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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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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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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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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影一閃,拜紫亭在伏難陀倒臥街頭前,將屍身擁個結實,老淚縱橫的痛哭道:「國師
三年前曾佔到自己會在渤海立國前遭逢死劫,想不到真的一占成讖。國師並沒有死去,你永
遠活在我們心中。粟末族定不會辜負國師的期望。」
    寇仲三人聽得臉臉相覷,這分明是拜紫亭見勢不妙人急智生作出來振奮手下的謊言,一
切推往老天爺身上。老天爺要他死,伏難陀自是在劫難逃;同樣老天爺要粟末族勃興,天王
老子都阻不住。難得是他說得情辭氏切,表情十足。
    寇仲倏地踉蹌兩步,張口噴出一蓬鮮血,顯示他為殺死伏難陀,非是沒有付出代價。
    城頭和大街兩端擠滿龍泉城千百計的將領軍民,但仍是靜至落針可聞,沒有人能接受他
們視為天人的伏難陀橫死街頭的殘酷現實。
    氣氛沉重至極點。
    跋鋒寒打出手勢,著寇仲移到他們處,危險的形勢一觸即發,再不受他們的控制,若龍
泉城狂怒拚死的軍民一湧而上,可將他們搗成肉漿,其麼武功都不管用。
    寇仲卻是不敢輕舉妄動,止步立穩,指頭都不敢稍移。
    拜紫亭將伏難陀攔腰抱起,狂喝道:「龍泉必勝!渤海必勝!」
    龍泉軍民轟然喝應,吶喊聲直衝上龍泉城上空。
    拜紫亭瞪圓如銅鈴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厲喝道:「我們就以他們三人的鮮血,祭祀國師
在天之靈。」
    四周喊殺聲震湯迴響,傳遍整條朱雀大道,有武器和沒有武器的兵將平民,均狀如瘋子
的四下圍攏殺將過來。
    寇仲等早猜到他有此一著,若非如此如何能渲洩龍泉軍民的悲憤和怨恨,再沒時間和拜
紫亭計較他的無和不守信諾。
    跋鋒寒向寇仲大喝道:「入店!」
    邊說邊和徐子陵往適才與拜紫亭等人談判的食店退住去。
    箭矢密集射至,寇仲縱身避過,在宗湘花、宮奇等將領趕到攔截前的一刻,也朝食館大
門掠去。
    宮奇的馬刀,宗湘花的劍,緊追而至,燃燒著恨火的人潮水般湧過來,群情洶湧,此時
即使拜紫亭改變主意,亦無法阻止。
    喊殺聲把一切淹沒,嘈吵至令人聽不到聲音的境地。
    兩張大圓台從占內旋轉飛出,剛好留下一個空隙,可容寇仲穿過。
    寇仲狂喊一聲,換氣加速,險險避過一根從左側投來的長矛,迅疾投進店內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正不斷把桌子擲得旋轉往外,阻止擁殺進來的敵人。否則如被困往,必
死無疑。
    寇仲擲出最後一桌面,硬把十多人撞得東僕西滾,狂喝道:「從後街走!」
    不待他吩咐,跋鋒寒和徐子陵早緊貼他背後,衝過後門。
    就是那瞬間,食店內滿是想擇人而噬發瘋般的龍泉軍民,把一切能搗毀的東西粉碎。
    三人竄房越房,直到撲伏於一座樓房瓦背處,發覺與東城牆只是一街之隔,城牆上雖有
守衛,但若他們突然發難,肯定可輕易逾牆離城。
    城南門那邊喧吵震天,且逐漸擴散往全城,但相對下目前處身的地方仍算寧靜,街上幾
乎不見行人。
    寇仲縮回探看城牆方向動靜的大頭,歎道:「我們絕不能這麼拍拍手便離開,離開後可
能沒有辦法回來。」
    側臥瓦脊向著他的徐子陵點頭同意道:「沒有宋二哥、術文和他的兄弟與我們兩匹馬
兒,我們不可以離去。」
    寇仲苦惱的道:「為甚麼會發展成這樣子,我是否殺錯伏難陀?拜紫亭難道不著緊被我
們劫去的守城必需品嗎?」
    躺在別一邊的跋鋒寒冷然道:「你並沒有做錯,因為拜紫亭請我們三個入城,早有預謀
不讓我們活著離開。拜紫亭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更是個好戰的狂徒,不能以常理測度。」
    徐子陵同意道:「我們之所以一再吃虧,正因我們是正常的人,他是瘋子。」
    寇仲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風聲驟響,一人從下方橫巷翻上瓦面來,三人大吃一驚,
看清楚竟是「霸王」杜興,都不知該繼續緊張還是放心。
    杜興喝道:「他奶奶的熊,想要命就跟我來!」
    寇仲向兩人打個「且跟去看看」的眼色,領頭追在杜興背後,隨之而去。
    杜興把他著名的長柄「霸王斧」解下放在桌面,向三人苦惱的笑道:「這把鬼東西又笨
又重,我請人打造時只懂叫他落足料子,結果重達一百零八斤,背在背上不知多麼不便,平
時還可著兒郎們做腳夫,像現在這情況只好自已當苦力,早知當初揀輕些的東西來練。」
    三人雖視他為敵,亦不由為之莞爾。
    這是杜興在皇宮對面裡坊內的另一巢穴,可見這位在山海關稱霸的黑道龍頭,在龍泉已
生根。
    「砰!」
    杜興一掌拍在桌上,口沫橫飛的道:「他奶奶的熊,伏難陀竟給少帥宰掉,恐怕發生此
事前整個大草原沒人會想到。現在小龍泉和老拜的大批補給全落在你們手上,老拜是大勢已
去,再難成事。」
    寇仲道:「我們也有人和馬匹在他手上,杜霸王有甚麼好提議?」
    杜興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只要你們向拜紫亭說出『大祚榮』三字真咒,保證拜紫亭要
乖乖屈服。」
    跋鋒寒皺眉道:「大祚榮是其麼東西?」
    杜興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熊!大祚榮是甚麼東西?大祚榮並非東西,而是拜紫亭足五
歲的愛子,他粟末族長的繼承人,是拜紫亭的心肝命蒂,是拜紫亭最寵愛的妃子為他生的,
且其愛妃因產子而死,令拜紫亭更視大祚榮如珠如寶。刻下大祚榮給安頓到臥龍別院,由他
的心腹武士保護,縱使龍泉失陷,大祚榮亦可安全離開,將來為拜紫亭報仇。而這才是拜紫
亭的要害,只要讓拜紫亭生出兒子再不安全的危機感,三位大哥可把老拜玩弄於股掌之
上。」
    寇仲動容道:「我立即去找拜紫亭。」
    杜興得意笑道:「少帥稍安毋躁,我已使人傳書老拜,封函上只寫『臥龍別院大祚榮少
帥敬奉』寥寥數字,足可制得老拜不敢輕舉妄動,就當是我杜興送各位的一份小禮。」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杜興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合作幫忙?
    徐子陵不解道:「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杜興冷哼道:「兄弟可以成仇敵,仇敵自亦可變為朋友兄弟,出來江湖混當然要看形勢
變化。勿要怪我坦白言來,他奶奶的,你們大小姐以後想做關外線的生意,仍要看我杜興的
臉色,荊抗算是老幾,若非高開道看著他,老子早把他煎皮拆骨。告訴我,大小姐是否打算
做完這筆羊皮生意後就金盤洗手,躲在家中帶孩子?」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開始有點歡喜你哩!因為你的確很有趣。」
    杜興拍胸道:「這是你們掙回來的,人總有不同的一面,對朋友我杜興兩脅插刀甘之如
飴;對敵人我比任何人更狠辣無情。非如此如何生存?不過我不來和你計較,你也勿要和我
計較,是敵是友全由你們決定。」
    寇仲苦笑道:「我們可否先弄清楚些事情?」
    杜興道:「這個當然,不如此老子反會懷疑你們沒有做兄弟的誠意。」
    寇仲道:「你為何在與我們和可達志說話後,立即去告知許開山此事。」
    杜興微一錯愕,罵道:「你奶奶的熊,竟敢找人跟我。他娘的!我愛做甚麼是我的事,
許開山敢騙我,我當然要當面去操他十八代的祖宗。他奶奶的,分明是大明尊教的妖孽,卻
推個一乾二淨,以後許開山再不是我的兄弟!你們聽清楚了嗎?許開山再不我『霸王』杜興
的兄弟,就算他給人五分屍,也不關我的屁事。」
    說時額上青筋暴現,銅鈴大眼似像噴出火焰,神情激動,使人感到他的恨火發自真心,
非是裝出來的。
    寇仲等呆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杜興急喘幾口氣,平復少許時歎道:「你們來龍泉只是幾天的事,當然不能在短時間內
弄清楚真正的情況,但我卻是參與者之一,知道很多你們不曉得的事。」
    三人開始感到杜興確有和解的誠意,關鍵處仍是個人的利益,因為正如他所說的拜紫亭
大勢已去,杜興必須為自己作打算。
    跋鋒寒訝道:「你不是半個突厥人嗎?為何會助拜紫亭跟頡利、突利作對?」
    杜興冷笑道:「但我也是半個契丹人,頡利一直想找人來取代我,作他入侵中原的踏腳
石。細節我不想說出來,你們知道這麼多該足夠。而拜紫亭只要能牽制頡利亦足夠,那時沿
海的生意,都是我杜興囊中之物。你們可知有過萬兒郎跟著我混飯吃,我不為自己著想也要
為他們著想。」
    徐子陵道:「有甚麼事我們是不曉得呢?」
    杜興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道:「你們可知托我尋找其芳蹤的美艷是誰的女兒?」
    三人為之錯愕。
    杜興拍桌笑道:「哈!真好笑!像馬吉那樣的大肥豬,竟生出個如此嬌滴滴的女兒
來。」
    三人失聲道:「甚麼?」
    杜興意興飛揚的大笑道:「有甚麼不甚麼的?美艷就是馬吉的女兒,伏難陀的小情人,
由伏難陀在床上親身授她天竺愛經。甚麼波斯大明尊教拉摩的傳人只是派胡言,只有笨蛋才
相信。拉摩非是沒有傳人,但聽說早給回紇的大明尊教追殺滅族,被迫逃往中原去,明白
嗎?」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難以接受。
    杜興歎道:「你們可知殺掉伏難陀,事實上是幫了拜紫亭一個大忙。」
    三人愈聽愈糊塗,深感憑表面情況的猜想,與事實確大有出入。
    不過只看騙子管平既為拜紫亭辦事,本身又是美艷的人,可看出美艷很有問題?只是被
她美麗的外表蠱惑,沒作深思。
    杜興一不說二不休的道:「事情要從五年前伏難陀西來傳法開始,那時拜紫亭仍安安份
份做他的粟末族大酋,年年忍受頡利對他的苛索,到伏難陀為他佔得著名的立國卦,才把他
的命運,也是粟末全族的命運改變。」
    跋鋒寒搖頭哂道:「拜紫亭精明一世,竟沒想過此乃神棍的騙人手法,就那麼把整族人
的生命財產押上去?」
    杜興不耐煩的道:「你先聽我說,伏難陀的手段當然不止如此,佔得此立國卦不久,契
丹阿保甲傳來保管多年的五採石失竊的消息,此事更增拜紫亭的信心,認為是應卦之象。又
兼突利和頡利在很多事情上發生磨擦,而頡利重用趙德言,苛索無度,更使一向靠攏頡利的
人萌生離心,在此種種情況下,拜紫亭遂大興土木建設龍泉,擴軍備戰。他娘的,真正有野
心的人是伏難陀,拜紫亭只是他的扯線傀儡。照我們猜,縱使渤海成功立國,伏難陀亦會害
死拜紫亭,再把大祚榮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時機成熟後更取而代之。你看看街上
的暴民,該知伏難陀在他們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
    寇仲問道:「拜紫亭何時發覺伏難陀對他的威脅?」
    杜興沉吟道:「這個很難說,我猜是自從兩年多前伏難陀和高麗的蓋蘇文開始來往,他
才生出警覺,所以暗中拉攏野心勃勃的大明尊教,以對抗伏難陀與日俱增的實力。至於馬吉
和伏難陀何時搭上,則該是伏難陀到龍泉前的事。但伏難陀和拜紫亭的關係惡化,則應是美
艷將五採石托你們帶來龍泉促成的。你們應知若非五採石出現,頡利和突利未必能這麼快講
和,龍泉也不用面臨狼軍壓境的厄運。」
    寇仲不解道:「這樣做對伏難陀有甚麼好處?」
    杜興沉聲道:「這是伏難陀策劃的一場豪賭,最理想是拜紫亭戰死,伏難陀代其領隊擊
退狼軍,蓋蘇文則借勢取高麗王高建武之位而代之。至不濟伏難陀亦可與蓋蘇文瓜分拜紫亭
多年斂聚的金銀珠寶,拍拍屁股各自回國。死的只是粟末族的人,他們不會少半根汗毛,如
若成功,得益將是難以估計。」
    三人終明白為何宰掉伏難陀竟是幫拜紫亭一個大忙,因為伏難陀已變成粟末人心人的
神,就像畢玄之於突厥,傅采林之於高麗,即使拜紫亭亦無法動他。
    他們更想起馬吉船上的三大箱黃金珍寶,大有可能是伏難陀的私產。
    寇仲忍不住問最關鍵的問題,道:「狼盜究竟和你老哥有甚麼關係?」
    杜興立即殺氣大盛,咬牙切齒的道:「我一向只知狼盜是拜紫亭的人,劫來的貨均交給
馬吉處理,只要他不犯我,我杜興可隻眼開隻眼閉,殺幾個漢人算甚麼鳥事。到安樂慘案發
生,我才覺到事不尋常,而你們更揭破狼盜與大明尊教有關,我首次生出警覺。我操他奶奶
的祖宗,當你們告訴我許開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我才醒悟到事情的真相,包庇狼盜
的不但有許開山,還有荊抗那殺千刀的老傢伙,安樂幫因發現荊抗和狼盜的關係,其幫主才
會全家遭遇毒手,此事我絕不會猜錯。事實上我還很感激你們,否則我被人害死仍不知是甚
麼一回事,死後也要做個糊塗鬼。」
    真相確是離奇曲折,若非三人曉得平遙商到山海關後是由荊抗招呼,令任俊無法阻止平
遙商北來,肯定一時間不能接受杜興的說法。
    四人八目交投。
    寇仲吁出一口氣道:「假設狼盜真與杜霸主沒有關係,以後我們就是朋友。」
    杜興哈哈笑道:「我之所以和許開山成為拜把兄弟,全是由拜紫亭從中穿針引線,我真
正的兄弟是呼延金,希望三位看在我臉上,在頡利和突利面前說幾句好話,勿要和他計
較。」
    三人恍然而悟,始明白到呼延金昨晚肯與他們講和的原因,正因受杜興的影響。
    跋鋒寒道:「杜霸王那封代我們向拜紫亭發出的警告信,己打草驚蛇,拜紫亭會否立即
把他的兒子搬走。」
    杜興道:「這是沒有可能的,蓋蘇文亦非善男信女,有大祚榮在手上,才不怕會被拜紫
亭出賣。這是一個交易,拜紫亭只能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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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將錯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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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換過衣衫,戴上面具,昂然穿街過,朝外賓館所在走去。
    街上混亂情況依然,一群又一群的暴兵亂民,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處搜尋三人蹤影,
反予他們方便,不用心會給守軍盤查,因為敵人目標明顯,反疏忽他們。杜興更會依商定計
劃找人扮作他們逾牆逃離龍泉,等敵人誤以為他們不在城內,他們便可見機行事。
    三人跟著一股人身後走過一段朱雀大街,轉入一處橫巷,跋鋒寒道:「你們怎麼看杜
興?」
    寇仲攤手道:「我聽不出任何破綻,因為他的而且確曾與許開山大吵一場。我們辦妥事
後,就去找許開山算賬,還有烈瑕和韓朝安,一個都不放過。哼!」
    徐子陵望往對街的外賓館,那是平遙商落腳的地方,令人難知吉凶。最理想是歐良材等
已離城,最壞的情況是他們給囚禁到牢獄去。
    跋鋒寒道:「現在我們別無選擇,只好把重注押在杜興身上,若他敢騙我們,我絕不放
過他。」
    寇仲道:「別看他滿口粗話,卻是個粗中有細極有分寸的人,更是識時務者,除非他不
惜放棄千辛萬苦在山海關經營起來的事業,否則只好乖乖與我們合作,來個帶罪立功。哈!」
    徐子陵凝望外賓館大門,道:「今趟來的先頭部隊不是突厥狼軍,而是菩薩的回紇精
兵,對拜紫亭會造成怎樣的心理影響呢?」
    寇仲欣然道:「陵少想得非常周到,影響可分幾方面來說,首先是有關回紇本族的形
勢,菩薩在突利的全力支持,頡利的首肯和他因赫連堡一戰如日中天的聲勢下,奪回他在本
族失去的東西,故能領軍西來。此更代表大明尊教在回紇失勢,大幅削弱大明尊教對拜紫亭
的影響力。」
    跋鋒寒歎道:「突利總算做對件好事。」
    寇仲續分析道:「其次是頡利、突利讓菩薩打頭陣,擺明在對拜紫亭造勢施壓,顯示反
對拜紫亭立國的並不限於突厥人,還有其他大草原的種族。若我是拜紫亭,今晚定不能成
眠。」
    徐子陵此時喝道:「看!」
    兩人聞言往外賓館望去,只見管平閃閃縮縮的走出大門,左張右望。
    三人忙往後移,避開他鬼祟的目光。
    寇仲喜道:「歐良材等定因城門關閉走不了哩!」
    管平從大門閃出,往南門方向走去。
    寇仲當機立斷道:「陵少和老跋去跟他,小弟入館探望老朋友。」
