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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玉] [二手娘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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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4: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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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

  凌玉
  一本小說的起源,往往只是一個模糊的意念。然而,我花費了很長的時間,讓那些意念具體。
  幾年前,在還是學生的時候,陽光落在山城裡,我坐在課桌上晃著腳,聽著李老師解說戲曲裡的紛亂情節。手裡的筆在講義上摘要著,有些顫抖,感到沉重也感到刺激。聽著「賣油郎獨佔花魁」、「蔣三哥重會珍珠衫」等等久遠前的故事,心裡很是複雜,有一些久遠的侄桔被解開了,當我試著用人性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以禮教的規範去鄙夷,那些故事顯得如此恍目驚心。
  長久以來我們所聽所學的都是忠孝仁義,都是道德禮教與規範,自然而然的,眼光與心靈也就以這作為評斷的依據,以為那些逾越禮教的、不合規範的就全都罪該萬死。經年累月,那些前人的文章就成為了如今的眼界。從小到大,看過那麼多的指責,後人因為旁觀,所以苛責得怡然自得。
  然而,那些就是真相了嗎?若是以人的心去看待那些故事,是不是就能寬容些,是不是就能夠看到那些掙扎?
  更嚴厲的說來,眾人的責難就是真實嗎?「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嗎?輿論通常不是真實的,但是很可悲的是,先說就先贏,容不得任何解釋。
  當蓋棺都不能論定,我們都無權去評斷過往,只能試著理解。這並不容易,因為否定很簡單,而理解就必須放下成見,有些人卻終其一生是抱著成見生活,在那些故事裡,成見所造成的悲劇是難以想像的。
  記得那句話嗎?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之。道德也是如此。道德應是以人性為出發,而非枷鎖,若是道德淪為迫害的借口,那麼人也只是善耍手段,且衣冠楚楚的獸。
  在「違禮妹」之一的《大腳娘子》中,所提到的就是如此。眾人所認為的不一定是對的,若是心能夠澄淨些,就該看見真相。莫喜兒的心態被旁人的眼光扭曲,直到進入魔堡後,才漸漸的看到「自己」。書裡只是隱約的提到魔堡的起源十分坎坷,卻沒有寫明。
  說實話,《大腳娘子》只是個引子,而讀者寶寶們手中這本《二手娘子》則是要人藥的。當然,藥是苦的。
  我想寫這樣的「違禮妹」,那些被人指責為不知羞恥、罔顧道德的女人,其實有著最美麗的故事。很悲哀的發現,當男人定下嚴苛的條件,而對女人的可怕迫害通常會由其它的女人執行。人類是很擅長迫害同類的。
  瞥經,兩年前在旅途中經過徽州的一處小村落,記得那個村落有一灣澄澈的溪流。休息的時候看見小山坡上的破舊牌坊,於是彎腰綁緊布鞋,薄外套則因為懊熱而繫在腰上,背著旅行背包往小山坡上走去,真正站在牌坊之前時已經氣喘吁吁。
  陳舊的牌坊,上面的字跡已然模糊,看不到原本歌頌貞節的句子,甚至連名字都不復見。暗灰色的牌坊,精美的雕刻斑駁了,昔日的風華冉褪,所留下的只剩如今的憑弔。據說,當地人對這個牌坊十分的崇敬,畢竟那代表著封建時代裡某種程度的「光榮」。大概就是因為那些崇敬,讓這座牌坊躲過了二十年前那場毀壞文物的劫難。
  總是質疑,用鮮活的生命換取頑石一塊,到底是光榮還是諷刺?這座牌坊或許該是一個封印,用所謂的道德禮教封印真實的人性。仔細的傾聽,是不是聽得見那些夜裡輾轉的歎息,那些灑豆的細碎聲響?
  於是,我好想寫水芙蓉的故事,一個棄絕形式、追求真實生命的女人,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可以主宰她的命運,即使那些惡毒的傷害逼得再近,她仍舊是堅強的。雖然眾人的瘋狂很難放過她,齊聲高喊的景況一如中古世。焚燒女巫般,高舉著道德的旗幟,那情景卻醜惡得讓人心寒。
  其實一整年想說的就是如此,眾人現在所認定的,就一定是對的嗎?在日文中看到「千年真實」這一詞,如今看待以往,或是未來看待如今,若想看到真實。那麼我想寬容是最不可欠缺的。別急著用道德去苛責,請用人性的角度去看待一切。
  當然,別煩惱水芙蓉的往後,凌玉不是先為了《大腳娘子》,跟各位讀者寶寶說了,魔堡縱然受人非議,但是仍舊堅立不毀,日久見人心,他們是幸福快樂的啦。決定先寫《大腳娘子》是朋友的建議,一來怕如此的題材駭著了讀者寶寶,二來也是讓大夥兒習慣凌玉的古代小說。
  前不久跟欣妤通電話,她活潑的聲音聽來依舊讓人愉快,當但她用甜美的聲音詢問仇茴茴的故事何時要寫時,凌玉開始流冷汗了,只敢支支吾吾的打混了事。嗚,原諒我啊,「違禮妹」大概就寫到這裡,至於仇茴茴的故事,請等待我再想出什麼適合她的題材。在這本之後,想重新回到現代小說世界去,寫一個長一些的新系列。
  九八年大抵就是如此了,跟《傾城之戀》纏鬥半年,好在雖然難產倒也順利寫出,小小的還了拖欠許久的書債;認識很多新朋友;跑了不少地方;試了不少有趣的題材,而讀者寶寶們也很支持,凌玉覺得很滿足了。
  書書寫在十二月,預祝讀者寶寶們,以及我所有的朋友,在九九年能夠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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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初夏的花絮飛舞在汴河畔,澄澈的水灣處有著茂盛的荷花,今夏的荷花開放得格外鮮奶,翠綠色的荷葉宛如綠色的綢子,佈滿了河面,各色荷花點綴其間,隨風輕輕搖曳,帶著香氣的熏風直往京城飄去。
  汴河蜿蜒出京城後,兩岸都是青翠綿延的綠地,走到水灣處,可以看見荷花之間的採蓮女,乘坐小船,青春的容貌帶著笑,映在水面上與荷花互比嬌艷。圓潤瑩白的手臂採擷著蓮蓬,連翻飛的衣袂都帶著荷花的香氣,銀鈴般的歡聲笑語隔著幾尺高的荷莖,在水面上迴盪著。
  陽光變得暖了,採蓮女的笑聲褪了,小船也緩緩的駛離水灣處。
  河岸上綿密的青翠草地,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琅琅念著西席所教的句子,手裡折著荷花戲耍著。兩個女娃兒都只有十歲左右,身上穿的綢緞都編著最細緻的圖案,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兒。
  兩個女娃兒都是美人胚子,白玉般的肌膚,彎彎的眉兒,黑如點漆的眸子,襯著溫潤的唇兒,看來格外惹人憐愛。
  較小的那個穿著一身淡藍絲綢,衣衫上繡著折枝的淡色芙蓉花,躺在草地上不肯起來,折了一朵月牙白的荷花遮著臉,一張小臉蛋完全讓荷花遮住了。
  「芙蓉,你還沒把書背完。」水茶蘼無可奈何的說道,看著躺在草地上耍賴,眼看就要昏睡的妹妹。
  遮在面容上的荷花移開了,水芙蓉對著姊姊眨動眼胖,靈巧的生起身來。「為什麼要背這個?躺著偷懶一下多好,反正夫子也不知道我們背了沒有。爹爹采貨回府了,只消爹爹一個眼色,他就縮頭縮腦害怕得像是耗子。」她偷笑著,把懷裡的「論語」拋得老遠。才滿十歲,她只愛玩耍,不變讀書,不像姊姊那般典雅溫柔,更不像姊姊那般知書達理。
  「不學論語,不知應對。」水茶蘼沉靜的說道,將「論語」撿了回來。舉手投足的婉約模樣,任誰人看到都會喜愛。
  「大不了我不說話了。」芙蓉有些賭氣的回答。
  她伸手去摘鄰近河岸的蓮蓬,辦開蓮蓬,用裙擺兜住蓮子,再用銀釵把苦澀的蓮心挑去,把清甜可口的蓮子放進口裡嚼著。
  「芙蓉,是你說到外面來游賞荷花,你能夠一邊把夫子交代的幾頁書背完的,你這回若是食言,下回要想再出來可是難上加難。」茶蘼淡淡的笑著,輕拍去書冊上的草漬。
  芙蓉的眉兒皺起,終於不情願的走回姊姊身邊,口裡嚼著蓮子,慢慢的翻動書冊。「人家背書就是了。」她乖乖的說道,把臉兒埋進書頁裡。
  水家是這幾年才搬來京城的,家中幾代居住在四川,做著繡品的生意。蜀繡的精美從漢代就名揚四海,水家世代跟絲綢繡品脫不了關係,在全國有好幾間繡品鋪子。前幾年芙蓉的爹爹為了擴展生意,遂舉家遷到汴京,幾年的經營下來,成了京城內最有名氣的繡戶商賈。
  雖然不是高官名門,但仍是商賈豪門,對於兩個掌上明珠可是寵愛有加,身邊總是有數個僕人繞著、護著。芙蓉是求了好久,夫子看在茶蘼的面子上,才允許姊妹兩人到汗河畔賞荷。
  茶蘼支開了隨行的僕人,知道芙蓉年紀尚小,仍脫不了愛玩的性子。
  背了幾買書,她又不安分了,掙脫了繡鞋,把小巧的足浸入冰涼的水裡。「姊,來玩水吧,水好涼呢。」她笑著招手。
  「書背完了?」茶蘼問道,挑起秀眉望定妹妹。
  「唔,還差一點。」回答的聲音十分細小,似乎有點心虛。芙蓉更用力的踢著水玩,順手把一旁的書冊拿起,大聲的念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她懶得背書,想來多念個幾遍大概就能記起來。
  茶蘼似笑非笑,低頭正要再看向手中的書冊時,一個高大的黑影陡然從一旁的草堆中竄出,她條地一驚,直覺的奔向芙蓉,緊抱著妹妹返到一旁,警戒的望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啊,我的書。」芙蓉低喊著,身子因為被姊姊拉扯,胸前的銀鎖兒勾著了書的裝訂線,幾經拉扯下,書頁整個散落,帶著墨香的紙隨風飄揚。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看來落魄而可怕,衣衫檻樓而且全身是傷,傷口都冉冉冒著鮮血,看來悚目驚心。他睜著通紅的眼,銳利如刀的眼眸裡有著深深的哀傷與疲倦,只是匆匆的掃過瑟縮在一旁的姊妹,就筆直的踏進荷花池中。
  高大的身軀壓壞了不少荷葉與荷花,他在污泥中舉步,狂亂的尋找著,全身又是鮮血又是污泥,看來好不嚇人。鮮血在泥淖上蜿蜒,像是一封飽含控訴、卻又無人能解讀的血書。
  芙蓉有些不安的睜大眼兒,視線接觸到那人身上冒血的傷口,她小心翼翼的低問:「姊,那人好可怕,一身都是血,他不疼嗎?怎麼不用包紮?」通常不小心碰傷流血,她就會疼上老半天了,怎麼這人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竟還在水裡胡亂摸索。「他掉了東西在水裡嗎?」
  男人摸索到荷花茂盛的水灣之外,幾尺高的荷花被他踩斷不少,眼前的視野變得寬廣了,姊妹兩人好奇的從岸上站起身來,直盯著渾身是血的男人瞧。
  水灣之外是汴河的湍流,夏季的河水清可見底。
  男人仔細的尋找後,黑眸驀地一瞇,五官痛苦的扭曲,之後竄人水中。
  「姊,那人潛下去了。」芙蓉喊道,奔到岸邊想看仔細些。
  「芙蓉,回來。」她隱約的覺得不對勁,用手臂環抱自己,夏季的風為何在此刻竟然有些陰冷?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芙蓉沒將姊姊的警告聽進去,站在岸邊不肯退後。她瞪大眼睛在水面上尋找著,要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找到了遺失的物品,如此專注的尋找,那東西想必十分重要。
  就在水灣邊緣,男人突然冒出水面,懷中多了一個奇異的東西。仔細一看,那是用細竹子所編織成的箕子,不同一般的是,那竹簍子中竟然還裝著一個女人。
  芙蓉被駭著,雙腿一軟的坐在地上,連轉身逃開的力氣都沒有。
  茶蘼的手顫抖的捂著口,視線離不開竹簍子裡的女人。
  男人的十指奮力將竹簍子拉開,銳利的竹子割傷了他的雙手,鮮血濺入水中,被汴河的水給稀釋吞沒,他毫不在乎,執意毀壞竹簍子。萬分輕柔的,像是怕驚擾到雙眼緊閉的女子。他的手顫抖的落在女子的面容上。女子的臉色蒼白,彷彿整個人是用白玉雕出的,沒有半點生氣。
  毫無預警的,男人緊緊的擁抱著懷裡的屍首,之後仰起頭對著無限的蒼天發出最悲憤的喊叫。那叫聲如此淒厲,聽得人的心忍不住緊緊的糾結,猶如野獸失去心愛伴侶後痛不欲生的悲傷。
  芙蓉被嚇著,只覺得全身發冷。
  激烈的喊叫迴盪在河岸,一時之間像是萬物都被那聲咆哮所震撼。男人停下喊叫,將臉埋在女子的頸間,良久之後才抬起頭來。一張掉落的書頁飄蕩到他眼前,他扭唇一笑。
  「朝聞道,夕死可矣!」男人緩慢的說道,那句話從他口中念出,竟像是一句生死相許的盟約。
  他臉上帶著詭異而憂傷的微笑,仔細的護衛懷中的女子,像是抱著今生最重要的珍寶。他解開腰帶將自己與女子牢牢繫住,之後筆直的走進湍急的汴河裡,滾滾的水流很快的將兩人吞噬,水面上只剩那張散落的書頁,悠悠飄蕩著--
  芙蓉的臉色蒼白如紙,當茶蘼從身後抱住她時,她才像是大夢初醒般,激烈的擁抱姊姊,卻怎麼也停止不了那股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顫抖。從來不曾離死亡那麼接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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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以來男丁薄弱,這一代好不容易生了一對兄弟,兩兄弟卻都是體弱多病。
  她的婚體就像是衛家幾代繁華的頂點,從此之後家道開始衰敗,雖然表面還維持著世族的奢華,但是明眼人早已看出衛家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只是心中原本還抱著一絲期望,她不奢求能夠像戲文裡說的那樣,與如意郎君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只要有一處屏障,讓她能夠平靜的看著兒子長大,就已別無所求。偏偏老天不肯放過她,在家道中落的當口兒,長年臥病在床的丈夫撒手人寰。
  「芙蓉,你端茶盤下去,乘機去休息一會兒。」楊月季輕聲說道,端來茶盤遞進芙蓉手裡。
  「謝謝嫂嫂,我不要緊。」芙蓉喃喃的回答,聽見身後又有高官陸續前來捻香,她拉低了頭上的白麻,轉身輕福答禮。
  她聽見人群裡有著細微的聲響,就像是平靜湖水上的漣漪,輕微的撩撥著。她知道那些人在歎息著,也在傳說著衛象奇詭的命運。
  三年前衛家長子克勤出遊時遭劫,被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從此再也不能言語、不能行動,鎮日睜著控訴般的眼。妻子楊月季出身書香門第,身為長媳,她悉心照料丈夫,守著逐漸沒落的大宅子。
  芙蓉的視線回到靈堂上,透過搖晃的火焰,靜默的看著。心裡竟有些恍憾,難以想起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她似乎已經對他的容貌感到陌生,只是牢牢的記著自己的身份,她是他的未亡人,而這個身份讓她不安。
  嫁造衛家時就知道丈夫衛克謹體弱多病,說是成婚,其實沖喜的成分居多。
  爹爹貪圖衛家的名聲,在芙蓉嫁進衛家時笑得合不攏嘴。兩個掌上明珠及笄後,都在考量與安排下出嫁,茶蘼則嫁給了年紀大到能當她父親的御史做續絃。
