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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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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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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8:3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凌晨三點。
  
  佟童睡眼惺忪地打開門。
  
  「郁茹?!你怎麼來了?」
  
  「你以為你在作惡夢嗎?」她嘲弄地瞥她一眼,逕自拖著行李進屋。
  
  「你幹嘛?」
  
  她跟在郁茹身後面,像傻瓜。
  
  郁茹環視四周,約十二坪大的套房。「搬來和你住嘍,不算太小嘛。」
  
  她擒起床上的趴趴熊丟到地上,眼一掃看見梳妝台上的精緻芭比、音樂盒,各式的擺飾,加上滿屋子的玩偶,白紗窗帷,蕾絲燈罩……
  
  郁茹不屑地瞪眼,她以為自己生長在童話裡嗎?床邊還有個跟人一樣大的布偶,真受不了!
  
  她眼眸掃過沙發,嚇了一跳。什麼在沙發上蠕動?仔細一瞧,原來是只毛茸茸的大肥貓。拖拖瞪她一眼,郁茹也不甘勢弱地回瞪它,顯然是只懶貓,要是它敢侵犯到她的生活,她會用熱水拔光它的毛。
  
  「你要搬來和我一起住?」
  
  果真是惡夢。
  
  她打開衣櫥,將佟童的衣服往旁一掃。
  
  「我不習慣和別人睡一張床,明天我的床會送過來,你記得去配一副新鑰匙,以後房租由我付,水電各半,髒衣服你負責。」
  
  「你開玩笑吧?」她想說的是——我沒說不的權利嗎?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姐妹嗎?」她掛著衣服,回頭睨她一眼。
  
  「反正你現在失業不是嗎?有人幫你付房租不好嗎?我可沒佔你便宜。」
  
  她一副理所當然。
  
  「障叔呢?」
  
  「散了。
  
  什麼?!
  
  佟童張嘴詫異。
  
  「我把他讓給你。」
  
  她說,頭也不回的。
  
  開什麼玩笑?又不是扮家家酒。「你說什麼啊?障叔愛的是你耶!」
  
  「他的愛讓我覺得厭倦。」
  
  「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像玩具說丟就丟,她真狠。
  
  「你不累嗎?我想睡了。」
  
  她合上衣櫥,回頭。
  
  「是因為你手上的鑽戒吧?」
  
  佟童看見了。
  
  她揚起手,不以為意地笑笑。
  
  「是又乍樣?」
  
  最近盛傳當紅主持人黎郁茹被某政治人物包養的緋聞,是真的嗎?
  
  「你可以去找那個男人,他應該買得起別墅給你住吧?」幹嘛屈就她這破屋?
  
  她掀開被子,不著情緒地說:「我已經結束所有主持工作了。」
  
  吃錯什麼藥?
  
  「我回『巖士』新聞台工作了,等簽證下來就去紐約,是駐美記者。」她要選一條長而遠的路,決不回頭。繞了一大圈還是走回原路,她究竟在想什麼?佟童難解。
  
  她躺下。
  
  「在我出去之前你這就借我住一下吧。」
  
  佟童敏感到郁茹變了!真的像她說的只是厭倦了嗎?
  
  不知道障叔現在怎麼樣?佟童覺得無力,這樣糾葛的關係。
  
  ※※※
  
  佟童推開玻璃門,映簾的是忙亂成一團的辦公室。
  
  「……那個誰啊你去採訪蘇姓立委的性騷擾案,五點以前我要見到稿子,還有,黑名單上第二十一號藝人誰負責?」前額微禿,有啤酒肚的男人站在釘有「總編輯」牌子的門外指揮。
  
  剛掛上電話的小平頭揚聲:「有民眾打電話來發現某新聞主播昨夜出人東區一家同志PUB,總編要不要進一步調查?」
  
  「廢話!你,帶第二組採訪人員立即進攻,沒搜集到有利消息你就不用回來了。喂!站在門口的小女生,你是不是來賣新聞的?八成又是什麼政商名流吃工讀生豆腐的醜聞,小鍾你帶她下去問清楚,看來我們Y週刊也是替民申冤的管道。」
  
  「跟我來吧。」
  
  一臉痘子的小鍾看也不看她逕自往裡頭走。
  
  「喂,我不是。」
  
  佟童擺手想說明來意,一群人扛著攝影器材和她擦肩後衝出門去,這些人真忙。
  
  「不是?」
  
  小鍾回頭,問號在臉上。「你先透漏露對方名字好了,總要先看看有沒有新聞價值。」
  
  「呃,吳總編,等、等一下。」佟童翻出想想的紙條、「對,是吳知音總編,我找他。」
  
  「總編!晤!大條嘍!」小鍾唯恐天下不亂地揚聲:「請問有人控告本週刊總編對未成年少女施暴,算不算一大賣點?標題可以下『狗爬糞失利,Y週刊狗編輯反遭控』……」
  
  「小鍾你給我閉嘴!」
  
  吳知音跳腳。
  
  太誇張了啦。
  
  「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他們的生存之道!?無中生有,愈是醜陋隱私愈讓他們振奮。
  
  吳知音兩三步跳到她面前,拖著她就走。「小姐,我們之間應該有誤會,請到我辦公室詳談。」不忘力保威嚴,堵住下屬的嘴:「其他人看什麼看,快給我跑新聞去,挖不到最聳動的新聞就給我回家吃自己!」
  
  一群人做鳥獸散。
  
  「吳總編,我是……」佟童見他合上辦公室的門,急著表明來意。
  
  「要多少你儘管開口,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都可以。」他比她還急。
  
  吳知音在小屋裡踱步,搔頭。
  
  真的沒有新聞可賣嘛。
  
  「我……」
  
  他定下腳步。
  
  「我個人也很後悔,那天我實在是喝醉了,醉得連你長相我都看不太清楚,否則我也不會隨便跟未成年少女上床,你知道我這人其實滿善良的。」
  
  「吳先生其實我……」
  
  誰知道你善不善良啊。
  
  「我知道你本來針對的是許姓藝人,但你要瞭解他在娛樂圈並不算紅,不過是個臨時演員,你揭發他的醜聞只會反效果地幫他打知名度。哎,我吳知音也是講義氣的啦,如果你執意要這麼做我還是會幫你的。」
  
  「你可不可以先聽我……」
  
  「聽你的要求是嗎?唉,我真的很後悔,我也是有家庭有小孩的人,這種事實在……你也不能全怪我啊,我又怎麼能確定那不是你計劃好的仙人跳。這麼說你別介意,總之我希望事情不要鬧大,我……」
  
  夠了吧!「吳先生我必須鄭重地澄清,我並沒見過你,你剛才說的一切我全都不清楚,我也不是為了鬧新聞才來的,我是……」
  
  「你不是來找我的?」
  
  「我是啊。請你先聽我把話講完。」佟童語氣急促,真怕又被他打斷。「我姓佟,人冬佟,單名童話的童,是錢想想介紹我來的,我已經成年了,單純地希望你給我一個工作機會。」她遞上自己的履歷表。
  
  吳知音愣了一下,逐漸消化了佟童的話。她不是上禮拜跟他發生一夜情的某演員助理嘍?咦?確實不像!她是……等一下,自己說了什麼?
  
  吳知音臉色頓變,剛才還跟她低聲下氣的,現在……
  
  「你怎麼不早說呢?」惱羞成怒了。
  
  佟童噘噘嘴。
  
  「你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嘛。」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啊,要是換成想想,大概會拿他自爆的醜聞敲他一筆吧?
  
  「算了算了。」他不耐地揮揮手。「錢想想是吧?」他接過她的履歷,看也不看地丟到桌上。
  
  「是,總編。」工作難求啊。
  
  吳知音急找台階下地抄起桌上的資料。「吶,據可靠消息指出,有位本上天王和某知名模特兒最近常私會某大樓,就在隔壁那條街的九號,你現在馬上去跟蹤,只要看到『長頸鹿』就找到了。」
  
  於公,上司說的就得服從。「是,我馬上去。」當然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等一下!」吳知音喊住她。「剛才……是我跟你開的玩笑。呃……我故意試探你的臨場反應。」
  
  當「狗仔」說謊就不用打草稿嗎?他的臉真的不會紅耶!佟童單純地想著。
  
  「你啊光看起來就不夠精明,做我們這一行的……哎,算了,你還是快去,五點鐘以前回來報到。」吳知音老狐狸地警覺,說太多狗仔精神怕她有樣學樣地爆出他的醜聞,那還得了!
  
  佟童精神奕奕地往指定地點前去。她要好好表現一番,雖然是挖人隱私的扒糞工作,但總是生存之道,有錢才能在郁茹面前抬起頭嘛。
  
  「長景路……長景路九號那棟大廈,怎麼找不到呢?」佟童在街頭繞著。
  
  糟糕!忘了問他是前後左右的哪條隔壁街了,身上又沒帶地圖。
  
  「先生,請問你知道長景路怎麼走嗎?」她堵住一個路人。
  
  「長青路嗎?」男人認真地思索。「嗯……好像在哪看過。」男人穿著白襯衫,提著公事包,是搭大眾運輸往返的上班族吧?
  
  佟童字正腔圓地重複:「是長景路。」突然噗哧一聲笑了。男人詫異地看著她。
  
  她掩住嘴,不好意思地瞄他一眼,人家會當她是神經病的。「對……對不起。」壓抑不住好笑的心情。「我突然想到,我應該到動物園去才對。」
  
  好可愛的女孩。「長頸鹿是嗎?」男人也笑了。
  
  鈴鈴……佟童感激道謝:「謝謝你了。」她接起手機,男人跟她擺擺手離開。她看著他的身影,誰說這城市沒有人情味?她會記得有個陌生男人陪她在街頭笑過。
  
  氣急敗壞的聲音:「我是吳知音,你跑到哪去了?搞什麼鬼啊你,你不去早說嘛,現在可好了,人家J台的娛樂新聞跟U週刊都拿來做獨家了,你要怎麼賠我的損失,本來是下一期封面的!」
  
  「對不起喔,我找了三個鐘頭,就是沒看到長景路啊。」佟童好無辜。
  
  「你是瞎子啊,長頸鹿美語那麼大的招牌你看不到嗎?!」他對著聽筒吼。
  
  「長頸鹿美語?」佟童抬頭。
  
  很不巧,她正站在長頸鹿美語的招牌下。
  
  太殘忍了!發現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她寧可當場昏過去。那……剛才那群人就是媒體記者嘍?被包圍的那個帶墨鏡的人是主角唆!
  
