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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宛宛]夏日偶發事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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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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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5: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夏日偶發事件 作者:宛宛

她是赫赫有名的火爆小辣椒,
全國頑劣的毛頭都愛她這朵牽「牛」花,
敢愛敢恨的結果是弄得自己精神錯亂、心智恍惚,
「老殘」說成了「老二」,國文課變成了健康教育。
七年前的一場誤會,她匆匆逃離情郎的身旁,
是基因遺傳的太好,還是該怪哪一個不中用的保險套,
害她想忘了他也忘不了,鎮日癡望著兒子的俊臉傻笑;
七年後的意外相遇,他萬分的驚喜,她卻慌了手腳,
見到她領養的小男孩,不但長得像他還跟了他的姓,
他為她這七年來如此的深情思念而感動不已,豈料……
怒火狂濤因著她的欺騙將情緣打散,傷得她遍體鱗傷,
相愛的兩人再次成為兩條平行線,
只是這一次她決定不再等待七年,
她要用她的辣椒本色,讓他甘願作為她的烈火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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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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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5:5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媽——咪——」拉長了音節。

  「幹——嘛——」同樣拉長音節地回答。

  「媽媽,我是怎麼來的?像孫悟空一樣從石頭裏蹦出來,還是像小朋友說的一有一隻大嘴鳥把我送給你的?」桑榆洋手裏拿看銀色太空戰士問著媽媽。

  這是他甫上幼稚園的第一天晚上。

  衛靜雲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將手上的國中教師手冊擺到桌上後,順手自書架中抽了本健康教育常識。

  她彎下身盤腿坐在玩具戰陣中,與她六歲的兒子榆洋四目相對。

  這一天總會到來的!所有的孩子都會對自己的來處感到好奇。

  「打開第五頁。」衛靜雲把書交給兒子,知道他認得書頁上的數字。榆洋一向聰明——當然是遺傳了她良好的基因。遺憾的是——兒子生氣時的拗牛脾氣也像她。

  「這是什麼?」桑榆洋指著圖片上的人類器官剖面圖。

  「你的心臟在哪里?」她滿意地看著兒子指了指他自己的左胸口,她鼓勵地拍拍兒子的肩頭。「很好,現在看一下圖片裏的心臟應該在哪里?對了,你好棒!

  那麼胃呢?記不記得婆婆上次胃痛要你幫她按摩哪里啊?」

  桑榆洋再次成功地找到自己的胃,還有圖片裏的胃,而且還靈敏地舉一反三問道:「這是小雞雞嗎?」

  圓圓的小指頭指著圖片上和自己長在相同位置,不過大小卻不盡相同的東西。

  衛靜雲輕咳了聲,摸摸兒子的頭,「沒錯。這個東西我們把它稱為生殖器官,男生和女生的器宮並不相同,上帝創造了人類,給了人類育孕下一代的能力與責任……」

  一個小時之後,桑榆洋提前學習了健康教育課本裏關於男女結合、孕育生子的知識。只是,誰也沒料到,隔天桑榆洋在電梯日遇見裏長嬸挺著懷孕七個月的大肚子時,會立刻自以為聰明地脫口而出:「你們一定是沒有避孕!」從此聲名大播!

  「這樣懂了嗎?」衛靜雲頗為自己的民主式作風驕傲。

  「懂了,可是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呢?」鏡片下的大眼亮著母性的光輝。她真是個有耐心的好媽媽啊!

  「爸爸住在天堂裏嗎?他會不會搬回來呢?」六歲的孩子在民主的教育之下,非常勇於發問。

  衛靜雲咳嗽了兩聲。

  在小孩問到一些連大人都很難解釋清楚,或者該說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時.你會寧願他乾脆笨一點!

  「你爸爸不在天堂,他只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和他沒見過面,並不代表以後就不會見面,要知道世界是很小的,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發揮她被學生問到棘手問題時,不會回答卻一定要硬掰出來的無恥精神,衛靜雲東拐西彎的避開孩子的問題重心。

  「那他到底在哪里?」真是一針見血。

  「在世界的一角啊!所有的人類都活在地球上,宇宙是一個大的包容,因此人絕對不可能超離這個宇宙而單獨存在;而人雖然不能夠主宰生死,但是人有思想於是可以變化,而在這個變化之中呢……」

  當衛靜雲開始向一個六歲的孩子扯到易經裏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時,她確信自己距離患精神病的日子並不遠了。

  九點的咕咕鐘準時響起,她高高興興地拉著孩子的小手站起身。

  「來,該睡覺了。其他的事我們明天再談。」

  「你在敷衍我。」榆洋赫然冒出一句奶奶的日頭撣,雖然不是太清楚「敷衍」二宇是什麼意思,不過媽媽拿下眼鏡,揉鼻子的無奈看起來的確有點心虛。

  「錯!我不是在敷衍你,我是提前告訴你宇宙之間生生不息的道理。」天啊!她覺得孩子的智商千萬不要太高,起碼不要高到問她回答不出的問題。

  孩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躺上了床,終究還是睡著了。

  而孩子的娘卻癱坐在地毯上,想起昨夜的夢——

  場景是七年前的紐約,主角是桑榆洋的老爸與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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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什麼假期嘛!

  她興數勃勃地搭了十來個小時的飛梳到美國,竟然在機場就被人放鴿子!

  白等了兩個小時也就算了,她那位車子正在鄉間小路故障當中的大學同學——古君蘭,竟然還要她自行提著行李到醫院報到,沒良心啊!

  現在是暑假,是老師可以明目張膽以進修外語為理由,在國外逍遙自在兩個月的暑假哩!

  她還沒被那些學生煩夠嗎?為什麼還要到美國來讓古君蘭糟蹋?

  她幹嘛還要到醫院來探望、幫忙、看護那個一個星期前被古君蘭的「處女車禍」撞到的倒楣男人?

  衛靜雲鼓著頰,兩道小山眉不悅地扭曲變形。

  瞧瞧現在的她,是什麼鬼樣子!

  拖著兩個月的家當——一包扁扁的行李,站在一群金髮白膚的美國佬後方,等著電梯下降到一摟。在臺灣向來稱不上嬌小的身高,混在其中像個未發育完全的十五歲少女。每個高鼻子的傢伙,表情都很淡漠,就像學生在朝會聽演講時,那種不耐煩又脫不了身的樣子。

  衛靜雲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打量著這群人。

  他們該不會不客氣地把她擠到電梯外吧!一部電梯能坐多少人?她仰頭打量著前方數十人的陣仗。

  君蘭在電話中說,十二摟那個躺在病房裏的傢伙根本不懂「寬恕」二字怎麼寫,所以一千萬不能遲到。

  「他媽的!什麼鬼假期嘛。」衛靜雲將目光正視前方,不客氣地朝著電梯門詛咒。

  反正沒人聽得懂中文。

  反正這些洋鬼子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個老師,嘻!

  衛靜雲前方的一群美國人開始有人回過頭來瞄了她兩眼。

  「哈哈哈。」她雙手又腰,仰天大笑三聲。眼尾掃到一個婦女緩緩地移動腳步往樓梯走去。

  很好!障礙物自動消失一個。方型大鏡片下的雙眼垂閉三秒,掩去眼中的得意。

  她索性用腳打著節拍,唱起她荒腔走板的變調歌。

  哇!眼前的景觀更加開闊。摩西當年分開紅海時,想必也是這種感動的心態。

  衛靜雲轉著頭看著周遭寥寥無幾的人數,開心地掛了個微笑在唇角。就讓別人以為她是到精神科就診的病患好了。這是美國嘛!沒人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任何人!

  叮。電梯門開了。

  容易自得其樂的她哼著歌走人電銻,愉快地按下十二樓的鈕。

  不知道那個被撞斷了腿的男人長什麼樣子?君蘭只說他的職業是醫生,長相像醫生,生活態度像安排手術時間表一樣地規律。

  像醫生是像庸醫還是良醫?衛靜雲暗忖。

  衛靜雲聳聳肩,決定「醫生」二字聽起來就一點都不可親。管他的,她向來力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政策,誰怕誰啊!

  在電梯中,衛靜雲享受著周遭無人敢靠近的廣大空間,在胡思亂想中到了十二樓。

  尋著指示牌,找到了病房。她元氣十足地敲了門,

  「請問桑文生先生在嗎?」

  「你是誰?」絕對稱不上「好客」的質疑口氣自白色門板後傳來。

  「我是古君蘭的朋友,衛靜雲。君蘭的車在路上拋錨了,她要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把肩上滑落的背帶歸回原位,她覺得對著門板說話是件有點白癡的事情。

  「沒有。」冰塊一樣寒冷冷的語調彈到門外。

  赫!好大牌。衛靜雲蹬著門牌上的1218,立定腳跟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回家去也。

  「原來古小姐的誠意不過維持了一天,麻煩你轉告她,不必一副偽善面孔,以免別人對她有太多期待。」在衛靜雲跨出第一步時,門內又傳來嘲諷。

  衛靜雲昂起下巴,腳跟一旋、兩眼再度蹬著那扇白得讓人討厭的門板。

  她外號小辣椒,而且還是高級品種的朝天椒,怎能由得一個陌生人批評她的死黨兼好友——罵古君蘭向來是她的專利。

  「打擾了。」砰然一聲,把門撞開來,衛靜雲大剌剌地邁步進去,臉上掛著一副討債的笑容。

  「我說了不需要別人幫忙。」躺在床上的男人微眯起眼,盯著跟前不請而來的女人——掛在鼻頭上的方型大眼鏡遮住了泰半的面孔、看來乾淨卻絕對稱不上整齊的服裝——是一個男人不會有多大興趣的女人。除了一那雙正在冒火的閃亮美眸。

  「我本來是好心好意來幫忙的。不過由於閣下的態度欠佳,因此我覺得有必要和你商權一下。想來,你平常對我們家君蘭說起話來也是這樣夾槍帶捧的!她跟你有仇嗎?」衛靜雲手又著腰,瞪著床上那個的確很像醫生的傢伙——她敢打賭這人的血骨裏流的是酒糟,身上聞起來八成也有消毒藥水的味道。

  「原來你是古小姐的母親,真是失敬了。」桑文生開口諷刺她的過度激動,「如果古小姐對我的態度不滿,該由她自行表明。」

  「她那人脾氣像溫開水一樣,被欺壓的半死也吭不出一個屁來!當然得靠我這種正義之聲幫忙加以聲援。」衛靜雲橫眉豎目地丟了個白眼給那個不像病人的病人。

  病人不是應該因為病痛而無法管理好自己的儀容嗎?怎麼這個有著一雙冷靜眼眸的傢伙卻俐落潔淨地一如要參加舞會一樣?愈看愈讓人討厭!

  「說得好。」他舉起手鼓掌兩下,看著她明顯的錯愕。

  衛靜雲防備地往後退了一步。此人笑容太詭譎,非奸即惡!「放馬過來。」

  「你一向這麼戲劇性嗎?」桑文生交叉著雙臂,嘴角上揚地勾了勾。

  「我哪里戲劇化了——我是個性直率真誠!」她吹捧自己向未不遺餘力。「廢話少說,你剛才鼓掌做什麼?」

  「當然是誇講你的個性直率真誡。你知道要為好朋友打抱不平,你當然也明白自己是為了替好朋友古君蘭探望那個莫名其妙被她撞斷腿的可憐病患。」桑文生言詞用的很卑微,口氣中帶的不悅卻足夠讓人認頭涼到腳底。

  他的時間表因為這場車禍而被打亂,而小時候曾出過意外至今仍有些微跛的腿又一次地被撞斷,這兩個理由還不夠他發脾氣嗎!

  衛靜雲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對上桑文生那雙傲慢的瞳眸。她一扁嘴,目光在他包裹著白色石膏的傷腿上溜了一圈。

  「對不起。」她正式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個女人倒是挺坦率的。桑文生微頷了下,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沒錯。古人有雲:「迸而能知,可以謂明;知而能改,可以即聖。」吃虧就是佔便宜!她隨時不忘記耍給自己一點適時的鼓勵。想來這個住在美國的醫生,中文程度也沒好到可以聽得懂她說的話。

  兩道長長的睫毛高興地眨了兩下,像瑚蝶輕輕在萬花叢中拍動的翅膀。

  桑文生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下顎,這個又凶又辣的女人有一對美麗的眼睛,不過嘛——他著實討厭她那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炫耀心態。

  「原來你道完歉,還可以以聖人自居,讓人不得不佩服中國人的厚顏——」末了「無恥」二字明白地寫在他斜斜睨看的眼角。

  「嘿!你挺有程度的嘛。」比他那些學生好多了。吃諒之餘,她倒忘了自己方才還挺不喜歡桑文生這家夥。

  衛靜雲笑眯眯地朝他走去,「要喝水還是吃東西,或者你想上廁所?」

  「你是演員嗎?」他從沒看過哪個女人變化表情比她還快的。

  「你過獎了,我不過是……」習慣把宇宙中任何訊息轉變成對她的稱讚,因此衛靜雲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沒有誇獎你,我不過是覺得你有點人格異常的傾向。」桑文生抿著嘴說完兩句話,目光卻不曾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表情的轉變。

  很有趣!他在心底下了個結論。至少比那個永遠微笑而好脾氣的古君蘭來的刺激些,天知道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他的耐性已經逼近爆發的門檻。

  「你才有人格異常的傾向!」她怒不可遏地朝他吼叫,「說起話前褒後貶的不提,還一副冷眼旁觀的高姿態摸徉。想來你躺在這裏的一個星期裏頭,你原先醫院中的護士、醫生都開香擯酒慶祝了。」

  「人身攻擊是卑劣的一種行為,尤其在你並不真正認識這個人之前。」他的臉色冰凝。

  「是啊,是啊!所以你說我人格異常,是在稱讚我哩!」衛靜雲吊兒郎當地甩著她的背包,晃到門口。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找別人來陪你。再見啦!」

  她幹嘛跑到美國和一個男人吵架一浪費她的時間。

  「有句老話,’再見’是再見的開始。」他眯起眼看著她摧開門,嘴角突然冒出一道詭詐的微笑。

  她一手推開門,一邊回頭做了個鬼臉,「很抱歉!我只聽過相見不如懷念。」

  砰!門又大聲地關上。

      ※    ※    ※    ※    ※    ※

  「我不要!」衛靜雲尖叫一聲,倔強地面對著牆壁。

  倒楣!倒楣!倒楣透頂!

  古君蘭咬著唇,扯住衛靜雲的手臂,面容帶著乞求:「你就算幫我一個忙嘛,事關人命啊。」

  「我現在去見他才會出人命,我們兩個八字不合,而病房裏的針筒很容易成為兇器。」衛靜雲扁扁嘴,伸手爬梳著已經夠淩亂的半長烏絲。「我之前就是因為太講義氣,所以才會和那個野蠻人扯上關係,我死都不要去見他!」

  開什麼玩笑!她也是有人格的。

  上回在病房對桑文生撂下狠話之後,她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不會見到那個瘟神的。衛靜雲揉了揉那天走出病房後,撞到柱子而瘀青的右臉頰。

  「可是……可是……」古君蘭著急地跺了下腳,「可是桑先生指明要你跟他談,否則他根本不考慮幫我三嬸婆動手術啊!我之前和他提了幾次,他都不置可否,好不容易這次他主動提起,怎麼能放棄這種好機會呢?」

  「他很了不起嗎?他很厲害嗎?手術只有他一個人會做嗎?」衛靜雲瞪著直點頭的君蘭,心頭一把火燒得更熾。

  王八蛋桑文生,他擺明吃定她一定得回去向他低頭,瞧他昨天那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他如果不是很了不起、很厲害,怎麼可能在二十八歲那年就成為腎臟科爭相聘請的權威。他現今才三十二歲,名氣卻己經響亮到在世界各地做巡迴醫科學會診。三嬸婆身子不好,檢查出來又是惡性腎腫瘤,如果能請到桑醫生動刀,我們才能少擔點心啊。」古君蘭拉著她的手,好言好語地相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身為老師,不也常常鼓勵學生要多做好事嗎?」

  「拜託!鼓勵他們做好事跟貶低我個人尊嚴去向一個自大狂低聲下氣,根本是兩碼子事。」衛靜雲煩躁地把眼鏡拔下來塞到胸前口袋。

  「頭痛死了!

  「可是……」古君蘭好脾氣的溫白面容泛上一層慌亂,她實在很害怕衛靜雲改變主意。「可是你都已經來到醫院了,為什麼堅持躲在廁所抗議?」

  「我不能做一點垂死的掙扎嗎?」

  衛靜雲的話換來古君蘭的大力擁抱。「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我身邊總是圍撓著貴人,就像我那天如果沒有撞到桑醫生,三嬸婆的手術不會這麼快就出現希望的。」

  「敢情你開車撞了人,還沾沾自喜地撞了個醫生啊!」衛靜雲用手指彈了下古君蘭的額頭,完全拿這個同學一點轍都沒有。「你就是脾氣太好,太熱心助人,所以你那些三嬸婆、四姑媽、五叔公的才會賴定了你。那些人的兒子、女兒呢?怎麼不出面替他們爸媽爭取活命的機會,反而要你一個遠親外戚這樣疲於奔命?難不成他們都等著爸媽翹辮子好拿遺產啊?」

  向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衛靜雲,被一雙小手捂住了嘴。古君蘭苦笑著搖搖頭,「拜託、拜託,千萬別說這些不吉祥的話。我想他們只是太忙了,所以沒有什麼多餘的時間。」

  「是啊,是啊!」衛靜雲的嗓門愈拉愈大,「全是一堆狗屁!太忙了?狗還會說話哩!他們忙,你自己一個人經營花店就不忙嗎?開著你那台小破車到處買花送花,還要接送老人。沒事還撞了個指名要你照顧的紅牌醫生。

  他們忙,你不忙嗎?況且照顧自己的爸媽是責無旁貨的事,中國人的’孝’到了這些人身上全被扭曲了,氣死我了!我一定要教那個王八蛋桑文生答應幫你們動手術,讓你那個三嬸婆長命百歲,氣死那些不肖子孫!」

  衛靜雲撞開廁所的門,氣呼呼拉著古君蘭往外走。

  「算了,我心甘情願的。你別生氣了,可別待會怒火衝衝地又和桑先生吵起來了。」古君蘭安撫地拍拍那張氣得鼓鼓的粉頰。「待會三點的時候,桑先生會希望在醫院的附進公園裏走走看看。他的作息時間一向非常規律。」

  「注重規律、凡事要求整齊有秩序。嗯!他是衛生組長還是生教組長啊。」想到即將面對的惡人,她就一肚子火。

  「哎喲!」古君蘭猛地撞到了緊急煞車的衛靜雲,「你幹嘛突然停下來?」

  「有件事忘了審問你。」她扳正古君蘭被撞紅的下巴,左右打量。「眉清目朗,雖無嬌嬈之氣卻是秀麗過人。你老實說,那個桑文生是不是對你有興趣,否則幹嘛要求你事必躬親?他沒有家人來看護他,我是很能理解啦——因為那張嘴巴太壞!只是,他為什麼不請看護而一定指明要你?」

  古君蘭捂住唇笑了,很衝動地抱住衛靜雲,「我好想念你這種戰車的轟炸聲音!你為什麼不常來看我?」大學開始,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因為被派到同

  一間寢室而結成莫逆好友。衛靜雲豁達熱惰,一張嘴卻不饒人的尖利;而她太過溫吞,從來不懂拒絕二字如何說出口。大學導師說她們倆一個像火、一個像水,火要水來降溫,而水需要火來燃起沸點。

  師範學餃畢業後,衛靜雲走上教職,成為最年輕的校園牽「牛」花——後段班名師;而她卻因為逃離一段失敗的婚姻而躲到美國,當起了花店老闆娘。

  「哪有時間來看你啊!臺灣的教育再失敗,還是需要我這種曙光來讓它出現生機啊!我不在臺灣,我們校長、訓導主任、還有我那群不可愛卻超級蠻牛的學生,會天天巴望到淚濕沾巾的。」衛靜雲很豪爽地拍拍好友的背,不客氣地瞪著一個以異樣眼光看著她們的金髮護士。

  國情不同,對於朋友之間擁抱的接受度就不同。

  亞洲女孩可以手牽手逛完整條大街,開放的歐美洲卻將此視為同性友誼變質的象徵。

  衛靜雲聳聳肩,她才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日子是她在過,為什麼要局限在別人的目光之中。

  「是嗎?他們是喜極而泣吧。」古君蘭的玩笑話引來一記捶肩,她卻依然甜笑地拉著衛靜雲往前走。「說正經的,桑先生對我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他只是覺得我脾氣還不錯,應該可以忍受他。他真的是這麼說的,我發誓。」

  「我又沒有說什麼。」只不過臉上表情可能有些懷疑而巳,衛靜雲輕哼兩聲。

  「他說他不喜歡看護那種機器化的照顧,而我們同樣來自臺灣,讓他覺得相處起來還挺自然的。而且對於我撞到他一事,桑先生雖然心情不佳,卻還是好風度地接受了我是為了閃躲幾個幼稚園學生才不小心撞到他的理由。」

  衛靜雲捏了捏因為沒睡好而發酸的頸背,「奇怪了,你現在說的是我昨天見到的那個桑文生嗎?」

  「他說話是直接了些,而你也是,所以兩個人才會吵起來的。至於他為什麼不找家人來看護他,主要是因為他這回來紐約是來做醫療支援,算是出差,他不想讓在華盛頓的家人擔心。」

  「哦。」衛靜雲又哼了一聲,乍然發現古君蘭的黑眼圈。「你怎麼了?」

  君蘭一失眠就有黑眼圈。昨晚見面時燈光朦朧,沒看個仔細,現下透過窗玻璃的陽光。那兩圈青黑,真是媲美中國國寶熊貓啊!

