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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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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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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48: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傍晚的電梯裡,程亮廷將妻子緊接在懷裡——「我答應。明年底帶你去,這個冬天哪都不許去。」半哄半命令的語氣。

  「你以為我會聽話嗎?我又不是你的乖學生。」汪寒呵呵笑。腳長在她身上,她可沒受人約束過,她要在這個冬天去看雪,管他有沒空呀,她要自己去。

  「是啊,你不是我的學生。」他輕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吹吐著灼人的氣息:「我是你的監護人,還是……你最親密的人。」

  她倏地感到全身燥熱,臉紅心跳地掙脫他的懷抱,跑出電梯。今早那個滿是征服欲的男人夠她措手不及了,她可不再急著揭開他的其它面貌。

  程亮廷穩健的步伐跟上她,重新將她摟進懷裡,刷卡開門。

  進門後,竄人鼻間的菜香令汪寒愣了一下,他們家幾時請菲傭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沙發裡蹦起來,直撲向她身旁的男人,嬌聲嚷:「爹地!」

  「嗨,寶貝。」程亮廷放下行李,俯身抱起小人。季柔從廚房出來,笑盈盈地看著這幕。

  汪寒錯愕,父女重逢的情節怎麼搬到她眼前上演了!

  「快來吃飯吧。」季柔脫掉圍裙,招呼他們。

  程亮廷單手抱著小女孩,一手牽著汪寒進屋。

  ***

  晚餐的餐桌上,汪寒頭一次在程亮廷給她的家裡感到說不出的彆扭——詠詠和媽媽一樣是美人胚子,燈光太柔和,襯得這一大一小的美人好耀眼,而食物太好吃,證明季柔不但貌美,手藝更好。

  程亮廷熱絡地和季柔談話、耐心地回應詠詠的多話,他們三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季柔談及的人名、詠詠和爹地的共同回憶、和程家人的趣事……都是汪寒不曾參與的。她驀地驚覺,她對程亮廷的過去知道的太少了。即使是現在。她也還是不瞭解他的心思呀。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懶得解釋自己、懶得瞭解別人,但他是她的丈夫,只是習慣他待她的種種好,就足夠了嗎?

  她不願多想,但這事實教她隱約不安了。

  「她是誰啊?」詠詠大眼眨呀眨。看猴子似的指著汪寒問媽媽。

  汪寒一顆心陡地下沉,像闖進別人家的飯廳。擔心自己不受歡迎呢。

  「詠詠,叫姐姐,不可以沒禮貌喔,寒姐姐是爹地的妻子。」季柔輕撫著女兒的小腦袋。

  「詠詠要叫寒姨。」程亮廷笑說,按輩份,詠詠怎能叫汪寒姐姐?

  「什麼是妻子呢?」詠詠又問。

  「妻子就是太太呀,爹地的太太詠詠要叫阿姨。」季柔好脾氣的解釋。

  「爹地的妻子為什麼不是媽瞇呢?」小女孩固執的望著大人。

  汪寒拿筷子的手顫了一下,來不及理清情緒,季柔用顫音說:「媽咪……媽咪有爸爸啊,我們……以前都跟爸爸住一起的,媽咪是爸爸的妻子……」

  詠詠突然丟下湯匙,尖嗓子嚷!

  「詠詠討厭壞爸爸。我們不跟壞爸爸住啦。詠詠要爹地,阿姨不是爹地的妻子,爹地有媽咪和詠詠……」

  「詠詠!」季柔輕斥。

  「小柔。別嚇孩子。」程亮廷提醒。

  詠詠看媽媽嚴肅的臉,小嘴一扁,淚眼汪汪:「唔……壞阿姨……都是壞阿姨啦……」

  「詠詠!你這不聽話的孩子。再這樣……」季柔白著臉。淚水湧上眼眶。「再這樣胡鬧……媽咪就不要你了。」

  詠詠張大嘴巴「哇……」晚餐就這樣在女孩嚎啕大哭中結束了。

  ***

  汪寒一手枕著頭側睡,隱怒和委屈在心裡作祟。如果程亮廷是詠詠的乾爹。她該是乾媽吧?什麼也沒說就榮登壞阿姨寶座了,當壞人這麼容易呀!

  她吁口氣。不該跟孩子計較的,但,大人呢?

  哎!大人哪……也會疏忽的嘛,只要小孩子開心,阿需太認真呢,像現在人家爹地和媽瞇一起哄小女兒睡覺呢。她這個程太太都是大人了,就別胡思亂想了吧。

  她合上眼,努力尋找瞌睡蟲來作伴。一隻豬、兩隻豬……九十七隻的豬……唉!不知道溫柔的程先生給小女兒講什麼故事呢?

  白雪公主嗎?那壞皇后就由她來擔綱演出吧……她翻身、再翻身,像鹹魚左翻右翻……最後,忍不住一拳捶上程亮廷的枕頭!如果她是巫婆皇后,現下要做的事就是把那個忘了回籠睡覺的男人變回她身邊。

  唉……沒有他的手臂枕著,好難睡呀。

  ***

  隔天,汪寒一覺睡到了下午,想不透程亮廷怎麼沒叫她起床,今天是假日嗎?

  不對。她暈頭轉向的走出房門——「……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媽媽……心疼哪。」

  是婆婆的聲音!汪寒化身為鴕鳥,反射的縮回腳步。

  「媽,您別替我擔心,我很好的。」

  季柔溫柔的語調令汪寒聯想起枕邊人。季柔和程亮廷是同一型的,體貼、亮眼、有著貴族的氣質。

  「怎能不擔心呢?如果他不簽字離婚,你們母女可怎麼辦?」程母哽咽。

  「不會的,亮廷有辦法的。」季柔很有信心地說。

  「以後呢?以後怎麼辦?唉!好好一個女孩就這麼給他踏蹋了。可惜……亮廷結婚了,如果早跟他斷了,你和亮廷……」

  「媽!」

  「不是嗎?你們是一對啊。你呀,從小就嚷著要當亮廷的妻子,媽媽可是認定了你這媳婦兒。詠詠啊,本該是我的親孫子……」

  「媽,別說了!求求您……」季柔掩面哭泣。

  可惜呵!汪寒止不住顫抖,恍然明白了。季柔曾說她們有雙相似的眸子!

  季柔怕她誤會什麼?

  是誤會嗎?!

  程亮廷要的不是她,而是她這雙長得像季柔的眼睛!背靠著冰冷的牆,她的身子無力的往下滑……程母轉身找面紙,驚訝的發現:「小寒!」

  ***

  季柔,是孤兒院院長取的名。因為她長得柔弱如水。

  十歲,她一眼喜歡上了收養她的父母。他們視她如己出,甜蜜的家庭來得遲,但她感激啊。小小年紀便戀上了大她兩歲的程家二哥,儘管他只當她是妹妹寵著,亦不在乎;十五歲,鼓起勇氣跟他表白,他不驚,而說她太小了,該用心唸書;十八歲,考上了大學,她告訴他,她長大啦。可以愛了嗎?他輕歎……就此底定了?