  「你不用來了,回家吃自己吧!」
  
  「你聽我說……喂?」
  
  佟童喊。
  
  嘟嘟……
  
  電話被切斷。
  
  無心的過錯都不能被原諒?佟童洩氣地仰頭。誰說這城市還有人情味的?沒錯,就是自己說的,真是自打嘴巴。
  
  ※※※
  
  「您撥的號碼目前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語音信箱回覆著。
  
  佟童掛上電話,皺眉嘟映:「健哥哥跑哪去了e-mail不回,手機也關了,他不會回英國去了吧?」
  
  「幹嘛?」郁茹從浴室出來,幸災樂禍地嘲笑:「又被甩啦?不會啊,我已經好久沒收到你發癡的訊息,有新的對象嗎?是誰?」
  
  「原來你還有興趣調查我?」佟童不理她,掀開棉被躺下。
  
  「工作不順利吧?」郁茹還是不放過她。
  
  她又知道了?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你該清楚自己是屬於哪一種人,我看哪你還不如回家去讓你媽幫你安排相親,看看他們學校有沒什麼老芋仔想續絃的,趁你還年輕還有笨蛋會看上你的時候做點打算,省得日後成了社會負擔。」
  
  真好笑。她以為郁茹變了,可惜她還是一樣惡毒。
  
  「你自己考慮吧。」佟童躲在棉被裡說,人善良也會有限度的。
  
  「哈!你還不懂嗎?我跟你是兩個極端,你如果是黑暗,我就是光芒,何況我始終力爭上游,事實證明我不但適合社會競爭,而且我比任何人有機會達到顛峰,成功終究是屬於我這種人的。」
  
  她說得沒錯,不管她要什麼似乎都不難達到,唯有快樂是例外。
  
  「我自知比不上你,但如同你所說,我們是兩個極端,你追求的是社會認同的成功,為了成功耀眼你可以不擇手段,而我要的只是心安理得的快樂。」
  
  她輕哼一聲。「少了你的競爭會讓我沒了鬥志,你說怎麼辦?我希望活得轟轟烈烈,死得乾乾脆脆,人生求的就是痛快!」她話裡有著蒼涼的笑意。
  
  佟童覺得冷,緊裹著棉被,原來自己還是鞭策她成功的良藥,至少不用擔心半夜被一個痛恨你的人暗殺了。但郁茹笑得好奇怪,從前的她才不會就給佟童這麼一點點顏色呢,郁茹恨不得自己的口水是硫酸,目的在侵蝕佟童。
  
  「你要的只是心安理得,就是這樣吧,我認了,我注定要輸你,你根本不用跟我鬥就贏了,不花絲毫力量就贏了,可笑!」
  
  佟童掀開蒙頭的棉被,郁茹喀藥嗎?她根本是語無倫次,再不就是精神分裂的徵兆,一個多重性格的人絕對有可能把自己搞瘋。
  
  她蜷縮在沙發上,臉埋在膝上。那個身影看起來好孤獨、好灰暗,也好陌生。
  
  ※※※
  
  天無絕人之路。
  
  就這樣,樂觀的佟童來到這家創刊不久的報社。
  
  「你先做校稿工作好了。」負責帶她的前輩看來挺友善的。
  
  當她才覺得幸運時……
  
  「新人喔?修過新聞寫作吧?」滿頭髮油、身穿黃襯衫的瘦高男人將一疊資料堆到她面前。
  
  「是,我是佟童,請您多多指教。」佟童恭敬地回應。
  
  「吶,這是一些天象資料,想辦法寫一篇稿子出來。」
  
  「啊?」佟童愣了一下。天象?她完全沒概念耶!
  
  「喂,小妹妹,這些照片拿去沖洗。」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對她招手。「還有,順便找幾個路人問問看對我們報紙評價如何。」
  
  「是,我馬上去。」佟童面帶微笑接下工作。心想,她都二十幾歲了怎麼還叫她小妹妹?
  
  「對了,回來的時候順便買十個便當回來,記得開發票報帳用的。」
  
  「沒問題。」佟童說著。
  
  報社的工作還真不少,尤其是一家未獲得讀者肯定的報社,想必員工得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佟童不怕辛苦,加油!
  
  「什麼啊!這篇稿子誰寫的?」
  
  快下班了。
  
  咦?手機裡有簡訊,是健哥哥!佟童興奮地發現。
  
  「究竟是誰?」戴著黑框眼鏡,利落短髮,一身黑色套裝,年約四十的前輩又在罵人了,今天第N次了。
  
  「什麼直升機在天空盤旋了一周!哪牌的油能讓它飛一周啊?」是「周」吧。
  
  他的嗓門真不是普通得大,佟童想著,安分地打著稿子,滿心期待下班後的約會。
  
  「怎麼了?」幾個同事圍上去。
  
  接著有人爆笑出聲,七嘴八舌了起來:「什麼啊,凶兆的凶還打成胸部的胸,真誇張,怎麼不乾脆打胸罩。」粗心難免嘛,可原諒,給乏味制式的辦公室添點笑料也算功德一件,反正出糗的不是正在笑的人。
  
  「這又是誰啊?什麼?這件分屍案被懷疑有自殺嫌疑。天哪!」這就太離譜了,根本沒用大腦。
  
  「難怪人家說台灣的記者素質愈來愈差……」
  
  「啊!」佟童頓時脹紅臉張嘴心虛地說不出話,那個……那個很像是自己耶!
  
  她本來要說「分屍案有被殺嫌疑的」,也不對啊,真廢話,一定是先被殺才會遭到分屍嘛,也絕不會有人把自己分屍了。噢!真難堪。
  
  「對……對不起喔,是我啦。」她硬著頭皮站起來招認。
  
  數雙銳利而嘲笑的眼同一時間對她掃射過來。
  
  接下來不用說了。她甚至記不得,自己如何走出那家上班一天就無顏待下去的報社。真悲慘!
  
  ※※※
  
  騏健溫柔的眼神下,佟童委屈的臉龐無所遁逃。
  
  「想哭嗎?」他問,縱容地。
  
  「才不呢,我幹嘛哭啊。」眼眶裡已經盛滿淚水仍逞強。
  
  他輕歎,伸手一攬帶她進懷裡。
  
  「想哭就到我懷裡哭,」他笑說。「很貼切對不對?」
  
  「什麼嘛!」本來不想哭的,現在卻不得不掉下感動的眼淚。
  
  「想說嗎?是誰讓我們佟童受委屈了?」
  
  「沒有人,是我自己不好。」她鼻音濃重。覺得自己好沒用。
  
  騏健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胸口,小心呵護著,這樣夠溫暖了吧?
  
  她吸吸鼻子,抬起頭。「一聲不響就消失的人最討厭了。」嘟噥著。
  
  他笑著瞅她淚痕猶在的小臉,能被她討厭可不容易呵!榮幸。
  
  「這兩星期你都跑哪去了?」她仰頭問。
  
  「見了一些老朋友,還到了台東一趟。」他的生活很充實。
  
  「你去玩嗎?」真羨慕。
  
  「台東有個偏遠山區最近正流行一種罕見的傳染病,當地缺乏專業的醫療人員、所以我就過去看看。」
  
  「喔,你去義診啊?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擔心得要命,那些人好了嗎?」
  
  「嗯,病情已經受到了控制。」寒流來襲,他的心卻暖暖的。「原來你這麼關心我?」
  
  「那當然,是我把你從英國帶回來的耶,你有什麼意外我可是有責任的。」
  
  「只是責任?」他悵然。
  
  「嗯……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感覺,總之你不要再不聲不響地消失,我真的會很擔心耶。」
  
  「好,聽你的。」他縱容的語氣。「現在,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最新消息,注意聽嘍。」
  
  什麼大消息?「嗯?」
  
  「我不回英國了。」
  
  「真的!」她好開心。「可是,你的博士學位怎麼辦?」
  
  「算了啊,比起你最欣賞的溫莎公爵,一個博士學位算什麼。」
  
  「哦?是誰?誰讓你放棄了?她的魁力真大,你會介紹給我認識吧?」他忘情地凝視她如花朵一般綻放的笑顏。
  
  「是……」害怕自己太喜歡一個人,原來就叫「情非得已」。
  
  她好期待答案。
  
  「嗯?誰?」
  
  騏健移開視線。「是……同胞。」仰頭看見滿天繁星。「我一直想當個能減輕病人痛苦的醫生,念了這麼多年的書也該是時候了,尤其更該為自己的同胞服務。」
  
  「嗅!原來……」她有著短暫的失望,隨即又開心揚聲:「太好了!健哥哥會是最好的醫生,你一定要加油喔,每次我看到那些病人都覺得他們好可憐喔。」她突然嚴肅地深深一鞠躬:「拜託你了,鄭醫師,請你好好地照顧他們。」
  
  他扶著她的肩膀讓她正視自己。「我會加油的,為了你。」
  
  開玩笑!「怎麼是為了我呢?不過啊,讓我選的話我還是喜歡當病人。當醫生要很聰明很冷靜,我呀太笨了,當病人呢可以受到照顧,當醫生卻得照顧病人。晤……就算你為了我好了。等我生病了一定去掛你的門診。」
  
  孩子似的無忌無諱。
  
  騏健攬著她的肩帶她在星空下散步。他喜歡靜靜地聽著她的童言童語。
  
  「……為什麼進手術室的醫生都穿著犯人一樣的拖鞋呢?」她仰著頭問。
  
  「因為那些拖鞋一致經過了消毒,為避免病人傳染細菌。」
  
  若是別人會說什麼?我哩咧!這女人問什麼蠢問題啊!?
  
  但,騏健只是耐心地回答,溫柔地看著她。
  
  「穿拖鞋多不方便啊,如果滑一跤,一臉撞進病人開刀的肚子裡……」
  
  她想太多了。他笑,並非她的問題可笑,而是她的天真惹人憐。
  
  「健哥哥,林黛玉是怎麼死的?」
  
  「為情而死。」腦筋急轉彎嗎?那他的答案一定錯。
  
  「梁山伯呢?」她認真追問。
  
  「一樣。」很沒創意吧?
  
  「也就是說,相思過頭就會得肺結核嘍?」她瞪著大眼。
  
  騏健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堆問號。
  
  「他們都是吐血死的不是嗎?」
  
  堂堂心臟外科的高材生被打敗了。
  
  她像孩子似的有問不完的問題。騏健總耐心地解答,縱使再荒謬的問題他也會用心傾聽。
  
  「吶,你看,那是獵戶星。」他手指星空說。「那顆是天狼星。」
  
  「那個呢?」哇!星星一閃一閃的,好漂亮喔!
  
