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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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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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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23:2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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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撲上一株高聳出林的大樹上,環目一掃,前後四方都是火
把長龍,把逃路完全封鎖了。
  徐子陵歎道:「若非晚間春霧濕重,我們只要放一把火,製造點混亂,說不定可趁
機溜脫。」
  跋鋒寒冷哼道:「縱然我們力戰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離開,亦再無遺憾。」
  徐子陵劇震道:「若非此刻親耳聽到此話出於鋒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鋒寒兄是
這種義無反顧,視死如歸的英雄豪傑。」
  跋鋒寒苦笑道:「義無反顧只是溢美之詞,視死如歸亦仍差一點點。我只不過從不
後悔自己作出的決定,只要隨意之所之就行了。你兩個小子對我那麼有情有義,我又不
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現在只希望仲少將來能手刃李密為我們報仇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定不能讓李密把你殺死的。嘿!假若我們能搖身一變,成
了李密的兩名手下,是否會大增逃生的機會呢?」
  跋鋒寒皺眉道:「你是否想抓得兩個人來,換過他們的衣服,可是瓦崗軍有名組織
嚴密,軍下有團,團下有營,營下又分若干小隊,各有統屬,加上我們換得了衫換不了
臉,只會徒惹人嘲笑吧了!」
  徐子陵從懷裡掏出一張假面具,遞到跋鋒寒手上道:「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師魯妙
子先生的遺作,我們先換過臉孔,再設法更衣。」
  話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時變成了曾與四大寇交手的疤臉大俠。
  跋鋒寒看得嘖嘖稱奇,也在徐子陵協助下,戴上面具,搖身一變化身作一個眼陷、
唇薄、鼓下巴的年輕壯漢。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這就大不相同了!來!我們先削些樹枝作暗器,隨我來吧!」

          ※         ※         ※

  寇仲背著董淑妮,在山野間狂馳疾躍,掠出一片密林後,奔上一座小丘頂時己見洛
水橫亙前方,對岸有座燈火輝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終於到了!」停下腳步。
  董淑妮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寬厚溫暖的虎背,見寇仲雄立如山,雙目閃閃的瞧著五里
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師城,自有種不可一世的懾人氣概,一陣心迷神顫,小鳥依人的挨進
他懷內去,低聲道:「我們的事,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會殺
死你的。」
  寇仲低頭瞧了一眼這動人的美女,腦海中不由回味起剛才發生的事。心想這就最理
想了。否則若董淑妮因與自己有了肉體關係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親,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為何不說話,是否已不歡喜人家哩!」
  寇仲大感頭痛,探手挽著她纖軟的小蠻腰,把她摟貼胸膛,深深一吻後,微笑道:
「那以後我們還能不能學剛才那樣呢?」
  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決定,有機會人家自會來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個男人,因為在那事兒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駕輕就熟。
  雖然無可否認她在各方面都勝過雲玉真,但也像對雲玉真那樣,他只會抱著逢場作
興的心態,絕不會妄動真情。
  何況眼前還有那麼多重要緊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來,他大部份時間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鋒寒的安危,少部份時間在想如何利
用王世充來對付李密,卻全沒想過背上那動人的肉體,更沒想到和她的將來。董淑妮猛
拉他的手道:「去吧!」
  兩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         ※         ※

  李密立在斜坡頂處,眉頭深鎖地瞧著手下把目標中廣闊達兩里的密林圍個水洩不通,
再由以符真、符彥兩兄弟為首的數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仍沒有
絲毫動靜。
  左邊的王伯當狠狠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氣怎會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後十多名將領,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右邊的沉落雁美目淒迷,輕輕道:「我有很不妥當的感覺,照道理他們該是插翼難
飛。」
  李密歎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這回事,寇徐這兩個小賊也早應死去數十趟了,
但他們總能逃出險境,真教人難以理解。」
  王伯當沉聲道:「假若他們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師,我們該怎辦才好呢?」
  李密雙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師,牽制
王世充,使他難以回師洛陽,對付獨孤閥和越王。但如此將會破壞我們整個策略,而我
們因與宇文化及一戰,損折甚重,元氣未復,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設法。」
  接著向沉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議?」
  沉落雁道:「另一對策,就是暗遣高手進入洛陽,策動獨孤峰掃除王世充在洛陽的
勢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後援斷絕。那時我們要取王世充項上人頭,就像探囊取
物般輕而易舉了。」
  王伯當皺眉道:「王世充的勢力在洛陽蒂固根深,欲要將其連根拔起,恐非易事,
必須有妥善佈置才成。」
  李密斷然道:「無論此計成與敗,對我們都是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洛陽是愈亂愈
好,最好獨孤閥和王黨拚個兩敗俱傷,那就更是理想。」
  轉向沉落雁道:「我們必須與時光爭競,若讓王世充先一步發動,他受的損害將愈
是輕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嗎?」
  沉落雁點頭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處理吧!必不負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為主,伯當為副,還要請得南海仙翁法駕,以增強實力,
其它人手分配,你們瞧著辦吧!」
  眾人聽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懼的神色。
  原來南海仙翁晃公錯,乃寧道奇那種輩份的高手,是宗師級的人物,現今位於南海
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門梅洵,只屬他的徒孫輩。
  據傳寧道奇曾與晃公錯決戰於雷州半島,到百招之外晃公錯才敗於寧道奇的壓箱底
絕技「散手八撲」之下,可說雖敗猶榮。於此可見「南海仙翁」晃公錯的高明。
  李密由於其父李寬曾有大恩於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後,曾三番四次派專使請晃公錯
出山,但直至煬帝被宇文化及所弒後,晃公錯才肯點頭。並答允南海派盡全力助李密取
天下,其中當然附有苛刻的條件。
  王伯當和沈落雁齊聲領命。
  就在此時,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紛紛熄滅,驚喊之聲不絕於耳。
  李密不怒反喜,領著眾手下疾馳趕去。

          ※         ※         ※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將簇擁下,策騎馳入王世充在偃師的鄭國公府去。
  董淑妮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斂起笑容,伸情肅穆,一派不容侵犯的聖潔樣兒。
  才入府門,王世充已聞訊在十多個親兵擁護下迎出大門。
  董淑妮飛身下馬,哭著撲入王世充懷內。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鬢邊花斑,多了幾根白髮。
  他愛憐地擁著董淑妮,連聲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發生了什
麼事呢?」
  邊說邊朝寇仲瞧來,眼神立即變得無比銳利。
  寇仲甩蹬下馬,施禮微笑道:「以後是成是敗,就要看尚書大人一念之間了!」
  王世充愕然不悅道:「若你想危言聳聽,休怪我……」
  董淑妮打斷他的話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來的,沒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
堪設想了。」
  寇仲畢恭畢敬道:「王尚書可否借一步說話,此事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即使孫子再
世,武侯復生,亦挽不回己成的敗局。」
  王世充厲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會後,冷哼道:「隨找來!但千萬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樣。」

          ※         ※         ※

  跋鋒寒和徐子陵一口氣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陽的大河下游處,兩人再支持不住,
先後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滾流不休的黃河水。
  洛陽在遠方的燈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際。
  幾經辛苦,他們終脫離險境,跋鋒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當臉對臉
的瞧著我們,仍不知我們是誰。還喝令我們去堵截,幸好那時我能忍著笑,可不知憋得
多麼辛苦呢。」
  徐子陵搖頭歎道:「李密這麼勞師動眾,卻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說出去,保證
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鋒寒勉力爬起來,道:「趁離天光尚有少許時間,我們最好養精蓄銳,再以假臉
目大搖大擺入城喝口熱茶,在洛陽我有幾個老相識,保證招呼周到。」
  徐子陵艱苦地坐直身體;道:「不知寇仲能否說得動王世充呢?」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回復冷靜,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頭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則
是一個老虎扮的人,勝負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擔心呢?」

          ※         ※         ※

  密室內。
  董淑妮一口氣把事情和盤托出,但王世充的臉色卻至少變了十幾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聲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會,大舅舅自有主張。」
  董淑妮還想撒嬌不依,見王世充表情嚴肅,臉上陰霾密佈,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對
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門關。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兩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進密室後,他沒說過一句話。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聲道:「你們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說出你們
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皺眉道:「現在我內憂外患,動輒腹背受敵,恐難助你完
成這心願。」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書此言差矣。事實卻是從沒有一個似眼前更佳的時刻,能
讓貴方有粉碎瓦崗軍的機會。」
  王世充不悅道:「我生平最恨人挾恩要脅,我王世充什麼場面未見過,豈會聽人擺
布。」
  寇仲從容道:「王尚書今次出兵偃師,為的究竟是什麼呢?」
  王世充雙目神光閃動,冷然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我當務之急,就是回
師洛陽,掃除奸黨。」
  寇仲微笑道:「然後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內後當然是攘外,我與李密勢不兩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書今趟出兵,是看準李密雖打敗宇文化及,但卻元氣大傷,
故趁機痛加撻伐。現在卻要先作安內,白白讓機會溜走,予李密有休養生息的機會,豈
非大大失算嗎?」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認識清楚他般,肅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認為
該先收拾李密,再回師對付楊侗和獨孤峰呢?」
  寇仲搖頭道:「非也。就算東都無事,今次尚書若貿然兵攻李密,亦是必敗無疑。」
  王世充本想試探寇仲是否別有用心,利用自己來對付大仇家李密,此刻聽他這般說,
大感意外,反虛心問道:「願聞其詳。」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對付王世充這次出兵的話說出來,當然是說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
推測般。
  王世充臉色微變,好一會都沒說話,顯是被命中要害。
  過了好半晌,王世充歎道:「我本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隨父來隋,自幼便喜
讀史書,愛習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頗得楊廣那昏君看重。與孟讓一戰,更使我名震天
下,本以為天下再無用兵更勝我王世充者,豈知竟遇上李賊,處處受制,若非得寇小兄
提醒,此仗實有敗無勝,那我現在應否立即回師東都呢?」
  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亂,微笑道:「正如我剛才所言,要破瓦崗軍,此實千載一時之
機。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確是元氣大傷,兵疲將倦。其次則是李密仍在剛打敗
宇文化及的勝利心態中,對你難免有輕敵之意。」
  頓了頓,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論軍力,貴方實不及李密,且屢戰屢敗,更添
李密輕視之心,所以只要王尚書你示敵以弱,又製造巧妙形勢,引得李密傾巢而出,而
我們則精心佈局,設下陷阱,保證可令李密栽個大觔斗,從此無力凌迫東都。」
  王世充聽得怦然心動,對寇仲疑慮大減,信任倍增,問道:「如何可示敵以弱呢?」
  寇仲道:「請問王尚書現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王世充猶豫了片刻,才下定決心,答道:「今趟我只帶有二萬人,但無一非訓練優
良的精銳。」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孫子有云:兵貴精不貴多。而因我們兵少,更能增李密
輕敵之心,只要再令他誤以為我們糧草不繼,我才不信新勝的李密還可忍著不率軍溺戰。」
  王世充搖頭道:「他大可等我們真的缺糧時才來攻擊,此計可騙別人,但絕騙不倒
老謀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說還要製造其它微妙的形勢,才可迫李密不得不來打硬仗。」
  王世充訝道:「計將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兩頭進行,首先我們要營造出缺糧的假況,例如派人四出搜刮
糧草,又揚言即要回師東都,李密不來截擊才怪。」
  接著俯前低聲道:「另一方面,我們則與北方勢力絕不下於李密的竇建德修好,請
他出兵夾擊李密。當然啦!這一著必須巧妙地讓李密知曉,那更不愁他不主動來攻了。」
  王世充雖自負將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絕道:「果是妙計,不過其中細節,仍要斟酌。」
  雙目旋即射出銳利的光芒,盯著寇仲道:「誰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
地覆,現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靜地道:「因為我若不殺李密,李密便要殺我。誰當皇
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書滿意我這答案嗎?」
  王世充沉聲道:「你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會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謝王尚書提攜。不過一切仍待破掉瓦崗軍再說。對付李密雖是重
要,但東都卻必須牢牢掌握在手裡,只要能撐到李密出兵,我們便攻打越王的皇宮,把
所有反對你的人連根拔起,那時王尚書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
到了聖上你的口袋內了!」
  這番話直說進王世充的心坎裡,使他忘了寇仲沒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獨孤
峰在洛陽有不可忽視的實力,若我不在洛陽,恐怕難以鎮壓大局。」
  寇仲微笑道:「這正是示敵以弱的一個關鍵部份,尚書不妨精兵簡騎回洛陽打個轉,
擺平洛陽的形勢,然後再見機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異動,尚書立即溜回來主持大局,
那不就成了嗎?」
  王世充呆了半晌,長長吁了一口氣,搖頭笑道:「捨此之外,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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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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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雄踞黃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東呼虎牢、西應函谷、四周群山環抱,
中為洛陽平原,伊、洛、瀍、澗四水流貫其間,既是形勢險要,又風光綺麗,土壤肥沃,
氣候適中,漕運便利。
  故自古以來,先後有夏、商、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等八朝建都於此。
  所謂河陽定鼎地,居中原而應四方,洛陽乃天下交通要衝,軍事要塞。
  楊廣即位後,於洛陽另選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於周王城和漢魏故城之間,東逾瀍水、南跨洛河、西臨澗河,北依邙山,
城周超過五十里,宏偉壯觀。
  楊廣又以洛陽為中心,開鑿出一條南達杭州,北抵涿郡,縱貫南北的大運河,把海
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連接起來,洛陽更成天下交通商業的中心樞紐。
  這日天才微亮,城門開啟,大批等候入城作買賣的商旅,與趕早市的農民魚貫入城。
  戴著面具的跋鋒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裡,大搖大擺的從容由南門入城。
  洛陽的規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門便開有三門,中間的城門名建國門,左為
白虎門,右為長夏門,型制恢宏。
  此時兩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崗軍的勁服,而是向兩個農民購來的樸舊布衣,每人肩
上各負一大捆新鮮割下來的菜蔬,隨便報出順口謅來的身份名字,守門的兵衛便毫不留
難地放他們進城。
  甫進城門,初抵貴境的徐子陵頓然眼界大開。
  只見寬達百步貫通南北兩門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筆直延伸開去,怕不有七、八
裡之長。
  街旁遍植櫻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樹木,中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際此春夏之交,
桃紅柳綠,景色如畫,美不勝收。
  大道兩旁店舖林立,裡坊之間,各辟道路,與貫通各大城門的縱橫各十街交錯,井
然有序。
  跋鋒寒笑道:「洛陽有兩大特色,不可不知。」
  徐子陵興趣盎然的向他請教。
  跋鋒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為中軸,讓洛水橫貫全城,把洛陽分為南北兩區,以
四座大橋接連,而城內洛水又與其它伊、瀍、澗三水聯接城內,使城內河道縈繞,把山
水之秀移至城內,予人天造地設的渾成感覺。」
  此時前方忽現奇景,一艘帆船在隱蔽於房舍下方的洛水駛過,從他們的角度瞧去,
只是帆頂移動,宛若陸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見慣江南的水鄉城鎮,多引江湖之水貫城而過,本沒甚稀奇,
但卻少有如洛水般寬深筆直,使洛陽別具嚴整調諧的氣象,而此城的規模,當然亦非水
鄉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什麼呢?」
  此時天色大白,街上人車漸多。
  御道上不時有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兵衛操過,作晨早的操練,使這美麗的皇城添上刁
斗深嚴的氣勢。
  跋鋒寒續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牆外,因其天然環境設置西苑,西至新
安,北抵邙山,南達伊闕諸山,周圍二百餘里,比得上古時漢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與
西苑連在一起,令洛陽更具規模。」
  兩人沿街而行,抵達洛水南岸。
  跋鋒寒指著橫跨洛水,連接南北的大橋道:「這座叫新中橋,只看此橋的規模,便
具體而微地說明了楊廣當年如何勞民傷財。據說為了使洛陽具都城之實,那昏君從全國
各地遷來了數萬戶富商巨賈,又將河南三千多家工藝戶安置到郭城東南隅的洛河南岸十
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氣象。」
  又壓低聲音道:「這叫壞心腸作好事,異日不論誰人得到天下,將會享受到楊廣的
建設成果,只要管治上稍為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聽得肅然起敬。跋鋒寒雖專志武道,但對時局的看法卻極有見地,且與眾不
同,際此人人都在編派楊廣不是的時刻,他卻能指出楊廣的建都築河,實對後世有很大
的裨益。
  跋鋒寒笑道:「我們好應找個地方醫醫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應是。