  「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古君蘭脫口而出。

  「昨天晚上為什麼不說?」衛靜雲眯著跟看著君蘭臉上的淡淡愁緒。

  又是為了她「前」夫吧?

  看過好友那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婚姻之後,她有時慶倖自己並沒有真正陷入「愛情」之中。如果好脾氣的君蘭都會被愛情燃燒成一堆灰燼,那她這種不總口的火爆,豈不要成為世紀末爆炸威力最強的火山嗎?她不要戀愛!她一個人——很好。

  「我忙著說服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有空和你談其他的事呢?不過沒關係,你這回要在這待上兩個月,我可以說到你耳朵長繭呢!」二十六歲的古君蘭笑起來時,依舊有著少女的青春嬌麗。「我們到了。」

  衛靜雲長歎了口氣,盯著門牌上的1218,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她現在皺眉捉腮的樣子,八成像極了班上那群皮蛋學生在面對考卷時的苦哈哈嘴臉。

  「有人在嗎?」衛靜雲拍在門板上的手勁擺明瞭和裏頭的人過不去。

  「這裏是醫院,說話小聲一點。」

  1218的門板打開來,一個身材曼妙、卻一臉青面撩牙的金髮女護士不客氣地用英文輕聲斥喝著。

  吆喝!敢情桑文生先生請保鑣了。衛靜雲挑起眉,硬是瞪著護士,等她讓出一個空位好讓自己走過去。

  英文這種語言,誰規定她一定要懂的!她就是要裝不懂,看這個護士能奈她何?在醫院做大聲婆,的確是件不禮貌的事。不過,那個護士也沒必要用那種鄙夷的目光瞧人吧。

  「對不起。」古君蘭朝護士微微彎了彎身。

  褐髮護士動了動嘴角,轉身面對桑文生時,又是一派的溫柔,「桑先生,需要我推你到庭院走走嗎?」

  衛靜雲睜大了眼,嘖嘖稱奇。原來桑文生還有仰慕者啊!俗語果然沒說錯,情人眼裏果然出西施,這種脾氣超級糟糕的男人都還有人要哩!

  「不需要了,古小姐會幫我的,否則她旁邊那位衛小姐也會’樂意’幫忙的。」桑文生朝護士點點頭,好整以暇地看著衛靜雲表情豐富的臉又開始騷動。

  她今天沒帶眼鏡。長得挺不錯的,姣好的肌膚,一雙因為近視而調不清焦距的濛濛大眼此時正怒視著他。不過嘛,她一身皺巴巴的粗呢襯衫和泛白牛仔褲依然扯不上端正二字的邊緣。

  桑文生搖搖頭,看著衛靜雲再度糟蹋自己——拿起胸前那副足夠嚇死古板圖書館員的土泥色眼鏡,遮住那雙生氣蓬勃的眼眸。

  「喂!你看來好的不得了,反正病房內也有護士,就讓這個白衣天使——」衛靜雲作了個噁心的表情,

  「推你下去走走好了,我們很樂意坐在這裏等你回來,不用擔心我們會擔憂你那只被撞斷的腿。快去吧!快去!再見。」

  她像趕鴨子一樣地揮動著手掌,然後拉著尷尬的君蘭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南茜,謝謝你,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了,我相信她們其中有人非常樂意協助我。」

  褐髮護士在勉強地微笑之後離去,倚在門邊的回眸一笑是風情萬種的。「有事再叫我。」

  「她怎麼不乾脆搬個帳篷在這裏露營算了。」衛靜雲回頭對君蘭說道,卻聽到身後一陣渾厚的笑聲,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人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笑聲很好聽吧!純男性沉穩的醇厚嗓音,跟他本人一點也搭不上邊。衛靜雲搓著自己手上的雞皮疙瘩忖道。她一碰到喜歡的東西、事物時,總是起雞皮疙瘩。

  「古小姐,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今天就讓你這位朋友照顧我就可以了。」桑文生對上衛靜雲總是冒火的眼。在病床上無事可做,有個可以吵嘴的物件倒也不錯,很久沒有人敢和他抬杠了。

  「她沒事,我有事。我先走了!」衛靜雲突然站起的身軀,被君蘭一拉又回到了沙發上。

  「三嬸婆的命交在你手上。」古君蘭低聲說著。

  衛靜雲洩氣地呻吟一聲,很不淑女地歪著脖子做了個「我命休矣」的粗魯表情。

  「過來扶我吧。」一句命令自病床上丟了下來。

  「你自己應該可以滾下來的。」話才出口,她的大腿就被擰了一下。衛靜雲只好帶著一百二十萬分的不瞞走向病床,眼帶凶光地注視著桑文生,「是你要我推你去散步的,發生什麼意外,你自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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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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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姓桑的,我警告你,你把你那張臭臉給我收回去!遲到二十分鐘,你就擺出這張僵屍臉,要是我遲到半小時,那你豈不是要變成異形了。」

  衛靜雲的大嗓門在桑文生寬闊的單人病房中聽來分外宏亮。

  「遲到就是遲到,別扯一堆話來模糊焦點。」即使躺在床上不能活動,桑文生醋寒而青黑的臉色仍足夠凍死正常人。

  不過,眼前活蹦亂跳的大眼娃顯然扯不上「正常」的邊。因為衛靜雲兇狠地把輪椅椎去撞牆壁後,就以一種流氓找人打架的痞子樣向他走來。

  「我遲到是因為有個臺灣歐巴桑跟旅行團走失了,我帶她去警察局。」她指著他高傲的鼻骨吼了兩句。

  「有閒情逸斂當你的善心人,你就該提早出門,省得纏上一堆莫名其妙的意外,耽誤了時間,還敢說出一堆自以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揉著抽痛的右側太陽穴,詛咒了聲。

  該死的感冒,讓他的偏頭痛倡狂地敲打著他的神經。而那個女人,還不知死活的在他面前亂吼亂叫!他發紅的眼瞟向她——

  「你是這幾天點滴打太多,血液裏改流酒精了嗎?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如果沒有人願意對需要援助的人伸出援手,我們整天掛在嘴邊的愛、和平、希望,都是一堆狗屁——」衛靜雲開始她的拿手好戲——訓話。

  一個月沒叨念學生,嘴巴有點癢。

  「滾出去。」平地一聲吼雷,成功地堵住那張快速蠕動的唇。

  桑文生俯下頭壓住幾乎快炸開的太陽穴。

  「你生病了?」她降低了音量。桑文生的臉色好蒼白。

  「滾。」他暴戾地將床頭邊的兩根拐杖筆直地射向門口。

  桑文生生起氣來真的很嚇人,但,被嚇的人絕不姓「衛。」她忖道。

  衛靜雲盯著他的眼睛瞧,迥異于全然外雙或是純粹的單眼皮,桑文生的眼瞼是一雙一單的組合。

  嗯,頗有異教神扯的神秘意味。不過他現在的模樣,扭曲臉部肌肉、青筋浮現、鬥大冷汗滴落,比較像是因為犯罪而被處以極刑的神。她推了下下滑的眼鏡,專心地看著桑文生。

  想她也是很有同情心的。衛靜雲順腳把拐杖踢到牆角,關心地朝他走去。

  「要不要叫醫生?」

  「不要。」桑文生咬緊牙銀等待另一妓臣大的抽痛襲討腦幹。

  「要不要吃藥?」他似乎很難受。衛靜雲正經了臉色,抽了張紙巾想為他拭汗。

  「不要。」他倏地推開她的手,拳頭握緊至指關節發出青色的筋脈。

  「要不要幫你按摩一下?」

  「不要。」他狂吼了一聲,雙手抱住自己的頭。

  「什麼都不要,你想痛死嗎?」看到他痛到無力反駁,她放低了音量,嘮叨的嘴倒是沒停:「你給我躺好。你就算瞪我蹬到眼珠子掉出來也沒用,病人還不懂得做病人的本分,想連累別人啊。」

  衛靜雲忙著讓他發涼顫抖的身子躺至墊高的枕頭上。

  「閉嘴,不然就滾出去。」在劇痛稍稍減退幾分後,他疲憊地閉上眼,讓額上那雙溫暖的手拭去他臉上、頸間的汗水。

  「你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忘恩負義。」她捏捏他繃緊的後頸,反復地推揉著直到他眉間擰起的皺折不再。

  桑文生沒開口,微張開的眼對入她鏡面下好奇的美目。

  她竟未因為他的怒吼而轉身離去,這個脾氣暴躁的女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嘛!桑文生試著想從她的雙瞳中找到不耐煩,卻意外地看到她一臉的關心。

  這女人,就是嘴巴惡毒了些。

  「我臉上有青春痘還是小鳥大便?你盯著我瞧幹嘛?」

  「一般女人會當我這目光是迷戀的象徵。」他深吸了口氣,在一陣狂烈的痛楚掃過以後,頭痛減輕了些。

  「哈。」衛靜雲毫元形象地仰首大笑一聲,「你如果覺得我豔若桃李、美若天仙,你早就在十天前見到我時就迷戀我了;況且我才不指望你迷戀我,反正青菜蘿蔔各有所好,我的五官端正、四肢正常就美到冒泡的地步了。起碼我的右腳現在就比你的漂亮多了。」

  她斜看了他腳上一層厚厚的石膏,大笑兩聲。

  桑文生皺起眉,忍住眉心間疾竄而上的疼痛。

  「你是不是豔若桃李、美若天仙,你心裏有數。你瘦的跟竹竽沒什麼兩樣,服裝品味又其差無比,一嘴比九宮鳥還聒噪。全身最值得看的一雙眼睛又被一副連老處女都不願戴的醜鏡框擋了大半,你怎麼不乾脆戴副蛙鏡出門。」

  「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嘴巴太賤,是極度惹人厭的。」她說。

  「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正好可以當成’五十步笑百步’的例句。」他回敲道。

  兩雙固執的黑眸相對,突然都笑開來了。兩個成年人像國小學生一樣地賭氣、鬧彆扭,還真「成熟」啊!

  「很高興我的尖酸刻薄,可以當成治療頭痛的特效藥。」她抿著唇邊的笑意,笑得自在。衛靜雲忽而抓了抓頭髮,不解地打量著他,「你是練功練到走火入魔,導致全身筋脈逆轉嗎?」

  「你是剛才走在路上被雷劈到,燒壞腦子了嗎?」桑文生挑起一眉問道,拇指則抵住仍抽動的鬢邊,「你常問這些沒頭沒腦的問題嗎?」

  「拜託,我是就事論事。」衛靜雲學他也將柳眉一揚,「你受傷的是腳,頭卻痛得活像被人用小稻草人詛咒了一樣,不是筋脈逆轉,要怎麼解釋。」

  「偏頭痛跟著我十多年了。」

  「為什麼不吃藥?」

  「吃完藥之後會有無力癱軟的副作用。」他厭惡那種失控的感覺,所以除非是痛到人撐不下去了,否則?也絕不吃止痛錠。

  「反正你現在又不能四處走動,也沒有什麼大手術好傷腦筋,吃藥昏睡跟躺在床上因為過度無聊而睡著有什麼不同?真搞不清你的大腦在想什麼。」衛靜雲走向浴室檸了條毛巾,嘴巴不忘她隨時隨地發言的刁慣。

  「當然不同。一個是自主性地睡去,一個則是在藥力發揮下不得不昏睡。」劇烈的疼痛己過去,只剩下些微的昏眩。桑文生放鬆地垂下雙肩,倒入被褥之間,任她將冰涼的毛巾覆上他的額。

  「謝謝你。」他低語著。

  「啥?」為他拉整毛巾的她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敢問閣下說的是’謝謝’二字嗎?」

  「你認為是就是吧。」再睜開眼時,已不再有火藥味的眼瞳是黑亮的。

  「這算英雄難過美人關嗎?」她樂的拍了下他肩膀。

  對於桑文生與她相同程度的尖酸刻薄,她總也不好批評什麼嘛!

  「你高興到胡言亂言了嗎?美女在哪?」沒見過哪個女人比她還不懂得含蓄的。

  絲毫未見女人味的寬大運動格子衫與粗呢長褲掛在她清瘦的身子上,看起來就像個欠缺女性覺醒的女人。在衛靜雲來不及防備前,桑文生伸手摘下了她那副礙眼的眼鏡,手卻不自禁地撫過她嬰兒般的肌膚。

  「桑狗熊,把眼鏡還我。」她傾身向前想出手奪回眼鏡,一不平衡卻把身子全貼到他的胸口。她的眼鏡,依然被高舉在空中。

  在她眯起眼打量他時,他憑恃著優勢,打量著她,也呼吸著她身上獨特的氣息。沒有一般女人沾染了化妝品的香氣,她的身子只有嬰兒一樣的馨香,屬於柔軟、純真的一種淡淡馨香;一種和她的談吐完全搭不上邊的少女感覺。

  「你到底還不還我。」衛靜雲用力撐起身體,拼命告訴自己,耳朵發熱是因為生氣,而不是因為他胸膛溫厚的感覺,讓她意會到他是個男人。

  她搓著自己的手,想摩擦掉那些雞皮疙瘩。要命,她是不是真的有些喜歡他啊?

  「若是不還呢?」失去大眼鏡的她多了分茌弱的氣質,衛靜雲的瞳眸少了焦距後顯得迷迷濛濛。他的胸口莫名地抽動了下。

  「中國有句古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最後一個「到」字還在喉中尚未發音,她的手就搶上他的手,打算一舉奪回眼鏡。

  「哪種報應啊?衛小姐。」成功地向後一閃,讓她的手落了空,也讓她的嬌軀再度淪入他的胸膛之間。

  此時趴臥在他胸口的她,看來就像依偎情人的女子。

  是他的心跳快還是她的心跳快?衛靜雲頓時覺得呼吸不甚順暢。

  連忙離開她並不熟悉的男人胸口,她不客氣地一拳捶向他的胸口,在聽到他吃痛地悶哼一聲後,立即伸出手來。

  「還不還我。」

  桑文生長歎了一聲,將鏡腳拉開,傾身為她掛上眼鏡。

  彼此的臉龐,近到一轉頭就能引發吮吻的衝動。

  將她頰上的一絲髮拂人耳後,他輕觸著她屬於女性的柔軟面容。

  「呵呵呵——」她故意粗獷地大笑起來,因為心臟幾乎快跳出胸口了!「你是要跟我玩那種看誰最先笑出來的遊戲嗎?」

  衛靜雲乾笑著向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聞不到他幹淨的肥皂味。縱使男女之間的經驗太少,她依然知道兩人之間的曖昧早已逾越「朋友」二字。

  桑文生交叉著雙臂,沒有出聲解釋,也沒有試著打圓場。她的眼中有著靦腆、有著慌亂、有著抗拒、有著不安。而他,掩飾的比較好。

  「在臺灣有沒有男人沒被你的尖牙利嘴嚇走的?」他狀若無事地拿起一杯水,將每天定期吃的消炎劑吞人口裏。

  「目前為止沒有。那……」她咬住下唇,卻還是問出了口:「你呢?有那種勇氣十足的女人等在某個角落嗎?」

  「我結過婚。」簡單四個字帶過一年的婚姻生活。

  「哦。」意料之外的答案讓她睜大了眼。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觀望著他似乎並未有傷心神色的表情,??地開了口;「我可以問一些問題嗎?」

  「什麼樣的問題?」桑文生往後靠向衛靜雲為他拍松的枕頭,淡淡地說。

  「你什麼時候結婚的?她是什麼樣子的人?你們為什麼會在一起?為什麼分開的?她現在在哪里呢?」看著他眯起了眼,她??地追加了一句;「當然,你可以全部都不回答。」

  什麼樣的女子會被他欽點為妻呢?

  「我們兩年前結婚的,分開已經一年多了。她很年輕,很可愛,和你一樣是臺灣人。結婚的原因,是因為那年我三十歲。」桑文生沒有多談那失敗的一年婚姻。他這輩子最不按照他生涯規劃的一件事就是婚姻失敗。

  「為什麼是三十歲?那一年男人的荷爾蒙會失調,進而產生結婚的衝動嗎?」她不解地看著他,目光卻瞟到他擺在一旁的電子記事本。

  桑文生作息的時間、排定的手術、未來一個月預定處理的大小雜事,全記錄在他那本電子記事本還有備份磁片裏。他的每一日都是有規律且計畫周全的,除了天災人禍之外,他大概掌握了他的每一步未來。

  不會吧?衛靜雲望瞭望電子記事本又看了看他,試探性的問道:「你的人生計畫是三十歲結婚,所以你才結婚?」

  「對。」他直言以對,不認為這種想法有何不妥。

  「就因為覺得該在三十歲結婚,所以你才結婚?我正式宣佈我被你打敗了。要是你在那一年一直沒有遇到一個喜歡的物件呢?」

  「換個角度來定義婚姻,婚姻可以說是一種條件論。我理性地開出我的條件,而符合我條件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沒有。」

  「那麼感覺呢?你的感覺呢?她的感覺呢?婚姻是要長久經營的,沒有感覺如何去維持一輩子呢?」她搖著頭,不贊成他這種偏頗的想法。

  「我自然不會找一個我厭惡的女人做妻子,這些早列在我的條件之中。」

  「她呢?她知道你的想法嗎?」

  「完全清楚,而且善解人意、甜蜜可人;並且願意跟我到美國。」桑文生輕咳了聲,不願再提到他的婚姻。

  這些日子的行事失序,還不夠他心煩嗎?

  「那你們為什麼分手?」她將手插入口袋中,在室內晃來晃去。

  「我們還是好朋友。」桑文生不願正面回答她的追問。

  不想開口說出他們夫妻間因為刁慣迥異而導致的不快過往。

  「我還是覺得那樣不好。」她突然走到他面前,很認真地對他說。

  「什麼不好?」

  「按照行事曆過日子不好啊!一點樂趣都沒有。你沒有聽討,人類因為夢想而偉大這句話嗎?」

  「我只知道光靠夢想是成就不了大事的,夢想需要持續的計畫與不斷的努力,才能化為實際的作為。」桑文生堅定地說。

  衛靜雲膠著手指,對於他的話仍不予苟同,卻不想花力氣去和他爭辯什麼。何苦為難自己呢?