  他吻了她呀!喜歡她的人何其多,但她只要他啊。

  可以嗎?無庸置疑的。他當她是妹妹,疼她、寵她是天經地義的。但。愛她……若不是她的癡心令他不忍拒絕,他會永遠像個哥哥愛護她。

  問題無從擴增,他依計劃出國,每天給他寫一封信,兩年的隔海戀情總是她的相思多過他的情話。

  或說,不曾。他不曾說過甜言蜜語,頂多如往昔,要她好好照顧自己。

  他想些什麼?不重要。她癡心等待將來,家人亦認定了他們。若不是那一夜……秦治崗酒醉玷污了她,如今她該是他的妻了吧?這問題她只敢偷偷想,沒想到程母也想著同樣的問題!他呢?他也想過嗎?

  當初,她信任秦治崗因為他是程亮廷的朋友,怎料這般信任會毀滅她期待的幸福。自認配不上喜歡的人。也因為秦治崗再再懺悔,是愛她太深不能自抑啊……被愛比愛人幸福,懷孕了,就嫁了吧……她只能認了。

  又怎料婚前的謙謙男子,竟潛藏暴力傾向!

  到如今,能怎麼辦?

  她沒想過破壞啊。女兒是她的一切。如果可以……她只奢求靠近他、靜靜地看著他。儘管他有了別人,她還是抑不住癡癡的愛慕啊。

  守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

  汪寒不想聽季柔的驚惶抱歉,也不想面對婆婆的為難眼神,她逃難般,以上課當借口奪門而出。

  不過是昨天,她才和程亮廷在奧萬大看日出的,今天……她卻獨自看日落了。

  自從夏天天退出她的生活,阿裴去旅行,她的生活重心就只剩下上課和回家了;上課想著程亮廷,回到家也總有程亮廷陪她,就連到了夢裡也都有他的影子。唉……想將他驅逐出腦海,難嗎?

  「汪、汪寒!你怎麼在這裡啊?」

  她轉頭看見管家伯。真巧,這傢伙總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出現。

  管家伯退去臉上的驚喜。因為她的冷淡而黯然了,接著識相地說:「你、你不希望我吵你,那……我先走好了。」

  「唉。」她喊住他。

  管家伯憨直、誠懇、凡事認真,多個好人當朋友,生活會充實點吧?多個有交集的人佔據腦容量,對那人的在意就能少一點了吧?

  ***

  他們買了啤酒,坐在河畔吹冷風,從黃昏到黑夜「你的手機又響了耶。」管家伯看汪寒的包包。響了整晚的鈴聲,可想見找她的人多麼急,怎麼不理呢?

  汪寒搖搖鋁罐,鼻音濃重:「別理他。」

  管家伯迷醉的眼神望著她紅通通的臉。暗暗歎口氣;就讓那個打電話的人去急吧。烙印在他心版上的人好不容易離他這麼近啊,陪她吹冷風自虐他也開心。

  「喂,我頭暈暈的。」汪寒將空罐子丟進塑膠袋裡,揉揉眼睛。有了些醉意。真想倒頭就睡。

  「你……要回家嗎?」管家伯掩不住悵然,唉!捨不得讓她走啊。

  「可不可以去你家?」她扭頭問他。

  「去我家?!為、為什麼?!」他忙掏耳朵。聽錯了吧?

  他怕她吃了他啊?汪寒搖搖晃晃站起來。皺皺鼻頭:「算了,我要去找間旅館睡覺。」她不想面對程亮廷和季柔的過去,不想讓程亮廷看見她的狼狽,反正先找個地方睡覺再說吧。

  「去我家、去我家好了。我不問原因就是了。」管家伯急急忙忙跳起來,想伸手扶她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邊。像公主光臨貧民窟,他擔心自己的狗窩會嚇跑她啊。

  ***

  在溫暖的胸膛上驚醒,汪寒反射的彈坐起來。黑夜中,那雙熟悉的亮眼教她鬆了口氣。

  但,她明明跟管家伯在一起的,怎麼會……程亮廷一手枕在腦後,仰躺著看她。難得發出了冷颼颼的聲音:「我帶你回來的。」

  那麼他見過管家伯了?除了困惑,她無法思考。直覺的想逃開……他坐起,一手環扣她的腰,命令:「說清楚。」

  沒人告訴他怎麼回事。傍晚,當他從研究室出來時,秘書告訴他母親來了幾通電話找他,他打電話回父母家,傭人卻告訴他母親跟父親臨時到香港去了,可能正在飛機上無法取得聯絡。回到家,季柔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而詠詠告訴他外婆給她帶了新玩具來呢,他因而知道母親來過家裡了。

  母親和季柔的感情向來好,他想不出兩人會有什麼不愉快,但家裡的氣氛隱約教他覺得不對勁。直到了晚餐時間。他才想到汪寒下午沒課早該回家了……不,他今天根本不打算讓她出門的,他急著想知道母親和季柔的問題,卻忘了汪寒。

  焦急地打了一整晚的手機,卻到晚上十一點才接通,是個男生接的,就這樣,他在別人的床上找到了略帶酒氣而沉睡的妻子。

  「為何不回家?」他隱忍著不滿。逼迫她正視問題。

  她懶得想也懶得說。但……瞭解他的溫柔細膩底下隱藏的強勢力量。真想要一樣東西、想知道她的心思,他是勢在必得的。

  唉……既然掙脫不了他,她索性屈膝抱腿,將臉埋在膝上。以沉默對抗。耗著吧。

  她的反應觸怒了他——即使在他身邊,她還是有辦法逃避他。是嗎?不看他、不理他,被她阻絕在她的世界外,他能奈何?

  「請你謹記自己的身份,這個家不是旅館,讓你說走就走的。」不再溫柔,他沉怒道。

  汪寒倏地扭頭,瞪他。他怎能用這種口氣警告她?

  他順勢捏住她的下巴,手臂縮緊將她扣在身前,凝肅的眼透著煩惱——擒服她的心,是他有生以來惟一沒把握的事啊。

  如若他給她的縱容會讓她脫逃成性,他是否該以另一種方式對待她?他不乏蠻力優勢,但,她要嗎?不願嚇了她,以綿密柔情裹上她冰涼的心,不成嗎?

  他緊鎖的眉峰,令她想起了夢裡的「他」,不禁湧上了心疼,問道:「你為什麼要我?」他愛季柔,又何必招惹她?

  她肯開口便教他鬆了口氣,知道她在意他,緊蹙的眉頭也得以鬆解了,但她的問題教他無奈。她不懂,他也不懂。一心希望她歡喜究竟是為何?

