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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見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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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 

當他看見那個渾身是血的女鬼以極快的速度飆過來時,
即本能地退步躲到郵筒後……
什麼樣的鬼靈他沒見過,
在他眼裡,無論多駭人的景象都嚇不死他,
現在,就先來看看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權當日行一善積陰德吧!
「你可以告訴我你有什麼冤屈,或者有什麼未了心願希望我幫你達成的,
只要我辦得到,我一定盡量幫你。」
「信不信我把你扁成叉燒包!」女鬼咬牙切齒地吐出她的威嚇,
血淋淋的臉上一片血淋淋的猙獰憤怒。
她往下看著腳底的滑板,
徑自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平衡──
貨真價實溫熱的手,跟他的手一樣,全都是活生生人類的手,
雖然她的手血淋淋的又濕又粘。
「……你能不能先幫我從這玩意兒上下來?」
呵呵,原來她真的不是鬼啊!
他尷尬地呆住了……


男主角 言柏堯
女主角 莊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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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30:5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當他看見那個渾身是血的女鬼以極快的速度飆過來時,即本能地退步躲到郵筒後──讓靈體穿身而過並不是一項美好的經驗,還是少經歷為妙;當然更希望她不會停在他面前──即便是無害的靈體,他也不喜歡這種毛毛躁躁的家夥。

  俗話說的好,欲速則不達,呷緊弄破鼎,莽莽撞撞絕對沒好事,他敢拿所有的身家財產來下賭注,她必然是因為個性太急躁才會接到死亡天使的聚會請帖!

  但很不幸的,她還是在他前面停下來了,他今天的運勢果然不太好……不,她好像是被郵筒擋住了路,還順勢滴溜溜地飄到了他身邊定住。

  該死的郵局,他從不曾在這裏寄過信,沒事幹嘛擺個郵筒在這裏妨礙世界運轉……不對,這個女鬼會被郵筒擋下來才叫奇怪,通常靈體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擋住的說。

  不過……算了,甚麼樣的妖魔鬼怪他沒見過,會被區區一個郵筒擋住的女鬼應該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了不起就是笨了點,橫豎在他眼裏,無論多駭人的景象都嚇不死他,現在,就先來看看她有甚麼需要幫忙的,權當日行一善積陰德,幫完了再去買樂透,搞不好一買就中!

  女鬼扶在郵筒上喘了好一會兒,然後回過頭來瞪住他。

  果然沒錯,他心想,她確實需要幫忙。不過他還真是納罕,這個女鬼究竟是怎麼死的?明明看上去好像並沒受到甚麼傷害,卻全身血淋淋得好似被潑了一頭黑狗血呢?

  「你這人怎麼搞的,看不見我需要幫忙嗎?」女鬼說話了,而且是非常生氣的語氣。

  她幹嘛對他發飆?又不是他害死她的!

  心裏嘀咕,但他仍習慣性地對她露出最最溫和友善的微笑──俗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但真遇鬼的話,識相一點才是上上策,惹鬼發火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知道,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你有甚麼冤屈,或者有甚麼未了心願希望我幫你達成的,祇要我辦得到,我一定盡量幫你。」

  女鬼瞪大了眼。「你說甚麼?」不可思議的神情。

  想來她大概是頭一回碰到見了她不但不害怕,又主動願意幫助她的人,所以會如此訝異吧?

  「我是說,如果你是被人害死的,你可以告訴我是誰,我會設法把他揪出來,但我不敢保證我一定做得到。」他很有耐心地做更詳細的解釋。「或者是你有甚麼未了心願,譬如有甚麼話沒來得及交代之類的,請告訴我,我會幫你轉達。之後,你就可以安心上天堂了。」

  「上天堂?」女鬼的眼睛瞪得更大,從一片汪洋血臉中冒出兩股兇狠的火花,像極了咒怨裏那個嗜好爬樓梯的女鬼,看上去非常猙獰恐怖,真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會突然變臉把人拉進郵筒裏啃個精光。「誰說我要上天堂了?」

  他皺眉。「難道你做了甚麼壞事必須下地獄嗎?」瞧她那副兇惡的模樣,確實像,而且是一拖拉庫。「那也沒辦法,你必須贖罪,懂嗎?」

  「甚麼天堂地獄的,你見鬼了是不是?」女鬼尖吼。

  他是見鬼了呀!

  「啊!難不成你……」他恍然。「不知道自己死了嗎?」真糟糕,他最怕碰上這種有健忘症的鬼了,想要說服這種鬼她已經死了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死……」女鬼不敢置信地尖叫,頓住,咆哮。「你才死了呢!」

  看吧!她果然不信。

  他不禁暗暗嘆氣,再見那女鬼依然死瞪住他不放,倣佛在威嚇他如果不幫忙的話,她就要抓他進郵筒裏去了,於是他立刻決定效法過去曾試過的辦法,以漸進的方式誘導對方回到過去的記憶,讓她自己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幫忙方式。

  「好吧!那我能不能先請問一下,你究竟是如何……」他上下揮著手,不自覺又退了一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那一身……狼狽。「搞成這樣的?」

  「這還用問,霉星高照嘛!」女鬼忿忿道,紅唇一撅半天高。「今天下午我第一堂就有課,可是昨天我又熬夜到今天早上才睡,沒想到鬧鐘竟然吭都沒有給我吭一聲,一覺醒來我連臉也來不及洗就拿了書本衝下樓……」

  「啊!我知道了,」他彈了一下手指,恍然道:「你跑太快,結果跌下樓摔斷頸子了?」就說吧,太急躁的報應!

  不過,摔斷頸子會流這麼多血嗎?

  「誰摔斷頸子了?」女鬼怒叫。「我的確是因為趕時間所以拚命跑下樓,可也沒拚到那種不要老命的程度,但是當我一衝出公寓,也不曉得哪裏的哪個死小孩把這個……」她往下看,他兩眼也跟著往下掉──

  兩只血淋淋的運動鞋踩在一支血淋淋的滑板上。

  「……扔在公寓大門口,害我一腳踩上去,我又不會這玩意兒,所以就開始往前滑……」

  「滑去撞墻壁腦袋開花了?」雖然不同方式,但同樣是太急躁的後果。

  「你才被人打爆了頭!」女鬼再吼。「麻煩你先聽我說完可不可以?」他趕緊擺出投降的手勢,她滿意的點點頭,繼續。「總之,我開始沿著行人道一路往前滑,然後被經過的轎車……」

  「撞死了?」他忍不住又脫口道,心想這回應該猜對了吧?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啊?」女鬼橫眉豎目地噴出酷斯拉的火焰,他連忙又擺出抱歉的姿態,女鬼哼了哼,再繼續。「我是被經過的轎車噴了一身泥漿,OK?之後又撞翻裝潢工的爬梯,結果……」

  「被榔頭或磚頭砸下來K死?」這種死法好像有點可笑,但也不是不可能。

  「我K你喔!」女鬼咆哮,並怒氣騰騰地空出一手來揮舞著血淋淋的拳頭,呼呼有聲,另一手猶自摳緊了郵筒的投信孔。「我撞翻了裝潢工的爬梯,結果被油漆工淋了一桶紅油漆……」

  「紅油漆?」他喃喃重復,終於覺得有點不對了。

  「……我一路尖叫著希望別人拉我一把,可是每個人都反而越跑越遠,好像我是AIDS帶原者似的,最後我就懶得叫了。後來我在十字路口那邊……」

  「被巴士壓成肉餅?」最好是,否則他就難看了。

  「信不信我把你扁成叉燒包!」

  女鬼咬牙切齒地吐出她的威嚇,血淋淋的臉上一片血淋淋的猙獰憤怒,還真不是普通的可怕,咒怨女主角都要甘拜下風。

  「抱歉!抱歉!」他喃喃道歉,額頭上開始出現黑線條。

  「後來我在十字路口那邊看到你,只有你不像別人那樣老遠就一溜煙消失不見,我還以為總算碰上一個真正有風度的男人了,沒想到你更白目,居然說我是鬼!」

  「呃,我……我……」她……真的不是鬼嗎?

  「不過現在先不用管這個,總之……」

  女鬼再次往下看著腳底的滑板,徑自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平衡──貨真價實溫熱的手,跟他的手一樣,全都是活生生人類的手,雖然她的手「血淋淋」的又溼又粘。

  「……你能不能先幫我從這玩意兒上下來?」

  原來她真的不是鬼!

  他尷尬地呆住了。

  好極了,這下子連樂透都來不及簽,他所有的身家財產已經全輸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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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32: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如果說莊小喬是世界上最摳的人,這話一點也不為過,因為世界上富有的人不少但小喬絕對不是其中之一;世界上窮到極點的人更多,莊小喬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其中之一。

  所謂時勢造英雄,環境逼人窮,當天要絕你時,不摳就活不下去了。

  「裝肖ㄝ,今天晚上,一千。」

  「抱歉,我今天晚上要幫阿翠代班。」

  「兩千?」

  「非常對不起,我已經答應……」

  「三千?」

  「成交!」

  「喂~~」阿翠吼過來了。「那我的班呢?」

  「對不起,價高者得,」莊小喬臉不紅、色不慚的把阿翠的班迎面扔回去。「麻煩你另外找人代!」說完,當作沒看見阿翠又跳腳又冒火的表演猩猩求偶,她若無其事地轉向另一位同學。「你的報告好了。」

  這邊正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邊又叫過來了。

  「裝肖ㄝ ,星期天拍照去不去?」

  「多少?」

  「五千。」

  「露多少?」

  「三點不露,其他全露。」

  「一萬,三個鐘頭,不準摸、不準碰,口水也不準滴到我身上來,另外,變態姿勢拒絕!」

  那位色迷迷的男同學撫著下巴,兩眼先盯住莊小喬那張使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榮登係花寶座的明傃五官上片刻,再往下落在那副足以爬上世界名模排行榜的魔鬼身材上做更「審慎」的評估,又過了半晌……

  「OK!」

  莊小喬立刻翻開行程記事本登記上去,後面又有人拍住她的肩頭。

  「裝肖ㄝ ,從蛋糕裏跳出來的兔女郎幹不幹?」

  「多少?」

  「五千,外加一首生日快樂。」

  「沒有餘興節目?」

  「沒有。」

  「幹了!」

  這就是莊小喬的半工半讀生涯,專門替同學代班打工賺取高額代班費,或者寫報告抄筆記,打掃房子客串臨時保母,甚至於那些一般人不屑做的低級工作她也照單全收,只要價錢夠滿足她的貪婪胃口,甚麼雜七雜八的工作都沒問題。

  若是有人問她為何不找個打工正職,她會理直氣壯的告訴你──

  「那種薪水不夠養我。」

  這回答很現實,但也許普通打工的薪水的確不夠養活她,因為她得靠自己付房租、夥食費、雜費和學費,可也用不著饑不擇食到甚麼工作都接的程度吧?

  「我的開銷很大。」這回答更簡單了。

  「那你幹脆下海去撈不更快!」

  「喂喂喂!少瞧不起人好不好?本小姐還沒有墮落到那種地步,我要是真去做那種事,我老爸會從墳墓裏爬出來掐死我的!」

  是的,她甚麼錢都賺,但仍是有她的基本原則。

  「去找妳姑姑要嘛!」

  「老爸一去世,她就把我爸爸遺留下來的一切全都拿走了,你以為她還會再拿出來嗎?」

  「她不是有給你生活費嗎?」

  「一個月兩萬能幹嘛?」

  沒錯,一個月兩萬哪夠她花的,兩眼一眨就沒了,姑姑家裏那只寶貝貴賓狗一個月的美容費用就不只一萬了。所以她必須更加努力去賺更多的錢,不能計較工作性質,祇要能賺得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嘖,為甚麼她買樂透從來不中呢?



  ☆ ☆ ☆
 


  這世上有完美的人嗎?

  沒有,這世界上絕沒有人敢拍胸脯自誇完美,不過這世上倒是有很多人喜歡追求完美,言柏堯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追求完美,所以諸多挑剔,言柏堯正是這樣一個人,明明看上去挺隨和,人也滿風趣的,事實上卻有著世上最高檔的挑剔性格,特別是與自己有關的人事物,更是吹毛求疵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但有一件事他絕不去挑剔。

  人的外表。

  無論你有多癡胖、多醜陋、多畸形,或者多骯臟、多污穢、多邋遢,他都不會多吭上半個字,甚至一絲一毫異樣眼光都不會有,倣佛人家原本就該是那樣癡胖、那樣醜陋、那樣畸形、那樣骯臟、那樣污穢、那樣邋遢似的。

  這點倒是很奇怪,因為他是個有潔癖的人,雙手一天起碼要刷洗個十幾二十來次,早晚必得洗兩次澡,除非旅行,否則絕不在外頭撇條,也不歡迎人家到他家裏去污染他的屋子。

  除此之外,他還是個非常有品味的人,雖然極少跟隨流行,也不喜歡浪費,但生活中依然處處可見他與生俱來的高雅格調與鑒賞力,上至住宅房車,下至穿在身上的時裝便服,以及屋內裝潢與各項瑣瑣碎碎的日生活用品,樣樣皆可感受到他獨特的品味。

  這樣一個有潔癖、有品味又愛挑剔的人,居然不會嫌人家又臟又臭又邋遢又畸形,不是很令人納罕嗎?

  「三哥,真的不行嗎?」言柏舜嘟嘟囔囔地踢掉運動鞋,換上「他的」拖鞋,像只跟屁蟲似的緊跟在哥哥後面進客廳。

  「為甚麼一定要住到我這兒來?」言柏堯問,一邊走向廚房。

  「因為家裏太吵了嘛!」言柏舜靠在早餐臺邊不敢再多走向前半步,因為最容易造成臟亂的廚房是禁地,除了言柏堯自己,誰也不準隨便進去,包括言家媽媽在內。「這樣一定考不到學校的啦!第一次學力測驗撈不到學校,第二次指定考試就更沒希望了啦!」他嘟嘟囔囔抱怨。

  言柏堯打開冰箱拿了一罐可樂扔給他。「不必用這種借口來唬弄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邊玩邊用功,可是家裏有爸媽還有大哥會嘮叨,才想躲到這邊來,免得被念到臭頭,對不對?」

  言柏舜心虛地吐了一下舌頭。

  「嘿嘿,三哥,別這樣嘛!讓人家住半年是會怎樣?」

  「不怎麼樣,只不過你會妨礙到我。」言柏堯走出廚房。「首先,我的限期快到了,在這段時間內,我不能容忍旁邊有人騷擾我……」

  「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吵到你的!」言柏舜忙道。

  「……還有,」在單人沙發上落坐,言柏堯舉起大拇指往後一比。「我這兒只有兩間房,一間是我的臥室,一間是書房,沒有多餘的地方讓你睡。」

  他所居住的公寓是那種高級公寓大廈的頂樓邊間,三面採光,原為四房兩廳雙衛標準格局,在購置後除保留原來的套房為臥室,其他三房則打通為一間特大號書房。

  雖然書房裏是有一張很舒適的沙發床啦!但那絕對不適合他這種180以上的高個子,一晚睡下來肯定變成三折傘;當然也不適合讓言柏舜去睡,因為他要在書房裏工作,不希望有任何噪音──譬如鼾聲、囈語之類──騷擾到他的思考。

  「我睡客廳沙發就可以了。」言柏舜也跟著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並隨手把喝一半的可樂罐放在那張真檀木的矮桌上。

  「另外,」言柏堯瞪著可樂罐在光滑烏亮的桌面上滲出一圈水漬,並悄悄暈開來。「我也無法忍受你的不良習性。」

  啪一下,言柏舜立刻抓回可樂罐,擠著笑臉拚命用衣袖擦拭桌面。

  「我會改!我發誓一定改!」

  搖搖頭,言柏堯毫不猶豫地對他的誓言投予不信任票。

  「我不明白,小七,既然只有半年而已,你為甚麼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呢?」

  「我跟你不一樣嘛!三哥,」言柏舜嘟著嘴。「你喜歡看書,可是我不喜歡,在學校讓老師疲勞轟炸就已經夠累的了,回到家來當然要好好休息一下嘛,對不?要我學你老兄考大學時那樣一天二十四小時K書K上半年,就算不嗝屁也會發轟的啦!」

  一聽他的用詞,言柏堯更是大皺其眉。「小七,你越大越不象樣了喔!連話都講得不三不四的,要知道,做人哪……」教導弟妹是哥哥的責任,現在,他打算要好好盡盡哥哥的責任了。

  然而頑劣的小弟弟竟然一點也不給他捧場一下,一聽到「做人哪」這三個字,即刻抽了口氣臉色大變,旋即猛然跳起來往外便逃。

  「啊!三哥,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考慮一下啊!」拖鞋胡亂一踢,隨手拎起運動鞋便拉開大門光腳往外衝,不過眨個眼工夫而已,砰一聲大門關上,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言柏堯不禁愕然。

  全家人哪個不知道,言家老三並不是個愛嘮叨的人,但他祇要一說出「做人哪」這三個字,便表示他心血來潮突然想到要來上一場長達三個小時以上的長篇大論,這種時候最好快溜為妙,否則一旦讓他起了頭,他的叨叨不絕便會有如長江水泛濫一樣一發不可收拾,聽他吐長江水的人想逃都逃不了,甚至想上個一號都不被允許──言柏堯會立刻再把他抓回來。

  言柏堯嘆著氣又搖搖頭,起身去廚房取來抹布和紙巾準備擦拭矮桌,不意大門對講機又響,他以為弟弟忘了甚麼東西又轉回頭。

  但在看過對講機上小螢幕裏的影像之後,他不覺怔了怔,隨即按下開樓下大門的按鈕,再收好弟弟的拖鞋,另外取出一雙隨用即丟的紙拖鞋擺好,然後打開門等待他久未見面的大學好友──李帷城。

  李帷城最了解他的潔癖習性,所以多數時候都是利用電話聯絡問好,或者約他出去喝咖啡,很少到他家來找他,這回居然會直接找上門來,著實讓他感到意外得很。

  「帷城,好久不見了,你……」

  「柏堯,拜托,你這次一定要幫我的忙!」

  「嗄?」

  「幫我代課!」

  「咦?」



  ☆ ☆ ☆
 


  「裝肖ㄝ ,你嘛卡差不多一點好不好?才剛開學一個禮拜耶!哪有多少筆記可以給你整理嘛?」

  小喬正忙著把筆記整理到電腦裏,以便在期中考時可以列印出來賣給同學,盡管一旁有兩只找不到蟲吃的聒噪小鳥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吵得不得了,她仍是無動於衷地自顧自敲打鍵盤。

  「積太多就沒時間整理了。」這是小原因,最主要的理由是她沒有電腦,祇能在到校上課時利用學校的電腦。

  張若婕想了一想,「說的也是,而且你整理筆記,我們也有好處,對吧?」說著,用手肘頂頂陳培儀的腰,擠眉又弄眼。

  「沒錯,不過……」陳培儀順手扯來旁邊的椅子坐下。「下星期二的世界地理妳上不上?」

  「廢話,當然不上。」小喬漫不經心地回道。「反正那位眼鏡仔要考甚麼重點都會先講明白,而且內容都在他印給我們的講義裏,這樣就沒有人希罕我的筆記了,我還來上甚麼課,作甚麼筆記?」

  「咦?你不知道嗎?」張若婕也在另一邊坐下來。「眼鏡仔要請假,還請他的大學同學來代課喔!」

  噠噠噠的敲鍵盤聲驟止,「耶?」小喬詫異地側過臉來。「眼鏡仔要請假?為甚麼?請甚麼假?」

  「產假。」

  「產假?」小喬更是錯愕。「少扯了好不好,他是男的耶!」

  「可是美國的男人是可以請產假的嘛!」張若婕理直氣壯地說。「那他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所以就要求請產假 !」

  「聽說他原來並不打算請假,早說好要由他岳母幫他照顧老婆和小孩,」陳培儀解釋。「可是他岳母在他老婆懷孕四個多月時突然中風,他又不信任保母,也不可能讓老婆一個人照顧雙胞胎,所以才決定從這學期開始請假。」

  「請多久?」

  「不知道,原則上只有上學期,但也可能一整個學年,要看他老婆甚麼時候才能夠自己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而定。」

  「這樣子啊……」小喬蹙眉沉吟。「嗯!不曉得那位代課的家夥上課方式是不是跟眼鏡仔一樣?」

  一提到那位代課副教授,陳培儀和張若婕便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了。

  「告訴你喔!聽說那位副教授跟眼鏡仔同年,是眼鏡仔的大學同學,又一起到美國修碩士學位,然後眼鏡仔就回臺灣來結婚、工作,可是那位副教授繼續留在美國修到博士學位後才回到臺灣來。」

  「那他回臺灣後在幹甚麼,也是在教書嗎?怎會有空來代課?」

  「不知道,不過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副教授……」陳培儀與張若婕賊兮兮地對視一眼。「還是單身喔!」