  在家從父。這是古訓,她們沒有半點的餘地抗爭,只能乖順的服從。
  「怎麼會這樣呢?前陣子人不是還好好的嗎?」衛廷義搖頭歎息,聲音在靜默的靈堂上傳開。他是衛族的大家長,承襲了爵位,族內的大事都由他決定。
  「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沒有調養好,人就過去了。」芙蓉的婆婆李氏低泣著,用白絹掩著面。她也是早年喪失,辛苦的養大兩個兒子,經歷了太多悲劇,花白的頭髮下,那雙眼睛因為歷練而堅強。
  「那麼,是芙蓉沒有伺候好克謹?」衛廷義的視線落在芙蓉身上,別有深意的打量著,手輕捻著鬍鬚。
  芙蓉咬著唇,看見殞星眼裡有著怒火,她連忙拉住兒子。「是芙蓉不好。」她低頭承認道。
  衛府上下都知道,克謹因為病重,脾氣古怪得很,從三年前起除了大夫外就不見任何人。她嫁進衛府後,跟克謹就甚少有交集,若不是有了殞星,她常會懷疑是不是真的已經為人妻子。
  「知道自己不好,就該好好補救。」衛廷義緩慢的說道,那聲量只有靈堂前的家屬能夠聽到。婆婆原本覆在臉上的白絹也拿下,一雙眼緊盯著芙蓉,像是在期待著。
  突然間芙蓉覺得冷,只能緊握住殞星的手。
  心中隱約的明白了,但是那項認知太過恐怖,她完全沒有辦法接受。後退幾步,不小心踢著火盆,她有些驚慌的抬起頭來,白麻在此時滑開,她的面容落人所有人眼中。
  幾聲壓抑的歎息在人群間響起,大多數的人克制的噤聲,只是專注的看著美得不可思議的芙蓉。早聽過衛家的兩個媳婦兒都是天仙般的美人,但是跟隨著美人兒的,還有群眾的紛紛流言。
  楊月季的手迅速伸來,將芙蓉臉上的白麻拉下,阻隔堂內來客的眼光。月季的動作過大,弄疼了她,也扯亂了白麻下的發,款款香雲散落在肩上。
  芙蓉喃喃的道歉,慌亂的站起身來福了一福,搖晃的端著茶盤轉身從偏廳離開靈堂。她只來得及看了一眼,衛廷義與婆婆眼裡的神色讓她恐懼,而月季的表情像是在指責她竟在眾人眼前露出面容。
  她端著茶盤往後走去,穿過無人的迴廊,圭在空蕩蕩的衛府中。離開陰鬱的靈堂,她才能夠好好的呼吸,這一身的縞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而眾人打量的眼光像是細小的火花,不停撞擊焚燒著她脆弱的神經。
  因漏長時間跪著,雙腳早已酸痛不堪,她勉強走過幾處院落,就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茶盤滾落,精緻的白瓷杯摔得粉碎。
  她愣愣的坐在原地,就連碎瓷扎傷了手部不自覺。她只是覺得冷,但是用盡力氣,用雙手環抱自己,卻也無法溫暖起來。滿地的碎瓷像極了她的命運,脆弱到極點,只是一下撞擊就可以讓她粉碎。
  院落裡有著人們走動的聲音,那是捻香之後到院落內歇息的人。假山與高大的樹影則遮蔽了她的身影,沒有人看到她就跌坐在一旁。
  「看見沒有?那娘兒們美得像是天仙。」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道,語調充滿曖昧。
  「怎麼沒看見,我來衛府捻香,等著就是這一刻,旱聽說衛家的二媳婦美艷不可方物,但是怎麼地想不到,竟是如此的人間絕色。」折扇刷地一聲被打開,輕輕搖動著,狀似文質彬彬,實際上卻是百般下流。
  「原來方兄甫來捻香,是別有居心的。」又是另一個聲音,同樣有著心照不宣的語調。
  芙蓉的目光緊盯著眼前破碎的白瓷,沒有勇氣回頭去看看究竟是哪些人。這些人在靈堂前恭敬有禮,一副哀傷的模樣,怎麼料想得到,轉眼竟又是另一種嘴臉。淫穢的談論,一字一句都像是細針般,扎進她的心,讓她難受得無法自持。
  「陳兄,你也別提我了,這些來捻香的,我看十之八九都是有著同樣的目的。不然就憑這家道中落的衛家,怎麼可能有如此大的面子,讓京城裡眾多名人高官前來捻香?」折扇又被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不過也真的不虛此行,那花容月貌可是人間難得的啊,只可惜嫁進了衛府,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可不是嗎?衛府裡別的沒有,就是寡婦多。傳說這裡的男丁都活不過三十,那個長子雖然活過了三十,但是卻成為廢人,可惜了他那妻子也是個美人兒呢!如今卻成了活寡婦。」
  「聽你的口氣,是有意思要--」話還沒有說完,眾人卻像是看見貓的老鼠般,緊張的噤聲不語,原本說話的人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芙蓉微微一愣,緩慢的轉過頭去查探,疑惑是什麼力量讓幸災樂渦的人們停下那些淫穢的議論。她用顫抖的手覆著冰涼的假山,從假山後窺視著,散落的黑髮輕拂著嶙峋的石子。
  原先在議論的那個,衣領徒然被人拍緊,像塊臘肉般提在半空中,只能掙扎著。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藏青色的衣衫,跟院落裡眾多瘦弱的讀書人相較,他的一切十分顯眼。簡單紮起的發,半舊的衣衫,陳舊的歌靴,黝黑的面容上是一雙劍眉,以及深遽的胖子。而此刻那雙黑眸裡滿是冰冷的神色,筆直的看著手中被提得老高的瘦弱男人。
  「在喪家裡不適合說這種話。」他沉靜的說道,簡單的幾個字就有著無限權威。
  「仇烈,你這粗人,你要捏死方兄了!」一個人鼓起勇氣說道,卻不敢上前。「死了也好,你們剛好再到他家裡去捻香議論。」他諷刺的說道,輕率的鬆開手,冷眼看著男人委頓在地上猛咳。
  「該死的粗人。」眾人被仇烈說得臉上燥紅,只敢低罵著。
  他冷然的微笑,銳利的黑眸掃過眼前這些京城裡的官家子弟。雖然同樣受命於朝廷,但是他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又是個武將,眾人礙於他戰功彪炳,所以表面上給他幾分敬重,其實心裡莫不咒罵、鄙夷他。
  「我是個粗人沒錯,但是卻從不會在喪家胡言亂語,想來這種在背後議論未亡人,恭不知恥的行徑應是你們這些讀書人高尚的舉止之一?」他不留情的說道,黑如子夜的眸子裡有著不以為然。
  「誰胡言亂語來著?」有人還想狡辯。
  「在喪家毀壞婦人的名聲,這不叫胡言亂語?」他挑起濃眉。
  眼看自己理虧,為首的那個啐道:「不要以為打贏了幾場戰爭,皇上破例封了官,成了定遠將軍就目中無人了。說穿了也只是個粗人,沒有半點身份,連血都是濁的。」握著扇子的男人咬牙切齒的說道,摸著頸項問的勒痕。他不屑的理理衣衫,甩袖領著眾人離去。
  仇烈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卑微的出身注定了旁人對他的眼光,就算是位居將軍,但是在以身份血統自豪的如今,他就像是一頭闖進羊圈的狼,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早習慣了這種對待,卻從來不以為意。現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以努力換取,而非家族的庇蔭,他以此自豪。
  看著那群人逐漸走遠,他站在原地,目光緩慢的落在假山的陰影處。
  「還不出來嗎?」低沉的男聲,在靜謐的秋夜裡顯得突兀。
  芙蓉略略一驚,一不留神腳下一滑,雙手直覺的去撐住地面,卻壓著了地上細碎的破瓷。突然的疼痛讓她忍不住驚呼,狼狼的摔跌在一旁。還來不及站起身來,她所跌坐的地方已經被陰影所籠罩,她仰起頭來,看進那雙深遂的黑眸,在其中看到些許的詫異。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她急促的說著,只覺得氣血在胸間翻湧,雙頰奇異的感到燙熱。
  芙蓉急著想要離開,就算是已經出嫁,但是她如今的身份是寡婦,萬萬不能與陌生男人相處。她笨拙的掙扎,好不容易站起身來,手中細小的傷口正流著血,鮮血染在白綾上,像是點點鮮艷的細繡花紋。
  「等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濃眉蹙起。他早先就注意到有人藏身在假山背後,但是沒有料到竟然就是那些人口中談論的對象,他的眼眸略微黯淡,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
  她沒有響應他的呼喚,提著裙擺急著想逃開,但是沒走幾步,臂膀就被一隻堅定的大手握住,她的行動全然被限制,無法移動分毫。她驚駭的回頭,看著他緊握自己的手,震驚得有些發抖。
  「你受傷了,必須包紮。」他簡單的說,從懷中拿出手絹,仔細的把手絹纏上她纖細的手腕。
  因為出身武將,包紮可說是仇烈的家常便飯,但是他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纖細的手兒,溫潤的肌膚,秀麗的骨架,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他握著她的手腕,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突然感覺自己笨拙得可以。
  在靈堂上匆匆的那一眼,就看見她嬌弱而令人心憐的模樣,他捻香後退下,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她幾乎就在他的懷中,看來如此嬌小脆弱。
  「你--不能這樣--」她驚駭得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他還是我行我素,執意替她包紮,沒有鬆開手。
  芙蓉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不敢置信的瞪視著他悉心包紮的動作。被他碰觸到的肌膚,像是被火燒灼般,熾熱而有著些微的疼痛,她懷疑那並非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他的碰觸。
  眼前的男人果然不懂禮儀,初次見面竟然就隨意的觸碰她,雖說是為了要替她止血,也太過唐突了些。從小所受的禮教觀念深植血液裡,知道若是讓旁人見到如此的景況,將是滔天大罪,理智要她快些甩手離去,而奇異的情緒讓她無法掙脫。芙蓉從未遇過這種事情,一瞬間震驚得呆愣住了,只能勉強抗拒著。
  「讓我照顧你,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看出她的驚慌,出聲安撫道。不知怎麼的,在看見她驚嚇得宛如驚弓之鳥時,他奇異的感受到疼惜的情緒。
  「芙蓉,你怎麼能夠做出這種事來?」尖銳的驚呼聲從後方傳來。
  她轉過頭去,看見月季雙手捂唇,震驚而指控的表情。「嫂嫂,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試圖解釋,在接觸到月季的視線時,整顆心沉入最深的冰窟中。
  那雙眼睛裡,有著鄙夷以及某種激烈的情緒。芙蓉直覺的知道,月季絕對不會原諒她如今的行為。
  月季狂亂的搖著頭,轉身往後跑去。芙蓉慌張的掙脫仇烈,想上前解釋,才跑了幾步就感到眼前一黑--
  連日來的折磨讓芙蓉再也承受不住,她軟弱的昏厥。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間,只記得一雙堅定的臂膀,以及一雙深遂而飽含溫柔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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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5: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冷。
  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體內流動的不像是血,倒像是冰冽的雪水。她用力抱緊自己,卻仍舊不能得到溫暖,抬起頭來隱約像是看見什麼。
  靈堂之上,那些人恭敬的外表下有著曖昧的眼光;而靈堂之下,那些人惡毒而淫穢,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灌入她的耳中。她感到更冷了些,懷疑一輩子都暖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埋在冰原上,眾人挖好一個巨大的冰穴,將她推了進去,然後一鏟雪一鏟雪的,毫不留情的將冰冷的雪埋在她身上。她張口想要呼救,卻不知道該呼喚誰。站在冰穴邊緣,執意的埋葬她的,竟然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
  衛廷義、婆婆、以及靈堂上的那些人。還有月季,美麗的面容因為瘋狂而扭曲、眼眸中滿是殺意的月季。
  她驚駭欲絕,猛然的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安然的躺在床上。冷汗沁濕了身上的白綾,她驚魂未定的喘息著,顫抖的手覆著胸。她醒了,但是身軀就如同在夢中般,感到異常的寒冷。
  「你醒了?」李氏坐在床沿,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媳婦兒。
  「婆婆。」芙蓉恐懼的握住衣襟坐起身,夢裡的恐怖太過真實,讓她即使與婆婆相處,也有些不安。
  「月季要人來通報,說你昏了過去,我連忙離開靈堂來探視。」李氏說道,專注的看著芙蓉,眼底有著興奮的光彩,像是在期待什麼事情的發生。
  芙蓉恭敬的低頭,卻仍舊蹙眉。婆婆是個重視臉面的人,絕對不會因為體恤她昏厥,就拋下靈堂上那些達官貴人來照顧她。其實從她嫁進衛家開始,婆媳之間就甚少有什麼交集,這還是李氏頭一次到她房裡來。
  「據月季說,你還是昏厥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李氏緊盯著芙蓉的臉兒,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芙蓉的臉色變得蒼白,驚慌的解釋,「一切都是誤會,我受傷了,而他幫我--」辯解清白的話沒能說完,一下清脆的耳光打得她摔跌在地上。
  李氏的面容變了,往常乎靜的眼裡有著瘋狂的柙色,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興奮,逼近了芙蓉的臉,修長的手緊掐著芙蓉纖細的頸項。「你還敢狡辯?克謹還屍骨未寒,你身上還披著白麻,竟然就做出這麼不知羞恥的事情來,光天化日就在家裡跟男人勾搭上。」她的指愈搯愈緊,戳破了細緻的肌膚。
  芙蓉激烈的搖頭,無法料想到竟會被扣上如此可怕的罪名。心中恐懼的知道,那一幕被月季撞見,縱然投有做出什麼苟且之事,但是孤男寡女有了接觸,就已經是罪該萬死,一切罪證確鑿,她怎麼解釋也沒用。
  李氏逼近,靠著芙蓉的耳邊低語著,「那麼大一個醜聞,又是在喪期傳出,我們堵不住眾人悠悠之口,要是幾經傳誦,旁人會怎麼看待衛府?」
  「婆婆,那只是個意外,只是一項巧合,絕不會再發生了。」芙蓉奮力解釋著,心中隱約的知道,若是不能說服婆婆,將會發生最可怕的事情。
  心中更加冰冷了,她想起在夢境裡,婆婆臉上帶著笑容,把冰冷的白雪鏟在她的身上,企圖掩埋她。
  「我不能相信你,有一就有二,要是天生淫賤,那麼就一輩子都改不了那下流性兒。」李氏搖搖頭,聲音格外的輕柔。
  芙蓉瞪大眼睛,沒有想到從來高貴的婆婆竟會說出那些字句。她沒有犯錯,她只是由得那人替她包紮,又不巧昏厥,為何婆婆要如此的苛責?