  「那是阿爾法星。」他知道她會有興趣的。「要尋找冬天的星座要先找到南邊的獵戶座,獵戶座是由南北的各兩顆星組成的。你看,四邊形中間包圍著那兩顆星,左上紅色一等星是參宿四,右下的白色一等星是參宿七。」
  
  她仰著臉,跟著他手指的方向轉動眼神。「原來星星還有不同的顏色啊?」
  
  「我們可以用星星的顏色觀察到它的表面溫度,例如天狼星是白色的,大約有一萬度,如果是青色的星星呢,表面溫度就是五萬度。」
  
  「哇,光是星星就有這麼多的學問呀!」健哥哥好厲害喔!「我老是把所有的星星混為一談,再不就是表相地說什麼天上的星星好美啦。唉,我呀真是言之無物,什麼也不懂。」
  
  他體貼地說。「不懂也算是幸福。」
  
  什麼嘛,意思是說白癡也算幸福嘍?這是安慰人還是損人?
  
  騏健輕捏她鼓起的腮幫子。「下次帶望遠鏡來,我們一起解開星星的秘密。」
  
  「嗯,好哇。」她重重地點頭,如果她有他一半的聰明就好了。
  
  「工作不順利嗎?」他打量她細微的表情。
  
  「都怪我自己不夠細心也不夠聰明。」她歎口氣。「健哥哥的專業是醫學,障叔是室內設計,郁茹八成是萬事通,我呀,是一竅不通。」
  
  很沮喪喔!「別洩氣,慢慢來,總會找到你的專長。」他細心安慰。「大不了當個全職的家庭主婦嘍。」
  
  「連你也這麼說?」郁茹說對了嗎?「誰要我啊?」
  
  「我委屈一點好了。」他學她嘟噥。
  
  健哥哥真愛開玩笑。「小心我會賴上你喔。」
  
  是嗎?想著被她賴上的感覺,他溢出了幸福的笑容。自己是怎麼了?
  
  她仰頭,露出嬌憨的笑容。「健哥哥,我們就這樣站著好不好?一直站到天亮?」繁星熠熠,真的好美。
  
  真傻!又是從哪部電影學來的?她甜甜的聲音總讓他無法說不。
  
  騏健握著她冰冷的小手,想起一首歌的歌詞「我輕握你的手,低頭淺淺吻」,他低頭輕輕吻了她的唇。這樣就好。
  
  她露出笑容回應他的吻,毫不羞澀。
  
  騏健猜想,除非她認定他是「同類」,也就是不可能發展愛情的對象,因而對他任何親呢的舉動都只感自然,不悸動?
  
  「別人會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喔。」他想知道這算不算戀愛?
  
  她調皮地眨眨眼。
  
  「我們不像情侶嗎?」被「以為」是健哥哥的女朋友,會讓人羨慕喔,因為健哥哥既帥又溫柔。
  
  他瞅她。「我們像情侶嗎?」只是像而已嗎?
  
  「唔……我們下輩子吧,下輩子當情侶好不好?」她好認真地回他。
  
  為什麼要等下輩子?
  
  「好,」希望下輩子能早點遇上她,而且別只是情侶。「就這樣一直站到天亮好了。」他用大衣包裹住她。
  
  她的小臉從他的胸前露出來。好溫暖喔!這個冬天。
  
  星光閃爍,美得像夢,可望不可及。
  
  騏健低頭嗅著她的髮香,他感染了佟童的傻氣。只為一個人的傻氣。
  
  她的眼瞳就像星子,黑色璀璨的星星,最是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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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8:34: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連搞砸了幾份工作。這天晚上佟童睡得迷糊,惡夢不斷。

  ……總機小姐化身為淒厲女鬼靠近她,伸手勒住了她的脖子,佟童想呼救,卻像哮喘發作似的喘不過氣來。

  「啊!」她大喊一聲,驚醒,額上冒著冷汗。

  睜眼就見逼近她的臉,她又嚇了一大跳。「啊!」

  「善良的人也會作惡夢?」郁茹坐在地毯上伏在床畔看她。

  佟童皺眉頭坐起身,搔搔頭。還說呢,都是你害人家作惡夢的,半夜不睡覺還要嚇人,早晚被你搞瘋。她心裡嘀咕。

  濃郁的酒味刺鼻,她又喝酒了。

  又得忍受她喝問酒後的瘋言瘋語了,佟童困惱。

  經過十天的同居生活,佟童對郁茹有了新的認識。白天,她是野心勃勃的新時代女性;夜晚,卻是生活靡爛的頹廢女人。不解的是,已染上煙癮的郁茹很自制地視房裡為非吸煙區,這讓佟童不禁疑惑,難道郁茹怕她氣喘發作?是不想成為間接的殺人兇手吧?

  郁茹倏然跳上床,板著佟童的肩膀,神情渙散地亂語起來:

  「你以為我不愛他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有多愛我嗎?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愛我勝過這世界啊!」

  原來她在想障叔啊!

  「……愛是不夠的!除了愛我還要其它,你知不知道愛是不夠的……」

  是無奈嗎?佟童不自禁伸出手,拂開郁茹臉上的亂髮,希望她別像刺猖似的拒絕自己。「一個真心愛你的人肯給你平靜的生活,就是最難得的幸福了,為什麼不夠呢?」希望郁茹回到障叔身邊。

  「我不稀罕!」她甩開佟童的手,神色激動語調尖銳。「什麼建築原理、建築美學,除了這些他還懂十麼?就懂愛!不值錢的愛,辛苦半輩子才能貸款買房子,每個月省吃儉用的,永遠領人家薪水看老闆臉色,就這樣辛辛苦苦、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我不要!」

  她狠絕的「不要」讓佟童心寒了。

  周公招喚,不想廢話。「好吧,那你就去追求你想要的吧。」她要睡了。

  「不行,你不可以不理我。」郁茹蠻強地把她拖起來。

  饒了我吧!人家已經夠笨了,加上睡眠不足,明天又要當無腦怪物了,而且還會長得像趴趴熊。

  「你跟我說話、跟我說話!我不要安靜,不要一個人……」郁茹搖晃佟童,她害怕獨自面對這世界。

  她又要損人了!佟童哀怨。郁茹從不屑跟她談天,郁茹只有興趣嘲諷她,今晚就認命受她擺佈吧。

  但,她的臉色真的很糟。「你明天還要上班吧?早點休息好不好?你這樣會把身體搞壞的。」郁茹會罵她管閒事吧?

  「你去照顧他好不好?」她說,有著佟童懷疑自己錯聽的憂傷。

  「什麼?」郁茹醉昏了吧?她忘了佟童是她最痛恨的人了嗎?

  「我求你陪在他身邊好嗎?我不跟你爭了,我求你。」

  「障叔嗎?」她是醉了,但性情不可能一百八十度轉變,除非遭受嚴重打擊?

  「他得了腦瘤,沒多少時間了,我無意間發現了病例報告……」

  真是青天霹靂。

  「什麼?!那你更該陪在他身邊啊,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佟童克制不了心痛和忿怒的情緒。「可以治療是良性的對不對?」她抱著希望。

  「是惡性腫瘤,動手術只有1%的成功機率,我怕……」郁茹抱著膝,身體蟋縮著,她惶恐的眼神不帶焦距。「我真的好怕面對死亡,我還記得我爸媽發生空難後殘缺不齊、血肉模糊的屍塊,那些受難家屬淒厲的哭吼我永遠忘不了,死亡就是那樣,用殘酷不足以形容生者的哀慟。我不要!我不要再面對死亡了,永遠見不到一個人的痛苦,就像老天開的大玩笑,每次都以為惡夢會醒,結果只是無法自主地讓心一路往下沉……」

  斗大的淚珠從佟童的睫毛上滴落。

  郁茹似乎不帶情感地陳述,是如此強而有力,原來淨是心酸和血淚。難怪她要控訴,是老天愧對她嗎?

  「……他不能這樣對我,這世上只有他會因為我的痛而痛,他的痛證明了我的存在,如果他死了我還有什麼希望……」

  「郁茹,你不能這麼自私!」佟童哭著搖晃她。「現在只有你陪在障叔身邊才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你說了他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

  她笑,淒涼的。「他不要我看見他死,因為他瞭解我、他愛我。」

  這是什麼世界!?佟童伏在膝上痛哭起來。

  哭迷糊了,她竟錯覺,郁茹安慰似的輕拍她的背脊,哭累睡著了,又似乎聽到郁茹醉意濃重地說:「……如果再回到從前,我還是沒辦法好好對你,但你知道嗎?我好幾次克制不住自己對你的感情、恨你的人是自討苦吃。我懂了,你用善良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她一定是在作夢。佟童把頭埋進枕頭裡。

  ※※※

  障然失蹤了。

  當佟童趕到他和郁茹同居的房子,他已經走了。

  「放心。」騏健安慰憂心的佟童。「也許障叔去醫院接受治療了。你不是說他很愛郁茹嗎?為了心愛的人他會加油的,說不定他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等他康復了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可是……只有1%的成功機會,健哥哥你說會不會是誤診?」

  騏健深深地凝視她,他不希望她難過。

  「也許是吧,在醫學上有很多奇跡,障叔會沒事的。」欺騙她,出於不得已。

  健哥哥是醫生,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佟童暫擱擔心。雙魚座的人喜歡自欺欺人,一點也沒錯。

  ※※※

  「……如果對方看上我,而我不滿意他,你得幫我推掉喔。」佟童認真地跟方楹把話說在前頭。

  她會不會想太多啦?「好。」方楹挽著佟童進餐廳。

  當佟童的朋友真累,除了要習慣她的情緒化,還得幫她找工作,現在還要替她安排相親。誰叫自己就是無法不替她操心,沒有殺傷力的佟童,會激發人性保護弱小的本能。唯有Superman才適任她的另一半吧?方楹想,一個能替她解決難題,能忍受她的不切實際,加上得跟她互補所以能力超強、腦袋超好的男人,不是Superman是什麼。

  男人和女人,不是一物克一物,就是一長補一短吧?前者是想想需要的人選,後者是配合佟童的條件。

  「佟小姐?」兩位男士起身,年紀略長的朝方楹禮貌伸出手。

  「她才是佟小姐,我是陪客。」方楹將佟童往前一推。

  「歹勢喔,佟小姐你好。」南部口音。

  「你好。」總是笑得燦爛的佟童面有難色,聲音乾澀、笑容尷尬了。

  男人頂著一頭西瓜皮,一張大餅臉如同地球表面,坑坑疤疤襯著瞇瞇眼、蒜頭鼻、闊嘴,矮壯身材幾乎要將身上的紅色西裝撐破,保守估計有五十歲了吧?

  是男主角的爸爸?

  四人坐定。

  「你是史先生?」方楹問面前三十出頭、長相平庸不誇張的男子。

  「我不是。」男子尷尬地笑笑。「我姓王,和你一樣是陪客。」

  「喔。」佟童和方楹同時輕吐了一聲。

  是想想刻意開的玩笑吧?真的很難笑耶!

  佟童端起水杯,掩飾失望。

  「我才是史仁。」紅西裝阿伯說。

  「死人?!」差點嗆死。哪有人取這種名字!?