  「你愛我嗎?」她茫然的眼在他臉上找不到焦點。

  他定定的望著她,隱約獲到了問題所在——母親至今仍為季柔的歸宿憂心,今天來家裡說了什麼令汪寒誤解的話了?

  「你呢?」他歎息,她終究是不瞭解他的心啊。如果他不愛她,何須煩惱她不開心就會轉身離開!

  愛他嗎?如果沒有季柔,她只會被動的接受他的呵護;而如今,她驀地驚覺,被他安上一顆心後。心裡滿滿的烙印都是他呀,這不是愛嗎?

  她偎進他的懷裡,無力地問:「季柔……是你的過去嗎?」

  「你是我的現在和將來。」他穩穩地道。愛情。無須用言語解釋;不管是他和季柔的曾經、還是與汪寒的現下,他始終坦然。

  她是他的妻子,只稍用心就該明白他是如何將她視為惟一。

  輕輕接著她,大掌貼上她微燙的額頭。他歎道:「生病了都不知道,以為我沒叫醒你是為了什麼?」

  他的關心、她的眷戀呀……她漾出微笑,雙手擱在他的心跳上。錯在她太晚參與他的生活嗎?

  如果他戀著季柔,怎能夠如此心繫著她!如果他愛上的是她像季柔的某部份,這時候他大可在季柔身邊望著季柔的眼睛啊!

  她向來懶得計較的。過去的……或許……就真的過去了吧?大家都這麼說的,過去就算了。而她。是他的現在進行式呀!

  她輕喚:「亮。」

  「嗯?」彷彿依稀,他找尋的只是這聲溫柔……一直以來。

  「你相信前世今生嗚?」是不是從某個前世開始。她的心便給了他?那麼現下列將來,她的心還是繫在他身上啊。

  「我相信現世來生。」他輕笑。出於一種莫名的感應,知道她認定他們的緣份是前世就注定了,但他更喜歡這說法——現世來生。如若有來生,才能再次擁有她。

  汪寒不禁笑自己傻了。他的專業是心理醫學,自然被訓練成科學家的思考模式了,怎麼會相信輪迴呢?

  那些夢是她的前世記憶嗎?這問號在她腦海的角落,早隨時問變成了肯定句。洩漏天機也許會遺天譴呢,她不可說、不能說呀。

  ***

  汪寒幾次在校園看見管家伯躲她。而這天終於讓她堵到了他——「你幹嘛躲我?」這傢伙害她最近猛照鏡子懷疑自己長得像恐龍呢,不問清楚不甘心。

  『『我、沒有,沒有啊。」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唉!真想去買簟醋仰頭喝個痛快啊。

  「我長得很可怕嗎?」汪寒逼近他問。突然覺得好玩了,這個怪傢伙竟然在發抖耶。

  「怎麼會!你是我見過最最漂亮的女生了。」管家伯急忙說。

  她想到了某個電影情節,忍不住笑睨他:「那……是我那天喝醉了拉開你的衣服領口當你是垃圾袋,吐了你滿肚子嗎?」

  管家伯看著她的笑容失神,晃了晃腦袋,嘴裡逕自喃喃:「你都結婚了,我真笨啊我……」

  汪寒悄眼覷他,咦!聽他的口氣……難道,他喜歡她?!

  管家伯驚醒,見汪寒緊盯著自己,緊張的直搖手說:「你不要擔心,我保證不會隨便跟人家亂說的,真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同學拿你的事大嘴巴的。」

  汪寒忍不住笑,瞧他緊張的模樣好像她會「殺人滅口」耶。

  「管家伯。你當不當我是朋友?」

  「你、你當我是我就是啊。」以前要是能聽見汪寒這樣問他、能拉近他們的距離,他一定會開心死了:但自從那天晚上,那個長得又高又帥的男人到他的狗窩抱走汪寒,他就沒希望沒期待了。

  「那走吧,一起吃飯。」她要好好開導這傢伙。學校裡多的是可愛活潑的女同學。他何必單戀她這朵冰雕的花呀,傻瓜!

  就這樣開始,管家伯代替夏天天和阿裴,成了陪伴汪寒的志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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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49: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季柔母女在程亮廷家住了下來。日子緩慢而規律的滑過去,表面上看似平靜和諧,汪寒的心裡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惶惑。

  當她知道程亮廷和季柔並非單純的兄妹感情時,季柔是哭著跟她道歉的,而後季柔總在她面前表現出低姿態。汪寒不懂。既然都過去了,何需道歉?

  季柔的態度教她跟著彆扭了。

  自從季柔搬進來以後,晚餐通常是季柔掌廚的;睡前,程亮廷會給詠詠講故事哄她睡覺;而夜裡,汪寒凝望著枕邊人,突地多了好幾顆心……她惟一有興趣的運動是爬枕頭山,而程亮廷和季柔都喜歡網球,自然常常一起打球晨跑,也一起陪詠詠買玩具衣服、接送詠詠上下課。他們儼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呢!

  胡思亂想變成習慣後,汪寒竟恍惚覺得自己是介入者,甚至自問——沒有她,他們會比較美滿吧?

  ※  ※  ※

  假日的午後——程亮廷陪季柔去和秦治崗談判,留下汪寒和詠詠獨處。

  詠詠坐在地毯上玩新買的玩具,汪寒斜躺在沙發上看書。

  平常兩人誰也不搭理誰,詠詠討厭「壞阿姨」。汪寒也樂得跟她保持距離。不討厭也不喜歡,對詠詠的感覺只能是這樣,要她逗一個討厭她的小孩,汪寒寧可承認自己孩子氣呢。

  詠詠霸佔著程亮廷,對她投以挑釁的眼神,總不是她的錯覺吧?汪寒沉思著,不禁看向地上的小人——她和詠詠是兩個極端,詠詠充滿佔有慾,她則是漠不關心,這都是不健全家庭所造成的異常人格。

  「姨。」詠詠突然抬頭,難得叫得好親熱。

  汪寒微愕。詠詠衝著她甜甜笑著,指著地上的積木和娃娃說:「姨,你看唷,這是爹地、媽咪和詠詠。」

  胸口倏地發悶。汪寒低頭掩飾僵硬的神情。詠詠也能透視她的心理嗎?她可以凡事不在乎,惟獨他們三人的組合教她心裡不舒坦啊。

  「姨,你看嘛,這是我們的城堡喔,爹地是國王、妮咪是皇后、詠詠是小公主,國王爹地最愛媽咪、最疼詠詠了。」詠詠歪著小腦袋,一副無邪的模樣望著她。

  汪寒表情呆滯,腦袋有些混亂了——她的國王老公愛的是別人……不!童言童語不能當真的,但詠詠的話似乎教她想透了些什麼……「姨。你沒有我媽咪漂漂喔,爹地最最喜歡我媽瞇了。你為什麼一直住在我爹地家啊,我們的城堡又不歡迎你,不然我用爸爸跟你換爹地好不好?」

  轟!天真的軟語比雷聲還嚇人。汪寒拿書的雙手微微顫抖,好氣好笑又覺得好窩囊。面對詠詠,她是處於挨打的,哪像個大人啊。

  「我外婆說,因為有了姨。所以我媽咪不能跟爹地在一起。都是因為姨。害詠詠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有爸爸也有媽媽……」詠詠噘著小嘴說。

  這什麼話!難道是她害季柔不幸的?