          ※         ※         ※

  偃師城位於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諸山之北,上游是洛陽,下游百里
處為虎牢,乃翼護洛陽的戰略要塞,亦是東拒李密的前線基地。
  若偃師失陷,會直接動搖洛陽的安穩。
  偃師之於洛陽,等若虎牢之於滎陽。
  現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師,立即直接威脅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須作出反應,或守
或攻,絕不能不小心籌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統軍將領與名家高手簇擁下,換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與王世
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碼頭的戰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衛軍,坐滿多艘戰船。
  踏上甲板後,寇仲心中一動,把王世充拉到船尾處,指著洛水道:「我們必須作出
些假像,才可令李密確信我們有出兵虎牢的決心。」
  王世充皺眉道:「我駐重兵於偃師,難道還不足夠嗎?」
  寇仲道:「那也可視作加強防守,且又不能予敵人放火燒糧的機會。我剛才研究過
尚書給我的地理形勢圖,虎牢、滎陽皆位於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書著人在此城之東
洛水兩岸的適合河段設立浮橋,建立兩、三座也不嫌多,然後在南岸設糧倉建軍營,這
種高姿態比任何軍隊調動更有顯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動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計如何?」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會後,歎道:「如此妙計,教我怎能拒絕呢?」

          ※         ※         ※

  徐子陵和跋鋒寒擠進了一間鬧哄哄的茶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靠角的空桌子,要
了糕餅點心,放懷大吃。
  徐子陵隨口問道:「鋒寒兄似乎對洛陽份外欣賞,對嗎?」
  跋鋒寒點頭道:「中土的城市裡,我對洛陽和長安特別有印象,皆因兩城均有王者
之氣,非一般城市可比擬。」
  徐子陵問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鋒寒道:「我尚未到過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養出深厚的感情,
就像我對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過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較歡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種險峻雄奇,
和南方的綺麗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點頭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嶺,經得起風霜歲月的考驗,不怕面對艱
苦惡劣的環境。我和仲少畢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惡勞之心,縱使練武,也沒有什
麼嚴格規律,嘻!」
  跋鋒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惡勞,只是本性不喜與人爭鬥,
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動了真火,我也要為那人擔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麼可怕嗎?」
  跋鋒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賞一個人,但你卻是例外。平時你看來溫文爾雅,好像
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你總能顯出堅毅不撥之意志,並有
卻敵脫身之妙計,否則我們今早就不能在洛陽這裡吃點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沒想過自己這方面的事,是了!我們是否應設法與仲少取得
聯絡呢?」
  跋鋒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現今該已成定局,我們實不宜介入聞
問。最好由寇仲來找我們。而我們只須照原先的約定留下標誌,使他知道我們在那裡就
成了。」
  徐子陵點頭表示同意,卻皺起了眉頭道:「那我們眼前幹什麼好呢?」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習慣沒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訴我,以前你和寇仲
一起時,有沒有想過要幹什麼或不幹什麼的心境?」
  徐子陵尷尬道:「真的似乎有點不習慣,不過凡事都有開始的,唉!待會……嘿!」
  跋鋒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幾台的茶客都為之側目。
  笑罷,跋鋒寒淡淡道:「我們先去見一位我們都認識的美人兒,看看會否有你瑜姨
的消息,順便探聽和氏璧的最新情況,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都認識的美人兒?」
  跋鋒寒現出個古怪的表情,微笑道:「東溟公主單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         ※         ※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戰船的看臺處,凝望洛陽的方向。
  寇仲道:「尚書可知李密曾私訪襄陽的錢獨關,說動他供應人力糧草予他從南方攻
打洛陽的部隊嗎?」
  王世充一震道:「錢獨關難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膽。」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計聞名,他故意策動四大寇與江淮軍合作,攻陷竟陵,脅
迫北方諸城,實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可使杜伏威無暇兼顧南方,亦使洛陽以南數城因畏
懼江淮軍而投向他。所以尚書若不及早擊破瓦崗軍,早晚會給他團團圍困,那就悔之已
晚。」
  王世充大訝道:「寇小兄為何能對南北形勢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當然是為了對付李密,這老賊頒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兩兄弟
屢陷險境,幾次險死還生,此獠豈能不滅。」
  王世充默然片晌後,忽道:「假若今仗勝不了李密,我是否應西聯李淵?」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勝」,但念頭一轉,反問道:「李淵、李密兩者,尚書以為誰
更可怕點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來從不把李淵放在眼內,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龍門進關中,
先後擊潰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為只是一時之勢。可是當李淵次子世民大敗薛舉、薛
仁果父子的西秦軍於扶風,並乘勝追擊之直抵隴城,便不得不改變看法。因為關中再無
西面之憂,便可全力東進,經略中原,構成對洛陽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脅。」
  寇仲道:「尚書已很清楚李閥的形勢,也該知李世民乃胸懷平定中原大志的人。所
以除非尚書肯俯首稱臣,否則如讓李世民在關中再多取得幾處立足據點,洛陽早晚要落
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歎道:「洛陽固是天下漕運交通的樞紐,但也因而陷於四面受敵的環境中,
即使去掉李密,還要應付四方八面而來的攻擊,非像李閥般進可攻退可守。」寇仲道:
「所以去李密之脅後,尚書必須用兵關中,至不濟也要制得李閥半步都踏不出潼關,而
尚書則可挾勝李密的餘威利用運河之便,逐步蠶食附近城鎮,增加實力,捨此外再無他
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點累了!想到艙內歇歇。」
  寇仲卻是心中暗歎。
  王世充始終不是爭天下的料子,絕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蕭銑,當然更難與雄材大
略如李世民、李密者爭一日之短長。

          ※         ※         ※

  「津橋東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臉波春傍窈娘堤;
  柳絲裊裊風繰出,草縷茸茸雨剪齊;
  報道前驅少呼喝,恐驚黃鳥不成啼;」
  兩人步上橫跨洛水的天津橋時,跋鋒寒油然道:「天津曉月乃洛陽八景之首,最迷
人是夜闌人靜,明月掛空之時,擄美來此把臂同游,個中況味,當是一言難述。」
  徐子陵停了下來,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難陪鋒寒兄去見公主了!」
  跋鋒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什麼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鋒寒兄勿要以為我在找借口避見公主,而是心掛失散了的兄弟,
所以想去試試尋找他們。」
  跋鋒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們四人嗎?」
  徐子陵道:「正是他們。」
  跋鋒寒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兩人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後,就在鬧市中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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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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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步下天津橋,回到城南區域,整個人輕鬆起來。
  他真的不想見單琬晶。
  此時洛陽城像甦醒過來般,車轎川流不息,熱鬧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顯是
來自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榮,誰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戰爭連綿,生靈塗炭。
  更想不到洛陽正陷於內外交煎的地步,成為各大勢力傾軋角力的軸心。
  他離開了人潮湧湧的天街,沿著洛水西行,寬達十多丈的河面,巨舟並列,以大纜
維舟,鐵鎖鉤連,蔚成奇景。
  回頭朝天津橋望過去,跋鋒寒已走得影蹤不見。
  而天津橋南北對起四座高樓,更添橋樑的氣勢,極為壯觀。
  離開了橋南的肆市後,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邊雜植槐柳,樹綠成蔭,風景迷人。
  徐子陵收攝心神,不由想起跋鋒寒和單琬晶間的關係。
  當日單琬晶和跋鋒寒約定在九江相會,恐怕不是只關男女私情那麼單純。
  要知單琬晶乃東溟派新一代的領袖,在派內早選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雖對
李世民傾心,亦是有緣無份。
  以單琬晶剛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風,既能克制自己對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亂子,照
道理也不該情不自禁至要與跋鋒寒來個秘密偷情。
  所以她與跋鋒寒間,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會想及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鋒寒不但知悉單琬晶既身在洛陽,更清楚
她落腳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簡單。
  若兩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鋒寒不以兒女私情為重的作風,憑那趟單琬晶下不了手
殺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鋒寒對單琬晶永不回頭。
  徐子陵苦笑搖頭。
  吹縐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就在此時,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時呆了起來,差點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

          ※         ※         ※

  寇仲憑窗外望,心內思潮起伏。
  爭霸之路絕非一條康莊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難測,崎嶇難行,隨時有粉身碎骨之禍。最教人頭痛的是歧路甚多,
一個不小心,便錯失直抵目標的機會。
  時機實具最關鍵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時機的人,覷準機會,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關中精
兵西出應付李密之際,渡河入關,奪得西都長安這堅強的固點,只須去了薛舉父子這西
面之患,便可遙看關中群雄逐鹿,乘鷸蚌相爭,坐享漁人之利。
  而他現在才是剛起步。
  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閥與瓦崗軍結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卻是李世民而
非他寇仲。
  所以現在仍未是殺李密的時刻,縱使李密引頸待割,他也不會殺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談談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將會不顧一切的為他報仇,什麼霸業鴻圖都要擺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進來!」
  一個小婢推門恭身施禮道:「小姐請寇公子到艙廳見面。」

          ※         ※         ※

  徐子陵猶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過前把他攔著,沉聲道:「李大哥!」
  竟是久違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猶豫,皆因始終不能對素素之事釋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會受王伯
當之辱,更不會嫁給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軒昴爽朗,眼神變得更銳利,顯是在這幾年間武功大有長進。
  他愕然止步,臉露疑惑之色,皺眉道:「這位兄台是否認錯人哩?」
  徐子陵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臉大俠」的容貌示人,低聲道:「我是徐子陵,現在
只是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軀一震,然後露出驚喜神色,挽著他穿過路旁的槐樹,到了堤坡邊沿處,
大喜道:「我也風聞到你們會來洛陽的消息,想不到就這麼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懷裡。
  李靖歎道:「你比我長得更高了。時光過得真快,不經不覺又這麼多年,昔日的兩
個小子,已成了名動天下的人物,現在誰說起你們來,不是咬牙切齒,就要衷心誇讚?」
  又急忙問道:「小仲沒出事吧?」
  徐子陵聽出他真誠的關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沒有事,
我們只是暫時分手,各有各行事罷了!」
  李靖鬆了一口氣,道:「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

          ※         ※         ※

  寇仲在小婢引領下,步進艙廳。
  董淑妮換上華服,還刻意打扮過。安坐椅內,更是艷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
幾分成熟的迷人風韻。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後,小婢退下,還為他們關上廳門。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給大舅舅怪責嗎?」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語調老聲老氣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怎同呢?」
  接著忍不住花枝亂顫地嬌笑起來,媚態畢露,誘人之極。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實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來籠絡有利用價值的人,又或刺探
情報,否則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墮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為了收服自己,現在則打出董淑妮這張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這人真本事,人家從未見過大舅舅這麼看重一個人的,可
是現在人家再不歡喜你了!」
  寇仲失聲道:「什麼?」

          ※         ※         ※

  房舍在洛河對岸往左右延展,不遠處有座高起的鐘樓,宏偉高聳,雄視把城巿一分
為二的洛水。
  李靖歎道:「想不到當日一別,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時。素妹真難得,若沒有她,我
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這裡和你敘舊。所以聽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趕赴滎滎
陽,才知你們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陣硬咽,差點掉下熱淚,勉強忍住,沉聲道:「李大哥當日為何肯讓素姐
回滎陽呢?難道不知滎陽大龍頭府是險地嗎?」
  李靖苦笑道:「素妹對我恩重如山,我李靖豈會是這種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決,
又知我會攔阻,竟留書出走,悄悄離開。那時我內傷未癒,追她時更遇上風雨,大病一
場後,才到滎陽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見,我只好先到洛陽,再入關中。現在於秦王手下
辦事。」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竟是有這麼一回事!