  「歷史的史,仁義的仁。」他笑。

  「死人」一咧嘴,整排暴牙就曝光了。

  兩性聯誼的報名會先讓雙方填寫理想對象的條件吧?方楹瞥見史仁中指上粗俗到極點的K金鑲玉的戒子,又掃過他脖上的黃金狗練,頓時明白了。

  這次聯誼是想想替佟童報的名,她們都知道佟童有戀父情結,誇張的想想八成在年齡這項填寫了四十以上的數字,再加上她自己最重視的「身家財產」,想想的理想配佟童的喜好,其它的條件一概省略,也就等於是「有錢的中年老頭」,難怪來了一位「田僑仔」阿伯。

  「小姐還沒結婚吧?」史仁問方楹。

  干我啥事!「呃……我們先點東西吃吧?」

  你不倒胃口嗎?佟童眼神傳遞訊號給方楹。

  既來之則安之。學想想吧,好歹撈一頓免錢大餐。還是方楹沉穩。

  「我姓王,史先生的小弟是我高中同窗也是好朋友,因為我朋友今天臨時有事,所以由我陪史大哥前來赴約。」

  需要解釋這麼清楚嗎?方楹後腦冒出三條線(很「冷」的小丸子反應),正面是標準的應酬笑容。

  「請問小姐貴姓?」姓王的問方楹。

  「我是方楹,她是佟童。」簡潔乾脆,方楹一向的作風。侍者送上餐點。

  「方小姐喜歡屏東嗎?」死人問,喔,不,是史仁。沒搞錯吧?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

  「沒什麼感覺。」方楹送一口飯進嘴裡。

  「方小姐到屏東來玩嘛,你們台北空氣喔真的粉糟,我們那邊喔……」佟童低頭扒飯。去他的形象,現在才知道想想活得多自在。

  「嘿……」方楹嚥了一口口水。

  「方小姐應該很忙吧?」姓王的想替她解圍嗎?我是隱形人嗎?兩個男人對方楹的異常熱心讓佟童懷疑自己無形。

  「忙,非常忙。」

  「方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方小姐平常做什麼休閒活動?……應該會喜歡鄉下的生活……」

  犯桃花嗎?平白惹來兩個男人對她的興趣!方楹想,再不就是她長得比較像鄉巴佬,才會符合「田僑仔」的胃口,不知道嫁過去要不要幫他養雞餵豬、割稻收地租,還是幫他生一窩豬?

  「我是陪朋友來相親的,佟童呢就是她,她就是我朋友。」什麼啊?方楹警覺地打住舌頭,她被稿得語無倫次了!其實她想說的是「拜託不要再煩我了,今天要找對象的不是我。」

  「喔,佟小姐啊?」史仁注意力轉到佟童身上。

  像洋娃娃的女孩,娶她回去擺著觀賞嗎?他還擔心鄰居笑他娶個女兒咧。

  還是這個方小姐比較適合,一身輕便的褲裝,利落的頭髮,中性的打扮,帶點豪爽的氣質,看起來就適合在田埂上忙來竄去的。

  「不好意思,我們冷落你了。」姓王的禮貌問候佟童。

  佟童擱下刀叉,滿意盤底朝天的成果,順手摸摸肚子,抬頭浮現一朵微笑。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傳遞給方楹的訊號是:祝你好運。

  臭丫頭!想把爛攤子留給我!?方楹阻止不及,佟童推開椅子,走人。

  「佟小姐!」姓王的在她身後喊。

  在鬼叫了。我知道你不會像「宗一郎」一樣追出來的,你不可能會駕駛飛機嘛,長像又和反叮隆矢差十萬八千里,所謂的浪漫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佟童沒有回頭。

  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瀟灑。她第一次發現。

  不過,她也發現了殘酷的事實:原來,想將自己廉價推銷出去是不可能的任務!像郁茹說的,過幾年老了更沒人要了,怎麼辦?

  下雨吧,天空為我掉眼淚吧!

  「天上有黃金會掉下來嗎?」熟悉的聲音。

  她倏地轉身,騏健溫柔的笑臉等在她身後。

  佟童兩大步撲到他身上去。

  「你怎麼在這?」他總是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出現。

  「嗯……是你呼叫我來的啊。」他揚眉。

  「我有嗎?」她仰頭。

  「在你需要一個肩膀依靠時,我趕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吧?」

  「噢!我們約好了嘛,我差點忘了。」她敲敲自己不中用的腦袋。

  她總是輕易將他驅逐出腦海!?

  「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時,你這麼早出現幹嘛?我們約在前面的咖啡館啊,你又怎麼會在這?」她追問。

  「所以我說我們心有靈犀。」他牽起她的手轉身。

  「去哪?」她緊跟他的腳步。其實,只要跟著他,去哪都無所謂。

  ※※※

  「他們怎麼會要我呢?」佟童掩不住驚喜。「都會之音耶!他們的DJ都是很受歡迎的耶,我真的可以嗎?」

  他們對坐在餐廳裡。

  「都試過音了還不相信?製作人也誇你的音質很好不是嗎?」她開心,騏健也會跟著開心。

  真的,那裡的人好友善喔。佟童的腦海勾勒著美麗藍圖,能跟一群和善的人工作,真好!

  他們的位子靠著落地大窗,餐廳中視野最佳的位置即在此,只要她稍側頭便可見北台灣的美麗夜景,她又將驚聲連連吧?騏健等待著佟童一貫地後知後覺。

  她倏然起身,調皮地深深鞠躬:「托你的福,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

  「要好好做功課喔,他們不會炒你魷魚,但挨罵了我可不會護著你喲。」

  「健哥哥,原來你也有廣播界的朋友啊?可是你在外國住了那麼多年。我看他們都對你好客氣喔,不像是朋友……」

  「肚子不餓嗎?吃飽了再說。」他要她把注意力放在她未動的餐點上。

  「我還沒告訴你我今天多悲哀呢!連一嘴暴牙的怪叔叔都看不上我。」

  「那又怎樣呢?」要一個小孩停止話匣子肯定是難事。

  「表示我一點行情也沒有。」

  「沒行情又怎樣呢?」

  「怎樣?做女人做到這地步很可悲耶。」她誇張的表情。

  「唔!佟童是女人嗎?」她絕不是可悲女人,而是可愛女孩,不是人人能勝任愛她的角色。

  「你愈來愈喜歡糗我嘍!」佟童佯裝生氣地瞪他。

  他笑。「那我唱首歌向你賠罪好了。」

  「真的嗎?要大聲唱喔,要全部的人都聽到才行。」健哥哥一定會害羞說不,不趁此機會整他怎麼行。

  有何不可?騏健起身,在佟童詫異當下邁開他修長的腿。

  他的身影引起多人側目,尤其是女士,一致的欣賞眼神跟隨他到舞台。

  琴聲悠揚而起,是芭芭拉史翠珊的「往日情懷」,隨著悵然的旋律,佟童憶起障然。「……有沒有可能、我們仍像當時一樣單純地相愛著,還是時間已改寫了所有的情節……」七歲那年的夏天已然遙遠。

  驟然,琴音一轉。騏健溫柔的眼神,指下輕瀉的琴音引著佟童走出往日。當他富磁性的深情嗓音揚起時,她看傻了,聽呆了。

  「……只有為你,我願變成影子跟隨著你、寸步不離,嗅!只有為你,我的心變成了一座城堡,一生一世都專屬於你……」

  侍者來到她身旁:

  「小姐,這是陪你來的先生交代我們替你準備的。」

  好大的一束滿天星哪!

  眼淚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難怪人家說女人是水做的。」他高大的身影回到她身側。

  結束了嗎?美麗的歌曲。

  她癟嘴,晶瑩的淚珠滴落了,嘟嚷著:「我不是水做的,我是現成的出水口、水龍頭。」幹嘛讓人家這麼感動?

  他笑著瞅她,眸裡無盡的溫柔。看著她就會有幸福的感覺,很真切。

  「你再這麼疼我下去,以後你女朋友會生氣喲。」

  他仍是縱容的笑。什麼時候她才會懂?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因為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喜歡的佟童。」

  「那別人為什麼不喜歡我呢?」例如今天的大暴牙。

  「大概我上輩子欠了你。」這不是他想說的,鄭騏健非宿命之人。

  「你真可憐!」她皺皺鼻頭。「我下輩子才能還你呢。」她相信宿命。

  「我可以等。」他不加思索地說,話出口自己都驚異。

  開玩笑也不能否認「等待」很浪費時間吧?人們就是這樣等來盼去,而錯過其它。

  「就為了等一筆算不清的糊塗帳嗎?」健哥哥也有傻的一面。

  「鄭先生,連女土在那邊。」侍者打擾了他們。「她請您帶小姐過去。」騏健臉色瞬變,笑容消失了,溫柔不見了。

  怎麼了?佟童循著傳者指示的座位看去。一對中年男女,男的朝他們點頭微笑,女的微微頜首、神情莊重。

  佟童跟著騏健來到他們桌邊。

  男人起身慇勤問候:

  「騏健,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叔有多少年沒見到你了?一轉眼你都是大人了,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吧?」

  騏健頷首應酬:「您好,好久不見。」

  騏健瞬降的冷漠態度讓佟童感到陌生且不解,她偷眼打量那男人。

  他穿著講究不浮華、氣質溫和不做作。

  「佟童,這位是我母親。」騏健簡短地介紹。「這位是夏先生,是家母的摯友。」

  哇!健哥哥的媽媽好美喔!佟童驚歎。

  濃淡合宜的彩妝,華而不俗的首飾,無懈可擊的高雅氣質和強勢能力沒造成衝突,這就是眾人眼中的鄭連瑛,是上流社會的貴夫人,也是商場的女強人。

  「你們好,鄭媽媽你好。」佟童笑容燦爛地彎腰鞠躬。「我是佟童,謝謝你的照顧。」她心無城府地說。

  鄭連瑛端坐著,眼中掃過質疑。

  「喔,不是啦,是健哥哥很照顧我,所以我順便感謝你。」真是給健哥哥丟臉哪!她縮縮脖子、咬咬下唇,怪自己講話不經大腦。

  騏健睨著她羞愧的小臉。她的「順便」想必無法讓講究標準禮儀、重視形式的鄭連瑛理解。騏健欣賞佟童的率真,藏不住寵溺地微笑。

  騏健為佟童所唱的歌、所展現的愛憐神色,看在鄭連瑛眼裡,是痛心。他向來待她生疏、有禮,看到騏健真情流露的一面,她不禁要自問: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敗嗎?母子是至親,她何以要等他敞開心胸接受?

  夏俊寰悄眼打量佟童。就是她打敗了他那個氣質出眾、凡事拿第一的女兒?