  反正,她是臺灣的教書人,他是美國的大醫師。

  相逢,不過只是淺淺的緣,不會更多、也不會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什麼。

  不知何故,這個想法讓她垂頭喪氣地走向窗臺邊的那把椅子,不再說話。而他,則看著她身後的天空,從日暮的金黃到晶亮的星斗——

      ※    ※    ※    ※    ※    ※

  「姓桑的,你的生活作息活像幼稚園學生一樣;准時上課、準時吃點心。小朋友還會因為午覺尿床而延誤時間表,你卻比他們還遵守標準時刻,你的日子一點驚喜都沒有!要知道火車有對候也會誤點,你幹嘛那麼一成不變?」

  衛靜雲推著桑文生停在公園內的涼亭邊,推了一個多月的輪椅,桑文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唯一的傷處還是那條即將拆石膏的右腿。

  鬥嘴的兩人依然在鬥,只是多了幾分聊天的意味。

  雖然衛靜雲絕對不願意承認,對於每天下午到醫院來陪他的這段時間,她是有那麼一丁點期待的。

  「生活中總有無法控制的意外發生,譬如被撞斷腿,被迫延後九件手術;譬如被一個冒冒失失闖進門的辣椒弄得一屋子辛辣。」桑文生回嘴。

  他不認為他每天固定八點起床、九點看書、十一點看報、下午三點散步、五點看新聞一這種生活有什麼不對。

  他喜歡掌控自己的生活。

  「不喜歡吃四川的辛辣,就改吃美國大漢堡啊!不高興就別叫我推輪椅啊!我想那個身材惹火的南茜,一定非常熱衷於這門差事的。」吹著三月裏爽適的春風,衛靜雲仰著頭讓風拂過臉頰,舒服。

  美國的月亮不見得比臺灣圓,不過空氣倒真的比臺灣好太多了。泛著草香的新鮮氣息,如果能打包回臺灣該有多好!

  「人的潛意識裏都有些被虐待傾向,由我就可以得到證明。」當初堅持要古君蘭身負看護之責,就是看上她的好脾氣,卻怎樣也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心血來潮,卻讓衛靜雲這抹辣椒在他旁邊待了這麼久。

  桑文生盯著她眯著眼一臉陶醉地躺在草地上,他不厭其煩重複地說出叨念了數天的話;「草皮不乾淨,人和動物在上頭走來踏去,不要躺在上頭。」

  「嘿,誰有被虐傾向啊?我活該大老遠從臺灣坐飛機到這裏讓你糟蹋啊?真搞不懂你一個大男人,潔癖卻比女人還嚴重。臺灣的衛生署、環保局應該請你回去當督察人員的。」她照樣在草地上翻了個身,趴在一片綠意上盯著他瞧。

  「你現在總算可以告訴我你的工作是什麼了吧?」先前她以不熟識為理由,怎麼樣都不願說出她的職業。

  衛靜雲猶豫地打量著他,「你保證不會笑我?」

  「保證。」我只會大笑。桑文生認真地下了承諾,也認真地盯著她那副愈來愈順眼的大眼鏡。

  因為在醫院百般無聊?

  因為人與人之間真有所謂的緣分?

  所以,不喜和陌生人相處的他,歡欣於她的來臨,因為他不曾與哪個異性相處如此融洽過,己分手的雅妮是個例外,他將雅妮當成妹妹看待。不過——

  衛靜雲卻是個意外!

  「你幹嘛那樣看我?又要嫌我穿著隨便,還是我身上真的沾到了什麼髒東西?」在他沉思的注視之中,她不自在地蠕動了下身子,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再度蠢蠢欲動。

  那天過後,他們的話題愈來愈深入。但是彼此的眼光,卻愈來愈不敢四目交接。

  「沒事,只是很好奇你的職業。」在她低下頭時,他凝視著她的身影。

  「聽好了,不要從輪椅上跌下來,我可沒有太多個禮拜跟你在這邊耗。」衛靜雲深吸了口氣,翻身坐了起來。她皺了皺鼻子,目光此時緊盯住他的臉龐,雙手也早做好打人的預備動作。

  「難道你是有名的女槍匪,還是國際大盜?說個職業還這麼扭捏。」桑文生的聲調降成幾分沙啞。

  陽光灑在她有些赧然的容顏上,他的呼吸頻率卻因此有些不穩。

  和衛靜雲在一起對,他的快樂來得容易。

  而他,甚至想不起來一向早熟的自己,在哪段時期曾縱情於這種輕鬆的歡樂裏。他不免拿雅妮的甜美和衛靜雲相較,卻不由地傾向這張表情豐富的臉孔。

  和雅妮朝夕相處了一年,和衛靜雲卻不過認識一個多月。

  只是一這些日子來兩人隱約都在閃躲著。

  閃躲著什麼?

  閃躲那些莫名佔據心頭的元素,閃躲那些還未開始卻可以預見的分離未來嗎?桑文生勾起一抹苦笑地望著她。

  「不要打斷我的話,我需要很大的勇氣。」尤其在知道一定會被人嘲笑的情形之下。衛靜雲撇了撇嘴角,沒空注意到他有些怪異的表惰。

  「我只說一次——我是國中老師。」

  「什麼?」桑文生方才的悲愴情緒在此時消失的一幹二淨。他的表情活像聽到外星人攻打地球。

  衛靜雲沒好氣地抱住自己的雙膝,不去理會他那霞驚的表情。

  「奇怪了,誰規定當老師的人一定得要溫良恭謙、不溫不火,還得穿著中規中矩又沒特色的制式套裝?」

  「天啊!她說的是實話,可是我還是無法相信她是個老師。」他大笑對著天主說話。

  她是如何在講臺上揮動她的教鞭?像他平日所見的張牙舞爪,霹靂叭啦地將學生訓到大氣都不敢吭?還是扳起面孔,用她那幅又土又老的眼鏡,偽飾她身不安分的骨?

  他好奇!非常好奇!

  桑文生撫著額,不客氣地大笑著,平日嚴肅的臉部線條因為笑容而放鬆,雙眼閃亮地露出一口白牙的他,多了幾分「年輕」,一種沒有人會用來形容平時老成而穩重的桑醫生的形容詞。

  「再笑啊!待會臉部肌肉抽搐連帶牽動大腿神經,讓你那條一點都不值得人同情的腿二度重傷。」衛靜雲不滿地看著他上揚的嘴角,腦子中卻亂成了一片。

  他們是朋友,非關男女戀愛的朋友,不是嗎?

  那她為什麼苯呆呆地站在這裏「欣賞」他開心的笑,而且「欣賞」的想一把抱住他,就像抱住鄰居家可愛的狗一詳。很緊很緊、喘不過氣來的那種擁抱。

  「惱羞成怒了。」他推著輪椅到她的面前,笑看她出神的臉。

  衛靜雲猛然回過神,立刻用大聲吼叫掩飾內心的不安。

  為了掩飾心虛,她氣鼓鼓地單手叉腰站到他面前,不客氣地用手指戳著他因為大笑而震動的肩膀。

  「我哪一點不像老師了?你倒是給我一個理由啊。要知道我可是我們學校大力吹捧的明星老師,如果學校一日沒有我,校長可能會以淚冼面。」

  「你罵人技巧還真是高明啊!」正打算摩拳擦掌讓他好看時,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地握在掌中。

  衛靜雲盯著兩人親密交纏的十指,一時分了心神。她眨了眨眼,抬頭望向此時已斂去笑意的桑文生。

  心口怎麼亂七八糟地怦怦跳?鼻子也變得跟獵犬一樣地敏感?除了消毒藥水之外,他身上的淡淡男性氣息竟有些惑人。他的眼瞳平常就是這樣炯然地讓人不敢逼現嗎?

  不行!再用這種姿勢和他對看下去,她可能會開始幻想他們的小孩長的像誰!

  天知道,他們是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湊在一起的!

  「呃——」她吞吞吐吐地囁嚅了半天後,毅然決定用力的把手抽回來。

  桑文生緊握住了她的手掌,不許她縮回。

  「做什麼?」衛靜雲大吼一聲,結果卻嚇到了自己。

  因為實在吼得太大聲了!

  她拍拍自己因驚嚇而快速跳動的胸口,丟給他兩丸衛生眼。手抽不起來,至少身子也要離他遠一點。

  「有時事情不是躲避就可以解決的。」他扶住她的後腦,兩人的呼吸頻率漸漸混亂成一片。

  「那該一怎麼辦?」她的腦袋渾噸沌的,想不出解決方法。

  桑文生的眼睛仿若有勾魂攝魄能力一般地控制了她的視線,讓她只能任著他取下鼻樑上的眼鏡、讓他的手撫上她的背脊。

  「我們該面對它,二十一世紀的男女要有嘗試的勇氣。」他更形低嘎的嗓音有著催眠的魔力。

  衛靜雲透討近視眼看見他眼中的自己。多暖味的距離啊!

  「你,同意我的話嗎?」男性的侵略氣息已攻佔至她的唇邊。

  她不自禁地舔舔乾澀刺痛的唇。在他放棄掙扎的呻吟還未化成聲波之前,她領先將唇貼上他溫熱的唇瓣。

  「這麼解決可以嗎?」在衛靜雲開口說了這句話後,主導權卻再度落回他的手中。

  熱情的親吻是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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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4-30 02:1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以為自己不是小鳥依人的那種類型。

  然而,此時的她,卻像蜘蛛密實地黏在蜘蛛網上頭一樣地躺在他的胸口。

  這種感覺其實還不壞。

  她伸手托著腮趴在他的胸膛上尋找最適合久臥的姿勢。天曉得一個外科醫師還能有這樣一身結實而有彈性的肌肉,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女人,不要動來動去的。這樣我沒法子看書。」桑文生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醫學雜誌。

  「男人,不要動來動去的。這樣我沒法子睡覺。」衛靜雲學他長歎了口氣,乾脆爬起身跳下床,順便贈送他一個免費的鬼臉。

  「你能不能純粹開口說話而不和我抬杠啊。」

  嘟,嘟。電話聲響起。

  「我保證在你接電話的時候,不和你抬杠,這樣夠義氣了吧。」她捉起電話,塞到他耳釁。

  「我是桑文生。」桑文生捏了下她的鼻尖,在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時,表情竟又溫和了幾分,是雅妮!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是個女人耶!隱約聽到女子軟軟的嗓音,衛靜雲不禁好奇地往聽筒湊近了幾分。

  「我沒事了,很快就要出院了。」桑文生帶著安撫的口氣繼續對著話筒說道,同時伸手敲了下那顆幾乎快黏到他耳朵旁的腦袋。

  「含蓄」二字在衛靜雲身上,是種絕跡的行為。他攬過她靠在肩頭,大方地讓她分享談話內容。

  「要不是我打電話到醫院找你,發現你因為車禍而取消了所有手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讓我和媽知道啊。」電話中銀鈴般的女聲透露著高度的關心,「真的不要緊了嗎?你怎麼都沒說,我最少可以過去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啊。」

  「小朋友。」桑文生注意到衛靜雲攢起眉的模樣。

  「你自己的生活起居都打理不好了,我的就不敢煩勞你了。」

  「文生,你撞壞腦袋了嗎?」女聲懷疑地追問。

  雅妮的話換來他一個微笑,「此話怎說?」

  「如果不是撞壞腦袋了,你怎麼會聽起來很開心的模樣。你最痛恨行程被打亂了,不是嗎?」以前只要事情有一點小耽擱、小瑕疵,文生冷靜的面貌就會剝落。

  「如果有意外的收穫,我不介意重新編排我的規劃。」桑文生以手背撫過衛靜雲凝脂一般的肌膚。

  僅僅是看著一個人就會產生幸福的感覺,這樣的悸動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直到遇見了衛靜雲。

  「醫生幫你洗腦了,對不對?」雅妮的叫聲透過話筒傳遞著她的不可思議。

  「也許吧!家裏一切都好嗎?」桑文生解開衛靜雲用橡皮圈胡亂劄住的馬尾,引起她的怒視。趁著她手忙腳亂地重新綁回頭發之際,他乾脆把橡皮圈往床外一丟。

  她簡直是在糟蹋她的容貌。

  「文生,你還好嗎?我怎麼好像聽到你悶哼了一聲?」雅妮不解地問。

  「沒事。」只是被一口利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而已。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媽很好,小光也很好,還是繼續在存他的錢、攢他的銀子。我們去看你好嗎?」

  「不需要了。我過幾天就出院,出院後結束手邊幾個手術後,我就回華盛頓了。」話才說完,他和衛靜雲的視線卻就此焦灼。

  這些天總也不提別離,但日子卻仍舊不留情地往前行進啊!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哦。」女聲在掛電話前仍不忘叮囑著。

  「你也一樣。再見。」

  掛上電話,桑文生一語不發地緊擁住衛靜雲,力道幾乎揪痛了彼此,卻沒有人開口抱怨。

  擁抱至少可以分激些內心的痛楚。依偎著,起碼還能感受到擁有啊!

  「原來你真的沒讓家人知道你住院的消息。」衛靜雲突然冒出話來,像是想打破僵局似的,她不習慣傷感。

  「怎麼知道我在和家人說話?」不同意她抗拒地輕推著他的胸膛,桑文生沒有讓兩人之間留下太多的空隙,「那個女孩子不是我的家人。」

  「你們很熟嗎?」衛靜雲低低地問,臉上有著徘徊不去的輕愁。

  「她像我的妹妹一樣。」桑文生捧住她的臉頰,細看她每一處的表情變化,「開口發問,是因為沒話找話說,還是因為想知道她是誰?小辣椒不會突然醃了醋吧?」

  「沒什麼理由吃醋。那個女人是不是我的戀敵其實並不重要,對不對?我們似乎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蹉跎、浪費,一寸光胡一寸金。」她臉上的笑,不再燦爛。在他臉上浮過一絲痛苦時,她迅地跳下了床,自顧自地走到窗前看著一片綠地。

  「你是什麼意思?是認為我的石膏才剛拆,你就可以翻臉不認人了?」桑文生撐著拐杖,緩緩地走到她身後,有力的手臂捆擁她入懷。

  故作風趣的話,更顯出彼此的傷懷。

  「我來紐約一個多月了,最熟悉的地方竟然是君蘭的家,還有醫院的病房。很好笑吧。」她順著他的手勢偎入他懷中,頭依靠在他的頸問。

  「我後天出院之後,陪著你四處走走,好嗎?」親吻她的額間,他的溫柔總在不經意之間顯現。

  「你忘了你那些已經排得沒有縫隙的手術了嗎?你不是最討厭行程被擾亂。」

  「該死的。那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你一個月後就要回臺灣,而我兩個星期之後就該回華盛頓了。」煩躁寫在他的臉上。

  活了三十二年才知道何謂「戀愛」對他來說一切並不算遲。但,他卻必須懊惱自己和她沒有足夠的時間、空間去經營這場感情。

  該說一切都是緣分嗎?

  若他與靜雲只是短暫的相處,那麼兩人之間想來只會以咆哮對吼做結束。主觀性都很強的兩人,只會對彼此留下最惡劣的印象,而他們在日後想起對方的同時,也只會順道浮現一些兒童不宜的罵人字眼。

  然而,命運卻註定他被撞斷了腳,間接造成了他們必須長久相處的情況。他,畢競喜歡上了她。

  桑文生低吼了一聲,摘去她那副礙眼的鏡架,逕自攫取住她的唇。火熾的吮吻纏綿,最少可以暫時的忘卻那些煩人的未來。

  她呻吟了聲,主動地迎含著他的熱情,耽溺在彼此互相碰觸的快感中,直到兩人都感到不再寂寞,直到愉悅讓他們喘不過氣,他們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對方。

  「知道嗎?古人談情說愛其實比現代人來的快速,因為他們相見的時間不多、相聚的日子也不長,所以他們必須速戰速決地訂下他們的愛情盟約。」衛靜雲凝視他的雙眼,氣息未穩地說。

  「唐朝有個叫崔護的男人為了曾經驚鴻一瞥的女子寫下’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想他該是個傻子,沒人要他等那麼久,可以和挑花相映紅的女子,也不只那一個。」

  「他也許是個傻子吧!很多時候,男人要的只是那特定的一個。」桑文生聽出她話中的悲傷,他低沉而認真地說:「留下來。」

  「為了什麼留下來?為什麼留下來的就該是我?你為什麼不跟這我回臺灣?」她苦笑地搖搖頭,一向活力充沛的眼眸此時卻帶些迷蒙的感傷。「你有你醫師的工作,我也有我教師的身份。你離不開美國,我也丟不開臺灣。」

  「只要有心,事情一定可以解決的。」他扳正她的臉,不想看她這種洩氣的模樣。

  「怎麼解決?當彼此是一年見上幾次面的假日情人嗎?」她咬住自己的手背,胸口猛地揪疼了起來。「你當初走路怎麼不小心一點,幹嘛要讓君蘭撞到!你沒事要我當你的鬼看護做什麼,不見面那麼多次,我們現在就可以輕鬆一點說再見了。」

  「講理些,我的生涯規劃中也不曾預計我會在三十二歲這一年談戀愛啊。」桑文生按住她的肩,嚴肅地說。「如果說你亂了陣腳,那我豈不是全盤混亂?你知道我的生活方式。」

  「談戀愛該是年輕人的玩意,我們兩個人幹嘛也卡在這個關卡呢。」她試著開心地微笑,卻只能勉強地扯動嘴角。

  「你愛教書,美國有足夠的學校讓你發揮。」他試著和她談判。

  「我希望在自己的土地上教導我熟悉的人民。」

  衛靜雲的反駁讓一切又回到原點。

  「一定有辦法解決的。」他不要這段感情莫名地消逝。

  「一定有人要犧牲的。」衛靜雲拂開他揪結的眉心,凝視他固執的眼瞳,「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我們還沒有相處太久,現在分手總比以後分手來的容易些。」

  他的個性那麼強,根本不會考慮放下美國的工作和她到臺灣去的,而她又偏偏是個戀故土的人。

  一場假日戀愛,該是最適含他們的方式。

  「你為什麼要一再地潑我冷水?」桑文生粗暴地推開她;轉過身扯平衣袖上的皺折。都留下痕跡了,還能拂得平嗎?

  「我喜歡無理取鬧嗎?」他頎長的背影寫滿拒絕,看的人怒火勃發,衛靜雲說話的嗓門也跟著提高。

  只是,那尖銳的語調中竟有著連她自己都可以明顯察覺的顫抖。

  桑文生繃緊臉孔,握緊拳頭,壓抑擁她入懷的沖動,「我們已經過了憑感情行事的年紀,也許我們彼此都該冷靜些。」

  他瞪著屋內令他生厭的一室白色。

  文生在下逐客令嗎?她扶著牆緩綴地往前走,「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會離開的。」

  「不許走。」帶著傷腿,他依然移動的快捷。

  在她的手握上門把之際,桑文生狂風般地將她掃入他的懷中,雙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貼緊在他身上,仿若欲將她全然揉入他的體內一般。

  「現在不走,以後終究還是要離開的。你剛不也說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地想想,不是嗎?」衛靜雲閉上眼,不要自己受到他的影響,即使眷戀他胸口的溫暖,即使瞞天過海的痛苦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

  「冷靜個頭!我如果在面對你對還能冷靜思考,那麼我就不是真正地愛上你了。」他箍住她的臂膀乍然收緊了幾分。

  衛靜雲咬住唇,不讓自己的嗚咽溢出口中。他說愛她呵!

  極度痛苦與極度快樂種複雜的情感,原來是可以並存的。愈在乎對方,愈希望從對方口中聽到愛情的承諾,就愈放不開手讓對方離開。

  她捉住他胸前有著乾淨味道的白色病人衫,把整個臉龐全埋在他的心跳之上。

  多麼希望他就是那座她可以停泊的港口啊!

  桑文生憐愛地用手掌捧起她的頰,讓她眸中的不忍與他眼中的堅決相對映。「我不讓你走。」

  「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過日子,你知道的。」她的隨性總有一天會成為他規律生活中的污點。

  「習慣是可以改變的。」

  衛靜雲伸手輕觸著他右眼深遭的雙眼皮摺痕。「傻文生,習慣可以改,個性卻不能改。我會記得你曾經這樣為我執著過,我也要你記得曾經有一個衛靜雲,用了全心地愛你!我愛你、愛你、愛你——」

  她的低喃被他的唇堵住,他的悲慟甚至吻痛了她的唇。

  別離的吻是傷感而苦澀的。

  「真的愛我,就留下來。」他撫著她親吻過後而紅潤的雙唇。

  「在不曾碰觸到柴米醬醋等等瑣事時,我們的愛情會是美麗的回憶。」衛靜雲偏過頭親吻了他的手背,

  「文生,你願意和我談談你以前的婚姻嗎?」

  「你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分手?如果你當真是為結婚而結婚的話。」她澄澈的眼直視著他。

  她大概可以猜得到文生離婚的原因。她只是很殘忍地要逼他面對現實、面對他們並不適合永遠在一起的事實。

  「我以為她會成為我理想中的妻子,在我回家時可以有著一個井然有序的住宅環境。奇怪的是,她學的是會計,可以輕鬆地做出一份財務報表,卻永遠無法知道煮飯的火候該用幾分。她對於家事一竅不通,或者該說她沒有這方面的天分。而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所以我克制我自己別把脾氣發到她的身上。為了報答,我帶了她們一家子到美國來,我知道她己經盡力想把事情做好了,但是,要求完美的我卻無法阻止我的不悅出現在我的言語、動作上。」

  桑文生面對著她,說完他一年的婚姻生活,原本置於她腰間的雙手,狠狠地握上了她的肩。

  靜衛的眼中有著了然的悲哀,她真的以為他們兩人會重蹈他婚姻的覆轍嗎?

