹐"早。"

  "早......"伊澄湘訝異地眨了眨眼看清楚眼前吻她的男人﹐而後她的臉龐像被朝陽醺染了兩抹酡紅﹐讓人欲醉。

  "睡得好嗎﹖"衛達夫輕刮著她比牡丹更艷麗的臉龐問﹐不禁低下頭細吻著她如花瓣般的臉頰﹐回味之間﹐他又將唇挪回她的唇﹐細細啃吮﹐緩緩深吻。

  "我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大清早就被他這麼吻醒﹐伊澄湘滿面緋紅地微推開他。

  "在去過公主陵之後你一直沒睡好﹖"衛達夫以手撐著臉頰﹐側躺在她的身邊問。

  "你也是﹐你也很久沒好好睡一場了。"伊澄湘知道受苦的人不只她一個﹐昨天以前﹐他還是個廢寢忘食、日夜都為她瘋狂的男子﹐他比她更需要休息。

  "昨晚是我這輩子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晚。"衛達夫唇邊笑意明亮地道﹐一夜無夢﹐安心地睡到天明﹐他像是把前陣子失去的體力和精神都補回來了。

  伊澄湘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達夫。"

  "什麼事﹖"看她的表情變得很嚴肅﹐衛達夫慌張地問。

  "昨晚我沒作惡夢﹐我沒夢到前世。"伊澄湘感到古怪地道﹐她居然一覺到天明﹐沒作夢﹐甚至沒有夢到前世﹐這對於每天被惡夢糾纏的她而言﹐這種情形很奇怪。

  "真的﹖"衛達夫喜上心頭地問。

  "也許是因為你在我身邊的關系﹐以前我一個人睡時﹐每夜都要夢上好幾次。"

  伊澄湘推想地道﹐有他在身邊﹐暖烘烘的﹐安穩又自然的感覺讓她覺得好舒適﹐沉重的心情也松懈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以後我們每天都睡在一起。"衛達夫咧嘴笑道﹐親暱地摟住她。

  "這麼積極﹐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伊澄湘防備地看著他的笑容﹐覺得他像是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你看得出我的目的﹖"衛達夫愣了一下﹐她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又沒表現得很明顯。

  "你從上輩子就是這個性子﹐我能不明白﹖"伊澄湘指著他的眉心問﹐她看到他這種和以前一模一樣的表情後﹐馬上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真了解我﹐認識太久就是有這個壞處。"衛達夫喟歎地道﹐他忘了她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一個人﹐上輩子他就是與她太過知心和相愛﹐他的一舉一動﹐或即使只是一個眼神﹐她都能明白他的心思。

  "我當然清楚你在想什麼﹐我認識你一千多年了。"伊澄湘不忘提醒他﹐他們認識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久﹐而且恐怕沒有人能打破他們相處時間的紀錄。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問你﹐我現在在想什麼﹖"衛達夫揚了揚眉﹐將臉貼近她的頸間﹐在她的耳邊吹著氣問。

  "你想吃掉我。"伊澄湘紅著臉道﹐這種舉動﹐不用認識一千多年她也知道他想做什麼。

  "澄湘﹐你別這麼了解我行不行﹖"衛達夫有點氣餒地窩在她的頸間﹐然後受不了引誘﹐開始吻著她潔白的頸項。

  "達夫﹐撇開前世不談﹐我們這輩子的發展不該那麼......快。"伊澄湘全身燥熱地推開他﹐掙扎地想坐起﹐但衛達夫更快地將她按回床上﹐兩手撐按在她身體的兩側看著她。

  "我們都能睡在一起了﹐你又想退縮﹖"衛達夫斂去了笑容問﹐她又開始了﹖又想躲他﹖"我還沒問你﹐你對伊澄湘......有什麼感覺﹖"伊澄湘沒有回避的余地﹐只好低聲地說出她很想問他的問題。

  "你就是伊澄湘﹐怎麼問這種問題﹖"衛達夫不解。

  "因為我認為你大半的心神裡﹐都把我當李湘來看。"伊澄湘坦露她的感覺﹐在想起前世後﹐他們說的談的都是前世﹐他看她的眼神也是。

  衛達夫垂眼沉吟半晌﹐然後問她﹕"我現在有叫你紫陽嗎﹖"