  「一起坐吧。」鄭連瑛說。

  「好啊。」佟童拉開椅子,騏健卻牽起她的手。

  「抱歉,我們不打擾兩位用餐。」他禮貌地欠身,拉著佟童離開。

  鄭連瑛望著兒子的背影。莊重不流情緒的外表下,她再次感到騏健的冷漠如同一把刀傷了她的心。

  ※※※

  騏健送佟童回家。

  「你知道滿天星的花語嗎?」進家門之前,她問。

  「我該知道嗎?」她抱著滿天星星的幸福表情讓他感到滿足。

  他已經將滿天的星星捧到了她眼前,她看見了嗎?

  「唔……我以為你知道呢。」她仰起頭。「咦?今天的天空只有一顆星星耶!」是啊,只有一顆,為你留下的,只要仰頭就能見到。他拂開她額前的一綹髮絲,攬她到跟前,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還是這樣就好,像滿天的愛憐,她知道也好,不懂也罷。

  「快進去吧,明天到電台要好好表現喔。」

  她可愛地笑著,仰頭瞅他。「我會以為你在追求我喔!」

  「你這麼保守嗎?和男生牽牽手就要對方負責了?」他也瞅她。

  「誰說的?」她踮起腳,飛快地吻上他的唇。「我們是西式的友誼。」能被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深愛著,會是幸福,然而,多數的人只能得到一廂情願的滿足。騏健心有所感。

  「不要臉的賤人!」突來的尖聲怒罵打斷了騏健的幸福想像。

  佟童下意識後退泅頭,正好迎上那一巴掌:「啪!」

  好響!佟童別過頭去,臉頰上是火辣地痛。

  「你做什麼!?」騏健震驚地擒住那只突襲佟童的手,恨自己沒來得及阻止。

  「做什麼?!」女人咆哮。「這賤人破壞我的家庭,我難道不能教訓她?」佟童?騏健加倍震驚。

  「我?」她捂著臉頰,眼眶溢滿淚水。

  沒有吧?她惶惑,她喜歡過的人除了戚老師結過婚,還有誰?

  「你們這些小賤人隨便哪個男人只要有錢就巴不得整個貼上去,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就算搞得他身敗名裂,我這個秦太太不幹了,我也要告你……」

  「請你冷靜一點!」騏健箝著她的手,不讓她靠近佟童。

  「你憑什麼叫我冷靜?喲!你八成是這賤人新釣的凱子……」

  「秦太太,請你自重!」騏健忍無可忍。

  「大姐。」她身後追趕而來的男人也扯住她,壓低音量在她耳邊急切地說:「搞錯了,不是她。」

  「什麼!?」秦太太驚愕回頭。

  「是跟她住一起的另一個女人。」

  「你怎麼不早說!」

  騏健放開她,鬆了口氣回頭,看見佟童臉色慘白地僵站一旁。她嚇壞了吧?他伸手將她攬到自己身側,心疼她的委屈。

  「咳!」秦太太尷尬,強詞奪理地找台階下:「你不該跟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住一起,難怪我會誤會,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子就是……」

  「秦太太,」騏健打斷她。「請你把未說完的話留到法庭上說吧。」

  「你……」

  「我不是你所說的凱子,請你在破口罵人之前先注意一下自己的修辭,否則你羞辱的不是別人,是污辱了你自己的修養。」

  「好,我們走著瞧。」秦大大氣岔地甩頭要離去。

  「等一下。」佟童向前喊住她。

  秦太太回頭瞪她。想還我一巴掌嗎?你敢!

  「對不起。」佟童真誠地彎下腰。

  秦太太驚訝。「你說什麼?」

  「我替郁茹向你道歉,拜託你不要告她。感情的事有時候是況難說對錯的。如果你那麼在意一個人,就應該包容他,而不是對較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你在教訓我嗎?」

  佟童咧開嘴,真誠無邪的笑容令人忘了設防。

  「我呀其實很笨的,向來只有別人教訓我的分,不過、你那一耳光的教訓真的很痛耶!我媽媽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她從來就捨不得打我,你可不可以也跟我說聲對不起呢?」佟童側頭看了騏健一眼,調皮地扮個鬼臉。「不然哪有人會因為我白白挨打感到心疼喔。」

  秦太太眩惑地看著佟童,那輕柔的聲音打動了她。

  「對……對不起。」她不禁說了。

  「謝謝你。」佟童回答。

  她彎身撿幾花束,仰頭笑著:「好險喔!健哥哥,你看,星星沒摔壞。」

  騏健伸手輕撫她的臉龐,上面還留有五指紅印,她知道他的心會為她疼!心,真的會疼。他體會到了。

  別人會覺得她傻,而他就是喜歡她難得可貴的傻氣。

  一輩子有多長呢?他願意用一輩子去保護傻氣的她。

  ※※※

  「黎郁茹,你究竟搞什麼鬼?」根本當這兒是旅館。

  「什麼?」也不過三天沒見。

  「你不幫忙找障叔就算了,你怎麼還有心情去破壞人家家庭當人家的小老婆呢?那個秦太太都已經找上門了你知不知道?」佟童氣急敗壞。

  原來如此!「你不也曾經喜歡上人家的老公,還敢教訓我。」已經半醉的她找出酒瓶,窩進沙發裡。

  「可是,那不一樣。」唉,也許真的錯了。「你愛他嗎?你不怕人家告你嗎?對方有錢有勢。」她所謂的理想、成功究竟是什麼?

  「你在替我擔心嗎?」郁茹嘲弄地瞥她一眼。

  「我以為你那天說的是真的,你說你愛障叔,我以為你至少是愛障叔的。」

  「哼!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愛改變不了什麼,他的死活不關我的事,你喜歡就去把他找回來然後陪他等死好了。」

  「黎郁茹,你……」和善的佟童生平首次有揍人的衝動。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愛誰就愛誰嗎?」

  「你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愛自己的人!」

  「隨你說吧,我下禮拜五的飛機,你用不著忍受我太久了。」她一杯接著一杯地灌酒下肚。「現實就是現實,永遠不可能變成童話……」

  為什麼佟童可以活在童話裡?

  原來只是信念的問題,相信就會存在,而她黎郁茹從不相信童話。

  一如以往,佟童在半夜伺候爛醉的郁茹上床,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佟童竟有幾分傷感,受郁茹打擊的日子將結束了。

  「……如果不愛就好了,心完全死了就好了……」郁茹呢喃。

  她去紐約是為了逃避?她不想看見障叔死?

  佟童拿熱毛巾輕拭過她的額頭。「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痛苦?」她不懂。

  「我哭不出來,我想哭卻哭不出來……」郁茹翻身。

  佟童輕歎,可憐的郁茹!她從來不哭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失去了做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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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8:35: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鄭連瑛直視面前的女孩。
  
  「你和騏健是在英國認識的?」
  
  「嗯,應該算是吧!」含糊不清是佟童一貫地作答方式。
  
  「你對他瞭解多少?」她的冷靜精明壓迫著人。
  
  「嗯……」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健哥哥會陪她看星星、坐雲霄飛車、放風箏,在她難過的時候安慰她,他真的很疼她,像哥哥一樣。「我知道他對我很好,這樣算不算多?」
  
  這就是騏健喜歡的女人嗎?單純稚氣得像孩子,頭腦簡單得像智障。
  
  「鄭媽媽,你為什麼請我來你們家?健哥哥知道我來嗎?」
  
  「你不知道他不跟我住一起?」鄭連瑛態度莊嚴地試探道。多少女孩盼著麻雀變鳳凰,她不信佟童如外表單純。
  
  是嗎?佟童環視四周,鄭家大廳有著寧靜、莊嚴的氛圍,果真是如此,豪門如深宮,好冷!難怪健哥哥不住這裡。溫柔的健哥哥應該有個溫暖的城堡。
  
  「我希望你離開我兒子。」鄭連瑛眼神銳利如一道探照燈,她要佟童無所遁形。
  
  「為什麼?」佟童搞不清楚狀況。
  
  「騏健是鄭家的獨子,是『巖士』企業的繼承人,他的對象不該是一般家庭的女孩。」強勢了一輩子的鄭連瑛,不但主控了自己的人生,主宰了許多企業的盈虧生存,也希望主導兒子的將來。
  
  佟童一臉困惑。「健哥哥是不是獨生子,是不是什麼企業的繼承人很重要嗎?就算他是乞丐的兒子,他還是我的健哥哥啊,難道鄭媽媽就因為他是獨生子所以不讓我們做朋友嗎?」
  
  她真的不懂?鄭連瑛凌厲的眼光緊盯著佟童的無邪。
  
  「你們不適合。」她要佟童知難而退。
  
  「原來你擔心我為了你們家的錢才跟健哥哥做朋友?」再單純的她也會瞭然。人性就是如此,老是懷疑別人奢求你什麼好處。「你問我瞭解他嗎,我想我現在可以明確一點回答你了。」
  
  鄭連瑛驚覺佟童並非她想像得愚昧。
  
  「我現在才瞭解健哥哥為什麼那麼多年不肯回來。」她迎向鄭連瑛的利眼。「因為,他有個不體貼也不瞭解他的母親。」
  
  鄭連瑛嚴厲眸光瞪視著佟童。她竟敢這麼說!
  
  「你們所謂的門當戶對讓我覺得很可笑。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種人!習慣用錢去衡量事物的價值,用營利者的角度提防人心,就像電視劇裡的有錢人一樣,鄭媽媽如果也是這種人的話,就不會懂什麼是最簡單也最珍貴的幸福了。」
  
  原來!她原來以為怎樣呢?人人無慾無求、純真如赤子嗎?鄭連瑛想著。
  
  「我慶幸我的健哥哥和你不是一國的。」可以走了吧?該說的都說了。
  
  「佟小姐?」不用金錢衡量的簡單幸福,也曾出自騏健口中。
  
  「鄭媽媽,有些東西就是因為金錢無法換取,所以才更顯珍貴,例如友誼。對不起,我不能如你所願地和你的兒子絕交,再見。」她站起身。
  
  「我讓人送你。」她並非勢利之人,而且她也有柔軟的一面,卸下武裝,她也想當一個平凡的母親,希望自己的兒子得到他想要的幸福。這些騏健知道嗎?
  
  「不用了,謝謝你。」
  
  「你……會告訴騏健我請你來的事嗎?」佟童自始至終的溫和態度令她意外。
  
  「不會。」她環視宛如宮殿的房子。「我會提醒健哥哥常回來看你。」佟童看得見她的寂寞。
  
  「請你——替我好好地照顧他。」在佟童轉身離去前,鄭連瑛說了。
  
  佟童訝異,鄭媽媽不是要她離開健哥哥嗎?
  