  「說完了你的婚姻,你懂得我的心情了嗎?也許我們根本不該跨越’朋友’那條界線的。」肩上的大掌擰疼了她,衛靜雲卻沒有一絲退卻。

  「那並不相同。因為我對她沒有愛情,我純粹將她設定成扮演妻子角色的一個人,所以我不能忍受她達不到我的標準。」

  「只要你仍然是那個完美主義的桑文生,這種情形就一定會再發生。」

  「我對你的包容會比她來的更多!」惱怒飛上他的眉間,他氣憤她不願給彼此一個機會。

  「如果真的比較包容我,你不會只是要求我留在這裏,你根本不曾有過到臺灣發展的念頭不是嗎?你也是國中之後才移民到美國的,你對臺灣這塊土地不曾有過任何付出的感情嗎?」她昂起下顎,想推開他的胸膛。

  「不要岔開話題。」冰霜逐漸罩上他的臉,他粗暴地扯住她不停掙禮的雙手。

  「我是就事論事。」她扭轉著被制住的雙腕,倔強地回嘴。

  兩個易燃物擺在一起,一丁點的火苗都可能引爆成巨大的毀火。

  「桑先生,我是古君蘭。」門外禮貌性的輕敲,澆熄了兩人的怒火。

  衛靜雲凝眸注視著他跋扈而不妥協的黑眸,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吻取他最後的溫度。

  「桑先生,你在裏頭嗎?你沒事吧!我可以進來嗎?」

  門外的催促聲,讓他扣住了衛靜雲的後頸,加深了那個吻。

  「君蘭,我馬上幫你開門。」深知好友容易擔心的個性,衛靜雲對門外喊話著,手掌卻始終留戀在他的身上。

  「文生,你和你妻子分手後,感情反而更好了,對不對?」

  桑文生動了下嘴角,勉強地點點頭,右側的太陽穴緩緩地炸開一層痙攣似地抽痛。

  「希望我們倆也是如此。我們都太主觀,也都需要一個完全包容我們彼此的伴侶。我愛你,卻無法與你和平地相處上一天。家,該是個溫暖的火爐,而不是對捉廝殺的戰場。」她瀟灑地拍拍他的肩頭,卻不明白自己這個舉動是為了安慰誰。

  他鬆開了手,最後一次為她拉平上翻而不馴的衣領、最後一次為她整理那頭有個性卻始終不太聽話的發尾。

  不敢說出再見,她將臉頰偎上他的手掌三秒鐘,就打直了身子,往門口走去。「我走了。」

  桑文生背過身,按住自己劇烈如痛的額間。

  衛靜雲讓自己深呼吸數次之後,才能止住雙手不顫抖地拉開門扉。「嗨,君蘭。」

  「桑先生沒事吧!那麼久沒來開門,嚇死我了。」古君蘭驚訝地望著桑文生拿出那罐他始終不肯吃的偏頭痛止痛劑,一連吞了兩顆。

  「他會沒事的。」衛靜雲不肯回頭,逼著自己的腳步跨出那不再屬於她的世界。

  「你要走了嗎?」古君蘭拉住衛靜雲的衣袖,「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用不著看醫生了。」再多的藥也治不好心病的。「他,就麻煩你照顧了。」

  「你不來了嗎?可是——桑先生不是要你照顧他?」古君蘭左右觀看著衛靜雲蒼白的臉色及桑文生僵直的背影。她低聲地問:「你們又吵架了?」

  「不,應該說,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吵架了。」衛靜雲用了最大的力氣,做了個不在乎的聳肩後,轉身離去。

  「再見。」門內一句沙啞的低語,撕裂了她保護的外衣。

  衛靜雲狂奔著逃離病房、逃離開這段愛情、逃離他——

  他——

      ※    ※    ※    ※    ※    ※

  人類一定有自我虐待的傾向。

  衛靜雲捉住手中的背包,看著身旁成雙成對的情侶。

  她不該來帝國大廈的!

  「金玉盟」裏的盟約太戲劇化,卻賺足了女人大缸的淚水;「西雅圖夜未眠」中的約定太羅曼蒂克卻該死的扣人心弦。全都是這些電影惹的禍。

  她不該來這兒的。不該只為了「觀光客」三個字就委屈自己一定得到紐約的地標,「帝國大廈」來參觀。天曉得她還處於療傷止痛的過渡時期,她想念文生啊!

  分開只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情嗎?

  她卻覺得自己像抹遊魂在世界上飄晃一個世紀了。

  你會沒事的!你和文生一點都不適合!這是她第幾百次地告訴她自己。

  衛靜雲佇靠在望遠鏡旁,義務性地從高樓上瞄了眼一覽無際的視野,整個紐約市的風光都盡在眼下了,車輛渺小如螞蟻,屋樓是迷你的火柴盒,而號稱萬物之靈的人只是幾釐米的黑色點點。

  人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呵!而她就為了另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失眠了好幾夜。

  文生現在在哪一棟建築物裏動手術呢?她側轉了下身子,將臉龐貼上窗玻璃。

  當衛靜雲驚覺到自己的舉動時,她啪地一聲打了下自己的頭,什麼時候可以超過一個小時不去想到他。

  明知不是冬天,呵氣不會成霜,她卻依然在窗玻璃上呵了口氣,就著水蒸氣畫了把小傘,在傘的左方寫下他的名宇,右邊則寫下衛靜雲。

  好幼椎的舉動!她在心中對自己的行為嗤之以鼻,卻十分專注地看著兩人的名字逐漸地消失成透明。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結婚。」

  「我的家人不會允許我們同居而不結婚的。」

  一對年輕男女的爭吵、吸引了她的注意。衛靜雲回過身推了推眼鏡,和旁邊好奇的眾人一樣將目光放在那一對俊男美女身上。

  「我不是要嫁給你的家族,我愛的是你一個人。」長髮飄揚的女子有著雪肌紅唇,眼眸帶著水亮的請求;

  「我們可不可以只要相愛,而不要結婚。」

  男人接下來說了什麼,衛靜雲已沒有心再去細聽,她的所有思緒全沉浸在長髮女子方才所說的話語。

  我們可不可以只是相愛,而不要結婚。

  好苯的衛靜雲呵!衛靜雲自言自語地對著前方說道。

  或許該說她和桑文生都很笨,又或者該說他們兩人的愛情是以結婚為前提考量,所以才無法接受美國、臺灣這樣的兩地相思。

  但是,如果只是談一場戀愛呢?

  衛靜雲一旋身,盯著樓頂下密如蛛網的街道。該去找他嗎?

  她不想帶著一身的落寞回臺灣。

  她和文生不曾攜手到百老匯看過歌舞劇,不曾並肩站在港口仰望自由女神,不曾手拉著手在公園中漫步過第五大道,她和桑文生不曾——

  有太多的事,她想和他一起做。

  她想擁有許多許多和他共同的回憶,她想將那些回憶儲藏在腦中、心中。

  和他的戀愛談不上驚天動地,卻已經有了刻骨銘心的痛,而他們甚至還不曾擁抱過足夠的甜蜜時光啊。不要求婚姻,只是放任自己衝動地談一場戀愛,很放肆的行為、很不負責任的想澮,但卻是此時她唯一想做的事。

  她只是想愛他啊!

  桑文生會反對的。那就不要讓他知道!

  你會更捨不得他的。回臺灣後,她會找事情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去想他!

  衛靜雲反駁了自己腦中所有的想法。

  她看了看腕表上的日期,距離她回臺灣只剩三個星期,她卻可以替自己創造二十一天永恆的回憶啊!

  衛靜雲背起了她的運動背包,小跑步地沖向電梯,祈求電梯快速地上來,她的時間不多。

  她要去找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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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7: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已經說過幾次,這種現象是由扁挑腺炎引發急性腎炎,病人浮腫的現象並不單純。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站在桑文生身旁的實習醫生低垂著頸,根本不敢把目光投向那個脾氣超級驚人的首席醫生。

  就像最高明的恐怖片不需要太多噁心的特效畫面,觀眾照樣嚇到不敢上廁所、不敢一個人睡覺一樣。桑文生罵人,聲調甚至沒有調高、臉色也沒有變得猙獰,可是那兩道冰箭般的刺人目光就足夠讓人坐立難安。

  沒有表情的冷醋面龐即使再俊逸,仍是讓人膽戰心驚。這位實習醫生在解剖屍體時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只是沒想到這種感覺也可以從活人身上感受到。

  實習醫生在看到桑文生的腳跟轉了個方向時,他放鬆地吐出了憋在胸腔的那口氣。當初被編派到可以跟著桑文生實刁對,還暗自樂了好久。沒想到,哎,天才總是有些怪脾氣吧。「桑醫生,我先出去了。」

  「我也有事要處理。您有事再按鈕叫我吧。」在一旁罰站的護理長連忙答腔說道。她一天內挨了三次罵,竟然還算是挨?次數最少的一個。東方人真是怪!

  桑文生冷哼了聲,算是回答。在聽見身後逃難似的腳步聲及門被關上的聲音之後,他長長地噓吐了口氣:「一群笨蛋。」

  完美主義的他,碰過更笨的實習醫生,只是那時的情緒尚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一個眼神就足夠讓那些毛頭嚇到重新檢討了。

  他的不易相處大概已經傳遍整棟醫學大樓了。誰在乎呢!他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兩口,他盯著這個星期的行事曆。

  又是一個禮拜過去了嗎?

  昨天剛替古君蘭的親戚動完手術,手術中向來是心無旁驁的他,卻在見到古君蘭時有些分神,因為想到了衛靜雲。

  她還在紐約三月的風中遊覽,還是已經回到懊熱的臺灣?

  桑文生看著一格一格排定好的手術行程,生命為什麼不能簡單的像表格。人有感情,所以註定要受苦嗎?活了這些年,總也第一次嘗到了這種苦果。

  生命中只有單一種色彩雖然單調了些,卻也不容易混濁。衛靜雲的高亮度和他的黯沉終究只能混成一池土泥色的顏色。

  兩個獨立的人,也許只適合分開。他自嘲地想。

  「桑醫生,有您的訪客。」門板被小心翼翼的輕敲了下。

  「我不見任何人。」他今天下午之後沒有任何手術、會面或是訪問。他需要安靜!

  「但是,這位小姐堅持要見你。」

  桑文生詛咒了聲,又是什麼要求他開刀的垂淚叩首嗎?有些低難度的手術,根本不需要他操刀的。

  「你可以繼續和那個小姐一樣堅持,也可以和她一塊滾!」他把話丟了出去後,逕自走向辦公桌旁那間用屏風隔開的小休息室。

  他躺上沙發床,伸手揉捏酸痛的頸。他應該把所有所有的時問全部徘滿,免得他像個女人一樣地胡思亂想——偏偏思的想的全是那個應該早點從腦海中移除的衛靜雲。

  門扉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桑文生低吼了一句,身子己然憤怒地打直,「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我自作主張進來的,我剛吃飽,還不想吃閉門羹。」

  桑文生還來不及對那道熟悉的聲音作出反應,衛靜雲的臉孔已笑盈盈地出現在屏風邊。

  「你在偷懶嗎?」衛靜雲又說道。

  過度的震驚,讓他只是瞪著她。一頭被風吹亂的長髮、一身隨意的襯衫、牛仔褲,那個仍舊不在乎外表的她。

  「你來做什麼?」他直接說出躍入腦中的第一個想法。

  衛靜雲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扯了扯嘴角,卻開不了口。一路飛奔過來的熱情,被他的一句話澆熄,「我走錯房間了,對不起。」

  她撇過臉,轉身就想離開。她犯不著在這裏看他的臉色,她不是他的下屬、不是他的病患,她不是他的任何人。

  「站住。」桑文生起身跨了一步,伸手將她扯入懷中,過度的力道讓兩人同時向後一倒,跌入沙發床之中。

  衛靜雲俯看著他的臉,揉著她被撞疼的手肘,覺得自己真是委屈透頂。「放開啦!我忙著去探望君蘭的三嬸婆。」

  他搖頭拒絕,不捨得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為什麼來?」

  「我剛說過我走錯房間了,你聽不懂中文嗎?」她態度火爆。

  「我只聽到方才護士說有人要找我,之後你就進來了。」

  「神經錯亂的人才找你。」夢想與現實只隔了一條線,她現在完全能體會那種感覺了。她在計程車上幻想他會用什麼諒喜的態度擁抱她、親吻她,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一句毫無溫度的「你來做什麼?」

  「那正好。我正好也為了一個女子精神錯亂著,我需要另一個同類來討論。」他一翻身,乍然將上方的她壓制在他的身下,用他已痊癒的雙腿制住她的反抗。

  「我幹嘛要用這種色情姿勢和你進行談話。」她微赧了頰,怒火因為他方才的話而稍稍褪了幾分溫度。

  「這種姿勢並不色情,我腦中想的才色情。」順手拿掉她那副礙眼的眼鏡,他的唇吮吻上她的甜美。

  他的手緊擁著她,激動的吻幾乎讓兩人的唇瘀傷。一遇見她,他所有尖銳的棱角全都化成情人間柔軟的低語。

  「為什麼回來?」桑文生以指尖描繪過她細膩的膚。

  「你不高興我回來嗎?」她閃避了他的問題。

  「我這樣的表現像是厭惡嗎?」他更加擁緊她,眼眸更是不曾放鬆過對她的凝視。

  「現在不像,可是我剛才站在門外時,某人可是不太友善哦!進來之前,護士還好心地警告我你的心情不佳,隨時都可能把人轟出去。原來你在工作時的脾氣這麼糟糕啊。」

  「你認為我是那種不能控制自己脾氣的人嗎?」

  「當然是!你每次和我說話時老是吼過來凶過去的,你從來不曾在我面前控制過你的壞脾氣還有惡毒嘴巴。」她勾住他的脖子,朝他皺皺鼻子。

  「那表示你看到的桑文生是真實的我。平日工作的我,雖然不苟言笑,但是絕不會咄咄逼人。」他捏了下她因為懷疑而擰起的眉心,「最近完全是因為心情壞到不想控制的地步,所以才會冷言冷語地對待工作夥伴。」

  「因為我嗎?」

  他用一記長吻代替回答。

  「我以為你或許回臺灣了。」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可是總率性不起來。都是你害的。」她努努嘴,伸手拂過他臉顛上的一道傷口,「怎麼受傷了?仇人太多?」

  「刮鬍子時心不在焉所以割了道口子,不礙事。」桑文生握住她的手,因為她而欣喜的心在火熱過後逐漸清明,「你回來找我,代表的是我腦子裏所想的意思嗎?」

  「你腦子裏想的是什麼?」衛靜雲掙扎地坐起身,與他一同半坐臥在單人的沙發床上。

  冒冒失失的前來,並不代表她的腦子裏也同樣的空白。

  文生不會接受她的假期愛情理論,他有時實際的讓人想踢他一腳。因此,她並不打算透露她的想法,只打算說出他能夠接受的理由。哎!衛靜雲在心裏歎了口氣,她的想法與三流言情小說中女主角的矯情念頭有什麼不一樣?

  或許她該流三、兩滴眼淚,柔軟地哭倒在他的胸口,男主角桑文生就會原諒她所有的錯。

  可惜她有幹眼症,流淚比流鼻水來的困難一點。

  望著她的眼珠滴溜溜地亂轉,他沉吟了會才說出口:「你會留下來嗎?」

  再次見她,才知道愛情可以轉化成多大的喜悅。他是放不開手,也不想放手了!

  「你想我會留下來嗎?」不安分地在他胸膛上尋找最舒服的坐姿,她伸長手臂環住他的腰,偏著頭間道。

  「不要一再用反問來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她心虛地玩起自己的手指頭。

  「那讓我覺得你在閃躲、隱藏。」桑文生用手勾起她的下顎,拿起她那副被拋棄在一旁的眼鏡替她戴上。

  「我要你清楚地看著我,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

  衛靜雲裝了個傻大姊的微笑,再度清楚的視力卻不敢看向他。他的第六感怎麼這麼敏銳啊!

  「說話。」他扳正她的視線。

  「在我說話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呢?」衛靜雲也伸手扶住他的臉頰,回視著他的嚴肅。

  「你說吧。」

  「如果我不回來找你,你會去找我嗎?」一字一句都是她苦思數日而無解的問題。

  「不會。」他並未閃躲她的視線,反而迎上她又開始燃撓的眼眸。「你當初走的時候,表態的很清楚,你不要一個沒有未來的愛情。我即使再放不下你,在大環境不曾改變時,我依然無法和你廝守。何況,你舉出了那麼多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生活的理由,我能夠改變你的想法嗎?所以,沒有找你,不代表不在乎你,而是尊重你的意見。」

  「是啊!那還代表了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沙文主義。」衛靜雲凶的很。

  想到她翻來覆去為著是否前來找他而煩惱時,桑文生卻不曾有過尋找她的念頭,依然很理性地開他的刀、過他的生活,她胸中的火比自由女神像手裏的火焰還沸騰!

  「我哪里沙文主義了?」這顆固執的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你從來不曾想到為我改變你自己。」千古以來,女人可以有一千個理由耍小姐脾氣。

  「改變什麼?我的個性,我的職業,我的工作地點?」

  「隨便。」小辣椒的爆勁又現。

  「你又為了我改變什麼了嗎?如果我是大男人本位,那麼你不也是女性主義嗎?你的個性、你的職業、你的工作地點不能有所妥協嗎?」冰雹一樣的話說出口,兩人對峙的火藥味又濃了幾分。

  「我們似乎無法不對彼此的看法產生意見。」她緩緩地低下頭,瞪著地板上觸目的白。

  「我不是蓄意要發脾氣的。」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成功地控制喜怒哀樂。

  衛靜雲倏地抱緊了他,仰首盯著他的冷靜五官,心裏的難過卻愈疊愈高。來找文生,不單是想有一段美好的回憶,潛意識中她何嘗不是想為兩人找條新的出路呢?

  嘴裏說的再恩斷義絕,心裏還息是會存著希望的。

  只是,這個希望正在她的面前一點一點的破碎。他們兩個並不合適!

  「讓我們兩人都學習改變,好嗎?」桑文生將下顎頂住她的發頂,回應著她的擁抱。「你好不容易回到我的身旁,就是另一個新機會的開始,對不對?」

  「對。」衛靜雲回答的爽朗,喉頭卻幹乾澀澀地想哽咽。

  說她自以為是也好、說她自我中心也罷,她反正認定了兩人絕對無法和平地走完一生一世。那麼就照她原來的想法吧!

  就讓她的愛情在最美麗的時候結束。

  她不要兩人在分手時殘忍地撕裂對方,他們都不是金口下留情的人呵!