  一抹荒謬的笑在汪寒的唇邊僵掉,她恍然明白了——季柔還愛著程亮廷,連詠詠都知道,怎麼她遲鈍了!這就是她心裡的疙瘩,不是嗎?連婆婆都說。可惜」呀!

  如果不是她早一步當上程太太,程家的人會比較稱心如意吧?

  詠詠瞪著汪寒嘟囔:「我爹地說別人跟你講話的時候,你應該看著人家的眼睛認真聽話的,你都沒很認真聽我說話,我要告訴爹地你投有禮貌,爹地就不會疼你了。」

  就讓詠詠去告狀吧。既然城堡裡沒有她,她何不自動消失算了。

  ※  ※  ※

  汪寒找了管家伯陪她吃晚餐,但她終究投辦法徹底消失。想想也覺得自己任性,就算季柔還愛著程亮廷。那也不是他的錯吧。

  不想教他擔心,於是吃飽飯便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回家了。不料,程亮廷見到她就是一陣輕責——「上哪去了?詠詠受傷了。你知道嗎?」詠詠打破杯子劃傷腳板原本是可以避免的意外,只要她身邊有個大人在。

  她一愣。說不出哪不對,他缺乏溫柔的聲音教她本能地築起心牆,思緒定在空白階段,機械似的扭頭進了房間。

  程亮廷跟著進來,扳過她面對自己,急切地忘了控制音量——「你不該讓孩子獨自在家!」

  汪寒倏地打開他的手,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動怒的臉,踉蹌退縮。

  他心頭一悸,嚇到她了?淬然歎息,他按捺下脾氣,耐著性子道:「寒,讓詠詠一個人在家很危險的,懂嗎?」

  她緊緊瞪著他,不懂!他說過「只要她喜歡」的,現在,她不喜歡了,他不知道嗎?她不懂,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對她的承諾是不堪一擊的?如是,她寧可夾著尾巴逃走。也不要變質、失望的結果。

  「寒……」她凝霜的眸教他挫敗,趨前——她反射的退兩步,失控的嚷:「我跟她在家更危險,我怕自己一氣之下把她丟出窗子,你不知道嗎……我討厭小孩。我很討厭詠詠的……」她為何要受詠詠挑釁?她不曾那樣窩囊的。

  他頓住,眼神陰鷙,悶聲:「你這些話太幼稚了!」

  「我幼稚!你現在才知道嗎?!把我趕出去好了。讓季柔和詠詠名正言順的當你的寶,你們快樂我也落得輕鬆。」幼稚個徹底吧。

  彷彿她多麼不可理喻似的,他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開門出去。

  他沒有回房睡。汪寒睜著眼直到天亮,賭氣地想:是他要娶她的,她可沒賴他,就算他現在討厭她、覺得還是季柔比較可愛了,她也不讓出程太太的位置,絕不讓!

  ※  ※  ※

  隔天,季柔又帶著一臉歉意來到汪寒身邊。

  「都是我不好,害你跟亮廷吵架了,以後我會自己照顧詠詠的……」

  吵架!季柔聽見他們吵架了?還是程亮廷跟她說的?

  「詠詠是個孩子,她不懂事的,你別跟她計較好嗎?」季柔又說。

  汪寒有種無力感,只想快快走人,遂悶聲道:「不懂事的是我。」

  「不是的,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季柔擋著她,美麗的大眼盛滿緊張,像扭開水龍頭那般方便迅速,淚水成串成申滑落。

  汪寒煩躁了,她表現的很欺負人嗎?不管季柔是程家的女兒、還是程亮廷的舊情人,她都擔當不起欺負季柔的罪名呀!

  「詠詠缺乏父愛,所以才會……」季柔哭著說。

  「正好,程亮廷可以彌補她的匱乏。」汪寒冷淡說著走開。

  「等我找到房子就會搬出去……」

  汪寒在門邊頓下,氣悶極了:「你的去留應該跟程亮廷說,不是我。」是她生性冷漠吧?她不同情季柔,甚至討厭季柔楚楚可憐的模樣。』汪寒也厭惡這樣的自己,沒有心多好啊※  ※  ※

  又是「紅燈」!路燈又壞了嗎?

  一開始,汪寒只是倔強地拒絕程亮廷的關心。而他也出奇的任由她使性子。為了給她冷靜的空問,他甚至睡到書房去。最後。她走不出自作的繭了,他竟也不靠近拉她一把。僵局就這麼一發不可收拾,怎能料到波折會緊接著來——自從吵架後,汪寒總要在外頭晃到晚餐過後才肯回家。這天,管家伯送她一束自己培育的紫色玫瑰,她在六點之前回到家,並且下了決心要跟程亮廷把話說清楚。

  三天的冷戰夠人煎熬了,如果他不要她了,她……不會賴著不走的。

  客廳裡沒有人。汪寒感覺奇怪的往裡邊走,經過客房時,半掩的房門內傳出的聲音讓她下意識的頓下「有我在,他傷害不了你。」

  是程亮廷!一如對她的溫柔,他對季柔保證。兩人坐在床上,季柔倚在他的懷裡嗚咽:「我……真的好怕……」親密的畫面刺目地落入汪寒眼中,她如遭電擊,胸口頓時燃起一把火,有股衝動想推門進去嚷出滿腔的噴怨。但終究是沒那麼做……懶呀。

  即使再在意他。她也不會跟人爭搶。火氣再大也敵不過她骨血裡的冷情。

  按捺下喉間的酸味,識趣走人,她推開自己的房門,一眼看見桌前的小小身影。詠詠?走近一看——詠詠正拿著剪刀,她的「寒夢手札」變成了紙飛機、紙船、和一堆碎片廢紙!