    管平坐上藏在橋底的小艇,往龍泉城西南方劃去。
    徐子陵正要沿岸追躡,跋鋒寒牽他衣袖道:「橋底尚有另一艘小艇,走水道總好過走陸
路,誰想得到我們尚有游河的興致?」
    兩人迅速登艇,徐子陵負責划槳催船,遠吊著前方若現若隱的管平。
    管平警覺甚高,不斷往岸上察看,又朝他們瞧來,顯是對他們生出懷疑,兩人心中叫糟。
    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還是棄舟登岸追他穩妥點,雖然困難倍增,總好過明目張膽的隨
他在河道上左兜右轉。」
    徐子陵悠閒的撥槳,微笑道:「我敢賭他是到大明尊的巢穴小回園去,這正是我和寇仲
那趟到小回園的同一水道。」
    管平此時左轉劃進往北的水道,若依這方向,肯定不是到住於西南的小回園。
    跋鋒寒早從兩人處聽過小回園,冷笑道:「好猾的傢伙,想試采我們哩!」
    接著皺眉道:「若杜興說的是事實,美艷該是伏難陀的人,理應與大明尊教處於對立,
為何美艷的手下會到小回園去?」
    徐子陵沒有跟進管平的河道,逕自直朝西行,道:「此事確令人費解,不過杜興並非通
天曉,美艷和大明尊教的真正關係恐怕連他都不知道。烈瑕說過美艷曾是他的女人,我看他
該不是說謊。而他對伏難陀的敵意亦是發自真心。」
    聖光寺的佛塔高聳前方,徐子陵觸景生情,不由歎息。
    跋鋒寒訝道:「子陵有甚麼心事?」
    徐子陵的心神馳過時空,回到與師妃暄相處那既動人又神銷魂斷的回憶裡。她現在芳蹤
何處?是否正在返回深不知處的靜齋途上,對於將來,他再沒有任何企盼和希望,忽然又想
起懷內尚秀芳托他送交石青璇的天竹簫。
    搖頭道:「沒甚麼!此處事了後,你是否隨我們一起回中土?」
    跋鋒寒默然片晌,漫不經意的道:「不!我還要去見一個人,遲些才到洛陽找寇仲。」
    徐子陵一呆道:「芭黛兒?」
    寇仲提高精神在賓館周圍巡視一遍,肯定沒有敵人監視,從後院翻牆入內,他還怕拜紫
亭高明得在這裡藏有伏兵,逐間廳房的踩清楚形勢,到最後肯定十多名平遙商全集中在大
廳,扯下面具,從後門入廳道:「各位別來無恙,小弟大感欣慰。」
    歐良材、羅意等正坐對愁城,為自己未來命運擔憂,加上被街上暴亂的情況駭得三魂不
齊,驟見寇仲出現,均是又驚又喜。
    原來他們今早依約等到正午,仍不見寇仲出現,心知不妙,慌忙離城,豈知所有城門均
禁止出入,無奈下只好折返賓館。
    寇仲歎道:「現在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否則拜紫亭早晚會記起你們,他現在方寸盡失,
充滿戾氣,甚麼都不會放過。」
    羅意歎道:「少帥有高來高去的本領,說走便走,可是我們有甚麼辦法走呢?」
    寇仲道:「我並非要你們和我打出城門去,而是將你們先移往安全地點。我在這裡有個
非常有辦法的朋友,會看機會把你們送到安全所在。明天我們將可坐船回山海關,你們那筆
欠賬亦有了著落。放心吧!我怎都保住你們的。」
    眾人大喜過望,忙拿起早準備妥當多時的簡單行裝。
    就在這要命時刻,「砰砰砰」!外院正門給人敲得震天響起,每一下都像轟雷般敲在寇
仲和眾人的心臟要害處。
    其中三人雙腿一軟,駭得坐倒地上。
    羅意等亦是臉無人色。
    宮奇的喝聲傳進來道:「這處已給我重重包圍,立即給我滾出來。」
    以寇仲的強悍和信心,也要冒出一身冷汗。他勢不能拋下他們獨自逃生,這一下如何是
好?宮奇也算了得,竟曉得自己在這裡。
    宮奇再喝道:「還不給我出來開門。」
    寇仲心中大訝,若宮奇要對付自己,肯定會破門或翻牆衝進來攻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怎
會叫他去開門。
    旋則即醒悟過來,宮奇並非曉得他寇仲在此,而是來要拘禁羅意等人,靈機一觸,立時
計上心頭。
    夕陽科照下,霧氣繚繞,河橋處處的龍泉上京縱使在大戰將臨的前夕,仍是那樣迷人。
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輕悄悄的流動,暮靄挾著溫泉河升起的水氣籠罩著小船四方隨著舟行而不
斷改變的迷濛天地,雷雨後澄明的西邊天際凝聚著一抹絢爛的霞彩,和一塊塊意閒適舒捲的
浮雲。
    跋鋒寒淡淡道:「你可知為何我要和芭黛兒分手?」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跋鋒寒是把自己視為知己,始會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緒。
    跋鋒寒露出一個充滿無奈和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歎道:「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分
屬兩個不同階層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無論在生活習慣、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標都大
相逕庭。在開始時,仍可靠衝破一切禁忌的熱戀支持,那種由仇恨變作愛侶的刺激和忘情把
一切淹沒。可是當我沒法將她變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沒有為她作絲毫改變而失望時,
磨擦日漸增多,到最後終發展至難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雖不曉得他們間實在發生的事,亦可想像到像芭黛兒這突厥貴族出身的貴女,被
抱著報復心態的跋鋒寒俘擄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態,她背叛自身的階層投向跋鋒寒,肯定要承
受龐大的壓力。
    跋鋒寒苦笑道:「那個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時我只是詐睡,她也曉得我在詐睡,可
是我並沒有留下她,這使她恨我入骨。過去的再不能挽回,我們更不可能重溫舊夢。這些年
來我對男女之情日趨淡泊,無復昔日情懷,可是我心中對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來
我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連堡的牆頭上,面對死亡的一刻,我忽然發覺橫亙心臆的惟此
憾事,當時已決定若僥倖不死,會去見她一次,向她表達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皺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能不只你的懺悔或道歉。」
    小舟緩緩停在橋底,小回園出現在霞霧深處的左方遠處,若有舟船靠近園後的碼頭,定
逃不過他們的監視。
    跋鋒寒道:「她會的,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沒有人比她更深愛我,只要她曉得自己
是我跋鋒寒心人唯人的女人,到現在仍是如此,她大概會放我一馬。唉!我的娘!」
    一艘小舟出現小回園那邊水道迷濛處,緩緩駛至。
    寇仲當機立斷,向羅意等人道:「不用怕!他們絕不敢傷害你們,我還會陪你們一起去
坐牢。」
    說罷往大門方向奔去,順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剛才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
內,除非對方搜身,否則不虞被發現。希望際此兵荒馬亂的時刻,對方會馬馬虎虎,不能保
持平時的嚴謹作風。
    來到外院門和主堂的廣場,驀地省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換上。
    「呯」!
    門閂折斷,外院門硬被撞開。
    戴著丑神醫面具的寇仲裝作雙腳發軟,坐倒地上,改變聲音驚惶失措的嚷道:「大人饒
命!大人饒命!」
    宮奇凶神惡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擁下衝將進來,目露凶光的盯著地上的寇仲,冷喝道:
「進去搜!不得漏掉半個。」
    如狼似虎的戰士潮水般從寇仲兩旁擁往大堂。
    宮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來到寇仲眼前,狠狠盯著他道:「你叫甚麼名字。」
    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卷宗,張開查看。
    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對方做事如此周詳,竟來個核對身份,自己豈非要原形畢露,別
無選擇下,硬著頭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饒命!」
    一邊盤算如何以最凌厲的手法,一舉將這混蛋置於死地。
    那文官兒點頭道:「名單上有這名字。」
    宮奇卻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著寇仲道:「我好像在甚麼地方見過你。」
    寇仲整個人輕鬆下來,至少這批人包括宮奇在內,並不曉得管平是美艷的人,又為拜紫
亭辦事。可知龍泉正亂成一團,做起事來效率大不如前。
    顫聲道:「小人卻是第一趟見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過面呢?」
    宮奇顯是想起那趟在對街見過他的事,反釋去疑慮,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
手下衝出來報告道:「只有十六個,尚差一人。」
    宮奇冷冷指著寇仲道:「有否將這沒膽的傢伙計算在內。」
    那手下驚愕失神下惶恐道:「將軍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難陀之死、小龍泉失陷和菩薩的先頭部隊壓境,肯定動搖龍泉軍心,
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才會出這種笑話,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
    宮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將犯人全給我押回宮去收監。」
    兩人用神看去,均為之愕然。
    小艇上的並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道的烈瑕。
    徐子陵運功硬把艇子移後,免給對方瞥見。
    烈瑕泊舟碼頭,離船登岸。
    兩人又待片刻,仍不見管平的小舟出現。
    跋鋒寒歎道:「杜興沒有說謊,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園來,我們可能錯失一個尋到美艷
的機會。不過知道她仍在城內這區域,可大大縮小找尋她的範圍。」
    徐子陵道:「我們應否回去與寇仲會合?」
    跋鋒寒搖頭道:「這叫既來之則安之,也是將錯就錯。烈瑕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
我們怎能容他安安逸逸的活下去。」
    徐子陵皺眉道:「但我們並不清楚園內實力,而且事情鬧大對我們沒有好處。」
    跋鋒寒目光投往小回園後方隱約可見亮起燈火的南城牆微笑道:「這處要打要逃都很方
便,且事情鬧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這處擁來。不過照我看大明尊教絕不會驚
動拜紫亭,因為他們仍不願我們曉得和拜紫亭的關係,何況與我們尚未撕破臉皮。」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歎,跋鋒寒作風強橫,一個不好就動刀動劍,盡最後的努力
道:「假若許開山在裡面,恐怕我們難以脫身。」
    跋鋒寒訝道:「子陵怎會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
    徐子陵苦笑著把段玉成的事交待出來。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殺少個有甚麼問題,去吧!」
    小舟駛出橋底,往小回園後院外的碼頭滑過去。
    跋鋒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驚歎魯妙子那雙巧奪天一的
妙手。」
    徐子陵心底浮現出魯妙子的音容,不由又想起商秀吃美食時的動人神態,心中百般滋
味,順手學跋鋒寒般脫下面具。
    驀地兩人生出警覺,回頭瞧去,一艘快艇疾駛追來,船上有一男一女。
    雙方隔遠打個照面,均吃一驚。
    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客素別,女的則是侍衛長宗湘花,兩人可在正當龍泉陷於水深
火熱的關頭到小回園來,自然是有重要事情與大明尊教的領導層商討。
    跋鋒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離。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將小艇泊在烈瑕那艇子旁。
    宗湘花和客素別快艇駛近,前者手按劍柄,秀眉凝霜,雙目射出的卻非純是仇恨,而是
頗為複雜的情緒。
    跋鋒寒油然道:「兩位好!」
    客素別出奇地不露敵意,緩緩把快艇泊到他們船旁,苦笑道:「兩位該比任何人更明
白,我們何好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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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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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湘花纖長的手離開劍柄,有點萬念俱灰似的木然道:「你們立即離開,有那麼遠就滾
那麼遠,以後不要在我眼前出現,否則勿要怪我們不客氣。」
    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得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宗湘花不立即拔劍相向,又或召大明尊教
的人來援,已大出他們料外,現在竟還任他們離開,實是奇怪之極。
    一向態度溫和的客素別歎道:「宗侍衛從秀芳大家處曉得少帥曾親口承諾要保住龍泉平
民的性命財產,又看在你們曾在小龍泉放過她,所以不想再和你們為敵。唉!我們……我
們……」
    兩人明白過來,更明白客素別所說的原因均非最重要,真正令宗湘花不願動手的原因,
是她對戰爭失去所有鬥志和希望,只能呆等滅族屠城的厄運。
    徐子陵憐意大生,柔聲道:「事情仍非沒有轉機,只要我們找到五採石,而貴上又肯放
棄立國,我們可設法說服突利,再由他去向頡利說項。」
    宗湘花頹然搖頭,垂下螓首。
    客素別珍惜地掃視四周河橋寧美的環境,露出心如刀割的表情,慘然道:「先不說大王
一意孤行,決心死戰,就算我們肯放棄立國,獻出五採石,突厥人仍不會罷休,跋兄該清楚
頡利那趕盡殺絕的作風。」
    徐子陵想起初抵龍泉時朱雀大街繁盛的情況,想到婦孺老弱在突厥狼軍鐵蹄踐踏下生靈
荼炭的可怕景象,義憤湧上胸臆,斷然道:「我絕不會讓突厥人屠城的。」
    宗湘花抬頭往他瞧來,欲言又止,終沒說出話來,但秀眸再無絲毫敵意。
    跋鋒寒皺眉道:「怎會弄至這般境地的?難道你們沒想過憑僻處一隅的微薄力量,挑戰
雄霸大草原,威懾中土的突厥狼軍,只是以卵擊石。蓋蘇文雖是一著奇兵,最多亦只能把亡
族的命運稍為推遲。」
    客素別雙目射出悔之莫及的傷感神色,狠狠道:「大王這叫一錯再錯,但說到底仍是受
馬吉蠱惑,在他引介下奉伏難陀為師,不惜手段斂財擴軍,更搭上蓋蘇文,迷信伏難陀指示
的所謂天命。現在伏難陀自身難保,他終於醒覺,但已錯恨難返。當時我曾苦勸他勿要信任
馬吉和伏難陀,卻給他痛斥一頓;從此投閒置散,只代他做些招呼外賓的工作。昨天我和宗
侍衛長曾苦諫他不要擒拿宋公子,可是他全不聽我們的話,引致你們攻陷小龍泉,又觸怒傅
大師的弟子嬙小姐,失去高麗這強援,最後伏難陀更命喪少帥之手。唉!我也弄不清楚事情
因何發展至這地步。」
    宗湘花回復冷漠,淡淡道:「不要再說啦!兩位當幫我們一個忙,立即離城,否則我們
會很難向大王交待。」
    跋鋒寒沉聲道:「兩位請勿低估寇仲和徐子陵,他們說過要化解龍泉這場大屠殺,定有
方法辦致,且需要兩位的合作。你們就算不把自己生死放在眼內,也該為全城的無辜平民百
姓著想。」
    宗湘花冷哂道:「跋鋒寒不是出名鐵石心腸的嗎?因何忽然變得像個悲天憫人的俠士?