  「學校現在還在放暑假,跟我回華盛頓吧!我們還有許多天的時間來學習如何相處、如何生活。」桑文生溫柔地親吻她的發稍。

  衛靜雲孩子氣地把臉全埋到他的胸膛。對她而言,他們「只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一個月裏,她要獨佔所有的他,因為那將是日後記憶匣中她唯一能擁有的東西。

  「好嗎?」他抱著她在空間狹小的沙發床上翻了個身,再度抽掉她的眼鏡後,手指就順勢滑入她高掀而起的襯衫底下,盈握住她胸前的凝脂。

  被他冰冷的手指拈起胸部敏感的輕顫,她弓起了身子,低吐了聲呻吟。而向來是打定主意就行動的她,手指頭悄悄地攀向他的鈕扣,緩緩地打開他所有衣扣。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答應陪你回華盛頓。」

  「你母親沒有告訴你千萬不要測試一個男人的自製力嗎?」他的呼吸明顯地粗重起來。

  尊重她,所以每每在無法克制之時,用盡最大的力氣離開她的嬌軀。

  「你還沒有答應我的要求。」衛靜雲用舌尖舔過他不住上下滑動的喉結,身子靈活地偎上他僵硬的身體。

  「你還沒有說出你的要求。放手。」他猛然推開她在他胸口揉弄的小手,瞪著她無辜的眼神。

  「我……呃,呃……」電影上的女主角都是怎麼說的?衛靜雲困惑地微張著唇,有種屬於她的自然性感。

  「舌頭被貓吃掉了?」他著迷地望著她。

  衛靜雲搖了搖頭,決定用最直接的話表明:「我的舌頭沒被貓吃棹,可是我希望你把我吃掉。」

  打從她國小五年級領獎在司令台跌倒露出白色小褲褲後,她這輩子沒有覺得這麼窘過。她懷疑自己的臉快要燃燒起來了!不行,她得做些什麼來分撒她的注意力。他的衣服已經解脫完畢,那麼……

  「你的要求還真是含蓄啊。」而且動作一點都不馬虎。

  桑文生蹬著她綴綴地卸下衣衫,帶著幾分青澀地以雙臂拖住她光裸的胸口,潔滑膩白的身子足以引起任何男人腰部以下的騷動。

  「你不要我嗎?」她眨著眼,不自然地看著他。拔下了眼鏡,她實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是驚訝還是驚嚇!

  給了她一個笑,他低頭吮過她胸前的曲線,「你是第一次嗎?」

  「你不會有那種老古板的處女情結吧。」雖然他在她身上燃起的火讓她體內充滿了莫名的疼痛,他的話卻澆熄了她部分的熱情。

  「我的女鬥士,別那麼敏感!」桑文生吮吻著她潔白的耳垂,在她耳邊低喃著;「我只是想知道我該讓你
燃燒到什麼程度?如果你是初次,那麼我會克制我自己不要折騰你一整夜。」

  他大膽的話,讓她臉上的緋紅一路蔓延到胸前的肌理。

  面對他近在咫尺的男性笑容,她微微喘息著,決定不回答他的問題。多尷尬啊!「你好重。」

  「待會你就不覺得了。」從她臉上的笑已猜出她的經驗,他扶住她的臉龐,緩緩地吻去她的喘息。

  「等一下。」在激情焚去所有理智之前,她突然驚叫出聲。

  「什麼事?」他的話吐在她的肌膚之上。

  「我忘了鎖門!」

      ※    ※    ※    ※    ※    ※

  「我待會再來找你哦!

  衛靜雲勾住桑文生的頸,在給了他一個火熱的長吻後,她還壞心地輕咬著他的喉結,滿意地聽到他低吼了一聲。

  與他回到華盛頓半個多月,她瞭解他身體的敏感部分,一如他知道如何將她的熱情燃至高點一般。

  「你是那些排不到門診的病患家屬派來荼毒我的嗎?」桑文生無可奈何地拉開她,不想在待會動手術時,身體還處於高度亢奮的狀態之下。

  「說的自己好像多偉大一樣。」她不在意聳肩,拎起丟在桌上、地上的書本、包裹,而那個潔癖男子則不滿意地看著她的舉動。

  真要在這段快樂的時間裏找到暇疵,只能說,她更加確定了兩人無法相守的未來。

  桑文生一直以為他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改變她的習慣,他甚至己經自信地為她找好了教中文的學校。然而,他卻不曉得在那些纏綿過後的夜晚,她是多麼不舍將視線挪開他沉睡中的容顏。

  生活了一段時間,她只是更加肯定她的看法,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白天與黑夜終究只能在日夜交替時有過那麼一小段的交會啊!

  兩人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目前好心情的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兩個月、三個月後呢?當他發現家裏依然是隨性所至的擺了一地的書籍、CD時;當他發現她絕對不可能閉上自己的嘴不和他爭辯之時,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寵溺著她嗎?

  文生對前妻有恩,兩人的緣分甚且只能以分手結束。更何況,她的拗脾氣向來是直來直往的!

  「怎麼了?」桑文生盯著她消逝的微笑,關心地彎下身與她四目交接。這些天來,她愈來愈心神不定。為了什麼?

  「沒事啊!只是有點想家而已。」

  「你會適應的。」將她攬腰抱起,他篤定地說。

  「再說吧!我該走了,你也該準備些手術的前緒工作了。手術後如果很累了就打電恬給我,我再來接你。」口中說著離別的話,手卻捧著他的臉龐不肯放手。衛靜雲用一種極度認真的眼神直視著他,「我好愛你,你要相信我。」

  桑文生吻了她認真的眼睛。「我相信的。」

  「知道我剛才為什麼那樣吻你嗎?」衛靜雲突然丟了句話。

  「為什麼?」剛才兩人一入門,她就將他吻得頭昏目弦。

  「因為我討厭每次在公開場所親你時,你都扭扭捏捏的像個維多利亞時代的保守處女。」好像只要有他認識的人在場,他就放不下身段做一個愛她的男人。衛靜雲朝他皺皺鼻子。

  「我不習慣公開表演,我己經儘量改進了。」

  「你要珍惜我每一次的靠近。」她說的有點心酸。

  他戲謔地咬了下她的鼻尖,「說的好像生離死別一樣。你糟蹋了我這麼多個夜晚,我還沒跟你收夜渡費,你別想溜。」

  「拜託,說的好似多委屈一樣。」在真正的別離尚未來臨之前,是該盡情歡笑的!收拾了難過的情緒,她不客氣地擰了他的臂膀,「每天見不得人,下不了床的人是我耶。」

  拜桑文生之賜,她向來容易留瘀傷的身子總是布滿了前一夜留下的吻痕。舊的去了,新的又來。要不是吻痕是淡淡的粉紅色,她早就可以當上「一○一忠狗」了!衛靜雲每次照著鏡子時都想咬桑文生做為報複。

  「我日夜操勞,你還不知感恩啊!」第一次知道床第之事可以在嘻笑怒?間拿來閑嗑牙。他眉毛一揚,臉上有著笑意。

  「誰要你愛碰我!要知道腰酸背痛的人都是我。」衛靜雲哼了一聲,踢了他一腳,要他放自己下來。「古人有雲:每事肯吃虧的人是君子,每事都好佔便宜的便是小人。衛君子大人有大量,不與你這個桑小人計較。我現在要去找君蘭了。再見。」

  「我會早點回去的。」桑文生輕輕地在她額間留下一吻,看著她又蹦又跳地走向門口。

  未曾預想到的是——

  她這一走,就是漫長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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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衛靜雲無力地伸了個懶腰,動了動發麻的雙腿,起身為兒子蓋上被子。

  誰說言情小說中的情節浮誇而不實,它最少有一點事實是有理論根據的——長子、長女多數長得像爸爸。

  社會學家研究過,基於長久以來父權杜會對女子忠貞的要求,夫妻間所生下的第一個小孩通常會長得像父親。

  所以,榆洋長得像桑文生是件很正常的事。

  不正常的是她這個母親常看兒子看到呆掉。他們父子還真像啊!

  衛靜雲坐上床沿,凝視兒子睡覺的童顏。闔著眼瞼看不明顯他那一單一雙特殊的眼皮,不笑時似沉思,歡笑時,又仿若總有些隱約的愁緒。

  單親家庭的孩子向來早熟,榆洋就是如此。在其他孩子還在咬奶嘴、嗜好破壞環境整潔時,她的小巨人榆洋已經懂得把他的玩具小屋打掃的比她的臥室還乾淨。

  當然,她得承認這一點絕對不是遺傳自她的基因。

  親親兒子的額,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孩子的臥室,卻一腳踩入她扔在地上的一疊稿紙及一鉛筆。

  「要死了。」她淚跟汪汪地把詛咒吞回嘴裏,光裸的腳底還是被鉛筆狠狠地戳了一下。

  衛靜雲忍著腳痛,整個人趴在地板上把「她的」文具用品通通抱在懷中。她可不想明天一早又被年僅六歲的稚兒指著鼻子大罵為娘比小貓還不愛乾淨。

  基因遺傳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榆洋追求完美的潔癖個性像他老爸,罵起人來的毒辣個性卻像她這個娘。

  生命更是奇妙,七年前和桑文生纏綿時,不知道是哪一個保險套出了問題,所以兩個相隔萬里的人共同孕育了一個兒子。

  衛靜雲以單腳跳動的高難度姿態無聲地「飄」出兒子房間,很自然地把懷中的淩亂物件還有她自己,一骨碌地全丟到沙發裏。

  「哎喲。」這回真的慘叫出聲。沙發上怎麼會有叉子!

  衛靜雲揉著被刺痛的臀部,看手洩恨地把罪魁禍首丟到垃圾捅。

  她微翹起被戳痛的屁股,身子以一種畢卡索分解人體似的彎曲姿勢躺臥著。

  痛啊!

  門把轉動的聲音,讓她抬起頭看了眼時鐘,九點半。

  「了不起!今天倦鳥提前歸巢。」她朝門口喊話。

  自從她們衛家唯一的成年男子,她老弟衛洋平搬到外頭後,他們家的人口就簡化成二女共事一男的局面。而跟前一身時髦皮衣入門的人是她老媽。

  「今天員警臨檢,舞男下不了場,我們只好早早走人。」柳玉真瞄了女兒一眼,「你四肢抽筋啊?擺那什麼鬼姿勢!」

  三代同堂,一式壞脾氣與毒嘴巴!

  衛靜雲綴緩挪動身體,長T恤撩出底下一雙長腿,「不知道哪個王八蛋把叉子丟在沙發上,恰好刺中我豐潤多汁的洋圓玉臀。」

  「你是我生的,但是我不承認我是王八。你可以改罵’哪個沒水?的女人把叉子隨便丟在沙發上?’叉子是你昨晚吃完義大利面後亂扔在倚子上的!至於什麼豐潤多汁嘛——」柳玉真懷疑地看著女兒與竹子相去不遠的身材,趾笑兩聲:「你便尿失禁啊?」

  「有氣質一點好不好,要是被我的學生們知道老師的娘竟然口出穢語,我的面子往哪里擺。」

  「你那群蠻牛王子、公主一定會舉雙手贊成我的話。而我起碼不會像他們一樣說出關公一手拿關刀、一手在自慰的淫詞穢語。」柳玉真大搖其頭,感歎著世風日下。

  「現在十幾歲的孩子哪還是什麼純潔的小綿羊,他們都是可以吃掉小紅帽的大野狼了。」衛靜雲也跟著歎了口氣。

  「你還有臉附和我的話,就是你們這些人沒事寫什麼愛情小說煽動少女情懷,變相引導性觀念開放!男主角一摸女主角,女主角就腿軟呻吟,這沒道理嘛!」去年女兒開始以寫愛情小說為副業後,柳玉真就開始對市面上琳琅滿目的言情小說進行市調。

  「老媽,你少嘲笑小說惰節了。以前老爸在世時,你們倆還不是常常眼角含春、四目交接後就相依偎回房。」衛靜雲調侃著老媽。

  而自己和文生不也曾經如此嗎?

  「不跟你一般見識。」柳玉真閃躲著話題。「榆洋呢?」

  「睡覺了。」

  「他又問起他爸爸了?」每次孩子一問起他爸爸,靜雲就高壓政策地逼他上床睡覺,然後再一個人對著兒子的睡臉發上大半天的呆。

  衛靜雲拍拍身旁的座位,「老美女,這裏坐。」

  她和媽媽向來無話不談。

  「小辣椒,什麼事?又在想他了?」柳玉真拍拍女兒的肩。

  「除非榆洋去整型,否則我這輩子都很難忘記文生。」衛靜雲把頭靠向媽媽的肩頭。

  需要一個肩膀依靠時,她會特別想念文生。

  「你還是不打算讓那個醫生知道他的骨肉流落在外?」

  「有什麼好說的。他騙我在先,隱瞞我在後,我除了對兒子有些愧疚外,對那個人倒是沒什麼歉意。」她依然豎持著。

  七年前,當她像只快樂小鳥一樣地飛出醫院大門時,正巧碰到一位中年東方婦人正在櫃檯和護士比手劃腳。好心又有些雞婆個性的她,腳跟一轉就走到了婦人身邊,詢問自己是否能幫上忙。

  婦人帶著高興的笑容告訴她,這是她到美國後,第一次自己搭車出門,來醫院是為了看看近來似乎很忙的醫生女婿。

  「我女婿是有名的腎臟醫生哦。」婦人的臺灣腔調高興地說著。

  「哪一位啊?」她當時禮貌地問。

  「桑文生,你聽過嗎?」婦人看著她震驚的臉說道。

  「他一以前幫我朋友的親人開過刀。」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力氣把話說完。

  「天公實在是疼憨人。我這個女婿愛家、疼我女兒,還把我當成自己的媽一樣照顧,我的腎臟病也是他幫我控制的。你說他是不是很孝順?」婦人尋求她的認同。

  「我以為桑醫生離婚了?」她穩住自己發軟的雙眼,力作鎮定地問。

  「你亂講!不可能。」婦人睜大眼,生氣地瞪著她。

  「我也是聽說。」她的聲音愈來愈微弱。

  「胡說八道!他們三個月前才慶祝結婚兩周年,我女兒送了個水晶飛機給他。」婦人小小的臉不高興地皺成一團。

  她扶住櫃檯,一陣暈眩讓她幾乎倒地。文生沒有離婚?

  她看過那個水晶飛機,就在書房的桌子上。可是,文生的屋子裏沒有女人用品啊!她告訴自己。但是一屋子裏卻有一間她未曾進入的客房。

  「你女兒怎麼沒有陪你來?」還不想相信婦人的話,她用最後的理智問道。

  「她到芝加哥去探望弟弟了,順便參如兩個月的會計研習。我的身體不好,所以沒跟她去。」婦人話中所提供的資料和文生告訴她的完全一樣:他的妻子讀會計,而且有個弟弟。

  她不記得那時為什麼沒有一路哭回文生的家,她所有家當都在他的臥室裏,包括她的人!

  她只曉得當她一臉茫然地沖回文生的房子,推開客房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裏將不會再有「桑文生」這個名字!

  所謂的客房,有著女性的衣服、保養品,甚且連生理用品都一應俱全。

  面對一室的鐵證,她還能說什麼。

  於是,留了紙條,寫下——只是一場遊戲。

  她飛回了臺灣。

  「你不會睡著了吧!」柳玉真打了下衛靜雲的頭,打斷她的出神。

  「我沒有睡著啦,我只是想起那天打開他老婆房間時的心情,他也真敢,把我直接帶回家,不怕他老婆心血來潮回家捉姦正著。」衛靜雲抱著媽媽的手臂。

  這些日子走來,媽媽早己是她的最佳傾聽著。她和桑文生的交往、她發現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她做出生下孩子決定的當時,媽媽都全程參與且分享了她的喜怒哀樂。

  「也許他們早形同陌路了,否則幹嘛分房睡?」

  「那天他岳母本來還要把他們全家福照片掏給我看。如果你看到他岳母那種幸福美滿的笑容,你就不會這樣認為了。」衛靜雲苦笑地咽下口中的苦水。

  七年了,每次想到自己的感情曾經被那樣淒慘地玩弄過,她依然會難受地無法成眠。

  「我還是覺得你當初不該落荒而逃,你不和桑文生談談,怎麼知道事實的真相是什麼呢?」柳玉真把弄著女兒已長及背中央的長髮。「他不是去找過君蘭問你的住址、電話嗎。」

  「被人玩弄已經夠屈辱了,我不要再去面對他的虛情假意,還好我交代過君蘭,要她拼命裝傻。媽,人好可怕,他怎麼能夠那樣若無其事的抱我、吻我,還敢替我找當地的學校教職。」靜雲打了個寒戰。

  「這就是我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你衝動的像頭西班牙鬥牛!也許桑文生當時正在辦離婚,所以才敢帶著你出入住宅還有醫院。你什麼都不問清楚,吃虧的不是自己嗎?」

  而這頭西班牙鬥牛從美國回來後,一度像行屍走肉,直到知道自己身懷六甲後,才又回復為那個活潑驕傲的女兒。柳玉真看著年齡增長、添了嫵媚的女兒,丟掉了大眼鏡,留了披肩的髮,不開口的女兒有資格當選學生的夢中情人。

  「媽,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衛靜雲低頭看著地板。

  「你又懷孕了?」柳玉真存心逗愁眉苦臉的女兒開心。

  「什麼嘛。」衛靜雲捶了下老媽。唇邊的笑只維持了幾秒鐘。「你知道嗎,我一直不忍心打破你的幻想,但是事實就是你女兒’真的真的’被一個高明的愛情騙子玩弄了。幾年前,君蘭在美國看過他們一家人在飯店中吃飯,替他的妻子慶生;一對即將要離異的夫妻會如此慎重地為彼此慶祝嗎?」

  才將這些藏在心中多年的活告訴母親,她的唇邊卻嘗到鹹鹹的淚水。

  她哭了嗎?衛靜雲看著一顆水珠自下顎滑落至她的棉衫,在棉衫上留下了圓型的水漬。

  「別為那種混蛋浪費眼淚。」柳玉真攬住女兒的肩,女兒只是流淚而不哭出聲的模樣,讓人難過。

  靜雲還是在意那個桑文生吧!否則怎會在這些年來拒絕了那麼多的追求。

  「我沒事的,可能是剛剛喝太多水了。」衛靜雲勉強地將嘴角上揚。

  「隨便你怎麼說啦!在老媽面前就別裝了。」

  「有時想起來,還是覺得他好可怕。怎麼能夠在兩情相悅時,用上那麼深的心思,他從不曾提過他和妻子離婚,只說他們分手了,而我卻從來不曾去深究,傻呆了,對不對?」她吸了吸鼻子,笑得慘兮兮。

  「不傻,起碼可以寫到你的小說裏賺人熱淚。對了,你最近在班上搜到你自己的小說了嗎?」女兒心血來潮開始寫愛情小說,就是希望能在課程中、晨檢時搜到她的小說。

  很奇怪的理想,不過能讓女兒分些心去做其他事,總比她一天到晚盯著兒子感傷來的好一點吧!

  「我想這輩子都不可能搜到了。我的東西太八股、太無聊、太發于情止於禮,一點都不激情,誰要看啊!」她甩甩頭,不願再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為桑文生傷神的日子,早就過了。

  有空感傷,還不如多寫點小說賺外快。

  「你這是在褒自己,還是在貶自己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絕對不會成為什麼主流作家就是了。老媽。」她喚了柳玉真一聲,仍有水氣的眼眸閃著光。「其實你比我還有寫小說的天分哩。」

  「是嗎?」柳玉真當場坐直身軀,得意地拉拉衣領,

  「原來在你的心目中,媽媽的文學造詣是很高的。」

  「是啊!而且你還身兼編劇、導演、演員三種角色耶。」衛靜雲站起身為她鼓掌,看著老媽的一臉錯諤,她素性仰頭大笑起來。

  「喂,什麼時候?你說清楚啊!」柳玉真扯著女兒的衣袖。

  「就是當年我發現我懷了榆洋,但是又不想隨便找個人嫁的時候嘛!你不是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悲情劇嗎?」

  教師的世界很封閉,當年為了不讓榆洋背上私生子的名號,也為了不讓衛靜雲砸掉鐵飯碗,因此英明神武的柳玉真在得知女兒打算留下孩子時,就開始廣發喜帖。

  柳玉真說女兒巳經在美國結婚了,新郎會在下個月到臺灣正式舉行一場婚禮,跟所有的親友見面。

  只是,不幸的事件發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那個新郎館在飛往英國主持醫學會議時,被醉漢駕駛的小客車衝撞人泰晤士河裏,車子找到了,人卻失蹤了。

  而已經結婚三個月的衛靜雲,在不堪承受而昏厥被送至醫院時,倒赫然發現己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以上這些全是柳玉真編出來的,卻成功地騙倒一幫親友,連一向和她們母女相克的小姑衛窪香都不小心滴了一點眼淚。

  「好說好說,其實我那時也滿佩服我自己的;我怎麼能夠連續哭那麼多次,哭到親朋好友都跟著我一塊哭。」說起這,柳玉真可得意了。

  「是啊!你還記得我離開舊學校轉到新學校時,校長夫人還被你感動得再打電話要新學校的人照顧我那件事嗎?」雖然覺得母女倆現在的行為有點卑劣,衛靜雲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在笑聲中,柳玉真伸手捂住了一個呵欠。人老了,還是要早睡早起!