  汪寒氣急的丟下花束,搶下剪刀,盛怒之下推了孩子一把。詠詠旋即哇哇大哭……兩個大人合聲而來。看見詠詠哭坐地上,季柔飛撲過去:「詠詠!媽媽的心肝……」

  「哇……媽咪……詠詠痛痛,壞阿姨像爸爸……打詠詠……」詠詠又哭又喘的告狀。

  「怎麼回事?」程亮廷擒住汪寒拿剪刀的那隻手。

  汪寒氣怔了,聽見質問猛地仰起臉,對上他的怒眼:「你看到了,我替你教訓這個沒教養的小孩,她太可惡了……」

  「寒!別太過分!,』他咆哮。

  季柔摟著詠詠跪在地上又急又哭:「亮廷,求你別怪她。我們送詠詠去醫院吧,詠詠骨折了。」

  程亮廷倏地鬆手。汪寒頓失重心的撞上椅子。感覺腰際刺痛了一下,來不及站穩便看見程亮廷抱著詠詠,季柔緊偎在他身邊……他們一起走出她的視線。心頭一陣抽緊。她扶著桌緣無力的蹲下。

  ※  ※  ※

  她睡著了?汪寒眨眨眼,困惑地看著床畔的人。

  「這裡是……」醫院!她從房間的陳設看出來了。

  「你忘記了嗎?你打電話給我說你身體不舒服。我趕到你家的時候,你已經昏倒了,是我把你送到醫院來的。」管家伯滿臉擔憂。如果不是她的手機就在身邊,她昏迷之前按了重播鍵打電話給他,她是不是要等到那男人回到家才能獲救?

  她撐坐起來,還好,不是全身軟趴趴的。

  「嗯……好像有。可是。我很能睡的,睡著就很難被叫醒,我可能是睡著了。」

  「是真的!你昏倒了,我怎麼叫都叫不醒你。醫生還說你需要住院觀察……你、你有心臟病耶,你知道嗎?」

  心……髒病!汪寒遲疑的搖搖頭,怎麼會有心臟病?在遇見程亮廷之前她壓根兒把心丟了。哪來的心會生病。

  「你也不知道喔?醫生告訴我說有些先天性的心臟病是突發後才知道的啦,可是我以為你以前就知道了。你從以前臉色就一直很蒼白。體力也不好,每次我們植物學去校外實習你都走一小段路就很喘了。後來老師就只要你做內……如果你都不知道,那就要更深入檢查才會知道病情了。」

  是啊,她的體力向來比別人差。胸口常發悶。她並不太驚訝自己有心臟病的事實,倒是管家伯對她的瞭解讓她感動了。

  「……我半個小時之前有打電話到你家,可是沒有人接耶,要不要我再打一次?」管家伯說著掏出手機。

  「不要!」她很快的阻止。

  「為什麼?」

  「他出國了。」不經思考的謊言。她發現自己有當騙子的天份。

  「喔,難怪。」管家伯傻傻的點點頭。

  他們不在家?!詠詠還在醫院?他……怪她嗎?汪寒的心像被剮走了一塊,惟一的感覺是——疼。

  「你不舒服嗎?」管家伯看她蹙眉,緊張起來。

  汪寒搖頭。累了。

  「我想在醫院住一晚。」如果她能夠消失……不只是消失在程亮廷的城堡,而是像空氣消失在地球上,那就不用煩惱、不會感覺痛、也……不必在意他了?

  「你本來就要住院的,醫生有說……」

  「我明天睡醒了就走。」她躺下,合上眼。

  「可、可……好吧,那等他回來了你要叫他帶你來醫院。醫生說你要趕快治療,搞不好要開刀喔。」管家伯嘮叨著。

  不治療會怎樣?這麼多年她不都撐過來了。只要把心丟掉,像從前那個什麼都不在乎的汪寒,心自然就不痛了。

  心臟病,她不在意的。

  ※  ※  ※

  「若我有天不見了。或許你會比較快樂,雖然有萬般捨不得,也不願看你難割捨;若我有天不在了,請你原諒我的困擾。雖然你給我的不算少,只是我沒福氣要……不願看你那麼辛苦,我所能做的只有為你默默祝你幸福……」

  管家伯逕自走了一段,回頭看見汪寒停在後邊「汪寒,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回醫院?」他跑回她身邊,急忙問。

  汪寒聽著店家裡傳出的歌曲,直到音符的尾聲才重新舉步,笑看他一眼。

  「你不要緊張,我沒事了。」陪了她一整晚。他不累嗎?

  「我看起來很緊張喔?」管家伯一臉傻樣。「沒辦法耶,我就是這樣啊,我阿母說我這樣很難娶到老婆,真的是……」

  「如果我沒嫁人,可能第一個就考慮你唷。」汪寒精神奕奕的打斷他,不像在醫院睡了一晚的病人。

  「你說的是真的嗎?!」早知道就放膽追她了。

  「嗯,你是個好人。」她很認真的安慰他。

  好有什麼用!死會又不能活標。管家伯失望。但也滿足了。

  「我阿母說,當夫妻的人都是上輩子相欠債。那一定是我們上輩子沒互欠,所以這輩子只能這樣。」能當汪寒的好朋友他已經很開心了。

  「相欠債?」她心頭一顫。可不是!明明在意著彼此卻忍不住相互折磨,只因為情債糾纏。

  「不知道這輩子讓你欠我多一點,下輩子會怎樣耶?我阿母說……」管家伯咧嘴傻傻地笑說。

  「孝子喔?」汪寒忍不住逗他。

  「也沒有啦。」他不好意思的搔搔夾,突然想到提醒她:「喔!你要記得跟他說。要他帶你去醫院喔,醫生說你的情況很不好耶,我擔心……」

  「知道啦,管家婆。」汪寒白眼一翻。這個管家伯是農家小孩。個性單純質樸也呆板溫吞,就像大她二十歲的老頭,加上不知變通的思考模式……總之他們有代溝,當他老婆必須忍受他的婆婆媽媽呢,她可受不了。當他朋友倒是受惠良多,他不但幫她墊了醫藥費。還陪她一晚,不過……還是趁早還清醫藥費吧!

  省得下輩子糾纏不清呀。

  ※  ※  ※

  汪寒回到了家——程亮廷等在客廳裡,一見她進門,便衝過去將她扣在門板上。

  「上哪去了?」抑不住的火氣直撲上她蒼白的臉。

  唉……她暗暗長歎,輕輕吐出冷冷的話:「尋找自由。」

  「你又賭氣了?」他低吼。大街小巷找了她一夜,換來的是她如此態度!雙手鉗住她的肩膀。忘了控制力道,只能忍著不將她捏碎在懷裡。

  他捏疼她了!但她只是倔強的回視他佈滿血絲的眼,仍是冰涼的語氣:「是,我賭氣。你呢?」咬咬唇,終究狠下心問:「你想……想跟我離婚嗎?」如果她和季柔、詠詠各據他心上的天秤兩端,孰輕孰重呢?

  習慣了他待她的好,也教她學會了貪心——想要他的所有,不想和別人分享他的關愛眼神、他的細心呵護。如果不能得到全部,她寧可放棄。什麼也不要了。

  是愛情讓她變得小心眼嗎?她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了,何況他呢。

  他雙眼射出火光,厲聲進出齒縫:「汪寒!婚姻對你而言是遊戲嗎?」

  她一震,震得心臟抽緊。她是不參與遊戲的,他不知道嗎?為什麼他曾經可以透視她的心,現在卻只會質疑她?如果他還有一點點懂她,他該知道她不想教他為難,她……甚至願意成全他和季柔呀。

  「在你的認知裡,愛不該建立在彼此信任中嗎?」程亮廷隱下了惱火。低啞地問,一顆心被她的冷寂神態攪得不安了——早知道她是這麼一個冷情女子,然而,她對詠詠的態度著實教他難以接受。

  愛他,就該信任他和季柔;愛他,就該多包容詠詠一些。不是?