  小喬白眼一翻。「真是被你們打敗了,人家是個大我們十歲的歐吉桑耶!」

  「你才拜托咧,人家還不滿三十就被你硬推上歐吉桑的搖椅去坐,你以為你自己還是十二、三歲的幼齒嗎?更何況,年長的男人才懂得體貼包容咩……」陳培儀做作地擺出一副嬌弱的模樣。「我啊!最需要那種男人來呵護了。」

  「少惡了吧你!」小喬皺了皺挺俊的鼻子。「妳在一腳踢開前任男友時,我倒覺得是你的前任男友比較需要呵護,還有,你的現任男友呢?」

  陳培儀聳了聳肩。「早切了!」

  「就知道!」小喬咕噥著又回去敲她的鍵盤。

  「下星期二你到底來不來嘛?」

  「既然不是眼鏡仔上的課,不來行嗎?」

  最好那家夥能認真一點上課,這樣她就能多賺一筆了。
 


  ☆ ☆ ☆
 


  言柏堯並不是個特別愛看書的人,但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起碼有十六個小時他都是耗在他那間超大型書房中,而且書房裏藏書之豐可媲美小型圖書館。

  不過他的書房並不像正式圖書館那般嚴肅,也不似一般人的書房那樣拘謹,雖然四面八方滿滿都是書架,卻又很巧妙的利用獨立書架和盆栽把書房區隔為三個部分──工作區、休歇區和閱讀區,再加上一些典雅的藝術品和精心搭配的歐式倣古家具,形成一個極為溫馨舒適的空間。

  此刻,在右面的書架前,言柏堯一手抓電話,一手在書架上找書。

  「……很抱歉,我可以幫你做修改,其他免談……我要幫朋友代課……不知道,也許半年,也許一年……不行,這是我的原則問題,做任何事都必須專心一意,不可以一心兩用,這樣才不會對不起那些學生……」

  回身,他轉到另一面書架抽出一本書來看了一下,又放回去。

  「……被罵?那我也沒辦法,去年年底我就通知過你了,最多我祇能給你到今年年底的份,還特地問你要不要結束掉它,是你自己說不要的……你以為有商量餘地?我說話甚麼時候打過折扣了?」

  言柏堯不耐煩地捏捏鼻梁,走向書桌後,坐下,打開電腦。

  「等等,等等,麻煩你先搞清楚一點好不好,我之所以會答應你的要求並不是因為我依然眷戀你不捨,而是因為你說是我提出分手的,所以我必須補償你,否則你死也不甘心,OK……那是當然,第一年免費已經給足你補償了,第二年開始我自然要收取報酬……打甚麼折?你賺得還不夠嗎?」

  相同於對生活細節上的嚴格自律,他對女人更是挑剔,不符合條件的女人,即使是美得冒泡,或者比英女皇更富有也打動不了他的心,那種四目相交就會天雷勾動地火的熱情細胞在他身上保證連半顆也找不到,更別提甚麼觸電般的浪漫激情或者羅曼蒂克的概念,根本是連根毛也沒有。

  他只看過類似名詞出現在百科辭典上,卻不了解那是甚麼玩意兒。

  總之,唯有具備足以讓他喜歡的理由,他才會賜予對方培養兩人之間感情的機會,自然,具備的條件越多,兩人之間的進展也會越迅速。

  妮可的條件就不是很夠,所以他們之間細心培養了整整三年的感情,才慢慢磨呀磨的摩擦出一小簇飄搖不定的愛苗來,但就在這時,他赫然發現妮可竟然背著他與其他男人在床上「摩擦」另一種會流汗的感情,於是剛燃起的愛火瞬間便嗤一聲熄滅了。

  「請別來這一套,妮可,這會使你更沒有格調,虧損的話你還會要求我繼續下去嗎?老實告訴你吧!有幾位你認識的『老朋友 也來找過我,而且他們開價就是你的四倍……妮可小姐,我沒有隱瞞你這件事已經很對得起你了,所以請不要尖叫,你尖叫得像只老母雞,實在很難聽……無情?不,我是理智……」

  他還是個處事非常謹慎的人,從不曾在匆促間,或者衝動之下做出任何未經審慎思考的決定,但當他面對女人的背叛時,他可是絕情得令人心寒,毫不猶豫地與妮可斬斷情緣,一拍兩散,乾淨俐落得教人齒冷。

  妮可的朋友罵他冷酷,三年的感情難道不值得再給她一次機會──其實她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搧風點火興風作浪一下,戲才剛開演就落幕,實在太無趣了。

  不,他寧缺勿濫!

  「對,在我的代課尚未結束之前,我沒有時間繼續……也沒錯,如果你的價碼不能讓我滿意,我會跳槽,或者索性繼續教書下去……很好,你終於了解了……不,不用,除非有必要做修改,否則請明年再跟我聯絡,我沒興趣和你閒嗑牙……好,再見。」這女人真難纏!

  厭煩地把電話放回原位,言柏堯專心敲打鍵盤,片刻後──

  「咦?原來我把那本書送給小五了嗎?真糟糕,看樣子我得再去買一本了!」

  這也是他的基本「優良」習性之一,生活一板一眼,而且非常有規則秩序,就算買了一筒廁用衛生紙卷或醬油,他都要把它們一一登記在電腦上,等用光了再扣減,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擦多久屁股才擦掉一卷衛生紙,或者喝多久才喝光一瓶醬油了。

  至於知道這種事到底有何意義,大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考慮了一會兒,言柏堯又拿起電話。「喂,我是柏堯……啊,大哥,小七在嗎……不在啊……我要去買書,想帶他一起去……也沒甚麼啦!我想說他要考大學了,應該給他一點忠告……對啊!他最近越來越不象話,以為成績不錯就可以放松下來,所以我要告誡他,做人哪……」

  喀嚓!

  言柏堯頓時傻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電話。

  為……為甚麼大哥要掛他電話?

  驀地,猶在發楞的言柏堯倏地往空蕩蕩的身側惱怒地低叱一聲,「不準笑!」停一停,他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最好乖一點,否則我就叫義父趕你……」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又轉而面對同樣空蕩蕩的桌前尷尬地咧了咧嘴。

  「乾媽,你……你怎麼也……不,我哪敢要你出去,可是……你總得給我留點面子嘛……」

  又開始了。

  認識他的人都很清楚他有自言自語的老毛病,三不五時便會突然對空氣說起話來,起初還真是令人感到頭皮發毛,以為他不是開始出現精神分裂的前兆,就是自閉症發作,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反正他也沒有真的抓狂暴走,也不會嘴歪眼斜流口水做些甚麼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只是特別喜歡自己對自己說話,也不會傷害到別人,大家耳朵摳一摳當作沒聽到即可。

  「好了,我要出去買書了,你們要一起去嗎……啊,對喔!快正午了,那我會盡快回來陪義父下西洋棋,你們可以先看電視。說到電視,拜托你們不要一看古裝連續劇就跟我抱怨說那個不合史實,這個是胡扯,那只是演戲,OK?」

  走向大門,握住門把,他又回過頭來。「還有,義父,麻煩你,要看電視就把腦袋放回脖子上去,不然放在桌上也可以,就是不要擱在沙發上佔位置可以嗎?別『人 也要坐嘛!」語畢,言柏堯即出門去了。

  寂靜的屋裏,冷氣依然呼呼地吹,是言柏堯忘了關冷氣嗎?

  驟然,電視啪一聲自行打開,然後又啪啪啪自行換了好幾臺,終於,螢幕不再跳動,固定在宰相劉羅鍋的節目上,空蕩蕩的屋裏只有背著炒菜鍋的劉羅鍋擠在三十二吋的框框裏裝瘋賣傻的聲音……
 


  ☆ ☆ ☆
 


  輸贏不論,通宵一個晚上陪人家打麻將就可以淨賺一萬元幹不幹?

  不幹是白癡!

  雖然第二天下午還有課──會點名的課,但老爸爸留下來的古董鬧鐘從來沒有背叛過她,所以小喬還是毅然接下這個工作,整整熬了一個晚上的夜,皮夾裏塞滿了鈔票,紅著一雙眼回到鴿子籠裏就趴下了,心裏還想著祇要有老爸的鬧鐘,一切就搞定了,卻忘了──

  設定鬧鐘。

  「不會吧?十二點半了?」

  面色青白的瞪著鬧鐘足足十秒整,小喬驀而驚叫一聲,「我死定了!」然後咕咚咚咚地滾下床,一邊咕噥著「慘了!慘了!慘了!」,一邊手忙腳亂的換上T恤牛仔褲,套上鞋子,隨手抓起幾本書往背包裏一扔便衝出屋子。

  「完了!完了!完了!」

  她咕噥著從五樓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下飛奔,直至一樓,眼見公寓大門沒關便直接衝出去,也沒想到應該減速慢行先停下來看看紅綠燈,於是報應馬上臨頭,她才一踏出公寓兩步,忽覺腳底下似乎踩到了甚麼,才想低頭看看是狗屎或貓大便,整個人已經手舞足蹈地像阿波羅十三號一樣發射出去……
 


  ☆ ☆ ☆
 


  有人說言柏堯小氣,每次說要出去買東西,竟然沒有半個人願意跟他來,老抱怨說他堂堂一個博士跟人家討價還價委實太丟臉,對這點批評他實在難以茍同。

  精打細算有甚麼不對?喜歡使用能打折的貴賓卡消費有何不行?習慣到那種物美價廉的商店去購物又有甚麼不可以?只要能買到合意又便宜的東西,逛夜市又有何不妥?

  博士又怎樣?沒聽過哪位博士光呼吸新鮮空氣就能長命百歲,不也一樣要花錢買衛生紙才能上廁所,在現實的世界裏,做人實際一點是應當,不肯吃虧是權利,這樣又有哪裏錯了?

  如果不是他這麼小氣……不,是很有金錢觀念,又能夠依照生活規畫按部就班地實現每一階段的計畫,哪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間便購置了兩棟房子、一部轎車,又攢了一筆積蓄?

  所以說,做人哪……

  想到這裏,甫鎖好車門,拎著一袋書行往住處大廈的言柏堯忽地一聲輕咦,理直氣壯的思緒猝然中斷,疑惑的眼遙注十字路口那頭,數秒鐘後,正待轉入大廈的腳步也停住了。再過數秒,當他遠遠看見那個兜頭兜臉滿身是血的女鬼以極快的速度飄飛過來時,本能地立刻退後一步避到郵筒後。

  希望她不會停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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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34: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真的不是鬼?

  「……現在先不用管這個,總之……」

  「女鬼」再次往下看著腳底的滑板,徑自使力抓住他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平衡──貨真價實溫熱的手,跟他的手一樣,全都是活生生人類的手,雖然她的手「血淋淋」的又溼又粘。

  原來她真的不是鬼!

  言柏堯尷尬地呆住了。

  「……你能不能先幫我從這玩意兒上下來……喂,你是聾子啊?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呀?」

  「嗄?啊!」自尷尬中回過神來,言柏堯忙放下袋子,反手抓住「女鬼」的手幫助她自滑板上下來,再收回手來蹙眉瞪住自己滿掌的「鮮血」──希望不會有人誤會跟前的「女鬼」是被他謀殺的。

  「真機車!」「女鬼」忿忿地喃喃嘀咕,邊懊惱地看了一下手表,再張開兩條手臂打量自己身上。「完蛋了,這下子肯定來不及了!」

  這時候若是有支鏡子讓她看清楚自己渾身上下到底有多精採,保證她會先被自己嚇昏倒,再來擔心來不來得及。

  「你要趕去哪裏嗎?」掏出手帕來,言柏堯謹慎地擦去手上的「血證」,同時不落痕跡地聞了一下──果然是油漆。

  「上課呀!」女鬼沮喪地說,並徒勞地左右張望來回穿梭在馬路上的計程車。「我猜大概沒有計程車敢讓我上車吧?公車八成也趕不上……」

  「你想這樣去上課?」言柏堯頗不以為然地上下看她一眼,搖頭。「不必猜,不要說計程車,我看連公車也不敢讓你坐上去!」她若是硬要上車去,大概會嚇得司機連同乘客一起跑不見──全都逃到廟裏去燒香拜佛,屆時她只好自己開公車去上課。

  此刻,在他們後面就有位活生生的示範品,一位面青唇白的歐巴桑嚇得腳軟不說,還拚命滑動四肢爬得跟狗一樣逃命去也。在他們四周十尺範圍內好像都沒人,其實個個都躲得遠遠的在那兒探頭探腦,猜測現在究竟是白日活見鬼,或者是兇殺案的被害人拚死命逃出來,卻又被「兇手」追上……

  搞不好已經有人去報警了!

  「不然怎麼辦?總不能要我蹺課吧?」「被害者」卻仍然一無所覺,還試著招了一下「血手」。

  果不出所料,整排車──包括公車、轎車、摩托車、腳踏車和所有計程車──不約而同嘎一聲一個漂亮的甩尾瞬間拐到內線車道去,倣佛他們突然發現外線車道這邊躺了一個死人,不得不緊急閃躲開去似的。

  只有一輛計程車大著膽子直駛過來,倣佛超音速子彈列車似的呼一下從他們眼前十公分處刷過去,刮起一陣風差點把他們掃到廣告看板上去陪連宋高喊臺灣經濟奇跡的口號,嚼著檳榔的計程車司機還留下一串怪叫。

  「夭壽啊!當是郎啊是鬼按捏?」

  剛擦乾淨的手馬上又抓回血淋淋的手臂上,怒火騰騰的金光眼立刻殺過來瞪住他的手,言柏堯也瞪住自己的手,忽而又感到臉上一陣奇異的刺痛,抬眸,恰好迎上兩道必殺的強力死光。

  「你想幹嘛?」

  他也正在這麼問自己。

  這實在不能怪他,誰教她站在他身邊,看起來好像是和他「同一夥」的,如果讓她就這麼三不管的揮舞著X戰警的金剛拳衝出去,打算追上去海扁那個計程車司機一頓,先不論兩條腿追不追得上四個車輪,可以肯定的是後面的來車一定「追」得上她,到時候若是一大票現場證人都一口咬定是他推她出去的,他可就百口莫辯了。

  「呃,我是想……」他考慮了一下。「我家就在這棟大廈頂樓,你要不要先到我家去沖洗乾淨,然後我再送你去學校?」

  對言柏堯來說,聰明的腦袋更勝於美麗的外表,積極進取的上進心比追求時髦的虛榮更重要。

  雖然面前這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像鬼的女孩粗魯又野蠻,但一個會為了趕上課如此拚死不要命的人,求知欲必然很強烈,生活態度也定然很認真,這種人便值得給予鼓勵,而那個給予鼓勵的人,在此時此刻,自然是非他莫屬 !

  「女鬼」雙眉一挑──如果那兩條紅色的毛毛蟲確實是眉毛的話,順著他的手指方向往上眺了一下,繼而狐疑地瞇起雙眼。

  「你有甚麼企圖?」

  「小姐,你可以拒絕。」言柏堯沒有生氣,如果對方立刻同意,他反倒會認為對方太隨便。

  聞言,「女鬼」舉棋不定地看看自己一身狼狽,又瞄了一下手表,再認真端詳言柏堯片刻後,判斷對方抱有壞心眼的可能性不大,即便是有,她的佛山無影腳也應付得來。

  「好吧!」她伸出手。「我叫莊小喬,你呢?」

  言柏堯忙放開她的手臂,血手對血手握了一下,你紅我也紅,禮尚往來。「言柏堯。」然後走在前面領路。

  「你那邊有女人的衣服嗎?」

  言柏堯在推開玻璃大門之前遲疑了下。「有,但……」

  才聽到第一個字,小喬就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說:「有就好。」

  她從不在意穿著,一來是沒那份空閒也沒那份閒錢在意,二來是她原本就不是個會注重外表的人。

  只要不是光著身子,就算是穿布袋也無所謂。
 


  ☆ ☆ ☆
 


  有人在開她的玩笑嗎?

  小喬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再不可思議地瞪著從百貨公司紙袋裏取出的高級女裝。

  雖然穿布袋也無所謂,但孕婦裝?

  太離譜了吧?

  嘟囔著,小喬匆忙裹上浴巾,誰知一開門就見到言柏堯跪在一桶肥皂水和一桶清水中間,專心擦洗倣佛兇殺案現場的一路「血跡」,從大門口到浴室前,點點滴滴,怵目驚心。

  直至此刻,小喬才開始覺得不好意思,明明是她自己的錯,她卻拿他出氣對他兇巴巴的,他好意要幫她,她卻懷疑他有不良企圖,大剌剌的進門來搞髒他家,現在卻還打算責怪他拿錯衣服給她,未免太野蠻不講理了吧?

  好吧!她有在反省了,不過……

  他在幹嘛呀?

  打從一進門開始,劉羅鍋與和坤的唇槍舌戰便激烈得很,電視前卻沒有半個人,這也沒甚麼,有的人就是喜歡開著電視不看,詭異的是爬在地上的言柏堯也在說話,對空氣說話,聲音不大,倣佛聽他說話的人就在身邊,但他身邊明明沒有半只蟑螂螞蟻……

  他到底在和誰說話?還是有人躲在門縫角落裏偷聽?

  她忍不住轉頭四處張望,開放式的客餐廳和廚房,簡潔高雅的家具裝潢,無處可藏,除非他養了小貓、小狗或天竺鼠、蜥蜴,自光潔如鏡的落地窗看出去,除了兩只賊頭賊腦的小鳥之外,前陽臺也沒有半個人,其他兩扇門扉緊閉,如果說有人躲在房內,並能在劉羅鍋的大嗓門與和坤的嘎嘎笑聲中聽清楚他在說甚麼,耳力必然好到可以聽見螞蟻說話。

  難怪人家說隔墻有耳。

  「……慎重警告你們,不管她身材多好,哪一個也不準去偷看,否則……不行,一眼也不行,我說過,要住我這兒就得規規矩矩的,不然……呃?誰從哪裏出來了?啊!」他驀然回過頭來,一眼瞧見小喬的清涼打扮,眉宇便皺了起來。「你怎麼……衣服不合身嗎?」

  合身?

  「這種衣服誰穿都合身,你要不要試試看?」小喬啼笑皆非地舉舉手中的袋子。「我要是穿這種孕婦裝去學校,你想其他同學會怎麼想我?」

  是她自己說有就好的不是嗎?

  言柏堯攢眉想了一下,起身。「那我拿我弟弟的T恤牛仔褲給你好了。」

  幸好,臀部窄了一點,褲管長了一些,其他都還可以。

  「可以了嗎?那我們走吧!我送你到學校去。」

  拿了鑰匙,言柏堯催促小喬出門。然後,臨關上大門前,小喬看見言柏堯又把腦袋探回門內。

  「不要把腦袋放在沙發上看電視!」

  關上大門,回過頭來,言柏堯正對上一雙疑惑的眼。

  「你太太在家?」而且他太太習慣把腦袋放在沙發上……不,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但他不喜歡?

  言柏堯怔了怔。「我還沒有結婚。」

  小喬也怔了怔。「那孕婦裝是誰的?」女朋友的?

  「是我妹妹來找我時忘了帶走。」言柏堯回道,同時按下電梯按鈕。

  「哦,那你是跟家人一起住 ?」而且他的家人都很害羞,喜歡躲在房裏聽人說話?

  「不,我自己一個人住,我弟弟也只是偶爾來小住一下而已。」

  咦?那之前他究竟是在對誰說話?

  「那你剛剛……」

  話問一半,好巧不巧的,電梯門開了,小喬暫停,兩人陸續進入電梯,言柏堯按下一樓按鈕後,她正想再問,他卻搶先一步提出問題。

  「請問哪間學校?」

  「嗄?」

  「你在念哪間學校?」

  「哦,F大。」

  咦?F大?

  真巧!「放心,二十分鐘之內一定可以到。」

  雙眼瞪圓了,「你會飇車?」小喬驚異地上下打量他。

  眼前的人雖然五官俊挺,又有一副180以上的頎長身材,服飾品味更高雅,卻沒有一般擁有這等端正容貌和傲人身材的男性所該有的瀟灑或帥氣,更談不上甚麼男性魅力。

  因為他太整齊乾淨了,太完美的人反而缺乏魅力。

  服服貼貼的黑髮上連半根跳絲也沒有,襯衫長褲上的熨痕倣佛剛買回來的新衣服,皮鞋光滑油亮得可以充當鏡子讓你照照看自己的牙齒刷乾淨了沒有,總之,他是從頭到腳一絲不茍得令人翻白眼,宛如冠軍牌的乖乖小學生,就差沒有背書包掛名牌別手帕,簡直是矬到不行,這種人大概連內褲也要先熨燙出幾條鐵絲來再穿到身上去,打死她也不信他會去飇車!

  「我從不飇車!」言柏堯斷然否認。

  果然。

  「那你又說二十分鐘就可以到?」小喬反駁。「我每次坐公車都得繞上將近一個鐘頭耶!」

  「公車當然會到處繞,而且前兩天有個朋友才告訴過我一條捷徑,車少,紅綠燈也少。」

  「你在那附近上班嗎?」否則沒事人家告訴他到那兒的捷徑幹嘛?