  "沒有。"伊澄湘搖著頭﹐他已經有一陣子沒有這麼叫了﹐他好象已經改叫她澄湘。

  "那你是紫陽嗎﹖"衛達夫又問。

  "現在不是。"雖然現在不是﹐但她偶爾還是會變回那個公主的心態和言行﹐而且很難控制。

  "那還有什麼問題﹖"衛達夫笑著問﹐他可以不必正面回答問題﹐這樣就解決了。

  "達夫﹐你有回答跟沒有回答一樣。"伊澄湘聽出了他回答的漏洞﹐原來是他一直在回避她的問題﹐他有說跟沒說一樣。

  "澄湘﹐我問你﹐你老實說﹐你比較愛我還是衛風﹖"衛達夫撫著下巴反問她﹐倒要看她怎麼回答。

  "這個......"伊澄湘腦筋也打結了﹐一時之間回答不出來。

  "你也分不清楚是不是﹖"衛達夫笑著問她﹐他完全了解她說不出來的理由。

  "是......很混亂﹐因為長得都一樣。"一樣的臉孔、一樣的身材、一樣的聲調﹐還有﹐他還有一樣的感情﹐怎麼看、怎麼想他們都一樣。

  "你也沒變過﹐而我愛的都是同一個人﹐這教我怎麼分得清誰是誰﹖愛的又是誰﹖我想﹐你和她本來就是同一個人﹐所以找愛你就是我愛她﹐我愛她就是我愛你。"

  衛達夫把他的想法整理好後告訴她﹐他決定把她和李湘當成是同一個人﹐這樣他就不會有搞迷糊的時候了。

  "我們都被前世弄迷糊了。"伊澄湘被他繞舌的話弄得更迷糊﹐於是只好承認他們都分不出自己是誰。

  "這樣不好嗎﹖"衛達夫怕她會想歪而且吃醋﹐他把眉頭垂得低低的問她。

  "換個角度來想﹐你愛我愛了一千多年﹐是沒什麼不好。"伊澄湘開始認為身分錯亂也沒什麼不好﹐何況她能有兩個千年情人愛她﹐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她都該感到滿足。

  "今生你賺到了一個忠貞不移的男人。"衛達夫執起她的手﹐親吻著她的手心道﹐她只要想起前世後﹐就有一個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愛著她﹐而且長達千年的時光。

  "我沒有占你便宜﹐你還不是也賺到了一個癡心愛你的女人﹖"伊澄湘漾出美麗的笑容問他。

  "我很慶幸能擁有你。"衛達夫虔誠地道﹐滿懷感激。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嚇傻了﹐以為你從我的夢裡跑出來。"伊澄湘看著他滿足的模樣﹐忍不住想告訴他一件她藏在心□的秘密。

  "你的夢裡﹖是前世還是今生的夢﹖"衛達夫皺著眉問﹐一直想著她把夢都歸類成惡夢﹐卻漏聽了她話中的重點。

  "還沒去公主陵前﹐我就常夢見你。"伊澄湘撫著他緊皺的眉心道。

  "今生的﹖在我還沒見到你以前你常夢見我﹖"衛達夫略感驚訝﹐這該不是前世遺留的記憶纏繞在她心頭所導致的吧﹖"嗯﹐很奇怪吧﹖"伊澄湘點點頭道﹐自己也想不透怎會在沒見到他之前就已經認識他了。

  "當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有沒有一種惡夢成真的感覺﹖"衛達夫小心地問﹐他糾纏了她那麼久﹐她一定也把他當成惡夢。

  "不﹐你是我的美夢﹐在去公主陵前我從沒作過有關前世的惡夢。"伊澄湘再度澄清道﹐雙手捧著他的臉﹐在他額心印下一吻。

  "這麼說......你從很久以前就暗戀我了﹖"衛達夫喜上眉梢地問﹐原來她早對他有情。"我......你不也一樣﹖"伊澄湘在他促狹的眼神下﹐不甘地反駁﹐會暗戀的人不只她一個。

  "我......有嗎﹖"衛達夫一反往常的直接爽快﹐偏著頭閃避她的問題﹐逗著她問。

  "你每天都盯著我辦公﹐每次只要我轉過頭去﹐一定會看到你正癡癡地望著我﹐我有說錯嗎﹖"伊?旅阮戚戚憧翹魽憎髲Q習嗨□難劬□拖窶狀鏌謊□恢鄙□枳潘□□□她眼睛不知要看向何處。