  「去休息吧!」衛靜雲為老媽捏了捏僵硬的脖子。

  「我陪你說說話,省得你待會又坐在客廳胡思亂想一通。星期三不是你們三年級朝會嗎?可別像上回一樣,站在班長旁邊打瞌睡,還要班上的胖子掩護你。你這是哪門子的老師啊!」

  「那次失眠,睡不著嘛!」看著老媽又忍住一個呵欠,衛靜雲乾脆伸手趕人。「去睡覺啦!我沒事的。不然,我打電話給另一個’天涯淪落人’!衛洋平,這樣你放心了吧!」

  柳玉真二話不說,拿起話筒撥了兒子的電話號碼後遞給女兒,這才站起身回房。「你們姊弟就好好聊聊吧!我們這樣子也算一門忠烈吧?兒子、女兒都被人拋棄,實在是滿慘的。」

  衛靜雲吐吐舌頭,耳朵貼著話筒,等候弟弟接起電話。

  「喂。」一個甜美的女聲在聽筒那端響起。

  「喂。」衛靜雲因為震驚而有些遲頓。她老弟的家中竟然出現了年輕女人。「請問是衛洋平的家嗎?」

  乖不嚨咚,她還以為衛洋平是天下第一癡情男哩!老弟等待遠嫁美國的女友夏雅妮九年,她跟老媽都以為他要當和尚了。

  這種情況,不好好審問一下,她就不叫衛靜雲。

  「喂,有人在嗎?這是衛洋平家嗎?」在對方兀自沉默之際,衛靜雲追問著。

  「是的。」

  「你是哪位?」她開始了一連串的問號。

  五分鐘後,當衛靜雲掛上電話後,她尖叫著沖進老媽房間,又和老媽一塊大叫著沖到客廳翻電話薄,找衛洋平的換帖兄弟聯絡感情,「順便」打聽事情的真相。

  母女倆再度掛上電話之後,忙著在家庭日記本中寫下——

  癡情男子衛洋平與女朋友夏雅妮久別重逢!

  「你去還是我去?」衛靜雲和鉚玉真興奮地對望。

  衛洋平的好友除了透露若干衛洋平與夏雅妮重逢的戲劇性過程外,還順道告知今晚十點這對情侶會出現在市區頗為出名的餐廳「三年甲班」裏。

  「你去好了。記得回來要實況轉播。」鉚玉真指指臉上的綠色面膜。

  「放心好了,我會圓滿達成任務的。」衛靜雲立即沖回房換衣,三分鐘後消失在大門之外。

      ※    ※    ※    ※    ※    ※

  在結束一場腎臟移植的手術之後,桑文生為自己找了個理由謝絕了醫院院長的邀請,一個人坐上了計程車前往他「前任」小舅子所開設的餐廳「三年甲班」。

  久違了,臺灣。

  自從九年前,他來臺灣和友人籌措一間醫院,認識了甫二十歲的「前妻」之後,他不曾再踏上臺灣的土地。即使在七年前,他失去衛靜雲,整個人陷入空前低潮時,他也不曾興起過回到這塊出生地的念頭。

  桑文生看向窗外的一長排汽車、機車。九年沒回來,這裏倒是變了不少,依然喧嘩的街道兩旁矗立了更多的高樓大廈,消費性的商店更是四處林立。

  時間會改變很多事。

  此次藉著醫學觀摩的名義回到了臺灣,以為自己的情緒不會再起任何波瀾了,卻在昨晚抵達飯店時輾轉難眠。

  他沒忘記過衛靜雲。也許該說他從未遺忘過那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吧!

  一張紙條是當年她的告別。

  她說,他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而他男人的自尊不容許他去向一個女人低頭,雖然他曾經向古君蘭打探過衛靜雲的住址、電話。

  那樣的傻事,做一次就夠了!

  不懂得如何說謊的古君蘭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肯透露衛靜雲的訊息,這樣的舉動足夠讓他心灰意冷了。

  他上了一個當,跌入衛靜雲所張開的愛情網裏。卸去了他所有的心防,以為從此就是天長地久,沒想到——

  談情說愛的人都是笨蛋!桑文生又在心裏對自己說上一次。

  他的心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豎實無縫,如同生命也不能循著他的生涯規劃前進一樣。離婚後、與衛靜雲分手後,他不再涉及感情,而他理想中的家庭?他與妻子及一兒一女,只能存活在他永遠不會成真的夢想裏。

  桑文生伸手揉著右邊太陽穴。很諷刺,這些年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偏頭痛的老毛病。

  一回來就頭痛,也許他該早些離開的。等他結束這一個多月的醫學發表會,處理完父母親在數十年前留下的股票之後,他會盡速離去的。

  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先生,到了。」司機在一揀西班牙式的石板建築前停住。「就是這間店了。」

  桑文生站在這間應該是開了兩年,卻依然顯得嶄新的餐廳。他勾起嘴角看著店名,「劭光還真的把店名取為三年甲班。」

  他一直以為他的「前任」小舅子告訴他的店名是開玩笑的。

  不過,他相信這間店肯定會相當成功。

  有那麼一個愛賺錢、又有才華的清秀老闆夏劭光,店裏最少會有一群死忠的女性顧客;就像劭光在美國打工時,那一票女學生根本是沖著「男色」而非咖啡好喝,而把一間家庭式咖啡館擠的長期水泄不通。

  桑文生踏上彩虹般的斑斕臺階,推開了門,果然見到不少女客。

  「您好,一個人嗎?」穿著圍裙的女服務生笑著走近他。

  「我找夏雅妮,麻煩你通報一下,就說桑文生找她。」

  「你稍等。」服務生離去。

  伸直了有些疼痛的背,桑文生打量著周遭,不意外地發現自己也正是幾桌女客打量的物件。

  他明白自己的長相並不差,何況專業醫師當久了之後,眉宇間自然較他人多了些自滿與貴氣。因此,這些年來,女人的追逐目光沒短少過,而他卻不再對女人有過一夜風流之外的興趣。

  「雅妮小姐在辦公室裏,前面直走右轉就是辦公室了。」女服務生說道。

  「謝謝。」他一邊欣賞店內的裝潢,一邊緩緩地踩著步伐前進。

  在梨木制的門前,他輕敲了兩下,逕自開門走了進去。

  他笑容可掏的前妻夏雅妮飛快地走到他的身邊,「文生,你怎麼提前到了?你不是一向最遵守時間表的嗎?怎麼破例了?」

  「臺灣的手術臨時提前,所以我昨天就到了。知道你今天晚上在這兒幫忙,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桑文生的目光其實並不放在她的身上,他好奇的是那個交叉著雙臂、死命瞪著他的魁梧男人。

  他微動了下眉,「這位是?」

  「妮妮未來的老公。」夏劭光用一種看好戲的口氣回答。

  「我是衛洋平。謝謝你對雅妮的照顧。」

  桑文生客氣地握住對方的手。衛洋平的手結實溫暖,該是能為雅妮擋風遮雨的男人。「雅妮像我的小妹一樣,沒什麼好客氣的,以後就麻煩你多包容了。」

  他隨即微笑地轉向雅妮道:「恭喜了。」

  「幹嘛啊,你們兩個人好像在辦交接一樣。」夏雅妮笑著道。

  桑文生望著夏雅妮,無端地想起一雙被眼鏡遮住的明眸大眼,雅妮臉上的甜蜜不曾出現在他們的婚姻中,如同他自己最狂熱的愛情也不是給了這個曾經是他妻子的女人一樣。

  被注視的感覺,讓桑文生二度看向衛洋平,「衛先生,我臉上有什麼地方值得你深思嗎?」

  「覺得你很眼熟,尤其是臉部的輪廊。」衛洋平明白地說,男性化的面孔有著思考的神情。

  鈴,電話響起,夏劭光拿起聽筒,「什麼事?衛靜雲?」他朝大夥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衛靜雲?是同一個人嗎?桑文生極力控制自己不要被同樣的名字所牽動,然而臉側的肌肉卻還是忍不住抽動了下。

  臺灣雖小,卻有著兩千萬人口,芸芸眾生中,除非是該彼此相屬,否則不會有那麼巧合的事,他告訴自己。

  「夏劭光,那是我老姊啦!她好奇心最重了,八成是從雷傑那裏知道妮妮在這裏,所以前來一探究競的。敗給她了,早晚都會看到妮妮的嘛。」衛洋平做了個怪表情,顯然對這個姊姊完全沒轍。

  「請她進來。」夏劭光說道。

  這時,一直盯著桑文生瞧的衛洋平突然喊出聲來:「我想到你像誰了!像我小侄子!真的很像!」

  「你姊姊結婚了?」桑文生問出問題的同時,才知道自己有多希望這個「衛靜雲」就是衛靜雲。

  衛洋平朝夏雅妮看了一眼,含糊地回答:「恩。還有一個皮得要命的小侄子,簡直是我老姊的翻版,天使與魔鬼的綜合體。」

  「我進來了。」衛靜雲清揚的聲音在門扉打開時,回蕩在室內。「打擾了,請問衛洋平——」

  那句話當然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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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8: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的媽!

  衛靜雲的雙腿以奧運障礙賽的冠軍姿態,跳出辦公室、跨過盆栽、強行分開一對手拉手的戀人,她頭也不回地大步朝門口前進。

  裹在牛仔褲裏的腳比手更快地踹開白色門板,「三年甲班」內的音樂聲於是灑落在都市的夜空中。

  役心思浪漫的衛靜雲,慌亂之中只記得一直往前跑,跑得她氣喘如牛、跑得她心亂如麻。

  桑文生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她扯了下嘴角,笑自己的荒謬,鬼可以現身陽間向包青天喊冤了,人當然可以出現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衛靜雲一手捂住發疼的腹部,一邊想開口詛咒自己腳上輕便的夾腳涼鞋,腳背與夾帶一再摩擦的結果,就是她的腳痛得要死。

  狂奔到她的紅色三Maro旁,她著急地在身上亂摸一通。跑到哪里去了?

  「鑰匙在我這裏。」桑文生的聲音出現在她背後十步遠的地方,卻嚇得她從奧運造手變身為螃蟹,一路從駕駛座邊橫行到行李廂旁,離他遠一點!

  她是沒膽回頭看他,這也犯法嗎?

  衛靜雲在心裏嘀咕著自己的沒用,耳朵卻很敏銳地聽著身後的動靜。

  無聲無息。

  桑文生在和她玩「一二三木頭人」嗎?

  衛靜雲又往旁邊跨了兩步,跨向有車窗可以偷覷的地方。還未凝神開始找尋,她的車鑰匙就被一骨碌地丟到車頂。

  「拿去吧!我沒興趣和一隻畏首畏尾的烏龜對峙。」

  「你才是大烏龜。」她咚地轉過身,立即大叫出聲。

  「你要嚇死人啊!沒事離我這麼近做什麼!要是我有心髒病,被你這麼一諒嚇發作昏倒怎麼辦?」

  「我會幫你做心肺復甦術。」桑文生佇立在她面前。

  幾公分外的她脾氣依然一如當年的暴烈,而時間卻已經向前走了七年。

  「呸呸呸,烏鴉嘴。」衛靜雲,你己經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了。衛靜雲,你己經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了。衛靜雲,你已經對他一她催眠似地反復告訴自己,心神卻愈來愈不安寧。

  一陣風吹過,著薄衫的她才哆嗦了下,他身上的外套已安置在她的肩上。

  「你變了很多。」桑文生克制自己想撫摸她的衝動。他熟悉的方型大鏡框已換成適合蛋形臉的秀氣鏡架;而她那頭總是在肩頭隨意翹起的發,如今也安分地服帖在她的背後。

  「你如果再不走開,我會變更多,臺灣狼人會出現在你面前。」衛靜雲咧了咧嘴,拿下肩頭的外套,「還你,我不冷。」

  就算冷死,也要有尊嚴的冷死。她告訴自己。

  「還是一樣固執。」他把外套又披上她的肩。

  「你過獎了。」她倏地把外套塞到他懷中,轉身拿起車頂上的鑰匙。「拜拜。」

  「待會。」桑文生伸手置於她身子兩側,把她困在一方空間裏。

  「我喊非禮哦!」身前貼著冰涼的車窗,身後是他熾人的體溫,衛靜雲站的筆直。雞皮疙瘩開始浮上脖項之間。她怎麼可能還喜歡他?

  「我陪你一起喊。」扣住她的腰將她旋過身,他用指尖描著她小山般的濃眉。多麼倔強。

  再次見她,竟沒有想像中的忿忿不平,有的只是一種飄動的思念。也許,他終究認為當年她的離開是有苦衷的,而謎團絕對會在今晚解開。

  「你在臺灣做什麼?」衛靜雲先發制人。

  「參加醫學會議,處理投資,順道來看看雅妮和劭光。」

  「妮妮是你什麼人?」沖進辦公室雖然只有幾秒的時間,她還是見到了她今天的目標,夏雅妮。

  桑文生拉平她不規則翻起的衣領,沒理會她疆硬的身軀,「雅妮是我的前妻。」

  「她是你前妻?」她提高了音階,不能置信地又問了一次:「她是你前妻?」

  「沒錯。」靜雲的反應過度激烈!她反對衛洋平娶一個離過婚的女子嗎?

  她直翻白眼,「這是什麼世界啊!你知道妮妮是我老弟高中的女朋友嗎?」

  天!難怪俗活說「人生如戲」怎麼一下子,所有的人都被一條無形的線縛成一串棕子了呢?

  「我在娶雅妮時就知道了她所有的故事,我只是沒想到九年後,他們還是在一起了。」他淡泊地說,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

  「你為什麼要拐她做老婆?」想起她老弟過去幾年的失魂落魄、黯然神傷,衛靜雲惱了起來。

  當然,她絕不承認心裏現在像打翻一?子醋似地直冒酸水。

  「雅妮離開是為了不拖累你弟弟,當年她母親的腎、肝都極度不健康,需要長時間及經費來療養身體。」

  「那你還無怨天尤地娶她?」那壇醋又重新發酵一次,酸意更濃。

  桑文生注視著她表情的變化,她可有些在意——他?她的摸樣彆彆扭扭的,與其說她在生氣,不如說她像在——吃醋。他呼吸的頻率突然有些紛亂。

  「記得嗎?我是很實際的人。那一年是我決定結婚的一年,恰好在臺灣遇到了雅妮,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也願意和我到美國開始她的新生活,而且因為我對她有恩,她不會做出背叛我的事。」桑文生盯著她的眼睛分析著,他的雙手改握住衛靜雲的肩頭,感覺她微微顫動的身軀。

  桑文生看著她手足天措的摸樣,在她心緒還一片混亂時,他脫口問道:「聽說你結婚了。」

  「嗯、哦、啊。」他的話是肯定句還是疑問句?剛才在辦公室裏,衛洋平那個大嘴巴說了多少?

  她不要桑文生知道榆洋的存在。多年以後仍未改變的事實就是,他還是個愛情騙子!

  一個騙子沒有資格擁有榆洋,孩子是她一個人的;愉洋姓桑,只是想避開外界多疑的臆測,不是因為想念他,絕不是!

  「你弟弟說你有個孩子,長得跟我根像。」他捏住她冰涼的下顎,語氣中有著質問及——期待。

  她明天就拿膠帶把衛洋平的嘴貼起來。

  在桑文生迫人的注視下,她輕咳了兩聲,腦子轉得飛塊,他當然有可能見到渝洋,所以她必須做好預防措施。「我是有個孩子,他也的確長得像你。」

  「他幾歲?」不免憶起那些時日的纏綿。

  「他不是你的兒子,你少自作多情。他……他……他,他是我領養來的!你如果不信,我們可以去驗DNA。」

  榆洋,為娘的對不起你。

  衛靜雲在心裏喊話,目光卻十分幸災樂禍的盯住他黯沉的眼瞳,他曾經那樣深地傷害過她,今日總算輪到她揚眉哇氣了。

  「為什麼領養一個像我的孩子?」桑文生輕撥她額上的髮,捕捉她遊移不定的眼。.

  「呃——」衛靜雲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這下好了,聽起來就像對他餘情未了一樣。「我怎麼知道他會愈長愈像你,榆洋六個月大我就領養他了。」

  「你先生呢?」從剛才到現在,她用的都是單數名詞「我」,而非「我們」。

  他們的感情不好嗎?他並不是那種會對她虛偽地說出「恭喜」二字的人。

  在他的愛情仍是一片荒蕪沙漠時,她亦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死了。」她脫口而出這些年來的標準答案。

  這麼直接會不會太絕情了?衛靜雲連忙低下頭,掩飾她不夠悲愴的表情。

  「他過世多久?」

  「七年。」衛靜雲不加思素地回答。

  如果榆洋的爸爸就該是她的先生,那麼那個人的確在她心中已經死了七年。在她發現桑文生是以有婦之夫的身份和她交往的那一刻起,他在她心中就已經宜告死亡。

  所以,她不明白自己此時為什麼要站在這裏和他交談,而且心虛得好像當年是她紅杏出牆一樣!

  「七年了是嗎?原來我們之間真的只是一場遊戲。」他放開她,微微地向後退了一步,「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衛靜雲沒有忽略他一閃而過的痛苦,也不懂自己的身子因何而繃緊。

  「算了,說了也是句笑話,畢竟我們之間對你而言,只是一段假日的豔遇,不是嗎?」她先生過世七年,不正意謂著她一回國就結婚了嗎?她早有了未婚夫!

  桑文生想起那段日子日夜糾纏他的偏頭痛,五官冷硬了起來,凝望她的瞳眸開始漾成不滿的闃黑。

  「你是什麼意思?不要擺出一副受害人的姿態!」她跨前一步,仰起下巴瞪人。

  「寫下’只是一場遊戲’留書出走的人並不是我。」他陰惻惻的譏諷線條足以激惱聖人。「沒想到有些人的坦白只是外表的假像,實則心機深沉難測。你在我的床上共赴雲雨時,腦中裏想的是你臺灣的未婚夫嗎?他知道你的呻吟足以讓男人瘋狂嗎?」

  「姓桑的!你給我閉嘴。」衛靜雲倫起拳頭,怒火讓她的臉龐泛上一層紅。

  即使兩人沒有個快樂的結果,然而也曾擁有過一小段的美好啊!這個豬八戒沙緒男人,她今天不爭個理回來,她的外號「小辣椒」就改名叫「芋丸」,被揉成爛爛的那種!

  衛靜雲舉起穿著涼鞋的腳,狠狠地踹向他的腳脛。

  「你撒什麼野。」桑文生向旁邊挪動,快速的身影卻有著微微狼狽的跛行。

  憤恨讓衛靜雲根本沒將他的話聽入耳,她只專心地舉起腳發動另一次攻擊,「你這個說謊的混蛋!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一點錯也沒有嗎?那年如果不是我恰好發現那件事,你打算騙我多久?

  「你說什麼渾話?你發現了什麼事?」桑文生再次向旁邊一閃,口氣已非警告而是恐嚇。她燒壞腦子了嗎?莫名其妙扯一串他聽不懂的話。

  將桑文生的不還手當成心虛,她低吼一聲,第三次出腳,成功地踢中他的小腹,「你活該!你說了什麼慌,你心裏有數。」

  他竟然想掩飾當年的錯!

  桑文生咽下一聲悶哼,伸手擋住她近乎瘋狂的手腳捶打,這傢伙打起人的力道足夠讓相撲迸手自慚。他一咬牙忍住她用力捶在身上的「鐵拳。」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再撒野下去,我就不客氣了。」

  「哈。」她粗魯地啐了一聲:「七年前,你就沒對我客氣過了,我不奢望你七年後會改進多少,你少說這種笑破別人褲子的笑話了。」

  此話語音未了,她淩厲的手「啪」一聲地揮到他的臉上。

  巴掌聲在寂靜夜裏清脆異常。

  衛靜雲吞了口口水,瞪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她不清楚自己的手怎麼會在剛才做了那種大膽的舉動?手現在還熱麻得很!