你若真的為我們著想,就把劫去的東西送回來,我保證大王會把人交回你們。」
    跋鋒寒明白她的心情,雖給搶白,卻沒有動氣,向徐子陵打個眼色,著他說話。
    徐子陵會意,坦然道:「請兩位三思後答我一個問題,兩位究竟是忠於拜紫亭還是忠於
粟末族?請勿倉卒回答,我要曉得兩位真正的心意。粟末族正面臨滅族的生死存亡關頭,或
者會由你們的答話決定將來的命運。」
    宗湘花和客素別同時露出震駭神色,朝他瞧來。
    寇仲和平遙商一行十七人,被押上本應用來載貨的騾車,在宮奇和近百名禁衛軍押犯般
招搖過市的朝皇宮駛去。
    街上的暴民仍餘怒宋消,雖因被阻止不能把他們這批漢人從車上揪下來狠揍,仍不住辱
罵至乎向他們擲石,嚇得羅意等人臉無人色,縮作一團只懂抖震。
    寇仲當然擺出與他們相同的姿態和害怕神情,事實上則是心情大佳,還求神拜佛宮奇把
他們送入囚禁宋師道等人的同一個監牢。
    這可能性非常大,把人質集中監禁,既方便防守,又利於運送。
    就在此時,急劇的蹄聲響起,七、八騎從後馳來,領頭者赫然是韓朝安。
    寇仲差點探手拔刀,所謂仇人見面份外眼紅,幹掉伏難陀和深末垣後,他最想殺的就是
這可惡的傢伙,然後才輪到烈瑕。宮奇別頭笑道:「韓兄從別院回來啦!」
    韓朝安沉著臉,看也不看寇仲等一眾囚犯,直馳到宮奇身旁,與他並騎而行,氣沖沖的
道:「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又怎可能發生?讓寇仲那小子攻下小龍泉,劫去事關重大的三船
貨物,已是丟盡渤海的面子,至無稽的是在整城人眼睜睜瞧著下,任由寇仲擊殺大國師,事
後竟又被他逃之夭夭,你告訴我這是甚麼一回事,明天那場仗還憑甚麼去打?只寇仲已足可
令龍泉覆滅。」
    若宮奇是粟末人,肯定招架不住。
    宮奇低聲道:「韓兄勿要動氣,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們錯在低估寇仲逃命的本領,但
若非我們接受韓兄的提議暗算宋師道,事情怕也不會弄致如斯境地吧!」
    韓朝安亦壓低聲音,仍掩不住心內怒火道:「明明是你們把計劃砸掉,還來怪我,你們
把宋師道處決了嗎?」
    寇仲大吃一驚,登時聯忌到連串事情。宮奇不單說出擒拿宋師道是由韓朝安提議,還用
上「暗算」的字眼,可以想像當時是由韓朝安先出手,令沒有防範之心的宋師道著道兒,再
由伏難陀助攻,殺宋師道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以宋師道的武功,或會力戰而亡,絕不會窩囊
得受辱遭擒。
    韓朝安為何要這樣做?這可從若他的計劃成功去推想,如宋師道和寇仲被殺,拜紫亭會
匯同蓋蘇文的奇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收復小龍泉,將徐子陵、跋鋒寒和古納台一舉殲除,那
時勢將士氣昂揚,戰志堅定。這是即時的效果。
    較遠的作用是把高麗王和奕劍大師傅采林捲進此事內,在未來女婿和兒子同時喪生於龍
泉,作為拜紫亭夥伴的高麗自亦難以卸責,將來若傅采林到中土來,宋缺肯定會與傅采林作
生死決戰。而宋缺正是天下間寥寥數個有資格挑戰傅采林的人之一。
    對韓朝安和蓋蘇文來說,傅采林是他們登上高麗王位的最大障礙,故欲去之而後快。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寇仲腦際,旋又想到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嚴重問題。
    韓朝安聞訊匆匆趕回來,並非只是發一番脾氣,而是要殺宋師道滅口,使高麗方面永遠
不知道他有份出手擒拿宋師道,否則傅采林會是第一個不放過他的人。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幸好自己誤打誤撞的碰上此事,否則將成終生憾事,更無法向宋家
交待。
    宮奇淡淡道:「有關宋師道的事,最好由韓兄親自去問大王,我們這些當下屬的,只是
執行命令。」
    寇仲心中一動,猜估韓朝安並不曉得宮奇是大明尊教的人。
    韓朝安回頭一瞥騾車上擠作一堆的寇仲等人,問道:「這些是甚麼人?」
    宮奇忽然在馬背上探身挨往韓朝安,束音成線的向韓朝安說了幾句話,寇仲雖功聚雙
耳,仍收聽不到一言片語,心叫不妙。
    果然韓朝安精神大振,奸笑道:「橫豎小弟有空,就陪宮將軍去內宮囚牢兜個轉。哈!
宮將軍真夠朋友。」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到聽漏的是甚麼說話。
    宮奇根本是不安好心,要借韓朝安的手去殺宋師道,而這可把寇仲陷入進退兩難之局。
在王宮內苑,任他寇仲三頭六臂,仍難救人保命兩全其美。何況平遙商十六人全是手無縛雞
之力者,動手之下首先遭殃的將是他們。可是他怎能眼睜睜瞧著韓朝安將宋師道害死?
    宗湘花臉上血色倏地退盡,無意識地緩緩搖頭,客素別顏容則忽晴忽黯,露出內心不同
的思想衝突。
    跋鋒寒冷哼道:「一個人的錯誤,怎都不該由整族人去承擔!」
    宗湘花失常的尖叫道:「不要再說!」
    客素別壓低聲音向宗湘花道:「宗侍衛長請冷靜點,他們的話非是沒有道理。」
    宗湘花一震道:「你要背叛大王?」
    客素別苦笑道:「我只希望能拯救龍泉。」
    宗湘花從艇上彈起,一個翻騰,投往岸上,跳過小回園而不入,迅速去遠。
    客素別收回望向她消失方向的目光,無奈的道:「兩位放心,宗侍衛長是深明事理的性
情中人,絕不會向大王報告此事。」
    徐子陵反怕有大明尊教的人來取船碰個正著,道:「我們移往僻處再商量!」
    朱雀大門在望,寇仲苦無妙計下只好行險一博,顫聲呻吟道:「這位將軍大人,小人可
否代表大家作一個提議。」
    在前方雙騎並行的宮奇和韓朝安不耐煩的別頭往他瞧過來,羅意等則心兒卜卜跳的看著
他。
    寇仲早收斂眼神,裝作驚惶萬狀的垂頭道:「我們都是在平遙有名望的商人,只
要……」
    宮奇大喝道:「閉嘴!」
    寇仲仍佯裝惶恐的作最後努力道:「我們可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宮奇怒道:「再說一個字,我就割下你的舌頭。」
    羅意等均不明所以時,韓朝安卻給寇仲提醒,忙與宮奇來個交頭接耳。
    寇仲心中暗笑,曉得韓朝安中計,醒悟如在事後出他韓朝安進過內宮監牢而宋師道則告
被殺慘死,那誰都會懷疑是韓朝安下的毒手。最少是宮奇亦不想將此事攬上身,成為「天
刀」宋缺的殺子仇人可非說笑的事,何況更會成為寇仲和徐子陵的死敵。所以兩人不但不能
讓平遙商曉得此事,甚至要瞞過其他粟末兵,那將把寇仲要對付的人大幅減少。
    唯一的問題是他如何脫身去阻止慘劇的發生,只好見機行事。
    騾車在前後押送下穿過朱雀大門,進入皇城。
    果然宮奇勒馬停定,發出命令,把隊內的粟末兵轉交把門的小將,只留下看模樣便知是
狼盜的十多名親信與韓朝安的七名手下。
    宮奇向門將道:「立即告稟大王,平遙商全體落網,押往內宮牢囚禁。」
    接著再發命令,押著騾車往內宮門馳去。
    寇仲心中叫好,下一著宮奇必是將他們送往僻靜處,暫留片刻,到他們辦妥事後,才將
他們送進牢內。
    他求神拜佛的功聚雙耳,全神貫注在兩人的對話上,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不出他所料,在到達內宮門之際,宮奇湊過去向韓朝安說了幾句話。
    寇仲心中苦笑,因為他半句都聽不到。
    進入宮城,宮奇故意墮後,向其中一名手下吩咐一番,然後道:「韓兄請自行去見大
王,末將另有要務,恕不相陪。」
    韓朝安欣然道:「宮將軍不用客氣。」
    在宮奇那名狼盜手下的領路下,韓朝安一眾離隊策馬朝正殿方向馳去。
    除宮奇外,只有寇仲手知肚明兩人約好在內宮牢外會合,好取宋師道之命。
    跋鋒寒和徐子陵離艇登岸,繞到小回園外院正門處,前者微笑道:「我多麼希望可破門
而入,見人就殺,落得痛快乾淨。可惜子陵不歡喜這種作風,換過是寇仲,肯定舉手贊成。」
    徐子陵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衝進宮內救人,但這樣蠻幹只會令客素別無法進行他
遊說其他將領的艱苦重任,時間無多,我們只好忍耐。」
    他們從客素別處知悉,拜紫亭派他們來是要探聽大明尊教的意向,看他們在形勢急轉直
下之際,是否仍肯支持他。
    大明尊教今趟傾巢而來,本意是取伏難陀的天竺教代之。據客素別所言,他們是希望聯
合粟末和回紇兩族的勢力,趁頡利、突利內斗正烈之際混水摸魚,擴展大明尊教在政治上的
影響力。豈知人算不如天算,給感到危機的伏難陀打出「五採石」這張牌,硬迫拜紫亭孤注
一擲地面對突厥軍的進犯,亦在別無選擇下引狼入室惹來蓋蘇文這支另有居心的援軍。縱使
擊退狼軍,拜紫亭不但會被伏難陀和蓋蘇文聯手鉗制,甚或被害,大明尊教在龍泉亦無容身
之所。
    大明尊教的劣況且不止此,菩薩成功奪回在回紇失去的權位,正代表大明尊教被逐的命
運。客素別的情報,引證出杜與說的是實話。
    跋鋒寒拿起門環,重垂敲一記,聲音遠傳進佔地寬廣的小回園內,從容道:「記著!烈
瑕是我的。」
    足音傳來。
    女聲響起道:「是那位貴客?」
    跋鋒寒淡淡應道:「烈瑕公子在嗎?請通傳一聲,是跋鋒寒和徐子陵來找他。」
    門人女子的呼吸立即緊促起來,道:「兩位請稍候片刻。」
    足音遠去。
    跋鋒寒探手撫門,道:「這道門非常堅固,你道我能否一掌把它震破?」
    徐子陵苦笑道:「不用這麼激烈吧!」
    跋鋒寒訝然失笑道:「聽寇仲說,在長安時你扮岳山到晁公錯的府弟尋他晦氣,亦是二
話不說的破門而入,當時的豪氣現在到那裡去哩?」
    徐子陵搖頭歎道:「我投降啦!或者惡人當須惡人磨,老哥請放手而為,小弟全力支
持。」
    跋鋒寒哈哈笑道:「我怎會強子陵所難,人來哩!」
    「依唉」一聲,大門往內左右分開,現出一臉笑容的烈瑕,尚未有機會說話,跋鋒寒一
腳飛出,朝他胸右疾踢。
    烈瑕驚叫一聲,忙往後飛退,落在主宅石階前的空地。
    跋鋒寒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負手跨檻入門,哈哈笑道:「好身手,不愧是大明尊教五
明子之首。」
    徐子陵隨在他身後入園。
    烈瑕一臉冤屈的抗議道:「跋兄就算要試愚的身手,也不用甫開門便來個照面突擊,弄
出人命怎辦。」
    跋鋒寒環目四看,除烈瑕外再沒有其他人,油然笑道:「我那有閒情試你身手,今天是
尋晦氣來的,能否活命,就看你烈瑕是否有那本事。」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3-22 22:3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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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還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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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奇和他的狼盜手下,押著騾車,朝主殿左方的馬道,往今早拜紫亭接見寇仲的西院方
向馳去。
    當時寇仲為自己小命著想,沿途固是用神認路,在西院時更觀察過周圍環境,幾肯定內
宮牢應在西院之北,皇宮後苑西北角的位置。因為照道理這類令人不感愉快的地方,不會建
於宮殿和宅院之間,只會僻處一隅。
    現在跟隨宮奇的手下共十二人,若宮奇離開,寇仲在他們猝不及防下發難,肯定可將他
們收拾。難就難在行事時不驚動其他人,且要妥善安置十六位無膽無力的平遙商人,直到此
刻寇仲仍未有善策。
    皇宮內的氣氛與今早有顯著的分別,可能因大批兵員被調往守城戒備,除內外宮門置有
重兵,宮內只間中遇上巡邏兵士及在主殿等重地有守衛外,幾乎不見其他禁衛。更可能因保
安的理由,宮娥內侍均留在後宮,故雖是夜幕低垂,除主要通道外,皇宮大部份建築物均陷
進沒有燈火的黑暗中,予人一種大難臨頭前的荒涼沒落的味道,氣氛沉重。
    宮奇滿懷心事,在馬上低頭沉思。
    來到西院外,宮奇勒馬叫停。
    寇仲環目一掃,四處不見人蹤,西院黑沉沉一片,而西北角處則有點黯淡的燈光。
    「嚓!嚓!」
    兩名狼盜燃起火熠子,照亮西院緊閉的大門和向左右延展的寬厚高牆。
    宮奇下令道:「開門!」
    兩名狼盜甩蹬下馬,把門推開,騾車駛進院內的花園去。
    羅意等人一看下見非似牢獄的地方,登時大吃一驚,還以為宮奇等要私下將他們處決,
若非有寇仲在,此刻定會紛紛求饒或驚泣。
    寇仲仍在頭痛,驀地一個更大膽的念頭掠過腦海,不由暗算自己愚蠢,放棄更容易的解
決辦法不想,偏去絞腦汁思量只有笨蛋才會去做的方法。
    想到這裡,忙大聲呻吟。
    羅意等全體提手吊膽的朝他瞧來,心內矛盾,既想寇仲出手,又怕對方人多,更擔心的
是縱能逃離深宮禁院,亦難以離城。
    宮奇正翻身下馬,聞呻吟聲不以為意的道:「給我掌嘴!」
    兩名狼盜獰笑一聲,朝停在園中心的騾車走來。
    寇仲裝作嚇得屁滾尿流的力圖爬起來,又雙腿發軟的一頭栽下騾車,重重掉往草地上,
痛得往宮奇的方向翻滾過去。
    眾狼盜發出一陣哄笑,充滿幸災樂禍的殘忍意味。
    宮奇雙目凶光一閃,朝寇仲走來,冷然道:「這傢伙最愛鬧事,給我揪他起來。」
    兩名狼盜撲將過來,各抓著寇仲一條胳膀想把他提起讓頭子處置,異變突生。
    「砰!砰!」
    寇仲左右開弓,轟得兩名狼盜噴血拋跌,接著刀光一閃,黃芒大盛,井中月閃電向全無
防備的宮奇搠去。
    此時宮奇始從井中月醒覺這愛鬧事的傢伙竟是寇仲扮的,魂飛魄散下邊退邊掣出馬刀橫
架。
    其他包括騾車御者在內沒有受傷的十名狼盜,人人駭得呆若大雞,一時間竟來不及反應。
    「霍」的一聲,兩刀交擊,只發出一下沉悶的聲音,原來是寇仲使出手法,盡量避免驚
動宮內其他人。
    宮奇給劈得連人帶刀跌退三步,豪氣全失,狼狽至極,不過他亦算了得,在這種情況下
仍能力擋寇仲全力一刀。
    其他狼盜此時如夢初醒,紛紛拔出兵器往寇仲殺將過去,正中寇仲下懷。火熠掉地熄
滅,羅意等在院門外透入的微弱燈火下,只見人影躍動,刀光打閃,那分得清楚誰勝誰負,
只能求老天爺保佑寇仲得勝,其他人不要聞打鬥聲趕來。
    寇仲向宮奇連劈三刀,一刀比一刀重,一刀比一刀的角度刁鑽,殺得宮奇汗流浹背,全
無還擊之力,應刀噴出不多不少三口鮮血,情況慘厲之極。
    「砰」!
    一名狼盜應腳拋飛之時,寇仲回刀割斷另一敵人的咽喉。
    就算對方非是尺深痛惡絕的狼盜,在此情況下也不容他留手。
    井中月再次出擊,就趁以左手劈開宮奇馬刀,硬迫開一線空隙的剎那間揮刀劈人,迅疾
得連宮奇自己亦看不真切,宮奇慘哼一聲,馬刀墮地,往後拋跌。
    寇仲往後疾退,硬撞入一名敵人懷內,人登時骨折聲起。
    井中月同時開展,敵人紛紛應聲倒跌,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再爬起來。
    「鏘」!