  如同他愛她,所以從不懷疑她會有貳心;愛她,所以費盡心思,只要她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她混亂的思緒只能捕捉住他的片段語意,不思索地輕道:「我……不知道,我沒有愛過人。」在他之前,她不曾在意過任何人,如果她像個正常人一直被溫情包圍著,或許,她會比較懂得如何去愛他吧。唉……無力地垂下眼簾,腦海驀地浮現那首歌的歌詞——你對我的付出不算少,可惜我沒福氣要……她沒愛過!原來…… 他的心思白費了。放開她,冒火的眼被她的冰冷澆熄了,他黯然地說出心裡最直接的感覺:「我對你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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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49: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失望的極限是什麼?!她藏了一把刀,在男人撲向她時往他身上刺去男人痛嚎。

  她驚惶地瞪著自己沾滿血腥的手…汪寒猛地驚醒,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殺人了?!

  「你做噩夢。」程亮廷坐在床畔凝望她。燦亮的眼剩寂寥。

  她想著夢裡的情境,惶亂的喃喃:「逃不了……為什逃不了?不嫁不行嗎?為什麼不放我走……」猝然歎息,他緊握她的雙手,牢牢地,連一隻手的自電不願給了。

  她望見他痛苦的眼神。

  震撼!是「她」想逃!是「她」殺了人!而「他」竟讓「她」跟人進了洞房!

  「他們」沒有如願的相守呀!怎麼會……她坐起來,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臉上擺明了防備,無法理清失望的對象是他、還是他?無情的推拒觸惱了他,蠻力將她扯進懷裡,他起誓低吼:「你敢逃,我絕不原諒你!」

  ※  ※  ※

  「你在折磨我,知道嗎?知道嗎……」夾雜惱火和痛的話語在她耳邊徘徊。在他懷裡,她迷糊的睡去。卻脫不了他沉重的指控。她折磨他,哪有?哪有呀……夜半,她睜開眼,看見落地窗外的蒼涼背影籠在騰騰煙霧裡。

  他抽煙!她不知道他會抽煙的。是累極了、煩極了,才需要煙草慰藉吧?

  英頭火光在黑夜裡閃照,像她心頭對他的在意,一鬆一緊、一閃一滅,她能相信明天之後情況會好轉嗎?

  唉……她不想折磨他。不要他在冷夜裡受寒呀。

  ※  ※  ※

  人的情緒是矛盾而複雜的。明明在意著對方。卻不願將心意解釋清楚,遺憾……就這麼造成了。

  見他在冷夜裡抽煙的隔天,汪寒在中午醒來。賴到傍晚還不想踏出房門。不願面對,並非怨鄴,而是等著他主動告訴她如何能夠,不再折磨他。

  等了她一天,天黑之前。他推開房間——感覺他的存在,她的心跳頓時不穩,但……不願他看穿她,只能讓雙手飛快的在鍵盤上細舞,好像那報告多麼急著交似的。

  他在她背後。沒有長談的打算,而是簡單交代:「詠詠在醫院,我現在過去接她們,她們暫時住在爸媽家。」

  程家在台中,那麼他將開車南下了?她連連打了錯字卻不願停下手指。

  「小柔的離婚官司會在台北開庭,到時候,她會再住我們家。」他平淡道。卻因為她無懈可擊的心牆,讓他胸口的不滿頃刻爆滿了。如果她還想賭氣,他會由著她。並且配合她的態度。

  季柔還來?無所謂了。她隱約等待的只是一個讓自己放手的理由呀,只要她放手、徹底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不就皆大歡喜了。

  他欲轉身,卻別見她桌上的紫色玫瑰,故頓了一下一冷聲要求:「詠詠有氣喘。可以的話,請你別帶花回來。」

  不再說一句,他接季柔母女去了。

  唉……如此生份,還有當夫妻的必要嗎?汪寒停止鍵盤上的手,想著夢裡的「他」那個想要顧全大局而不要「她」的男人。

  是呀,大局重要,那麼她就成全他吧。

  ※  ※  ※

  當晚,程亮廷往返台中,凌晨才回到家。

  站在大樓底下,他仰頭看了她房間的窗口睡了?進屋後,在房外杵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走向書房。

  隔天是星期天。中午過後仍不見她踏出房門,他關心。卻強壓下探究的衝動。

  她如此厭見他嗎?與其讓她擺出冷臉,不如讓她躲在房裡自在。

  到了天黑。他無法忍受她餓著肚子自虐,開門進去。

  滿屋的冷空氣讓他的心涼了半截。落地窗大開,窗簾在冷風中飄揚,而整齊折疊的棉被顯出她昨晚就不在家的事實!

  心一沉,他轉身就想出門找尋,猛地又頓下。不是第一次了。她早就想逃家了,不是?

  他打開衣櫥——還好!衣服、行李樣樣沒少,連手機也沒帶,像她隨時會回來似的。

  不想讓他找著?又和管家伯在一起了?既然她賭氣,他也狠了心跟她抗戰,只要她還在他身邊,怎樣都行。

  再隔天,他推開房門,仍是失望的結果。翻看了她的課本筆記,統統都在,不像蓄意翹家,他於是照行程參加研究會議,強迫自己冷靜,相信她一定會回來的。

  第三天中午,他終究按捺不住了。她該知道他的極限。要他登報警告逃妻,她才能學會約束自己嗎?

  驅車到「寒舍」發現店門鎖著!他一通電話找出管家伯,卻得到了心痛萬分的結果——「汪寒說你出國啊。你和醫生談過了嗎?聽人家說換顆心臟要好幾十萬,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耶,是不是要開刀啊?」

  她有心臟病?他是學醫的,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病情緊急!

  她說他出國?他如果不撇下她,她怎會說他出國!

  她打算瞞他到幾時?她賭氣,可不該賭命!

  程亮廷心急如焚,一天的時間找遍了台北的大小醫院。心疼她、氣惱她,更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

  第四天。她還是沒有回來。而他卻發現了被她丟進垃圾桶的殘頁廢紙她心愛的「寒夢手札」!在冰箱裡,看見她留下的婚戒和手鏈!

  猛地。他的心降到了冰點,凝固、凍結……想著他丟下她、讓她昏在家裡;想著她在醫院裡住了一晚,他卻誤會她任性;想著他竟對她發火、和她冷戰,他心如紙般知道了這次,她是真的、逃了!彷彿他夢裡追尋的那縷雲霧,消失了!沒有片語隻字。沒有帶走任何行李,他失去她了!他又開始等她、找她,煎熬更勝以往,得到的答案卻是——她走得夠瀟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在乎,存心讓他無跡可循,甚至要徹底消失。

  不!