  言柏堯慢條斯理地瞟她一眼。「也可以這麼說。」

  「呃?」

  「事實上,從下星期開始,我也要到你們學校教書了。」

  「……欸?!!」



  ☆ ☆ ☆



  錢債易清,人情債難償。

  兩天後,小喬拎著洗乾淨的T恤牛仔褲來到言柏堯的公寓大廈,打算盡快結清這筆人情債,免得莫名其妙衍生出利息來。

  不料才剛走出電梯兩步,驀見言柏堯家的大門猛然打開,迎面一個年輕孕婦慌慌張張逃出來,一手拎鞋,一手抓著百貨公司紙袋,驚險萬狀地硬擠入已半闔的電梯門內,然後發出一聲很誇張的鬆氣聲。

  一瞧見那個內置孕婦裝的百貨公司紙袋,小喬馬上就猜到孕婦必然是言柏堯的妹妹無疑,只是……

  她幹嘛逃得那麼匆忙,連鞋也顧不得穿?

  「那是你妹妹吧?她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站在大門口的言柏堯同樣一臉困惑。「我也不知道,每次話講到一半,他們就會像這樣突然跳起來跑掉,或者掛我電話,真是太沒禮貌了,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們!」

  小喬聳聳肩,那不關她的事。「對了,我是拿這個來還你的,我洗乾淨了。」說著,把手上拎的塑膠袋遞給言柏堯。

  「謝謝。」言柏堯接過去,並禮貌地請她進去坐坐。「前天你沒遲到吧?」

  「沒有,不過真的好險,再慢兩分鐘就點完名了!」小喬坐下,然後嘆氣。

  「其實啊!點名這種事真的很無意義,如果老師課上的好,誰都嘛會搶著去聽課,如果上不好,教人家去那邊打瞌睡兩個小時,不等於是浪費人家的時間嗎?雖然只是短短兩個小時,但還是可以做一些更有用的事嘛!」譬如多整理一些筆記來賺多一點麥克塞滿她的荷包。

  果然是個生活態度認真的人。

  言柏堯暗暗點頭。「的確,學生願不願意去聽課,這是老師的責任。」所以他每上兩堂課,必得先花上三天時間埋頭在書房裏整理資料。

  好奇地歪著腦袋,小喬端詳他。「你真的要到我們學校來教書?」

  「是啊!」言柏堯走向廚房。

  「你是教哪一……咦?」問題說一半,詫異的視線驀然回過去盯住電視螢幕,再移至茶幾上的遙控器上轉了一下,小喬困惑地搔搔腦袋,不解電視為何自己轉臺了?

  搖搖頭,她想或許是錯覺,嘴一張正待重問,卻又一次錯愕地楞住。

  啪啪啪啪啪啪……

  電視又轉臺了,而且這回不只轉一臺,是連續不停地啪啪啪亂轉,有時候還會倒回去一下,再繼續往前,或者靜止幾秒,又繼續,倣佛有人正在找一臺好看的節目。

  不是錯覺,除非她眼睛有毛病!

  「言柏堯,你家的電視會自己轉臺耶!」她指住電視詫異地說。

  言柏堯忙回過頭來,旋即皺眉低叱,「曉蘭!」

  畫面驀然定住,停在金凱瑞跳眉頭耍寶的大特寫鏡頭上,小喬更驚訝了,看看言柏堯,再望回電視螢幕,繼而厭惡地攢起眉頭。

  「我最討厭金凱瑞了!」她喃喃道,順手拿遙控器來把金凱瑞踢掉。「你家的電視好先進喔!居然還有聲控裝置,你一喊它就停了,可惜有點秀逗,沒事還會自己轉臺。」好久沒看電視了,沒想到現在的電視已經進步到有聲控裝置了。

  聲控?

  言柏堯哭笑不得地朝電視機前瞪過去警告性的一眼,這才端著果汁走出廚房,先放下紙墊,再把果汁放在紙墊上。然後把他妹妹使用過的杯子拿到廚房去,又取來溼抹布仔細的把那處根本看不出有放過任何東西的地方擦乾淨,再換另一條幹抹布用力抹幹、抹亮,接著從沙發上捻起兩根頭發,自地上撿起一節細若蟬絲的白線頭……

  這一切都看進小喬眼裏,她好笑地耐心等待言柏堯仔仔細細處理好一切後回到客廳坐下,眼角瞥一下手表──整整十分鐘,才問:「你有潔癖嗎?」

  「當然不是,」言柏堯斷然否認。「我只是比較講究衛生而已。」

  因為挑剔,所以做任何事都很仔細,由於仔細,所以緩慢,非常非常緩慢,性子急躁一點的人肯定會被他活活憋死,偏偏他自己一點都不覺得。

  「是喔!」小喬訕笑。「其實我媽媽也很愛乾淨,雖然不像你這麼有潔癖,不過她常常說一個人若是連最基本的生活衛生都處理不好,其他事也不可能處理得好。」

  「說的好!」言柏堯脫口讚道。

  「可是……」垂下視線,小喬慢吞吞地啜了一口果汁,「如果一個人光是為了生存下去便忙不過來時,不要說潔癖了,恐怕連乾淨這兩個字也沒空去復習該怎麼寫,這種時候……」她抬眼直視他。「你說他應該臟兮兮的活下去,還是幹乾淨淨的餓死才對呢?」

  言柏堯微微怔了怔,繼而深思片刻。

  「我從沒有自這方面去想過,不過我想你說得很對,這世上窮得沒飯吃的人多的是,但只要有手有腳又肯努力工作,要養活自己應該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吧?」

  放下果汁,「你知道無奈這兩個字的意思嗎?」小喬靜靜地說。「就是無可奈何的意思,這世上有太多種環境會逼得你無路可走。」

  「譬如?」

  「戰爭下的災民。」

  言柏堯往後靠向沙發椅背,深深凝住她半晌,眸底悄悄升起一抹欣賞之色。

  「你是個很有思想的女孩子。」

  這樣就算有思想?

  是他太單純了吧!

  小喬失笑。「少來,我只是為自己的偷懶不注重衛生找借口而已。」

  言柏堯眉宇輕蹙。「妳的生活……呃,不太順利嗎?」

  再次忍俊不住,「不用問得那麼小心,我不是那麼容易受傷的人。」小喬笑道。「沒錯,我是必須自己養活自己,這也沒甚麼,很多人都這樣啊!」

  原來是孤兒。

  言柏堯再次深深凝視她一眼,目光中讚賞意味更濃。「你也很堅強。」

  小喬聳聳肩,「如果我不堅強就會有人來幫我的話,我寧願軟弱一點。」繼而一笑。「不說這個了,還是說我今天來的目的吧!」

  「你不是來還我衣服的嗎?」

  小喬搖搖食指。「那只是其一,還有其二,我想請你去吃頓飯,回報你幫忙過我。不過先說好喔!我請你去的地方可不是甚麼大餐廳,吃的也不是甚麼昂貴的珍饈美食,但是保證量多又好吃,OK?」

  若是以往,言柏堯必然婉拒這種邀約,不過他對小喬很有好感,覺得多跟她聊聊也不錯,所以……

  「現在嗎?」

  「廢話,難不成還得選個黃道吉日?」

  「OK,那就走吧!」

  小喬挑了一家很溫馨又物美價廉的家庭式餐廳,這點又讓言柏堯對她多了一分好感,因為他不喜歡浪費,卻又很注重美食,這種選擇恰好對了他的胃口。

  相反的,小喬又多發現言柏堯一樁很可笑的行為。

  他居然自備溼巾和衛生紙,仔仔細細的把所有餐具都擦拭過後才開始用餐,還自備小瓶洗手乳在餐前餐後各洗一次手,不僅如此,他也要求她做同樣的事。

  天哪,真的有夠丟臉的!

  就算這世上只剩下一個男人,她也不會選擇這種男人來虐待自己……不,她相信他們以後也不可能再有機會見面了,除非在學校裏湊巧碰上,屆時也只要點點頭打個招呼就夠了。

  「如何?」

  「很不錯的餐廳。」

  「那是很滿意 ?」

  「當然。」

  「OK,那我不欠你甚麼 !」

  「你本來就不欠我甚麼。」

  「不管你怎麼認為,我總要還你一次。好,那就這樣了,我還要趕去打工,掰掰!」

  言柏堯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是第一回有女孩子讓他在見過兩次面之後,便能產生如此深刻的印象和強烈的好感,可惜對他而言她委實太年輕了。

  聳聳肩,他亦轉身離開了。

  他也不認為兩人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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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3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F大的通識科目中,世界地理一向是多數人的選擇,因為既不點名,考試也很容易過,隨便混一混就可以混到四個學分,也因為如此,所以選課的人雖多,上課的人卻少之又少,常常只有無處可去的小貓兩三隻混到這邊來睡覺。

  然而今天教室裏卻反常的大爆滿,而且女生佔絕大部分,個個都隨身攜帶兩顆閃爍著期待光彩的小星星。

  「怪了,陳培儀,你有修這兩堂世界地理嗎?」

  小喬狐疑地覷向右手邊的人,回答的卻是左手邊的人。

  「沒有,她是來看留美回來的大博士。」

  「歐吉桑!」小喬嗤之以鼻地嘟囔。

  「才不是呢!」陳培儀嗲聲嗲氣地說:「人家才二十八歲好不好!」

  疑惑的目光再次轉過去。「你感冒了嗎?聲音怎麼這麼噁心?」

  張若婕失笑,「她哪裏是感冒了,她正在磨練武器,準備搶第一名追上去,就跟其他人一樣!」說著,兩眼瞄向教室裏其他女同學,果然個個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小喬不禁白眼一翻,「我說陳大小姐,稍微培養點羞恥心好不好?老是追著男生到處跑!」她受不了地直嘆氣。「而且,見過面還有話說,連見都沒見過就這麼哈人家,真是被你打敗了……喂喂喂,口水請別噴到我的筆記上,還有,千萬別告訴人家你認識我!」

  「安啦!」陳培儀比了一個OK的手勢。「我問過眼鏡仔,說副教授長得如何,他只說了三個字……」

  「哪三個字?」張若婕忙問。

  「超正點!」陳培儀揚起得意洋洋的眉。「也就是說,這位代課副教授不但是留美的菁英博士,還是個大帥哥喔!」

  「真的?」張若婕聽得眉飛色舞。「其實二十八歲對我們來講也沒大多少嘛!」

  「就是說咩!」

  「我管他帥不帥,」小喬喃喃道。「我只在意他的上課方式!」

  「有你的筆記,誰管他怎麼上課!」

  「最好是躺著上課,」陳培儀眨著眼。「跟我一起躺。」

  「你是公共汽車嗎?」小喬滿臉不可思議。「每個你都要躺!」

  「才不呢!」陳培儀嬌嗔道。「小轎車而已啦!」

  張若婕失笑。「我看是九人座小巴士吧!」

  「到畢業時,恐怕已經變成波音七四七了!」小喬咕噥。

  不只張若婕忍俊不住,周圍的人全都笑成一團,就在這當兒,代課副教授終於在眾人熱烈的期盼中隆重登場了,然而一見到站上講臺的人,小喬當即大大一楞,意外又驚訝,就跟教室裏所有同學一樣,目瞪口也呆,不過只有她一個人差點失聲笑出來。

  不是講臺上的人走錯教室,就是講臺下的所有同學們都走錯教室了!

  「各位同學,我叫丘蓮鈺,你們可以叫我蓮娜,這學期將由我來為大家上世界地理課,不過因為我在美國待了四年,又剛回來兩個月而已,所以你們可能會覺得我有一點口音……」

  沒有人走錯教室。

  哪個?是哪個白癡說是大帥哥的?



  ☆ ☆ ☆



  甫一打開大門,「……你是風兒我是沙……」便驚天動地的轟過來,言柏堯呻吟著關上大門,「……纏纏綿綿繞天涯……」換拖鞋,「……珍重再見……」走過去,「……今宵有酒今宵醉……」拿起遙控器,「……對酒當歌……」用力一按,再轉過身來面對空蕩蕩的沙發。

  「不準『鬼』叫,你們再咻我也不怕!」他面無表情地說,「我早就警告過你們了,電視不可以開太大聲,會妨礙安寧,你們就是記不住是不是?」白眼一翻,「特別喜歡也不用開那麼大聲就可以聽啊!」嘆氣。「好好好,我買CD給你們,可是你們不準再開那麼大聲了!」

  語畢,他走向臥室,「曉蘭,不準跟進來!」停住,回頭。「因為臥室是我的私人空間,我希望能保有一些隱私……誰也不行……不,義父、乾媽也不可以,總之,誰要是敢進來,我立刻請他滾蛋!」

  晚些時,當言柏堯坐在餐廳裏看小電視吃晚餐時,一匙炒飯舀到嘴邊又放下,嘆氣。

  「乾媽大人,麻煩你,讓我看完這節新聞再說好不好?這樣很容易消化不良得胃病耶!」他對右邊的空位說。「好吧!」五秒鐘後,他洩氣地放下湯匙。「你先問吧!」

  「她?你是說……小喬?她怎樣?」他困惑地蹙眉。「是對她有好感,那又如何……沒可能,她太年輕了,我們至少相差十幾歲耶……拜托,乾媽,你們那種古代時候,六十歲的老爺爺娶個十歲的小女孩也不算甚麼,但是我這時代不行啊!」

  堅決地搖頭,「不,我不喜歡太幼稚的女孩……」言柏堯想了想,「嗯!確實,雖然年輕,但她的確不是個幼稚的女孩,可是這種事要講機緣的……」忽而尷尬的咧了咧嘴。「那是我看錯了嘛……好好好,就算我有意思,可是我又不知道上哪兒去找她……是同校,但我並不知道她是哪一系哪一年級的呀!」

  長嘆,「是是是,下次碰上了再說吧!不過……」他忽地凝目。「乾媽,這種事我爸媽從來沒催過我,以前你也沒對我嘮叨過,為甚麼現在突然……」眨了眨眼,凝肅的目光朝客廳那兒瞄了一下,聲音壓低。「我知道,但我是人,她是鬼,這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我對她也沒那種意思……」

  沉吟片刻,言柏堯頷首。「我明白了,我會……」話被門鈴聲打斷了,又急又長,這種按鈴法只可能是那個頑劣的言家小弟。

  「這種時候小七來幹甚麼?」嘟囔著起身去開門,經過客廳時,他先停下來對空蕩蕩的沙發警告道:「不管來的是誰,絕對不準再有類似上次那種惡作劇,知道嗎,曉蘭?」滿意的點頭。「很好!」

  門開處,果然是言家老七言柏舜,嘻著滿臉討好的諂媚笑容。「三哥。」

  「你又來幹甚麼?」言柏堯沒好氣地說,「不,別說,讓我猜!」他側身自鞋櫃裏拿出言柏舜的拖鞋。「一定是你該K書的時候不K書,在那邊聽CD跳舞,或者玩電腦玩遊戲,再不就是看VCD,又很不幸被媽或者大哥逮個正著,所以你就趕緊亡命天涯,免得被他們碎碎念到魂飛魄散,對不?」

  言柏舜傻笑兮兮地換上拖鞋。「三哥英明,小弟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言柏堯哼了哼,轉身走向客廳,「你呀!真是會混,告訴你,做人哪!基本道理要懂,不能老是這樣……」回過身來,愕然。

  「咦?人呢?」

  洞開的大門外,只見一只拖鞋橫在門檻上,一只拖鞋不翼而飛,還有一抹衣角消失於甫闔上的電梯門內,再加上一道清晰響亮的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可憐的言柏舜繼續亡命天涯去也。



  ☆ ☆ ☆
 


  電腦教室裏,小喬又在忙著整理筆記,不過大家都知道她沒課時上這兒來找人就對了。

  譬如現在就有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同學匆匆忙忙找上門來了。

  「裝……裝肖ㄝ ,明天早上有……有沒有空?」她跑得喘吁吁的。

  翻開記事本,小喬一瞥。「有啊,幹嘛?」

  「太好了!」女同學忙將錄音機交給她。「兩千,代我上兩堂課,筆記做詳細一點,還要錄音喔!」

  「錄音?」小喬詫異地看一下錄音機。「甚麼課?」這倒是頭一回碰上還要錄音的。

  「世界歷史。」

  「世界歷史?」小喬狐疑地想了一下。「要點名?」

  「不點。」

  「很難混?」

  「還不知道,是一位新任教授上的課。」

  「那為甚麼要錄音?」

  女同學兩眼忽地星光燦爛地亮了起來。「因為他上的課超棒,我從來沒上過那麼有趣又內容豐富的課,簡直……哎呀!你去上一次課就知道了,以前世界歷史課都嘛沒幾個人,可是他才上不到兩個月的課……啊!先提醒你一下,你要早點去喔!不然佔不到位置,你就得罰站了。」

  真有那麼厲害?「多早?」

  「起碼要半個鐘頭前。對了,聽說世界地理課的代課副教授那個叫甚麼……啊!叫蓮娜的,她正在死追我們那位世界歷史教授呢!」

  那個兩眼高高在上,頂著留美博士榮啣跩得不得了的蓮娜想追人家?

  「你們歷史教授幾歲啦?」

  「三十一。」

  難怪。「還算年輕嘛!」

  「別看他年輕,人家可是在英國拿到歷史博士學位,然後又到義大利拿到另一個博士學位,又跑到美國去教了兩年書,同時拿到第三個博士學位,很了不起的 !」

  「厲害!」小喬讚嘆。「好,我明天瞧瞧去!」

  翌日,小喬早早便去佔位置,而且是最前排位置,方便錄音,也方便她仔細看看那位了不起的博士教授。沒多久,她就了解到這位教授的課究竟有多受歡迎,座位客滿不說,階梯上也全被佔據了,還有站票呢!

  然後,就在上課鈴響的同一時刻,教授出現在門口。

  好準時!

  小喬暗忖,同時仔細看去,旋即呆了呆,脫口驚呼,「言柏堯?!」

  教授聞聲止步,轉過頭來,同樣訝異地低呼,「小喬?!」

  隨後兩人更異口同聲叫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過言柏堯立刻回復正常,他點點頭,「下課再說。」然後站上講臺。「好,各位同學,上一堂課的問題不知道各位找到答案了嗎?」

  「有!」轟然一聲,所有人不約而同爭先恐後的舉起手來。「我!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小喬卻驚訝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差點忘了按下錄音鍵。

  原來這個有潔癖又自閉的家夥真的在F大教書,而且還是個教授呢!



  ☆ ☆ ☆
 


  午前十時半,學生餐廳裏尚未開始供應午餐,不過小喬也不打算在這兒用餐,因為學生餐廳裏的自助餐、簡餐雖然便宜得很,但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她敢打賭廚師以前必定是養豬的,餿水隨便泡一泡就端出來喂學生了。

  「你的課講得實在沒話講,超棒的!」吸著果汁,小喬讚嘆道。「是因為上次見面時我說的話,你才準備得這麼充足的嗎?」

  言柏堯搖頭。「我以前就教過兩年書了,大部分資料都是那時候準備的。」

  「對喔!聽說你在美國教過兩年了,也是大學嗎?」

  言柏堯頷首。「耶魯大學。」

  「酷!」小喬更是驚嘆。「人家說你有三個博士學位,都是歷史學位嗎?」

  「兩個歷史學位,一個超心理學學位。」

  「超心理學?」小喬怔了一下。「你怎麼會去念那種東西?」

  言柏堯聳聳肩,不答反問:「你又怎麼會代人家上課?」

  「賺錢啊!」小喬聳聳肩。「不過你還真是了不起,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人家叫我錄音的呢!」

  眼底掠過一絲意外,「那就是你的打工?」言柏堯語氣訝異。「你不是在做那種固定時間的打工?」

  小喬嗤之以鼻地哈了一聲。「那種打工能賺多少?根本不夠我花的!」

  言柏堯兩眉微微一挑,表情在瞬間淡了下來。「是嗎?」語調也帶著一股批判意味的冷漠。「你一個月得賺多少才夠花?」聽她的語氣,像極了妮可那種貪慕虛榮的口吻,令人厭惡已極,也使人頗意外,沒想到她竟然是這種女孩子。

  「起碼要十萬以上!」小喬毫不猶豫地說。

  言柏堯沉默了下。「你的監護人呢?」即使是孤兒,未成年者理當有法定監護人,他們都不管她的嗎?

  「我媽媽?」垂眸,小喬吸了一口果汁,又沉默片刻。「住院。」

  她不是孤兒?

  言柏堯怔了怔,頓時瞭悟,「你在賺你母親的住院費?」倏又皺眉。「也不對,有健保的話,並不需要那麼昂貴的住院費呀!你母親究竟是甚麼病?」

  倣佛沒聽到似的,兩眼瞟向窗外,「天氣好像開始冷了!」小喬呢喃。

  見狀,言柏堯只好換另一個問題。「你到底都在打些甚麼工?」

  小喬嘴角一撇。「除了犯法和賣淫之外,甚麼都幹!」

  「你母親需要多少住院費?」

  再次垂眸,小喬淡淡地說:「住院七萬,特別護士四萬。」

  天哪,一個月十一萬,難怪她甚麼都幹!