    井中月回鞘,所有敵人均被解決。
    寇仲扯下面具,來到仰躺地上的宮奇前,搖頭歎道:「要不要我為你念一篇貴教超度的
經文?」
    宮奇已是氣若柔絲,嘴角滲血,身體卻不見任何傷痕,因寇仲故意用上陰勁,以刀氣斷
他心脈。
    宮奇雙目射出仇恨的火焰,喘著氣艱難的道:「大尊定會為我報仇。」就此氣絕。
    寇仲迅快的脫下他軍服頭盔,裝扮成宮奇的外觀,回到騾車處。
    驚魂未定的歐良材化眾人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寇仲從容道:「沒有人曉得你們在這裡,所以直至天明前你們仍是安全的,我要立即去
辦一件非常緊急的事,半個時辰內回來設法弄你們出城。」
    烈瑕苦笑道:「大哥你要殺要宰,當然由你決定,不過大家始終曾同桌吃泥燒魚碰杯喝
酒,依大草原的規矩,怎都該給愚蒙一個明白吧!」
    「鏘」!
    跋鋒寒掣出偷天劍,淡然自若的盯著烈瑕,微笑道:「我跋鋒寒要殺一個人,從不須向
對方作出任何解釋,為何你會是例外?」
    偷天劍一握,遙指對手,登時生出一股凜冽集中的劍氣,追湧過去。
    烈瑕不敢怠慢,從靴管抽出一把長約尺半閃亮亮微呈彎曲的匕首,橫架胸前,硬擋跋寒
的劍氣,沒有絲毫不支之狀。向立在跋鋒寒身後的徐子陵求救的嚷道:「子陵你怎能見死不
救,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現在更不想動手。」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昨晚和你一起來追我的女子是誰?」
    烈瑕微微一怔,跋鋒寒冷哼一聲,偷天劍照劍刺去,凌厲無匹中隱含虛靈飄逸的味兒,
教人既感難以硬攖,更難以閃躲。雖是簡單利落的一劍,但其畫過空間的角度弧線,卻有種
玄之又玄,巧奪天工渾然而成的感覺。顯示出他「復活」後精進的變化。
    「噹」的一聲清響,烈瑕的彎匕首生出精微的變化,竟以硬碰的手法擋著跋鋒寒此一
劍,接著往後飛退,穿過敞開的大門,溜進小回園主堂內。
    兩人早曉得他武功高強,想不到借力逃走的本領如此高明,竟能從跋鋒寒劍天劍下脫身
逃走。
    跋鋒寒如影附形,疾如電閃追進屋內去。
    徐子陵怕屋內另有埋伏,緊隨其後,當他穿門而入,跋鋒寒剛追進內堂,偌大的廳堂空
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
    徐子陵心叫不妙,掠往內進,片刻後與還劍鞘內的跋鋒寒會合,後者立在一口水井旁歎
道:「我們是遲來一步,剛才若是破門殺進來,敵人該沒時間溜走。」
    徐子陵循他目光往水井望下去,只見下面另有空間,竟是一條不知延伸往何處的地道。
    跋鋒寒道:「我敢包保這地道是通往城外去,大明專教整天在算計別人,當然也怕給人
算計,所以設下這形勢危急時逃走的秘道,免致給人一網打盡。」
    徐子陵皺眉道:「大明尊教人多勢眾,怎會不濟至給我兩人駭走?」
    跋鋒寒道:「首先他們不知我們是否尚有後援,至少見不到寇仲,其次他們早生出放棄
拜紫亭和龍泉的心,犯不著冒這個險,今趟算他們走運。」
    接著探手摟著徐子陵肩頭,頭:「好兄弟!我憋不住哩!讓我們立即入宮城,看情況再
決定如何將宋二哥救出來,他是我跋鋒寒最欽佩的人。」
    寇仲如脫籠之鳥在後宮飛掠騰移,先後避過三隊巡兵,兩個哨崗,來至西北角的院落
處,只見宮牆一角有座方橫達十丈單層石堡形式的建築物,以鐵柵作門,守衛森嚴,只門外
便有近十名禁衛。心知找對地方,忙搜尋韓朝安的蹤影。
    院內只有幾株大樹用以遮蔭,其餘是低矮的花草,一目瞭然,不由心中叫苦,這肯定不
是宮奇和韓朝安相約的地點。
    寇仲四面掃視,心忖由於韓朝安不熟悉後宮的情況,宮奇不會約他在太難找的地方會
合,最有可能是鄰近某處,例如內宮牢的或南方,想到這裡,忙翻下環繞內宮牢的隔牆,往
南潛去,他先揀這地方,因為只有內宮牢南鄰是沒有建築物的後御園,假山石池、亭橋草
樹,環境清幽,最宜掩人耳目。
    當雨後的夜空份外澄明清澈,幸好不見月兒,雖是繁星滿天,內宮牢透出的燈火照不到
這邊來,幽黑暗蒙,大利他心中的妙計。
    他學足宮奇的行藏,掠往園心小亭,同時模仿宮奇說話的聲氣語調喚道:「韓兄!」
    先是全無動靜,接著一道人影從園北一排竹樹後閃出,往他移來。
    寇仲裝作一無所見,別轉虎軀,背向接近的韓朝安,不讓他看見自己的尊容。
    韓朝安踏上小亭的石階,壓低聲音道:「宮將軍果是信人,我韓朝安包保將軍到高麗
後,可享盡富貴榮華。」
    寇仲心中恍然,宮奇包藏禍心,想借韓朝安之手殺宋師道,自然要找個藉口為何肯幫韓
朝安這個忙。
    寇仲倏地轉身,右拳迅疾無倫的痛擊敵人。
    換上宮奇那個手下的軍服,扮作禁衛的韓朝安慘哼一聲,蹌踉後退,他不愧高手,竟能
於此情況下仍避開胸口要害,以左肩胛迅速硬捱寇仲全力一拳,不但化去他近半氣勁,且還
了一掌,令寇仲無法連環出招,不過已受到重創。
    寇仲閃電追去,韓朝安終看到他是誰,低喝道:「且慢!」
    寇仲五指撐開,單掌瞄著退往丈許外立定的韓朝安,氣勢將他緊鎖籠罩,只要再施一
擊,定可取他狗命。不過他卻沒有絲毫歡喜感覺,還暗罵自自窩囊,不能一舉斃敵,令對方
仍可發聲示警,破壞他的大計。
    只好分他心神的嘿嘿笑道:「昨天你暗算我,今天老子暗算你,算是扯平,現在我們可
在這種公平情況下來個大戰三百回合。」
    韓朝安嘴角滲出鮮血,英俊的臉容因痛楚扭曲得形如厲鬼,慘笑道:「少帥果然著著奇
兵,教人不得不服,不過若我大喝一聲,少帥亦不會好過。」
    寇仲被他擊中要害,表面當然不肯承認,不邊不住加強氣勢壓力,一邊笑道:「我寇仲
後是風光還是潦倒,恐怕韓兄沒有目睹的機會,對嗎?」
    韓朝安急喘兩口氣,道:「那就看少帥肯否妥協,不瞞少帥,我今趟來此打個轉,將會
立即撤離龍泉回國。只要少帥肯放過小弟,小弟必有回報。」
    寇仲知他所言非虛,伏難陀既死,蓋蘇文和韓朝安再無油水可沾,怎肯為拜紫亭打生打
死,去挑戰大草原稱霸多年的突厥雄師。
    寇仲哂道:「你當我是三歲孩兒嗎?放走你後韓兄翹翹尾巴就去通知拜紫亭,我豈非吃
不完兜著走,不如博你老哥的死前慘叫只得牢的人聽到,小弟拚著多殺幾個人,仍有成功機
會。」
    韓朝安苦笑道:「少帥太低估小弟的死前慘叫,保證可直接傳入拜紫亭耳內。唉!小弟
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少帥可有聽的興趣?」
    寇仲拿他沒法,笑道:「小弟在洗耳恭聽。」
    韓朝安精神大振,道:「如若小弟依約離開,不驚動宮內任何人,少帥便請宋公子不把
我曾暗算他的事洩露出去,否則反之,少帥以為如何?」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你豈非佔盡便宜,我不但要放你一條生路,更要央宋二哥為你保
守秘密。」
    韓朝安急道:「所以我早先才說另有回報,首先是進入宮牢的秘密口令,那是宮奇告訴
我的,那會省去少帥很多麻煩。其次是小弟尚有些重要情報,是分別關於五採石和王世充
的,對少帥均非常有用。」
    寇仲一呆道:「竟有關於王世充的事,你可不要胡謅一個出來騙老子。」
    韓朝安歎道:「在這情況下仍敢騙你的肯定是不知『死』字怎樣寫的大笨蛋,若我有一
字虛言,教我韓朝安日後不得好死。」
    寇仲點頭道:「說吧!」收起部份罩著他動彈不得的真勁。
    韓朝安鬆了一口氣,道:「開牢的口令和軍令不同,只有拜紫亭和宮奇兩人曉得,故非
常有用。因為把門者六親不認,只認口令。」寇仲感到有理,拜紫亭因不信任伏難陀,更怕
他殺害宋師道等人,所以憑此口令把內宮牢置於自己的控制下。他又想到拜紫亭屢次不顧一
切的對付自己,只是因伏難陀的威脅教他別無他法,因為他的兒子大祚榮正在伏難陀的夥伴
蓋蘇文手上。
    心中一動道:「先勿把口令說出來,我有一個條件,你接受後我才覺划算,並保證縱使
日後有人問起宋二哥你是否真是那種卑鄙小人,他還會代你否認。」
    韓朝安給他嘲諷至哭笑不得的境地,無奈道:「小弟除接受外,尚有別的選擇嗎?」
    寇仲哂道:「放心吧!你對我雖不仁,我卻不會不義,絕不會迫人太甚,否則我可聯同
古納台兄弟和菩薩去把老蓋重重圍困,直到天明,你說後果如何呢?」
    韓朝安立即色變,頹然道:「小弟服啦!少帥請開出你的條件。」
    寇仲道:「只是小事一件,你們要把大祚榮交給我。」
    韓朝安大感錯愕,顯是想不到他曉得大祚榮在他們手上一事,呆了半晌,點頭道:「這
個沒有問題。」
    寇仲低笑一聲,欣然道:「交易可以進行啦!」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3-22 22: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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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劫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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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跋鋒寒憑著過人的靈銳和超凡的身法,趁兩邊望樓的守衛瞧往別處的剎那空
隙,翻過後宮的宮牆,悄沒聲息的往西北角內宮監的方向潛去。
    兩人躍上內宮監東隔牆外一棵大樹,內宮監正門的情況映入眼簾。
    看著內宮監緊閉的鐵柵大門和門外八名守衛,兩人均眉頭大皺。
    他們以為寇仲正通過杜興設法把平遙商弄出龍泉,又怕時間失誤,所以沒去尋他逕自來
此。
    跋鋒寒道:「組成鐵閘的每枝鐵均粗比兒臂,就算借助工具亦非一時三刻能損毀,門內
守衛有足夠時間鳴鐘示警,那時我們不但救人不成,還打草驚蛇。」
    又道:「你說客素別會否知道開牢口令卻偏不告訴我們,是怕我們立即去救人呢?」他
們從客素別處知悉啟牢須有秘密口令,而客素別說過連他都不知道,故有此一疑惑。
    徐子陵道:「這個很難說,人總是有私心的,目前唯一辦法,就是在這裡為宋二哥等護
法,必要才出手。咦!有人來哩!」
    身穿將軍服飾,卻戴著丑神醫莫一心面具的寇仲,跨步進入院門,大模同樣的朝內宮牢
走去,登時惹起守衛的注意。
    徐子陵和跋鋒寒瞧得目瞪口呆,懷疑自己不是眼花就是在作夢。
    由於徐子陵和跋鋒寒毫不掩飾對他的注視,寇仲立生感應,朝他們藏身的牆外大瞧去。
    跋鋒寒知機的探頭出枝葉外隔遠和他打招呼。
    寇仲也糊塗起來,心想世事之離奇莫過於此,兩個小子怎會在這麼適當的時間現身於
此。此時無暇多想,其中一名把門的禁衛隊長喝道:「口令!」他要求的只是一般通行的宮
內口令。
    寇仲慢條斯理的來到隊長和眾衛身前,背後則打出手勢,著兩人把這名門衛收拾,肅容
道:「石生五采。」
    隊長一呆道:「這位將爺是‥‥」寇仲湊近他耳邊低聲道:「我是宮奇將軍的人,長年
在外,所以面生一點,令趟是奉大王之命來問宋師道幾句話。我入去後你最緊要把宮牢重新
鎖緊,到我出來才再開閘,這可是宮將軍的命令。」
    小隊長懷疑盡去,一來宮奇和他的部隊確長期在外辦事,認不出他手下的樣子是理所當
然,其次是對方主動提出入牢後鎖門,將不怕犯人逃跑。遂喝道:「開閘!」
    門內侍衛接令啟鎖。
    此閘必須從內開啟,所以即使魯妙子復活親臨,對著這麼一堵閘亦  手無策。
    鐵柵內移,牢門通行無阻。
    在眾衛注視下,寇仲進入牢內,垂手不動,任由衛士把閘上鎖,再把鎖交與門外隊長,
才笑道:「宋師道在那裡?我要和他說幾句心事,大王有令,其他人均不准偷聽。」
    隊長忙下令道:「把將爺帶到囚禁犯人的牢房後,所有人退到大門這邊來。」
    寇仲心中好笑,旋又大吃一驚,只見入門後左方有個兩丈許見方的石室,貼牆處有一列
列的木架,放滿枷鎖鐵鏈一類監獄常見的東西還有兵器弓矢軍服,但這均非教他吃驚的東
西,頭痛是室內正中處放置的大銅鐘,還有敲鐘的撞  ,如若敲響,拜紫亭睡熟亦肯定被喚
醒。
    自己剛才還著跋鋒和徐子陵出手收拾門外守衛,不讓他們有通風報訊的機會現在當然是
不可行的。
    人急智生,又退至閘門處,好讓聲音傳往外面,道:「差點忘記大王另一個吩咐,大王
指示只要一見疑人,勿只想著動手,首先要敲響牢內的大鐘,明白嗎?」
    小隊長只有立正應是,心忖那用你吩咐。
    牆外的跋鋒寒和徐子陵收到警告,當然不會輕舉妄動,但仍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為何寇仲
說得出啟牢的口令,據客素別所言只有拜紫亭一個人知道。
    跋鋒寒歎道:「唉!這小子扮那樣似那樣,若我是守衛也要給他騙得貼貼服服。」
    徐子陵仰望星空,月兒剛升上東方天際,心忖明晚的星空下,眼前壯麗的宮殿樓台,會
否變為殘爍瓦碎?救出宋師道等人已從不可能變成可能,可是龍泉城軍民的命運卻是無人能
作出預測。
    寇仲隨一名牢衛往兩邊牢房林立的長廊盡處走去,此時他摸清牢內的情況,閘內有十二
名牢卒,只要手腳快點,兼之位置恰當,可在任何人鳴鐘示警前將牢內小卒收拾,外面的當
然交由跋鋒寒和徐子陵侍候。
    想到這裡,心情大佳,差點吹起口哨來。這幾天受的冤屈氣太多,報復起來自是份外痛
快。
    術文和他的兄弟共二十五人分散關在左右牢室,全體重枷腳鎖,一臉頹喪失落。
    到達長廊盡處,右邊的牢房內宋師道除手腳均有枷鎖外,還加上牛筋繩來個五花大綁,
顯是怕他內功精純深厚,一般鐵枷困他不住。
    宋師道臉色比今早見他時好多了,靠牆而坐,閉目不言,神情倨傲不屈。
    牢卒把鐵閘門打開,道:「將爺請進,下屬會依規矩把門鎖牢。」
    寇仲微笑道:「當然應依規矩做。」
    宋師道聞言一震朝他瞧來,認出他的聲音。
    寇仲背著守衛向他眨眼睛。
    牢閘在後銷上,牢卒返回大閘處。
    寇仲搶前跪下,邊研究如何為他解除束縛,邊道:「他娘的,拜紫亭竟敢冒犯你,我定
要他本利歸還,伏難陀剛給我宰掉,而韓朝安那小子我曾答應不把他的卑鄙行為洩露出
去。」
    宋師道聽得一塌糊塗,不知其所云,只知回復自由是不爭之實,道:「若給看到我脫去
枷鎖,那牢卒怎肯給你開閘?」
    寇仲笑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還要二哥幫手,不讓人敲響警鐘。」
    拔出井中月,先把牛筋挑斷,再取出針灸用的銀針,力貫針尖,只幾下便將手腳鎖頭打
開,展示從陳老謀和魯妙子處學得的本領,道:「你坐著不要動,我去喚人開閘。」
    放聲讓道:「啟門!」
    那牢卒慌忙趕來,寇仲故意擋著他視線,牢卒不疑有,一心一意把閘門啟鎖拉開。
    寇仲右手一探,抓著胸口,同時送出真氣,牢卒哼也不哼的昏迷軟倒,給扯進牢內。
    寇仲立即為他解袍脫靴,向宋師道道:「快扮成他的樣子,待會彎腰跟在我背後,保證
不會被發覺。」
    又大聲道:「大王說對這犯人要客氣點,因為他老爹是中土很有名望的人。」
    這番說是說給外面的牢卒聽的。
    宋師道一邊活血行氣,一邊迅速穿衣,到搖身變為牢卒時,隨寇仲走出牢房,又裝模作
樣為牢房上鎖。
    寇仲大步朝長廊走去,揚聲道:「大王說若你們能看牢這批犯人,擊退突厥賊後所有人
等均晉陞一級,賞金五兩。」
    眾衛信以為真,齊聲歡呼。
    宋師道跟在他身後。
    外面的徐子陵和跋鋒寒正全力竊聽牢內的動靜,聞言知是時候,就那麼躍過院牆,大鳥
騰空的往門外的衛士撲去。
    眾衛的注意力全被寇仲的甜密謊言吸引,到警覺時,徐子陵和跋鋒寒勁氣壓頂。
    牢內眾衛自然往閘外瞧去,駭然失色之際,寇仲和宋師道同時發難,將他們逐一點倒。
只眨幾下眼的光景,內宮牢所有守衛全被制服。
    跋鋒寒從隊長身上取得鎖匙,正要遞給寇仲將閘子打開,驀地蹄聲自遠而近,二十多騎
衝進院門來。
    寇仲等無不色變,牢內仍關著術文等,難道這劫獄壯舉,就此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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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四十五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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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生死一線
第02章 梟雄末路
第03章 傷心憾事
第04章 突厥雄師
第05章 兩全其美
第06章 

第07章 通靈獵鷹
第08章 重返中土
第09章 計劃周詳
第10章    謀定後動
第11章 重返長安
第12章 其下攻城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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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死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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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名粟末戰士旋風般衝進內宮監的院落,領頭的是長腿女將宗湘花,首先與站在門
外的跋鋒寒和徐子陵打個照面。
    宗湘花一聲嬌叱,抽韁勒馬,座下戰馬神駿之極,人立而起,隨來戰士忙勒止馬兒,一
時馬嘶連連,只是這吵聲足可驚動宮內其他守衛。
    若跋鋒寒和徐子陵沒有適才在小回園外與這長腿女將接觸,此刻只有冒險出手一途,希
望憑藉迅雷不及掩耳的疾快行動,把對方收拾,然後伺機逃走。
    當然此乃下下之策,先不說宗湘花的劍術怎都可捱上十招八式,還有她那二十多名親衛
可纏上他們一段時間,最糟是替術文等人解縛需時,能離開宮內時其他戰士早聞得打鬥聲趕
至,他們四人或可逃生,術文等人必無倖免。
    「鏗鏗鏘鏘!」粟末戰士紛紛掣出兵器。
    「卡嚓」!