  踢人肚子雖然比較痛,但打臉就是傷人自尊的問題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踉蹌了腳步,在他的步步逼進下,身子已經完全密貼在Mhrch車身上。

  苯!她應該繞著車子跑的。每回老嫌恐怖片女主角沒大腦、次次都跑到密閉房間內讓兇手嚇個半死,結果她自己的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

  「打了人之後,只要說我不是敵意的就行了,這是臺灣教育的方法嗎?衛老師。」他黧黑著臉,說起話來也僅是微掀動著唇,仿若她的行為不曾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暗紅指印。

  「不是。」她面有難免,吐不出道歉的話,

  「不用客氣說道歉了。」桑文生諷刺地說,手掌緩緩地舉起,直至他的五指平帖在她的面頰上。

  「你打吧。」她閉起眼,咬緊牙很。一副打落才齒和血吞的氣蓋風雲。

  「等一下。」在桑文生的手有微微舉起的預備動作時,衛靜雲睜大了眼,雙手在身前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把眼鏡拿下來。」

  臉腫起來就算了,她恰巧還滿喜歡這副眼鏡的,不想見到它成為餘骸片片。

  「你快點動手。」她命令著,再度閉上眼,而且很配合地把臉頰自動偏向一側。

  「這是你自己提議的。」桑文生的低語就葉在她的耳廊邊。

  這個女人知道她現在閉首眼,咬著紅唇,垂著一肩長髮的樣子有多該死的吸引人嗎?他的手指摩挲著她依然軟滑似嬰孩的皮膚。

  「打就打,別在那裏磨磨蹭蹭的。」她屏住呼吸不想吸人他的氣息。

  桑文生不客氣地大掌捆上她的臉頰,毫不留情。

  「你。」她眨著眼眸中的水氣,疼得說不出隻字片語。

  他真的打她!小說男主角通常會化力氣為親吻,最少她筆下的那些傢伙會這樣!而這個王八蛋桑文生競然打她!

  而且還打得很大力!

  衛靜雲伸手捂住快燒起來的臉頰,在耳朵還閃著嗡嗡的聲響時,她的黑眼眸卻早已開始用千萬伏特的電壓盯著他的臉,「你打我。」

  「在你的允許之下。」他太清楚自己的那一巴掌夾帶了多少七年以來的私怨。

  因為傷的很深,所以他的掌落的很重。

  「好,很好,非常好。」她放下手掌,臉頰因晚風的吹拂而疼痛著,而眼眶中那些她拼命想眨掉的水氣,卻有著大量分濫的趨勢。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我們兩人互不相干!」

  「那是人過世時所說的話。」看她低下頭讓眼中的兩顆淚水滴落在地面上,他的心蠢動著他以為早已不存在的男女情愛。

  「你在我的心裏已經死了七年了!」她張著淚痕甫乾的大眼,朝他大喊:「你為什麼要再次出現,我不想見到你!不想!不想!你離我遠一點!就當我求你、拜託你,可以嗎?」

  衛靜雲低頭用衣抽擦去臉上的濕潤,抽噎地拖著腳步,拿著鑰匙打開車子的駕駛座。

  「給我的疑惑一個答案,我就會離開。」在她發動車子時,他拉開她那扇車門,橫過她的身子拔掉鑰匙,震動的引擎頓時又轉為寧謐。

  她強迫自己深呼吸三次後,以一種沉睡火山的姿勢轉向他。

  桑文生正倚著車門軸框,雙眼緊盯著她。

  「你問。」她丟了句話,眼光看的是他肩後的黑暗。

  「當初是你離我而去,為何你卻表現的仿若我背叛了你一般?這是第一個疑惑。還有你方才說的,如果不是你恰好發現,你會一直被我欺騙下去,你發現的是什麼,而我欺騙又是什麼?」桑文生一彎身一把拉她出車外,狹小的車框對他而言,著實是種折磨。

  任著他拉出車門,衛靜雲望著他打直的身軀,嘲諷地一笑。「你不去演戲,還真是糟蹋了你的天分。」

  「你打算站在這裏和我耗上一夜嗎?回答我的問題。」他失去耐性地勾起她的下顎,卻望見她的不屑。

  不屑?他做了什麼?

  「就當我無聊亂扯吧!我只是覺得你可笑的很,整件事你比我瞭解太多,所有的幌子、所有的謊言都出自你的嘴,你卻要我一個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真相的人來告訴你來龍去脈。」衛靜雲伸手攏住自己一頭恣意飛舞的長髮,把它們放入衣領間。

  桑文生未作聲,檸著眉聽著她拐著彎的解釋。

  那一年,在兩人互道再見後,發生了什麼事?衛靜雲此時的怨懟,證明了當年的感情,對她來說絕不只是一場遊戲。

  在他沉默之際,衛靜雲突然跳上引擎蓋。要說就一次說個清楚、談個明白。

  「那年在美國遇到你,我沒想過會和你談一場戀愛,因為我們倆根本不遁合在一起,環境、個性,各方面都不適合。我第一次離開你之時,真的是不想回頭的。我只是笨的替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我告訴我自己,我可以不要婚姻,但是我要擁有一場愛情的回憶。」

  「所以,你再次回到我身邊時就將一切設定為短暫的遊戲了?」桑文生走到她身邊,望著她一臉的漠然。

  他坦誡他此時是惱火的,但他依然不解,如果當時的歡笑只是她刻意塑造出來的愛情幻影,那她何必把她的處子之身給了他,而非——

  她的未婚夫。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衛靜雲說出了他想知道的事情,雖然這些往事讓她的胸口揪痛不已。

  「回去找你時,我的腦子的確是打算只談一場戀.的,但是我的心卻沉淪得太快。我雖然不認為一片處女膜代表了什麼道德標準,然面若不是真心相對,我不會那樣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給你。」她的視線過他的唇,他的雙手——他曾經那樣肆無忌憚地碰觸過她。

  「後來為什麼走?因為你在臺灣有未婚夫?」他攫緊掌,語氣是不善的。

  「不。」她突然對他招手,要他站立在她的面前。

  衛靜雲冰涼的手在他的錯諤間滑上了他的頰,撐住他的臉龐。

  她要看著他的面具在她面前瓦解,他怎麼能在欺騙了她一季夏天之後,還打算遮掩他的罪行一輩子。

  他握住她在頰上輕輕拂動的手。

  溫爽的晚風、依偎的身軀、凝望的四目、淩亂的呼吸,他們看來就像一對情侶、一對喁喁低語的情侶,不是嗎?

  如果事實就是如此,那該多好。

  榆洋原來該有個爸爸的,衛靜雲壓住心頭的?喊。

  自己本該是她孩子的父親。桑文生長咽了口氣,世事弄人!

  「你為麼離開?」他沙啞地說。眷戀片刻的溫存只會讓自己傷的更重。

  「回到你身旁是因為愛你,離開你也因為愛你。」她緊盯住他的眼瞳,沒有張狂的得意,想來桑文生還不堪壞到徹底。「因為愛你,所以沒辦法忍受我竟然只是你們夫妻之間的第三者。」

  「第三者?」桑文生困惑地重複她的話。

  「沒錯。你是我見過最不怕死的男人,公開帶著情婦出現在住家、醫院。你告訴別人我是你的誰,妹妹嗎?難怪你不愛在公開場合和我有親密舉動,除了第一次吻我時例外。後來我才知道那些我沒注意的點滴事項,竟然都是你精心策劃的陰謀。」衛靜雲聲凋略為提高,眼神也恢復她原有的晶亮,她拿出上衣口袋中的眼鏡,為了看清他如何自圓其說。「無話可說了嗎?桑醫生。詭計被揭穿的——?

  「閉上你的嘴。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桑文生危險地眯起眼,霸氣地打斷她的談話。.

  「請便。」她驕傲地直起背脊,不認為他有多大的能耐能替他自己辯駁。

  「誰說你是第三者?」

  「我自己。」

  「你如何自認為第三者?」他將身體的重心移向右腳,解除左膝抽擂的痛。

  「我那天離開醫院時遇見了你岳母,知道你的婚姻幸福美滿,你所謂的’分手’只是欺騙我的謊言。」她低下頭咬住唇,不讓自己的戰慄洩漏她的痛心疾首。

  衛靜雲再度抬起頭並非出於自願,而是來自桑文生強硬的鉗制。

  她才打算開口抗議,卻被他一身的怒焰所諒嚇到。

  他怎麼了?

  眼前的男子,有一雙燃燒恨焰的眼及一肩狂亂的氣息。那不是她熟悉的桑文生,更不是眾人眼中的冷靜男子,他繃緊的肌肉上所顯現的全是放肆的怒氣!

  惱羞成怒?衛靜雲交握塘自己的雙手,並不掩飾自己因他而起的緊張。.

  「別人說的一句話,竟然可以抵過我們那麼長時間的相處!」桑文生砰地一拳捶向引擎蓋。

  「我並不想懷疑你,所以我回到你家,回到那間我未曾進入的客房。結果,我見到的卻是一室的女人衣物;用品,你要我怎麼想。」她淺淺呼吸著,不明白他的火氣從何而來。

  「我己經離婚了!」桑文生抬起的瞳孔中燃著火。

  「那時候還沒有!你的岳母沒有必要對一個陌生女人說謊;甚而幾個月後,君蘭也在飯店裏看到你們一家慶祝你們結婚兩周年。」她的聲音也開始冒出不滿的槍藥味,她最恨做錯事還死不承認的人。「離婚恐怕是這些年的事吧。」

  衛靜雲跳下車蓋,在他不注意時奪走他手中的鑰匙,緊緊扣人她的掌中。

  「為什麼不問我,就自作主張決定一切。」

  桑文生的大吼迴響在停車場內。

  「有必要這麼生氣嗎?」她故作輕鬆地聳聳肩。「都已經過去了,我都不再為那些往事傷神了,你又何需如此激動呢?」

  受害者是她哩!

  這些年的黯然失神,她絕不表現在他的面前,瀟灑不留戀的人才是勝利的一方。

  她決定先說再見;以前如此,現在亦然。

  衛靜雲強迫自己開出一朵最燦爛的笑,「我先走了。」

  桑文生沒有伸手阻止她,仍然寒著臉端睨著她。

  她走過他身邊,行進間帶起的晚風微拂動他筆挺而雪白的襯衫。她的手過度用力地扳動門把,發出嘎卡的一聲。

  而他的話阻止了她的所有行動。

  「我沒有騙你,我和雅妮八年前就離婚了;遇見你時,我已經單身一年了。」桑文生望著她因為震諒而定住的身影,他的臉上卻消失了忿然之意,做了個阻止她說話的手勢,他繼續言道。

  「我岳母肝臟、腎臟都不好,而她非常喜歡我。因此,在我和雅妮因為無法生活而提出離婚時,我們兩人也始終維持著這個默契,不讓我岳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實。在我的屋子裏還有一間雅妮的房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岳母直到過世前都仍維持著每三、四個月到我們那住上幾天的習慣,也一直認為我和雅泥是夫婦。這樣的說明可以化去你心中的恨嗎?」

  桑文生最後的幾個字,是生硬地迸出口中的。

  衛靜雲咬住自己的手臂,依舊說不出話。

  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就因為她沒有當他的面求證一句,她就必須獨自一人承受生產的錐心之痛,獨自一人回答榆洋對父親的種種疑問,獨自一人在夜深人靜時被背叛的感覺纏身失眠——

  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再無力撐住自己的身軀,雙膝漸漸地軟跪在地。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這些。」她問的無力。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女子。」所以我原本打算等我們決定結婚的時候,再告並你關於我和雅妮之間的約定。」他回答得堅決而不遲疑。

  「我知道那一天我的岳母曾經來找過我,我回家後曾經接到她的電話,我心煩的沒空和她多聊,而她也沒有向我提過這件事。合該天意讓她碰見你,她來醫院找我時,我正在手術之中,而你對我沒有足夠的信心。」

  他的話飄在晚風中,卻像冰雪一樣地凍餒她的心。

  衛靜雲望著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所有的錯都源自於她的衝動——

  一雙大掌抬起她的臉頰,然則那兩道黯沉的眼中卻沒有原諒這種情緒。他的指尖撫過她紅腫的臉頰。

  「這是你欠我的。」

  桑文生挺著背脊,孤獨的隅行背影說盡了所有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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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老二心裏想道:「歲月如流,眼見鬥杓又將東指了,人又要添一歲了!一年一年地這樣瞎混下去,如何是個了局呢?」

  衛靜雲才將一句話念了個段落,下面的學生早已爆笑成一團,就連坐在後頭觀摩的實習老師,也拿起課本遮住自己因為偷笑而咧出的白牙。

  「造反啊。」衛靜雲把課本咚地丟到講桌上,走下講臺敲敲第一排學生的頭。

  「這一節課你們已經笑了第三次了。笑什麼?說!不然嚴刑伺候。」

  「喔,我好怕哦。」被敲到頭的陳興文嘻皮笑臉地抖著身子。衛老師是唯一不對他們存偏見的老師,而她同時也是個開明的老師,可以容忍學生適度的玩笑。

  「快說,不然中午到力、公室寫作文。」衛靜雲挑起兩道眉,不明白為什麼連實習老師的肩膀都抖個不停,那丫頭向來斯文的很。

  「噢。」陳興文怪叫一聲。

  「五、四、三——」她開始數秒。

  「老師,我們現在在上哪一課?」陳興文太聲地問。

  「老殘遊記中的黃河結冰記啦!你再混嘛!」魔掌

  啪地落在五花肉上,清脆的聲響伴隨著學生的笑聲。

  「你不要亂打我啦。」被打還笑得很開心的陳興文口頭抗議了兩聲,「你說我們正在上’老殘遊記’,可是你從剛才就一直把’老殘’念成’老二’,我們以為課文印錯了嘛。」

  陳興文回答後,全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是在測試你們上課專不專心。」她勉強地替自己辯了一句。

  那一天見到桑文生的刺激讓她失眠數夜,精神自然不濟、注意力也明顯差了些。還好她今天只有早上三堂課,下午可以溜回家補個小眠,不然她可能會把黃河講成淡水河、愛河或者是尼羅河!

  「老殘是個男人,當然會有‘老二’嘛!老殘去看黃河結冰,他的’老二’當然也跟著他去,不然要’老二’留在家裏嗎?所以,把老殘換成’老二’也是很正確地啦。」被選為班長的超級皮蛋王安雄用著曖昧的口氣說道。

  班上的笑聲又再度迴響起來,男生很瞭解地朝同性笑著,女生或則淺笑或則不懂地問著隔壁同學,當然,也有笑得比男生還大聲的。

  總之,教室現在像間雞舍,公雞母雞咯咯咯地咯成一團。

  「王安雄,你的解釋真是讓人耳目一新!」衛靜雲揚起眉瞄了斑長一眼。「那麼現在庥煩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這個時期的學生會把任何事跟「性」扯上聯想。她贊成他們有正確的性知識,卻不希望他們拿輕浮的態度開任何關於「性」的玩笑。何況,現在正在上課中,如果不及咐制止,這堂國文可能會變成健康教育!

  「死了,踢到鐵板了。」向來很會察言觀色的王安雄朝隔壁同學吐了吐舌頭。

  「你剛才說老殘可以用’老二’來代替。」

  「偶素這樣認為啦!」臺灣國語又引起一些笑聲。

  這傢伙以後該去電臺賣膏藥,前途無量。衛靜雲盯著王安雄說道:「課本裏有一段話寫道,老殘心裏想道。假設我們把’老殘’換成’老二’請問’老二’有思考能力嗎?你和老殘一樣有’老二’請問你用過它想事情嗎?」

  衛靜雲大膽的問題讓實習老師目瞪口呆,現在不是在上國文嗎?

  「沒有耶。」王安雄皮皮地回答;「我的’它’現在只學會尿尿而已,還不會其他才藝。」

  衛靜雲跟著學生笑了起來,拍了拍王安雄的肩膀後,向全班說道:「老師今天身體不舒服,造成一些口頭上的錯誤,在這裏先跟大家道歉。」

  她不希望自己是個找學生麻煩的老師。

  「不舒服就別上課了,大家休息!福氣啦!」王安雄喊起口號,引起不少附和之聲。

  「別做夢啦!我休息三分鐘,馬上就開始上課,你們先自修。

  「老師,甭跟我們那麼客氣啦!不舒服就搬椅子坐下來。」學生張三說道。

  「去後面休息嘛!讓那只菜鳥仔上好了。阮麥欺負伊啦!」學生李四補充。

  學生三五句地發表著意見,衛靜雲輕輕地點頭,對他們微笑道:「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們。」

  「早說過一百多次了。」

  在學生的笑容中,衛靜雲朝每次都準備妥當的實習老師點點頭,兩人換手上臺。

  衛靜雲走到教室後頭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心情仍尚未自那晚的震撼裏恢復,這些天斷斷續續的淺睡裏,她總做著持續的夢境——

  夢裏榆洋站在她右邊哭著找爸爸,而文生則一臉冰冷地站在左方,然後不知怎麼回事,那父子倆相認了,他們擁抱著彼此後一起瞪著她,而她則一會被海浪沖遠、一會被他們眼中的憤恨所淹沒。

  「’歲月如流,眼見鬥杓又將東指了,人又要添一歲了!一年一年地這樣瞎混下去,如何是個了局呢?」這句話說的是老殘對人生無常、時光的蹉跎所發出的一種感慨——」衛靜雲下意識地聽著講臺上的實習教師向一群毛頭解釋光陰飛逝的大道理。

  學生懂嗎?他們還有好多日子可以青春下去,時間似乎是他們最可以揮霍的東西。

  而她又比學生好到哪里去呢?

  她丟擲了一個七年,剝奪了榆洋擁有父親的權利,扼殺了文生擁抱兒子的父愛之情。

  該怎麼向文生說出真相,那天之後他不曾再與她聯絡過。衛靜雲盯著自己有些陳舊的課本,有一下沒一下地掀著藍色書皮。

  他那天的背影好絕望!為了她七年前的不夠信任,他惱火成那洋,如果他知道她替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那麼——衛靜雲開始渾身不自在。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下課鈴聲響起。

  「謝謝老師。」學生大喊一聲後,全數拿著自己餐盒沖到營養午餐的飯菜前,等待值日生為大家舀菜。

  衛靜雲站起身,朝講臺上收拾麥克風的實習老師揮揮手後離開教室。

  緊緊抱著書在胸前,衛靜雲的步伐踩得很淩亂,閃躲過幾個拿橫衝直撞作飯前運動的學生,禮貌地回應了幾聲乖乖牌的「老師好」,她的心思卻老早就飄到幾層天外了。

  沒有進入辦公室,在教務處拐了個彎後,走下摟梯。踢倒一盆樓梯間的盆栽,遇見正打算去吃飯的校長秘書,她的意志強逼自己要打起精神、笑臉迎人,起碼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孤魂一樣。

  所以,當衛洋平的車抵達校門時,看到的是一個坐在校門花臺上對著腳尖微笑的傻大姊。

  叭!紅色的跑車響起一聲喇叭聲。

  衛靜雲嚇得身子往旁邊一偏,屁股不雅地落地。

  她瞪了眼偷笑的警衛,拉開前座車門對著一身白T恤,神清氣爽的老弟拋了句怒吼:「你嚇人啊!」然後又轉頭回應著兒子喊娘的聲音:「榆洋,吃中飯了嗎?」

  「還沒有。舅舅說要帶我去看漂亮舅媽。」桑榆洋抱著他的專屬抱枕,眼皮半睜地將入睡眠狀況。

  「你先躺下來睡覺,到餐廳之後,媽咪再叫你。」兒子這幾天也沒睡多少。難怪正午對分打瞌睡。

  衛靜雲內疚地趴在椅背上看著後座的兒子。

  「你以後睡覺別抱我抱得那麼緊,我會睡不著啦!好像被章魚黏住了一樣。」桑榆洋很有意見她說著,眼皮垂下之後又掀了一邊起來,「不過,如果你怕黑的話,你可以拉著我的手睡覺。

  小傢伙翻了個身,滿足地進入夢鄉。

  「當小孩真好。」衛靜雲歎了口大大的氣,頹然靠回座椅中。

  「渝洋是桑文生的孩子,對不對?」衛洋平瞄了眼三、五天不接電話的老姊。她躲了這些天,該做好心理凋適了吧。

  雖然老姊還是一副憂眉愁眼的樣子!