  「您知道我不是那種人的,嫁造衛府這七年,我沒有犯錯。」那些三從四德、七出之條,或是婦德婦誡,她如履薄冰般的遵守。即使長達三年不曾見到丈夫,她仍舊毫無怨言。
  芙蓉狂亂的想要解釋,卻隱約的知道一切已經無力回天,她多年來的謹言慎行,彌補不了一次的意外,更挽回不了李民可怕的決心。
  施虐的手變得輕緩,李氏的表情驀然一變,甚至帶著些許微笑。「芙蓉,我知道你乖,那麼就要聽話,你知道衛府一向詩禮傳家,容不得任何淫行穢聞。你還年輕,我是怕你守不住,做出什麼糊塗事來,對街府、對殞星都是一種傷害,不如就現在了斷了,留了個好名聲,也好庇蔭衛府,將來殞星長大成人了,也會因為有你這麼一個守節貞烈的母親感到榮耀。」
  芙蓉的臉色蒼白如雪,有半晌的時間她只能緊盯著婆婆的臉,無法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
  「不。」她喘息著,不可置信的搖頭。
  「怎麼能夠說不?別怪我狠,我也是迫於無奈,這全要怪你自己命不好,衛府這些年來已經不比以往,我們需要一些事情,讓皇上能夠注意到衛家。我守寡三十多年,而月季守著已成廢人的克勤,若是再加上一個為夫殉節的你,必定會引來眾人的崇敬。」
  「不,我還要扶養殞星,我不能死。」芙蓉驚駭的往後退去,背部扺著冰冷的石牆,就如同被困在牢籠裡的鳥兒,根本無路可逃。
  「殞星可以交給我們來撫養,芙蓉,你要乖,這是你的命,不要抗拒。想想看,在你殉節後,朝廷一定會替衛家的女人們興建貞節牌坊,那該是多麼光榮的事情。」李氏愉快的說著,幾乎是憐愛的撫摸芙蓉的臉龐。
  芙蓉看著李氏站起身來,優雅的從衣袖裡拿出藥包,放進酒杯裡搖散,然後從容的拿出三尺白綾。
  「這是我跟衛廷義討論過的,他也贊成我的決定,這麼做對衛家最好不過了。外界那些人會為你歌功頌德,他們會迫不及待的傳誦你守節的事跡,而我可以原諒你先前昏厥在那男人懷裡的事情,甚至可以不將這件事告訴殞星,那孩子聰明得很,說不定可以光耀衛家。」李氏一相情願的說著,編織著美好的未來。
  巨大的恐懼揪住芙蓉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這是多麼可怕的提議,而婆婆竟然可以若無其事的提出,就為了要得到一座牌坊,一些朝廷對衛家的關注眼光,他們竟然要她死!
  芙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存活的方法。其實就連水家都已經沒落,在爹爹死去後,眾多親族把水家的財產瓜分一空,她唯一的後盾只剩下身為御史夫人的姊姊水茶蘼。
  相信李民是早早就打算要置她於死地,若不是礙於茶蘼的關心,芙蓉大概早在克謹死去的那一夜就被逼著殉夫。
  「今晚是最好的時機,靈堂裡那麼多人,眾多達官貴人要是親眼目睹這一切,會有多麼震撼。」李氏的臉上帶著笑容,緩步走出門外。她沒有想到芙蓉會有逃走的念頭,這個媳婦兒在衛府七年,從來都是乖順柔弱的。
  況且,這一切都是芙蓉的命,女人怎麼能夠違背命運?
  芙蓉緊縮在牆角,瞪視著桌上的毒酒及白綾。婆婆是要她挑選,服毒自盡或是懸樑。她的心像是一吋吋的死去,冰冷從心中蔓延,緩慢的鯨吞蠶食她所有意志。
  毒酒在杯中蕩漾,而白綾蜿蜓在桌上,它們在期待著她的死亡。然後,在她死後,他們會慶賀著,用一座牌坊宣揚她的乖順。
  這就是她的命運嗎?必須為了一個連面貌都不復記憶的人喪命。當她死去時,靈堂上的那些人會讚歎著她的知書達理與固守禮教,他們不會想到她有多麼不願,有多麼的痛苦。眾人的期待,其實是一種可怕的逼迫。
  芙蓉緩慢的站起身來,像一縷幽魂般,搖晃著走到桌前,顫抖的手握住那杯酒
  「娘,你不要緊吧?」殞星打開雕花門,沉靜的五官難得流露出擔憂的情緒。他身上的麻衣已經褪了下來,年幼的身軀有著其它少年沒有的堅強氣質。
  「殞星?」芙蓉眨眨眼,如夢初醒般詫異的看著兒子。「你怎麼離開靈堂了?族裡的人不是千交代萬叮嚀,身為獨子的你,一定要在靈堂前守孝。」她顫抖的手握住酒杯。酒是燙過的,熨燙得連酒杯都暖和,她卻怎麼也不能瞭解,為什麼即使握著溫熱的茶杯,雙手暖了,她的胸臆卻仍舊感到冰寒徹骨?
  「伯母說你昏過去了,而奶奶要我來看你。」殞星解釋道,有些擔憂的看著母親。
  芙蓉震驚的看著兒子,像是被燙著般拋下酒杯。
  要是她剛剛就被婆婆逼著自盡了,殞星進來時所看到的,會是如何恐怖的景況?那些人料準了一切,想要讓殞星親眼看見她死去的模樣?難道他們不曉得,這對一個孩子將是最殘忍的事情?
  她顫抖的軟倒在地上,無法想像世上竟有如此鐵石心腸的人,為了讓衛府得到所謂的貞烈名聲,他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娘,你受傷了?」殞星連忙扶住她,低頭看見她的手上纏著一塊絹布,他擔憂的問道。
  「破碎瓷刺著,只是小傷。」她勉強擠出笑容解釋,想要解下絹布,卻在碰觸到絹布時略略遲疑了。
  柔軟的絹布細心的包紮住傷口,雖然陳舊,但看來十分潔淨,她輕緩的摸索到絹布上的結,有些困難的解開。在低下頭時,她聞嗅到絹布上陌生的味道,心中輕微的震動。
  猜測著他是如何照料昏厥的她,芙蓉霎時間羞得面紅耳赤。他果然是不懂禮教的,否則不會如此莽撞的觸碰她,其實在衛道人士的眼中看來,他與她說話就已是萬萬不該了。
  那些人以言語羞辱她時,他挺身而出懲治輕薄的人,但是在他們口口聲聲咒罵他是粗人時,他卻沒有分毫的憤怒,薄唇上始終挑著嘲諷的笑,似乎毫不在意。
  她還記得,那些人喚他仇烈。
  更記得,他輕柔的低語著。讓我照顧你,我不會傷害你的。
  發現自己的心思竟然全繞著仇烈打轉時,芙蓉用力的一咬下唇,強迫那些紛亂的回憶全都退出腦海。她怎麼能夠那麼不知羞恥?才見過他一面,就無法忘懷。他深邃的眼、深刻的五官、以及溫暖的懷抱,她全都不應該記憶。
  「娘,你還好嗎?」看著母親的臉色陰晴不定,殞星有些擔憂。縱然天性勇敢倔強,但終究也只是個孩子,他依戀著母親,有時候好痛恨自己不能快快長大,才能夠保護母親。
  「我沒事。」芙蓉保證的說道,緊緊的擁抱兒子。
  這是她的兒子,那些人無權奪走這一切,更無權拿她的性命去換取一座牌坊。她再也不能夠軟弱,必須為自己的命運以及未來抗爭,否則就只有乖乖束手就擒,被逼著走上自盡的路。
  一簇微小的火苗在胸間燃燒,芙蓉的雙拳握緊,她逐漸冷靜下來,手卻無意識的輕按著另一邊手腕上的絹布。
  「殞星,聽娘的話,去找茶蘼阿姨。」她附在殞星的耳邊悄悄說道,眼光緊盯著案桌上的三尺白綾。
  她必須要活下去,要反抗加諸在她身上可怕的命運。縱然明知道這一次的反抗會帶來難以想像的敵視以及傷害,但是她怎麼也不願意在他人的擺佈下死去。
  芙蓉的目光轉向深濃的夜色,彷彿聽見了千百年來眾多慘死魂魄的冷笑,嘲弄著她竟敢與那龐大的力量為敵。她咬緊下唇,怎麼也不願意在此刻認輸。手上的絹布傳來些許的溫度,讓地想起那雙深邃的黑眸。
          ☆          ☆          ☆
  汴河緩緩的流動,流過幾處水灣,流過深秋半殘的荷葉。遠處傳來報更鐵板的聲音,京城之外的空曠郊區,遠遠的出現隱約搖晃的燈火。
  看得仔細些,是幾盞精緻的紅紗繡燈,穿著簡單喜孜的丫鬟提著繡燈在一頂花轎前引路,花轎之後則是陪嫁的物品。沒有敲鑼打鼓,也沒有喧鬧的親友送行,花轎在曠野上顛簸著,整個隊伍看來十分怪異。
  說是送嫁隊伍,卻不見新郎隨行,更看不見送嫁隊伍中應有的喜氣。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專心一致的趕路,引路的幾個丫鬟不時轉頭四看,像是怕會遇見什麼阻礙。
  寬廣的草原士,龐大的暗灰色堡壘無言聳立著,外觀雖然比不上汴京那般華麗,卻給人無形的壓迫。在夜深入靜時分,城牆上還燃燒著火炬,像是在指引方向。
  花轎好不容易到達了仇家堡前,門前早就有著恭迎的僕人,低垂著頭等待著,巨大的城門被打開,在城牆之上有著一幅飛舞的布匹,繪製著展翅的雄鷹,看來兇猛威武。
  領頭的丫鬒將手中的紅紗繡燈吹熄,在等待的陳總管面前褔了一褔。「我們是奉御史夫人之命,特地給定遠將軍送新娘來的。」綠縈貌似冷靜的說道,其實心中緊張萬分。
  她原本是御史夫人最寵愛的貼身丫鬟,聰明而伶俐,夫人是看重她,才放心把如此艱難的任務交代給她。夜裡送嫁是為了避人耳目,花轎裡的那位新娘身份過於特殊,若是讓旁人知道今夜的一切,綠縈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個月前水芙蓉拋下喪家白麻,帶著兒子衛殞星連夜逃出衛府,成為京城內最震撼的醜聞。震怒的衛府四處懸賞,要將芙蓉捉拿回府,但是幾乎翻遍了京城,也尋不到母子兩人的下落。京城裡所有人都在傳說著那項駭人聽聞的私逃,流言紛擾不休,眾人不停議論著。
  其實芙蓉早奔入身為御史夫人的姊姊家中,在水茶蘼的保護下,忐忑的接受安排。躲藏了一個月,直到今日才從隱密的地點裡,由綠縈打扮妥當,用花轎在夜裡迎出。