  言柏堯深深看她一眼,現在他不只對她有好感,更對她感到好奇得很。

  「你沒有其他親人可以幫助你了嗎?」

  「你說我姑姑嗎?」小喬露出嘲諷的蔑笑。「在我老爸過世後,她就借口要照顧我和我媽媽,偷偷把我老爸遺留下來的財產搜刮一空,之後,除了每個月給我兩萬塊的生活費以外,她連一毛錢也不肯多拿出來,我還能指望她甚麼?」

  語畢,她吁了口氣,抹去嘲諷的笑容,換上另一副好奇的表情。

  「別說我了,說說你吧!大教授,你好像有很多家人對不對?」

  言柏堯頷首。「我父母和我奶奶都還在,兄弟姊妹加上我共有七人。」

  「哇,真的好多人耶!」小喬羨慕地說。「他們都住在一起嗎?」

  「除了已經結婚的兩個妹妹以外,全都住在一起。」

  「是喔!」小喬眨眨眼。「那你呢?你為甚麼自己一個人住?」

  這回換言柏堯垂下視線以避開小喬的目光。「我適合一個人住。」

  「啊,我知道了!」小喬彈了一下手指。「你自閉,所以喜歡自己一個人住,對吧?」

  「我自閉?」言柏堯哭笑不得。「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因為你好像很喜歡自言自語啊!」吸著果汁,小喬一臉無辜。「就像剛剛我們一起來餐廳的時候,半路上我跟我同學討論筆記時就注意到你居然對著那株大榕樹說話,告訴你,那樣真的很詭異耶!」

  言柏堯苦笑,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

  「你以後最好不要那樣了,想要自言自語也不要對著那棵樹說,其他任何一棵都可以,就是不要那棵,因為……」小喬神秘兮兮地左看右看,然後壓低聲音。「我聽學姊說,三年前那棵樹上吊死過一個女孩子,她是自殺的,人家不都說自殺的人升不了天嗎?所以她的幽魂始終在那棵樹下遊蕩,我是沒見過啦!不過好像有人見過,嘖,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言柏堯沉默片刻。

  「是真的。違背天命自殺的人通常是無法升天的,除非他能省悟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偏偏自殺的人大都懷有怨恨,怨恨不除,哪有可能去反省自己究竟做錯了甚麼?」

  就如在那棵大榕樹上吊自殺的女孩子,她懷著對拋棄她的男友的怨恨,三年下來絲毫不減,無論他如何苦勸她都無法釋懷,所以她只能繼續待在樹下遊蕩。

  「真的啊?也就是說,她的鬼魂真的在那棵樹下飄 ?」小喬驚訝地說。「不過除非我自己親眼見過,不然我還是不怎麼信的。事實上,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魂的存在,這點我都很懷疑!」

  「是啊!除非親眼見過,否則大部分人都不會相信。」言柏堯喃喃道。

  「啊!」望著手表,小喬忽地驚叫一聲。「天哪,都十一點半啦!難怪我肚子快餓扁了。」她跳起來。「走,我們不要在這兒吃,這裏的食物難吃死了,我帶你到學校外面吃。」

  「學校外面?」

  「對啊,告訴你喔!學校外面有一家豬腳麵線超級好吃,而且俗擱大碗,保證你吃了還想再吃!」

  「可是我不喜歡吃麵。」

  「那你吃豬腳我吃麵線。」

  「我也不喜歡吃豬腳。」

  「……好吧!那你喝湯,我吃豬腳和麵線,這總可以了吧?」

  「……」



  ☆ ☆ ☆



  開學後的一個多月,雖然同一校,但言柏堯和小喬始終都沒有機會碰上面,其實這也不稀奇,校區那麼大,學生那麼多,四年下來不曾見過半次面的大有人在。

  奇怪的是,一旦碰過一次面之後,雖然一在校南一在校北上課,兩人卻三不五時就會迎面對上,而且幾乎都是在同一個地點,就好像兩人事先約好了似的。

  起初,他們只是隨便打個招呼哈拉兩句便分道揚鑣,但不知從何時起,兩人開始相約一起到學校外面用午餐──言柏堯喝湯,小喬吃豬腳和麵線;或者言柏堯會請她幫忙找資料、整理資料,然後算打工費給她。

  元旦過後,小喬甚至會跑到言柏堯他家借電腦,但也不會在他家待太久,因為實在受不了他的潔癖。

  「喂!聽說你常常跑到世界歷史教授他家,是不是真的?」

  陳培儀探過來一張三姑六婆的臉,小喬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念她的書,因為期末考快到了。

  「哪有常常,偶爾去借一下電腦而已咩!」

  「而且人家都叫他言教授,只有妳不是連名帶姓的叫他,就是戲謔地叫他大教授,他也不像叫其他同學一樣連名帶姓的叫你,而是叫你小喬,這又是為甚麼?」

  他也是半個月前才開始叫她小喬的呀!

  「那是因為在他來我們學校教書之前我們就認識了,是朋友,朋友之間當然不像師生關係那麼嚴肅。」

  「是嗎?」陳培儀半信半疑地咕噥。「總之,不管是為甚麼啦!你最好小心一點,免得世界地理被莫名其妙的當掉。」

  小喬這才狐疑地瞟過去一眼。「為甚麼?」

  陳培儀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還問我為甚麼,別說你不知道蓮娜哈那位教授哈得要死,可是人家都不理她咩,搞不好就把氣出到你頭上來啦!」

  「那也不關我的事呀!」小喬辯駁。「你以為我喜歡到他家啊?哈,換了是你,去過一次就不會想再去了!」

  「為甚麼?」

  「為甚麼?」小喬很誇張地嘆給她看。「那家夥有潔癖呀,小姐!真受不了,不管我走到哪裏,只要一回頭,必定看見他拿著洗潔精和抹布跟在我屁股後面擦來擦去,連我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霧,他都要拿菜瓜布刷半天,天哪,我都快被他逼瘋了!」

  陳培儀失笑。「真有那麼嚴重?」

  「不只啊!」小喬又嘆了口氣。「有一回我自己到廚房去泡紅茶,離開之前,我明明已經很小心地把用過的地方都擦乾淨了說,誰知道我前腳才剛踏出廚房,他大爺後腳就跑進去大肆擦洗一番。害我每次用過他的廚房,都要跟過年大掃除一樣徹底清潔一遍。最可笑的是,我上一次廁所,他就要進去刷洗一次馬桶,真是……唉,我都不想講了!」

  陳培儀聽得張口結舌,搖頭。「聽你這麼說,我已經不想去了。」

  「還有啊!那家夥還有自言自語的毛病,沒事就聽他對電鍋說今天有甚麼電視節目不錯,或者命令沙發閉嘴,有時候是跟臺燈辯論歷史問題,還會警告維納斯雕像不要把腦袋隨便亂放,或是央求冰箱不要生氣,連好好的走在路上,他也可能突然停下來苦勸紅綠燈看開一點早點上天堂去。」

  「不……不會吧?」陳培儀笑到快掛了。「我看他好像滿正經的嘛!」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啊!」

  可是當她有急事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言柏堯。



  ☆ ☆ ☆
 


  今年的冬天既溼又冷,雨下個不停,這種天氣最好就是躲在被窩裏睡他個天昏地暗。

  小喬就這麼做了,半夜。

  雖然她睡的是硬邦邦的門板床,雖然她蓋的棉被比衛生棉更薄,雖然她住的頂樓違章通風效果奇佳,還會漏水,但只要能安安穩穩睡上一覺,這已經是天大的奢侈了,可惜老天連這一點點渺小的享受也看不得她擁有。

  夜半近三點,外面的傾盆大雨下得正熱鬧,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才當當當~~當四聲就把她給當醒了,睡眼惺忪地摸來手機貼上耳朵……

  二十分鐘後,她慌慌張張跑到言柏堯公寓大廈樓下猛按門鈴。

  生平第一次在半夜時分被門鈴吵醒,言柏堯以為是在作惡夢,一路跌跌撞撞的踢到沙發又碰翻盆栽,拿起話筒仔細看了一下對講機上的小螢幕。

  「咦?是她?」

  掛回話筒,他直接按下一樓大門的按鈕,然後回臥室去披上睡袍,再回到玄關打開門拿出小喬的專用拖鞋,才剛放好站直身,恰好瞧見小喬從電梯裏衝出來,渾身溼淋淋的。

  「幫我,言柏堯!」小喬滿臉憂惶急慮,平日的堅強和爽朗早已不翼而飛。「我媽媽的特別護士打電話給我,要我立刻去一趟,可是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半輛計程車,只好來找你……」

  言柏堯立刻回臥室拿了一套休閒服給她。

  「我要換衣服,你也先換下這套,可能大了一點,不過將就著還能穿。」

  十分鐘後,兩人分別進入言柏堯的轎車裏。

  「哪裏?」

  「慈安精神療養院。」



  ☆ ☆ ☆
 


  雨勢更大了,小喬兩眼凝住漆黑的車窗外,在靜默十分鐘後突然出聲。

  「四年前,那時候你應該還在國外,那一年春天在蘇澳公路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一輛遊覽車因煞車失靈翻落谷底,除了一人生還之外,其餘六十七人全數死亡,那唯一生還者就是我媽媽。」

  言柏堯吃驚地瞟她一眼,卻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

  「那一回他們是要回鄉掃墓,因為正值聯考前,所以我沒有跟去,自己待在家裏K書,沒想到恰好逃過一劫,但仍是失去了我老爸……」

  言柏堯露出同情的目光。

  「……最令人驚訝的是,全車的人都死了,我媽媽竟然除了烏青瘀腫以外,身上連一滴血半處傷口都沒有,真的好奇怪……」小喬疑惑地搖搖頭。

  「不過我媽媽雖然很傷心,但為了我,她仍是堅強的站起來,準備獨立撫養我。反正房子是自己的,老爸還留下一筆銀行存款和一家燈飾行,再加上保險理賠,要生存下去並不困難。可是……」

  她徐徐轉正臉,視線盯在前面的雨刷上,神情極為困擾。

  「我老爸下葬的那天晚上,她突然瘋了!不斷哭叫著說老爸來找她,全車死者都來找她,他們好像拚命想跟她說甚麼……」

  「她看得見他們?」言柏堯訝異地脫口問。「聽得見嗎?」

  「不,她只看得見,聽不見……」驀然噤聲,小喬回過臉來,將不可思議的眼神投注在他側面。「你相信她?」

  「……沒跟她談過,我也不敢確定。」言柏堯謹慎地說。

  小喬想了想,繼而恍然。「因為你念過超心理學,所以你相信這種說法的可能性?」

  言柏堯雙眼盯住前方道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後來呢?」

  「後來?」小喬倏地發出一聲嘲諷的笑。「後來因為我媽瘋得無法正常生活,我姑姑就出面將她送到療養院,把我接到她家,再偷偷吃掉我老爸遺留下來的所有財產,然而最過分的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直至我高中畢業為止的三年間,她一次也不讓我去探望我媽媽,甚至不讓我知道我媽媽到底在哪裏。幸好在我考上大學之後,終於讓我查到我媽媽在哪裏,我馬上偷跑去看她,那時候我才知道姑姑為甚麼不讓我去探視我媽媽……」

  他大概也可以猜想得到。「為甚麼?」

  「因為她把我媽媽扔進一家很便宜的私人小療養所內,你知道,就是那種非常簡陋的療養所,而我媽媽……」吸了吸鼻子,她的聲調在痛心中蘊含著更大的憤怒。「我媽媽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果然是如此。「於是你立刻把你媽媽接出來送進另一家好一點的療養院?」

  小喬頷首。「我跟姑姑大吵一架,但她始終不肯答應讓媽媽換療養院,說甚麼瘋子根本不會在乎住在甚麼地方,何必浪費那種錢?我一火大就搬出姑姑家,原想休學來照顧媽媽,但媽媽並不是隨時都瘋的,當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堅持我不能因為她而毀了自己的將來,否則她寧願死了算了!所以……」

  「所以你才會繼續念下去,」言柏堯接著說下去。「一邊拚命賺取自己的生活費和你母親的住院費。」

  「我姑姑只肯給我一個月兩萬元的生活費,那根本不夠啊!」小喬苦笑。

  沉默了會兒。「你母親沒有任何進步嗎?」

  「全然沒有。」小喬搖頭。「上個星期我才去看過她,她依然堅持那些同車的死者時刻纏住她不放,隨時都驚嚇得半死。」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是她太愛我老爸了,因此才老是幻想老爸回來找她,又覺得全車的人都死了卻只有她一個人活著,所以深感愧疚……」

  「也就是說,她自己在折磨她自己?」

  「對。」

  言柏堯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因為醫生的診斷也不是不可能,沉重的心理創傷的確會逼人發瘋,精神層面的問題從來沒有人能夠完全理解過。

  然而當他陪伴小喬到達宏偉先進的慈安療養院,在護理人員的帶領下,通過靜謐的走廊來到頭等病房,甫一打開房門,乍見房內的景象,即連是他,亦不免驚駭得連退數步。

  見鬼!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多「人」同時擠在一個如此狹小的空間裏,這簡直是爆滿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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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37: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曾經有人說,莊媽媽和女兒簡直就像是雙胞胎姊妹般相似,可想而知莊媽媽曾經是個多麼迷人的女人,但此刻的她披頭散發,瘦削枯槁,不斷發出恐懼慌亂的哭叫,誰也瞧不出她過往曾有過的風韻,怎麼看她都只是個瘋子!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再過來了!天哪,誰來幫幫我趕走他們啊!」

  「媽!」小喬心痛的抱住媽媽。「我會幫你趕走他們,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莊媽媽偷覷一眼,再次狂嚎。「不,你騙我,他們還在……不,不要靠近我,滾開,滾開!」

  「媽……」小喬哽咽著更抱緊了媽媽,實在不知該如何幫助她才好。

  「小喬,你……」言柏堯不知何時跟進病房裏來,佇立在她們母女身邊張望四周,下頷緊繃,神情凝重。「能不能請特別護士先出去一下?」

  「為甚麼?」

  「因為我可以幫助你媽媽。」

  聞言,毫不猶豫地,小喬立刻請特別護士出去並把門關上。雖然她不知道言柏堯是否真能幫上她媽媽,但此刻的她,甚麼辦法都願意試試。

  「小喬,我現在要做的事你或許無法了解,不過還是要請你相信我,晚一點我會向你解釋的。」

  「嗄?」小喬聽得滿頭霧水,正待回問,卻見言柏堯已背轉過身去,倏忽一聲大喝,駭得她抽了口氣和媽媽抱成一團。

  「統統住口!」威淩的視線掃過空蕩蕩的病房內,言柏堯語氣強硬地怒道:「她根本聽不見你們在說甚麼,你們這樣逼她有甚麼用?有甚麼事跟我說吧!我會盡量幫你們。現在你們先退開一點……呃,算了,你們也沒地方退了,反正,不要再靠近她了!現在,請問哪位是莊先生?哦,是你,好,請你告訴我,你有甚麼話想告訴你太太?」

  實在不敢相信他竟然挑在這種時候又開始發作自言自語的自閉老毛病,小喬正想破口罵過去,驀地又發覺本來一直抖個不停並哭叫不已的媽媽,竟然不再顫抖也不再哭叫,反而跟言柏堯一樣盯住同一處方向──床尾,詫異之餘決定要暫時忍耐片刻,至少媽媽鎮定下來了。

  言柏堯的模樣看上去真的好像在傾聽某人說話,而且臉色越聽越沉重,眉宇越攢越緊。

  「原來如此,難怪你們這麼著急,也難怪明明應該只有六十七個『人』,這裏卻擠進來一百多『人』,那麼……」他朝病房右邊瞄了一下。「就是他們……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是不容易,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不能再嚇她了……我知道你們不是有意的,總之,以後想說甚麼就跟我說,我會轉告她。」

  然後,他望向病房右邊。

  「請你們放過她好嗎?我會另外想辦法讓……可是他們……啊!這麼久了……但如果我能夠……是嗎?無論如何不行嗎?……好吧!那我只好……」

  他突然自毛衣領口內掏出一條黑繩,上面係著一枚古銅錢。

  「義父,請你來一下好嗎?」他對古銅錢說,兩秒後,他收回古銅錢,轉注床邊的櫃子。「啊!義父,麻煩你看住他們,別讓他們靠近過來,謝謝。」

  他一回過身來,小喬尚未開口,莊媽媽便搶著問:「他說甚麼?我先生說甚麼?」

  言柏堯在床沿坐下,安慰地拍拍莊媽媽的手,「莊先生要我代他向你道歉,他不是故意要嚇你的,他只是想保護你、警告你,事實上……」他朝病房左邊揮了一下手。「他們全都是,但是你聽不見他們說甚麼,所以他們很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會表現得那麼……呃,兇狠,其實他們只是急。」

  「那……」莊媽媽怯怯地看了一下病房右邊。「他們又是誰呢?」

  「啊!他們啊……」言柏堯也跟著瞟過去一眼。「晚一點我再告訴你,現在重要的是你必須到我家去,因為……」他朝身後看了一下。「瞧見沒有,我後面這個身穿漢朝戎裝,還把腦袋挾在腋下的將軍,他是我義父,只要有他在,那些對你有惡意的家夥就無法靠近你……」

  莊媽媽卻是一臉茫然。「誰?」

  言柏堯呆了呆。「咦?你看不見我義父嗎?那……總之,只有住到我家去,我才有辦法保護你。」

  莊媽媽凝視他片刻,又轉向病房左邊。

  「我先生對我拚命點頭,我想他是讚成我去你家吧!」

  「很好,那就……」言柏堯朝聽得楞楞發呆,一臉白癡樣的小喬點點頭。「先讓你媽媽住到我家去吧!小喬,這裏實在太擠了。」

  擠?

  小喬疑惑地環視一圈起碼有十坪大的病房,除了幾件必要的家具,其他甚麼也沒有,空曠得不得了,他居然說這兒太擠了?

  「可是……」

  「小喬,」莊媽媽說話了。「我想住到這位先生家去,你爸爸也很讚成啊!」

  老爸?