  即使她逃到了海角天涯他也會把她找出來。她沒有心,記不得他的警告的……該死的是他!是他沒牢記預警,早知道她會逃、早知道她會隨風遠揚,他竟然還是傷了她,讓她連丁點眷戀也沒有。

  就怕——她逃得太遠,等不及他找著,便上天下地去了!

  他該怎麼辦?!
        



尾聲

  冬天的歐洲風景冷清。很是符合汪寒的心境。

  她倚在窗口觀看雪景。沒有御寒的大衣、沒有足夠的現金,只怕美景沒看夠。就要冷死、餓死了。

  她忍不住想罵自己蠢了。程亮廷存在她戶頭裡的錢足夠她環遊世界八千次了,她竟然一毛也不要。體驗到骨氣一斤換多少冥紙貴的比較好嗎?

  旅費不足。只好洩漏行蹤跟人求救了。打了一通國際電話,凌虹延不但很有義氣的答應匯錢給她,還自告奮勇的要幫她辦離婚。

  她忘了要離婚嗎?還是壓根兒不想面對?一旦離婚,她和程亮廷就再也沒瓜葛了。她的潛意識不肯放棄程太太的身份?

  不是吧!她都走人了,怎麼還會戀著那虛名,這會兒不都交給凌虹延去處理了。有個專辦離婚的律師朋友。也算……方便吧。

  瀟灑的連衣袖都不揮一揮,誰會佩服她啊?

  唉……還是想他呀。總要想到鼻子酸酸的、眼眶熱熱的。以後也只能到夢裡碰碰運氣了,能見到他的影子都好啊。

  睡吧。等天亮,她要出門採購,然後待在維也納冷個刻骨銘心再做打算,也許不回台灣了,去哪都好……

  ※  ※  ※

  「來人啊!」新郎搗著血流如注的傷口,嚷叫。

  她驚惶地瞪著自己沾滿血跡的雙手。房門接著被踢開來,她來不及看清來者。便被扣住——「走!」男子道。

  夜裡,被驚動的府邸侍衛趕來了。

  他們被重重包圍,他護著她,一抵數十,殺了出去。

  他們連夜奔逃,後有追兵。而城門被封鎖了。皇帝知道她抗旨違婚、他膽敢搶親,已派出高手追拿他們。

  「你、你受傷了!」他們逃進樹林裡,她驚見他胸前的傷口。

  「不要緊。」他緊握她的手,硬是擠出安撫的笑。「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晚……」他到底是來了呀。

  來不及傾訴心意。他們被追兵逼上了斷崖。

  「是生是死我都跟你在一起。」她決絕地告訴他。

  他護著她,豁出去抗敵,當她不慎跌落山谷時跟著跳下去。拉住她的手……

  ※  ※  ※

  「你醒了?」他沉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感到安心。原來自己昏迷好一會兒了,而他始終守護著她。

  「下雪了……」她仰起臉,看著漫天飛雪。

  「冷嗎?」摟她的雙臂似乎使不出力了。他擔心……要捨下她啊!

  「不冷,有你在。」她沒發現他的血染紅了白雪。

  他也仰看飄雪,聲音趨弱:「也許……你將忘了我,……這雪……雪……會讓你想起我們的……約定……」

  她倏然驚嚷:「是流星!你看……」

  他鬆開手臂。

  無回應。她側頭看他合著眼,心沉了。

  ※  ※  ※

  「……我們不要逃了……求你……不要死!」分不清夢裡的「她」、還是自己在哭喊。汪寒一震,啞然瞪著天花板,涼涼的淚水滑落眼角。

  「傻!」男人憐惜的聲音就在身邊。

  醒了嗎!柔和的燈下,程亮廷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她反射地撲進他懷裡,放聲就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只要你好好……」

  他輕撫她的背脊,一聲聲的歎息。直到她哭累了。發現不在夢裡,忙放開他,狼狽驚訝的瞅他。他熾熱的眼鎖上她。

  。是你丟下我?還是我丟下你?說清楚!」這十六天像幾個世紀那般漫長,終於啊,終於讓他找到了她。

  「你、你……」她不敢相信他就在眼前呀。這人。該在台北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呀。怎麼……「沒我在身邊,你總是做噩夢,還敢離開我。還敢!」他捏住她的下巴,灼熱的氣息直撲上她淚痕滿滿的臉蛋。

  怎麼可以說出這令人、令人心懾的話來!她的心止不住地顫抖,一把推開他,她別開臉,拿手背抹眼淚。鼻音濃重的嚷:「你臭美,我一個人……很好的……」

  看她這樣哭,這樣嚷。他心疼卻也放心了。她終於回到他的視線裡了。

  靜瞅幾秒,他換上了閒閒的語氣:「是嗎?剛剛夢見什麼了?」

  夢!她蹙眉,唉……他不會懂的啦。是她躲得不夠遠嗎?好不容易下了決心,管它的前世今生,她要瀟灑的撤回自己呀,他何必再來攪亂她的心。

  「夢見我了?想我?」他的手指托住她的下巴,迫她正視自己,飽含愛戀的嗓音存心騷動她。

  他總來這招教她淪陷!她猛地跳起來跑開,「我才不想看見你呢,你走……」

  他擒住她的手肘,聲音沉了:「你欠我的怎麼辦?」

  她回頭,困難的開口:「欠……」是誰欠了誰呀?她終究無法理清。

  「你欠我一個解釋。」面無表情的。

  解釋?只是一個解釋嗎?和他目光交纏,她的心擰疼了。

  前世,他為了她喪命。是她欠了他嗎?但怎麼……今生,付出的還是他,受折磨的也是他?

  不,不是吧!她也不好過的。

  「我真讓你如此厭惡?」他問。

  她微嗔的目光對上他,違背心意的嚷:「對,我討厭你。」他還來找折磨嗎?那他給她的折磨她應該去跟誰控訴!

  她真說得出口!他歎氣,直盯著她,臉色越益陰沉,最後冷冷的吐出一個字:「好。」

  見他轉身,她的心臟猛地一抽,直覺他要走,心惶惶的喊不出話來挽留他。於是緊閉上眼睛。

  都說清楚了嗎?可她還沒弄清楚呀。他怎麼會追到這來的?是凌虹延告訴他的?還有他是怎麼進這房間的?是飯店給他的鑰匙?不不,這些都不重要了。當初,他能教她昏頭昏腦的跟他結婚,她就該知道他有的是辦法,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來這,難道只是要她一句話讓他死心嗎?

  「我說過我不會原諒你的。」微慍聲音。

  她睜眼。淚眼朦朧地:「你……」不是要走嗎?

  他扣住她,將她拉到跟前。她看見他抓著她的包包,原來他剛才是轉身去找她的東西,但是他拿她的包包幹嘛呢?