  "你長得美﹐正常的男人都會多看幾眼的。"

  衛達夫勾挑著一抹笑容道﹐他現在才知道他以前為什麼會那麼迷戀她﹐原來她是他上輩子的情人。

  "達夫﹐你還曾在高先生面前大聲的說你迷戀我﹐你想要我﹐這點你想要怎麼抵賴﹖"

  伊澄湘不知他在逗她﹐繼續說著他曾經沒有半點顧忌地對人說的那些話。

  "喔﹐那次被你當場人贓俱獲﹐賴不了。伊小姐﹐我承認我迷戀你﹐我很想要你﹐我甚至想把你帶回家﹐怎麼樣﹖你滿意了嗎﹖你還想聽更多嗎﹖"衛達夫挑眉笑道﹐故意將臉靠近她﹐看她紅霞遍布臉龐。

  "你......你怎不問我﹐我那時有什麼感想﹖"伊澄湘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結巴地看著他的唇問。

  "你有什麼感想﹖"衛達夫只記得她那時站在門口臉紅﹐什麼也沒說。

  "非常高興。"伊澄湘誠實地道﹐其實她那時是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我就說你暗戀我嘛﹐而你也真會暗戀﹐當公主的時候挑我﹐這輩子又挑我。"

  衛達夫欣喜地吻著地道。

  "對﹐我會去衛氏企業工作是因為我暗戀你﹐因為你是我夢裡的男子﹐成為你的秘書找更能在白日裡無時無刻地看著你。"伊澄湘邊吻著他邊道﹐承受他移上來的重量﹐雙手環著他的腰。

  "我對你總有種莫名又深刻的感覺﹐一直想要靠近你﹐但在你閃躲的眼光下我又卻步﹐正想采取行動時﹐就冒出公主陵這件事來﹐我正好可以省下追你的力氣﹐可以正大光明地說我已愛你千百年。"衛達夫看著她秋波動人的雙眼道﹐一種無形的牽引﹐讓她出現在他的面前﹐而後又出現公主陵來喚醒他們的記憶﹐促使他們重聚﹐可以讓他大聲地告訴她他愛她的理由。

  "我也想接近你﹐卻又想躲開。"伊澄湘臉頰微紅地道。

  "說到這個﹐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麼老是在辦公室外躲我的眼神﹖"以前他總是不懂她躲避的理由﹐不懂她那謎樣的眼神是帶有什麼含意。

  "因......我怕被你看出來。"伊澄湘支吾地道﹐兩眼變得不敢直視他。

  "看出來什麼﹖"衛達夫固執地追問﹐亟欲知道她的答案。

  "我怕你知道我白天夜裡都想著你。"伊澄湘只好說了﹐她那時是怕他知道後會笑她癡心妄想﹐而且她也不敢高攀。

  "你如果不躲我﹐你就能看出來我對你也是一樣的心態。"衛達夫歎道﹐又是閃躲﹐她這輩子好象就是因為學會了閃躲﹐才讓他們癡心兩處﹐隔了那麼久之後才把感情找回來。

  "當我知道你迷戀我時﹐我覺得是上天給了我所有的眷顧﹐所以能博得你的青睞﹐每天﹐只要能看著你﹐我就覺得那一天充滿了意義﹐我不敢奢望更多。"伊澄湘恬靜地說著﹐兩手摸著他的臉﹐撫著他的發﹐依戀地看著他。

  "你還會認為我是因前世的緣由而愛你的嗎﹖"衛達夫閉著眼感受她的纖指問。

  "你呢﹖"伊澄湘眼睫閃動地問他﹐原本堅持的﹐現在她反而覺得不再重要了。

  "注定就是你﹐前世今生都一樣。"衛達夫睜開眼﹐將他的話敲進她的心坎裡。

  "你的這雙眼睛﹐我在墓裡就認出你了﹐雖然那時還不明白﹐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眼底的愛戀。"伊澄湘望著他道﹐她現在才知她在墓裡燈火亮起時﹐為什麼含在他眼底看到相同的回憶﹐和那種不能忘懷的感覺。

  "前世的殘夢﹐我們今生來圓好嗎﹖"衛達夫面容沉靜地問﹐以來自他心靈最深幽的地方﹐說出他無怨無悔的話語。

  伊澄湘的心頭悸動地撞擊著承諾和羈絆﹐她環緊他。"好﹐不背棄、不?捨﹐我們來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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