  雖然媽媽說話的內容仍是不正常,但表情語氣卻又出奇正常,也許言柏堯是用甚麼特殊心理治療法在幫助媽媽,倘若真是如此,她最好順應他們兩人的要求,或許媽媽真有機會康復也說不定。

  於是──

  「好吧!」她同意了。



  ☆ ☆ ☆



  回到言柏堯的公寓後,言柏堯即發現莊媽媽能看見的很有限,這倒省卻了很多麻煩。

  「莊太太……呃,我想我還是叫你伯母吧!伯母,他們都在外面客廳,不會隨便進來,所以你不用害怕,」言柏堯很慷慨的把臥室讓給小喬母女。「如果你累了的話,可以先睡一覺,我敢保證沒有『人』會再來騷擾你了。」

  莊媽媽考慮了下。「不,我想先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好,那我先去泡壺茶。」

  他一出去,小喬正想追問,卻先聽見媽媽嘆了口氣。

  「真好,終於有人能相信我、幫助我了!」

  「媽?」

  莊媽媽苦笑。「我知道大家都不相信我,以為我是瘋子,但我是真的看見你爸爸以及當時同車的人,他們好像要對我說甚麼,但是我聽不見;另外,還有好幾十個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更可怕……真的好可怕……」

  見媽媽神情如此認真,目光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就如同往日那般溫和嫻雅,小喬不禁開始懷疑──

  難道媽媽真的……見鬼了?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言柏堯捧著茶盤回來,三人各自坐定,言柏堯望住小喬片刻。

  「你聽過陰陽眼嗎?」

  小喬怔了怔。「陰陽眼?你是說僵屍道長的電影裏所說的那種可以看見鬼魂的眼睛?」

  言柏堯頷首。「那是流行於我國民間的一種古老傳說,佛家的人相信長有陰陽眼的人不僅可以看到現實的世界,還可以看到陰慘慘的另一個世界──陰間。」

  淡淡一哂,他又說:「不過一般人是不太相信這種事的,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那是神棍的騙錢手段,或者是眼睛有毛病,要不就是腦袋瓜子該去檢查一下哪顆螺絲松了。我想你也是其中之一,對吧?」

  小喬聳聳肩,不語。她向來就不信那種事。

  「不過如果從科學家的觀點來解釋,也許你比較容易理解。」

  「哦?他們又是如何解釋的?」

  「他們的解釋是,人的肉眼所能看到的光是紅橙黃綠藍靛紫等七種單色光所組成的可見光,但有某種特異能力的人可以看到不可見光區部分,如紅外光、紫外光等。也就是說,有陰陽眼的人他們的眼睛可見光接收範圍要比一般人來得寬廣,所以他們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異象。」

  「啊……」小喬似乎有點了解了。「意思就是說,陰陽眼是特異功能其中一種?」

  「你相信特異功能?」言柏堯反問。

  「那個可信度比較高一點。」

  「確實。」言柏堯點頭。「然而不管是可見光或不可見光,是眼病或幻覺,可信度是高是低,有少數人的眼睛確實可以看見一般人所見不到的東西,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睜大雙眼凝睇言柏堯好一會兒,「你不會是要告訴我……」眨了眨,「你有陰陽眼吧?」小喬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給他笑出來,臉型憋得有點滑稽。

  言柏堯沒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來喝了幾口,放下,倣佛想到甚麼有趣的事般咧開笑臉。

  「你知道我第一個會說的字眼是甚麼嗎?」

  「不是爸爸就是媽媽。」小喬理所當然地說。

  「錯,」言柏堯笑得更開懷。「是爹。」

  「爹?」小喬失笑。「你是古代人啊?居然叫爹!」

  「真的,我第一個會說的就是爹,然後是娘,而教我叫爹的那個『人』是個老愛把腦袋到處亂放的漢朝大將軍,教我叫娘的則是一個臉頰上吊著一顆血淋淋的眼珠子的唐朝女人,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們就一直在我身邊,害我小時候一直以為人的腦袋隨時都可以拿下來再裝回去,眼珠子也隨便你愛戴不戴,滿頭滿臉的血更是家常便飯。」

  小喬呆了呆。「你在開玩笑?」

  言柏堯搖頭。「不騙你,我爸媽告訴我的時候還氣得半死,抱怨他們得跟看不見的鬼搶兒子,因為我老愛對著空氣叫爹娘,卻不太願意叫他們爸媽,甚至還要求他們一個把腦袋拿下來,一個把眼珠子挖出來之後才肯叫他們爸媽,因為……」他孩子氣地吐了一下舌頭。「我覺得那樣比較好玩。」

  「好玩?」小喬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你不怕嗎?」

  「一個小嬰兒怎麼可能懂得甚麼是可怕?」言柏堯辯駁。「直到我懂事時也習慣了,更不可能去害怕那種早已習以為常的東西。在我眼裏人跟鬼是一樣的,有時候還會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鬼。當然,那是小時候,長大以後我自然知道該如何區分人或鬼了。」

  「不可思議!」小喬喃喃道。「那你爸媽又如何處理你這種情況?」

  「起初他們認為是小孩子隨便亂掰,根本不予理會,後來又以為是我腦袋有問題,還帶我去看心理醫生,那個蒙古大夫說我是偏執妄想症,居然要拿我去做實驗治療,又是電療又是神經刺激,聽得我爸媽趕緊帶我落跑。」

  「後來呢?後來呢?」小喬聽得入迷,見他停了一下下,馬上催促他繼續。

  「那時候我舅舅在英國留學,他休假回來得知我的狀況,便帶我去給他在歐洲超心理學會的朋友鑒定,證實我確實有陰陽眼。我會到英國留學也是他們提供的學費和食宿,甚至還有薪水,因為他們想研究我的陰陽眼,有時候也會要求我去協助研究一些鬼屋的疑問。」

  「所以,當我以為你在自言自語時,其實你是在跟……」小喬咕噥。「呃,那個說話?」

  言柏堯頷首。

  「跟你那個……」小喬咽了口唾沫。「爹娘?」

  言柏堯笑了。「後來我認他們為義父、乾媽,也是為了他們,我才會搬出來獨居。」

  「可是他們既然是漢朝和唐朝的人……不,靈魂,為甚麼沒有乖乖的待在中國大陸,反而跑到臺灣來?」

  「因為我爸爸有搜集古錢幣的嗜好,」說著,言柏堯掏出掛在胸口的古銅錢,「這是義父的墊背錢,」再掏出另一個係在紅繩上的古銅幣。「這是乾媽的墊背錢,他們是跟著這兩個銅幣來的。」

  「那麼久了,他們為何還逗留在人世間?」

  「義父忠貞一生卻被冤枉砍頭,乾媽付出所有卻被變心的男人殺害,兩人的怨氣都極深,恐怕很難升天。」言柏堯嘆息道,隨即又揚起唇角。「不過有他們陪在我身邊也確實幫了我不少,起碼那些有能力作怪的鬼靈傷害不了我,好幾次我被找替身的鬼看上,也都是義父和乾媽在保護我。」

  「好幾次?」小喬驚呼。

  「沒辦法,因為我看得見他們,換句話說,就是我的靈感力很強,所以一般的靈體都很容易受到我的吸引。事實上,如果不是有義父在,我身邊可能會聚滿數量驚人的靈體。」

  小喬呆了半晌。

  「令人難以置信!」她喃喃道,再次重申她的難以接受,腦袋裏仍在整理歸納資料當中。「那麼我媽媽並沒有瘋,而是確實看見我老爸了?」

  「是。」神情忽又恢復原先的嚴肅,凝重再次回到言柏堯臉上。「而且這件事相當麻煩。」

  小喬母女相覷一眼。「怎麼說?」

  言柏堯想了一下。「我簡單的說,遊覽車會失事是因為鬼找替身,所以伯母原本也應該要死的,但她僥幸沒死,所以那些找替身的鬼才會追來要逼死她,否則他們一個也無法升天。相對的,只要她不死,遊覽車上的鬼就不會被逼作替身,所以他們也急忙跟來保護她。」

  「不能想別的辦法嗎?」

  「除非能知道第一批死在遊覽車失事地點那六十八個地縛靈到底有甚麼怨恨,但那是完全沒可能的事,天知道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歷史。至於這一批同樣是替身的地縛靈也在那兒等待了將近一百多年才等到另一批恰恰好是六十八個人,也恰恰好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的數,他們不會輕易放棄的。」

  小喬眼底首次浮現驚慌之色,可見她已經開始相信了。

  「那現在怎麼辦?」

  「先住下來再說,起碼伯母在這兒是安全的,我義父是高齡兩千歲以上,又帶滿身殺氣的靈體,能敵得過他的鬼少之又少,有他在,保證沒有其他鬼靈敢隨便闖進來。」言柏堯安慰道。「至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等學校期末考結束後,我會跟義父乾媽仔細研究一下,總會有辦法的。」

  「也只有如此了。」小喬無奈地說。「啊!對了,你這兒原先有多少個……呃,那個?」

  「六個。」言柏堯笑唇微勾,因為她到現在還不敢說出那個字。「三個中國籍,一個日本籍,還有一個是從歐洲跟來的,一個從美國跟來的。」

  「原來是聯合國。」小喬喃喃道。「也就是說,現在這個屋裏總共有……七十三……一百三十……不,一百四十一個那個?」

  「一百四十。」言柏堯輕快地更正。「伯母還活著,所以有一個地縛靈無法離開原處。」

  「一百四十?天哪,這才叫名副其實的鬼屋,你還說這兒是最安全的?」小喬失聲道。

  「抱歉,我說錯了,那六十七個地縛靈不敢進來,只好圍繞在這房子四周等待。譬如……」言柏堯起身,慢吞吞地走過去把窗簾一一拉上。「他們有好幾個正貼在窗外鬼叫……」

  抽了口氣,面色青白的莊媽媽立刻一溜煙躲到女兒背後。

  「我……我怎麼都沒注意到?」

  「屋裏有燈,外面又黑又在下大雨,如果聽不見他們的鬼叫是不會注意到他們的。」

  「我……我聽不見。」莊媽媽吶吶道。

  「聽不見才好,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所以……」言柏堯嘆息地喃喃道,大步過去猛然打開房門,怒吼,「你們小聲一點好不好,三更半夜的,會妨礙安寧耶!還有,義父,到底要我說多少次,不要把腦袋到處亂放,現在這麼多『人』,真的很佔位置好不好!」

  從房門望出去,只見空蕩蕩的客廳裏,遙控器飄浮在電視機前方,電視螢幕不斷跳過來跳過去的變換,倣佛有人在搶電視;沙發前,中國時報攤開在半空中,還有一本雜志從門前緩緩飛過去……

  「你們到底在吵甚麼……餐廳也有一臺啊……」言柏堯頭痛地捏著太陽穴。「他們是客人,禮讓一下不行嗎……不可以,不可以到書房看VCD,待會兒我要到書房睡覺……不然就統統不要看!」

  聲落,電視突然啪一下主動關掉,可是不過兩秒後又自動打開,然後開始開開關關開開關關開開關關……

  「夠了,你們又想把電視弄壞是不是?我說不要看……乾媽,你怎麼可以這樣就說我不孝……我知道你想看,但……可是大家都在吵嘛……好好好,隨便你們!」

  砰一下門關上,言柏堯一臉沮喪地背靠著門。

  「看樣子我的電視又快死於非命了!」

  小喬看得目瞪口呆。

  這下子她不信也得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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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38: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如果有七十幾隻鬼天天在你家吵吵鬧鬧開party,一般人會如何呢?

  不用問,必然是馬上拿出所有權狀,既慷慨又大方的雙手奉送出去,然後逃到另一個國家去說服自己,那只是噩夢一場!

  但言柏堯不是,他是天天大吼到拿川貝枇杷膏當水喝,直到期末考結束,成績計算完畢,終於有時間處理家裏的問題時,他已經吼不出聲音來了。

  而小喬也不再續接新工作,因為她不再需要負擔一大筆住院費用,更因為必須趕回去陪伴媽媽,雖然沒有『人』會隨便闖進臥室裏,但讓剛出院的媽媽獨處太久總是令人不太安心。

  伴同張若婕和陳培儀走出PUB,小喬大大松了口氣。

  這是之前預約的最後一件工作,終於結束了,接下來她就可以安心的成天陪伴在媽媽身邊,療養院也很慷慨的退回半個月的費用,所以暫時不必擔心生活費方面的問題,先專心處理好媽媽的問題再來考慮其他也還不遲。

  「你搬家了嗎?」陳培儀問。

  「對,我退掉了原先的租處。」那兒只適合養蟑螂老鼠和她這種只要有地方睡就可以的人,並不適合讓需要療養的莊媽媽住。

  「早該搬了,」張若婕咕噥。「那種地方虧你還能住那麼久,真是佩服你!」

  「便宜嘛!」

  「那你現在又為甚麼要搬?」

  「我媽媽出院了,我得另外找地方和媽媽一起住。」

  「咦?她好了嗎?」

  「算是好了吧!」

  「那你們現在住哪裏?」

  「朋友家。」

  「這麼說,寒假你就沒空出來happy ?」

  「廢話!」

  「好吧,那有空再聯絡,掰掰!」

  回到言柏堯的公寓,拿出言柏堯給她的鑰匙打開門,小喬驚訝的發現今天的柏家公寓安靜得像個死人窩,沒有言柏堯的大吼大叫,也沒有驚天動地的連續劇主題曲,不由得猶豫了半天才敢踏進去,深恐一步踏錯誤入咒怨的鬼屋。

  直至換上拖鞋,戰戰兢兢地進入客廳後,小喬終於發現理由在哪裏了。

  客廳的電視爆了,還在冒煙,餐廳的小電視也爆了,火花辟哩啪啦到處跑,好像聖誕節的小燈泡一閃一閃亮晶晶。

  臥室門開,莊媽媽的腦袋小心翼翼地鑽出半顆來。

  「啊,小喬,你回來了,快,快進來!」

  一進臥室,小喬忙著追問,「發生甚麼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莊媽媽小聲說。「我只聽見兩聲爆炸,然後是言先生暴跳如雷的聲音,我就趕緊把你爸爸叫進來,其他『人』好像全都嚇跑了,你沒看見屋裏沒半個『人』嗎?」

  這話實在問得很奇怪……不,是這句話本身很有問題!

  「言柏堯呢?」

  「我也不知道,出去了吧!」

  「不過他義父一定還在,否則那些惡鬼早就跑進來找你了。」

  莊媽媽連連點頭。「說的也是。」

  小喬轉頭東張西望。「老爸在這裏?」

  莊媽媽溫柔地笑望床邊。「他在那兒,你想跟他聊聊嗎?」

  小喬怔了怔。「怎麼聊?」

  莊媽媽牽著她到床邊,「哪!坐下。」小喬正要坐下,卻又被媽媽一把拉開,「都那麼大的人了,不要坐你爸爸身上撒嬌,來,坐這邊。」莊媽媽按著她在另一邊坐下。

  小喬啼笑皆非地瞄了一下剛剛差點坐下的地方──明明沒有人說!

  「這個是言先生借我的,」莊媽媽打開筆記型電腦。「你爸爸他們才過世四年,沒有甚麼能力,但至少可以按鍵……」

  「啊,所以他們才有辦法搶電視看!」而且搶得電視都爆了!

  「是啊!現在的電視只要輕輕按一下,甚至碰觸一下就夠了,對他們來講不是很困難。」

  「如果一開始就想到這個辦法就好了。」小喬懊惱地說。

  「不,前兩年你爸爸他們還沒有這種能力,」莊媽媽熟練地按了幾個鍵,移動滑鼠,打開WORD,「後來也沒有想到,畢竟他們都不是慣用電腦的人。」然後把電腦轉向適才小喬差點坐下的地方。

  「好了,看看你要跟爸爸說甚麼,可以說了。」

  「嗄?」小喬無措地看看電腦,看看媽媽,再看看媽媽說是爸爸坐的地方,「啊……」拚命搔腦袋,「這個嘛……」繼續抓頭發。「呃,我……我……」好吧!她大概已經能夠接受這種事了,可是要她跟一個看不見的人「聊天」,難度未免太高了吧?

  三分鐘後,她仍在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鍵盤自己動了,螢幕上開始出現注音符號,再拚成字體,很慢。

  對不起,孩子,爸爸不能再繼續照顧你,還得辛苦你替我照顧媽媽,真的很抱歉!

  「不會啊!爸爸,」小喬脫口道。「你知道我一向很堅強的,所以一點也不辛苦,真的!」

  你媽媽說房子、燈飾行和銀行存款都被你姑姑侵佔了,是真的嗎?

  「是真的,不過爸爸不用擔心,我有能力養活媽媽的!」小喬忙道。

  電腦停了,換媽媽說話。

  「不要嘆氣,」她對電腦前的空位說。「這不是你能預料到的事,錢財是身外之物,失去就算了,小喬很能幹,我也還能工作,所以沒問題的,不要擔心我們,嗯?」

  我確實沒有想到妹妹會做的那麼絕,可是小喬是我的寶貝獨生女,所以我偷偷替她設了一筆信托基金,準備給她充當留學費用或者是結婚基金,雖然數目不是很多,但多少可以貼補一些。小喬,在你滿二十歲之後,信托公司會主動和你聯絡,到時候你可以用那筆錢好好安排一下你和你媽媽的生活,起碼在你畢業之前,你們都不需要這麼辛苦。

  「爸爸……」小喬感動地撫摸著電腦螢幕。「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你已經為我考慮那麼多了!」

  你是我唯一的寶貝女兒啊,我不為你想,還能為誰想呢?

  咬著下唇,忍住淚水,小喬兩眼在空氣中徒勞地搜尋,「爸爸,我真希望能跟媽媽一樣看得見你!」在期待落空後,悔恨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只要一眼就夠了,爸爸,我想告訴你,我好愛你,爸爸,真的,我好愛好愛你!」

  莊媽媽抽抽鼻子。「小喬,你爸爸正抱著你呢!」

  「是嗎?」小喬喃喃地闔上雙眼。恍惚中,似乎真有一股溫馨的氣氳包圍著她,或許是真,也或許是錯覺,然而爸爸那份疼愛的心意卻是不容否認的真實,溫暖地擁抱住她,撫慰了她。

  「爸爸,我……」

  她正想再告訴爸爸她有多愛他,冷不防地,驀然自客廳殺來一聲咆哮。

  「你們統統給我滾出來!」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不僅打斷了小喬偉大的傾訴,更駭得沉浸在溫馨親情中的母女倆不約而同摔下床,再趕緊爬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報到,心頭七上八下,不知道是淡水河又滿出來淹大水,或者是駝著臺灣的地牛又要翻身了?

  也許兩者皆是?

  「老天,他真的很生氣耶!」小喬咕噥著打開房門,但見言柏堯氣唬唬地站在客廳中央,兩手扠腰,一副君臨天下的姿態。

  「言……言先生,有……有甚麼事嗎?」莊媽媽半躲在女兒身後,囁嚅地問。

  「咦?啊,抱歉,我不是在叫你們,是在叫他們!」依然憤怒不已的眼狠狠地掃射周遭。「你們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嗎?還不快出來!」

  片刻後,他改為雙手抱胸。「現在,我先警告你們,要看電視就不準搶,要搶就不準看,這是我最後一次買電視,你們再給我弄爆一次,這輩子都別想再看電視了!」說完兩秒,死光眼驟然劈向右前方。

  「你說甚麼再給我說一次看看!」

  哼了哼。「諒你也不敢!還有,明天人家送電視來的時候,你們不準給我搞鬼捉弄人家,聽見沒有……三臺,兩臺放客廳,一臺放餐廳,這總該夠了吧……不夠?開玩笑,難不成要我買七十三臺電視來給你們一『人』一臺……我管你們,你們自己去表演給自己看吧!」

  話落,他仍是忿忿難平地開始把爆掉的電視搬到大門外,然後搬來掃把、吸塵器、水桶、拖把、地板蠟、抹布、菜瓜布、洗潔精等,打算大肆清掃一番。

  小喬先叫媽媽回房,再卷起衣袖來準備幫言柏堯清理。

  「這不是頭一次?」

  言柏堯瞟她一眼,嘆氣。「包括今天買的四臺在內,我已經買了三十一臺電視了!」

  小喬驚訝地吹了一聲口哨。「真厲害!不過你剛剛不是說三臺嗎?」

  「還有一臺要放臥室裏,伯母才不會太無聊。」言柏堯一面仔細把電視架上的碎片清掃到垃圾桶內,一面解釋。

  「謝謝。」小喬感激地道,也拿了一條抹布到餐廳去處理放小電視的櫃子。「你的成績都打好了嗎?」

  「都好了,也送到教務處了。」

  「那好,幹脆我們今天就來個年前大清掃吧!我們兩人合作,最多兩天就可以OK了。」如果是她,這種時時刻刻保持清潔最高等級的屋子根本不需要再清掃哪裏,但對言柏堯而言,再整理上一百回也不嫌多。

  「不用。」

  「呃?」

  兩眼斜斜地朝落地窗前看過去,「義父、乾媽、曉蘭,你們負責客廳和餐廳,其他『人』負責廚房和前後陽臺,記住,我要檢查的喔!所以你們最好仔細一點。」語畢,言柏堯轉回來招呼小喬。

  「走,我們整理書房去!」

  小喬並沒有立刻跟過去,她怔楞地注視著言柏堯頭也不回地進書房去,再回頭看著掃把自己站起來掃地上的塵屑,洗潔精瓶飄上半空中在櫃子上噴灑洗潔液,轉眸,菜瓜布貼在落地窗上刷刷刷,拖把懸空浮起來浸入水桶裏泡水,吸塵器也自己滾到玄關……

  酷,能不能也給她一套這種全自動的清潔用具?

  ☆ ☆ ☆

  過年又是一個考驗,也是另一個大災難,因為言柏堯的乾媽要求得完全按照習俗來,而他的義父則嗤之為婦道人家無聊的堅持,無論做甚麼,他們必得先大吵一架才能進行下一步。

  餐廳裏,小喬與莊媽媽面面相覷,不解言柏堯為何突然靜默下來,而且一副受不了的痛苦表情,片刻後,他猛然起身。

  「我們到書房去,等他們吵完再繼續討論要不要到我家拜年!」

  不過言柏堯仍習慣性地去拿來抹布,準備先把餐桌上剛剛放紙筆的地方擦乾淨再離開,小喬不覺翻了翻白眼,莊媽媽抿唇一笑,不以為意地徑自進廚房裏去,打算乘機泡壺紅茶。

  「對不起,請讓讓好嗎?我想泡紅茶……謝謝。」

  對於媽媽跟言柏堯一樣老愛對著空氣說話,小喬實在不曉得該高興還是該苦笑。

  一段時間過去,莊媽媽已經不再害怕那些遊覽車上的鬼靈,因為知道他們沒有惡意,而他們也不再表現出令人畏懼的「惡形惡狀」來,態度非常平和友善,但最主要的是,他們與她親愛的丈夫是「同一國」的,既然她不怕丈夫,自然也不需要害怕他們。

  十分鐘後,他們在書房裏圍著小圓桌享受紅茶和片刻安寧,窗簾早已拉上了。

  「你到底跟你義父討論過沒有?」

  言柏堯慢吞吞地放下紅茶杯。「討論過了,但是……」

  「但是甚麼?」

  「義父只堅持一個『最好』的方法。」

  真的討論出辦法了,而且是最好的辦法嗎?