  難得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欺善怕惡的老姊一副精神不濟的憔悴鬼樣。想當初她連坐月子時,都還可以怒氣衝衝地拿石子丟病房花園裏那只亂咬人的狗。

  愛情是良藥還是毒藥?

  「老姊!」衛洋平大吼一聲喚回她雲遊四海的意識。

  「幹嘛!剛才用喇叭嚇我,現在又用你的破鑼嗓打擾我的沉思,你是太久沒被國中老師扁,是不是?」霹

  靂啪啦一串話爆向衛洋平,末了才心虛地轉頭看看有沒有吵到兒子。

  「恭喜!恭喜!你終於恢復正常了。」衛洋平亮著一臉爽朗的笑,「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蹲在鉸門口的樣子,很像一包大型垃圾。」

  「你管我,我現在垃圾資源回收了,又像一條龍了啦!」

  「敢問噴火龍,我剛才的問題什麼咐候可以得到解答?」

  「那個問題我還要想一想。」她沒好氣地回嘴。

  「老天爺,原來我們家榆洋的血統這麼複雜!」衛洋平故作咋舌,才誇張地地揚起一邊眉,就被賞了一記「麻辣抄手」。

  「辣媽,你隨手打人的習慣什麼時.候改啊?」

  「等你的嘴吐出象牙時,我就改」。皮笑肉不笑地回嘴後,衛靜雲抓了抓腮,目視前方的塞車景象,

  「喂!我問你」。

  「好,讓你問」。心愛情人妮妮重回他懷抱後,他可以維持嘴角二十四小時上揚的姿態。

  「榆洋和……他真的很像嗎?」有些明明很確定的事,在某些時刻你會希望它不是那麼肯定。衛靜雲扳著自己的手指頭,打算我出那對父子之間的不同點。

  結果,腦筋打結了,手指頭卻連一都數不出來。

  「我那天第一眼看到桑文生就告訴他,他長得和榆洋很像。那你說他們像不像?」

  「大嘴公」。她哼了聲。

  「他知道嗎?」世界真小啊!妮妮的前夫竟然是他侄子的爹!

  「不知道,我跟他說榆洋是領養來的,只不過恰好長得和他有點像而己」。衛靜雲心虛解釋。

  「哪天讓桑文生見到榆洋,他就會直接帶兒子認祖歸宗了。有點像?你真是睜眼說瞎話」。衛洋平從照後鏡中瞄了眼孩子沉睡的臉龐,再次肯定地說;「他們父子像翻了」。

  「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說啦」。她悲慘地哀號一聲,把臉埋到自己屈起的雙膝間。

  「你們怎麼分手的?」如果不是對桑文生有很深的感情,他老姊是不會把孩子生下來的。

  「你沒有看過愛情小說嗎?男女主角都是因為誤會而分開」。她絕對不要說出真正的原因,那不但丟人,而且顯得她像個無理取鬧而導致天倫失和的壞女人。

  「你誤會人家,對不對?」否則不會在見到桑文生以後,連車子都丟在「三年甲班」的停車場。這幾天總是睡眠不足地無法接送小孩。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要他離了婚也不講清楚」。衛靜雲嘟嚷了一句,仍是語帶保留。她才不肯將這種

  蠢事說出來讓弟弟嘲笑哩!

  「你以為他己婚還和你交往?」衛洋平張大嘴,男性化的五官此時有幾分孩子氣的傻呼呼。

  「不是啦!我豈是那種是非不明的人,我以前教’公民與道德’耶」。她氣急敗壞她解釋著,為了加強語氣,手還誇張地上下舞動著;像只著急的小蜜蜂嗡嗡亂鳴。

  「他跟我說他和太太分手了,所以我才和他在一起的」。

  「那你剛才那句,他離婚了也不講清楚是什麼意思?你聽起很像搞不清楚狀況。」

  「我才沒有搞不清楚狀況呢!我都說是誤會了嘛,我遇見他岳母——」話頭太長,不知從何說起,乾脆省略了事,「反正我以為他騙我,所以我就回臺灣了!」

  呃?她不是打定主意不說的嗎?衛靜雲舉起腳,用力地跺了下腳。

  「你還真是情緒化,我還以為那種情節只會出現在三流電視劇裏,沒想女主角竟然就在身旁」。衛洋平討饒地舉起一隻手象徵和平。「請將你的魔掌收回去,我閉上嘴就是了。你只要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

  「文生會恨死我,我怎麼敢說」。她苦惱地扯著發,不勝煩愁地在座位上動來動去。

  「現在不說,你打算再等三年湊整十年辦個紀念晚會嗎?」

  「我當然知道這詳對他們父子來說都不公平,但是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和榆洋的分離,看他從那麼軟錦棉的一團長到現在,我怎麼松得開手嘛!」

  「你和桑文生沒有複合的可能嗎?」從妮妮對桑文生的分析聽來,那人見到他老姊時的異常舉動,擺明了很在乎他老姊唬!一個行事冷靜的醫生竟然在餐廳裏追著女人跑,也算犧牲了。

  「你沒看到桑文生那天聽到我因為不信任他溜回台灣時,那種槁木死灰的樣子。而且我也沒有太大的自信和他一起生活」。她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他太要求完美,我太漫不經心。他不可能回臺灣,我也不願去美國。這些七年前就存在的問題,七年後還是一樣很深抵固,我想你一定問過妮妮他們離婚的原因,對不對」。

  「生活習慣及個性相差太遠」。妮妮是這樣說的。

  「我和他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更慘的是,我們曾經愛過彼此,對於彼此會有更多的要求。我沒有力氣讓愛情再傷我一次」。衛靜雲撇過頭看向窗外,「明知不可行而勉力為之,是很苯的事」。

  「我覺得你的意——」衛洋平的話被行動電話打斷,他將車開到路旁,迅速接起電話,以免吵到榆洋。

  「洋平,我是妮妮。」囗氣有些焦急。

  「發生什麼事了?他擔心的追問。

  「你不是要去接姊姊?接到了嗎?我現在在文生這裏,我有事找姊姊」。

  衛洋平把電話交給老姊,「妮妮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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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02:19:18 |只看該作者
  妮妮找她?衛靜雲愣了會才接過電話。「喂,我是衛靜雲」。

  「姊姊,你現在方便到九華飯店907室來一趟嗎?」不待衛靜雲回答,妮妮又介面說道;「文生喝了個爛醉,躺在沙發上睡覺,現在在發燒,他死都不願去看醫生,寧願一個人在那裏咬牙忍痛,你知道他有多固執的。」

  「燒到幾度?」大男人生起病來和小孩有什麼兩樣,她抿起唇想起多年以前的往事,他堅持不吃止痛錠,虧他還是醫生。

  酸酸澀澀的感覺在心裏化了開來。

  「他不肯讓我量,可是他的身子好燙。」妮妮擔憂的語調透過電話表露無遺。

  「先打電話叫醫生,我馬上就到。」衛靜雲不加思索地回答。

  「還有一件事——」妮妮吞吞吐葉。

  「快說啦。」急性子的衛靜雲最怕碰到慢牛拖車的說話速度。

  「文生非常嚴厲地警告我不准打電話告訴你。不過,我想你大概是唯一能說動他的人了。」解鈴尚需系鈴人。文生為了靜雲姊姊喝醉,當然只有靜雲姊姊能勸文生看醫生。

  衛靜雲安靜了半刻,心臟猛然地抽疼讓她痛的想流淚。

  她究競傷了他多重?她明白在他冷靜的外貌下,有顆厭惡不規律的心及超強的自尊心。她卻不曾仔細她想過在她離他而去之時,他要拉下多少自尊才能去找君蘭問她的下落。

  文生也許律己甚嚴,但對她卻是百般容忍啊!七年後的再次見面,他不曾苛責過她什麼,就連她說出離開他的真相後,他也只是沉默地離去。

  這樣的他,竟然喝的爛醉!她的眼中逐漸醞釀了足夠的堅決。

  「妮妮,你還是先叫醫生,待會先和醫生在飯店門口等我,我再帶醫生進去。如果那個頑固的男人還有力氣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就跟他說,他老媽托夢告訴我的。我不會掀你洩露秘密的事,放心好了。」

  夏雅妮悶笑了一聲,「姊姊,衛媽媽還健在。」

  「那就說他祖母還是外公托夢給我,隨便啦。」衛靜雲抬頭吆喝衛洋平開車後,繼續對著話筒說道:「對了,你知不知道他這回在哪間醫院做醫學示範?」

  「知道。要幫他請假嗎?」

  「對了一半。我要你找那間醫院的院長談,順便要院長派個醫生過來看病。」真是好主意,她實在太聰明了!

  「一定要那間醫院嗎?為什麼?」夏雅妮好奇地問。

  「那顆頑石自尊特強,又好面子,所以他不會願意讓醫院裏的人知道他一介名醫竟然漠視病情,因此醫院派來的醫生絕對不會被他拒絕在門板外啦。」衛靜雲想都沒想就開口答道。

  「姊姊——」電話那頭傳來夏雅妮開心又興奮的叫聲,「你絕對絕對是最適合文生的人!我現在立刻去打電話,我等你們的好消息哦。」

  「是嗎?」在闔上了電話機之後,衛靜雲在心中反複地問著自己。

  他們,真的適合嗎?

      ※    ※    ※    ※    ※    ※

  「醫生,謝謝你。」衛靜雲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把汗流浹背的醫生及餘悸猶存的護士送出門,「二位慢走啊!」

  她關上門,乘機揉了揉剛才被桑文生捏到的手臂,明天一定會腫起來的。她轉動著脖子,搞不清楚對付一個發燒到三十九度半的男人怎麼會弄到她筋疲力竭。

  「你一塊滾吧!反正你的目的己經達到了。」桑文生冷眼旁觀她的倦累。她的黑眼眶還掛在鏡片下,間接證實了她的失眠。

  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除非你的燒退了,點滴打完了,不然我是不會走的,我花了那麼大力氣進了這個門就不會輕言放棄。」

  其實,她有些誇大其詞啦!

  她只是在他的房門口用力敲門,大聲喊他的名字,順便用她高分貝的聲音,對醫生抱怨桑文生是個多麼不合作的病人,她還沒在門外唱首小調來吸引他的注意,桑文生就己經把門打開了,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瞪的護士倒退三步。

  不過,三個救難英雄總還是進了房間。

  「你不需要用這種方法來贖罪。」他偏過頭拒絕喝她遞到他唇邊的溫開水。「你在這裏只會讓我的病情加重。」

  「我不是贖罪,我只是想——」她盯著手中的水杯,不知該用什麼辭彙來形容自己趕到他身邊的心情。

  「想報那晚被摑的一箭之仇?還是想重溫舊夢之後再一走了之?還是你又有什麼新招數?」桑文生諷刺地回話。

  「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從來也做不來那種心口不一的事情。如果你還記得我們相處的那段時光,你該明白的。」她平心靜氣地坐到床沿握住他打針的那只手掌,這樣他才沒有逃脫的機會。

  「你記得那些日子嗎?」他突然間。

  衛靜雲動了動嘴角,直勾勾地盯著他瞧,「我不曾忘記過。」

  「你回去吧。」桑文生收回視線看向窗外。

  對他而言,衛靜雲不信賴他的這項事實,讓他痛心的程度更甚於她的離去。他一直以為愛與信任該是兩條密不可分的長線。

  然而,所有的愛情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想法。

  和他相戀的同時,她甚至在臺灣有個未婚夫了,不是嗎?

  「讓我待在這裏吧!」她放低了音頻,目光沒有離開他。「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嗎?」

  衛靜雲捂住自己的嘴,她的嘴巴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活像個搖尾乞憐的可憐棄婦。更該死的是,她明明知道他們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我信任你,而你卻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在我的心情還未從那些時日的受傷恢復之際,我們如何能重新來過?」

  「你不知道愛一個人太過深刻就會患得患失嗎?你不知道愛一個人太過投入就會擔心自己的幸福會在下一瞬間消失嗎?」衝動讓她忘了所有顧忌,衛靜雲撲到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如果真的那麼厭惡我,就給我一分鐘的回憶吧!」

  她想念他乾淨的味道,想念他平穩的心跳呵!

  桑文生的手心捏住被單,在她那麼緊的擁抱住他時,他如何能騙自己,他不再在乎她!

  他伸出手勻起她的臉龐,拿掉她的眼鏡,一如以往。「如果真的那麼愛我,如何能為另一個男人披上白紗。」

  她說不出話來,欲言又止的雙唇張開又閉上。

  現在告訴他會是個好時機嗎?他的怒焰才慢慢悄退,她又要重新燃一把火嗎?「我七年前沒有未婚夫,七年後也沒有成為寡婦。我說那些話只是為了氣你,我那天晚上還在誤會你,當然想用一些話來傷害你。」

  「你。」桑文生未打點滴的那只手扣控住她的後頸,將她的唇瓣拉近他乾涸己久的雙唇。

  「你嘴巴脫皮了。」她試著喘氣,也試著說話,手卻十分合作地黏上他的背。

  「還有呢?」沙啞的話吐在她蠕動的兩片粉紅之上,不安分的舌尖己悄然地試探著她溫暖的內唇。

  她搖搖頭,在他的雙手輕輕摩挲上她的背脊時,主動加深了吻。

  「小騙子。」桑文生流連在她的軟香中。

  「我是大騙子。」她突然苦著眉呻吟了一聲,怎麼開口啊?嗨!恭喜你有個六歲大的兒子!

  以為她仍在自責當年往事,桑文生只是拍拍她的背,將她整個人攬到自己懷裏。「我這輩子都在為自己的人生做規劃,只要事情一不合己意,我就會把所有的怒意擱在心頭,然後開始反復思考我哪里出了錯,

  一直想到我的偏頭痛再一次發作。

  「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你想讓天下人都自慚形穢嗎?對了,你剛才開門時腳好像有點怪怪的,是以前被君蘭撞過後留下的後遺症嗎?」

  他僵了僵身子,面無表情地回答著:「我小對候出過車禍,骨頭接的不好,因此快步走路對會有些異樣。」

  「噢。」衛靜雲靠在他的胸口上,冒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因為提起我是個跛子的事。」完美主義的性格讓他很難接受自己的缺陷。

  她猛然抬頭瞪著他,「你說這話讓人很想扁你耶!你四肢正常、頭腦清楚,只因為雙腿的一點點缺陷就語帶嘲諷,那些傷殘人士怎麼辦?你也要道歉!」

  「抱歉。我沒有侮辱任何人的意思。」他的快速回答倒是立刻讓她止住了口。

  「好吧,原諒你了。還有,我剛才說對不起,是因為我和你在一起那麼久卻糊裡糊塗地連你的腳有問題都不知道,而且還曾經不客氣地踢過它!我下回不會再犯了。」她做了個鞠躬的手勢。

  「是啊!你改打其他部分。」他挪揄著她。心中其實松了-口氣,她並不在意他的微跛。

  「多謝你的恩准。」衛靜雲放意伸出打人的掌碰上他的臉頰,然則掌下的溫度卻讓她抿起了唇,還是滿燙的,放下手心,她忽而朝他詭異的一笑。

  「醫生不是說如果溫度沒退的話,要我幫你用酒精擦身子降溫嗎?」

  「我不知道你那麼渴望看我的身體。」他輕鬆地和她打趣者。

  「我又不是沒幫男人洗過澡!」

  「我的尺寸和你兒子不一樣。」

  「無聊。我又不拿它去燉補,它是五公分、八公分還是十公分關我屁事。」衛靜雲完全回復了她一貫粗魯的答話。

  「你很清楚嘛。」他突然不悅起來。

  這些年,她是否交了其他男友不關他的事,他也不是什麼純情處男。只是想到她可能和別人相依相偎,他的醋意就無法自製地直冒。

  「報紙的保健專欄常常在寫嘛!誰教太多男人存在著尺寸與能力畫上等號的迷惑。」

  「這和豐胸廣告中強調女性的胸部相等於魅力的問題點是一樣的。對自己內在缺乏信心的人,才會想借由外力來補全自己。」

  「我們以前講話就是這麼開放的嗎?」衛靜雲故意冒出一個色迷迷的笑容,笑倒在他的肩頭上。

  「七年後,雙方功力似乎都大增了。」

  「恩。你說的好暖昧,好像什麼探陰補陽,采陽補陰一樣。」她吐葉舌頭。

  「腦袋全是色情思想的人,會把所有事情想成色情。」

  「我才不是哩!我是學校的優良教師,是榆洋可愛的媽媽。」

  「榆洋,是孩子的名字嗎?」在發現了她沒有丈夫的事實後,他對這個孩子的好奇遽增。「怎麼想到領養一個孩子?」

  而且孩子還長得像他!她說孩子長得像他是偶然,真是如此嗎?他懷疑的眸直射向她。

  來了!來了!事實的真相快要露出來了!衛靜雲拉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臉全埋到他的胸口。「說了你不許生氣哦!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桑文生撫摸著她如今垂肩的長髮,眼中的懷疑在看見她扭捏的姿態時全化成了兩道笑意。「難為你了,你倒還是個有心人。」

  她猛然抬起頭來,兩隻眼珠睜成圓型。「你猜到了?」

  他輕敲她的頭,「那並不難推論,孩子長得像我不是嗎?」

  「很像、很像。」她拼命點頭,大叫著在床上跪起身,用力地親吻他的臉頰。感謝老天爺,他真的一點都不生氣耶!

  窖她提心吊膽了好半天。

  他捧住她的臉,著著實實地給了她一個長吻。這個傻女人一直是把他放在心頭的。

  在衛靜雲把藥丸與水遞到他唇邊時,他順口問道:「孩子的父母還健在嗎?」

  「你說什麼?」衛靜雲不敢置信地把手中的塑膠杯掉到地上。

  「去拿紙巾把水漬弄乾淨,可別待會滑倒了。」他皺著眉看著地上一灘水。

  她行動遲緩地撕了幾張紙巾到地上吸水。他在說什麼啊?他不是已經猜到榆洋是他兒子了嗎?

  「怎麼了?」她看起來怪怪的。

  「點滴快打完了。」而她快瘋了!

  桑文生眼也不眨地俐落拔掉腕上的針頭,拿了塊藥盒裏的酒精棉替自己消毒。「過來這邊。」他指指另一邊床沿。

  「你剛才說難為我了,是什麼意思?」她小心翼翼地發問,離他三步遠。

  他拉了她過來,帶著幾分調侃與更多憐惜的眼眸注視著她的緊張,「領養一個酷似我的小孩,這其中的含意還需要我多說嗎?」

  「事情不是那個樣子的啦!哎呀。」說話太快咬到自己的舌頭,衛靜雲痛的竄起身,在病床四周跳來跳去的。

  好變態!她一邊跳,一邊想尖叫。文生的想法讓她覺得自己比那個苦守寒窗十八載的王寶釧還噁心。因為愛人有了老婆,所以她這個碎心人就領養了一個和愛人十分神似的小孩子,打算與這個孩子相守一生。

  這種劇情放在八點檔都覺得變態,虧他聯想力如此豐富,以後小說寫不出來就叫他接手好了。

  「老是莽莽撞撞的,過來讓我看看。」桑文生攬過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

  衛靜雲苦著臉,把很痛的舌頭長長地伸出來,像吊死鬼一樣,她撐了兩秒鐘就自個笑了出來。「好醜哦。」

  「醜還是要上藥,流血了。你咬自己都不留情的。」他拿出床頭的小醫護箱。

  「等你知道真相之後,你可能會希望我自己咬斷舌頭。」趁著他忙碌時,她把話含在嘴巴裏,咕隆隆的作響。

  「你說什麼?」桑文生用棉花棒沾了些藥粉。「嘴巴張開。」

  「我不要擦藥。」她猛然沖進他的懷裏,把他撞入枕頭棉被裏。「嘴巴張開。」

  「我嘴裏又沒有傷口。」他直覺反應。

  「誰要幫你擦藥啊!我要吻你啦。」她的話語消失在他的唇瓣上。

  趁他還不知道她騙了他多久之前,她要擁有每一分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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