          ※         ※         ※

  董淑妮容包轉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歡喜的人,我都不歡喜的。」
  見寇仲瞪大眼睛瞧著她,跺足嗔道:「有什麼好奇怪的,人家歡喜自己去選擇也不
成嗎?大舅從來都不歡喜我爹,可是娘卻比任何女人都快樂。娘常說以前她們都可在野
火中會自由選擇對象。」
  寇仲反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微笑道:「那現在我可滾出去了嗎?」
  今次輪到董淑妮杏目圓睜道:「聽到我不再歡喜你,你難道不傷心難過嗎?」寇仲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艙門漫步而去,邊行邊道:「當然難過得要命,我現在就要回
房中痛哭一場呢。哈……」
  寇仲轉身接著董淑妮隨手拿起朝他背脊擲來的名貴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個壞
習慣,就是不歡喜給人擺佈,吃軟不吃硬,哈!」揚手便把瓷瓶拋回給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著時,他已推門揚長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擲在門上,撒得一地碎片。

          ※         ※         ※

  李靖關心地道:「素妹近況如何?」
  徐子陵聽到自己的聲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為她高興,究竟是誰家兒郎如此幸運?」
  徐子陵劇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難道素妹的夫婿有什麼問題嗎?」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給別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嗎?」
  李靖皺眉道:「素妹若有好歸宿,我高興還來不及,究竟是否這人有問題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後,搖頭道:「我也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點給你嚇個半死。這人究竟是誰?巴陵不是蕭銑的地頭嗎?」徐子
陵點頭道:「此人正是蕭銑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變道:「什麼?」
  徐子陵吃了一驚道:「是否這人真有問題?」
  李靖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好一會才歎道:「這人是否本身有問題,我並不清楚,
但卻知道……唉!小陵請恕我有難言之隱,故不能暢所欲言。天啊!為什麼這麼巧的。」
  徐子陵心念電轉,沉聲道:「剛才李大哥說在秦王手下辦事,秦王是否李淵次子李
世民呢?」
  李靖點頭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賞你們。你們不是很想創一番事業嗎?他將會
是個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會當上皇帝嗎?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卻是李建成。只聽李大哥
這句話,便知他們兄弟間嫌隙已生,李閥禍機將至,大亂必興,李大哥仍要混這渾水嗎?」
  李靖肅容道:「小陵你確長大了,識見大是不同。不過我李靖豈是見難而退的人。」
  頓了一頓,雙目寒光閃閃,凝視著下方長流不休的洛水,緩緩道:「國家患難,今
古相同,非得聖明君主,不能安治。且為國者豈拘小節,現今誰不知李閥的地盤是秦王
打回來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萬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心中一片煩厭,胸口如被大石重壓,長長吁出一口氣,才舒服了點,道:
「李大哥不在關中,卻到此險地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
  李靖壓低聲音道:「我今次來洛陽,實有至關緊要的事,但現在卻不可說出來。」
  接著扯了徐子陵站起來道:「快隨我來,你嫂子該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聲道:「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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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往事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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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換上戎裝,卓立船頭。
  寇仲和一眾將領,分立身後。
  洛陽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氣象肅穆。
  四艘水師船加入護航行列,使船隊更為壯觀。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來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來,問道:「寇小兄到過洛陽嗎?」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陽。」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們下面這條洛水,把都城一分為二,成南北兩部
分。皇宮和皇城位於城西北部;街、坊、巿均分佈在城南和東部。」
  寇仲道:「船隊可直接駛進城內去嗎?」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駛進城內,還可抵達任何地方,若論內外水陸交通
的便利,天下沒有一個城巿可及得上東都。除洛水貫穿其中外,還有東瀍河、西谷水、
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濟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與大街小巷縱橫交
錯,車船相接方便無此。」
  水閘早已升起,船隊沿洛水長驅入城。
  眼前忽地換上了城內繁華的景象,寇仲連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圓睜。
  王世充湊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東破李密,西克長安,我便封你為洛陽王,此
城就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攝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多謝聖上龍恩!」
  說完也覺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會隨時反臉。
  王世充聽到「聖上」兩字,哈哈大笑,又低聲道:「人傳你兩人知道『楊公寶庫』
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罵,表面則擺出恭敬的神色,耳語道:「我們只有一些線索,能否找到
仍是未知之數。」
  王世充道:「寶藏究竟是否在洛陽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書真厲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設新都時,楊素曾積極參與,要弄個寶藏該是順理成章的
事。」
  寇仲心中大樂,暗忖你這麼想就最好了。忽見船隊朝橫跨河面的大橋駛去,駭然道:
「要撞橋哩!,」
  王世充和一眾手下雖苦忍著笑,但已是忍得極苦。
  寇仲大惑不解時,大橋中分而開,朝兩邊仰起,露出足夠的空間,讓船隊暢通無阻
的魚貫駛過。
  王世充欣然對仍駕訝得合不攏嘴的寇仲道:「這是我們中土第一座開合橋,出自天
下巧藝大宗師魯妙子的設計,寇小兄沒有見過並不足怪。」
  又指著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宮,我們直接去見楊侗,看他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         ※         ※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親了嗎?」
  李靖老臉一紅道:「已有多年了!當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義
助,接回我一條斷筋,否則你的李大哥已變成一個跛子。」
  剎那之間,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別戀,素素才被迫黯然離開李靖,從此不願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徐子陵臉容轉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們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劇震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該清楚知道是什麼一回事,枉素姐對你情深一片,你卻移情別
戀,把她拋棄。我們之間再沒有什麼話好說。」言罷轉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開腳法,瞬眼間離開堤岸區,沒入一道橫街的人流裡。

          ※         ※         ※

  城內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處,坐落著氣魄宏大的東皇宮。
  皇宮分為皇城與宮城兩部分。
  皇城圍護在宮城的東、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與宮城有城牆分隔。
  皇城城牆都是夾城,有兩重城牆。北面則有三重,更增其防禦能力。
  皇城內東西有四條橫街,與南北三直道交錯,中央大道居中軸線,什麼省、府、寺、
尉等官署分別排列在大道兩側的橫衝,眾星拱月般,不離皇宮左右。
  宮城則是楊侗這小皇帝的居處和接見群臣的地方。
  宮城之北,再有曜儀和圓壁兩城,使宮城處於重重包圍之中,防範嚴密處,更勝江
都的皇城。
  船隊在皇城外的碼頭緩緩靠岸,王世充笑道:「由於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脫身,
所以消息該尚未傳返洛陽,只看現在楊侗全無防備,恐怕到現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來
了。」
  寇仲道:「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們能控制楊侗,獨孤閥便失去最大的憑借,那時
要殺要剮,再不由他們決定了。」
  王世充道:「獨孤峰武功雖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紅卻真是非同
小可,我旗下雖高手如雲,恐怕仍沒有人攔得她住,若給她漏網逃去,會是個很大的禍
患。」
  寇仲訝道:「為何尚書不提獨孤鳳呢?」
  王世充愕然道:「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聲道:「吾友跋鋒寒曾和獨孤鳳交手,差點便不能脫身。據說她
的武功已超越了獨孤峰,僅次於尤楚紅,尚書怎會一無所知的?」
  王世充曾在彭城親睹跋鋒寒強絕一時的身手,聞言變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說不
定獨孤閥仍有其它隱藏起來的實力,用以伺機暗算我。」
  寇仲點頭道:「定是如此,我們必須小心應付,否則一個不好,就要吃大虧。」
  船已泊定,王世充領頭走下船去。

          ※         ※         ※

  徐子陵低頭疾走了半條街後,心情才稍為平復。
  尤其道旁均滿植樹木,綠蔭環護,天上則白雲藍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拋開李靖和
素素間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陽城的建設上。
  自離開飛馬牧場後,每有空間,他都取出魯妙子的遺笈翻閱研究,對建築之道已頗
有心得,故此時能以專家的眼光,瀏覽這事先周密規劃、順應地勢、精心佈局的天下名
都。
  徐子陵心境轉趨開朗,漫步橫街里巷,無論走到何處,街巷縱橫,都是方格整齊,
猶如棋盤。而民居則平均分佈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處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歡笑聲填滿週遭的空間,不由使他想起與寇
仲在揚州度過的童年歲月,他們好像從未試過如此這般地玩耍過,每天都為了溫飽掙扎
奮鬥,以及應付別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時,身後風聲響起。
  猛然回首。來者竟是竇建德手下的頭號大將劉克闥。

          ※         ※         ※

  王世充踏上碼頭,一名中年大將迎了上來,施禮後道:「一切安排妥當,尚書請放
心。」
  此人身量頗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許,生了一張馬臉,留著一撮山羊鬚,兩眼閃閃有
神,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紹道:「這是郎奉將軍,我不在時,洛陽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將軍兩人負
責。」
  寇仲心中恍然,原來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時亦暗自懍然。
  只看現在一片平靜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過特別的通訊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
兩人暗中調集兵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別看王世充初聽得情況不妙時似是手足無措,但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待得情
緒平定下來後,便顯出老辣厲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書大人請!」
  王世充從容一笑,領頭朝進入皇城的端門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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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十三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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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誰是明君
第02章 為君之道
第03章 東都閒情
第04章 明偷暗搶
第05章 心理策略
第06章 救人救火