    監牢閘鎖開啟,可是寇仲在徐子陵眼色阻止下,不敢把門拉開。
    四人隔著鐵柵八目交投,不敢動半個指頭。
    宗湘花座騎前蹄落回地面,兩手張開攔著要出手的手下,目光掃過穴道被制橫七豎八倒
在內宮監門外的八名守衛,又掠過隔門呆立的四人,露出一個疲憊的表情,似對眼前情況有
不勝負荷的神態,歎道:「你們在這裡幹甚麼?」
    她這麼開腔的一句話,徐子陵立即掌握到她非是專誠趕來阻止他們劫獄的,忙道:「我
們只想救回無辜被囚的兄弟,絕無傷人之意。」
    寇仲和宋師道感到徐子陵與宗湘花不似純是敵人的關係,知機地沒有插嘴說話,氣氛奇
異古怪。
    宗湘花俏臉忽紅忽白,顯是心內兩個不同的思想正在矛盾鬥爭,委決難下。
    她的手下均蓄勢待發,只要頭子一聲令下,立即狂攻跋徐兩人。
    跋鋒寒淡淡道:「侍衛長此來又是幹甚麼呢?」
    宗湘花俏臉泛起一片寒霜,冷然道:「宮奇在那裡,他不是將平遙商送到宮牢來嗎?」
    跋鋒寒和徐子陵為之愕然,開始有點明白寇仲因何在這刻出現。
    寇仲陪笑道:「我見宮將軍長年在外扮狼盜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回宮後又日夜馬不停
蹄,沒有時間休息,只好請他在別處小睡片刻,哈……」
    宗湘花怒道:「胡說!」
    跋鋒寒雙目殺機大盛,顯是心中動氣,不惜動手,沉聲道:「侍衛長該知我們非是含血
噴人的無恥之徒,侍衛長請告訴我宮奇是否長年在外?他和他那批親兵是否乃回紇大明尊教
的人?他和馬吉的關係是否特別密切?假若答案均非否定,侍衛長該知我們不是無的放矢。
龍泉的稅收這麼低,出城人城都不用付稅,貴大王建軍造船的經費從何而來,何況只是應付
突厥人的苛索已令你們非常窮困。對平遙商的不幸遭遇,侍衛長總有個耳聞吧?」
    宗湘花嬌喘叱道:「不要再說!」
    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到她身上,待她下決定。
    寇仲歎道:「目下在龍泉城內,只有拜紫亭一個人不相信大勢已去。我也不忍瞞你,韓
朝安剛和我達成協議,不但會將大祚榮交給小弟,還會立即與蓋蘇文撤返高麗。侍衛長的敵
人是在城外而非這裡,殺掉我們只會令粟末族與突厥人再無轉圜餘地,侍衛長該否為龍泉的
全城百姓著想?」
    宗湘花玉容黯淡,她手下亦受到這番說話的影響,不知是否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兒,拿兵
器的手再非堅定有力,兵鋒下垂。
    跋鋒寒道:「侍衛長不是碰巧巡到這裡來吧?」
    宗湘花如夢初醒的嬌軀微顫,垂下蟯首低聲道:「我答應秀芳大家送宋二公子離開。」
    徐子陵訝道:「宗侍衛長不怕大王責怪?」
    宗湘花露出堅決神色,冷冷道:「大王打算怎樣處置我是他的事,我只做自己認為應該
做的事。」接著向手下頒令道:「把少帥那兩匹馬帶來。」
    四名手下猶豫片晌,終接令去了。
    寇仲舒一口氣道:「我們可以出來吧?」
    宗湘花歎道:「大王正巡視城防,我可保證你們安全離開宮城,可是外城那一關你們怎
樣過?」
    跋鋒寒微笑道:「只要能離宮,我們有方法離開。大明尊教的人從秘道撤走了,侍衛長
明白嗎?」
    宋師道回頭去釋放術文等人時,寇仲開門出牢,與跋鋒寒和徐子陵來到宗湘花前,低聲
道:「平遙商十六人正在西苑內等候小弟,我們是否需有批戰馬軍服,以方便行事。」
    宗湘花思索片刻,先召來手下吩咐他們將平遙商帶來,然後斷然道:「大王不在,宮內
由我作主,我要送甚麼人出宮誰敢攔阻。唉!」
    徐子陵道:「可是這麼一來宗侍衛長等若背叛大王,天威難測。」
    宗湘花顯露她驕傲的性格,冷然截斷他道:「這方面不用為我操心,我既決定這麼做就
這麼做。哼,粟末滅族在即,我宗湘花縱使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不授人以話柄。」
    寇仲低聲問道:「秀芳大家她……」
    宗湘花斷然道:「我勸過她,可是她不肯聽,且堅信你少帥能拯救龍泉。」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報。拜紫亭失去理智,明天一戰如箭脫弦,神仙難改,現在只剩下大
祚榮這個希望。
    跋鋒寒和徐子陵卻想到客素別,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服其他將領來場兵變嗎?
    徐子陵問另一事道:「宗侍衛長令早離開小龍泉時,我的朋友陰顯鶴追在侍衛長馬後,
他……」
    宗湘花顯是心情極壞,再次不耐煩的打斷他道:「你這朋友的腦袋肯定有問題,當時我
恨不得將你們碎屍萬段,他卻追在我身後問我能否記起他是誰?有沒有印象?我叫他滾蛋,
他就沒再追來啦!」
    三人聽得愕然以對,他們猜的本是陰顯鶴因在龍泉遇上這長腿美女,驚為天人而暗戀上
她,但聽宗湘花如此說,當然是另有內情。
    寇仲知道的比跋鋒寒和徐子陵多一點,問道:「侍衛長怎會記不起他呢?你不是曾向秀
芳大家提過他的名字嗎?」
    宗湘花沒好氣的道:「所以我說他不正常。在年多前連續十多天,每趟我早上出宮巡
城,他都像幽靈般立在宮門呆盯著我,我派人趕他走並打他,他卻不還手,前天我又見到
他,遂向秀芳大家提過,唉,我不想再提這個人。」
    此時宋師道和術文等從牢內走出來,大家相見,自有一番歡喜,不旋踵羅意和歐良材等
平遙商被帶到,均有再世為人的欣悅。
    馬兒歡嘶,萬里斑和塔克拉瑪干見到主人,衝過來和兩人親熱。
    跋鋒寒一把摟著馬頸,歎道:「我的寶貝,若你有甚麼三長兩短,我定會大開殺戒。」
別頭看到同是摟著馬兒的徐子陵神色凝重,忍不住問他道:「你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現在
所有事情大致解決,不值得高興嗎?」
    徐子陵壓低聲音,沉聲道:「事情的發展順利得教人意外,我不知如何反生出不祥的預
感?乍看一切都像老天爺巧妙的安排,忽然所有事情迎刃而解。但否極會泰來,樂極可生
悲,我有點不敢相信我們的幸運。」
    跋鋒寒低聲道:「你是否懷疑宗湘花?」
    徐子陵搖頭。
    跋鋒寒道:「另一可能是韓朝安出賣我們?可是他這麼做對他有害無利,他不致這麼愚
蠢吧?」
    徐子陵再搖頭,歎道:「或者是我過份操心。」
    此時寇仲的聲音傳過來道:「兄弟們!動身啦!」
    因徐子陵的不祥預感,跋鋒寒聯同寇仲說動宗湘花,令她改變主意,讓各人穿起軍服,
騎上戰馬,扮作她手下的禁衛,馳出皇宮。
    到朱雀門在望時,以頭盔掩臉的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否被暗中監視的感覺。」
    另一邊的跋鋒寒沒好氣的道:「這是皇城主門重地,皇宮與外城唯一的通路,遍佈明崗
暗哨,沒有人注意才是怪事。」
    寇仲目光落在朱雀大門上左右排列的四座箭樓,又移往守衛森嚴、長達三丈的城道出
口,歎道:「我這叫慌不擇言,若有不測,我們四個或可殺出重圍,可是我們的老朋友定是
半個不保,馬兒亦會遭殃。想想也教人心驚肉跳,陵少仍有危險的感覺嗎?」
    徐子陵尚未來得及答他,一道鼓響,以千百計的粟末戰士從大門狂擁進來,同時城頭箭
褸現出無數箭手,一下子把唯一出路完全堵死。
    在眾人身後的宋師道大喝道:「小心!」
    寇仲回頭一瞥,另一群戰士從後方兩座官署潮水般湧來,將他們的退路封鎖,人人彎弓
搭箭,瞄準他們隨時發射。
    宗湘花出奇的冷靜,勒馬嬌叱道:「大家不要動。」
    眾人別無選擇,只好聽她的吩咐。平遙商其中兩人呻吟一聲,竟給嚇暈過去,滾跌下
馬。剎那間,眾人陷身重圍之內,以千計的箭簇對準他們,形勢一髮千鈞,隨時出現流血的
局面。
    大笑聲中,拜紫亭在四、五名將領簇擁下從朱雀門策騎而出,接著收止笑聲,顏容一
沉,喝道:「想不到我拜紫亭最信任的女人,竟是第一個背叛我的人!」
    包圍他們的戰士達五千之眾,卻沒有人發出半點聲息,只是那種沉默形成的壓力,足可
令人心顫膽寒。
    宗湘花玉容冷漠,緩緩下馬,先向拜紫亭叩首三拜,接著長身而起,冷然自若道:「宗
湘花並非大王最信任的人,你信的是能為你斂財的馬吉和宮奇,又或以前的伏難陀。大王下
令放箭吧!我絕不還手,先一步去和遲一步去只是剎那時光的分別。」
    拜紫亭氣得臉色煞白,勃然大怒戟指道:「枉我苦心將你栽培,看你現在變成甚麼樣
子,不但敢以下犯上,還偷放我們龍泉的公敵逃走。」
    寇仲再忍不住,一把扯掉頭盔,策騎來到宗湘花旁,怒喝道:「拜紫亭你可知自己是這
世上最愚蠢的人……」
    拜紫亭截斷他的話冷哂道:「究竟誰才是蠢人呢?我早猜到你們只是假裝離城,然後死
心不息的回來救人,所以故意撤去守衛,再派人在遠方高處監視,只沒想過她會背叛我。」
說到最後,聲色俱厲的指著宗湘花。
    宗湘花傲然與他對視,語氣卻平靜不波,道:「誰敢面對金狼軍的千軍萬馬而不懼?誰
能不顧生死只因不想禍及無辜小孩?他們從沒要與我們為敵,只是想討回失去的東西。大王
卻被伏難陀和宮奇蒙蔽,不擇手段的對付他們。粟末的戰士聽著,我們要殉城戰死亦要死得
像他們般英雄壯烈。」
    不敢動半個指頭的跋鋒寒等人,舉目掃視圍著他們的敵人,雖仍默不作聲,可是其中部
份人的箭鋒再非瞄準他們,而是斜指往地面。事實上形勢仍是危如累卵,只要有一個人失手
射出弦上的箭,會惹來不堪設想的後果。
    與宗湘花一道的二十多名親兵聽得頭子之言,齊聲喝道:「我們要死得像個英雄好
漢!」喝叫聲迴盪於朱雀大門內廣場寬敞的空間,令人熱血沸騰。
    兩名暈倒的平遙商仍蜷曲地上,沒有人敢去看他們,怕惹起可怕的誤會和後果,只能把
他們的馬兒牽住,不讓它們踐踏暈厥的人。
    拜紫亭怒氣更盛,正要不顧一切下令放箭的當兒,徐子陵溫和的聲音響起道:「大王可
知韓朝安和蓋蘇文正撤返高麗,大明尊教則從小回園的秘道暗中離城,龍泉孤城一座,大王
有為無辜的子民著想過嗎?」
    寇仲乘機大喝道:「所以我們是你唯一的希望,若你還要動手,我們肯定有很多人不能
活下去,但能活下去的,將拚盡最後一滴鮮血,看看能殺死你們多少人!而你的寶貝兒子大
祚榮更肯定會被拿來祭旗。我們死了,你就算跪獻五釆石或你老哥的頭顱,突利亦將為他的
兄弟屠城報復,你說你是否這世上最愚蠢的人!」
    徐子陵不讓拜紫亭有說話的機會,接下去道:「少帥曾答應秀芳大家消弭龍泉這場全城
滅族的大禍,不信可請秀芳大家來問個清楚。」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早年應付揚州其他小流氓的慣用技倆,一唱一和,一個扮好一個扮
丑。際此力抗不得的當兒,他們施盡蓮花妙舌,希望說動拜紫亭逃過大難。
    跋鋒寒淡淡道:「若大王仍不惜一戰,我跋鋒寒發誓不殺光全城所有人,絕不離開。」
    廣場寂靜無聲,能聽到的是一片濃重的呼吸。氣氛沉重緊張至極,城頭火把獵獵作響。
    拜紫亭緊盯寇仲,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寇仲等心中叫糟,正要搶先出手,蹄聲驟
起,從朱雀門外自遠而近。
    戰士讓道,以客素別為首的十多騎衝進來,客素別大嚷道:「突厥狼軍殺來哩!」
    戰士一陣騷動,雖明知突厥人今晚必至,可是來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自然構成龐大的
壓迫力。
    客素別和十三名同來的將頓甩蹬下馬,向拜紫亭下跪行禮。
    拜紫亭的臉色變得有那麼難看就那麼難看,忽紅忽白,顯是亂了方寸。
    客素別接著和眾將站起來,以背朝著寇仲等給困在廣場中間的人馬退過去。
    拜紫亭愕然道:「你們幹甚麼?」
    客素別邊退邊道:「大王受天竺妖僧騙術所惑,泥足深陷,把我族拖進萬劫不復之地,
現在應是夢醒時刻。」
    更多人把手上弓箭下垂,但仍有近半人持弓的手堅定如故,可見拜紫亭在他們心中仍有
強大的威情,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過來,更不是幾句話能抹去。
    拜紫亭劇震道:「反啦!反啦!連你們也在這時刻背叛我?」
    客素別等退到寇仲和宗湘花左右,客素別搖頭歎道:「忠言逆耳,這些話微臣不是今天
才說,只是以前說時總換來痛斥。誰是我們粟末人的敵人,誰是我們粟末人的朋友,大王此
刻該有深切體會。希望大王平心靜氣想一想,若貪一時之快殺死突利的兄弟,結果會是如
何?」
    又是一片悠長沉重的沉默,全場以數千對計的目光全集中在拜紫亭臉上,靜待他對寇仲
等人和粟末族的存亡下決定。
    拜紫亭的臉色暗沉下去,忽然仰天長笑道:「我拜紫亭若會懼怕任何人,怕任何威脅,
就不會定明早是立國之期。沒有人能蠱惑我,我拜紫亭亦非受人影響而成為今日的拜紫亭。
寇仲,你們中土歷代各國誰能比秦始皇更強大,可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可惜你們不
能活著瞧到我拜紫亭擊退狼軍,否則必會怪自己目光短淺。」
    跋鋒寒神情漠然的道:「不殺你拜紫亭,我跋鋒寒誓不為人。」聲音裡透出一往無前的
決心和自信。
    寇仲、徐子陵、宋師道無不心中暗歎,曉得在劫難逃,真的應驗徐子陵不祥的預感。
    拜紫亭雙目殺機大盛,點頭道:「好!好!就看你有否那本事。」
    誰都知拜紫亭勢必下屠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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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梟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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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慘劇瞬將發生之際,一聲「且慢」從寇仲等後方重圍外一座官署屋頂直喝過來,
威懾全場,令全場數千人無不翹首望去。
    突厥族與跋鋒寒齊名的同代高手可達志神態悠然的坐在瓦舊邊沿處,雙腳凌空,一對虎
目閃閃生輝,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種!我有一個你老哥定肯接受