  當她逃出衛府的那一晚,就清楚的知道,從此之後再也無路可退,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長久的抗爭。她不想死,不想被犧牲。
  在花轎之內,放在紅綢喜衣上的柔荑緊張的絞著布料。在花轎之內她看不見任何景況,一顆心在胸間激烈的跳動著,香汗沿著光潔的額流下,不安到極點。
  「想請問姑娘,為何要在半夜迭嫁?」陳總管不明白的發問,轉頭看著已經燒了大半的龍鳳燭。
  他跟在將軍身邊多年,從打雜小兵做到仇家堡的總管,早就盼著仇烈娶妻。但是怎麼想得到,堂堂一個將軍,婚姻大事竟然草率得離奇,還有明不許有外人觀禮,也不許喧嘩鋪張。
  陳總管在心裡咕噥著,不知是怎麼的新娘,竟然如此古怪。
  「這是御史夫人的意思,事先也已經知會過定遠將軍,將軍也同意了,不是嗎?」綠縈說道,舉步往內走去,采看著四周的景況,確定沒有觀禮的外人後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氣。「你家大人呢?」
  「在內府,說是新娘要是到了,就請入喜堂。」陳總管緊盯著花轎,看見花轎之後採出一顆頭顱,一個小僕人沉著臉回瞪他,他嚇了一跳。
  綠縈點點頭,轉身到花轎前扶出頭戴鳳冠的新娘。
  「別擔心,在御史夫人到之前,我會穩住外面的情況。夫人天一亮就會趕到,你只要撐到那時就行。」綠縈小聲的叮囑著,扶著芙蓉慢慢走進喜堂。她能夠感受芙蓉不安的緊握她的手,她無言的回握,給予支持,也在心中不停析求著夫人的險計能夠成功。
  當看見面無表情的新郎時,綠縈忍不住驚嚇的喘息。她不曾見過如此高大的男人,威嚴的五官以及沉鬱的黑眸,光是站在那裡就能夠嚇壞姑娘們,夫人怎麼會挑撿上這樣的男人?更可怕的是,她們所施的計畫,根本就接近於欺騙。綠縈無法想像,誰有膽子欺騙仇烈這樣的男人。
  在扶著芙蓉拜堂時,綠縈的臉色始終是蒼白的。心中微小的希望,在看見新郎蹙眉時逐漸熄滅,看來仇烈對如此古怪的婚禮也有些不滿,只是隱忍著怒氣未發作。綠縈忐忑不安的將水芙蓉送進洞房裡,兩個女人一路上互相攙扶著,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顫抖。
  將洞房的沉重黑檀門關土時,綠縈不安的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芙蓉,在接觸到仇烈銳利的眼光時,嚇得連忙離開。
  多麼可怕的男人,但是她們的計謀成功與否,就全要看這個男人的反應。綠縈只能靜靜祈求上蒼保佑。
          ☆          ☆          ☆
  喜氣洋洋的龍鳳燭燃燒著,燭淚滾落在燭台上,盈成一堆殘蠟。火光搖曳著,柔和的燭火照亮新房內的喜字。案桌上擺著豐盛的菜餚,以及溫燙的上好佳釀,坐在桌邊的仇烈沉默的喝著酒。
  他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荒謬的夢境,雖然從未對婚姻抱持什麼期待,但是他料想不到,終身大事竟然會決定得如此倉卒。
  幾天之前,御史夫人親自前來拜訪,言談中提及要替他安排一門親事。礙於御史夫人對他有恩,他不置可否,沒有當面拒絕。沒想到夫人的動作快得出奇,第二天就送來定帖,還派人前來鋪房掛帳,各色錦帳被褥及絲綢繡品源源不絕的送進仇家堡,府內的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御史夫人就挑好日子,要仇府等著迎接新娘。
  短短的幾日裡,一切就準備妥當,他還來不及有任何表示,新娘就已經迭上門來。深夜裡的送嫁隊伍,迭來沉默的新娘。
  仇烈轉頭看著端坐在床沿的新娘,薄唇扭曲著,扯出一個冷笑,嘲弄眼前的一切。御史夫人會急著把這女人嫁進他府裡,或許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為了躲避流言,就輕率的挑撿了他這個出身低下的武將。
  想到流言與醜聞,他的腦海裡浮現一張清麗的面容,眼裡盈著些許清淚,但是看得仔細些,除了柔弱之外還帶著一絲堅韌。
  那張傾城嬌靨的主人,身邊纏繞著眾多的流言耳語,眾人傳說著,說她從衛府中逃出,是與情郎私奔,他們言之鑿鑿,說她趁著丈夫病重,就與情人私通,甚至還傳說著她用計毒死了丈夫。
  京城裡的眾人謠傳著水芙蓉的種種不堪,而仇烈卻從第一次看到她後,就難以忘懷。
  怎麼都無法想像清麗如她會與那些穢行扯上任何關係,還記得在花園裡,當她聽見那些官宦子弟的胡言亂語時,眼眸中的憤怒與悲哀。
  仇烈更記得,當他替芙蓉包紮時,她的顫抖以及不知所措,那一切反應不是裝出來的,她的確不能適應與男人的接觸。一個與男人接觸談話就如處子般手足無措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如傳言般淫亂不知恥?
  然而水芙蓉失蹤已經一個月,傳言因為尚未證實,變得愈來愈荒謬。他厭煩了那些無稽的傳說,在最不可告人的私心裡,他只關心她現在的下落。
  他對自己皺眉,仰頭飲盡濃烈的酒,想用酒精麻痺絕對不能說出口的思念。他是不該多想的,水芙蓉是個寡婦,而他也在今晚成親,兩人之間的阻礙猶如千山萬水的險阻,怎麼都難以跨越。
  邁出步伐,他沉穩的來到床畔,銳利的黑眸比平時更加深邃,只有他自己清楚已經喝了過量的酒。他捨棄桌上用來挑開頭巾的秤桿,手伸向紅綢,輕率的扯下,瞇起眼睛看著那張因為突然暴露在燭光下而有些驚慌的美麗容顏。
  仇烈藉著燭光端詳驚慌的新娘,因為喝了酒而看得不太真切。他有幾分詫異也有幾分自嘲,或許是因為思念得過於深切,眼前的新娘,容貌看來竟與水芙蓉有幾分神似。
  他低下頭去,微瞇著眼,許久之後銳利的鷹眸中酒意盡褪,他的手迅速的捏住新娘的下顎,強迫她仰起頭來接受他的審視。
  幾乎在轉眼之間他就已經清醒,血液裡的酒精被激動的情緒蒸發。眼前的女人並不是容貌與水芙蓉相似,她根本就是芙蓉本人。
  感覺手下的她正在顫抖著,翦水雙眸雖然恐懼,但仍舊迎視著他,絲毫不退縮,溫潤的唇輕顫著,像是帶著露水的花瓣,誘引著人一掬芳澤。那張面容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如此的清麗,讓人一見就終生難忘。
  「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他徐緩的說道,低沉的嗓音平滑如絲。卻隱含著危險,彷彿山雨欲來。
  芙蓉喘息著,無論怎麼搖頭,下顎也離不開他的掌握。他用的力氣恰到好處,讓她無法掙脫,卻也沒有弄疼她。
  「你總要先放開我才行。」她小聲的回答,連聲音都不爭氣的顫抖。
  在頭巾被掀開,他高大的身軀映入眼中時,芙蓉開始懷疑先前的決定是否正確。眼前的他看來如此危險,給予她巨大的壓迫,讓她不由自主的發抖,必須拚命的強忍著,才能不懦弱的落荒而逃。
  但是一切已經迫在眉睫,她也再度披上嫁衣與他成親,她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非常緩慢的,仇烈鬆開手,好整以暇的直起身子,雙臂環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現在你可以好好解釋,為什麼失蹤長達一個月,讓整個京城的人遍尋不著的衛夫人,會以新娘的身份出現在我的府宅裡?」他的目光沒有離開芙蓉,看見她的手緊張的握著嫁衣。
  「我不是私奔,我是逃出衛府的。」即是居住在茶蘼安排的隱密地點,那些不堪的流言還是傳進她耳中。她有些慌亂,不知他聽了多少,更不知他信了多少。
  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與看法,甚至對她的污蔑,但是她始終擔憂著仇烈對她的看法。他是會聽信那一切荒謬的言論,還是如在花園時一般,為她仗義執言?
  芙蓉仰起頭,強迫自己迎視那雙銳利的黑眸,克制著驚惶失措的顫抖。他的身軀看來如此高大,像是佔滿了她所有的視線,與他共處一室,讓她緊張得幾乎昏厥,這是他的地盤,所接觸到的一切都與他有關,甚至連她的呼吸間,都能聞到他的氣息。
  「你是在我們初見後的那個夜晚就從衛府失蹤,衛家人四處查訪,甚至還懸賞要找出你。」仇烈淡淡的說道,仍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
  他沒有說出,自從她失踩之後,他也動用關係不著痕跡的尋找著她,擔憂她的安危。
  「是的,嫂嫂瞧見我昏倒在你懷中,衛府將這件事情當成天大的穢行,他們擔心我再犯,所以逼著我殉節,要我自盡以換取衛府一門節婦的美名,讓朝廷替衛府蓋座貞節牌坊。」芙蓉解釋著,看見他五官深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更加慌張了。
  她的生死全操控在他的反應上。他能不能接納她?