  「甚麼方法?」小喬忙問。

  言柏堯嘆氣。「殺了他們!」

  「呃?」小喬呆了呆。「可是……他們早就死了不是嗎?」

  「他們還有靈體。」莊媽媽提醒她。

  小喬想了一下,「你是說……」遲疑地看著他。「讓他們完全消失?」

  言柏堯頷首。「這的確是最快也最徹底的辦法,可是……對你們來講,他們是可怕的鬼靈,但對我而言,他們就跟平常人一樣,所以除非是萬不得已,我盡量不想去傷害他們。」

  「我大概能了解你的感覺,可是我們總不能一直躲在你這兒啊!」小喬抗議。「你不在意,我們也會不好意思嘛!」

  言柏堯沉默半晌。

  「好吧!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設法說服他們,如果真不行,那就只好這樣了。」

  然後,元宵過後不久,在學校開學的前兩天,言柏堯突然告訴她們,「他們走了!」

  「咦?你終於說服他們了嗎?」小喬與媽媽驚喜地相擁歡呼。「太好了,媽,你終於脫離危險了!」

  言柏堯卻絲毫不見歡容。「不,不是我說服他們的。」

  小喬怔了一下。「那是你義父?」

  搖頭,「也不是。」言柏堯又否認了。

  小喬狐疑地端詳他。「那究竟是怎樣嘛?」

  默默的,言柏堯把當天的報紙拿給她,眸一低,頭版新聞的大標題怵目驚心地映入她眼簾內。

  蘇澳公路上的大慘劇,紅娘專車,斷魂遊覽,六十八人死亡……

  紅娘聯誼社舉辦的春節大聯誼演變成春節大災難,原是三十四對男女,其中一對臨時退出,加上男性司機和女性領隊,恰恰好是男女各半數的六十八人……

  「老天!」小喬顫聲望向莊媽媽,後者更是臉色慘白。

  「他們……他們代替我們……」莊媽媽說不下去了。

  小喬抬眸與言柏堯平板的表情相對。

  難怪他高興不起來!

  可是片刻後,言柏堯的表情緩和下來了,在他聽得莊媽媽的啜泣之後。

  「不要難過,這是注定的。」

  「可是……可是他們都還那麼年輕……」

  「不管他們多年輕,或者換了別人,任何人以那種人數經過那兒,注定要被抓去當替身,承受那份久遠流傳下來的怨恨,直到他們等到另一批替身承接那份怨恨,才能夠脫離束縛。」

  「但……」

  「不要再想那麼多了,無論多無奈,那已經是事實,改變不了了,何況你們現在……」言柏堯環顧四周。「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操心。」

  莊媽媽仰起淚痕斑斑的臉,困惑地蹙眉。「甚麼事?」

  「他們……」言柏堯朝左右各瞥去一眼。「應該可以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了,卻還逗留在這裏,這表示他們尚有心願未了,所以你們必須幫他們完成心願,他們才能夠安心離開。」

  「那是當然,這是我們的責任,理該幫忙!」莊媽媽抹去淚水,忙道,並朝女兒望去,後者毫無異議地附和著點頭。「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先找地方搬走,否則老是要言先生睡書房也不好,我知道書房裏那張床對言先生而言實在太小了,因此……」

  說到這,在一旁越聽臉越黑的小喬突然一把將媽媽扯到一旁去,先對言柏堯咧了咧嘴,再背過身去和媽媽講悄悄話。

  「可是媽媽,在取得那筆信托基金之前,我們不夠錢另外租地方住啊!」現實問題最重要,禮貌有空再講究也不遲。

  「對喔!」莊媽媽喃喃道,低眸略一思索。「好吧!那我先去向你姑姑借,等拿到信托基金之後再還她。」

  「哦,媽,你別呆了好不好?」小喬嘆道。「姑姑肯借你才怪,她會怕你沒辦法還她呀!如果老實告訴她爸爸還留了一筆信托基金給我,我保證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搶過去,在我取得那筆基金之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姑姑很會鑽法律漏洞,這樣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那怎麼辦?」

  「我也……」

  「你們先暫時住對面吧!」

  小喬楞了一下,旋即猛然回過身去。「對面?」

  言柏堯微笑頷首。

  小喬狐疑地皺眉。「我知道對面公寓的房客在過年前搬走了,可是這麼昂貴的公寓,我們根本租不起啊!」

  「不用租,」言柏堯慢吞吞地說。「那是我的房子。」

  兩秒的靜默,然後是一聲錯愕的驚呼。

  「你的?」

  「我家人很多,房子又不算大,他們一個個結婚生孩子,總有一天會有人必須搬出來住,所以當年我索性買下整個頂樓,就是準備有那麼一天時,他們可以搬到對面來住。」

  小喬眨了眨眼。「你這麼有錢?教授薪水有這麼高嗎?」

  言柏堯聳聳肩。「教書只是兼職。」

  小喬微微一呆。「那你的正職是甚麼?」

  言柏堯忽地咧嘴一笑。「妳猜呢?」

  小喬雙眉一揚。「抓鬼?」

  言柏堯失笑。「不,我沒有能力抓鬼。」

  「那是甚麼?」

  「你知道我最喜歡的娛樂是甚麼嗎?」

  現在是怎樣?元宵已經過去了,他還想玩猜謎遊戲嗎?

  小喬瞇起雙眼,惡意地說:「除妖?」

  言柏堯又笑了。「是看電視。」

  居然喜歡看電視,他是已經老到不能動,只能癱在電視機前面吃爆米花了嗎?

  「難怪你連書房裏都擺電視,又那麼捨得花錢買電視,而且……」小喬咕咕噥噥的。「咦?不對,現在不是在說這個問題吧?現在是在說,你的正職到底是甚麼?」

  真是,他的提示那麼難以理解嗎?

  「妳猜啊!猜對了我就告訴你。」

  「猜對了我還用得著你告訴我嗎?」

  「我不告訴你猜對了,你怎麼會知道猜對了沒有?」

  小喬窒了窒。「那……提示!提示!給點提示,總不能教我沒頭蒼蠅似的亂猜吧?」

  「我已經給過你提示了。」

  「欸?」小喬一臉茫然。「有嗎?」

  「有啊!就在剛剛。」言柏堯一本正經地說。

  「剛剛?」小喬攢眉苦思,「剛剛你也沒說甚麼呀……啊!」兩眼驀然惡狠狠地瞪圓了。「你不會是在耍我吧?」

  朝抿嘴輕笑的莊媽媽投去一眼,「伯母還在旁邊,我怎麼敢耍你?」言柏堯忙聲明自己的冤枉。

  小喬哼了哼。「最好是這樣!」

  見他們像小孩似的鬥嘴,莊媽媽不覺笑著搖搖頭。

  「你們繼續猜你們的燈謎吧!我要跟妳爸爸聊天去。」

  「是喔!」小喬曖昧地擠眉弄眼。「不會是在床上聊吧?」

  「不知道你在胡扯些甚麼!」莊媽媽赧紅了雙頰,笑罵。

  「不是嗎?」小喬咧開大嘴,笑得很誇張。「你們不就是在床上聊出我來的嗎?」

  莊媽媽臉更紅,輕啐一聲,為免女兒說得更露骨,急忙轉身離去,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臥室門後,小喬的笑容隨即逸去,深深嘆息。

  「老爸要是離開了,媽媽又得傷心一次了!」

  「不,伯父決定要留下來等伯母。」

  「……耶?!」

  「恭喜,你又是父母雙全了!」

  「什……甚麼呀……」小喬哭笑不得地傻住了。

  鬼父人母?

  見鬼,這算甚麼父母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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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開學後,因為雨下個不停,也為了省下車錢,只要言柏堯有課,小喬便搭他的車上學,這樣明目張膽的行為自然會引起多方議論,不過小喬全然不予理會,因為她有比澄清那種事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

  在文學院大樓的空堂教室內,兩顆腦袋又湊在那邊分配工作了。

  「這位是……呃,基隆我熟,我去。」

  「這個他老婆已經再婚了。」

  「這位我已經把結婚禮物補送給她女兒了。」

  「這個……啊!樹林,交給我,明天下午我沒課。」

  「好,那後天就可以開始進行中部地區的了。」

  兩顆腦袋分開,言柏堯伸了一個大懶腰,小喬愁眉苦臉,兩條濃濃的眉毛揪在一起打架,看上去非常好玩。

  「怎麼擺那種臉?」

  「中部耶!」小喬細數名單……哇,四十七個!「我幾乎每天都有課,只有周末可以去,一次大概只夠時間處理一、兩個,這樣……起碼要半年以上才處理得完耶!」

  「我一個星期只有兩天有課,我去。」

  「可是……」

  「不要說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只要我一直看得見,這些都算是我的問題。何況我也不是頭一次處理這種事,你不用太在意。」

  言柏堯一面說,一面反手用力揉捏後頸背,小喬注意到他常常做這種動作。

  「累了?」

  言柏堯苦笑。「可能是我不喜歡運動,又老是坐在電腦前,所以很容易腰酸背痛。」

  「回去我幫你踩踩吧!這招對我老爸一向很有效的喔!」小喬很慷慨的免費提供她的服務,「至於現在……」她起身站到他身後,兩手先試探性地在他肩上按了幾下,「嗯!確實滿僵硬的。」然後擺好手勢開始用力按摩起來了。

  「啊……」言柏堯闔上眼,低低呻吟。「好舒服。」

  「我在健身院打過幾次工。」小喬得意地說。

  「你學甚麼都很快。」

  「只要抓到訣竅,任何事都很容易上手。」

  「確實。」

  片刻的沉默後──

  「大教授。」

  「嗯?」

  「我爸媽……呃,還有我,想正式跟你道謝。」

  「謝甚麼?」言柏堯漫不經心地問。

  「如果不是你,我媽媽現在還在療養院裏發瘋,甚至可能和我老爸一起被那些惡鬼抓走了!」

  「我說過了,只要我一直看得見,這種事都算是我的問題。」

  「但你幫了我們是事實啊!」小喬抗議似的反駁。

  「你為甚麼念德文系?」言柏堯很突兀地轉開了話題,因為他實在沒甚麼興趣繼續剛剛的話題。

  小喬手上停了停,腦袋差點轉不過來。「呃,我想過有機會要到德國留學,因為德國免學費,我只要打工支付自己的生活費就可以了。」不過她可不是這麼輕易被人拉著鼻子走的人。「你還把房子借給我們住。」

  「反正我也不缺錢,並不急著把它租出去賺租金。」言柏堯慢條斯理地說。「麻煩你往下面一點好嗎?謝謝。」

  小喬順應他的要求照做了,然後繼續說:「從第一次見面你就幫了我,現在我們全家又因為你而終於能再聚在一起,你無法否認這是一件非常大的人情啊!」

  「好吧!」言柏堯嘆著氣。「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讓我有機會回報你嘛!」

  「你想回報我?」

  「當然!」

  「認真的?」

  「廢話!」

  「好,那麻煩你一件事。」

  「任何事!」

  「請你閉嘴!」

  「……」
 


  ☆ ☆ ☆
 


  小喬從未交過男朋友,不是沒有人追,事實上,跟在她後頭的追求者自來不曾少於一拖拉庫,但是她實在沒有空,也不曾出現過任何一個男孩子足以使她興起交往的渴望。

  她重視的是感覺,沒有那種感覺,再出色的男孩子也放不進她眼裏,追得再緊迫也只能得到斬釘截鐵的回絕,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完全沒有商量餘地。

  「第四百封!」

  先丟下一封精致的信,然後在小喬身旁坐下,陳培儀剛張開嘴,那封信又被拍回她大腿上了。

  「麻煩你,垃圾桶!」小喬仍一心專注在翻譯作業上。

  陳培儀嘆著氣拿起信揮了一下。「真沒良心,人家可是鍥而不捨的一天一封地給你寫了這麼多情書,你居然一封也不給人家瞄一下。」

  「沒空、沒興趣、沒耐心,你小姐有空、有興趣、有耐心還有良心,妳拿去看啊!」

  「人家是要給你,又不是給我。」陳培儀反駁,再把信放回小喬的作業上面。「看一下嘛,又不會死!」

  啪一下,信封馬上又飛回陳培儀大腿上。「請問你收了人家甚麼賄賂?」

  陳培儀心虛的窒了一下。「我……我哪有!」

  「那就別來說服我!」小喬停下筆,翻閱德語字典。「我忙得很,OK!」

  「有甚麼好忙的?你現在又不打工了!」陳培儀嘟囔。「說到打工,為甚麼現在你甚麼都不接了?」

  「要筆記的我照樣賣,而且……」小喬漫不經心地說,放下字典,繼續翻譯作業。「我現在有比打工更重要的事。」

  「那你的學費怎麼付的?」

  「助學貸款。」

  「那不是要家長陪同到銀行辦理的嗎?」

  「我媽出院了。」

  「哦!所以現在是你媽媽負責賺錢 ?」

  「不是,不久前我才知道我老爸留了一筆信托基金給我。」

  「難怪。」陳培儀好奇地趴在小喬的作業旁。「那你剛剛說比打工更重要的又是甚麼事?」

  「不關你的事。」

  「跟言教授有關的事?別否認,你最近一有空就和他在一起,誰都嘛知道。來,老實招供吧!妳是不是跟言教授在交往?」

  小喬再次停筆,厭惡地白她一眼。「你少白目了你,是跟我老爸老媽有關的事,大教授只是幫我忙而已啦!」

  「他為甚麼要幫你忙?」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嘛!」

  「你這話實在很沒有說服力。」陳培儀咕噥。

  「甚麼話沒有說服力?」張若婕突然出現在另一邊徑行坐下。

  「咦?要上課了嗎?」小喬忙看手表。「嘖,還有一個鐘頭嘛!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到?」

  「我不想跟上次一樣遲到,讓那個女人又記我一次。」張若婕拿出筆記,「筆記借我對一下。」翻開。「你們剛剛到底在說甚麼?」

  「她說她和言教授只是朋友。」陳培儀搶著回答張若婕的問題。「你信嗎?」

  「不信!」張若婕不假思索地做出否定的回答。

  「為甚麼?」小喬滿臉的不服氣,把世界地理筆記拿給張若婕。「我們真的是朋友啊!」

  「你自己說的。」

  「哪有?我哪有……」

  「你說過,未免讓人家誤以為你給他機會,你絕不會交男性朋友,不會讓任何男生太親近你,除非你對他有意思。從你進F大以來,你也一直遵循這個原則,換句話說,你沒有任何男性朋友,只有同學。」

  小喬不禁啞口,因為她的確這麼說過,也確實按照這個原則拒絕所有男生,直到她認識言柏堯……

  可是言柏堯真的是朋友嘛!

  「或許……」張若婕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從筆記移到小喬臉上。「是你自己不明白自己的感覺?」

  「嗄?」小喬滿頭霧水。

  「我是說……」張若婕放下筆,轉過來與她面對面。「你有沒有想過為甚麼願意讓他那樣接近你?」

  「因為……」種種原因,所以不得不讓他接近她呀!這可以算是環境所逼吧?

  「也許你下意識裏並不排拒他?所以找各種理由說服自己這是不得已的,其實是你自己想接近他?」

  「少扯了,我怎麼可能這樣嘛!」明明就是因為他的特殊能力,所以她不得不接受他的幫忙……除了到療養院接回媽媽之前的那兩個多月,因為他們常常有機會「偶遇」,所以……所以……呃……

  看出小喬的困惑與遲疑,張若婕不覺啞然失笑。

  「妳喔!最好仔細想想比較好吧!」語畢,又看回她的筆記了。

  「仔細想想?」小喬喃喃重復。

  想甚麼?

  想為甚麼她要堅持和言柏堯之間的朋友關係,反倒將他們的師生關係撇到一旁去坐冷板凳嗎?

  嗯……對喔!為甚麼呢?



  ☆ ☆ ☆



  從自家門出來,走幾步到對面,小喬按了按門鈴,耐心等待言柏堯開門。

  既然搬出來了,小喬自然不好意思再使用言柏堯給她的鑰匙,雖然她一直忘了還給他。

  門開,言柏堯正在聽電話,一見是她,揮揮手示意她進去後便徑自回書房,她關上門也隨後跟進去,一邊聽他以流利的標準英語與話筒另一端對話,一邊隨意瀏覽這間大得驚人,而且整齊乾淨得好像從來沒人用過的書房。

  片刻後,言柏堯放下電話。「找我有事?」

  正在翻閱德文小說的小喬聞聲回頭,「啊!你說完啦?」忙將小說放回原位。「嘿嘿,是這樣啦!今天是我爸媽的結婚紀念日,我想說我這個強力飛利普最好躲遠一點比較好,他們要說甚麼親熱話也比較沒有顧忌……」

  「想kiss也可以,不過大概只能碰碰而已,」言柏堯漫不經心地說,一面翻找桌上的一迭資料,然後抽出一張,凝目閱讀。「如果想再多一點的話,十年後再說。靈體的能力就跟人的經驗一樣,是由時間累積而來的。」

  「耶?真的?」小喬訝異地驚呼。「也就是說,我避開的對 ?」光是想象媽媽對著空氣嘟高嘴的模樣,她就想笑。

  「可以這麼說。」言柏堯抽出另一張,兩相對照。「他們呢?」

  所謂的他們,是遊覽車上那些鬼族無業遊民。

  「哈哈,我……」小喬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我叫他們過來你這邊。」

  「叫他們不要又搶電視搶爆了。」

  「不用擔心,我說過了。那……」小喬小心翼翼地覷著他。「我可以來借住一晚嗎?放心,我不跟你搶臥室,書房或客廳都……」

  「你睡臥室吧!今天我要用書房,可能半夜都會有人打電話來找我。」

  「半夜?」小喬好奇地微傾腦袋。「跟你剛剛那通電話有關?」會在半夜打電話來,八成是住在時差恰好相反的地區。

  「嗯!他們希望我能抽空去看看約克郡的一棟宅邸。」

  「酷!」小喬羨慕地讚嘆。「可以到歐洲耶!」

  言柏堯瞟她一眼。「妳想去?」

  「當然。」

  「那麼……」言柏堯又看回手上的資料,「如果你願意,春假有十天,你可以充當我的助手跟我一起去。」他建議。

  「可是……」

  「放心,所有的費用概由他們那邊負責。」

  小喬雙眸一亮,「真的?」隨又黯然。「可是我還有工作要處理,你知道,中部那邊的工作……」

  「近半數都OK了,這已經比你預計的快很多,剩下的晚十天處理又如何?」

  「你說的也沒錯啦……」小喬考慮了會兒。「好,我去!」

  言柏堯打開電腦。「還有其他事嗎?」

  雙手舉高作投降姿勢,小喬忙道:「沒有了、沒有了!我先去洗澡,你忙你的吧!」

  言柏堯點點頭,一心專注在螢幕上,滑鼠動個不停,驀地,他停下來朝門口方向看了一下,因為書房外突然傳來一聲興奮至極的尖叫,他不禁莞爾,搖搖頭,繼續工作。

  洗過澡後,小喬考慮了下,決定由她負責晚餐來回報他讓她借住。打開冰箱瀏覽一遍,記得幹貨箱裏還有香菇和幹貝,腦袋裏轉了兩轉,已經開好菜單了。

  五分鐘後,圍著圍裙,一手菜頭一手耙刀,小喬衝向大門,咒罵不已。

  哪有人按電鈴按成這樣,他家死人了是不是?

  門一開,門裏門外的人同時楞住。

  好面熟的人,可是她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呀!小喬疑惑地暗忖。

  哇,不得了,他不過被大哥關在家裏K書K了三個多月沒來而已,三哥家裏竟然多了一個美眉,還是一個漂亮得令人咋舌的美眉!言柏舜暗讚不已。三哥終於開竅了嗎?

  「你……啊!」小喬腦際靈光一閃,驀然想到面前的人可能是誰。「你是言柏堯的小弟對不對?」

  言柏舜嘻開燦爛的笑。「對,我是。那妳是……」

  「我叫小喬,來,進來,進來,言柏堯在書房裏忙,這裏你應該很熟,自己來吧!」

  現在恐怕是她比他更熟了吧?

  言柏舜慢吞吞地進去,關門,自己換拖鞋,腦袋裏已經開始推動豐富的幻想力,忙著天馬行空地編寫劇本,浪漫的、曖昧的、激情的,各種各樣的場景各自忙著各就各位,而且從頭至尾只有男女主角的戲份──男主角是三哥,女主角則是這位自稱小喬的美人兒。

  嘖嘖,她的身材還真是超辣!