第07章 禪寺藏寶
第08章 長白王薄
第09章 此生不悔
第10章 舌戰青樓
第11章 原形畢露
第12章 魔功蓋世
第13章 淨念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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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誰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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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黑闥搭著徐子陵肩頭,走進附近賣絲綢的店舖去。
  兩個上了年紀的店伙都沒迎上來招呼他們,像視而不見般,任他們長驅直闖,揭開
分隔前後進的珠廉,穿過擺滿佈疋的小貨倉,步出天井,原來另有兩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說話,見到劉黑闥,都現出恭敬神色,齊叫「劉大哥!」
  劉黑闥點點頭,領著徐子陵進入天井左側的房舍去。
  那是個簡樸的小廳堂,除了台、椅、幾等必備的家俱外,連櫃子都沒一個,更不要
說裝飾的擺設了。
  兩人坐好後,劉黑闥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聽到你們的凶
訊,想不到你們還是活得生龍活虎。寇仲究竟到那裡去?」
  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約定在這裡會面的。」
  說罷心中暗歎,劉黑闥雖是條好漢子,但始終是竇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劉黑闥皺眉道:「聽說李密派人截擊你們。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尋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摯的熱情,生出內疚的難過情緒,搖頭道:「他自保該沒有問題。
事實上我們是故意分開,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卻負責做別的事情。」
  劉黑闥明白過來。此時剛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進來奉上香茗。
  徐子陵這才看到此女輪廓頗美,還透著一股清秀的氣質。
  劉黑闥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飛刀玩得不錯!」卻沒對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紹。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兩眼,才退出屋外。
  劉黑闥沉吟片晌,歎道,「刺殺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們兩人的名字無人不知,也
改變了整個南方的形勢,老哥真以你們為榮。」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們入伙的事,忙岔開話題道:「劉大哥今趟到洛陽來,有什麼
大事?」
  劉黑闥深深地瞧了他幾眼後,沉聲道:「此事可大可小,實質上只是小事一件,但
卻可能關係到誰能一統天下的問題。」
  徐子陵聽得一頭霧水,奇道:「是什麼事竟有這樣影響力?」
  劉黑闥不答反問道:「你們今趟到洛陽來,是否準備西入關中?」
  徐子陵明白劉黑闥人品很好,但絕非蠢人,而且精明厲害,絕不可以輕易將之瞞騙。
  他這樣詢問,等若間接問他是否想去發掘『楊公寶庫』。假若他支吾以對,劉黑闥
將勢難對他推心置腹。
  在這群雄割據的時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剛才便對他欲言又止,顯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實上我們只知道寶藏在關內某處附近,其他便一無所知,所以
今次只是去碰碰運氣。」
  劉黑闥忠厚樸實的黑臉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點頭道:「子陵說的話,我怎會不信。
不過聽說在『楊公寶庫』之內,除了楊素多年搜刮得來的奇珍異寶外,尚有以萬計的兵
器等物。要在李閥的地頭把這些東西運走,非有龐大的人力物力不可。你們若信得過我
劉黑闥,我可全力支持你們,條件則是各取所需;你們去做大富豪,而我則去爭天下,
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頓了頓又道:「據我得來的消息,『楊公寶庫』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沒有機關裝置
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險;若你知道設計這藏寶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魯妙子,便知
要取得寶藏絕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羅剎女曾進入第一重,即知難而退。咦!你的神情
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聽到魯妙子之名,自是心頭劇震,開始有點明白為何他把《機關學》的秘笈
給予寇仲時,特別提醒他須憑此進入『楊公寶庫』。
  但為何魯妙子不直接告訴他們如何進入由他一手設計的『楊公寶庫』呢?
  此確令人費解。
  劉黑闥又道:「楊素和魯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陽貫通南北的開合橋星津浮橋都是他
設計的。此人在這方面的天資之高,當世實不作第二人想。」
  見徐子陵皺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頭道:「你不必這麼快答我。可先和寇仲
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劉黑闥亦不會怪你的。順帶說一句,諸葛德威對機關建築頗
有心得,對進入寶藏肯定有幫助。」
  徐子陵只好點頭應諾。
  劉黑闥舒了一口氣,輕鬆道:「坦白說,這番話我真不想說,好像我也像其他覬覦
寶藏的人那麼貪心,但為了大局,又不能不說。」
  徐子陵道:「這個我是明白的,劉大哥不用介懷。」
  劉黑闥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兩位,夏王對你們亦非常欣賞,希望有機會可以
見個面。」
  夏王就是竇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機會我們也想拜竭,還有,剛才劉大哥說什麼有件事可大可小,
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劉黑闥沉聲道:「自然是與『楊公寶庫』齊名的和氏璧有關哪!」

          ※         ※         ※

  剛進皇城,聚在端門內的十多人迎了上來,除三人身穿武將甲胃外,其他人都是便
裝儒服。當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認識的歐陽希夷。
  歐陽希夷乃成名數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輩份極高,與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篤,
不過多年來已不問世事,想不到竟會出來助王世充爭天下。
  當年他以沉沙劍在彭城大戰跋鋒寒,雖於勝負未分之際罷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
心中留下了不能磨滅的印象。
  除歐陽希夷外,另有兩男一女,特別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個有如萬綠叢中一點紅般,極為惹人注目。
  那是個頗具姿色的年青少婦,嬌小玲瓏,背負長劍,神情卻是出奇地嚴肅,一副不
苟言笑的模樣,別有股冷艷的成熟韻味。既使人感到她凜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
人暗中興起假若能破開她那重保護自己的屏障,會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過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卻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對精光閃閃的湛藍眸子,使他
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還非中土人士。
  另兩個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塵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臉的中央擠聚,看著本該惹
笑,可是他半瞇的細眼芒光爍閃,隱隱透出一種狠辣無情的味道,卻絕無半分滑稽的感
覺。
  少的是個二十七、八歲許的壯漢,身形雄偉,雖比不上寇仲與徐子陵、跋鋒寒等的
高挺俊拔,卻是臉容古樸,膚黑紮實,自有一股強橫悍霸的氣度。武器是背上的雙啄。
  看來除歐陽希夷外,眾人中亦以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
  歐陽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銳目掠過驚異之色,卻沒有說話。
  王世充此時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諸位及時趕來,我王世充還有何懼哉。」
  寇仲心中微懍,方知王世充於不動聲息中,已調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應付眼前
的危機。
  歐陽希夷等紛紛還禮謙讓。
  其中一名武將道:「蒙秋已依尚書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將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此人
容貌醜陋,臉上掛著矯揉和過份誇張了的忠義神情,予人戴著一副假面具的感覺,打第
一眼寇仲便不歡喜他。
  此時王世充介紹寇仲與眾人相識,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瓏嬌。胖道人則是可
風道長,壯漢叫陳長林,其他則是來自不同門派的名家高手。
  歐陽希夷顯然在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長生訣》不愧四大奇書之一,否
則也不能造就出寇兄弟這種人才。」
  寇仲連忙謙讓。
  王世充再與各人客套幾句後,收斂笑容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宮去見那小昏
君,看看獨孤峰能耍什麼花樣出來。」

          ※         ※         ※

  劉黑闥見徐子陵聽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無動於中的神態,微笑道:「假若子陵
知多點關於和氏璧的事,說不定會生出興趣來。」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歎,勉強振起精神,問道:「和氏璧除了是當然的國璽、
帝皇權力的象徵外,還有什麼身價和作為?」
  劉黑闥道:「說真的,這個我亦不大知道。但只從寧道奇也要向慈航靜齋定下借璧
三年之約,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塊珍貴的寶玉那麼簡單,否則怎能教寧道奇這類超凡
脫俗的世外高人也為之心動。」
  徐子陵愕然道:「這麼說,和氏璧豈非一直藏在慈航靜齋嗎?但劉大哥又從何曉得?」
  劉黑闥神秘地微微一笑,低聲進:「這個請恕你劉大哥我要賣個關子了。皆因我答
應了人不可說出來。你只要知道這消息是千真萬確就成了。」
  徐子陵皺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傳寧道奇會在洛陽把和氏璧交回師妃暄
之事便非是憑空捏造的事了,寧道奇和師妃暄如此張揚是否嫌天下還不夠亂呢?」
  劉黑闥的黑臉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這正是慈航靜齋答允借璧予寧道奇
的條件,就是要他協助天下撥亂反正,造福萬民。」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這麼說,寧道奇確在協助慈航靜齋為未來君主造勢了。」
  劉黑闥訝道:「聽來你這猜想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據竇公和我的推測,師妃暄於這
非常時期踏足塵世,不但是要對付陰癸派,還負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為萬民找尋真主。
試想想在現今的形勢下,誰若能得到師妃暄的青睞,賜以和氏璧,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回
事?」
  徐子陵立時大感頭痛。
  他想到的問題是在於寇仲。
  在現時的情況下,無論師妃暄如何去揀選,亦絕不會揀上寇仲。
  正如劉黑闥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師妃暄的揀選皇帝卻是天下的大事。
  以師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靜齋與寧道奇合起來的實力和威望,只要他們公開宣佈把和
氏璧贈予某人,天下群雄會怎麼反應。
  所以寇仲絕不容許此事發生。
  以前寇仲說要去搶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鬧著玩的。
  但現在卻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爭奪戰,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嗎?
  那豈非演變成他們要與師妃暄和寧道奇正面為敵。

          ※         ※         ※

  王世充偕寇仲與一眾將領及名家高手飛身上馬,在近千親衛的護從下通過皇城,朝
北面的宮城馳去。
  沿途儘是甲胃鮮明的兵士,顯見皇城的控制權已全落入王世充軍的手中。
  爆城周圍九里,四面開有宮門。
  則天門位於南牆正中,南對端門,北對玄武門,與中央各殿的正門貫穿在一條中軸
線上。
  蹄音轟鳴下,整個皇城也似在晃動起來。
  寇仲策騎於王世充左方,另一邊就是歐陽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騎開道,聲勢浩
蕩。
  則天門此時已清楚可見,門分兩重,深達二十許步,左右連闕,被寬約十八步的城
牆相接,城關高達十二丈,氣象莊肅,令人望之生畏。
  此時則天門中門大開,但連半個門衛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違反常理的教人莫測高
深。
  王世充神態從容,一邊策騎,一邊向寇仲道:「則天門內尚有永泰門,接著就是主
殿乾陽殿,乃為舉行大典和接待外國使節專設。楊侗那傢伙平時絕不到那裡去。」
  寇仲奇道:「宮城的守衛怎麼一個都不見?」
  後面不知誰接口道:「看是都給嚇跑了。」卻沒有人為此話發笑。
  王世充沉聲道:「獨孤峰轄下的禁衛共分翊衛、騎衛、武衛、屯衛、御衛、侯衛等
共十二衛,每衛約五百人,總兵力超過五千,實力不可輕侮。兼有堅城可守,以獨孤峰
的性格,絕不會不戰而退,我們定要小心一點。」
  眾人轟然應喏,聲震皇城。
  轉瞬先頭部隊已抵則天門前,正要長驅直進時,一人負手油然步出門外,大笑道:
「尚書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為何事。」

          ※         ※         ※

  劉黑闥歎了一口氣道:「天下的形勢早亂作一團,師妃暄若再插手其中,將使情況
更為複雜。」
  徐子陵亦正為此頭痛。
  師妃暄和涫涫分別為正邪兩大宗派的代表傳人,又均為兩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現
在涫涫已成了他們的死敵,若再加上個師妃暄,那對他們可不是說著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師妃暄現在究竟在那裡?」
  劉黑闥聳肩道:「聽說十日前她曾在洛陽附近露過一面,但之後就不知所蹤,怎麼
都查不到她半點蹤影。只從這點看,便可見她高明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想起涫涫,即可推想出師妃暄的厲害,再想到她或會成為他和寇仲的敵人,
一時更欲語無言。
  就算他沒答應寇仲於取得『楊公寶庫』後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現今的情況下離開寇
仲的。
  劉黑闥續道:「這正是我今趟到洛陽來的原因。若能從師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
若有半邊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這刻的洛陽可說盛況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誰不想來碰
碰機會。」
  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陽來說不定也為了同樣原因,就是為李世民爭取和氏璧,
問道:「照劉大哥估計,誰有機會奪得和氏璧呢?」
  劉黑闥啞然失笑道:「子陵這個『奪』字恐怕用得不大妥當。先不說有寧道奇在旁
照拂,只是師妃暄本身登峰造極的劍法,已足可使人難起妄念,所以還是用『求』代替
『奪』比較妥當。」
  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為是代寇仲設想,所以竟不自覺用了個『奪』字,有點
尷尬道:「那誰最有機會求得寶璧?」
  劉黑闥苦笑道:「我很想告訴你該是竇公。但事實卻非是如此,至少有三個人與我
們有同等機會,也是眼下最有資格一統天下的三個人。」
  頓了一頓續道:「若換了我是師妃暄,當必從其戰績、施政、聲譽等各方面去衡量
某人是否適合做未來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個最有機會的人,必是李密無疑,碰巧他剛
新勝宇文化及,過往又曾數次開倉賑民,聲譽之佳,誰能媲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給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還有跟他爭鋒的機會。
  劉黑闥又沉聲道:「第二個則為王世充,只看洛陽的安定情況,便可見他管治有方,
且其根據地乃中原的心臟地帶,雄視四方,使人難以輕覷。」
  徐子陵點頭道:「這兩個確是可與夏王爭鋒的人,另一個人是否李淵呢?」
  劉黑闥道:「李淵可算其中一個。只是他本人既好聲色,又依附突厥,故雖有實力,
被師妃暄挑選的機會看來卻不大。」
  徐子陵想起老爹,問道:「杜伏威是否全無入選的機會?」
  劉黑闥答道:「杜伏威聲譽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與鐵勒人勾結,想得到和氏璧嘛!
怕只餘強搶一途。」
  徐子陵心中微懍,因他深悉陰癸派亦牽涉其中,而祝玉妍、涫涫、曲傲和杜伏威均
是有資格挑戰師妃暄的人,所以縱使後者有寧道奇支持,但由於敵手太強,故亦非是全
無凶險。
  形勢確是複雜異常。
  劉黑闥豪興忽起,哈哈笑道:「天下雖是四分五裂,但不成氣候者眾,有資格稱王
者寡。現在大江以南不外蕭銑、林士宏、沈法興、宋閥四大勢力。給你們宰了任少名後,
目前以蕭銑最具實力,可惜巴陵幫難脫販賣人口的臭名,自難得師妃暄青睞。」
  頓了一頓,續道:「北方諸雄中,除剛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舉父子,剛被李世
民所敗,自保也成問題,可以不論。至於梁師都、劉武周兩人,全賴胡人撐腰,才能有
些聲勢,說出來都不馨香,師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開道、李子通、徐圓朗之輩,分別
被我們、李密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難作寸進,均難成氣候。勉強來說,尚有武威的李軌,
可惜偏處西疆,事事要看胡人臉色,還有什麼籌碼可拿出來見人?」
  徐子陵皺眉道:「聽劉大哥的語氣,難道誰當皇帝一事,真個是操縱在師妃暄手上
嗎?」
  劉黑闥微笑道:「是否如此,還要看將來的發展才可確定。但觀乎各方勢力,都要
派人到洛陽來見師妃暄,便可知對此事的重視,否則我那有空閒在這裡和你說話。」
  接著避開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嗎?」
  徐子陵心中一痛,頹然道:「素姐嫁人了!」
  劉黑闥雄軀一震,呆了半晌,才乾咳一聲道:「嘿!那要…唉…」
  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對劉黑闥,並走得愈遠愈好,永遠都不要再與人談及素素的事。
  假若香玉山只是個卑鄙的人口販子,他該怎辦才好?
  劉黑闥見徐子陵站了起來,訝道:「子陵要走嗎?」
  徐子陵慘然道:「我想一個人去灌兩口酒,遲點再來找劉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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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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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長得與獨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年紀在外表看來像只差幾歲,故仍異常英俊,
但觀其恢宏氣度,則誰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獨孤閥之主獨孤峰。
  他是個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極大,要毀掉別人時毫不容情的人。
  他雖滿臉笑意,但總帶著殺氣騰騰的樣子,中等身材,但卻有一種顯示出非凡能力
的氣概。而且爽脆有力的舉止,都在表現出他強大的信心。
  此時他那對與鷹勾鼻和堅毅的嘴角形成鮮明對照的銳利眼神,從王世充移到寇仲處
去,寇仲立感到臉上一熱,只此便知獨孤峰不愧獨狐閥之主,功力絕不在杜伏威、李密
那級數的高手之下。
  眾人勒馬停定,前方開路兵將知機的散往兩旁,好讓主子能和對方在沒有阻隔的情
況下對話。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獨孤總管言重了,近日風聲鶴唳,聽說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
充項上人頭,我王世充又一向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護,這才多帶幾個人來;
怎估得到會招來『兵逼宮城』的大罪?萬望峰兄不要阻擋著宮門,讓我進宮謁見皇泰主
面稟軍情,否則說不定會使王某懷疑峰兄已策動兵變,脅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揮軍攻
城,那時對大家都不會有什麼好處!」
  寇仲這才知王世充的厲害,這番話連消帶打,誰都難以招架。
  不過獨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獨擋宮門,擺出一副高不可測的格局,即可
見一斑。
  果然獨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厲害,獨孤
峰怎擔當得起。最好笑是我獨孤峰本是誠心誠意,又見尚書大人忽然班師回朝,故特來
迎迓,豈知竟給鄭國公你誤會了。」
  他這一番話中從「世充兄」、「尚書大人」到「鄭國公」,共換了三個名稱,當然
絕無半點誠意,還有種使人難以捉摸其心態,且冷嘲熱諷,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內的意味。
  寇仲啞然失笑道:「既是特來迎接,為何早先獨孤總管不說尚書大人班師回朝,卻
說兵逼宮城,現在卻來改口?」
  獨孤峰意帶輕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動地陰惻惻笑道:「這位年青哥兒臉生得
很,不知何時成了尚書大人的發言人?」
  王世充也是厲害,淡然自若道:「還未給總管引見我這位重金禮聘回來的寇仲先生,
我王世充不在時,洛陽的事就交他掌理,以後你們多多親熱才是!」
  今趟連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動起來,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獨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書大人雖有選賢任能之權,但如此重要的職位,當要…」
  王世充截斷他道:「這正是本官要見皇泰主的其中一個原因,獨孤總管是否仍要攔
著宮門呢?」
  獨孤峰哈哈一笑道:「怎會呢!怎會呢!尚書大人請!」
  竟退往門旁,作出恭請內進的誇張姿態。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顧,一時間不知該作何種反應。
  深長的城門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闖進去的人的無底深洞。