的簡單提議,可一舉解決你的問題。」
    寇仲知機代應道:「可兄有甚麼好提議。」
    拜紫亭冷哼一聲,道:「除武力外,你能有甚麼提議?」
    可達志冷冷道:「當然仍是武力解決一途。大汗有命,只要你能勝過小可手上的狂沙
刀,我們立即撤軍,給你一年時間苟延殘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種?」
    拜紫亭龍軀一震,雙目透出凌厲的神色。
    可達志續道:「勿要錯失此良機,若非看在少帥一心化解今趟屠城之禍,經過我和突利
可汗大費唇舌,頡利大汁絕不會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敗戰死,渤海立國當然功
虧一簣,那龍泉只要拆掉城牆,我們亦不損龍泉一草一木,如此划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
受,一言可決。」
    客素別趁機大喝道:「請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
    拜紫亭一瞬不瞬的緊盯可達志,好半晌才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勢。
    對峙雙方均鬆一口氣,箭回鞘,弓下垂。
    可達志仰天發出一陣長笑,點頭道:「好!龍王畢竟是龍王,就讓我看看是你的龍劍鋒
利,還是我可達志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凌空連打三個觔斗,足踏實地。
    包圍在寇仲等人後方的戰士,自動讓開通路。
    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
    寇仲一方均大為懍然,以為他臨時改變主意。
    跋鋒寒低聲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師道說:「若他反悔,立即動手!」
    兩人點頭答應。
    可達志卓立不動,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甚麼花樣,最好勿要教我
小瞧你。」
    拜紫卒雙目殺機劇盛,旋又斂入,露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似是英雄末路的傷情,又
似不惜一斗的決斷,轉朝寇仲瞧來,沉聲道:「我先要跟少帥私下說幾句話。」
    眾人恍然,曉得必是與他兒子大祚榮有關,這等事確不宜在與可達志決戰前公開談判,
示人以弱。
    寇仲走出己陣,往前朝左前方空地正舉步走的拜紫亭移去,到兩人會合,成為全場目光
眾矢之的時,拜紫亭向湊到貼近處的寇仲低聲道:「少帥以為我與可達志此戰有多少成勝
算?」
    寇仲想不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輕歎道:「大王必敗無疑,可達志的狂沙刀法不但鋒
銳難擋,其鬥志戰意更是氣勢如虹。而大王則因狼軍壓境,兒子落在別人手上,兼之眾叛親
離,方寸已亂,此戰結果如何,大王該是最清楚的人。」
    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寇仲苦笑搖頭,深切感受到這末路梟雄失去他一貫的信心,否則怎會下問他這敵人?
    拜紫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雙目回復清澈冷靜,似是下了決定,故靈智再不被陰霾迷
霧籠罩,緩緩點頭,道:「我和少帥該是最瞭解對方的人。」
    寇仲只好以苦笑回報,道:「該是這樣吧!大王有甚麼心事,儘管說出來,我定給你辦
到。」
    拜紫亭的話非是隨口亂說,他是指兩人均有稱霸為王的野心,而面對的主敵均比自己強
大,故有同病相憐之感。
    拜紫亭壓低聲音道:「我死後,請把我的屍體送給頡利,只要求少帥為我保存大祚榮這
點血脈。」說罷慘然一笑,像忽然蒼老了許多年。
    寇仲早猜到他有此決定,而這更是最明智之舉,最英雄的做法,因為與其被可達志當眾
擊敗殺死,不如留下一點予人追想的空間,親手了結自己性命,以此換得龍泉軍民的平安。
    寇仲低聲道:「大王放心去吧1我寇仲必不負大王所托。」言罷朝可達志走過去。
    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別說話時,他來到可達志前,歎道:「是否全是胡謅的?」
    可達志莞爾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嗎?且謊言永不會被拆穿,因為死的肯定不
會是我。」接著道:「他是否托你保證大祚榮的安全?希望你沒有應承他,因為大汗絕不肯
放過拜紫亭的兒子,唉!他也不會放過龍泉的軍民,拆掉城牆仍不能改變任何事。」
    寇仲斷然道:「我會使他改變主意,你要助我達成這心願。」
    可達志雙目厲芒大盛,面罩寒霜的道:「我可達志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汁?」
    寇仲笑道:「不要裝模作樣啦!別忘記在這裡我們是戰友,而且你該知這是秀芳大家的
心願,你若不肯幫忙,我就向秀芳大家告發你。哈哈!」
    他因受拜紫亭決意自盡影響了心情,笑得乾澀而且勉強。
    可達志頹然道:「總說不過你!唉!這似乎與小弟的一貫作風不符。」
    拜紫亭的聲音響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戰士聽著,從這刻開始,族內一之切事務由客
素別右丞相和宗湘花侍衛長全權處理,他們發的命令等若我的命令,違令者斬。」
    宗湘花悲呼一聲「大王」,淚流滿臉。
    在場數千戰士呆若木雞,只看宗湘花神情,便曉得即將發生的事。
    拜紫亭轉向可達志肅容道:「煩請可將軍告知大汗,拜紫亭認輸啦!」接著仰天哈哈一
笑,昂然從容的朝主殿方向獨自舉步走去。
    哭喊震天而起。
    尚秀芳若有若無的箏音從冷寂的東苑傳出,仿似內心充滿激烈情緒的演奏者,卻能以冷
峻和落漠的態度以音樂去演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崛起與沒落。
    寇仲不曉得是否因這幾天內龍泉發生的盛衰轉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憫人情懷所影
響,感到自己愈來愈明白尚秀芳箏音的含意。
    尚秀芳獨自一人坐在空廣的廳堂中心,撫箏彈奏。
    當他跨入大廳時,箏音忽變,恰如其份的表現了天下動亂時人命賤如草芥的淒述景況,
其對時間、節奏和輕重的精確把握,箏音的豐富變化,時如萬馬奔騰、千軍對陣,時如城破
人亡,繁華化為焦土的荒涼情景,都從裊裊箏音中表達出來。
    她超凡的箏技喚起寇仲腦海裡的視象,戰爭像宿命般緊纏著他。
    箏聲倏止。
    寇仲呆立門旁。
    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來,對他的出現毫不訝異,淡淡道:「少帥這麼夜還不歇息
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來到她側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絕世容顏,歎道:「這正是我想
問秀芳的一句話,卻讓秀芳先問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撫在箏弦的玉手,平靜的道:「今晚誰能安寢?剛發生的事,湘花已
著人通知我,少帥如今有甚麼打算?」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麼打算?若頡利、突利不接納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龍泉直
至殉城,否則我將終生抱憾。」
    尚秀芳搖頭道:「少帥絕不需殉城的,因為頡利、突利很難過你這一關,頡利更犯不著
為再無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與少帥硬撼之險,秀芳只想問你在龍泉事了之後有甚麼打算?」
    寇仲暗中喚娘,心內淌血,口齒艱難的反問道:「秀芳又有甚麼打算?」
    尚秀芳別過俏臉對他凝視片刻,忽然伸出纖長玉手,輕撫他的臉龐微笑道:「秀芳準備
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動人的風情。」
    寇仲失聲道:「甚麼?」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亂情述,差點溶化的纖手,幽幽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既不
肯陪人家,難道要人家終日等待少帥去殺人或被殺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斷被折磨嗎?」
    寇仲一震道:「我……」
    尚秀芳伸手豎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聲,搖首道:「不要說出口不對心的
話來騙人,秀芳是你的知己,當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說甚麼塞外危險不宜旅行的話,秀
芳從小就懂得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獨自一個人想點事情,少帥不是有很
多事要做嗎?」
    寇仲縱有千言萬語,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寇仲登上南城牆,左右有可達志、徐子陵、宋師道和宗湘花。
    極目所見,城外鏡泊平原營火處處,佈滿地平盡頭,火光燭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宗湘花指著西面的營地,道:「那是菩薩的回紇軍,兵力在五千人間,正南是突厥狼軍
的營寨,兵力不斷增強。阿保甲的契丹鷂兵在城東紮營,只餘往北到小龍泉和臥龍別院的路
線沒有被封鎖截斷。」
    可達志道:「這表示我們對少帥的尊重,我們現時抵達的只是先頭部隊,大汗和突利可
汗會於天明前駕到。」
    徐子陵道:「術文一眾兄弟和平遙商由可達志的手下護送往小龍泉,好與古納台兄弟會
合和向他們報告最新的發展。另外跋鋒寒親赴菩薩的營地,若韓朝安和蓋蘇文依約將大祚榮
移交菩薩,就把他接回來。」
    寇仲因尚秀芳的事心情鬱結,有點萬念俱灰的頹然道:「我們除等待外,尚有甚麼事可
為?」
    可達志道:「喝兩杯水酒如何?」
    寇仲皺眉道:「找到美艷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依韓朝安提供的地點尋去,早人去樓空,只剩下張她留下的條
子,說不會忘記我們的大恩大德云云。」
    宋師道一拍寇仲肩頭,道:「還是去休息放鬆一會吧!」
    龍泉城嚴厲執行宵禁,晚上除巡兵外再無雜人。
    徐子陵把千里夢從城外的樹林帶到龍泉城,讓它與主子寇仲團聚,刻下就像在大草原般
任它們在未雀大街蹈躂,但它們亦只在他們落腳說話的酒鋪外徘徊。
    寇仲當然曉得可達志有話要說,果然兩杯酒下肚後,可達志先瞥一眼在一角打坐療傷的
宋師道,才壓低聲音苦笑道:「實不相瞞,當日小弟借烈瑕與你們接近,皆因奉有大汁密
令,務要保少帥平安回國,原因不用我說出來兩位該曉得所為何事。」
    寇仲與徐子陵愕然對視,半晌皴眉道:「是否因李世民大勝你們和宋金剛的聯軍,故希
望我能活著回去助王世充守洛陽?但你為何肯說出來?」
    可達志歎道:「因為我最後弄假成真,把你們視作戰友。坦白說,你們在拜紫亭的事上
確幫了我一個大忙,所以無論如何我亦要助你們保存龍泉。」
    寇仲道:「這叫陰差陽錯,唉,算啦!以前的事不再計較。你遠比我們清楚頡利的心
意,可有甚麼忠告?」
    可達志正容道:「忠告只有一個,就是你盡量對我們大汗表現得友善點,那就萬事可商
量。比起李世民,龍泉只是微不足道的瑣屑事。」
    寇仲默然片晌,向徐子陵徵詢意見道:「陵少怎麼看?」
    徐子陵聳肩道:「對他友善點並非要你出賣自己,若能使粟末族倖免大禍,當是功德無
量。你不是說過政治不講本意,只論後果嗎?」
    可達志欣然道:「兩位深明大義,這就好辦。尚有的問題是大祚榮,大汗會依規矩將他
扣作人質,你們須有心理準備。」
    寇仲一呆道:「這怎麼成?我怎樣向宗湘花等將官交待?」
    可達志頭痛道:「照我看在此事上大汗是不肯讓步的。」
    寇仲眉頭深鎖道:「我要好好想想。」順道把尚秀芳要周遊域外諸國的意願告訴他。
    可達志聽罷色變道:「不是由烈瑕那窩囊廢作伴吧?」
    寇仲倒沒想過這問題,道:「不會吧?」
    可達志霍地起立,道:「我親自去問她。」說罷匆匆去了。
    寇仲頹然為徐子陵斟酒,道:「你可知王世充是由大明尊教出身的,是上一代原子。」
    徐子陵動容道:「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寇仲答道:「是韓朝安那小子告訴我的,而他則是從伏難陀處聽來,當時他為活命,連
老爹都可出賣,該不會是胡謅來騙我。且想想又覺似是事實,可風明明是在榮鳳祥指使下來
害他,而事後他竟沒向榮鳳祥追究人,卻似更加合作愉快,由此可知兩人關係暖味。」
    頓了頓續道:「韓朝安說王世充乃大明尊教派出混入隋皇朝的奸細,不過後來他更有機
會做皇帝,所以再不那麼聽教聽話,這確很像王世充這頭老狐狸的處境。還有一件事就是龜
玆美人玲瓏嬌,大有可能她亦是大明尊教的人,被派往中土助王世充一臂之力的。」
    馬兒歡嘶。
    兩人聽聲辨意,曉得是千里夢和萬里斑見到跋鋒寒的塔克拉馬干,故有此友善反應,大
喜迎出門外。
    宋師道行功正到緊要關頭,仍是閉目冥坐。
    跋鋒寒摻扶著一個人躍下馬來,兩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不知所蹤的陰顯鶴,以為他身受
重傷,大吃一驚。
    跋鋒寒笑道:「只是喝得爛醉如泥,沒有甚麼事的,哈!他在那裡找到這麼多酒來喝?