  「不許哭了。」嚴肅的聲音。

  「你……到底想怎樣嘛?」她跺腳,又氣他又惱自己,什麼情債啊。搞得人像傻瓜似的。

  「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他扳著臉將她拖到門邊,用那只捏著她的小包包的手再提起大皮箱,直走向門外。

  「什麼啊?!你有什麼東西在我這?」她掙扎,想要板開他牢扣自己的手。當初是被他這樣又拖又拉的給搞昏的,他就不能先把話說清楚嗎?他的語氣好像她是一個卷款潛逃的人呢,太欺負人了。

  「你敢逃,我絕不原諒你。記得吧?」他將她扯進飯店的電梯裡。

  「程亮廷……」她只能氣嚷他的名字了。昏沉沉的腦袋預告了她又將落入他的圈套。

  「不盡責的妻子。該受到懲罰。」這話存心要堵住她的嘴。

  「那……就不要管我了……」

  「是嗎?」他扯出一抹笑,睨她一眼。

  她心頭一顫,緊咬住唇,他懷疑什麼?

  飯店員工等在走廊上接走他的行李。她趁機扭動手腕,只想掙脫他的掌控,隱約知道再不逃就沒機會了。

  他雙手環上,牢牢緊緊的將她抱進一扇門裡。

  太莫名其妙了!他什麼時候學會了顏士禎那樣不尊重人?汪寒氣得漲紅臉。正想出口叫罵,雙腳卻著地r,來不及環視週遭。被他捧起了臉——「我不管你,對你而言是懲罰?」聲音夾雜熾烈的期她臉上按明瞭氣惱,不回答行不行?不曉得他又出什麼花招,她必須堅持心頭上那道微弱的城牆啊。

  程亮廷唇角一揚,換上悠閒的口氣:「不是吧?你討厭看見我。既然這樣,非得讓你擺脫不了我,對你才是最大的懲罰。。

  汪寒屏住呼吸,心牆搖搖欲垮,惶惑的眼神被他牢牢捕捉。他眼神一瞇,充滿力量道:「我不想幹嘛。我要你!」

  喀!心牆瞬間倒塌,她昏了、傻了、徹底亂了。他要她呀!想著他打從一開始就對她的好。她的眉頭忍不住愈鎖愈緊,怎麼就是想不明白兩人的牽扯,只好逞強的低語:「不用為難的,我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

  他猛地鉗住她的雙臂。忍不住氣了。「很好!一個人跑來這鬼地方受凍,什麼都不帶。要成全別人也先秤秤自己幾兩重!」

  唉!他的關心總讓她忘了防備呀。她皺皺發酸的鼻子,嘟歎:「我本來就不重嘛。我也沒想成全誰。我就是自私自利,任性不講理。」

  他猝然輕歎,所有的氣惱在瞬間化為湮滅了。輕柔的手指撫去她眉間的皺痕,憐惜的眼光在她臉上梭巡著,直到她的眼神跟著放柔了。才開口:「我能給小柔的只是親情,而你是我的妻子。不論你是否樂見我,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懂嗎?」

  汪寒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像閃電劃過腦海,狠狠的教她意識到——完了!

  她知道她又完了。他是來索債、也是來還債的,今生注定要拉著她往愛情海沉淪,縱使她層層防備,不願與誰情債糾纏,他還是不放過她呀。

  她終於懂了!這只能用心去感應的答案——她離不開他!他只要她!在她迷濛深邃的眼底,他的心得到了踏實。後退一大步,等著確認答案……他不放過她,她又何必放開他呢?她豁然開朗了。是宿命讓他們戀上彼此。只要向前一步。遺憾就可以彌補了!

  他的笑容、她的陽光呀……輕輕舉步、輕輕偎進他懷裡。這是她無須找尋就能擁有的熟悉依靠呀。

  「沒有我,你該怎麼辦?」他輕撫她的發,掩不住擔心的語氣。好像若沒有他,這懷裡的人將無法獨活了。

  汪寒忍不住輕輕笑了。他呀,太自以為是啦。沒有他頂多……不。不要!那孤寂絕望的滋味她不是沒嘗過是呀,幸好有他。她的腦袋在他懷裡找到了最舒服的依靠,輕喃:「如果沒有我……」他會比較輕鬆吧?

  「沒有你,就不會有我了。」程亮廷篤定地接口。

  她驚震,是這樣嗎?!

  因為前世的承諾,他無怨無悔的只要她;因為前世的痛心愛戀,她寡情的不敢交出真心。他和她一樣沒把握!

  「只要你開心就好。」他在意她的喜歡,她也希望他開心啊。

  『他推開她,尋到她的眼神。「我的開心你能給嗎?」

  她的心頭一緊。心意已定。但現實若不許……「我、我不確定。」愁雲籠上她的臉。

  他臉色驟變,低吼:「你還敢這麼說,」

  「我沒有心。」她輕歎,本來是不在乎的,但因為他……她擔心了,如果老天不成全,她的心臟是不是撐不到老?

  他深深看進她眼底,拉起她的手,柔聲道:「還不懂?你的心遺落在我這了。」

  「是你不懂……」這事由不得他們的。

  以唇消滅她的擔憂。他把握道:「你會平安的。我已經聯絡了美國認識的心臟權威,我們明天就過去。」

  她秀眉緊蹙。他知道了?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他低沉而溫柔道。

  她的憂愁被他眼裡的燦亮所吞噬,點點頭,漾出了微笑。

  程亮廷牽著她走到窗邊,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胸膛,兩人一同看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

  「冷嗎?」他在她耳邊問。汪寒搖頭。笑:「有你在。」他該知道的——她的溫暖來自他。即使等套房的暖氣發揮了十足的功效,但若沒有他,她的命、她的心到哪都是蒼涼冰冷的。

  「我們都不要忘了這一幕。」

  「嗯?」他的口氣不像一個成熟的男人哪!

  「來生,你會因為雪,再次想起我。」她一震,這話……怎麼似曾聽過?且,隱含了另一意思!難道……他和她一樣隱約記得……「怎麼了?」他沒忽略她的輕顫,低頭關心。世界上存在著許多玄奇的事件。

  那些夢境也許可從科學的角度獲得合理的解釋,但,汪寒寧可相信自毫無根據的直覺,只願接受前也就愛上他的惟一想。惟有如此,他們深戀著彼此的事實,才能從現下回到遠古。並延伸到永遠永遠的將來呀。

  「想什麼?」他又問。

  緊靠在他胸膛上,她微笑地說:「想你呀。」他不再追問。手臂摟緊了些。她回抱腰間的那雙手,親密的依偎中心靈交流著……愛,是可意會不可言喻的。愛。是共同的默契,無需確認。驀地,她想起了席蕞蓉的一段文字:你不說出結果,是因為你知道不可說?你不讓我說出來,是因為——其實你早已經知道所有的結果?他,讓她找回了失落的心……一切,足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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