          ※         ※         ※

  向劉黑闥告辭後,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間酒館,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了兩口後,酒
意上湧,差點要大哭一場。
  他從來不好杯中之物,即管湊寇仲的興頭,也是淺嘗即止。
  但現在卻想喝個不省人事,好忘記這殘酷和不能改易的已發生了的現實。
  原因就在劉黑闥直指蕭銑是人口販子這句錐心說話。
  現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還有了孩子,就算殺了香玉山也對素素無補於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口,伏倒桌上,欲哭無淚。此時酒館只有兩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
揀了處於一隅的位置,故不虞會惹來其他人的注意。
  說到底所有這些發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義而來。
  素姐有什麼不好?他偏要移情別戀。
  足音漸近。
  徐子陵憑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龍行虎步之姿,猛地抬頭。
  只見一人頭頂竹笠,垂下遮陽幕,身穿灰布衣,正筆直朝他走來,腳步輕巧有力,
自有一股迫人而來的氣勢,懾人之極。
  徐子陵收攝心神,沉聲道:「秦王請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對面坐下,脫下竹笠,露出英偉的容顏,大訝道:「徐兄是
否能看穿小弟的臉幕呢?」
  又舉手喚夥計道:「拿酒來!」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內心秘密的銳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認得世民兄
的足音吧!」
  酒杯酒壺送上台來,李世民先為徐子陵添酒,才斟滿自己的一杯,歎道:「徐兄不
但有雙靈耳,記性還好得教人吃驚。」
  然後舉杯笑道:「這一杯是為我和徐兄久別重逢喝的。」
  徐子陵目光凝進望內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杯沿輕彈一下,發出一響清音,徐徐道:
「是否李靖教世民兄來找我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柔聲道:「徐兄誤會了你的李大哥!」
  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來只為說李靖的事,那我們的談說就到此為止。」
  李世民微一錯愕,接著哈哈一笑,舉杯一飲而盡,以衣袖抹去嘴邊的酒漬後,意態
飛揚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況且這種男女間事,豈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這兩句話比直說還厲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
  李世民雙目爆起精光,仔細端詳了他好一會後,歎道:「子陵兄真的變了很多,無
論外貌、風度、氣魄,均能教人心折。」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誇獎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
中之龍,據關中之險以養勢,徐觀關外的風風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則穩坐霸主之位。」
  今回輪到李世民苦笑以報,搖頭道:「子陵兄莫要見笑我,我李世民頂多只是為父
兄打天下的先鋒將領,那說得到什麼霸主之位?」
  徐子陵一對虎目射出銳利懾人的異芒,沉聲道:「明珠始終是明珠,縱一時被禾草
蓋著,終有一天會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豈是肯屈居人下之人。」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漸亮了起來,旋又透出哀傷不平的神色,低聲道:「當日
我助家嚴起兵太原,他曾答應我們兄弟中誰能攻下關中,就封其為世子。當時並曾私下
親口對我說:『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張,大事若成,自然功歸於你,故一定立你為世子』。」
接著雙目寒芒一閃,續道:「當時我答他:『煬帝無道,生靈塗炭,群雄並起,孩兒只
願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懸之苦,其他非孩兒所敢妄想。』」
  徐子陵皺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為何剛才又流露出忿懣不平的神色呢?」
  李世民頹然道:「因為我怕大哥是另一個煬帝,那我就罪大惡極了,否則縱使家嚴
因婦人之言而背諾。但自古以來便有『立嫡以長』的宗法,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徐子陵心中肅然起敬。因為憑敏銳的感覺告訴他,李世民說這番話時,是真情流露,
顯示出他悲天憫人的胸懷。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肩頭,虎目深注的道:「這番話我一向只藏在心內,
從沒有向人傾吐,今天見到徐兄,卻情不自禁說了出來,連自己都感到奇怪。或者是我
心中一直當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又是一陣寒冷。
  溫暖是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則是因想到寇仲終有一天要與李世民對陣沙場。
  驀地有人低呼道:「說得好!」
  兩人愕然瞧去,只見酒館內只剩下一個客人,坐在相對最遠的另一角落,正背對他
們,獨自一人自斟自飲。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驚異。
  此人明顯是剛來不久,可是兩人都沒有發覺他是何時進來。
  而兩人說話時都在運功盡量壓低和束聚聲音,不使外散。而對方離他們至少有五、
六丈的距離,若仍能聽到他們的說話,只憑這點,便知對方是個頂級的高手。
  此人只是從背影便顯得修長優雅,透出一股飄逸瀟灑的味兒,束了一個文士髻的頭
發烏黑閃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揚聲道:「兄台剛才的話,不知是否針對在下來說?」
  那人頭也不回的淡淡道:「這裡只有我們三人,連夥計都給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認
為那句話是對誰說呢?」
  李世民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泛起高深難測的感覺。
  不過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卻又非常悅耳,似乎並無惡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閥最重要的人物,李淵現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來的。若洩露行
藏,敵對的各大勢力誰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絕不會現身來會,只從此點,便可知李世民真的當徐子陵是好
朋友。
  徐子陵傾耳細聽,發覺酒館外並無異樣情況,放下心來,淡淡道:「秦兄何不過來
喝杯水酒?」
  那人從容答道:「徐兄客氣,不過秦某一向孤僻成性,這般說話,反更自在。」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獨行之士,請問秦兄怎麼稱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為的記號,兩位便當我叫秦川吧!」
  兩人愈來愈感到這人很不簡單。
  徐子陵訝道:「請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與佛道有緣,不知我有猜錯
嗎?」
  李世民愕然瞧著徐子陵,完全摸不著頭腦,為何徐子陵只見到對方背影,說不到幾
句話,便有這出人意表的猜測。
  秦川卻絲毫不以為異,應道:「徐兄的感覺確是高明得異乎尋常,適才秦某若非趁
徐兄伏台之時入來,恐怕亦瞞不過徐兄。」
  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隨我而來的嗎?」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當時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會留意到我這
閒人!」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對。
  先不說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來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為,卻懵然不知有人貼身
追隨,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說話,接下去道:「言歸正傳,剛才李兄說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
算?」
  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話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該,難道還要作公開討論嗎?」
  秦川聳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隨來,大可在傾吐一番後,再遣人把秦某殺掉,如
此便不虞會被第三者知曉。」
  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臉臉相覷,那有人會教別人殺了自己來滅口的道理。
  不過他聳肩的動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難起殺伐之心。
  「砰!」李世民拍桌歎道:「我李世民豈是這種只顧已身利益,妄傷人命的人,秦
兄說笑了!」
  秦川冷然道:「你不殺人,別人就來殺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歲,當年在太原起
事時,他還在河東府,未曾參與大謀。一年之後,他卻硬被立為太子。在平常時期,這
倒沒有什麼問題,但值此天下群雄競逐的時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斬關
奪隘,殺敵取城,而他卻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縱使世民兄心無異念,但令兄僅以年長而
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他難道不怕重演李密殺翟讓的歷史嗎?」
  李世民臉容一沉,緩緩道:「秦兄究竟是什麼人?竟能對我李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
楚?」
  徐子陵亦聽得心中驚異。但卻與李世民著眼點不同,而在於此人語調鏗鏘有力,說
理通透玲瓏,擲地有聲,教人無法辯駁。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談這方面的事,不若讓我們改個話題好嗎?」
  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對。

          ※         ※         ※

  歐陽希夷呵呵一笑,拍馬而出道:「便讓老夫作個開路小卒吧!」
  寇仲急湊往王世充道:「硬闖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聞言忙以一陣大笑拖延時間,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從歐陽希
夷處回到他身上時,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來時間尚早,皇泰主該尚未離開他那張
龍床,本官待會再來進謁好了!」
  一抽馬鞭,掉頭便走,再沒瞧獨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緊隨離開。