真教人難以費解。」
    兩人從跋鋒寒手上接過滿身酒氣的陰顯鶴,大惑不解的扶他進入店內,後者滿臉泥污,
衣衫破髒,就像變成另一個人,再非那孤劍獨行冷傲的劍客。半閉雙目,不住喘息,他們那
曾想過他會是這樣子的,大感事不尋常。
    將他安置椅內,陰顯鶴扒在桌上,拍桌道:「酒來!我要酒!」
    跋鋒寒攤手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時,就是這樣子。大祚榮接回來哩!菩薩處理一些事
後,會入城來與我們會合,再與你們一道去見頡利和突利。」
    寇仲放下對大祚榮一半的心事,心想算是韓朝安識相,沒有在此事上耍花樣,訝道:
「你不去嗎?」
    跋鋒寒坐下取起酒壺,大喝了口,道:「我不想和突利衝突,還是不去為妙。」
    兩人無話可說,因為跋鋒寒確有惱怒突利的理中。
    陰顯鶴又拍桌要酒,徐子陵伸手搓揉他背心,輸入真氣,柔聲道:「陰兄究竟有甚麼心
事?何不說來聽聽,說不定我們能為你想到解決的辦法。」
    陰顯鶴倏地坐直瘦長的軀體,雙目直勾勾瞧善前方,兩眼空空洞洞的,夢囈般道:「她
不是小妹!她不是小妹!」
    那邊的宋師道張開眼來,陪他們摸不著頭腦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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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傷心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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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怕他傷神過度,暗捏印訣,湊到他耳旁喚道:「小妹!」
    陰顯鶴聞言劇震,醒轉過來,茫茫然掃視坐在前方的寇仲和右側的跋鋒寒,遠處角落尚
是首次見面的宋師道,最後發覺徐子陵正在後面按著背心輸氣,一呆道:「甚麼一回事?」
    跋鋒寒解釋一遍,又介紹宋師道予他認識,接著問道:「陰兄酒醉時喚著小妹這名字,
是否陰兄的親人?」
    陰顯鶴露出古怪的神色,歎氣搖頭,像鬥敗公雞似的頹喪失落的道:「往事不堪提,
唉!我要走啦!」掙扎著站起來。
    徐子陵抓著他雙肩硬把他按回椅內,懇切的道:「陰兄定有一段傷心往事,若當我們是
兄弟就說出來,五個人想總好過一個人想。」
    寇仲乃玲瓏剔透的人,猜到陰顯鶴非是如他們原先猜估般暗戀宗湘花,只是認錯她是他
的小妹子,經宗湘花否認後,受不住那沉重的打擊和失去希望的痛苦,故借酒來麻醉自己,
致有此失常之舉,柔聲道:「陰兄在找尋小妹嗎?大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人多
好做事,怎都好過你一個人去碰運氣。」
    跋鋒寒幫腔道:「少帥在塞外有一定的影響力,做起事來方便點,勝過陰兄一個人去碰
運氣。」
    徐子陵移到他旁坐下道:「信任我們好嗎?」
    陰顯鶴目光移往徐子陵,呆望他半晌,身軀一陣抖顫,頹然道:「小妹是我這世上唯一
的親人,她……唉!」
    徐子陵射出鼓勵的神色,輕輕道:「你怎會和小妹失散?」
    陰顯鶴雙目異芒大盛,透出盡傾五湖四海之水難以淡化的仇恨,沉聲道:「是拐子幫硬
將她搶去,還把我打得剩下半條人命。」
    寇仲忙道:「陰兄當時是甚麼年紀?」
    陰顯鶴道:「當時我只有十二歲,小妹七歲,後來聽人說那趟拐子共搶走當地十多個不
過十二歲的女孩,唉!我不想再說啦!」
    跋鋒寒皴眉道:「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頭痛,十多年前一個給喪盡天良人口販子搶走的小女孩,在茫茫人
海中如何尋找?宗湘花定是長得有點像陰顯鶴的親妹子,才令他誤會,他不斷出現她眼前,
是希望勾起她兒時的回憶,認出他是自己親兄長。
    這確是人間悲劇!難怪陰顯鶴經常落落寡歡,像給天下所有人遺棄的樣子,因為目睹親
妹給搶去的童年悲慘回憶,使他不能像正常人般生活。
    宋師道長身而起道:「幸好陰兄肯把此事說出來,因我對此宗舊事亦有所聞,寒家還曾
派人調查呢。」
    陰顯鶴劇震一下,雙目射出熾熱的渴望,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大口喘氣。
    宋師道移到桌旁坐下,道:「據我們調查所得,此事禍首實為楊廣那個暴君,執行的是
他的走狗巴陵幫。據聞一天楊廣忽然生出主意,想把其中幾座行宮的宮女用上未成年的少
女,於是左右佞臣遂通知巴陵幫執行。當時巴陵幫的大龍頭陸抗手知此事必犯眾怒,命手下
秘密在全國各地搜羅拐擄長得標緻精靈的少女,事後放出煙幕,謠傳少女是給賣往塞外。」
    陰顯鶴顫聲道:「那批少女被送到那座行宮去?」
    宋師道道:「楊廣轉頭就將此事忘記,接著出征高麗,那批少女仍應在巴陵幫手上。」
    寇仲大怒道:「竟又是香家父子幹的好事!他娘的,希望香小子陪頡利一道來,那我們
就可當面質問他,陰兄放心,此事包在我們身上。只要令妹……噢!不!我們定可為陰兄找
到令妹。」
    陰顯鶴低念道:「巴陵幫!巴陵幫!蕭銑是否巴陵幫的大龍頭?」
    徐子陵道:「陰兄勿要輕舉妄動,因為此事非武力可以解決,必須計劃周詳,更不可打
草驚蛇壞了事情。我們有位朋老叫雷九指,他一直在想辦法對付巴陵幫,對香家父子的事非
常熟悉,是最理想的好幫手。」
    寇仲沉吟道:「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照道理趙德言和香玉山是大纜扯不到一起的天南地
北兩個人,為何香玉山忽然會拜趙德言為師?是否趙德言和香家或巴陵幫一向關係密切,因
為巴陵幫的所作所為,確似魔門不擇手段令人神共憤的作風。」
    徐子陵記起往事道:「你這分析根有道理,還記得香玉山說過他的氣功出岔子,是被陰
癸派一位長老所害。只要有一半是實話,他和魔門的關係亦不簡單。」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道:「魔門因知犯眾怒,故由明轉暗,表面看來與他們全無關係
者,事實上正是他們的人,林士宏如此,輔公佑和錢獨關亦是如此,現在可能再要多出個蕭
銑來。陰兄放心,你的敵人就是我寇仲的敵人,他娘的,巴陵幫本就是我們的死敵。」
    陰顯鶴雙目射出充滿希望的神色,精神大振。
    徐子陵安慰他道:「回中土後,我陪陰兄去找雷九指,令妹的事必可圓滿解決。」
    足音響起,可達志與杜興聯袂抵達。
    陰顯鶴見到杜興,露出厭惡神色,起身道:「我到外邊走走!」二話不發的跟兩人擦身
而過,走到街上回復孤冷的本色。
    杜興回頭盯他背影一眼,訝道:「這不是蝶公子嗎?」
    可達志不滿道:「他是甚麼一回事,碰面都不打個招呼。」
    寇仲道:「不要怪他,他就是那樣子的一個人,坐下喝杯酒再說。」同時介紹宋師道予
杜興認識,後者曉得他是名震天下「天刀」宋缺的兒子,態度即大是不同。
    酒過兩巡,可達志頹然歎道:「小弟果然所料無誤。」
    寇仲色變失聲道:「真是烈瑕那小子?」
    徐子陵雖對尚秀芳沒有丁點兒野心,也大感不舒服,緊蹙劍眉道:「烈瑕那來空閒陪尚
秀芳?」
    杜興冷哼道:「烈瑕算甚麼東西,讓我們聯手將大明尊教的人殺得半個不剩。」
    跋鋒寒淡淡道:「該否由許開山開始,他是否仍在城內?」
    杜興微一錯愕,不悅的狠盯跋鋒寒一眼,沉聲道:「我說話一是一、二是二,說過不當
許開山是兄弟就不當他是兄弟,還要我說多少遍才足夠。他奶奶的,現在連我都不曉得他在
那裡,有本事你跋鋒寒就揪他出來,看看老子會怎樣對他。」
    徐子陵心頭一陣煩厭,起來道:「我出去看看蝶公子。」
    離座走到衙上,清冷無人的朱雀大街左右延伸,馬兒見到徐子陵,興奮的過來與他親
熱,孤立門外的陰顯鶴冷冷道:「香家父子究竟是甚麼人,你們和他有何瓜葛?」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總望能知道得愈多愈好,抬頭望往籠罩著這命運難卜的塞外奇城
的燦爛星空,歎道:「我真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那時我們經歷尚淺,不懂人間險惡,以為
自己把心掏出來待人,別人會作同樣回報,怎知卻全不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一回事,由那時開
始,我們再不輕易信任人。」
    陰顯鶴淡淡道:「我從不相信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徐子陵欣然道:「陰兄令小弟受寵若驚。」接著沉吟道「我有個疑問,陰兄是否在上次
來龍泉時,已懷疑宗湘花非是令妹?」
    陰顯鶴臉色陰沉,點頭道:「小妹絕不會著人趕我打我。自賊兵作亂,害得我家破人
亡,我兩兄妹流浪天涯、相依為命,只要她真是小妹,定可把我認出來。我還記得她被人擄
走時的眼神,當時我躺在血泊中,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她小時已很堅強,我知她定會活下
來。」
    徐子陵很想問他那套打遍東北的劍法是如何學成的,終忍著不問,答他先前的問題道:
「香家父子負責巴陵幫妓院和賭場的業務,據傳人口販賣亦由他們主持,長安六福賭館的老
板池生春,極有可能是香貴的長子。唉!」
    陰顯鶴一震道:「妓院?」
    徐子陵明白他的感受,岔開道:「陰兄的小妹叫甚麼名字?」
    陰顯鶴顯是想到妹子大有可能被賣入妓寨,臉色慘白,急促的喘氣道:「我不殺盡巴陵
幫的狗賊,誓不為人。」
    徐子陵再找不到安慰他的說話。
    陰顯鶴沉聲道:「我想獨自一人到城外走走,明早我會在小龍泉等你們。」說罷舉步往
北門方向走去。
    看著他孤獨修長的背影,徐子陵暗下決心,定要把巴陵幫這喪盡天良的罪惡集團連根拔
起。
    陰顯鶴忽然止步,輕輕道:「我的妹子叫陰小紀。」說完大步走了。
    徐子陵心念一動——陰小紀,腦海裡浮現長安首席名妓紀情的玉容,她那對不住變化的
靈活眼神,似乎每一刻都湧起新的念頭,新的主意。她更有一雙起舞時非常悅目好看的長
腿,想要跟他學賭術背後的原因耐人尋味。
    差點就要追上陰顯鶴將此事告訴他,又怕只是一場誤會,徒令他多添煩擾。
    蹄聲驟起,一騎從南門方向急馳而至。
    來騎迅速奔至近前,蹄音粉碎小長安龍泉上京近乎膠著的肅靜,徐子陵認得是隨他們齊
闖宮禁的宗湘花親隨之一,此時他神色張惶,差點是滾下馬來,嚷道:「不好哩!突厥狼軍
開始揮軍進逼。」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
    那宗湘花的親兵道:「頡利大汗帥軍剛至,圍城的大軍便開始悄無聲息的移動,往我們
迫近。」
    徐子陵愕然以對。
    寇仲、杜興、可達志、跋鋒寒、宋師道五人從鋪內搶出,聞訊無不色變。
    頡利竟比突利早一步抵達,若此是突利故意遲到,便是居心叵測,任由頡利放手屠城。
又或是頡利趕在突利前頭來攻城,攻城戰一旦開展,雙方互有死傷下,會激化民族間的仇
恨,至乎失控難制。
    大草原各族一向打的是消耗戰,對敗方盡情屠殺搶掠,除非力有不逮,否則總是要令對
方陷於滅族的結局。對頡利來說,任何不聽話的民族,都要毫不留情的連根拔掉。
    眾人目光集中到可達志身上,後者正代表冷酷無情的突厥戰士,還是他們中年青一代最
出類拔萃的人物之一。若非因他與寇仲和尚秀芳的關係,他會是毫不猶豫贊成屠城的人,此
刻卻現出無奈的苦笑,道:「讓我出城去見大汗,瞭解情況。」
    宋師道搖頭道:「可將軍萬勿如此,否則將來後患無窮,你可以回到大汗身旁,但千萬
不要為龍泉說任何好話,只可如實稟告。」
    寇仲等均點頭同意,如讓頡利發覺可達志是站在他們一方,會被頡利視為叛徒。
    杜興道:「照我看此舉示威多於實攻,他不會不曉得突利的兄弟正在城內。」
    寇仲問那粟末禁衛道:「菩薩的軍隊有甚麼動靜?」
    禁衛答道:「菩薩的回紇軍和阿保甲的鷂兵仍是按軍不動,只有突厥狼軍迫近南門。」
    徐子陵淡淡道:「可兄請立即歸隊,這裡的事自有我們想辦法應付。記緊宋二哥的話,
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怪責可兄的。」
    可達志歎道:「這是首趟有我不願打的仗。不過我仍不信大汗會真的攻城,他只是要加
強與你們談判的籌碼。各位珍重!可達志去了。」言罷招來戰馬,飛登馬背,一聲吆喝,戰
馬放開四蹄,迅速去遠。
    宋師道向杜興道:「此事杜霸王不宜參與,最好立即煩貴幫兄弟從北門離城,以表立
場。」
    杜興猶豫片晌,「唉」的一聲道:「我杜興就交了你們三位朋友,以後大小姐的生意,
我定會用眼睛盯緊,不會疏忽,有甚麼事可來向我問責。山海關見!」
    到剩下四人和那禁衛後,宋師道道:「可達志對頡利的分析肯定錯不到那裡去,頡利現
時只是擺出攻城的姿態,向我們加重心理的壓力。大草原的民族最重信諾,既定下日出是最
後期限,絕不會在日出前發動攻擊,問題是我們陷於被動,若不能扭轉這形勢,我們將處於
談判的下風。」
    徐子陵點頭道:「他可以粟末族不能交出五採石為藉口攻城,那突利很難怪他。」
    寇仲沉聲道:「我們先到南門瞧清楚情況,再決定該如何行動。」
    南門外漫山遍野全是一排一排佈置有序的火把光,照得星月黯然失色,夜空火紅。
    最接近的先鋒隊伍推進至距南門只有半里之遙,頡利的帥旗在里許外一處的頂上,眼所
見的總兵力約在兩萬人間,清一色騎兵,看不到攻城的工具,很有可能收藏在較遠的密林
內,稱得上是人強馬壯,士氣如虹。
    菩薩的回紇兵仍在原處不動。
    客素別、宗湘花等一眾粟末將領集中在南城牆頭,人人臉色凝重。
    在目前士氣低落的情況下,敵人從四方八面發動猛攻,龍泉能捱半天已相當不錯。
    寇仲環視敵勢,忽然露出一絲笑意,道:「頡利是迫我們出城去向他叩頭求饒,好小
子!,真不愧縱橫大草原的梟雄。」
    跋鋒寒指著菩薩右鄰靠北處的點點燈火,皺眉道:「那是何方人馬?」
    宗湘花道:「那是與頡利同時柢達的鐵弗由黑水靺鞨戰士,兵力在八千人間。鐵弗由是
我們靺鞨部裡反對我們立國最激烈的部族。」
    徐子陵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敵方聯軍的人數在龍泉軍數倍以上,這場仗如何打得過。
    寇仲回復自信冷靜,道:「客相和宗衛長可否讓我和子陵全權與頡利談判?」
    宗湘花和客素別你眼望我眼,因事情關係重大,而寇仲和徐子陵始終是外人,一旦他們
答應頡利的條件,他們只有照辦的份兒。
    宋師道道:「兩位請和同僚私下商討,有答案再告訴我們。」
    徐子陵懇切的道:「各位請信任我們。」
    待宗湘花等到一旁商議,寇仲低聲向宋師道、跋鋒寒和徐子陵道:「眼下的情況非常明
顯,就是突利把民族的利益置於兄弟之情上,所以我們不能倚賴他,必須自己想辦法,把這
局面扭轉過來。」
    跋鋒寒雖對他用兵如神的本領信心十足,可是見守城的粟末兵人人垂頭喪氣的樣子,苦
笑道:「你憑甚麼把這局面扭轉?」