  在沙發上坐定,小喬才剛倒了一杯果汁給他,言柏舜便忙著追問,「你是三哥的情人嗎?」

  小喬甫始一楞,旋即聽得書房門口傳來一聲低叱,言柏舜來不及轉頭,後腦勺便被K了一記叉燒包。

  「別胡說,她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撫著後腦勺,言柏舜兩眼一眨。「哦,原來是學生情人!」

  又是一記豆沙包。「朋友,她是我的朋友!」

  「哦,原來是學生情人女朋友!」縮著脖子,言柏舜曖昧地打量小喬那一身賢妻的打扮。「所以她才特地跑來為三哥做晚餐嗎?」

  言柏堯直翻白眼。「她只是來借住一晚而已。」

  狠狠地彈了一聲響亮至極的響指,「哦,原來是同居學生情人女朋友!」言柏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誇張得非常可笑。

  小喬再也忍不住轟然爆笑。

  「言……言柏堯,你弟弟……你弟弟真的就跟你說的一樣耶!」

  「現在你知道我為甚麼拿他沒轍了吧?」言柏堯嘆息道。「你又跑來幹甚麼?大哥不是說在你考完之前不可以隨便亂跑的嗎?」

  「三哥,你一點也不關心可愛的弟弟我喔!」言柏舜委屈地抱怨。「我已經考完了啦!」

  「咦?你考完了嗎?」言柏堯驚訝地想了一下,「啊,對,時間已經過了。」說著,忙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上身迫切地朝言柏舜那邊傾過去。「那麼,分到哪一所大學了?」

  「成績還沒公布啦!」

  「那你……啊,謝謝。」先謝過小喬倒給他的果汁,言柏堯又問:「你自己估計能不能分配到學校?」

  「這個嘛……」言柏舜猛抓頭發,表情尷尬。「哈哈,不太清楚耶!」

  兩眼一翻,「也就是說,在能與不能邊緣 ?你啊!若是肯多用點功就沒問題了。」言柏堯無奈道。

  言柏舜吐了吐舌頭,「那個,三哥,」眼角朝廚房那邊瞄過去,聲音降低。「那個小喬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嗎?啊,別K我,人家是真的在問嘛!」

  「夠了沒有?」言柏堯咬牙切齒地說。「她只是很單純的朋友,你別再亂造謠言了。」

  「那你為甚麼讓她住在這裏?」言柏舜直搗黃龍地問。「你不是最討厭人家跑來家裏找你的嗎?還讓她住這裏呢!可愛的小弟我想在這裏住兩天都得哀求你半天哩!好過分,親弟弟居然比不上一個漂亮妞兒。」哀怨的兩眼狠狠地瞅住言柏堯。

  靜默了幾秒,「那……那是有原因的。」言柏堯小聲為自己辯駁。

  反手一比,「那個原因也包括為甚麼你願意破例讓她使用你的廚房嗎?」言柏舜以控訴的語氣繼續追殺,「那次老媽來看你,你連進都不讓她進你的廚房呢!」哼了哼。「差別待遇喔!信不信我回去告訴老媽?」

  窒了窒,「她……她……」言柏堯有點狼狽。「她用過廚房後,保證會細心整理回原樣的。」

  「老媽就不會嗎?」

  「媽……媽跟我的標準不同啊!」言柏堯心虛地吶吶道。

  瞄著廚房,「她跟你的標準就沒兩樣?」言柏舜得理不饒人,步步進逼。「難不成她也有潔癖?」

  「我沒有潔癖,我只是比較講究衛生而已。」言柏堯斷然反駁。

  「才怪!」言柏舜嗤之以鼻地道,神態益發猖狂。「你那如果不叫有潔癖,這世上就……」

  「等等!」言柏堯忽地挑眉沉下臉去。「請問你今天究竟是來幹嘛的?批判我?如果是的話,麻煩你滾蛋,我還有工作要忙。」

  「欸?」一句滾蛋,言柏舜忘形的囂張頓時好像妖魔鬼怪一樣見光死,人高馬大的人瞬間縮成小丸子。「別這樣嘛!三哥,我是你最親愛的小弟弟耶……」

  倣佛在驗證他的話似的,廚房那邊即時傳來一聲呼喚。

  「喂,言家小弟弟!」

  這是甚麼稱呼?

  「我叫言柏舜。」言柏舜哭笑不得地說。「甚麼事?」

  「你要留在這裏用晚餐嗎?」

  搶在哥哥否決之前,言柏舜連忙回道:「要!」

  「好,那過來幫忙!」

  「耶?」言柏舜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他不是客人嗎?

  「不要讓他進廚房,廚房的事他一點也不會。」言柏堯忙起身要過去幫忙。「還是我來幫你吧!」

  「不會?」小喬橫過來一眼。「那怎麼行,現在是男女平等的時代,男人的事女人要會,女人的事男人也要會,否則早晚會被淘汰掉的。」

  言柏堯腳步停住,略一思索。

  「嗯,說的有道理,好吧!小七,你是應該開始學學廚房裏的事了,晚餐後,你負責清理廚房,仔細一點,我要檢查的喔!」

  言柏舜差點昏倒。

  不會吧!那女孩子開口一句話就可以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頑固的三哥居然肯讓他進廚房禁地,還「放心」交給他整理?

  說那女孩子只是他的學生,誰信?

  晚餐時,事實更印證了言柏舜的猜測。

  「嘖嘖,小喬,你的手藝還真不賴耶,跟三哥有得拚喔!」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教你啊!」

  「呃……」言柏舜縮了縮脖子。「這個……我想慢點再說吧!等我真的有需要時再……」

  「你這小子就是這樣,」言柏堯嘆道。「老是這麼輕浮,沒一件事肯認真去做,老是這麼吊兒郎當的,要知道,做人哪……」

  一聽到那三個字,言柏舜瞬間臉色大變,正待丟筷子扔碗逃之夭夭……

  「要腳踏實地,我媽說的;」小喬續接的恰到好處。「好高騖遠最不切實際,我老爸說的;所以無論大小,重要或不重要,每一件事我都認真去做,得過且過是最浪費生命的做法。」

  「對,就是這樣。」言柏堯讚賞地猛點頭。

  言柏堯在驚訝之餘更覺意外。

  哇咧,這個厲害,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能夠圍堵三哥泛濫的長江水呢!

  而且……

  言柏舜悄悄打量言柏堯的眼神和表情。

  三哥的堅決否認究竟是在掩飾真相,或者是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對小喬的感覺呢?

  當然是掩飾真相。

  都有過一次經驗的人了,怎麼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呢?

  從欣賞到喜歡,言柏堯很清楚自己對小喬的感情變化,又因為莊媽媽的緣故,有機會讓他們更親近地相處在一起,在非刻意的情況下,在無意識中,悄悄醞釀出一份真實的感情。

  但他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對於感情這方面更是小心翼翼,特別是在經歷過妮可的背叛之後,他更不容許自己輕易付出真愛,一旦付出真愛就非得有結果不可,到那一天,他才會很清楚的對她表白他的感情。

  在這之前,他甚麼也不會說,不管任何人做任何猜測,或者直接詢問他,他打死都不會承認。

  直至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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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4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裏頭還有兩萬多,省著點花,我們應該可以捱到四月底。」

  把金融卡放在莊媽媽手上,小喬再寫下手機號碼交給她。

  「還有,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事就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莊媽媽好笑地搖搖頭,「你當我是小孩子嗎?我是你媽媽呀!養你這麼大,難道自己過幾天都沒辦法嗎?何況,還有你爸爸陪著我呢!」

  「對喔,我忘了還有老爸在喔!」小喬恍然拍了一下腦門。「媽,言柏堯的乾媽會留下來,如果有急事的話,叫老爸去找她,她會想辦法幫忙的。」

  「我知道了。」

  「還有,千萬記住,出去買東西的時候盡量不要和老爸說話,要說也得躲起來說,免得人家又以為你瘋了。」

  她在這邊對母親殷殷交代,至於另一邊──

  「伯父,你放心好了,我會看好小喬,不會讓她惹出甚麼麻煩來的,何況她很聰明,英文也還可以,我相信絕不會出問題的。」言柏堯一邊把衣物整理至行李箱裏,一邊說道。

  「不用,不用,所有的費用都由英國那邊負責……嗯?」他突然停下來,凝目望住床邊。「給伯母的……可以啊!要甚麼樣式……我懂了,那是要珍珠、鑽石或……那就由我決定 ……其實伯父也可以自己去挑嘛……」

  然後,三月底,春假的第一天,小喬生平第一次搭飛機,興匆匆地跟著言柏堯來到英國,再由超心理學會人員帶領到北約克的馬肯菲德府,那是一幢圍有護城河的十四世紀領主宅邸,僅在夏季白天開放參觀。

  「既然有鬼,怎會開放參觀?」小喬小聲問。

  「因為那個……」言柏堯指指小禮拜堂。「所以他們只在晚上出現,因此這兒只開放白天。」

  白發蒼蒼的英國教授博尼回過頭來。「有看到甚麼嗎,堯?」

  言柏堯搖頭。「還沒有。」

  「看樣子我們還是得在這兒過幾天。」另一位長著一張馬臉的女人安娜開始指揮人員把儀器搬進L型宅邸內。

  博尼退後兩步與言柏堯並肩而行。「沒有任何感覺?」

  「全然沒有。」言柏堯依然搖頭。「你確定這兒有?」

  「確實有,」博尼斬釘截鐵地說。「上回我們來的時候,確實有測量到能量數據,也攝到了某些影像,不是很清楚,但的確存在。」

  「查到有可能是誰嗎?」

  「只查到馬肯菲德家族是反對亨利八世以及解散修道院的北方大族之一,在十六世紀時曾由莊園組叛軍,企圖推翻伊麗莎白一世擁立蘇格蘭女王瑪麗……」

  「結果沒有成功,所以……」言柏堯接著說。「他們的下場可能不太好?」

  博尼頷首。「確然,我在猜想有可能是當時被處決的叛軍。」

  「八成是。」言柏堯站定在中庭,視線由正屋轉向側廂房,再由側廂房拉回正屋,片刻後又移至側廂房二樓窗口。「多半在哪裏出現?」

  「就在你現在看的地方。」

  「我想也是。」言柏堯慢吞吞地步向側廂房。「那裏曾經死過人嗎?」

  「根據紀錄,只有一個十七世紀時領主的長子,他被繼母毒殺,當時只有十六歲,就在他舉行婚禮前夕。」

  言柏堯頷首。「今天晚上我就住那間房。」

  「我也要!」小喬忙舉手要參一卡。

  言柏堯皺眉。「你想幹甚麼?」

  小喬瞄了一下博尼,拉拉言柏堯的衣袖,示意他低下頭來。

  「甚麼?」

  「我沒見過外國鬼嘛!」小喬踮腳附上他的耳低語。

  「你甚麼鬼也沒見過。」他倒是見過她的鬼樣。

  「聽聽你們的對話也可以嘛!」

  「你也聽不見。」他也常常聽她鬼叫。

  「聽你說我大概就能瞭了啦!」

  「我不瞭你既聽不見也看不到,為甚麼一定要去湊熱鬧。」

  「喂,你真的很摳喔!」小喬生氣了。「你都見過那麼多了,分我一點看看是會怎樣?所以說,做人哪,有時候就是得慷慨一點,不要老是大包大攬捨不得分點湯給別人喝……」

  這算甚麼不倫不類的比喻?

  言柏堯一把捂住她的嘴,嘆氣。「分妳看,可以了吧?」

  小喬即刻化怒為笑,喜孜孜地比了一個勝利手勢,言柏堯則拿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是女人都怕鬼,為甚麼偏偏她不怕呢?



  ☆ ☆ ☆
 


  夜半更深正好眠,鬼聲啾啾好可怕!

  「那是甚麼聲音?」

  「風聲,樹聲,從右邊樹林裏傳來的。」

  「是嗎?」小喬懷疑地探出窗外。「啊,真的耶!這邊一整片都是樹林 。」

  蹺著二郎腿,言柏堯安詳地坐在一張古樸的高背椅上,唇畔浮笑。

  「我猜『他』一定跟你一樣,常常從那扇窗探頭出去看。」

  抽了口氣,小喬瞬間跳離窗戶,一步退到床邊,尖叫,「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又說……」

  「我猜的。」

  小喬頓時氣結。「你……」

  「晚了,睡吧!」言柏堯很聰明的及時舉出休戰牌。

  兩只冒火的眸子瞪住他老半天,她才不情不願地同意休戰。

  「睡哪?」

  「妳睡床,我睡椅子。」

  往後瞄一眼,再次抽了口氣,「才不要!」小喬又一步跳得更遠。「『他』要是怪我佔『他』的床,害『他』沒得睡怎麼辦?」

  言柏堯笑開了。「鬼魂是不睡覺的。」

  恨恨地橫他一眼,小喬一屁股坐上另一張十六世紀的長沙發上。

  「我睡這裏就好。」

  言柏堯聳聳肩。「隨便你。」

  「奇怪,怎麼突然冷起來了?」小喬搓搓手臂。「難怪博尼叫我們多帶兩件外套,這裏的天氣真的很不穩定呢!」

  言柏堯忽地朝她身邊瞄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是啊!」

  繼續搓手臂,「我們不要睡了,聊聊好不好?」小喬轉動視線打量著這間約有十五坪大小的房間。

  又往她身邊瞥了一眼。「好啊!聊甚麼?」

  「聊……」小喬的目光定在床對面墻上的一幅畫像,那是一幅青澀少年的油畫,十五、六歲的年紀,瘦削的五官,羞怯的眼,不曉得是不是「他」。「你想今晚『他』會不會來?」

  「『他』……」背往後靠,「已經來了。」言柏堯慢條斯理地說。

  「嗄?」一時之間,她好像無法理解他說的那句話到底是甚麼意思。

  言柏堯望住她身旁空位。「『他』就坐在你身邊……」

  搓手臂的動作僵住。

  「『他』在仔細端詳你。」

  小喬宛如石膏像般僵硬,而且蒼白。

  「『他』說你好漂亮。」

  小喬臉頰抽搐了下。

  「『他』在摸你的頭髮。」

  咕噥一聲,小喬兩眸掠過一抹驚恐。

  「『他』正用手背碰觸你的臉……」

  還沒說完,小喬已然拉開喉嚨尖叫著撲向言柏堯,然後整個人跳進他懷裏。

  言柏堯不由放聲大笑。「天哪!你嚇壞『他』了。」

  「我……我嚇壞『他』了?」小喬不敢置信地抖著嗓子。「『他』……『他』才嚇壞我了好不好!」

  一手環住她,一手拍拍她的背予以撫慰,言柏堯仍注視著長沙發。

  「你想要甚麼嗎?」

  「呃?」小喬愕然仰眸,這才發現他不是在跟她說話,而且他說的是英文,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空蕩蕩的長沙發。

  「說說看,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為甚麼?」言柏堯凝神聽了一會兒,蹙眉,「不,我不喜歡!」他又聽了好半晌,然後攢眉沉吟許久。

  「好吧!不過……」他再次盯住長沙發,「你保證不會傷害任何人?」頷首,「可以,但是只有今晚喔!」言柏堯神情認真地與對方定下協議。「對,在天亮之前……好,我相信你。」

  小喬正想問他和對方敲定甚麼生意,言柏堯已俯唇附在她耳傍細語──中文。

  「『他』有個心願無論如何想要完成,我想幫『他』,但『他』卻說那件事一定要『他』自己親自去達成,所以我要把身體借給『他』……」

  小喬驚喘,在她出聲之前,他已捂住她的嘴,繼續說:「放心,我不是頭一次做這種事。待會兒我得把義父的銅錢拿下來,『他』才能借用我的身體,至於銅錢就交給你,一旦你覺得情況不對,你就把銅錢往我身上扔,義父便會出現把『他』趕離開我身上,這樣你清楚了嗎?」

  小喬眨眨眼,點頭。

  言柏堯這才放開手。「如果『他』在晨曦初起時仍不肯離開我的身體,你一樣可以把銅錢往我身上扔。」

  「可是如果『他』只是想藉你的身體離開這兒,甚至霸佔你的身體,所以一借到你的身體就逃之夭夭了呢?」

  雙眸瞥向油畫,「那你就燒掉那幅畫像!」言柏堯輕語。

  「咦?」小喬也跟著朝那幅油畫看過去。「那真的是『他』?」

  言柏堯點頭。「是『他』。」

  「被繼母毒死的少年?」

  言柏堯再點頭。「『他』死得很痛苦。」

  「『他』……」戰戰兢兢的目光朝長沙發投去,「想報仇?」

  言柏堯搖頭。「害『他』的人早就死了,如何報仇?」

  「也對,那……」小喬兩眉一蹙,不解了。「『他』到底想幹嘛?」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說。」

  盯著油畫又瞧了半天,「好吧!那……」小喬無奈地起身。「如果你決定要幫『他』了,那就幫吧!」

  於是,言柏堯將銅錢拿下來交給她,就在銅錢離開他的手的那一瞬間,小喬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圓睜的眼對上那雙羞怯的眸子──跟油畫上一模一樣的眼神,差點又扯嗓門叫了出來。

  「你……你是誰?」瞧見那雙眸子現出困惑之色,小喬這才想到自己說的是中文,忙改用英文再問一次,「你是誰?」

  「我……我叫阿吉爾。」配合那雙羞澀的眸子,聲音也是膽膽怯怯的。

  見鬼,那家夥真的跑進言柏堯的身體裏頭去了!

  小喬咽了口唾沫。「你……你究竟想幹嘛?」

  阿吉爾規規矩矩地坐在高背椅內,兩手擺在膝上,腦袋羞澀地垂下。

  「我……我死的時候正好是婚禮的前一天。」

  「所以?」

  「我……還不滿十六歲。」

  「然後?」

  「我……沒有經驗。」

  沒有經驗?

  處男?

  一股不祥的預感悄悄浮上心頭,「因此?」小喬實在不想問,卻又不得不問下去。

  「我……」羞赧的眸子偷覷她一眼。「很喜歡你。」

  他很喜歡她?

  小喬兩眼呆呆地瞪住他。

  請等一下!

  難不成他是想利用她來脫離處男的身分,之後才肯乖乖上天堂去?

  「你……你是想……」沙啞著嗓子,小喬期期艾艾地問。「想和我……和我上床?」

  羞怯的腦袋掉得更低,幾乎碰到膝蓋,看他那副模樣,小喬想到的居然是言柏堯明天一定會腰酸背痛得要死!

  退後好幾步,小喬砰然跌坐在長沙發上,扶著腦門,哭笑不得。

  該死,現在她該怎麼辦?

  叫安娜來救命?她注意過安娜凝視言柏堯的眼神,猜想安娜一定很樂於和言柏堯上床……

  和言柏堯上床?!

  不,她才不要言柏堯和其他任何女人上床!

  想到這裏,小喬即脫口道:「好,我和你上床!」

  她寧願自己和他上床,打死也不要看他和其他女人上床!

  ☆ ☆ ☆

  言柏堯不是處男,但阿吉爾是。

  羞怯無措的處男碰上毫無經驗的處女會如何?

  只有一個字可言:痛!

  除了痛還是痛,小喬痛得掉淚,阿吉爾也痛得猛抽氣,然而當他們好不容易終於完成「豐功偉業」之後,他仍是漾開了滿足與歡愉的笑。

  喘息著,埋在她頸側的臉悄悄抬起,羞怯的眸子凝視她片刻。

  「謝謝。」

  「不要謝我,如果你不是在他身上,我一根寒毛也不讓你碰。」

  「你喜歡他?」

  「廢話,否則我幹嘛跟他……呃,跟你……呃,跟你們上床!」真可笑,天底下大概只有她有這種經驗──同時和兩個男人上床。

  「愛他?」

  「我怎麼知道,我才剛發現自己對他的獨佔欲,還處於震驚當中,哪有時間去分析那到底是喜歡或愛。」

  「他知道嗎?」

  「哪有可能?」小喬嗤之以鼻地道。「我都說了我自己都是剛剛才意會到的不是嗎?」

  「剛剛?」

  「我不想看到他和別的女人上床嘛!」

  「男人有情婦是很正常的。」

  「抱歉,那是你們那時代,我們這時代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個女人,OK!」

  羞怯的眸子又注視她半晌。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願意為你放棄收情婦的權利。」

  收情婦的「權利」?

  小喬白眼一翻。「是喔,真謝謝你啦!不過呢!你的心願已經達成了,該到上面去報到了吧?」

  嘆息著,羞怯的眸子垂下,「是,我該走了,」遺憾的臉慢吞吞地埋回她頸側。「否則我會捨不得走……」

  捨不得走?

  「最好不要!」小喬咕噥著。「啊!等等,你先別走,先起來穿好衣服之後再走。」想來想去,這種事還是不要讓言柏堯知道比較好。「喂!你聽見了沒有?別死賴在我身上啊!起來穿……哇咧!」

  小喬傻著眼對上一雙深沉陰鬱的瞳眸,心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為甚麼要答應他這種事?」

  陰沉的質問,責怪的語氣,聽得小喬不覺衝口而出,「我不想看到你和別的女人上床嘛!」

  陰鬱消褪一些。「你不應該隨便答應跟人家上床。」

  「也不是隨便答應的啊!」小喬嘟囔。「是你我才答應的嘛!」

  又消褪一些。「你還未成年……」

  「哦,拜托,你嘛幫幫忙好不好?下個月我就滿二十了耶!」

  再消褪一些。「你的第一次不應該這麼狼狽淒慘。」

  「那也是沒辦法,第一次嘛……欸?慢著!」小喬狐疑地瞇上眼。「你怎麼知道我是第一次?」

  完全消褪殆盡。

  「因為……」言柏堯的目光柔和下來。「『他』只是和我共用同一個身體,並不是把『我』趕出去,『我』仍然在這個身體裏頭,也沒有睡著,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每一件事,只是無法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而已。」

  小喬別開眼,雙頰驀然飛上兩抹紅暈。「哦……」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甚麼,也知道她說了甚麼……好丟臉!