  鄭連瑛泛起難得的親切微笑,她終於有些瞭解騏健了。得感謝這個被兒子細心呵護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才是最珍貴的嗎?難怪騏健珍惜她,像天使一樣善良的女孩,也只有她那異於常人的優秀兒子才能擁有這樣的珍寶了。
  
  ※※※
  
  「哪裡不舒服?」這是今天第二十個病人了,騏健低著頭翻看病例。沒有心臟方面的宿疾。
  
  「見不到你所以全身不舒服。」他的病人如此回答他。
  
  騏健抬頭,看見了佟童的笑顏,頓時覺得幸福。
  
  「想我嗎?」她湊向前問,無視一旁陪診的護士。
  
  「竟敢假裝病人混進來!」騏健揉揉她的娃娃頭。「小心我讓護士小姐押你下去打針。」
  
  「我是真的病了,才來找你的。」她斂起笑容。好奇怪,一天不見他就覺得想念。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緊張地摸摸她額頭,拿聽診器聽她的心跳。氣喘復發了嗎?都怪自己最近太忙了。
  
  「我呀得了相思病,請問鄭醫生,能開藥方給我嗎?」
  
  調皮,沒藥可醫了,騏健板起臉:
  
  「生病的事也能鬧著玩嗎?你玩夠了沒?我還有很多病人呢。」
  
  她嘟噥:「幹嘛那麼嚴肅嘛!」一點都不好玩。
  
  「我的工作就是這麼嚴肅,因為病人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像你隨時可以拿生命鬧著玩。」
  
  「好嘛,我知道你的時間寶貴,我知道你的病人比我重要,我知道我不該不分輕重地打擾你看診,對不起啦,我走就是了。」她起身要走,難過他的漠視。
  
  騏健拉住她的手,起身攬她進懷裡。
  
  「你又想哭了?」輕歎。不管多忙,想她是每天必做的功課,她知道嗎?
  
  「如果我真的生病了你是不是就不會罵我了?」
  
  他罵她了嗎?不該給她委屈受的,他想。推開她正想細心安慰,佟童卻眼神一轉,驚歎:
  
  「哇,健哥哥穿醫生服的樣子好帥喔!」挺拔的騏健套上醫師專屬的白色長袍,連病人都要小鹿亂撞了。
  
  騏健對她來去匆匆的孩子情緒沒轍,只要她忘了委屈便好。
  
  「護士小姐,請問還有幾個病人?」他問。
  
  「兩個。」鄭醫師有女朋友了!醫院裡有不少女醫師和護土要回家哭了。
  
  「你現在乖乖地到外面等我,看完這兩個病人我們一起吃午飯。」他哄她。
  
  護士小姐一副要將她剝皮拆骨的樣子,佟童竊笑著,看來健哥哥在醫院有不少愛慕者。
  
  ※※※
  
  「沒有消息嗎?都半個月了,障叔究竟會去哪裡?」佟童問。
  
  騏健有不少醫界的朋友,他托人打探,也許會有於障然上某家醫院治療的紀錄。
  
  「放心,沒有消息也是好的,那表示他的身體還撐得住。」站在醫生的立場,他希望障然能快點上醫院,早期治療才能多分希望,但為了佟童,他說了違背專業的話。必須轉移話題了,否則她又將淚眼汪汪。
  
  「我有聽你的廣播節目喔,很不錯。」
  
  總算找到她的專長了。佟童甜美的聲音聽來舒服而討喜,善感的她很適合深夜節目。「都會之音」是「巖士」的關係企業,有他的護航,沒人會去為難她,何況佟童的笑容和善良很容易收買人心。
  
  障叔會不會聽到?佟童大口吃著巧克力聖代,吃掉擔憂。
  
  「吃慢一點。」他拿紙巾替她擦拭嘴角。
  
  她扮個鬼臉。健哥哥愈來愈囉嗦了。
  
  「你不怕胖嗎?」他糗她。
  
  「為什麼怕?」
  
  「女孩子大多會為了某種理由節食吧?」她嬌小的身材沒節食的資格,但他不贊成她老是吃一堆垃圾食物。
  
  「我又不是一般女生,我呀都這麼笨了,變成豬一樣肥也沒關係。」
  
  這是什麼說法!她認真的表情好可愛。
  
  「何況,節食會遭天譴的,應該把那些動不動就減肥的人送到非洲去。」
  
  騏健會心笑了,不得不認同。
  
  侍者引著夏憓芯來到他們桌邊:「嗨,我遲到了。」
  
  騏健見她微笑。「美女有遲到的權利。」
  
  侍者替她拉開椅子。「我不知道你還約了別人。」
  
  「佟童,這是憓芯,我們是老朋友了。」
  
  「彗星?衛星?」佟童舔舔嘴唇。
  
  夏憓芯一襲米白色套裝,長髮盤成髻,額前飄下一綹卷髮,姣好的面容畫上合宜的彩粗,十足的都會女子,不失溫柔嬌媚。
  
  「你好,我是夏憓芯。」憓芯伸出手。「夏天的夏,心豎旁加恩惠。草字頭下有顆心」
  
  「這樣會不會太多心了?」一口吃掉手上的冰淇淋,佟童伸出手。
  
  憓芯笑眼睨了騏健一眼:
  
  「我是一個多心的女人嗎?」名字裡有三顆心自己從未注意。
  
  「我是佟童。」她回以熱情的笑容。
  
  佟童?就是讓騏健想停泊的人。
  
  侍者拿菜單放在他們各自的面前。
  
  「真叫我驚訝,你竟然會決定留下來!」憓芯說。可惜她的「多心」無權用在他身上。
  
  「工作順利嗎?聽說你進了你爸的公司。」
  
  「你還會關心我呀!」等待他這個偶爾的關心好難熬啊。
  
  「我們是青梅竹馬喔。」騏健玩笑說。
  
  哦?健哥哥有女朋友了!佟童安靜地打量兩人。他們很配嘛,健哥哥真不夠意思,還騙人家說沒對象。
  
  「我們這樣是不是冷落人了?」憓芯看佟童。
  
  「你們就當我是燈泡好了,有助於氣氛,別在意我的存在。」
  
  「哪有這麼大的燈泡?」騏健咧嘴笑得窩心。
  
  憓芯敏感地溢出失落,他眼裡笑裡多了什麼?只容得下一個人的溫柔?她以為他不會為任何女人流露的深情。
  
  騏健的手機響了。
  
  「抱歉,醫院裡有急事,我得先走。」他忙站起來。
  
  兩個聲音同時發出:
  
  「可是你還沒吃飽呢。」憓芯說。
  
  「要為了病人加油喔。」佟童說。
  
  「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自己小心一點。」他對佟童說。
  
  「我可不是你的病人,我會照顧自己的,忙完了記得把肚子填飽喔。」
  
  「憓芯,保持聯絡。」他說著轉身大步離去。
  
  憓芯有說不上來的悵然。
  
  「真的很忙耶,以後要對醫生伯伯好一點。」佟童說。「以前呀我只要上醫院就會擺著一張臭臉,我真的很討厭看醫生喔,現在才知道遇見我的醫生伯伯真可憐,當醫生真的很辛苦。」
  
  憓芯凝視著佟童的靈活表情。
  
  「你和騏健很要好嗎?」
  
  「健哥哥對我很好,我對他也不賴。」大口喝著湯。
  
  鄭騏健對誰都不壞吧?憓芯想。總是淡淡地保持著距離,禮貌上的好,這和佟童所謂的「好」一樣嗎?
  
  「噢!你別誤會喔。」佟童的刀叉停在半空。「我們只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你別想歪了。」可別給健哥哥添麻煩了,她提醒自己。
  
  「騏健……也只當你是很好的朋友嗎?」
  
  「那當然,你是他女朋友,你不知道嗎?」佟童笑容燦爛。「你不能跟我吃醋喔,除了是朋友,健哥哥還當我是妹妹一樣喜歡,就這樣而已。」
  
  「他跟你說我是他女朋友!?」即便是謊言也會感到驚喜。
  
  「沒有哇,我猜的,他騙我說他誰都不喜歡呢,是我太聰明了,被我猜出來了吧。」佟童自以為聰明地略顯得意。
  
  憓芯笑,笑得悵然若失。
  
  「他沒騙你,以前他真的誰都不喜歡。」憓芯坦然,儘管面對著自己的失敗,她亦不自欺欺人。「我記得我跟他表白時,他很殘忍地對我說:愛對他而言很陌生,如果非愛不可,他只想愛他的病人,他寧可我認定他是冷情寡義的人,愛上他會是我的不幸。」
  
  「噢!健哥哥一定在感情上受過傷。他告訴我他喜歡的那個人已經當天使了,他一定很愛很愛那個人,所以她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什麼!?憓芯笑,她太天真了。
  
  「如果他喜歡的那個人還活著呢?」憓芯看見他所說的天使。
  
  「真的嗎?那太好了!天使?會不會是醫院裡的護士?憓芯姐姐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憓芯姐姐?頭一次聽到!感覺並不刺耳,她確實大佟童三、四歲,有這樣可愛的妹妹也不錯。
  
  「我不知道。」愛上天使很辛苦吧?因為天使很難懂得凡間的愛。
  
  「他怎麼會說愛上他是不幸呢?」佟童不能理解。愛人與被愛都是幸福的,即便是單戀也有著淒惻的美感。
  
  「你認識我爸爸嗎?」
  
  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爸跟我提過你,那次他和鄭伯母一起用餐遇見了你和騏健。」
  
  「喔!我想起來了。」原來憓芯是夏俊寰的女兒。
  
  「鄭伯母和我爸其實也是青梅竹馬,他們相愛過,」憓芯想幫她走入騏健的世界,「愛」不見得是佔有。可以是成全。「但,鄭伯母卻嫁給了騏健的父親,因為那時候我爸只是一家小電器行的老闆,鄭伯母卻是富家千金,只有嫁給鄭伯父才算門當戶對。」
  
  什麼嘛,又是門當戶對!
  
  「我母親去世得很早,而我爸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從電器行老闆擴展到貿易公司,終於到現在是『旭升』的總裁。鄭伯父幾年前去世後,伯母才又跟我爸走在一起,我想他們的感情是很特別的。」
  
  「健哥哥不喜歡這樣嗎?」
  
  「我想他最早不喜歡的是那個沒有溫暖的家,後來好像無所謂了,家、感情好像都可有可無,我知道他不想重蹈父母的無情婚姻,所以我也很認分地只當他永遠的朋友。」
  
  「如果健哥哥和心愛的人結婚,然後搬回家裡住,再生一堆可愛的小baby,鄭媽媽一定很開心,他們家就會很溫暖很溫暖了。」
  
  「他和鄭伯母一直保持著生疏的距離,我想他不可能搬回家裡住。」他們形同陌路的母子關係。憓芯難掩落寞地笑笑。
  
  「大概是上天有意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吧,可惜,騏健不喜歡我爸爸。」鄭伯母待她如親生女兒,她瞭解一個看似強勢的女人所承受的孤寂。
  
  難道他要自己的母親孤單到老?
  