    寇仲哈哈一笑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我這句話不知是否形容貼切。」
    此時客素別回來道:「我們決定由少帥和徐公子作全權代表,只有一個條件,若頡利要
求我們將儲君交出,我們寧選殉城死戰。」
    寇仲欣然道:「這就成哩!你們愈能擺出不惜殉城死戰的格局,我愈有把握爭取頡利退
兵的好條件。」
    「篷!蓬!蓬!」
    無敵於大草原的突厥狼軍,適於此際擊響戰鼓,一下一下的敲進守城的戰士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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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突厥雄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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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噹!當!」
    龍泉城分別設於宮內和四道外城門的五座鐘樓同時敲響鐘聲,悠揚的聲韻隱含悲壯荒涼
之意,因為這是衷悼拜紫亭駕崩的喪鐘,至敲畢四十九響始歇止。
    莊嚴的喪鐘聲中,載著拜紫亭自殺遺骸的靈車,在八匹戰馬拉曳下,前後各有百名禁衛
護靈,拖著沉重的步伐,駛出朱雀大門,踏上朱雀大街,朝南門開去。
    沿途軍民夾道送行,哭喊震天,既為曾令他們對將來充滿憧憬和希望的領袖的淒慘結局
表示衷痛,更為面臨的滅族大禍悲泣。
    喪鐘聲雖未能把城外撼天動地而來的戰鼓聲蓋過,但其發人深省與惹人思考死亡本質的
清音,跟戰鼓的殺伐聲毫不協調,反將其殺伐的味道大幅削減戰鼓聲忽然停止,只餘鐘音繼
縝飄揚於城裡城外廣闊的夜空上。
    突厥軍的先鋒部隊陳兵南門外千多步處,列成陣勢,再沒有揮軍進逼。
    南門敞開,代表龍泉上京榮辱的燈塔火光熊熊,照得城門區明如白晝,可是在鐘音感染
下,卻瀰漫著火光輝煌背後沒落荒涼的氣氛。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宋師道和一眾龍泉將領,聚集南門城外,默候靈車的抵達。
    宗湘花、客素別等沒有人流淚,喪鐘聲將他們的屈辱和悲憤化成力量,無人肯於此時向
敵人展露軟弱的一面。
    這正是寇仲的以心理戰對心理戰,以拜紫亭的奇異喪禮統一龍泉軍民的情緒,把粟末戰
士變成一支令敵人不敢輕視的哀兵,向頡利傳出訊息,粟末人可戰至一兵一卒,絕不會投
降,假設投降的條件是不可接受的話。
    靈車駛過深長的門道,在南門外停下。
    「噹!噹!當!!?p>敲過第四十九響喪鐘後,是壓得人心頭有如鉛墜的靜穆。
    靈車的御者離開座位,改由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坐上去。
    客素別喝道:「恭送大王!」
    全體將士立即跪下,熱淚終忍不住奪眶而出,那是充滿怨憤和屈辱的苦淚。
    寇仲馬鞭揚起,在空中呼嘯一圈,落回來輕抽馬臀。戰馬長嘶,拖著靈車往敵陣馳去。
寇仲回頭一瞥,心中酸痛,歎道:「今趟我真的沒有把握,陵少怎麼看?」
    敵陣號角聲起,忽然近千騎離陣旋風般朝兩人所駕靈車馳來,直有鋪天蓋地,搖山撼岳
的驚人威勢。
    徐子陵卻像沒有看到似的,苦笑道:「今趟頡利是有備以來,故此絕不肯空手回去。談
判會非常艱困,而大祚榮更可能是談判的死結。」
    馬嘶震天,衝至近前的突厥戰士表演花式般同時勒馬吶喊,戰馬人立而起,像橫掃草原
的波浪,然後分左右散開。其騎術之精湛,陣形的完美,教人歎為觀止。
    後方的粟末將士和跋、宋等人,此時退回城內,緊閉城門。聽蹄聲在靈車左右震天響
起,兩支千人隊分從兩側朝靈車衝來,似要把他們連人帶車輾成粉碎,拖車的戰馬因受驚
嚇,不住跳蹄,使寇仲控制得非常辛苦。
    寇仲狠狠道:「突利這小子太沒義氣,竟在我們最需要他時不出現,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沉聲道:「他自有他的為難處。大草原部落社會的領袖可不同中土的帝主,必須
聽其他酋頭的意見。」
    兩支突厥騎隊馳至兩側丈許近處,眼看撞上靈車,驀地各分作兩隊,斜斜在馬車前後竄
過,變成流動的大交叉,而靈車正位於交叉的核心處。
    片刻後,騎兵遠去。
    寇仲搖頭苦笑道:「我們再練十世,也練不出如此厲害的騎兵團隊來。雖明知他們在示
威,我也給嚇出一身冷汗。」
    徐子陵凝望前方,沉聲道:「又來哩!」
    漫山遍野的突厥戰騎出現在汗旗高豎的山岡上,潮水般往他們席捲過來。令他們想到中
土若非有堅固的城池,早給突厥的鐵蹄踏遍每一寸的土地。
    在兩人頭皮發麻下,前後左右儘是強悍的突厥騎兵,有如洶湧的汪洋,將他們四周的平
原淹沒。
    兩名突厥兵牽著靈車最前兩馬的馬韁,引領靈車前進,敵人士氣如虹,人人精神抖擻,
目露凶光的向寇徐兩人注視吶喊。
    如若對方動粗,兩人武功再高一倍,也必死無疑。
    在以千計的突厥戰士簇擁下,靈車不斷加速,繞過山岡,只見營帳林立間有大片空地,
聚集以千計的戰士,空地較遠一端擺放十多個箭靶,而頡利和趙德言、墩欲谷、康鞘利等一
眾突厥將領二十多人,在親兵簇擁下,正在射箭為樂,卻不見可達志和香小子。
    兩人一看此等架勢,立知不妙,對方是談笑用兵,穩佔上風。他們卻要獻上拜紫亭的遺
體求和,高下之別,顯而易見。
    「嗖!」
    頡利將大弓拉成滿月,射出勁箭,橫過近五百步的距離,命中箭靶紅心,登時惹起左右
過萬戰士興奮的嘶喊喝采,直衝霄漢。火把光照得遍地血紅,充盈著大戰爆發前暴力和傷亡
一觸即發,令人熱血沸騰的氣氛。
    靈車停下。
    頡利躊躇志滿的把大弓交給手下,向兩人招手道:「少帥、子陵請過來!」
    「嗖!嗖!嗖!」
    十多支箭分別由眾將射出,無不命中遠方箭靶的紅心,又是另一陣轟天而起的喝釆聲。
    寇仲和徐子陵跳下馬車,往頡利等人立處走去,前者振起精神,哈哈笑道:「大汗風采
依然,可喜可賀。」
    頡利先是臉色一沉,接著換過笑臉,大笑道:「托福托福!少帥是否代送五採石來哩,
哈!」
    連徐子陵亦不明白寇仲為何一開口就是「風采依然」,這句本是讚美的話,用在有奔狼
原一役之敗的頡利身上,只變成冷嘲熱諷,如此激怒頡利,對談判有何好處。不過再往深處
一想,縱然討好他也不見得有何好處。
    寇仲象老朋友般來到禿頭在反映四周火把光的頡利身旁,輕鬆的道:「小弟今趟來是交
人而非送石,大汗可否將就點兒。」
    兩人銳目交擊,互不相讓。
    趙德言、墩欲谷等二十多名將領酋頭,卻是人人傲然相向,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頡利唇角飄出一絲逐漸擴展的笑意,哈哈笑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只要少帥點頭
同意,我頡利將全力助你逐鹿中原,你要人有人,要馬有馬。」
    此時趙德言彎弓射出一箭,命中遠方的目標,寇仲拍手道:「好箭法,言帥何不來個草
原奔馬騎射,好讓我們大開眼界。」
    徐子陵開始有點明白寇仲的策略,就是插科打揮,盡量不著邊際的胡扯,以分敵人心
神,不讓對方按部就班的進行擬定計劃,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趙德言城府極深,並不因寇仲暗諷他扮足突厥人動氣,往他瞧來微笑道:「少帥令趟到
大草原來,若只是要看我在馬背上射箭,必然失望而歸。」
    寇仲笑道:「我更想看的是賢徒玉山兄的馬上雄姿,是否比得上言帥。我們真的後知後
覺,到今晚才曉得巴陵幫與言帥的關係。」再不理臉色微變的趙德言,轉向頡利道:「大汗
肯供人供馬,我寇仲自是求之不得,不過娘曾教過我便宜莫貪,古人又有免死狗烹的訓言,
大汗如何釋我的疑慮?」
    徐子陵默立寇仲另一邊,看得觸目驚心,照他猜估,今次金狼軍確是傾力東來,人數比
奔浪原之戰多上近倍,總兵力超過五萬人,除威脅龍泉南門的萬人先鋒部隊外,其他人正在
營地忙碌不停,砍伐樹木建造攻城的各式工具,向他們顯示攻打龍泉的準備和決心。
    龍泉兵力在萬五至二萬人間,縱使人人決意死戰,可是有小長安之稱的龍泉城仍遠及不
上洛陽、長安的規模,假若趙德言確如傳言所說的是攻城的高手,龍泉肯定撐不上多少天。
    頡利欣然道:「少帥是一個很特別的漢人,快人快語、率直坦白,不像其他漢人般口是
心非。好,直話直說,我若能助少帥擊垮關中李家,少帥就把幽州讓予我,禮尚往來,大家
再沒欠對方分毫,此後要打要和,悉從尊意。」
    幽州正是高開道的地盤,包括山海關在內,如落入突厥人手上,那突厥人將取得中原東
北的重要軍事據點,可逐步擴展蠶食,不用像以前般孤軍深入,搶掠一番後立要退走。
    寇仲啞然失笑道:「幽州並非我寇仲的,如何能送禮般送給大汗?」
    正與其他突厥大酋留神傾聽的墩欲谷淡淡道:「少帥如能消滅李家,天下將是少帥囊中
之物,區區一個幽州,少帥自然可以作主。」
    頡利正容道:「自我突厥於貴國西魏時期,大破柔然於懷荒之北,柔然可汗阿那鑲兵敗
自盡,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門建立突厥汗國,稱霸草原,幅員比古代的匈奴更遼闊,規模更是
空前龐大,可惜其後分裂為東西兩大汗國。楊堅一統中原,屢次來犯,又使用離間分化之計
令我草原各族內戰不休,東西汗國復合遙遙無期,我們不得已下對中土用兵,但我們的國策
是先圖統一再論其他,少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開始感到頡利能成為突厥的最高領袖,是有他的一套本領,說話有強大的說服力,
且能拋開對自己的仇恨,只請長遠的利益。
    徐子陵卻另生感觸,思索自己和寇仲的分別,換過與頡利談判的人是他而非寇仲,恐怕
早斷然拒絕頡利的提議,但這只會把事情砸爛破壞,後果則是屠城慘劇。政治是不論動機好
壞,只論帶來的後果;政治上更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頡利正是這種人,寇仲
則明白這遊戲的規則。他徐子陵雖明白,卻不會去做,所以他絕不宜沾碰政治。
    孫子兵法有云「兵者,詭道也」,換言之,謀略正是一種高明的騙術,在精確掌握客觀
情勢,敵我實力和心態後,始「謀定後動」、「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遠」,欺敵騙
敵詐敵後克敵。
    現實的世界冷酷而無情,甚麼大義當前,只是過份強調理想和道德的泥沼,經不起考
驗。就像眼前的突厥大軍,只會從本族的利益作出考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寇仲必須從利
害入手,才能以最少的犧牲,獲致最大的利益。
    所以徐子陵只有聽的份兒。
    寇仲微笑道:「大汗這麼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受寵若驚,此事可容後從長計議,我今趟
來……」
    頡利擺手截斷他道:「少帥若立即退出我們和粟末族的爭執,我頡利必有回報。說到底
拜紫亭不但與你非親非故,更是卑劣可恥的敵人,少帥怎值得為這不知自量的蠢人出頭?」
    趙德言陰惻惻笑道:「令趟挑起干戈的是拜紫亭而非我們,就算依中土的江湖規矩,我
們勞師遠征,總不能空手而回,兩位以為然否?」
    寇仲微笑道:「小弟可否請問諸位一個問題?」
    墩欲谷油然道:「大家都是請道理的人,少帥請賜教。」
    徐子陵大感頭痛,對方的策略是擺出處處講道理,非是恃強凌弱,將令寇仲更難招架。
    寇仲望往星空,好半晌才道:「不知諸位對宋金剛、李世民柏壁一戰有何感想?」
    頡利微一錯愕,露出不悅神色,冷哼道:「少帥若只對這方面有興趣,我們還需在這裡
浪費寶貴的時間嗎?」
    徐子陵亦摸不著頭腦,宋金剛聯同突厥兵攻打太原大敗而回,是頡利人入侵中土的嚴重
挫折,寇仲硬揭他瘡疤,只會惹來頡利不快,於事何補?
    寇仲笑道:「大汗勿要動氣,我們漢人有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來個戰後檢討,
肯定有益無害,可避免將來重蹈覆轍。」
    頡利勉強壓下怒火,冷冷的道:「我在聽著。」
    寇仲從容道:「宋金剛之所以有柏壁慘敗,非因力不能敵,而是策略錯誤。如若正面交
鋒決戰,李世民必敗無疑,可是李世民卻採取『先不為勝,以待敵之可勝』的高明策略,瞧
准宋金剛孤軍深入,故雖兵精將猛,所統率的仍是以臨時搶掠回來的糧草供養的龐大軍隊,
不能速戰速決就只有吃不完兜著走的份兒。於是當世第一擅守的統帥李世民實行堅壁清野的
針對性戰略,再施小隊突擊困擾的游擊戰,待宋金剛計窮糧絕,被迫撤退時鍥尾痛擊。大汗
也明白我的意思嗎?」
    頡利、趙德言、墩欲谷、康鞘利一眾人等無不臉泛怒色,雙目殺機大盛。
    徐子陵曉得寇仲是行險一博,借柏壁一戰暗喻現在的形勢,爭取談判的本錢。最絕之處
是表示看穿聯軍的形勢,頡利的大軍確非區區龍泉軍所能柢擋,但若有寇仲這亦如李世民般
精於守城的人領導,頡利想速戰速決恐不易辦到。
    在這種情況下,突利的支持將成決定性的因素,他肯否攻打由曾與他出生人死的兄弟守
衛的城池呢?更大的可能性是袖手旁觀,而突利的態度更會影響菩薩、鐵弗由和阿保甲。頡
利在這情況下攻城的風險會大幅增加,一旦僵持不下,金狼軍將變成深入敵境的孤軍,倘陷
於進退維谷的境況,則其地位大有可能給突利取而代之,因為頡利和突利的講和只是利益的
結合,雙方間的信任是有條件和限度的。
    粟末兵以驍勇善戰名著東北,否則亦不用頡利親自揮軍東來,如今更變成哀兵,誰都不
敢低估他們的實力。
    寇仲這一番說話,立即扳回少許上風,又沒有直接令頡利丟面子。
    趙德言狡目一轉,故作驚訝的道:「想不到少帥遠在草原,對中士發生的事仍有如目
睹,不知少帥是否曉得李神通抵黎陽助李世績一事?」
    寇仲洒然笑道:「好像聽過有他娘的這麼一回事,不過竇建德、王世充依然健在。宇文
化及被破,三方間再無線沖,黎陽變成孤懸關外的唐室重鎮,竇、王兩人均欲得之而甘心,
該擔心的應是兩位老李,而非是我寇仲吧?」
    趙德言啞然失笑道:「少帥看得通透,正因黎陽孤懸關外,故死守為下策,李世民挾大
破宋金剛的餘威,必須於此時大展拳腳,以保黎陽,三方爭戰,形勢危急。令人奇怪的是少
帥似乎仍有用不盡的時間般,置剛成氣候的少帥軍和中原霸業於不顧,盡糾纏於塞外毫不相
干的雞毛蒜皮小事情上,實在令人費解。」
    這番話命中寇仲的要害,差點啞口無言。
    徐子陵終忍不住,沉聲道:「少帥為的不是拜紫亭,而是龍泉無辜的平民百姓和秀芳大
家,大汗對此話或者聽不入耳,可是拜紫亭已自殺身亡,假設粟末族拆毀城牆,作出合理的
賠償,大汗能否開恩,使龍泉不用出現血流成河的場面。大汗的寬大,只會為大汗贏回更高
的聲譽,不損大汗威名分毫。」
    頡利一愕道:「秀芳大家?」
    至此談判終進入關鍵性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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