  「小喬。」

  「……」

  「我也喜歡你。」

  「……咦?」她驚訝地睜大眼睛,愕然回過臉來,恰好迎上他溫柔的吻。

  好半晌後,他終於抬起頭,眼底有一抹異樣的神採。

  「你剛剛的經驗真是很悲慘,我可不希望你因此而開始害怕那種事,所以……」他嘴角微微勾起,然後俯下唇開始親吻她喉嚨的曲線。「我最好示範一次正確做法,以消除你的恐懼心理。」

  她想告訴他,她不會因為一次失敗的經驗就害怕那種事,更別提甚麼恐懼心理,但當他有力的手掌輕柔地在她每一吋光滑柔細的肌膚上愛撫,還用他溫暖的舌尖輕舔她玫瑰般柔軟的蓓蕾,令她全身溫和地戰栗時,嘴裏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只有陣陣愉悅的呻吟,持續地,不斷地吐出。

  一個鐘頭後,她終於明白男人與女人為甚麼會如此熱中於這種床上運動了!

  ☆ ☆ ☆

  英國人一向是該死的有禮貌,但這一回,當博尼出現在言柏堯面前時,他居然一聲不吭,忘了最基本的禮儀:道早安,而言柏堯更是面無表情,臉上倣佛抹了一層石膏似的。

  他伸出手掌,博尼默不作聲地把兩卷錄影帶放在上面。然後大家一起默默地整理儀器,準備打道回府。

  「那是甚麼?」小喬忍不住好奇地問。

  「當學會在探測鬼屋時,通常每個房間裏都會安置紅外線攝影鏡頭。」

  「哦,那又如……欸?!!!」

  難不成她上了小螢幕成為A片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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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2:4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逗留英國八天,他們造訪了三棟鬼屋,一個拍成A片自己收藏,一個聽她哭哭啼啼地埋怨訴苦了整整一天一夜,就在言柏堯點頭打盹的當兒,她居然偷偷摸摸上天堂去了。

  最後一個才叫驚天動地,陰風陣陣,惡靈群集,媲美電影大法師,不輸陰魂咆哮,宛如退魔錄第二,末了不得不勞動言柏堯義父的大駕,捧著腦袋和對方來場終極對決。

  終於結束了……嗎?

  「堯,還有……」

  「沒有了,」言柏堯斷然拒絕。「我的假期只剩下兩天,得回去了。」

  「這樣……」博尼無奈地想了一下。「暑假可以吧?」

  瞟一眼小喬,「再說吧!」言柏堯不置可否地說。

  「那七月再聯絡。」

  言柏堯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就這樣帶著小喬離開學會,然後花一天時間陪小喬在倫敦逛了一天,直至假期結束的前一天,他們才搭機返臺。

  詭異的是,他們一回到家裏,言柏堯就把莊爸爸和莊媽媽請到他家深談一番,還不準小喬旁聽抄筆記,害小喬在自己家裏差點把地毯踩破了,好不容易等到爸媽回來,她馬上擋住鳳駕追問詳情。

  「媽,你們到底談些甚麼,為甚麼不準我聽?」

  莊媽媽瞄著身邊微微一笑。「沒甚麼,只不過談一些他的未來計畫而已。」

  「他的未來計畫?」小喬滿頭霧水。「他的未來計畫幹嘛要向你們報告?」

  「這個……你不會自己去問他嗎?」

  問就問!

  她立刻撞到言柏堯他家,直接闖進他的書房裏,劈頭便問:「喂!你不是告訴我爸媽那件事了吧?」

  「當然沒有。」他可不想被揍。

  「那你們到底談了些甚麼嘛?」

  「也沒甚麼特別的。」言柏堯從電腦螢幕前轉過來,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你覺得我這房子如何?」

  房子?

  「嗄?」再一次淋了滿頭霧水,小喬抓抓腦袋。「不錯啊!很方便,採光佳,又不會漏水,不過你若是打算結婚生小孩的話,寶寶就得睡書架上了。」他幹嘛問她房子如何?他要把房子送給她嗎?

  「沒錯,這是個大缺點!」說著,言柏堯立刻轉回電腦螢幕,辟哩啪啦敲鍵盤。「還有呢?」

  還有?

  現在是怎樣?開建築評論大會嗎?「廚房是開放式的很好,但若是常常開夥的話,油煙的問題就很麻煩了,最好能在中間加個拉門甚麼的,你不覺得這樣比較好嗎?」尤其對他這種有潔癖的人而言,這點更重要。

  「確實,再來呢?」繼續敲鍵盤。

  再來?「你不覺得一個家裏有些花花草草的比較好嗎?當然有前後院是最好啦!但在陽臺上也是可以種些盆栽的嘛!」

  「前後院嗎?嗯!那就得換一樓的房子了。」

  「欸?你要換房子?為甚麼?」小喬驚訝地在書桌前坐下,盯住他問。

  言柏堯沒有回答她,反而繼續問:「你覺得我的車子怎麼樣?」

  「車子?」小喬越來越迷糊了。開完建築評論大會改開車評大會了嗎?「還好吧!很乾淨,不過除非你是要收集古董車,否則你不覺得應該換輛新車了嗎?拜托,都十五年以上的老古董了耶!」

  「換車嗎?唔,也可以,你覺得甚麼車比較好?」

  不是吧!連這個也要問她?買車、開車的人是他不是嗎?

  「我哪知啊!女孩子對車子最沒有研究了。」

  「那就由我來決定好了。」言柏堯開始移動滑鼠開網頁尋找車款。「你畢業後打算如何?」

  喂喂喂,怎麼問到她身上來了?

  好吧!為了公平起見,想問就讓他問個夠,然後就輪到她來問到他祖宗八代全給她報出來。

  「我想過要到德國留學,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我不可能丟下媽媽一個人不管,所以……」她想了一下。「找工作吧!我想,不過德文係畢業的可能也不太好找工作……翻譯?」

  聽她說完,言柏堯沉思好半晌後才自己對自己點點頭──也不曉得決定了些甚麼,然後繼續問。

  「如果你能夠留學,打算念甚麼?」

  「以前沒想過,不過現在嘛……」小喬咧出白牙。「超心理學!」

  言柏堯雙眉一挑。「你對那個有興趣?」

  「非常有興趣!」小喬重重地說。

  言柏堯點頭,結束這個問題,繼續下一個問題。

  「你計畫甚麼時候結婚?甚麼時候生孩子?生幾個?」

  小喬聽得傻住了。「喂!你……你幹嘛問我這種問題?有沒有搞錯啊?我甚麼時候結婚、甚麼時候生孩子,或者生幾個孩子,這些都是我個人的私事,關你甚麼事?」

  「凡事最好都能預先計畫好,再按部就班去做,這樣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言柏堯一本正經地說。

  簡直不敢相信!

  「甚麼事都能事先計畫,可這種事怎能預先計畫呢?」小喬大聲反駁。「甚麼時候找到相愛的人我就結婚,甚麼時候懷孕了我就生孩子,生幾個也要兩個人一起討論,怎能由我單方面決定?特別是……」

  「三個。」言柏堯輕輕道。

  「呃?」小喬一楞。「甚麼三個?」

  「我想要三個孩子。」

  「我偏要四個!」小喬狠狠地說。「你想要三個關我甚麼事?」

  「那就四個吧!」言柏堯若無其事地把四個孩子打進電腦裏。「你愛我嗎?」

  小喬又是一楞,旋即轟的一下熱氣猛往上竄,一張臉頓時又熱又臊的紅了起來。

  「你……你你……你說甚麼?」

  「你愛我嗎?」

  「見……見鬼,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問我?」她結結巴巴地詛咒。「你……你自己都還……還沒……」言柏堯猛然起身,她立刻噤聲,呆呆地看住他,不知道他打算如何?

  繞過書桌,言柏堯輕巧地來到她面前,彎下腰,兩手撐在扶手上,在她有所警覺之前,嘴唇迅速覆上她的唇,並在她輕柔呻吟的鼓勵下逐漸加深他的吻。

  「我愛你。」他對著她的唇溫柔的低喃。「你愛我嗎?」

  「我……我……」她的腦袋已經糊成一坨面團了。「好……好像是,但我……我不確定……」現在她連他在問甚麼都不太確定了。

  「你要如何才能確定?」

  「我……我也不知道。」

  「這樣的話……我們最好想辦法讓你確定一下。」

  想辦法?

  想辦法幹嘛?

  「對了,你想到哪裏度蜜月呢?」

  現在到底是說到哪裏去了?



  ☆ ☆ ☆
 


  世界上最善於跟學生作對的就是學校,明明說要給人家放假,偏偏一放完假就考試,就是不給你輕輕松松的度假,放假期間一顆心吊在半空中,想好好玩又不放不下全心去玩,想K書又死不甘心,於是玩沒玩夠,書也沒念好,放完假臉就黑了一半。

  「哦,天哪!」小喬呻吟。「德國神話、德國文化和基礎德語居然給我排在同一天!」

  「你都沒有K到書嗎?」

  「完全沒有!」

  「妳完了!」

  「我也這麼認為。」

  「……快念吧!明天才開始考,看看能不能混個二、三十分。」

  沒有那種做作業就可以混吃混喝的科目,也沒有那種打幾張報告就可以交代過去的科目,一個星期的考試,昏天黑地,幸好小喬平時就很認真聽課做筆記,復習一下總算應付過去了。

  小喬癱在椅子上,整個人快爛掉了。「地獄酷刑總算結束了!」其實隨便考一考也是可以啦!可是她一向很重視成績,平時不認真聽課也就罷了,若是有認真聽課的話,她非得考出滿意的分數來不可,否則費時間去認真聽課不都白費了。

  「沒見過你這樣,說吧!你春假到底在幹嘛?」

  陳培儀的口水直噴到她鼻子上去,小喬聳聳肩。

  「我到英國去了。」

  「英國?」陳培儀驚呼,與張若婕相顧一眼。「你老爸留給你的基金有那麼多錢嗎?」還夠供她出國去玩?

  小喬咧了咧嘴。「我陪言柏堯去的。」

  「言教授?」更大聲的驚呼,陳培儀與張若婕再次對視一眼,然後逼近過來,一左一右夾殺小喬。「現在可以老實說了吧!你們是不是在交往?」

  交往?

  他都在問她打算甚麼時候結婚、生幾個孩子、到哪裏度蜜月,早就脫離交往階段幾百年了……不對,他們根本就沒有過交往階段!

  「沒有。」

  「沒有?騙人!」

  「可是他有問我打算甚麼時候結婚?」到現在她還在懷疑是不是被耍了?

  「結……」陳培儀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結婚?」

  「可是我還不確定我是不是愛他,所以沒答應。」

  小喬說的輕描淡寫,張若婕聽得差點跳腳。

  「兩個人老是膩在一起,你又陪他去英國,然後又提到結婚這種可怕的名詞,你居然還不確定愛不愛他?你年紀輕輕就開始老番顛了是不是?」

  「我是不確定嘛!難道要我騙你你才高興?」

  「你……」張若婕咬牙切齒,猛地一把拖起小喬。「走!」

  「上哪兒?」

  「去找言教授!」

  「幹嘛?」

  「讓你確定一下!」

  言柏堯不像其他教授講師,沒課就溜之乎也,他下課時先多半在辦公室裏,方便學生去討論問題。

  就像此刻,一大票女同學圍在他的辦公桌周圍,討論考試答案,研究分數標準,熱鬧得不得了,就像聯誼會的某一角場景,再加上那個無論如何不肯死心的蓮娜像只吸不到血的三斑家蚊,硬要貼在他身邊尋找機會下針。

  小喬就站在辦公室門口,不進也不退,死皮賴臉的霸佔住辦公室其中一個出入口。

  「如何?」

  「憤怒!非常非常憤怒!」

  「然後?」

  「我想宰了她們!非常非常想宰了她們!」

  「為甚麼?」

  「他是我的!」

  「很好,我們去吃蚵仔麵線吧!」

  那天回家,一見到莊媽媽又在跟空氣聊天,連招呼都懶得打,小喬扔下背包就竄到言柏堯家裏,後者也才剛回家沒多久,在書房裏準備改考卷。

  「言柏堯!」

  「嗯?」言柏堯奇怪地瞟她一眼,不解她為何怒氣衝衝。「發生甚麼事了?」

  「你究竟還要代課多久?」小喬兩手扠腰,氣勢洶洶。

  「直到這個學期結束,怎麼了?」

  咬了咬牙,「好,三個月我還能忍,但是你最好給我離那些騷包遠一點!」小喬以命令的口吻要求。

  言柏堯意外地揚起一眉,放下筆,雙臂抱胸往後靠。「為甚麼?」

  「因為你是我的!」這邊馬上大言不慚地宣布過去。

  「是嗎?」言柏堯悄悄撩起一彎笑。「那麼,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甚麼?」

  小喬赧然別開眼,插在腰上的兩手落下。「我……我愛你!」話還沒說完,她已經開始轉身,話一說完,人已經消失在書房門口。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想到哪裏度蜜月啊!



  ☆ ☆ ☆
 


  一個男人加上一個女人本來就是件很復雜的事,若是再加上其他閒雜人等,保證比最尖端科技的電腦晶片更麻煩。

  莊家爸爸媽媽這關倒是很容易通過,言家爸爸媽媽也沒問題,背後還串著一大串免費附贈品的兒子,只要有人肯……不,敢要,他們會立刻打包將他丟出門。麻煩就麻煩在言柏堯背後那一長串之中的某一個……

  言柏堯又趁著沒課到中部去處理另一個世界的「人」所帶來的問題,小喬一下課就跑到他家去幫他收拾前一天晾在陽臺的衣服,剛折好收妥,驀聽得一陣門鈴警報聲。

  如果是住客的親戚熟友,樓下警衛通常會直接開大門讓人家進來,所以不用懷疑,發布警報的必然是言家親人。

  「果然是言家小弟弟,請進!」小喬熟練的自鞋櫃裏拿出言柏舜的拖鞋。

  「我叫言柏舜,跟三哥只差一個字,堯舜的舜,言柏舜,OK?」

  「是是是,言柏舜小弟弟。」小喬好脾氣的順應民情。

  為甚麼一定要加上小弟弟呢?

  「三哥呢?」

  「有事到中部去了。」

  一句話說完,言柏舜端端正正的坐姿立刻癱成一坨爛泥,連兩腳都抬到桌上去了。「早說嘛!」

  小喬哈哈笑著進廚房為他倒飲料。

  「就算你不怕我跟你三哥打小報告,這邊可不只我一張嘴喔!」

  「咦?」言柏舜驚訝地又坐正了。「你知道三哥這兒還有……呃,其他『人 ?」

  「知道……啊!」

  「怎麼了?」

  「沒甚麼。」小喬若無其事地扶起莫名其妙翻倒的果汁盒。「我知道他這兒還住有他義父乾媽和四個朋……Shit!」

  「又怎麼了?」

  「……沒甚麼,」嘆著氣,小喬蹲下去擦拭潑了滿地的果汁。「我不小心翻倒果汁了。」最近只要一上這兒來,災難特別多。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啊!對了,就從那天他追到書房門口問她想到哪裏度蜜月開始。

  「哦,那……你不會害怕嗎?」

  「有甚麼好害怕的?我還想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我也能看得見。」

  「你想看見?my god!聽說三哥義父的腦袋不在脖子上耶!」

  「又不是沒看過。」小喬滿不在乎地倒出另一杯果汁。

  「欸?」

  「電影。」

  「呿!」

  「電視上也不少 !」小喬端著果汁走出廚房。「好了,你的果……呃!」

  兩人面無表情地四眼瞪住小喬胸前那一攤果汁污漬,無論誰來看都一樣,小喬是自己把果汁往自己身上潑的。

  「我是有聽說過牛奶可以滋潤皮膚啦,可是……」言柏舜慢條斯理地說。「果汁也可以滋潤皮膚嗎?」

  「檸檬汁可以。」

  「哦!」

  「葡萄柚汁也可以。」

  「原來如此。」

  「聽說蘋果汁也可以,不過不太確定。」

  「不少嘛!」

  「還有……」

  「暫停!我不需要保養肌膚,只想知道你幹嘛現在保養肌膚?」

  小喬聳聳肩,徑自進臥室裏去洗澡,換上一套言柏堯的休閒服,再出來收拾乾淨後,拿了兩瓶可樂罐朝言柏舜勾勾手指將他勾進書房裏去,然後關上門。

  「自從上回『人』把言柏堯的電腦玩壞了之後,言柏堯就不準『他們』進來了。」她在窗傍坐下,扔了一罐可樂給言柏舜。「所以我們在這兒講話就不怕『他們』聽見了。」

  「你想說甚麼怕被『他們』聽見的事嗎?」言柏舜好奇地問。

  無奈地搖搖頭,打開可樂喝了一口,小喬才說:「先說說你今天來幹嘛?」

  言柏舜一屁股坐上矮櫃。「是我老媽叫我來確認一下,那天三哥打電話回去報告說他預定在暑假時就要結婚了,這是不是真的?」

  「暑假啊?」小喬想了一下。「也是可以啦!反正都嘛差不多,我書還是照念,只不過搬到他這裏來住而已。」對這種事她是很阿沙力的,如同她自己所說的,找到相愛的人就結婚,有了孩子就生,牽拖一大堆不是她的個性。

  「咦?這裏?」言柏舜臉上寫滿困惑。「可是三哥說要另外買房子,一樓的房子,還要大一點,說是要和你媽媽一起住,你不知道嗎?」

  「耶?真的?」小喬頓時滿心感動。「該死,他都沒跟我講 !」

  「真的啊!三哥還說看看家裏誰要來住,如果沒有的話,他就要把這邊整個頂樓都租出去。」

  「可是他哪有錢再另外買房子?」而且是一樓的房子,那要花多少錢啊?

  「哪裏沒有錢,三哥才有錢呢!」言柏舜打開可樂,牛飲下大半罐。「雖然教書薪水沒多少,可是他只要寫一年劇本就夠買一棟房子了。」

  兩眼驀然迸射出驚訝又興奮的光彩,「原來言柏堯在寫劇本?這才是他的正職嗎?」小喬急問。

  「沒錯,你應該聽過美國CBS電視臺從兩年前開始播映的『狂牛的季節』吧?那出連續劇在美國收視率平均都在40%以上,最高還曾經到達62%,轟動得不得了!還有英國那出『女皇一世』,已經連續播出四年了,如果不是三哥要專心教書,還不知道要繼續多久呢!」

  「那都是……」小喬喃喃道。「歷史劇?」

  言柏舜擠了擠眼。「對,而且是根據最正確的歷史編劇的喔!」

  小喬望住言柏舜,頓悟所謂「最正確的歷史」由何而來。「原來如此。」

  放下可樂罐,任由水氣暈染得桌面溼淋淋的,言柏舜看也不看一眼。「現在該說說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有『人』在整你嗎?」三哥不在,他就是快樂的活神仙了。

  小喬未語先嘆。「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乾媽告訴我爸爸,我爸爸告訴我媽媽,我媽媽又告訴我的……」

  慢著,慢著,三哥的乾媽告訴她爸爸?難道她爸爸跟三哥一樣?

  言柏舜滿腹疑問,決定等她說完後問個清楚。

  「……總之,有個叫曉蘭的女孩子,好像是清朝時的人……呃,鬼,她喜歡你三哥,所以一得知你三哥打算和我結婚之後,她就卯起來拚命找我碴,偏偏我又看不見她,想跟她講理也不曉得該怎麼講,說要吵也吵不起來,只好……」

  「任她宰割?」

  小喬兩手一攤。「不然怎麼辦?」若是一般人,她打死也不會認輸,看是單挑或決鬥,她退一步就是豬;但敵人偏偏是看不見的幽靈,她又能如何?

  「三哥不知道嗎?」

  「曉蘭很聰明,懂得要避開你三哥,所以他完全不知道。」

  「你為甚麼不告訴三哥?」

  「這種事要靠曉蘭自己想開,就算告訴你三哥又有甚麼用?」小喬實事求是地說。「等我們結婚過段時間之後,我想她早晚會明白,無論她再如何喜歡你三哥也沒用,她畢竟是個鬼啊!」

  他還沒有過經驗,不瞭這種事,既然她決定不說出來,他也不必太雞婆。

  「啊!對了,你剛剛說這件事是三哥的乾媽告訴你爸爸的,那……你爸爸是跟三哥一樣的 ?」

  「不,一點也不一樣。」

  「那他如何和三哥的乾媽溝通。」

  「很簡單啊!」

  「呃?」

  「因為我老爸也是個鬼!」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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