  「其實,不喜歡這種字眼不曾出自他嘴裡,如果他知道我這麼說大概會覺得我自以為是吧?但我總覺得他確實在抗議自己的生命,用一種冷漠的方式。從他身上我知道了,愛所相對的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就像他對鄭伯母的態度。」
  
  太可惡了!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的母親呢?
  
  「我常懷疑他誰也不關心,包括他自己,一直到我看見他對你的態度。」佟童的真誠讓她放下了成見。「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對不對?」憓芯面對著情敵,竟然無法說不喜歡。
  
  「當然,我們會是好朋友。」佟童喜歡和所有人做朋友。
  
  ※※※
  
  騏健到電台接佟童下班。
  
  「怎麼知道我今天播現場的?」她問。
  
  騏健穩健地扶著方向盤。她看不見他的用心嗎?
  
  「我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工作不那麼忙,好讓我可以天天見到你。」
  
  「這樣不行喔,你明天早上還要看診對不對?那你就不要來接我了嘛,你這樣子很累耶,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可以了。」
  
  他怎麼放心讓她坐計程車回去?
  
  「說好了,下次你別來了。」她說了就算。「你還是多陪陪你的天使吧。」
  
  「我的天使?」
  
  「對啊,你怎麼可以把女朋友晾在一邊,老是跑來找妹妹呢!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要安定下來了……」她學著佟母對佟家兄弟說的那一套。
  
  騏健無奈地笑笑,虧她想得周到。
  
  她側頭打量他。他真像憓芯所說的冷漠無情嗎?
  
  「健哥哥真的不喜歡憓芯姐姐嗎?如果你和憓芯姐姐結婚,鄭媽媽一定很高興。」
  
  他喜歡她每個表情,開心的、迷惑的、難過的……全都牽動著他一顆心,他不想只是守候了。
  
  「我和憓芯是很好的朋友。」
  
  「那健哥哥喜歡的人究竟是誰?我認識嗎?天使一樣對不對?醫院的白衣天使嗎?嗯,醫生配護士,向來都是這樣的。」
  
  誰說的?
  
  「你會帶她回去看鄭媽媽嗎?我覺得鄭媽媽好可憐喔,你結婚後會搬回去跟她住嗎?」她想念起家裡的溫暖,每個人都會想回家才對啊!
  
  結婚?是遇見她之後才開始夢想的美好將來。
  
  「如果結婚,我會建築一座城堡,不會太大,但會很溫暖。」
  
  「意思是說你想都沒想過搬回去嘍?」他害怕婆媳問題嗎?
  
  他是沒想過。「跟人不一定要住在同一屋簷下才能彼此關心。」
  
  「你真自私!」她絕不會讓媽媽一個人孤單地住在一間屋子裡。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懂嗎?」她今天是怎麼了?
  
  「不懂。」根本是借口。
  
  「每個人的生活態度不同。」他無奈地側頭看她,她在生氣?
  
  「我懂了,」她真的生氣了。「意思是說我不該管你家的閒事!」
  
  他無語。他現在才知道和天使溝通有多困難,人類的是非糾葛她能用平常人的視野看待嗎?而不是一味地體諒。
  
  「你根本是不肖子!」她脹紅臉。「去你的天使,我看她一定是什麼驕縱的千金大小姐,八成是她慫恿你,所以你不跟長輩住。鄭騏健,你真讓我失望!」
  
  騏健感到頭疼,第一次看到佟童的忿怒不平,是針對他。
  
  他漠然壓抑著怒意,停下車。
  
  「我想不到你是這種人,你就只顧自己的感覺,完全不管別人的感受嗎?」
  
  她以為他是那種人嗎?
  
  「你根本是多面人,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能在每個人面前表現出不同的態度,在病人面前專業而冷靜,在朋友面前友善但疏遠、在自己母親面前有禮卻冷漠,在我面前假裝關心我……」
  
  她認為他對她的用心是假裝!
  
  「原來你根本在演戲,你根本是可惡至極、道貌岸然、沒心沒肝……」
  
  「夠了!佟童。」他的眼裡淨是血絲。好累!
  
  她眼中的他竟是這麼不堪!
  
  「你怕人家知道嗎?你怕面對自己的良心嗎?你連自己的母親都可以棄之不顧你還算什麼東西?你冷血!」她還是要說。
  
  「個人的難處旁人無法理解,我想無知的你當然更加不會懂得他人的處境。」
  
  「我無知?你……」
  
  「你不但無知,而且幼稚得可笑,你就只會發小孩子脾氣嗎?」他氣她的不諒解。
  
  「對,你成熟有思想,將會是心臟外科權威,有身份有地位是嗎?哼!根本是虛偽,表面做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連自己的母親都不關心還口口聲聲說關心病人……」她又氣又難過,他對她的好也是假的嘍?
  
  「抱歉,你的蠻不講理讓我無法跟你談下去。」他悶悶地說,看著前方,生氣的他不想和佟童多說。她的天真竟會是他們的阻力!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推門下車。
  
  望著天使的背影逐漸遠離,騏健掩不住悵然,究竟生什麼氣呢?
  
  她想哭,不善長吵架的她,今天的對手是她最信任的人。
  
  他推開車門。
  
  等待不至讓他失去耐性,但不該是這種結果。
  
  「童!」他在她身後喊住她。
  
  斗大的淚珠從睫毛上滴落,佟童心軟了,他溫柔地呼喚,使她驚覺自己的任性。
  
  她一直當健哥哥是完美的人,而忘了他也有平凡的一面。佟童覺得自己確實無知,怎能要求健哥哥依循她的標準而活呢?他孤單而不快樂的童年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吧?
  
  「我喜歡你。」他堅定的語氣。
  
  佟童驚愕地抹去淚水,這時候還能開玩笑嗎?她倏然轉身。
  
  兩人隔著十步遠的距離相望。
  
  「我不只喜歡你,我愛你。佟童,你還不懂我為什麼回台灣嗎?」
  
  「我不懂。」她的聲音顫抖,好震驚,完美的健哥哥應該有完美的情人。
  
  「我們只是在找另一個自我,你忘了嗎?你就是幾千幾萬年前從我身上分離出去的那半……」他曾以為自己不能付出真心喜歡一個人,直到遇上她。
  
  「不是吧!?」
  
  如果我們找到了,為什麼還要放棄呢?這是他想說的。
  
  但她不願相信的神情使他無法說出口。
  
  「你是我的健哥哥,應該……只是哥哥而已。」太突然了。
  
  只是哥哥而已!?
  
  她是這麼定義他的!他無話可說。愛情無法強求,他知道。
  
  佟童倉皇地轉身跑進屋裡,她不敢面對他,單純的關係不再了。
  
  騏健在漆黑的夜裡望著佟童的窗口,亮了,又暗了,像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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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8:35: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樣算不算分手?
  
  當你不再見我,我的生活彷彿少了期待——
  
  氣象報導著這幾天將連續有豪大雨發生。
  
  佟童從電台下班,一身濕漉漉地回到家,開門就發現郁茹的東西全不見了。
  
  她走了!而且走得徹底,連再見都不願說。
  
  她的心情頓時跌到谷裡,障叔失蹤了、郁茹走了,連健哥哥也不理她了,佟童的世界瞬間被抽掉了一部分。
  
  她沒多餘的時間傷感,因為,她接著發現拖拖在地毯上吐了。
  
  佟童著急地對外求救。
  
  「你好,我是方楹,我現在不在家……」她掛上電話。撥了家裡的區域號,才想到遠水救不了近火。
  
  拖拖像一團肉球似的軟趴趴,佟童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都怪自己沒好好照顧它。
  
  半夜兩點,獸醫願意出診嗎?不管了,她抱起拖拖,朝門外衝去。
  
  「小姐,一隻貓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計程車司機載著她找遍市區的動物醫院,每家都緊關著門。
  
  「貓就不是生命嗎?」
  
  佟童又氣又急地回嘴。
  
  「好隨便你啦。」
  
  這年頭貓命比人還值錢!「我在前面放你下車,要找你自己去找,我要回家睡覺了。」
  
  神經病嘛!司機停下車。
  
  佟童下了車,在大雨裡撐起傘。
  
  如果拖拖有什麼三長兩短,別說想想跟她沒完沒了,佟童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拖拖,振作一點。」
  
  她抱著拖拖跑遍大街小巷。
  
  最後,來到一棟高級住宅前。
  
  「小姐,你有事嗎?」
  
  管理員警覺地盯著一身狼狽的女孩,不得不防,景氣不好,什麼怪事都會發生。
  
  「我找七樓A座。」
  
  她打個噴嚏。
  
  三更半夜上門找人,匪夷所思,住戶又沒交代有訪客,八成是騙局。
  
  「還沒回來。」
  
  不在家,你總沒轍了吧?
  
  「我……我可以留下來等他嗎?」
  
  好冷喔!
  
  「你到外面等好了。」
  
  「外面下雨呢。」
  
  「這是規定,為了確保住戶的安全,我沒辦法留你。」
  
  好吧。
  
  「那……可不可惜我打一下電話呢?」
  
  也許還在醫院。
  
  真囉嗦!「不方便。」
  
  「喔。我知道了。」
  
  佟童坐在大樓外的階梯上,緊抱著拖拖,失望地等待,如果健哥哥在家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救拖拖。
  
  不信你能等多久。管理員瞄她一眼,繼續打盹。
  
  拖拖合著貓眼。佟童感覺好睏,雨好大,像永遠也不會停似的。
  
  ※※※
  
  清晨五點。
  
  「早。」騏健精神奕奕地踏出電梯。
  
  管理員抬頭,忙站起身。
  
  「鄭先生,這麼早。」
  
  他習慣早起晨跑。
  
  他推開大廈的玻璃門,映簾的熟悉身影教他心頭一緊。
  
  佟童聞聲回頭。
  
  「健哥哥!」她急忙起身,麻木的雙腳迫使她往前傾去。
  
  騏健兩大步向前扶住她。
  
  「你怎麼在這?」他擰起眉頭。
  
  「我等你。」她垂下頭。不知道健哥哥是不是還生氣?
  
  「為什麼不進去?」雨停了,她的衣服卻是濕的。
  
  管理員趕了出來。「對不起啊,鄭先生我以為……」
  
  他攬著她。「進去再說吧。」她的臉色很難看,病了嗎?
  