          ※         ※         ※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什麼話要說?」
  秦川緩緩道:「我想向世民兄請教為君之道。」
  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給他耍得一頭霧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什麼君主,何況現在只是處於打天下的時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
建成之位而代之,那這句話亦該由他向什麼人請教,而不應反被別人來考較質問。
  徐子陵心中湧起一陣模糊的感覺,隱隱覺得自己該知此人的身份,偏又無法具體猜
出來。
  李世民盯著他的背影,皺眉道:「秦兄若能說出問這個問題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
答案又何妨。」
  秦川平靜地道:「我做人從來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很少會費神去想為何要怎麼
做。剛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設有一個『天策府』,專掌國之征討,有長史、司馬各一人,
從事郎中二人、軍諮祭酒二人,典簽四人,錄事二人,記室參軍事二人,功、倉、兵、
騎、鉈、士六曹參軍各二人,參軍事六人、總共三十四人,儼如一個小朝廷,可見世民
兄志不只在於區區征戰之事,才有感而問。」
  李世民和徐子陵聽他如數家珍般詳列出「天策府」的組織細節,都聽得目瞪口呆,
啞口無言。
  秦川淡淡道:「這理由夠充份嗎?」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為我所用,我必會請秦兄負責偵察敵情。所以
為君之道,首要懂得選賢任能,否則縱有最好的國策,但執行不得其人,施行時也將不
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徐子陵心中暗讚,若換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見此人對自己的事瞭如指掌,不動殺機
才怪。但李世民卻謹遵諾言,從實地回答,又答得灑脫漂亮,只是這種胸襟,已非其他
人能及。
  秦川沉聲道:「大亂之後,如何實現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亂後易教,猶饑人易食,若為君者肯以身
作則,針對前朝弊政,力行以靜求治的去奢省費之道,偃革興文,布德施惠,輕徭薄俺,
必上下同心,人應如響,不疾而速,中土既安,遠人自服。」
  秦川聽得默然不語、好一會後才道:「徐兄以為世民兄之論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他會忽然問起自己這旁人的意見來。啞然失笑道:「對為政小弟只是
個門外漢,那有資格來評說世民兄。不過世民兄『靜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卻非常切合
我的個性。大亂之後,只有去奢省費,與民休養生息,不違農時,才能促進生產,使民
衣食有餘。」
  秦川仍是面對空壁,沉聲道:「昔日文帝楊堅登基,不也是厲行德政,誰料兩世而
亡,世民兄對此又有何看法。」
  李世民歎道:「秦兄此句正問在最關鍵處,只此已可知秦兄識見高明,非同等閒。
未知我兩人可否移座與秦兄面對續談呢?」
  秦川笑道:「嘗聞世子愛結交天下奇人異士,當然亦有容納各種奇舉異行的胸襟。
區區一向獨來獨往,這麼交談最合區區心意,假若世民兄堅持要換另一種形式,區區只
好告辭!」
  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個聳肩的動作,表示出無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
睹秦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
  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會強人所難,這麼就請世民兄回答剛才的問題好了。」
  李世民不解道:「秦兄為何像是要考較我當皇帝的本領似的呢?」
  此語一出,徐子陵心中劇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實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師妃暄外,誰有興趣來問李世民這類有關治
國的問題?
  她正在決定誰該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擇木而棲,這麼說世民兄滿意嗎?」
  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臉上,顯然從他的眼神變化中,察覺到他的異樣,向他打了
個徵詢意見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歎一口氣,點頭表示李世民該坦誠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後,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開皇之盛,皆因文
帝勤勞思政,每旦聽朝,日夜忘倦。人間痛苦,無不親自臨問,且務行節儉,獎懲嚴明。
只可惜還差了一著,否則隋室將可千秋百世的傳下去。」
  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長身而起道:「兩位請續談下去,在下告辭了!」
  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則不見任何動靜。
  徐子陵微一頷首,飄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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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東都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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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一邊策騎朝自己的官署緩馳而去,一邊皺眉問寇仲道:「若他擺的是空城計,
我們這麼不戰而退,豈非惹天下人恥笑。」
  另一邊的歐陽希夷、後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都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們真個揮軍攻打宮城,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
傷亡慘重,堅持不下。而無論是那個可能性,都對我們有害無益。因為我們志不在此,
只要能擊潰李密,那還怕楊侗和獨孤峰不乖乖屈服。剛才只要看獨孤峰有恃無恐的姿態,
便知他有李密在後面撐腰,根本不怕我們強攻。」
  歐陽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宮城,盡除獨孤一黨,於我們又有何壞處?」
  寇仲恭敬答道:「前輩問得好,先不論破城的難易,假若洛陽重歸穩定,李密豈還
肯揮軍西來。定會採觀望態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勢後才來攻。那時勝敗難測,那及得
上現時的有利形勢?」
  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內的幾個人都聽得大為服氣。
  要知以往王世充與李密交手,從沒有贏過半場勝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這麼
穩,憑的就是洛陽這四面十二門,門門都是關口,內則層層設防,外則長塹圍護,又有
天然屏障的堅城。
  所以李密一旦曉得洛陽有事,必不肯錯失良機,那他們就有乘虛機會。
  王世充仍有疑慮,問道:「獨孤峰勢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加此一來,豈非把
主動之勢拱手讓與他嗎?」
  寇仲胸有成竹道:「當然不可如此,現時只要我們枕重兵在端門外,獨孤峰便動彈
不得,到李密來攻時,我們再把宮城所有出入口封閉,卻不攻城,只截斷內外的糧路、
那時便可迫楊侗交人,何須浴血攻城呢?」
  歐陽希夷欣然笑道:「難怪小兄弟把南方鬧得天翻地覆,果然非是只逞勇力之徒。
不過我們定要小心對方高手的暗襲,若尤婆子親自出手,恐怕不容易應付。」
  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這麼容易被殺,早死了十多遍。」
  寇仲嘻嘻笑道:「這個當然,嘿!我也要去找些人來助拳呢!」

          ※         ※         ※

  徐子陵來到新中橋,跋鋒寒早恭候多時,欣然迎上,笑道:「我剛才在數泊在橋東
碼頭的船有多小艘,剛數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來了。這裡的水道陸路交通真繁密,似
乎天下的舟車都到了這裡來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來推銷他們的香料珍玩,錦
絹絲綢,又或糧食茶葉等貨品,使洛陽成了中外貨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
  徐子陵環目一看,橋上橋下確是擠得水洩不通,萬人雲集,旅店、酒食店鱗次櫛比,
將洛水南北的市集連成一片,熱鬧非常,微笑道:「我還以為會比鋒寒兄早到呢!」
  跋鋒寒和他隨著人潮步下新中橋,過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見你一面,不
知子陵意下如何?」
  徐子陵嚇了一跳,皺眉道:「她為何要見我?」
  跋鋒寒微笑道:「她竟通過我來傳話,為的當然不會是兒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
至於是什麼事,她倒沒說出來。」
  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鋒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關係?要怎麼說你才會明
白?或者可以這樣說,在某一段時間內,我們很有機會發展為情侶,不過我們都任由這
機會溜掉,我是心有所屬…」
  大力一拍背上的斬玄劍,續道:「她卻是身有所屬。」
  徐子陵洒然笑道:「說不定有一天你兩人回想起來時,會深感可惜!」
  跋鋒寒搖頭道:「我是不會為這種事後悔的,你說我無情也好,什麼都好。總言之
男女間事缺乏了一種永恆的價值。對我來說,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處。」
  這時一群體形彪悍的武裝大漢迎面而來,狠狠盯著兩人,可是給跋鋒寒銳目一掃,
全都不敵地避開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鋒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已朋友那麼簡單吧?」
  跋鋒寒聳肩道:「有些東溟派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去做,例如收賬、又或找人算
賬,否則我何以為生,陵少滿意了嗎?」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少有見你這麼隨和風趣的,可見鋒寒兄見過佳人後,心情大
佳呢!」
  跋鋒寒訝道:「此事真奇怪,人說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種美女肯定罕有之極,
連我見了都為之心動。偏是你徐子陵半點都不把她放在心上,這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隨著跋鋒寒轉入通往東門的大街,那是他們約定寇仲留下標記的地方。
  由於兩人各具獨特形相,這般並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矚目,女孩子則頻拋媚眼。
  徐子陵卻對別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睞視若無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來,多少男
女為了愛情而不顧一切,鋒寒兄可否告訴我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懷?」
  跋鋒寒伸手按著徐子陵的肩頭,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沒有資格談這
個問題的人。或者人生在世,會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貴、嬌妻美妾,
只有通過這追求的過程,人生才有意義。」
  徐子陵想起寇仲,點頭道:「說得好!最有趣的只是追求的過程和成功的剎那,接
著便要開始另一個追求。」
  跋鋒寒有感而發的歎道:「所以沒有結果的愛情反是最完美的。這說法似乎很悲觀
灰暗,卻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唉!任何愛上我們的女子,都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想想也
教人神傷。」
  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見琬晶一面呢?」
  徐子陵苦笑道:「饒了我好嗎?別忘了她曾刺我一劍,當時我已立下決定,以後都
不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跋鋒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後,才點頭道:「這該是明智之舉!以後我不再在你
面前提起琬晶的事好了!」
  瞥了他一眼後續道:「你知否我們這樣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等若向我們所有的
敵人宣戰和挑引。」
  徐子陵笑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不過現在洛陽各路人馬齊集,互相牽制下,反
便宜了我們。我才不相信誰敢肆無忌憚的聚眾圍攻我們。」
  跋鋒寒嘴角逸出一絲森寒的笑意,若無其事道:「所以現在正是我們趁機反擊的好
機會,今晚我們就去收一筆爛賬,看看對方肯否欠債還錢。」
  聽他這麼說,徐子陵立知跋鋒寒從單琬晶處得到了情報,微笑道:「這個欠我們債
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跋鋒寒淡淡道:「此人乃陰癸派內長老級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便不愁不清楚你
瑜姨的情況。」
  徐子陵愕然道:「陰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隱秘,但聽你的口氣卻像可輕易找上他的樣
子!」
  跋鋒寒解釋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誰都不知他實是陰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
陰癸派在北方主理情報消息的最高負責人。你該知是誰告訴我這重要的消息吧!因為我
答應了你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說便說吧!我也想找個人來問問玉成他們的行蹤,只
是苦於投問無門吧!」
  跋鋒寒在離東城中門數百步許處停下腳步,指著對街的一間麵食館道:「這就是我
們和寇仲約定留下標記的地方,這食館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無辣不歡,定會大快
朵頤。」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試試他們的擔擔面吧!今趟由我請客。」
  兩人正要橫過街道,忽然一輛馬車在兩人前面停下,剛好攔著他們的去路。
  他們愕然止步,定神瞧去。
  車窗布廉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兒。
  駕車者是個臉目陌生的壯漢,此時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沉聲道:
「兩位爺兒要到那裡去,讓小人送兩位一程!你們的仇家這麼多,隨處閒逛怕不太妥當
吧!」
  他一開腔,兩人立即認出他是寇仲,笑罵聲中,欣然登車,分別擠坐到寇仲兩旁去。
  寇仲誇張地一聲叱喝,操控著拉車的兩匹健馬往南拐了一個彎,轉入另一條與城牆
平衡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懷內哈哈笑道:「終於來到洛陽了!我們的敵人
有難矣!」

          ※         ※         ※

  徐子陵和跋鋒寒今趟在馬車御位處居高臨下瞧著闊敞無盡的長街,街上往來頻繁的
車馬,兩邊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興致極高,蹄起蹄落間,一口氣把先後與王世充和獨孤峰「交手」的經過如盤
奉上,顯然對跋鋒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鋒寒聽罷微笑道:「那我們現在更要打醒十二個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
獨孤鳳卻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女人幹起刺客,會比男人更不擇手段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們的山中十日豈是白練的,而且來此途上的一番歷練,令我
們三人都不斷作出突破,正不知該到那處找些真正高手來試刀,他們肯送上門來,就最
好不過。嘿!不過我們由現在起最好不要分開。」
  兩人聽他最後一句終露出了尾巴,差點為之噴飯。
  寇仲大感尷尬,忙岔開話題道:「你們兩個傢伙又斡過什麼來呢?」
  跋鋒寒聳肩道:「我與單琬晶碰過頭,收集了一些有關陰癸派的消息,就是這麼多
了。」
  寇仲失聲道:「什麼?你兩人一起去見過東溟公主?」
  徐子陵心中湧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未和跋鋒寒相處前,總覺得他冷酷無情,但其實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鋒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況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見她又有什
麼問題?不過事實上陵少臨陣退縮,自己逛街去了。」
  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約定處找過玉成他們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然後輕描淡寫道:「我只見過四個人,依次序是李靖、劉黑
闥、李世民和師妃暄。」
  兩人齊齊失聲叫道:「什麼?」
  惹得街上的人都朝他們沿道緩馳的車子瞧來。