  「荒謬。」他簡單的下結論,嘴角勾起些微嘲弄的冷笑,諷刺著那些所謂道德綱紀。那些對節婦的歌頌,往往建築在最不人道的逼迫下,他早就聽說不少世族的寡婦被逼著自盡,以換取貞節牌坊。
  「這件荒謬的事情已經逼死不少人了,我不能忍受這一切,所以冒險逃了出來。現在我的行為替衛家帶來莫大的醜聞,為了清理門戶,他們更急著要逼我死。」她鼓起勇氣走下床沿,透過鳳冠的瓔珞看著他威嚴的容貌,心中忐忑不安。「原諒我,我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由此下策。」她顫抖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臂上,懇求的望著他。
  「你跟御史夫人串通好,暗地裡安排妥當,她用身份以及人情逼迫我,避開眾人的眼光,在連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讓你嫁進仇家府宅。」他的語氣裡有著指責,清晰的描述一切。
  芙蓉像是被針刺著般,忍不住瑟縮。「我別無選擇,若不這麼做,我只有死路一條。」她咬緊下唇,不肯移開視線。她不能夠退縮,早已經無路可退了,她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仇烈瞇起眼,之後緩慢的低下頭來,非常緩慢的靠近芙蓉的臉龐。
  她略微一驚,直覺的想要退後,但是他黝黑堅實的男性手掌快速的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牢牢的因在身邊,她被拉著跌進他懷裡,那一瞬間兩人的身軀全然相貼,她的手抵住他寬闊的胸膛,那熾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熨燙了她冰涼的手。
  燭火搖曳著,一如她忐忑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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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有好半晌的時間,兩人只是無言的相望著,各自想起了花園裡初見的那一日。
  芙蓉幾乎難以呼吸了,她能夠感覺到他靠得那麼近,在最私密的夢境裡,她在夢中回憶著他的面容,以及替她包紮時,深邃黑眸裡流露的些許溫柔。就是那些溫柔,讓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見浮木般,捉住他不願意放手,當他是可怕險境中的最後一線生機。
  「為什麼選擇我?」他沉聲問道,感受她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還帶著些許似曾相識的馨香。這是她的氣息,淡雅而溫和,就像是她給予人的感覺,在柔弱中還帶著一絲堅韌,不甘願受到旁人擺佈,更不願意認輸。
  「你跟他們不同。」芙蓉輕顫著,因為透過衣衫感受到他的心跳而羞紅了臉。除了丈夫之外,她不曾與男人有過任何接觸,而與文弱多病的丈夫相較,仇烈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他剛強而高大,任何力量都不能動搖他,全然的男性化。在斯文當道的如今,他的粗獷氣魄被那些文人嘲笑著,他們暗地裡笑著這個戰功彪炳的將軍只是一個粗人,連血都是混濁的。
  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裡,當那些所謂知書達理、謹言慎行的人們都喧騰著要置她於死地時,她直覺的只能想到他。
  芙蓉用手環抱自己,企圖得到些許溫暖,視線仍舊與他交纏著。「我們初見那一日,你在花園裡的所有所行,讓我知道你與那些人不同。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對我落井下石,你一定也聽見那些飛短流長,他們像是瘋了般尋找我,急著要捉拿我回去。」她的聲音堅定,內心卻充滿了不確定。
  只是當初那短暫的一面,她能夠相信自己的直覺嗎?孤注一擲的後果,不是全有就是全無,而她是輸不起的。
  「你就確定我不會把你送回衛府去?畢竟那一大筆賞金挺誘惑人的,再加上不少高官或是名人都迫不及待的加入指責你的行列,我要是把你交出去,對我的官途將有不小的幫助。」他逼近她的臉龐,冷笑的低語著,訴說那些最可怕的行動。
  芙蓉的臉色變得蒼白,卻還是強做鎮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的眼光如果真的錯得那麼離諳,那麼活著也毫無意義了。」她平靜的閉上眼睛,模樣像是無辜的羔羊,等待著致命的屠刀揮下。
  他猛然鬆開她,不悅的瞇起眼睛。芙蓉遠比他想像中聰明,輕易的聽出他剛剛的話全是虛言恫喝,知道他不會見死不救。如此簡單就被她看穿,他在敬佩之外也有幾分不悅。
  「你果然聰明,我的一切反應鄱在你的計算之內,不是嗎?」他扭唇一笑,笑容冷然而讓人戰慄。「你沒有料到一點。你欺騙了我,而我不接受任何欺騙。」他隨手扯下身上新郎官的禮袍,邁開步伐轉身離去。
  他並非憤怒芙蓉是已婚之身,而是憤怒她口口聲聲說相信他的為人,卻又還要用計欺騙他,用假名才嫁進仇府。她讓他擔憂了如此之久,在他為她不安時,她卻計畫盤算要設計他。
  「不!你不能走。」芙蓉匆忙從地上爬起身來,狼狽的喊著。
  她必須撐到天亮,撐到茶蘼來到仇家府宅。臨上花轎前,茶蘼就千交代萬叮囑,要她不論用盡任何辦法,一定要在新婚夜把仇烈留在房裡,不能讓他走出新房半步。
  仇烈回首睨了她一眼,無動於衷的打開黑檀門,高大的身軀眼看就要踏出門外。
  芙蓉別無選擇,伸手入衣袖裡取出一把精緻的匕首,纖細的手從來沒有握過兵器,此刻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刀子。
  閃動的銀光讓仇烈機警的回頭,他冷然的看著她手上的匕首。看她握著匕首的模樣,不像是能夠傷害任何人,反倒像是會傷到自己。
  「你想用那把刀子阻止一個武將?」他諷刺的笑著,詫異她如此小覷他。
  她搖搖頭,華麗的鳳冠摔落地面,珍珠四處飛散,黑亮如緞長髮披散肩上,襯著她白皙而清麗的容貌,讓她看來格外脆弱而惹人心憐。「我知道這把刀子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能讓你走出房門。」她的手腕反轉,銳利的刀子危險的接近她纖細的頸項。
  綠縈偷偷跟她說,要是仇烈還是堅持要走出新房,那就在最快的時間內褪盡衣衫,相信仇烈要是看見她的身子,大概就動彈不得了。綠縈還塞給她這把匕首,說嫁衣難以自行褪盡,情況緊急時,乾脆拿這把匕首從領口一刀割裂錦袍。
  伶俐的綠縈投有料到,芙蓉一輩子沒拿過匕首,用刀根本不知輕重。
  當芙蓉將匕首轉向頸項時,仇烈的眼眸轉瞬一闈,他直覺以為芙蓉因為他的拒絕而打算自盡。他原本站在門邊,卻在轉眼間以詭異的速度來到她身邊,連忙想要打掉她手中鋒利的匕首。
  但是她用力過度,他的救援只是減弱了她下刀的勁道,鋒利的匕首不但劃破了嫁衣,甚至還劃傷了她鎖骨附近的肌膚,鮮血洶湧而出。嫁衣破碎滑落,而鮮血浸濕了她的白綢褻衣,她沒有預期會遭來疼痛,在看見鮮血時眼前昏黑,軟弱的倒下。
  原本以為會跌落地面,沒想到卻跌進一個寬闊的胸膛裡,她吃力的呼吸著,聞嗅到他身上的氣息,掙扎著睜開眼睛。仇烈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她因為失血而有些茫然,不太能夠確定眼前這個面露驚慌的男人是不是仇烈。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低吼著,不敢置信的看著懷裡面色蒼白的芙蓉。當看見鮮血從她鎖骨處傷口湧出時,他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綠縈說不能讓你出新房,我只是想褪下衣服。」她吃力的喘息著,覺得每次呼吸都是徹骨的疼。「疼,好疼。」她蹙著眉呻吟。
  仇烈點住她鎖骨附近的穴道,簡單的止血,隨即站起身來準備找尋療傷藥品。才一動作,就感覺衣袖被微小的力量拉住,他低下頭來,看見芙蓉努力瞪大眼睛,強忍著疼痛拉著他的衣袖。
  這麼一動,她鎖骨間的傷口被牽動,再度洶湧出紅得刺目的鮮血。
  「放手,我必須要拿藥來治療你的傷口。」他吼叫著,失去了平日的鎮定。
  縱然在戰場上見識過太多可怕的傷害,知道她所受的只是輕傷,不至於致命,但是當看見鮮血不停的從雪膚湧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綢褻衣時,他的理智就已經飛到九霄雲外。
  「不--你不能--」她虛弱的搖頭,仍舊不願意鬆手,用盡所有殘餘的力量,她死命的捉著他的衣袖
  他皺起濃眉,瞪視著芙蓉,卻怎麼也狠不下心扯開衣袖。「我只是暫時止住你的血,你的傷口必須要治療。」他彎腰看進那雙朦朧的眼眸裹,在她眼裡看見堅決,他頭一次見識到女人的決心。
  「你不能離開新房--否則一切就都完了--」她仍舊喘息著,其實眼前已經一片昏黑,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她卻還是不願意放手。
  這是孤注一擲,她輸不起的。如果她今晚不能將他留在房內,那麼婚禮將不被承認,他隨時可能將她送出仇府,到時候她與殞星就真的會成為刀俎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疼痛轟然來襲,她的神智逐漸迷亂,彷彿又看見那些人冷然著臉,執意用冰雪掩埋她。她喘息著,掙扎著,直覺的只能攀附仇烈。而不安的臆測在心中擺盪著,她的心如此忐忑。
  他真的忍心將她送出仇府嗎?她看人的眼光當真錯得如此離譜?
  芙蓉狂亂的搖頭,渾然不覺身子已經被納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怕會傷著她,他沒有扯開衣袖,只是用身軀制止她的掙扎。當他將喃喃囈語的她擁入懷中時,才發現她是如此的嬌小,纖細秀麗的骨架彷彿隨時可能折斷。如此瘦弱的她,卻又不可思議的有著堅強的意志,那讓他有些驚歎。
  芙蓉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他的衣袖,他只能出聲傳喚院落之外守夜的丫鬟,要丫鬟送來些許療傷的藥品。
  她的身子在他胸懷裡激烈顫抖著,像是正在忍受可怕的寒冷。她整夜不停的低語,像是在說服他,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是不同的,你跟那些人不同的--」即使失去意識,她仍舊喃喃低語。
  仇烈的濃眉整夜緊蹙著,在聽見那破碎的低語聲時,某種尖銳而細微的疼痛糾結著他的心,像一根細小的繡花針,穿透了從來滴水難長的自制。
  簡單的治療她的傷後,他始終陪伴著她,一整夜都沒有踏出新房。
          ☆          ☆          ☆
  天邊的曙色方褪,仇家堡內就已經喧鬧不已。
  昨夜是主人仇烈的新婚之夜,但是才進房沒多久,院落外的丫鬟們就隱約聽見爭執聲,在門外徘徊半晌後,仇烈出聲喚入丫鬟取來刀傷藥,丫鬟捧著藥箱進去,隨即被揮退,但是也看清楚剛嫁進將軍府的新娘受了傷,更看清楚了那新娘的身份。
  簡直不可思議,那個御史夫人送來的新娘,竟然是京城內失蹤達一個月、有著最可怕名聲的水芙蓉。
  仇家堡內流傳著各種臆測,眾人議論紛紛。
  一頂官家軟轎在奴婢引路下,悄悄的來到仇家堡,綠縈站在門前迎接。一個淡妝素衣的美貌婦人在攙扶下輕巧的下轎,被扶入款待貴客的大廳內。美婦人雍容華貴,氣度不凡,震懾了所有人。
  「御史夫人。」陳總管彎腰請安。雖然對方擺了他家主人一道,讓他氣得牙癢癢的,但是終究還是官家夫人,他一個奴僕是得罪不起的。
  「仇將軍呢?我想見他,請他帶著新娘一塊兒出來吧!」茶蘼淡笑著,看出仇家堡內有不少人眼光態度有幾分異狀,猜想芙蓉的身份大概已經洩漏。
  陳總管咬著牙,不知該如何回話,冷不防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他回頭一望來者何人,認清對方是誰後,忍不住放心的笑開了。
  「沈先生,您來我就放心了。」陳總管低聲說道,轉身逃離大廳。
  沈故宇輕笑幾聲,緩步走入大廳。他是仇烈的多年好友,伴隨仇烈打過無數的戰爭,高大卻斯文的他不像是武將,倒有幾分文人的氣質,熟讀兵法戰略,一向足智多謀。
  「御史夫人真是好興致,天剛亮就來到仇家堡,是急著把新娘領回去嗎?」沈故宇微笑著,優雅的坐在酸枝椅上,只是斜睨著茶蘼,也不請她坐下。
  「都拜堂成親,也過了洞房花燭夜了,新娘成了不折不扣的仇夫人,我怎麼能夠帶走她?今日前來,只是來看看新婚夫婦是否一切安好。」荼蘼接過綠縈遞來的瓷杯,低頭輕啜著香茗。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新娘情願新房裡見了血,也不願意讓仇烈踏出一步。」沈故宇緊盯著茶蘼的表情。
  她因為驚嚇而鬆手,手中的瓷杯摔落,破碎成千萬片,美麗的面容轉瞬變得蒼白。「見血?芙蓉她怎麼了?」她連身份都不顧了,扯住沈故宇的衣袖。
  沈故宇緊盯著她半晌,有些詫異她突然激動的情緒,聲音不自覺的放軟,彷彿在安撫。「她沒事,只是在阻止仇烈出房時受了點小傷。」他們認識許久,但是他從不曾見過她如此的柙色。
  茶蘼因為身為御史夫人,聰慧而手段高明,京城中不少高官都清楚,年歲已高的御史長年沉迷女色,一些政令都是靠年輕貌美的夫人在暗中運籌帷幄。男人縱然對茶蘼的女子身份不以為然,但是莫不對她的一些高妙計謀而甘拜下風。
  沈故宇是仇烈的軍師,打從第一次見到茶蘼,兩人就唇槍舌劍不曾斷過。而此刻奇異的氣氛,倒是兩人之間的頭一遭。他靜默的看著眼前這個驚惶失措的女子,詫異的發現,其實茶蘼十分的年輕。
  仇烈走入大廳,沉穩的步履觸地無聲,像是森林裡的野獸,危險而致命。他懷裡抱著用錦被包裹的芙蓉,在行走間也是小心翼翼的,緊緊將她護衛在胸前。
  「芙蓉!」茶薕輕叫著,看著芙蓉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雪。
  芙蓉的眼瞼輕輕顫動,像是聽見了姊姊的呼喚,掙扎著睜開眼睛。因為失血而虛弱,她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沒事的。」她輕聲說道,抬頭看見仇烈正緊盯著她。
  「怎麼會弄成這樣?我不是只要你留住仇烈嗎?」茶蘼詢問著,看向面無表情的仇烈。她有些不安,難道她看錯人了,仇烈是那種會傷害女人的小人?「是你傷了她?」她逼問著。
  仇烈只是挑眉,沒有開口,坐回大廳的主位上。芙蓉掙扎著要下地,而他卻不允許,手上微微用動就制止了她的蠢動。
  「讓我下來。」她因漏失血而蒼白的臉龐,在掙扎後有了幾分血色,猶如帶著淡淡微紅的芙蓉花。
  「你受傷了。」他淡淡的回答,不容許她離開懷抱。
  芙蓉咬著唇,不知他為何那麼固執,她受的傷並不重,只是因為失血而虛弱,他卻當她是重傷垂危的病患。沒有辦法,她的手重新回到他的衣襟上,輕輕的捉握著好平衡身子。「姊姊,是我不小心傷著自己,不關他的事。」她解釋著。
  「姊姊?對了,你們都姓水,是繡坊水家的女兒。我早該想到你們是姊妹,在你介紹新娘入府時,就該想到你會要計謀把這位名滿京城的衛夫人送進我們這兒。」沈故宇恍然大悟的擊掌,似笑非笑的看著茶蘼。
  茶蘼原先驚慌的柙色收斂許多,轉眼又鎮定如常,她重新坐回酸枝木椅,斂眉啜飲著已經微涼的香茗。「芙蓉不是衛夫人了,我想所有人此後都該改口稱呼她為仇大人,畢竟她昨晚巳經與仇將軍拜堂成親,經過洞房花燭夜,相信不會有任何人對她的新身份質疑。」
  門簾外傳來幾聲驚喘,躲在門外偷聽的奴僕忿忿不平的低罵著。仇烈冷然的看了一眼,奴僕嚇得全縮回窗欞下。
  「這就是你們的計畫?把我留在新房內一夜,然後要我俯首認罪?」他淡淡的問道,銳利的目光回到芙蓉的面容上。他厭惡所有的欺騙,而知道芙蓉與那些欺騙扯上關係時,他更加的不悅。
  「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你不會否認吧?」茶蘼微笑著,握緊手中的團扇。她知道這些手段不怎麼高明,但是為了芙蓉的生路,她是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仇烈的目光冷冽,一如萬年不化的寒冰,瞪視著茶蘼。「御史夫人,請別逼我無禮,仇烈是不接受威脅的。」他輕描淡寫的警告道,卻帶著最可怕的威脅。
  衣袖又感到輕微的扯動,他低下頭看見芙蓉盈盈的雙目。
  「別怪姊姊,她全是為了我。」芙蓉忍著鎖骨處細微的疼痛,仰頭看進那雙黑眸裡。「我沒有其它的辦法,縱然你的行為說明了你與那些人不同,我有把握你不會棄我不顧,但是沒有把握你會不會嫌棄一個寡婦。」她誠實的說,雙手因為緊張而握得更緊。
  「嫌棄與否,你是否該先問問我?畢竟要娶妻的人是我,會不會嫌棄的問題,跟我比較切身。你應該詢問,而非耍弄計謀,讓我不得不接納。」他不留情的說道,語氣裡有幾分責怪,抱著她的雙手卻仍是溫柔的,像是怕傷著她。
  「耍計謀的人是我,不是芙蓉。」茶蘼也急著幫芙蓉脫罪,她的目光輪流在仇烈與妹妹之間打轉。不知是不是因為期待而眼花,方纔的瞬間,她似乎在仇烈的眼裡看見些許的憐惜。
  茶蘼仗著丈夫的聲名在官場闖蕩,看過的男人不計其數。在面子以及色慾面前,男人們通常都是一個樣兒,她知道身為武將的仇烈不同,他自製而誠實,但是至於有多麼不同,她則看不真切。
  姊妹倆都在忐忑著,知道若是看錯了仇烈,芙蓉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就如此相信我會留下你?」仇烈冷笑著,逼近懷中的嬌靨。
  「你是善良的。」芙蓉輕聲回答。
  「善良?」他仰頭大笑,像是聽見什麼可笑的話。他是征戰沙場的武夫,人們只傳誦著他的善戰與無情,只有她會說他是善良的。
  冷不防角落竄出一個僕人打扮的小男孩,掄起拲就對仇烈亂打。「放開我娘,放開她!」男孩喊叫著,像是只憤怒的幼獅。
  「殞星。」芙蓉緊張的喚道,掙扎著想要下地,仇烈卻仍舊緊抱著她。
  沈故宇的眉挑得更高了,揪著衛殞星的衣領,把努力揮拳的男孩提到半空中,感興趣的看著。「仇烈,你的新娘子還附帶了很活潑的嫁妝入仇家堡呢。」
  「你連衛家的繼承人都帶來了?」他看著芙蓉,不可思議的問道。原以為水芙蓉急著再婚是為了要躲避衛家的迫害,但是任何女人都知道,帶個孩子再婚有多麼不智,而聰慧如水芙蓉,他不相信她會沒有考慮到這點。
  而看芙蓉緊張擔憂的柙色,他不由得猜想,她再婚的原因,有極大的原因是為了想要保護衛隕星,不讓男孩回到那陰森的衛府。
  「我不會舍下殞星的。」芙蓉堅定的說道,在他的眼光下沒有分毫的退縮。
  她也知道自己太過分,怎麼能夠要求一個男人在接受一個再婚女子後,又要求他接受一個毫無血緣的男孩,成為他的兒子?