  跟著騏健踏進屋裡,佟童一眼就看見窗上懸掛的風鈴,是她帶去英國送他的。
  
  他拿來大毛巾替她擦拭頭髮。
  
  「你……可以幫我看看拖拖嗎?它病了。」佟童嚶嚀,兩人的關係變得尷尬。
  
  騏健低頭,發現她懷中毛茸茸的龐然大物。
  
  「你就為了貓來找我?』他拿漂亮的眼睛盯著她。
  
  不可以這樣嗎?她又垂下頭,覺得自己好卑鄙,他沒義務幫她啊。
  
  「來,我看看。」他抱過拖拖。「為什麼不帶它去看獸醫?」
  
  「獸醫院都關門了。」她輕撫拖拖的頭。「它吐了,不知道有沒有發燒?」
  
  「你一夜沒睡嗎?」醫院關了,她就在他樓下等了一夜?難怪他睡得不安穩。
  
  佟童猛地打個噴嚏。
  
  騏健輕歎,伸手將她攬到自己頸間。「如果不這樣你就不找我了?」
  
  「因為你不想理我了嘛!」她哽咽,好懷念健哥哥的懷抱。
  
  「我怎麼會不理你?我怕你還在生氣。」連夢裡都想著她。
  
  有他在身邊的感覺真好!但是……
  
  「你先幫拖拖打針好不好?它吐了好幾次,會不會是食物中毒呢?」
  
  拖拖?好可愛的貓,這麼肥不怕腦中風嗎?
  
  佟童當他是獸醫嗎?
  
  「貓嘔吐的現象算是正常的,如果你不把它關在家裡,它會自己到外頭去找野草吃,某種植物能治療它的嘔吐,還有,不能讓它吃魷魚之類的食物。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帶它去看獸醫好了。」看來,為了解決佟童此後的諸多疑難雜症,除了「動物百科」、「植物誌」,他還得多方面充實了。
  
  佟童放心了,只要騏健在她就沒什麼好操心。
  
  騏健百般憐惜地看她打個阿欠,帶她到他的大床邊。
  
  「健哥哥,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佟童揉揉眼睛,周公在呼喚了。她不知道這是否算愛情,但她不想和騏健分開了。
  
  他坐在床畔,替她蓋上被子,輕拂過她的額頭。幸福真的會降臨嗎?
  
  「我想在這屋子的天台上種滿茉莉,在星光下輕推著被茉莉簇擁的鞦韆,而鞦韆上會有個我想保護一輩子的人。」他柔情地說。她願意嗎?
  
  「你為什麼喜歡她呢?那個天使究竟有什麼好?」健哥哥究竟喜歡她哪裡?她真的像天使嗎?
  
  「她不算漂亮,不很聰明,不夠堅強,和優秀沾不上邊,而且老是會錯意……」
  
  「什麼嘛?」雖然是事實也不能明說啊,總要給人家留點面子嘛。
  
  騏健幸福地笑著。「喜歡她是情非得已吧?她很可愛、很有愛心、很單純,也很知足,她的笑容總能讓人忘了陰霾,我也就情不自禁地喜歡她了。」
  
  「原來這就是你喜歡的天使啊?」他才是她的天使吧?緊緊守護著糊塗的她。
  
  開始了嗎?不再是一廂情願地等待,在她幸福的笑容裡,愛情開始了嗎?
  
  茉莉的花語是「你是屬於我的」,可以這麼說了嗎?
  
  原來愛情總是來得不知不覺。
  
  佟童終於感受到了被自己所愛的人深愛著的感覺……醒來的時候,她將告訴他,現在她困了,在騏健的枕上,佟童開始了一個個的美夢。
  
  ※※※
  
  有人說,暗戀是一件很美的事。
  
  我卻覺得淒惶。
  
  你是不是也曾經和我一樣,自以為深愛著某個人?
  
  一直到事過境遷後,我突然明白,我愛的,其實是夢。
  
  親愛的你,你在聽嗎?
  
  現在,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的結局,好嗎?
  
  在醫院值班的騏健打開收音機。午夜裡,傳來佟童柔美的聲音:
  
  那天,我約了他,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表白是為了不要有遺憾。
  
  我想也是,寧可被拒絕總比留下遺憾好。
  
  他依約來到我面前,在我吞吐時,他說了:
  
  「可惜我不是那個能給你幸福的人。」
  
  是玩笑吧?我心上的弦輕輕拉扯了。
  
  「否則,我們現在就不會這麼悠閒地坐在這喝咖啡了。結婚真是累人,未婚夫妻在準備結婚的過程中為了芝麻小事吵架一點也不稀奇,我們也不例外。哎,還是我的小學妹可愛,至於愛人嘛,早晚變成在家裡等著跟你算帳的黃臉婆……」
  
  霎時,複雜滋味在心頭。我知道,愛慕終究還是來不及說了。
  
  「你的我出來想說什麼?」他問。
  
  「喔,我想祝福……祝你幸福。」我笑得很牽強吧?
  
  也許,我終將是瀕臨絕種的情感動物!因為我的博愛與濫情……
  
  「加油喔。」他鼓舞地笑著,如同我記憶中的學長。
  
  我們在街頭,隔著短暫的距離。
  
  「我下禮拜結婚,你會來吧?」這是他離別之前的問候。
  
  我像個傻瓜似的佇立在人群裡,看著他轉身,凝視著他的背影。
  
  「回頭吧,哪怕只是擺擺手說聲再見……」心頭有著強烈的聲音在呼喊。
  
  好想他回頭看我一眼,希望他聽到我心底的聲音,然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彼端,我才倏然明白——
  
  有種愛終究得不到結果。
  
  你還在聽嗎?
  
  這個故事叫「等你回眸」。現在我卻想謝謝那些不曾回眸望我的人,若非如此,我將不能擁有如今的幸福了。
  
  現在的他,幸福吧?想告訴他,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幸福,希望那些我曾經愛過的人,能比我更幸福。
  
  ※※※
  
  「……現在緊急為你插播一則消息,國內航空昨天凌晨原定飛往紐約的班機,在失去聯絡後目前已確定失事,機上四十四人無一生還。罹難者中還包括竄紅一時的節目主持人黎郁茹小姐……」什麼!佟童手上的杯子滑落地上,跌個粉碎。
  
  電視畫面上正列出罹難者的名單,「黎郁茹」正在其中,佟童震驚地摀住自己的嘴,淚水頓時潰堤了,真的是郁茹!
  
  ※※※
  
  佟童從騏健的車上下來,看見了守候在她家門口的障然,她驚喊:「障叔!」奔向前去。
  
  這是黎郁茹出事的第三天,障然出現了。
  
  他的身影近乎孱弱,雙頰凹陷,下巴佈滿鬍渣,破舊的毛衣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套在他瘦得形銷骨立的身上,毫無生氣的他彷彿數日便老了十歲,但,他的神情平靜異常。
  
  「這些日子你到底跑哪去了嘛?」佟童心痛地哭了。
  
  障然泛出牽強地微笑。
  
  「你……」她欲言又止。
  
  「你想告訴我郁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障叔……」佟童哭喊著搖晃他,他的反應令她害怕。
  
  「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障叔你別這樣,郁茹走了還有我陪你,我陪你去醫院好不好?你的臉色好糟喔,不然我們回台中,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
  
  騏健站在她身後等著、聽著。
  
  「我是回來帶她走的。」障然的視線落在遙遠的前方。「有許多事就像是注定好的。」
  
  佟童倏然一驚。
  
  郁茹的爸媽也是死於空難,而障叔遺傳了他父親的癌細胞。注定,真的好可怕!也許郁茹早知道自己將出事,像她說的,活得轟轟烈烈,死得乾乾脆脆。佟童知道了障然之所以平靜,是因為郁茹終於解脫了。
  
  他伸手拭去她的淚,牽起她的手。「離開之前,我最想見的就是你。唯有看見你我才能相信這世上真的還有著幸福。我想帶郁茹的骨灰搭船出海,以後我們會陪著彼此,你會祝福我們對不對?」郁茹說過下輩子會好好愛他。
  
  「我……」她泣不成聲。
  
  「我答應你會過得比你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幸福,我才有比你幸福的可能。」
  
  雖有注定之事,然而,性格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障然相信善良的佟童終將得到幸福。
  
  「我會的。」她要障叔放心。
  
  障然鬆開手。「我走了。」
  
  「障叔……」
  
  他轉身,沒再回頭,孤寂的影子在地上拉長。
  
  佟童望著他的背影痛哭出聲。
  
  郁茹再也不離開他了,兩個相愛的人終於可以不分開了,這樣算是幸福吧?
  
  騏健從背後將她攬進懷裡。
  
  他將永遠陪在她身邊,故事不會就此結束,但他的心永遠不變,無論她哭還是笑,他都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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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18:35:2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健哥哥,你快樂嗎?」佟童挽著騏健的手散步在星光下。
  
  騏健回以愉悅的笑容,她快樂,他就會跟著快樂。
  
  「那你找到你的故鄉了嗎?」
  
  故鄉?不是台灣也不是英國,是有她的地方。
  
  她停下腳步,溫柔地仰頭凝視他。
  
  「我就是你的故鄉對不對?」
  
  他瞅著笑盈盈的她。
  
  「女人應該是男人的故鄉喔,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健哥哥深情的眼睛是她的故鄉。
  
  她照顧他!騏健笑得驚喜,他的佟童長大了嗎?
  
  「這麼幸福可以嗎?」佟童仰望著星空,障叔一定在那兒看著她。
  
  「天使會永遠幸福的。」騏健低頭吻了吻她的唇,他會讓她永遠幸福的。
  
  她推開他。「健哥哥,你轉過去。」
  
  要他在她的面前轉身,很難。
  
  佟童等不及地逕自繞到他背後,在騏健忍不住回頭前,她溫柔地環抱住他。
  
  「我再也不允許你在我背後守候了。」她伏在他的背上說。
  
  「童?」騏健任由她摟著自己,輕握住貼在他胸前的小手。
  
  「你知道我現在到以後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嗎?」
  
  「嗯?」他一定幫她達成心願。
  
  「我想陪健哥哥一起慢慢地變老。」會很浪漫吧?
  
  她笑得好幸福。
  
  「哦?你這是跟我暗示什麼嗎?」
  
  健哥哥不想陪她嗎?佟童兩大步統回他面前,揚著頭垮下臉,質問的眼神。
  
  「你在跟我求婚嗎?結了婚之後才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什麼嘛,人家哪有跟你求婚!」
  
  「不要癟嘴,好醜喔。」他逗她。
  
  「你現在才知道我醜嗎?等我老了還會更醜呢。」
  
  她醜嗎?騏健笑著吻住她的唇。
  
  兩個美麗的酒窩在相愛的兩人臉上互望,他們終於找到了彼此。煙火在星光燦爛的夜空綻放。
  
  據說,每顆星星都象徵一個夢。佟童不再遙望那些不可及的夢想了,因為她找到了她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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