          ※         ※         ※

  天津御柳碧遙遙,軒騎相從半下朝。
  寇仲策著馬車,轉入貫通皇城南端門和定鼎門的天街,槐柳成蔭的大街兩旁萬家樓
閣林立,鐘樓鼓樓遙遙相望,舉目都是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雜貨店、紙張店、
棉花肆、鮮果行等競相設立,盛極一時。
  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鯽,車轎川流不息,一派繁華大都會的熱鬧情況。
  這時徐子陵剛把今早的事交待出來。兩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師妃暄。
  馬車望著天津橋馳去,由於道上人車眾多,故行速頗緩。
  在南北對起四樓的襯托下,天津橋益顯其萬千氣象。
  橋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樓。
  跋鋒寒皺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剛才說從這個可能是師妃暄的秦川身上感
應到一種玄之又玄的寧靜感覺,故出言問他是否佛道中人,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寇仲雙目寒光閃閃,卻沒有作聲。
  跋鋒寒道:「那種感覺是否很強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說是強烈,但卻非常清楚。」
  跋鋒寒拍腿歎道:「這就對了。若秦川真是師妃暄,以她的高明,絕不會透露出本
身的任何訊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少陵感應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傳
說中的和氏璧正有鎮定心神的妙用。」
  兩人均覺有理,並對跋鋒寒的智慧大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長氣道:「這麼說,這秦川定是師妃暄了。」
  跋鋒寒沉聲道:「也有可能是寧道奇本人。」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我的娘!」
  寇仲策車越過了前面由四名健僕抬著的華麗大轎,苦笑道:「無論秦川是師婆娘,
又或寧老頭,我都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搶弄到手中,否則若給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鄉下
耕田了!」
  兩人倒抽一口涼氣,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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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偷暗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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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正值午漫時刻,董家酒樓下層座無虛席,人頭湧湧,插針難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來夥計亮出郎奉的朵兒,夥計立時變得畢恭畢敬,把他們領
到三樓的廂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著下面船去舟來的洛水,歎道:「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只沾上點
邊兒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鋒寒笑道:「無論你如何自鳴清高,但不能否認清高本身也須有權勢支持,否則
如何清高得起來。」
  寇仲見徐子陵不悅地瞪著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權勢來得點方便,絕不會以
之欺壓別人,還會設法拿它來主持公道,哈!」
  跋鋒寒笑道:「比起上來我和仲少都是現實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於物外。」
  徐子陵苦笑無語。
  寇仲精神一振道:「現在王世充和楊侗的鬥爭正處於拉鋸的狀態,暫時可以放到一
旁不理。嘿!至於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鋒寒奇道:「你為何只問子陵而不問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與此事毫無關係,為何卻要為我拿性命來博?我正為當你是
兄弟,才不想你牽連進去,你的煩惱仍不嫌多嗎?」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著跋鋒寒。
  無論寧道奇或師妃暄,都是無人敢惹的勁敵,寇仲若非在這種成敗關鍵的形勢下,
亦絕不會去觸犯他們。
  現在卻是別無選擇。
  跋鋒寒默然半晌,又掃了兩人一眼後,銳目射出充滿著一種情懷的異芒,徐徐道:
「我之所以愛和你兩個小子廝混,而且愈混愈覺精采刺激、過癮有趣,皆因我們都有一
個悲苦的出身和童年歲月,我最看不順眼就是那些高門大閥的人,更不屑自以為至高無
上的江湖門派。所以那天才助你們對付長叔謀,皆因不服他們那種自以為是的權霸姿態。」
  頓了一頓續道:「我最佩服就是從一無所有創造出不世功業的真豪傑,假設讓李世
民設身處地與你們換了位置,他能有你們的成績嗎?這類事我最看不過眼。哈!挑戰寧
道奇又或師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鋒寒焉能錯過此等良機。」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兩兄弟就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總覺有點不妥當,說到底師妃暄只是為造福天下而努力…」
  跋鋒寒冷然道:「子陵太固執了。只問那麼幾句話,怎能決定某人是否能做個好皇
帝?而我認為只有貧苦出身人,才有資格當好皇帝,蓋因深明民間疾苦,也熱心解除民
間疾苦。」
  寇仲拍案叫絕道:「寒少說得好,秦皇漢高便是個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後者出
身布衣,誰是好皇帝,乃不爭之史實。哈!」
  徐子陵沒好氣的瞅著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問道:「你說呢?」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寇仲雙目閃閃生輝道:「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頭的階段,要爭天下,就
要無所不用其極。正如寒少說的縱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來佛祖擋在路前,也要一
腳把他踢走。和氏璧我們是志在必得,否則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於迫他造他老爹和老
哥的反。」
  跋鋒寒道:「最好師妃暄已把和氏璧給了李世民,搶起來會容易一些。」
  寇仲盯著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別忘了,嘻!一世人兩兄弟呢!」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還能說什麼。
  跋鋒寒道:「現在我們首先須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動。」
  寇仲道:「這個簡單之極,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離開洛陽,所以我們
只要旁觀他的動靜,便可得端倪。」
  跋鋒寒雙目寒芒爍動道:「聽說李世民已得李淵真傳,頗有兩下子,且手下能人眾
多,若我們攔途截劫,絕佔不到便宜。所以應以偷為上策,搶則顯非良方。」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續道:「若不用從師妃暄處搶玉璧,我們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挨過來摟著他的肩頭大樂道:「陵少這句話真令我胸懷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
師妃暄會看中李世民,這小子只是賣相已可賽贏發長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
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頭來,令李小子在全無威脅下獨佔魁首。」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若論自吹自擂,天下確無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閒話休提,
監視李世民之責包在我身上,他和東溟派必有聯繫,今晚酉戌之交我們再聚首,然後決
定如何行動。」
  此時夥計端上酒菜來,跋鋒寒取了一個饅頭,便逕自去了。
  寇仲一邊大吃大喝,一邊笑道:「想不到跋小子這麼夠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尚未找到玉成他們,你難道不擔心嗎?」
  寇仲放下一粒飯都沒剩下的空碗,苦笑道:「這種事擔心來有屁用,幸好他們四人
都得我們真傳,定會吉人天相。說不定待會下樓時便見到他們在吃飯。待會到約定的地
方看他們是否在那裡就有分曉。」
  徐子陵道:「還記得那叫虛行之的人嗎?你不是約了他在洛陽見面嗎?」
  寇仲點頭道:「當然記得。這人是天生的軍帥人材。我已在約定地點留下標記,他
明早看到後、便會在指定處等我。我仲少辦事,陵少放心好了。」
  又道:「我對李小子沒有什麼感情,反臉動手亦沒怎樣。可是和李靖終曾做過兄弟,
這就教人頭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無論如何不滿李靖,終難對他狠下心腸,頹然道:「只要你
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備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會不答應。此事你怎也要幫我,若李小子連
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師妃暄和寧道奇對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悅道:「你千萬不要輕敵,李小子文武全才,無論任何一方面都比我們只
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個不小心我們便要陰溝裡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樣那麼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們的靈活變通。以有心算無
心,尤其這是王世充的地頭,王世充目前更與我像蜜蜂和蜜糖的關係,只要我動個指頭,
李小子休想有命離開洛陽。」
  接著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沉聲道:「沒有李世民的李閥,就像沒有利爪利牙的老
虎,怎都凶不起來,你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這正是我的條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綜,所以你絕不能利用
這次機會殺他,要殺他就待下趟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歎道:「一世人兩兄弟,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好吧!我將來就和
他在沙場上見個真章,誰輸了都沒得怨人。」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卷帛圖,挪開桌上碗筷等物,攤開來道:「給你看這寶貝,若占
良和奉義他們到了關中後能給我依樣葫蘆的再繪一張,便最好不過。」
  斑占良、牛奉義、查傑三人是他們所創雙龍幫的內三堂堂主,依照計劃早一步潛往
長安,為發掘『楊公寶庫』作準備功夫。
  徐子陵定神細看,原來是一幅洛陽的城市圖,所有街道、裡坊、河橋、城樓無不詳
細的描繪出來。
  訝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來收買我,而我又裝出對董淑妮情
根深種的情種樣兒。事實上王世充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裡又是一套,
且能不動聲息,佈置好一切後才會讓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細看宮城與皇城的關係時,心中一動道:「李世民今趟來洛陽,除了和
氏璧外,會否還另有原因呢?可記得老跋曾說過,李小子的老子李淵想納董淑妮為妃嗎?
此事若成,等若李淵和王世充結成聯盟,你利用王世充來對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盤便再打
不響!」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這妞兒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給她的男人,
她都不會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這心態,說不定可破壞李淵和王世充的關係。」
  接著苦思道:「有什麼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們幹的呢。哈!有
了!差點忘記你是疤臉大俠,而我則是你的拍檔麻臉巨盜。」
  「篤!篤!」
  兩人愕然瞧著被敲響的房門,大為驚懍,只憑此人來到門後仍能瞞過他們的耳朵,
便知來人絕非平凡之輩。
  寇仲喝道:「請進來!」
  門外全無反應。
  寇仲跳將起來,一個箭步標前,把門拉開。
  其他廂房猜拳鬧酒的聲音,立時潮水般湧過來,可是門外和長廊連夥計都不見一個。
  寇仲縮回探看著兩邊的大頭,關上房門,色變道:「今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聲道:「莫非是寧道奇又或師妃暄,躲在門外偷聽了我們的對
話?」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涼氣道:「這個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門外偷
聽一事。因為走廊處一直人來人往,只有剛才的一刻才沒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來向我
們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監視著我們。」
  徐子陵禁不住頭皮發麻,低聲道:「此人至少在輕功上勝過我們,問題是若對方是
師妃暄或寧道奇,你的盜寶大計就注定要慘淡收場。」
  寇仲搖頭道:「我敢肯定此人偷聽不到我們的說話。皆因有你陵少在,誰能避過你
的靈覺,其次是這家酒樓的木材質地極佳,能高度隔音,我們又蓄意低聲交談…」
  「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絕無半點聲息和足音。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必須以出奇制勝的手法,才能爭回主動之勢,不會
被人牽著鼻子走。嘿!扮扮膽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與他心意相通,交換個眼色後,放下銀兩,收起帛圖,同時哈哈一笑,兩溜
煙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樓頂的瓦面,再橫過十多丈的空間,落到橋旁里巷密集的居處,
幾個起落便已去遠。
  此時一位長得千嬌百媚,嬌小玲瓏的妙齡女郎現身瓦頂處,狠狠瞪著兩人溜失的方
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齒的道:「看你們能逃到那裡去,和氏璧落到你們手上時,就是
你們死期到的一刻。」
  寇仲領著徐子陵穿過刻有「洛陽坊」三字的門樓,後面就是橫貫洛陽東西的洛水,
得意的道:「這一著果令對方跟無可跟,照我看敲門的人當非師妃暄或寧道奇,因為他
們都是禪道之人,講求『點到即止』,怎會連敲兩次門那麼低招。」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不過此人絕不容易應付,最厲害是我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
曉得。他在暗我們在明,使我們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笑嘻嘻道:「我們剛才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鬧市左躲右
避了大半個時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兩兄弟就認命好啦!」
  兩人走入一條深長的里巷中,徐子陵皺眉道:「你究竟要帶我到那裡去?」
  寇仲欣然道:「當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邊行邊察看兩旁房舍的屋中動靜,笑嘻嘻道:「我們兩人乃雙龍幫幫主,怎可
連秘巢都沒有一個?哈!對了,就是這裡,進來吧!」
  徐子陵眼光光的瞧著寇仲越牆而入,才醒悟過來。
  當日他們和高占良等分頭北上前,寇仲和手下們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項當然包括了
在洛陽佈置這個巢穴。而寇仲剛才則從高占良等人的暗記裡,知悉此處的方位地址,所
以現在尋到這裡來。
  想到這裡,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慮的周詳。這秘巢的最大好處,就是讓幫內的人知
道若抵達洛陽,該到何處去碰頭會面。
  寇仲舒適地挨坐椅內,舉手挺足的伸了個大懶腰,歎道:「這房子不錯吧?」
  徐子陵在他對面坐下,望往窗外陽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訝道:「這屋子為何能如此
一塵不染、井井有條,連院內的花草都修剪整齊,究竟是什麼人在打掃呢?」
  寇仲想當然的道:「不要以為占良只是粗漢一名,其實他辦事極為細心,只有如此
才不會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雇了人定期打掃,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搖頭道:「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妥當。」
  就在此時,兩人心中同時生出警兆。
  涫涫柔美低沉的聲音在大門外響起道:「子陵猜得對!是人家因等你們閒得發慌時,
只好為你們打掃房子來消磨時間吧了!」
  兩人同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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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理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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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聽到涫涫的聲音,首先擔心的卻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擔心段玉成四人的境況。
  涫涫之所以能在這裡守候他們,定是從段玉成四人處迫問出聯絡標記的事,才可以