  「這要是傳到京城裡,那些衛道人士鐵定會口誅筆伐的。」沈故宇把殞星放下來,看見男孩站在原地,憤恨的瞪視抱著母親的仇烈。「仇烈,這倒是標準的雪上加霜,京城裡那些人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要是再讓他們知道你娶了她,你的處境可是會更加艱難的。」他有些幸災樂渦的說道,語氣十分輕鬆。
  「我還沒決定是否要留下她。」仇烈緩慢的說道,看著芙蓉的臉色在轉眼間變得蒼白。
  茶蘼火速的站起身來。「你要見死不救?別忘了在先前的征戰中,是我向眾高官求情,你的軍隊才沒被懦弱的相國給斷糧--」她口不擇言,甚至提出先前的恩情,就是要仇烈就範。
  「姊姊,別再說了。」芙蓉輕輕一揮手,制止了茶蘼。她深吸一口氣,在感受到鎖骨虛的疼痛時微微蹙眉。「請放我下來,你這樣抱著我,我們無法談話。」她堅定的要求,筆直的看進他的黑眸裡。
  就算是被深鎖在陰森的衛府裡,她也曾經聽說過他的傳言,在那些高官口中,他被傳說得猶如惡鬼般可怕,他們說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利,揮舞著巨大的刀劍,掃蕩亂臣賊寇;他們還說,沒有人敢看進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但是當芙蓉此刻看進他的眼裡時,她沒有感到任何恐懼,她會懼怕的,反倒是京城裡那些口裡喊著仁義道德、眼裡卻充滿殺意的男女。
  他靜默的看了她半晌,久到芙蓉幾乎要停止呼吸了,他才緩慢的鬆開懷抱,將包裹著錦被的她放置在酸枝木椅上。他退後幾步,環抱著雙臂俯視她。
  芙蓉輕喘著,用冰涼的空氣平靜過度激動的血脈,她轉開視線,不再與那雙過度銳利熾熱的黑眸對望。她朝殞星招手,擁抱著兒子的身軀,心中更加堅定了先前的意念。她不能夠認輸,為了自己,也為了殞星,她還有一場漫長的戰役要打,如今這一切僅僅是開端。
  「欺騙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後悔,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她緩慢的說道,緊抱著殞星,纖細的手在兒子的背後發抖著,只有殞星知道她此刻的緊張。
  他靜默的看著她,一瞬也不瞬的,心中在疑惑,何時曾經見過如此勇敢的女人?
  從來女人看到他都是驚惶失措而恐懼的,貪權的煙花女雖然巧笑倩兮,卻是帶著企圖接近他;而像是芙蓉這樣高貴出身的女子,通常對他不屑一顧。那些女子,從前在看見他時,總用手絹掩飾著嘴角的冷笑,一雙描著粉黛的眉目裡儘是嘲弄,而如今他位高權重,那些女人就全然變了態度,誠惶誠恐的低著頭,有著矯揉的溫順。
  而芙蓉的舉止讓他迷惑,她固執而勇敢,雖然恐懼卻從不示弱,像是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貓兒,堅持要向獅子挑戰。他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子,竟然膽敢與既定的命運抗戰,那嬌小的身軀裡究竟蘊藏著多少勇氣?
  「如果我不答應,你會去找尋其它男人的幫助?」他詢問著,這個可能讓他十分不悅,就像是感覺到某種酸澀的情緒在胸間發酵。他不曾感受過這種情緒,所以不知道那樣的感受就是嫉妒。
  她歎息著,緩慢的從殞星的腰間繡袋裡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絹布,在眾人的目光下展開。「從事件發生之後,姊姊要我想出個人選,我就只能想到你。」她略略鬆開殞星,緊張的咬著唇。她的臉色嫣紅著,感受到羞赧卻不肯退縮。「別怪我不知恥的坦白,我沒有矜持的權利。」她誠實的說道,知道他不容許欺騙,她已經犯過一坎,欺騙過他,如今不能一錯再錯。
  他信手取過那塊絹布,認出是初見那一日他替她包紮用的絹布。黑眸裡銳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他記得那日的一切,甚至還為她的安危擔憂了好一陣子。
  其實心中是願意留下她的,畢竟芙蓉如此的不同於他以往所見的女子,美麗勇敢的妯,是他心中最美好幻夢的化身。縱然不悅於她的欺騙,但是在她的要求下,他無法堅持多久。
  殞星沉不住氣了,憤怒的撲了過來,舉腳踹向仇烈,但是身手根本就不是仇烈的對手,輕易的就被躲過。他嘶喊著,見不得有人欺負娘親。「娘,我們別求他,現在就回京城去,我可以保護你的。」
  仇烈難得的流露幾分笑意,薄唇往上微勾。「保護你娘?憑你這等身手,要是一回京城,你娘一定馬上被拖回衛府。要保護她,不如在我這兒把拳腳練好。」他拍拍殞星的肩膀,轉身離開大廳。
  聽出他話中的含意,芙蓉鬆懈的歎息,整個身子軟弱的癱坐在木椅上。他願意留下她了,她可以不用回到京城,不用再見到那些可怕的人,她跟殞星都安全了。
  鬆了一口氣了,淚水不爭氣的滑下粉頰,芙蓉此刻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麼緊張。傷口隱隱的感到疼痛,她輕咬著下唇,用雙手環抱自己有些發冷的身軀,恍惚想起昨夜這雙手如何緊密的扯著仇熱的衣袖。
  茶蘼卻對仇烈的態度不甚滿意。「仇烈,回來,這還不夠啊!你必須承認芙蓉在這裡的身份,承認她是仇夫人,不能讓其它人欺侮她--」她急切的喊著,還想追上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她蹙眉回頭,卻看見握住她的人竟是沈故宇,他站得太近,讓她幾乎忘卻呼吸。
  「放過他吧,你就不知道什麼是樂觀其成嗎?做什麼事情都要把人逼人絕境才甘心?」他臉上還是那抹似笑非笑的柙情。
  茶蘼的臉毫無理由的紅了,她急忙甩開他的手。「放肆,無禮的人。」她憤怒的用團扇撲打他的手,轉身快速的逃離,有些怕逃得慢了,會遺失什麼她付不起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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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6: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柔軟潔白的雪花緩緩飄落,覆蓋了一切。今年的冬天有些反常,自從第一場瑞雪之後,雪就不曾停過,鵝絨般的大雪紛飛著,連汴河上都給了厚厚一層冰,幾個不怕冷的娃兒穿著棉襖在汴何上蹴鞠。
  一陣寒風吹人房中,芙蓉連忙站起身子將雕花窗欞關上,單薄的身子包裹在精緻的繡衣下,仍是耐不住嚴寒的,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整個冬季她都留在仇家堡裡,嚴寒的冬天裡,她的房裡也是冷的。仇烈容許她留在仇家堡內,兩人卻甚少見面。其實也因為今年冬季起邊疆有零星的動亂,他受了皇命領軍出征,整個冬季都不在仇家堡內,直到前些日子汴河的冰漸融了,他才回到仇家堡。
  這幾個月是難熬的,天氣尚未嚴寒時,茶蘼還偶爾會來看她,但是當大雪封了道路,她就變得孤單。怎麼都想不透,這些年來她應該早就習慣了孤單,但是在仇家堡的冬季,那孤單的氣氛讓她更難受。
  仇烈不在堡內,僕人們對她的態度接近視而不見,她連找個說話的人都難。他們也為主人叫屈,總以為芙蓉是靠著欺騙手段才住進仇家堡的。既然仇烈也沒有言明芙蓉的身份,奴僕們就只當她是個趕不走的客人,沒人真的當她是仇夫人。
  在嚴冬裡,她房內的火爐竟是死寂的,整個房間冷得不像話。配給她的那個丫鬟總是偷懶,只是簡單的每日換水,然後就不見人影,換上的水有時還是冷水呢。
  芙蓉倚靠在繡架旁,仔細挑撿繡線,設計圖樣,用未出嫁時所擅長的針黹遺忘孤單,彷彿準備用刺繡打發漫長的一生。
  她想繡的是披風的彩面,而寬闊的緞子繡起來十分累人,她時常鎮日就坐在繡架旁,不言不語的繡著,把整個冬季耗費在這件寬大的披風彩面上。嚴冬針凍,雙手因為寒冷而不聽使喚,她停下動作,將手放在口前呵著氣,好讓凍僵的手暖一些。
  「娘。」殞星奔進房裹,手中端著火盆兒,臉上都是煤灰。
  「你怎麼又弄成這樣?髒得像是沒人管的孩子。」芙蓉失笑,拿起手絹輕拭殞星的臉龐。「這火盆兒哪來的?」
  「怕娘冷,我去廚房端來的。」殞星皺著眉頭,但仍舊捺著性子讓芙蓉擦臉。
  住進仇家堡後,芙蓉才發現殞星的適應能力張得驚人。仇家堡內的孩子本想欺負他,剛開始的幾天,殞星總是帶著傷回房,但是不到幾天,所有孩子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芙蓉還未得人心,他就已經收了一堆小跟班。之後芙蓉房裡的用品,通常都是那些小跟班打點的。
  「娘,你知不知道,仇烈回來了。」殞星有些遲疑的問,仔細看著芙蓉的臉色。
  從小他就生長在錦衣玉食的衛府,但是說實在的,跟如今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起來,他寧願捨棄那些享受,至少在仇家堡裡他過得很快樂。但是只有他快樂是不夠的,眼看著娘愈來愈憔悴,他有些焦急,卻不知該怎麼辦。
  「你在哪兒看見的?」芙蓉忍住沒有歎息,澄澈的雙眸卻變得陰暗,心中被濃烈的失望佔據。他回府來後,竟不願意來看她一眼?難道他真的只是把她當成累贅,不將她當成妻子?