做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們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從對方眼中找到憂駭之色。
  今趟不比從前,乃敵人蓄勢以待,精心佈局來對付他們,以涫涫的才智和實力,絕
不會教他們再有逃生的機會。
  涫涫嬌甜的聲音又在外面響起,不過改了位置,從西窗的方向傳過來,柔聲道:
「子陵兄和仲少爺不是駭得腳軟吧!為何還不學以前般做兩頭落荒之犬呢?」
  她的聲調雖是無比溫柔,但內容卻流露出對兩人切齒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嘿然道:「凡是敵人歡喜的,我仲少都一力反對。而且
誰都有權留在自己溫暖的家中享受寶貴的生命吧!啊!請恕小弟沒興趣逃走!」
  徐子陵會意,明白死守屋內,可能尚有一線生機,長身而起,立在廳心,功聚雙耳,
監聽四面八方的動靜。
  剎那間,他忘記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聽覺那奇異的天地裡去。
  然後他感到了除涫涫外另一個人的存在。
  那是無法解釋的感覺。
  事實上對方沒有發出半點聲息,但徐子陵卻清楚知道他正在後院裡。
  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級數的頂尖高手。
  此時寇仲剛把話說完,涫涫「噗哧」一笑道:「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涫涫又未曾
嫁給你,你卻來個鵲巢鳩佔,算那碼子的道理?」
  今次她的聲音又到了東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異莫名的感覺。好像她能化身千萬,
同時存在於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圍,再通過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們說話。
  來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響。
  寇仲心中大是懍然,朝徐子陵瞧去,只見他神色平靜如無紋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
手勢,表示後院尚有一個人。
  寇仲沉聲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
老子,總之我定要血債血償。」
  涫涫的嬌笑聲像輕風般送進他們耳內道:「人自出娘胎後,便營營役役,至死方休。
既然早晚要死,那早死豈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嗎?你的四名手下便比你們幸運多了!能早
一步躺下來休息,我本著讓他們好生安息的心意,為他們在後院築了四座新墳,趁你尚
有一口氣時,何不出來拜祭他們。」
  寇仲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憤怒、仇恨全排出腦海之外。
  今趟可說他們出道以來最有機會丟命的一刻。而他們唯一求存之道,就是要憑真功
夫保命,所以現在他就拿出真功夫來,進入井中月那空靈玄妙的境界。
  後院的人絕不會是曲傲,因為對殺子的大仇人,他不會有這種耐性。
  心中一動,寇仲放鬆一切似的挨到椅背處,道:「邊不負你既來此處,為何卻要鬼
鬼祟祟,做其縮頭烏龜?」
  涫涫的聲音透過瓦頂傳來道:「算你這小子有點道行,不過邊師叔不喜與外人說話,
你怎麼說他都不會有興趣答你的。」
  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來走去,既可笑又累壞腿子,何不進來喝口熱茶!」
  廳子的前門、後門同時無風自動的張了開來,令整個地方立時瀰漫著陰森的鬼氣。
  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絲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的手勢。
  寇仲虎軀劇震。
  徐子陵決定犧牲自己,讓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繼續做爭霸天下的美夢,更可為他報
仇。
  「鏘!」
  井中月離背而出。
  寇仲同時長身而起,仰天長笑道:「我兩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攜手離開,一是雙雙戰
死於此,再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衣袂飄響,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著雙足的涫涫現身正門處,笑意盈盈的道:
「涫涫最欣賞的就是你兩個小子的英雄氣概,因為殺起來時份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
俗子,縱使伸長頸項,奴家也沒興趣劈下去!」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涫妖女怕是色厲內荏吧!有那一次對著我們你是沒有受點傷
或吃些虧的?而我們則一趟比一趟厲害,你今趟肯來助我們練功,我們真的求之不得。」
  寇仲眼尾都沒瞧往涫涫,全神審視手上的「井中月」,歎道:「小陵啊!我這生人
還是首次感到你動了真怒,生出殺機呢!」
  涫涫微聳肩胛,作了一個能使任何男人動心的嬌嬈神態,逕自在兩人間穿過。到了
後門旁的茶几處,像妻子對丈夫般情深款款的道:「忘了告訴兩位!人家特別為你們預
備了一壺別離茶,趁熱喝好嗎?」
  兩人訝然互望,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問題:涫涫豈非故意讓出任他們逃生之路來嗎?
  接著又一起醒悟過來。
  涫涫現在用的是一種精神戰術,只要他們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視死如歸的氣勢和強
大的信心,便會立即土崩瓦解。
  那時就是涫涫出手的一刻。
  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傳人,明白到《長生訣》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
故要從這方面入手攻破他們的訣法。
  刀身反映著窗外的陽光,金光燦然。
  剎那間,寇仲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這是給迫出來的。可是這正證實了只要他們能保留在長生訣的境界中,連涫涫也要
顧忌幾分,所以到現在尚未動手。
  無論她說的是已殺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現在般故意讓出逃路,都是為了攻破他
們的訣法。
  就在此刻,寇仲亦像徐子陵般感應到邊不負的位置。
  他已到了瓦面上去。
  寇仲心中湧起怪異無倫的感覺,因為就在此一剎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劍之術」的
奧理。
  以前他的奕劍術,只是針對棋子的攻守而發,但卻忽略了全局。
  棋盤就是眼前可直接見到或間接感覺到的空間,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邊不負和
涫涫這兩組敵對的對手。
  無論那只棋子移動,都會影響到全局。
  自己既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動,敵棋必亦相應。
  例如自己移往正門,裝作要逃走的樣子,敵人會怎樣反應?
  如果自己能料到敵人的反應,不正吻合「以人奕劍、以劍奕敵」的精神嗎?
  想到這裡,寇仲對奕劍術豁然貫通,心中湧起強大無倫的信心和鬥志,先朝徐子陵
憑目寄意,接著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歡茶,否則就請涫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
啊!我忘了買點東西,要出去一轉,由小陵侍候你好嗎?」
  大步朝正門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勢以待。
  對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認識,正是千變萬化,令人無從捉摸。
  涫涫正為四個空杯子斟茶,背著兩人淡淡道:「不若我們來個商量好嗎?只要你們
肯告訴涫涫『楊公寶庫』所在,我們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以後大家河水不犯井水,兩
位尊意如何?」
  徐子陵從容自若道:「不知涫小姐是否肯相信,你們早錯過了殺死我們的時間和機
會,所以現在無論你在言語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計,亦將徒勞無功。」
  涫涫雖被徐子陵一語戳破,卻絲毫不為所動,捧起放著四個清茶的圓盤,以一個妙
至難以形容的姿態,旋身面對靜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門的寇仲的背影,秀額微
蹙的道:「人家句句發自真心,你卻那樣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給你傷透了。」
  她的聲音充盈著一種強烈的真誠和惹人愛憐的味道,連寇仲也差點被誘得要停步回
顧。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涫小姐莫要枉費心機了,《長生訣》與《天魔秘》
一正一邪,天性相剋,如此口舌言語的彫蟲小技,怎能奏效?」
  此時正門外響起邊不負的聲音道:「涫兒啊!你買的芍葯開了五朵花哪!」
  寇仲剛跨出大門的門檻,只見陽光普照的門前空地處,高頎瀟灑的邊不負一身文士
裝束,正負手觀閱擺在外院門旁的盤栽。
  寇仲心中湧起曼妙的感覺,體會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劍術的精要。
  假設自己不是料到邊不負會在前方院門處攔截,此刻必會停下步來,再決定進攻退
守之道。
  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井中月擱到左肩處,步伐不停,笑嘻嘻的道:「老邊你原來除了為老不尊外,還是
貪花之人,難怪要採摘你涫師侄女這朵鮮花哩!」
  邊不負和涫涫同時心中一震。
  要知此事乃邊不負和涫涫兩人間見不得光的隱秘事,寇仲卻隨口道破,怎不教兩人
在猝不及防下心神受擾。
  在邊不負來說,得到涫涫是心底裡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達到,登時給勾起心
事。
  涫涫則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曉得這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內潭水旁與邊不負的對
話。不用說寇仲等那時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卻未能覺察,竟然錯失了斃敵的良機。
  換句話說,寇仲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恰好使兩人心神波動,露出絕不該露的心靈空
隙。
  敵對兩方的人,打一開始便以種種心理精神戰術務求擾亂對方無隙可尋的心境,最
後終由寇仲、徐子陵一方佔了上風。
  如此機會,兩人焉肯放過。
  寇仲大喝一聲,井中月從肩頭彈起,化作一道黃芒,朝邊不負砍去。
  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涫涫左側處。
  邊不負和寇仲首先交上手。
  眼見寇仲井中月來勢凌厲,邊不負卻是夷然不懼,收攝心神,右手洒然揮迎。
  他的寬袍大袖滑了下來,露出右手扣著直徑約尺半、銀光閃閃的圓鐵環,晃動間完
全封死了井中月的進攻路線。
  寇仲此刀蓄勢已久,見邊不負落於守勢,那肯錯過如此良機。
  「噹!」
  刀環相擊。
  兩人分別錯開兩步。
  表面看雖似是平分春色,但寇仲卻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勢而發,又是在主攻的情況
下,仍不能多佔便宜,立知在功力上這魔頭至少要勝上自己兩、三籌。
  正如跋鋒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絕不可力敵。
  井中月這一招並未奏功。
  屋內的徐子陵和涫涫,亦到了動輒分出生死勝負的危險境況。
  就在徐子陵移往涫涫去時,心念電轉間,他已想通了一個問題。
  以往數次遇上涫涫,此女都像對『楊公寶庫』隻字不提。唯獨今次卻偏要提起,可
見她從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們要到關中起出『楊公寶庫』的秘密,所以才起了覬
覦之心。
  這資料極為有用,也解釋了為何涫涫要以種種心理戰術,來瓦解他們的鬥志和信心,
皆因其目的是要活擒他們,好以魔教秘法問出寶藏所在。
  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涫涫擊去。
  涫涫別過俏臉,泛起幽怨動人的神情,茶盤一擺,邊緣處剛好撞上徐子陵的拳頭。
  狂猛的螺旋勁道,吹得她衣衫捲拂,秀髮飛揚。
  徐子陵像早知她會施此一招般,冷笑一聲道:「你中計了!」
  拳頭忽地變得似是輕飄無力的,輕輕與茶盤握緣撞了一記。
  以涫涫的高明,亦要駭然一驚。
  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盤為媒,盡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勁後,然後趁機搶回主
動之勢,務求在十招八招內擊殺徐子陵,再出手助邊不負活擒寇仲。
  今趟他們來對付寇徐兩人,並沒有知會曲傲,原因是自問能穩勝兩人,更重要是希
望能獨得『楊公寶庫』的秘密。
  但令她和邊不負意想不到的是:在闊別數日後,兩人無論在智計、武功任何一方面,
都比以前提升了。
  當拳頭迎上茶盤時,涫涫才發覺徐子陵針對的不是自己,而是盤上的茶杯,但已失
去先機。
  徐子陵靈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盤的拳勁去。
  就在這剎那,他感到精神與內氣合成一體,再無分彼此。
  以往他只能發出拳勁,最多也只是能控制發勁的輕重。
  但今趟卻是完全不同。
  首先他感到全身經脈真氣發動和流動的詳細狀況和每一個竅穴內所積存的氣勁,就
像守城戰的統帥,清楚到城中每一個倉庫、每一枝兵員和每一座城樓的實力。
  那是曼妙無倫的感覺。
  他讓真氣生生不息的從右足湧泉穴貫入,周遊全身,再積聚在丹田氣海處,然後通
過任督二脈,提供戰鬥所需的真氣。
  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
  故而才能臨時變化,擊出這連涫涫也意想不到的一招。
  至此才深明為何跋鋒寒要轉戰天下,以磨練意志和功力。
  若非曾數次受傷後強抗傷疲,他們的意志力絕不會強大至連這兩個魔教的頂尖人物
亦不能動搖其分毫。
  若非有涫涫和邊不負的壓力,使他們拋開一切生出拚死之決心,亦絕不能突破至這
種修武者夢寐難求的境界。
  螺旋勁由快轉慢,送入了四個茶杯去。
  徐子陵一個觔斗,翻到涫涫上方。
  茶杯先是斜傾,內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涫涫美絕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
  邊不負一向引以為傲的絕技「魔心連環」,像送上門去般讓寇仲劈個正著。
  魔門的功法專講「損人利己」,邊不負走的路子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連環」僅次於祝玉妍和涫涫的「天魔大法」,能借勁發力,連綿不絕,
狠毒厲害。
  像早先他硬擋了寇仲一刀後,手中銀環迴旋一匝,既化了寇仲的螺旋真勁,同時亦
借勁反攻,趁敵人舊勁衰竭,新力未生之際,疾施還擊,搶回主動。
  然後再以連環招數,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環法,直接收拾敵人。
  豈知寇仲以料敵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盤。
  銀盤湯開。
  寇仲笑嘻嘻道:「老邊你不去尋女兒嗎?」
  橫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運聚功力,硬劈在邊不負接踵而來的左手環上。
  「蓬!」的一聲,以邊不負之能,亦因失去主動之勢被他迫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今次自己兩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
  要知無論徐子陵進步了多少,亦絕非涫涫對手,只能拖延點時間。
  所以刻下唯一生路,就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擊傷邊不負,再回頭與徐子陵應付涫
涫,那時要打要逃,就有把握多了。
  此念剛起,寇仲整個人的精氣神立時提升至前所未達的顛峰狀態,目光如電,罩定
對手。
  他感到自己似能把邊不負的裡裡外外全部看個通透,更清楚知道當自己提起東溟公
主時,邊不負生出輕微的情緒波動。
  對邊不負這種頂級高手來說,在心靈上必須嚴防堅守、不能露出絲毫破綻與疏忽。
  斑手相爭,往往就是這毫釐之差,便可分出勝負。
  寇仲見有可乘之機,那會客氣,退了小半步後,就再往前跨,挾著森寒徹骨的強大
氣勢,湯開的刀已回收而來,順勢攻出,直如石破天驚,有無人能抗、君臨天下的威風。
  邊不負這才真正大吃一驚,知道自己剛才實是過於輕敵,致屢失先機。
  怒叱一聲,手中一對銀環,舞出漫天銀影,並搶前迎戰,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勁。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變化,老老實實的改直劈為橫斬。
  取的竟是環勢最強的中心點。
  茶盤上拋,涫涫閃電橫移,又發出十縷指風,襲向空中的徐子陵,避過了四柱水箭。
  徐子陵臨危不亂,冷然哂道:「你又中計了!」
  足點茶盤,「砰!」的一聲撞破瓦頂,到了外面去。
  涫涫一向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亦氣得臉現怒容。
  若講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內把徐子陵收拾。但動手至今,她卻一直處
於下風,皆因為寇仲說話所累,分了心神。
  而徐子陵卻是妙招橫生,使她無法扳回主動,到底被他脫身而去。
  正要趕往前院先收抬寇仲時,千百塊瓦片蓋頭激射而來,令她欲離難走。
  「轟!」
  環影消散。
  威猛無倫的螺旋勁道,硬生生把邊不負劈退了兩尺。
  寇仲終在這面對生死的情況下,掌握到魯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
  像邊不負這級數的高手,無論舉手投足,均無破綻可尋。
  但任何招式,必有攻擊力最強的一點,若此點被破,一切後勁變化均會被截斷,無
以為繼。
  寇仲正是把握到這最強的一點,集中全力,故一刀就把邊不負虛實難分的漫天環影
化去,不過若他刀上帶的非是古怪至極的螺旋勁道,邊不負亦不會這麼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那會猶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軍劈易的強大氣勢,井中月再次揮出。
  此時徐子陵的長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涫涫哩!」
  邊不負眼中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但徐子陵卻真的是全無損傷的從屋頂斜衝而來,
心神劇震下,井中月當胸搠至。
  心神失守下,邊不負那敢硬擋,急往後移,撞得木門炸成碎屑,消沒不見。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搖頭歎道:「只有魔門中人,才會如此自私自利。」
  兩人回頭瞧往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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