  「前些天我跟朋友趴在城牆上,看見仇烈回堡。」隕星回答,伸手摸摸娘的臉,觸手處一片冰涼,讓他有些不安。娘總是待在房裡,這麼悶著遲早有一天會悶出病來。
  「你怎能直呼他的名諱?你該喊仇將軍為爹親的。」芙蓉提醒兒子,語調卻有些軟弱。仇烈對他們的婚姻不置可否,雖然讓她留下,卻從未承認她是他的妻,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殞星偏過頭去,假裝沒聽見母親的規勸。眼角瞄見竹籃內的繡線所剩無幾,他的眼光驀地一亮,急切的握著母親的手。「娘,你的繡線快用完了,我們進京城去採買,順便走走,好嗎?」他想拉芙蓉出去走走。
  春雷漸融,汴河上逐漸有南方運來的珍奇貨品,城內的市集也變得熱鬧。一來是他自己貪玩,二來是真的不捨看見芙蓉再如此坐困愁城。
  「這兒離京城有好長的一段路,要怎麼去?」芙蓉只是淺笑著,沒有將殞星的話放在心上。伸手到竹籃內,看見殘餘的繡線,她也苦惱著若是繡線用罄,該上哪兒去找新的繡線。
  殞星難得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烏黑的眸子裡閃動著狡獪的光亮。「只要娘想去,我就有辨法。」他保證著,飛快奔出屋子去打點了。
          ☆          ☆          ☆
  汴河悄悄融解,河上的春冰碎裂東流,開始有貨船與畫舫點綴一江碧波,人們在何上吆喝著,經過幾道水門,進入冠蓋雲集的京城。東水門是汴河進入京城的重要關卡,商家與攤販聚集此處,人們也趁著春暖花開在此處採買物品。
  幾輛繪著飛鷹的馬車經過東水門,神駿的黑馬腳步未停,人們認出馬車的主人,紛紛退讓出一條道路。
  離開華麗熱鬧的市集有一段路後,馬車停在潘樓街上,仇烈躍下馬車,沒有穿著軍服,一身簡便的黑衣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那高大的身形以及不怒自威的模樣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武將的身份。
  彩樓門前早有等待的人,看見仇烈前來時笑瞇了眼。「您可來了,我們家掌櫃等了老半天,連酒都燙過好幾回了呢。」他領著仇列在彩樓上走去。
  這裡是京城內平民們聚集的地方,一般達官貴人不屑來此遊玩,而仇烈偏偏特立獨行,時常來此逗留。他本就出身平民,並沒有在富貴後就捨棄昔日的舊友,每一季總會來此與朋友一聚。
  彩樓是京城內最富盛名的酒樓,美酒佳餚聞名京城,但是掌櫃的人脾氣古怪,就是不接達官貴人的生意,高官們就是有錢,也沾不到彩樓的邊兒。
  沈故宇緩慢的下了馬車,斯文的拍拍衣襬,在看見仇烈蹙眉朢向仇家堡方向時,忍不住低笑。「要是擔心,為何不去看她?從邊疆回來都已經好幾天了,你到底在隱忍什麼?」
  「看誰?」仇烈銳利的眸子掃向好友,不悅的瞪視著。
  沈故宇仍舊笑著,沒有半點懼怕。要換成旁人,大概早在仇烈的眼光下嚇得腿軟了。「你心裡有數的,不是嗎?」他好整以暇的舉步往彩樓上走去。「我可不是那個策馬狂奔,急著想回京城的人。更有趣的是,回到京城後,在邊塞買的銀飾總是搋在懷裡,遲疑著不敢送出去。」低笑聲終於變成大笑,他靠著雕樑看見仇烈鐵青的臉色,笑不可抑。
  彩樓上幾個酒客在看見仇烈時,紛紛舉杯致意,仇烈點頭答禮。這裡不少酒客都是名滿天下的能人異士,雖無達官貴人光顧此處,但彩樓裡卻是臥虎藏龍。
  主廂房的雕花門被奴僕推開,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男人搖動著緞面折扇,臉上帶著微笑,氣宇軒昂而貴氣逼人,一看就知是某個富貴人物。
  「沈兄好膽識,敢這麼對仇將軍調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他微笑著,收起折扇往內一指。「仇烈,你來得太慢了,我跟掌櫃可等了老半天呢。」
  年輕男人身後走出美貌的女子,帶著淺笑褔了一褔。「可等到仇將軍了。」杜雨娘就是彩樓的掌櫃,年紀輕輕就從父親手中接過彩樓的生意,雖然是女人家,卻打點得有聲有色。
  仇烈緩步走人主廂房,蹙眉看著年輕男人。「你們不要來湊熱鬧。」他警告著,制止他們開口。
  「唉啊,無妄之災呢,看來我們是被遷怒了。」年輕男人笑得十分開心,難得能看見仇烈失控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虛此行。轉過頭去,他看向沈故宇。「你們出兵前,我不是請你們替我運些邊疆的好酒回來,這事你辦得如何?」動亂的只是小國,他不以為意,比較感興趣的倒是那裡盛產的葡萄美酒。
  「都給你準備好了,跟著一起運出來,就在樓下的馬車裡。」沈故宇坐了下來,先舉杯敬了雨娘。「讓掌櫃久等,是我不對,先乾為敬。」
  杜雨娘微笑著,卻用手絹按住他的手。「酒是要喝,但是別急。與其喝我這兒的酒,還不如把樓下馬車裡的佳釀搬上來,讓我們嘗嘗邊塞的好酒。」她低聲向一旁的奴僕吩咐著,撤下白瓷杯,換上晶瑩剔透的墨玉夜光杯。
  「仇烈,最近京城裡不時有一些關於你的傳聞。」雨娘輕緩的說道,伸手替年輕男人布菜,溫柔而體貼的模樣惹人心憐,很難想像眼前的小女人就是名滿京城的彩樓女掌櫃。
  年輕男人點點頭,柙色一斂,看來十分威嚴。「你出兵的這些日子,那些傳聞在京城裡流傳,就連皇城內都可聽聞到,他們在談論,說你--」話還沒說完,樓下嘈雜紛亂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什麼人?竟敢躲在仇將軍的馬車裡。」奴僕吆喝著,憤怒的看著馬車內的人。
  僕人們奉命下來取酒,來到運送貨物的馬車旁,打開木門一看卻見不著美酒的蹤影,原本放著酒甕的地方,蹲坐著許多孩子,看見有人來開門,緊張的一哄而散,不少僕人都被撞倒。
  「真不知死活,敢在仇將軍的馬車裡找麻煩。」人高馬大的僕人喊叫著,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他的手在馬車裡胤抓著,冷不防被一個孩子奮力一咬。「該死了,竟敢咬我。那些酒被你們藏到哪裡去?看我不抓了你去報官。」他忿忿不平的說,舉手又要往馬車內抓去。
  背後伸來一隻黝黑堅實的掌,制止了他的行動,僕人回頭一看,原先的氣焰全滅了,訥訥的喊道:「仇將軍,我只是想要抓賊。」
  「他們不是賊,是仇家堡裡一些僕人的孩子。」仇烈緩慢的說道,放開奴僕,銳利的黑眸看著馬車。「還不出來嗎?」他沒有想到仇家堡內的孩子會如此調皮,膽敢到他的馬車上作亂。
  馬車內沉寂著,連四周旁觀的人也是靜默的,眾人伸長了脖子,要看看是哪個調皮孩子這麼膽大妄為。
  半晌後,殞星滿心不情願的下了馬車。東窗事發時,他只能催促著同伴快生逃走,自己卻坐在馬車裡皺眉頭。
  仇烈有些詫異,低頭看看車軸陷入雪中的馬車。「馬車裡還有其它人?」他心中隱約有些奇異的預感,但是當看見水芙蓉怯怯的從馬車中出現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彩樓上的雨娘仔細觀察著仇烈的表情,靠在年輕男人耳邊輕笑。「看來傳聞的確有幾分是真的,至少仇烈就真的娶了個美人兒。」看看四周圍觀的人群,聽見紛亂的議論聲,知道有不少人也認出了芙蓉。
  年輕男人微笑著,對沈故宇說道:「我想知道仇烈這個一向不解風情的傢伙究竟是為了誰買銀飾,或許你那兒有十分有趣的內幕,可以說來讓我聽聽。」
  沈故宇站在一旁,也看見了芙蓉,嘴角的笑意更深。「我可以偷偷告訴你前因後果,但是這個消息要換你一甕宮內好酒。」
  「一言為定。」折扇輕輕揮動著,年輕男人的目光沒有離開芙蓉,有幾分好奇還有幾分驚艷。在宮內看過多少傾國名妹,也不曾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練樓下的仇烈半晌只能瞪視著芙蓉。「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措手不及,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在混亂的市集裡,芙蓉有些鸄慌的看著四周,她纖瘦的身子只穿著單薄的繡衫,難以抵禦料峭春寒。她不曾來過市集,更不曾見過那麼多的人,當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時,她慌亂得手足無措。人群裡傳來細細的談論聲,她一再聽見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
  更讓她驚慌的,是眼前的仇烈。她聽從殞星的慫恿,趁著仇家堡內的人不注意,偷偷將酒甕推下車,躲在馬車裡來到京城。但是老天偏偏與她作對,仇家堡內每天來往京城的馬車那麼多,她竟然就挑中了仇烈的馬車。
  她因為此刻的衣衫襤褸而羞赧,數個月不見,她竟然以如此狼狽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沒有勻妝打扮,更沒有鈿翠盤發。他那麼專注的看著她,是因為她哪裡不對嗎?
  「娘是被我硬拉著出來的,你不許怪她。」殞星護在芙蓉身前,將仇烈錯愕的表情誤以為是責怪。
  「我沒有說要怪她。」仇烈簡單的說道,走上前去扶住芙蓉,在接觸的瞬間感受到她的輕顫。他詫異於她冰涼的肌膚,更詫異於她比三個月前更加細瘦的手腕。不由分說的,他牽著她的手腕往彩樓上走去。
  殞星萬分不甘願,但是還是跟著走上彩樓。彩樓裡熱鬧華麗的景況讓他看傻了眼,就連從前在衛府裡,都不曾見過那麼多的奇珍藝品。
  主廂房裡的三個人,臉上都帶著詭異的笑容,直盯著芙蓉瞧。
  「仇烈,你不是下去拿酒嗎?怎麼反倒牽上來這麼一個天仙般的美人兒?」年輕男人帶著興趣問道,搖著折扇靠近。
  仇烈瞪了對方一眼,把芙蓉連人帶椅的端到另一旁去,遠離了意圖染指的年輕男人。「別想碰她。」他簡單而不容辯駁的警告。
  「太小氣了吧?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年輕男人不死心的說道,還想站起身來靠近芙蓉,冷不防大腿被雨娘一捏,他唉了一聲,終於乖乖的坐回椅子上,心中知道這朵芙蓉花是有主兒的,他只能遠觀,無緣褻玩了。
  「夫人,數月不見了。」沈故宇微笑著。
  芙蓉站起身來,斂起樸素的素緞湘裙褔了一褔,身子剛剛吹了風,忍不住輕咳著,纖瘦的肩輕輕顫動。
  「賜酒、賜酒,快喝些燙酒暖暖身子,可別惹了風寒。」男人端在手裡的酒杯被仇烈奪了過去,他只能聳聳肩,對芙蓉咧嘴笑著。「我是仇烈的好友,夫人喚我貴爺就好。」在美人面前,他可是一點富貴架子都沒有。
  「早就聽說仇烈所偷娶的夫人是名滿京城的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杜雨娘收回捏人的手,一邊細心的替殯星布菜。「小少爺想吃什麼嗎?我喚人帶小少爺去市集裡可好?」她招手喚來僕人,要僕人照料殞星。
  芙蓉看著殞星被帶開,覺得又失去了一項依靠。孤單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她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在下意識裡略略靠近了仇烈,將他當成屏障,似乎以為在他的保護下,自己就能安然無恙。
  「喝些酒。」他將溫燙的酒杯送到她唇邊,看著她溫潤的肩輕貼著杯緣,細細啜飲著溫酒,粉紅色的小舌舔著唇畔的酒滴,一股奇異的騷動在血液裡流竄,讓他只能盯著她略顯狼狽的側臉。
  她伸出手捧著墨玉夜光杯,因為手中傳來的暖意,情不自禁的吁了一口氣。春季的寒冷更甚於冬季,融雪時春風冷得像是銳利的刀,她單薄的身子難以抵擋,在馬車裡就已經凍得全身發抖。
  看見她的顫抖,他衝動的伸出手,一雙黝黑的大手覆蓋住她的,將她冰涼的手緊握在手中,緊緊的握著像是一輩子都不打算鬆手。
  「冷嗎?」他問道,輕緩的揉弄她的雙手。
  芙蓉驚訝的抬起頭來,看進他深邃黝黑的眸子裡,在那裡看見了陌生的熾熱火焰,些許嫣紅染上粉頰。「有一點。」她又輕咳了幾聲,瞪著包裹著自己雙掌的手。
  他不該這麼握著她的手,縱然她已經嫁給了他,這樣的舉止還是不合禮教的,在旁人面前,他們應該謹遵禮法的發乎情、止乎澧。但是她無法要他鬆手,更無法開口制止他,這樣的動作讓她感到溫暖,溫熱的液體從心中湧出,像是收到了最珍貴的禮物。
  「怎麼躲在馬車裡?」他詢問著,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沒有發現其它人因為聽見他溫柔的語調全都挑高了眉。
  「我想到京城來看看,想買些繡線。原本放在馬車裡的酒甕被堆在花園的假山後頭,在搬下車的時候還打破了兩甕。」她輕聲回答,毫不保留的全盤托出,因為與他接觸而緊張。
  他們已經那麼久不曾見面了,他是不是曾經想過她?是如她一般惦念著,還是仍舊憤怒於她的欺騙?她抽回雙手,緊張的將面頰上散落的髮絲勾回耳後,但是排草梳兒不知遺落何處,原本盤鬈的青絲早已紊亂,怎麼也整理不好。
  「酒沒關係,我過些日子再到仇家堡去取就衍了。」貴爺哪還有心思關心美酒,眼前的美人早奪了他的整副心思。「什麼時候成親的?怎麼連帖子都不發?你把這麼一個美人兒藏在仇家堡裡多久了?」他對美人的興趣盎然。
  「情況很特殊,所以沒能發帖子。」仇烈靜默的回答,視線沒有離開芙蓉的臉龐。
  她想起自己與茶蘼設計欺騙,罪惡感讓她輕咬下唇,抬起頭來搜尋著他的表情,卻沒有看到半分責怪。這是否表示他已經不責怪她,原諒了當初那場不得已的欺騙?
  「嫂子的身份的確特殊,整個冬季裡,京城裡關於嫂子的流言不曾斷過。」杜雨娘舉杯向芙蓉致敬,眼底是友善的笑意。「但是我相信仇烈的眼光,如今與嫂子見了面,就更堅信自己的想法,那些飛短流長,咱們就不提了。」
  「已經好幾個月了,難道京城裡還有人談論著我的事情?我以為他們已經遺忘了。」芙蓉的手輕覆在胸前,隱約的感覺到不安。
  陰影隱藏在暗處,威脅不曾消失過,在等待著她疏忽的時候,準備將她抓回那暗無天日的世界裡埋葬,那些人不肯輕易的放過她,因為她違抗了既定的命運。
  「流言不會死亡,只會不斷的成長,幾經流縳後,成為荒謬的傳說。」貴爺輕搖著折扇,低垂著雙眼,遮蓋了銳利的目光。
  「那些流言,也跟仇將軍有關嗎?」她不安的詢問著。早知道嫁入仇家,那些流言也會如影隨形的,甚至連仇烈也遲早會成為攻訐的目標,但是真正看見流言的影響時,她的心難受得像是被刀劍無情的剜著。
  雨娘與貴爺交換一個眼光,之後點點頭。京城裡的流言傳得十分難聽,甚至連潘樓街上的說書先生都在傳說著荒謬的一切,芙蓉的名節早已毀壞殆盡。
  「我很抱歉,沒想到一切會延續到今日,我還以為他們終究會鬆手的,但是他們竟然連你也不放過。」她低聲向仇烈道歉,悠悠的歎息著。
  看見她憂慮的輕蹙娥眉,仇烈感受到胸臆間的怒火,幾乎想要殺盡那些傳說著流言的人們,為她斬除那些傷害。「別為我擔心,我會保護仇家的一切。」他保證的說道,感受到她的眼光,那雙翦水雙瞳裡的疑慮讓他的心閃過絲絲疼痛。「也會保護你。」他低語著。
  「仇烈,你要保住這個女人,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他想起京城內那些言論,再看看眼前嬌弱的女子,根本就難以相信她會與那些荒謬的故事有關。
  仇烈的眼眸一闇,能夠感覺懷中的她在輕輕顫抖。怒火增溫焚燒著,理智幾乎要被摧毀,他也聽到那些流言,卻置若罔聞,但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事實,還是會有人相信流言,相信那些被編派出來的故事,誤以為那才是真相。
  「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他緩慢的、一字一句的回答,像是在說著這一生最重要的承諾。
  芙蓉驚喘一聲,詫異的抬起頭來。她的雙手緊抓著他的披風,沒有想到會聽見他說出這句話。
  「我以為你還不肯承認。」她小聲的說道,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懼,深怕這只是一場她過度期待而產生的夢境。
  幾個月來。終於慢慢看清,在走投無路下選擇用計嫁給他,不只是求一個安穩的庇護。其實在心的最深處有著不可告人的期待,一種不曾有過的蠢動,在初次遇見他時,就悄然在心中發芽。她要的不僅僅是保護,但是又恐懼著,怕自己無權要求更多。
  「那也只是名義上,我記得洞房花燭夜那晚你們沒有圓房,之後你領兵到邊疆去,芙蓉到如今還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沈故宇愉快的說道,看見仇烈的臉色陰沉得有如隆冬的風雪。
  「如果不想要我扭斷你的頸子,那就閉嘴。」仇烈瞇起眼睛,緩慢的說道,聲音裡帶著無限危險。
  「好凶啊,小心嚇壞了嫂子,她是好人家出身,大概還沒見過像你這麼粗暴的男人。」雨娘抿著嘴笑著,又在芙蓉的酒杯裡斟滿了酒。
  「他並不粗暴。」芙蓉衝動的替他辯解,卻在眾人的笑聲下羞紅了臉。她訕訕的想解釋,愈急卻愈解釋不出來,不知怎麼的,她就是聽不得旁人對仇烈的指責,即使明知對方只是調笑,她也無法沉默。「我是說,仇將軍待我很好,即使當初在我欺騙他時,他雖然十分憤怒,卻沒有傷害我。」她看著手裡的酒杯,不敢看任何人。
  「嫂子,你別急著為他說話。」雨娘笑著,用眼角覷著仇烈,欣賞他不自在的神情。
  仇烈終於忍受不住,沉著臉站起身來。「你們慢聊,我跟芙蓉先告退。」他替芙蓉將杯中的酒飲盡,環顧著好友們嘲弄的表情,在心中咬牙切齒。在戰場上被人傳說得有如武神的男人,竟在朋友的調笑下落荒而逃,這要是傳出去,大概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他牽著芙蓉纖細的手腕,也不讓她有機會告別,就匆促的走下彩樓,避開眾人好奇的眼光。
  「啊,這麼就逃走了?」貴爺有些捨不得,他還沒看夠芙蓉的花容月貌呢。
  「你就饒了他們吧,他們還是新婚。」雨娘微笑著,低頭看見彩樓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而且,還是從今日才開始有些新婚的樣兒的。」她若有所指的說道,與沈故宇交換一個微笑。
  發現眾人的目光似乎追著仇烈與芙蓉,雨娘的笑容略微黯淡了。她知道仇烈會保護那個美麗嬌弱的女子,但是人言所匯成的滔滔江海銫對不會放過芙蓉,無辜的她能夠躲得過那些指責嗎?
  雨娘悄悄析檮著,但心中的不安卻如同雪球般,愈滾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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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春城無處不飛花。關於芙蓉的流言,也如同落花般,飛揚在這春季的京城中。
  而她的眼裡暫時容不下其它,目光只能追隨眼前這個男人。她沒有發現四周的指指點點,也沒有聽見旁人的耳語,不知道她的出現像是在平靜水溏裡投入一顆石子,由她惹起的漣漪,一圈圈的往外散去。
  芙蓉跟隨著仇烈,走過春季的紛紛落花,在熱鬧的市集裡張望著。跟在他的身邊,原先的緊張褪去,平靜之外,還有些許欣喜的感覺瀰漫在心間,她看著兩人相系的手,臉兒不自覺的變得嫣紅。只是一個簡單的牽手,他粗糙黝黑的手包裹了她的纖柔,她就感覺被保護、被寵溺。
  從不曾有這樣的感覺,她習慣了孤單,猶如旅人在沙漠中漫無目的的行走著,總以為要孤單一輩子。而仇烈此刻給予她的,竟像是荒漠中甜美的甘霖,讓她驚喜,更讓她惶恐,深怕這一切只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影。
  在市集中走動,一路上有許多人認出仇烈,熱烈的打著招呼,紛紛送上禮物,而他一律點頭回禮,不像是芙蓉所熟知的高官,對平民不屑一顧。令她有些驚訝的,甚至在他臉上看到些許微笑,那笑容如此真誠、如此難得,彷彿與這些人相處讓他十分自在。
  市集上琳琅滿目的貨品,也讓芙蓉看得目不暇給。南北雜貨齊聚在此處,到處都是門庭院戶、茶坊酒樓,火爐上炊著胡餅,紅炭上炙著野兔肉,還有人在賣些石榴、鵝梨等等香糖果子,在她走過時,沾惹了她一身的香甜味兒。
  轉眼來到一處較為僻靜的巷子裡,在巷內走動的大部分都是女人,芙蓉仔細一看,才發現巷弄兩旁都是賣著繡品的店舖。
  「你不是說想買繡線?這裡是京城裡的繡巷,跟刺繡有關的東西,這裡應該都有。」仇烈解釋道,目光沒有離開她,領著她到一間鋪子裡。在走入繡巷的瞬間,他在她那雙一向平靜,有時還流露出恐懼的眼眸裹,看見了純粹的喜悅。
  她驚喜的低呼一聲,輕咬著唇抑止笑容,匆忙走入鋪子。憑著幼年時就培養起對繡品的敏銳眼光,她伸手取來一塊綢緞,仔細看著上面的繡工,纖細的手輕柔的撫著,似乎想摸清每一處繡花針的針腳。
  「我沒有想到你會放在心上,更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裡。我早就想要來這裡看看,聽說這兒有各種最好的絲綢、最美的繡線,以及天下無雙的繡工師傅。」她欣喜的仰頭看著仇烈,像個孩子般,拿起柔軟的絞羅綢緞揉著臉龐。
  她也曾經在嫁人後,同殞星的親生父親要求要購買繡線,那個文弱的書生完全不當一回事,只派僕人買了幾捆低劣的繡線給芙蓉。她的要求從來不曾被滿足,時日一久竟開始懷疑那些要求都是非分之想,怎麼也無法想像會有一個男人如此的在乎她的要求,聽進了她的一字一句,親自領著她來到繡巷裡。
  他的視線離不開她,不明白為何這麼簡單的舉動就能讓她這麼欣喜。有一瞬間他深深癡迷了,只能緊盯著她唇畔的那朵微笑,從初見到如今,他不曾見過她如此愉悅的笑容。
  「仇將軍,真是稀客。」經營店舖的是個中年婦人,認出仇烈後連忙前來招呼,友善的目光落在芙蓉身上,打量了半晌。「這位是夫人嗎?」
  這間做繡品生意的店家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說來跟仇家還有些淵源,仇烈跟這家人有著多年交情,直覺就將芙蓉帶來這兒。
  「你家婆婆的身體好些了嗎?」他詢問著,發現芙蓉嬌小的身軀已經消失在重重繡屏後,他緩步跟上她。
  婦人微笑著,收斂衣裙跟在仇烈身旁。「托你的褔,你派人送來的藥跟補品對病體大有幫助,婆婆的身子慢慢康復了。」
  仇烈點頭,發現芙蓉根本沒有注意到四周的人,她眼裡現在只看得見繡品,一路走進繡品堆中,眼裡閃動著冒險的興奮,有著初次的喜悅。
  「你不曾來過這裡嗎?」他問道,來到她的身後,像是一道最牢固的屏障,替她單薄的身子擋去春季的寒風。
  芙蓉搖搖頭,又看中店家擺在最裡頭的一塊繡著漾水芙蓉花的軟綢,想要索來仔細看,卻又有些膽怯。在遲疑的時刻,身後伸來一隻黝黑的男性手臂,替她將軟綢取來,她愉快的將綢子捧在手中,謹慎得像是手中的綢子是稀世珍寶。
  「我從小就聽說京城裡有這麼一條繡巷,但是小時候爹爹不讓我來,出嫁後我就更不可能來這兒了。」她漫不經心的回答,粉紅色的指滑過淡綠色的綢子,辨認著上面的繡工。「這是道地的蜀繡,繡的是成都的芙蓉花。」她喃喃低語著。
  婦人贊許的點頭,吩咐夥計將屋內較好的繡品都搬出來。「夫人的眼光真好,一眼就看出這是蜀繡。這是幾年前水家繡品鋪於裡的貨,當初水家的蜀繡可是名滿京城的,破敗之後,這麼好的繡品就難尋了。」
  芙蓉的眼眸略微黯淡,雙手輕微的顫抖。她早就聽聞水家在爹爹死去後,短短時日內就破敗了,曾經在聽見消息時焦急,但是嫁出去的女兒等於潑出去的水,她沒有權利插手水家的事情,只能惋惜的看著水家的繡品鋪子一間間被關上,最後終於在京城銷聲匿跡。
  「我認得這種繡工,蜀繡是以鯉魚以及芙蓉花見長,針工細密。」她低語著幼年時的記憶,像是在重溫一個久遠的夢境,絲綢特有的流光在眼前晃動,她彷彿回到了錦緞遍地的童年。
  「把這裡的水家存貨都包上,我會派人來取。」仇烈說道,看見她眼裡落寞的神情時,心中有著深深的疼痛,幾乎願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只求能抹去她眼裡的傷痛。
  芙蓉詫異的鬆開手中的綢子,沒有想到仇烈會有如此的舉動。她不習慣接受旁人那麼多的給予,縱然他已經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但是他如此的疼寵,讓她不知所措。
  「別這樣,仇將軍願意帶我來繡巷,我就已經十分感激了。」她驚慌的想要拒絕,但是卻有些口是心非。那麼美的綢子,又是水家的貨品,對於她這個嫁出水家的女兒來說,這塊綢子代表著她過往的一些記憶。
  「喚我仇烈,別只是稱我為仇將軍。」他簡單的說,低頭看進她的眼裡,灼熱的視線像是火炬,帶著奇異的溫度。
  她像是被催眠,無法移開視線,感覺像是被獅子盯上的兔兒,連逃走的勇氣都沒有。「仇烈。」她溫馴的低語著他的名字。
  看見他烏黑的眸子愈來愈近,她的心跳得好急,幾乎要以為他也能聽見她紛亂的心跳。雙手因為緊張而冒汗,她在期待著,卻又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只是隱約的知道,那將是最美好的事情。在他的身邊,她不用擔憂恐懼。
  一陣風吹來,她的身子禁不住寒冷而顫抖,寒風竄入單薄的繡衫,宛如細針般戳刺著她纖細的身子,她偏過頭去輕咳著,用手摀住唇。
  倏地,溫熱的暖意帶著似曾相識的氣息,緊密的將她包裹住,那溫熱的懷抱成為她的天地,隔絕了外界的寒冷。她發現自己被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色披風裡,披風內還有暖暖的溫度,黑貂毛細滑柔軟,而披風之外則是仇烈的懷抱。
  他竟然褪下身上的披風為她添暖,這是她從不曾遭遇過的溫柔,心突然充斥著暖融融的甜蜜,受到激烈的感動。眼裡瀰漫著淚水,讓她看不清繡品,鮮艷的色彩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眨眨眼睛,把淚水眨回去,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落淚的模樣
  「你怎麼穿了件秋衣就出堡了?一路上不停咳著,說不定已經染了風寒。」他不顧店舖門前來往人潮的視線,將她擁在懷裡,用體溫熨燙她的身子。從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她的身子始終是冰涼的,一張清麗的面容,總因為寒冷而凍得有如雪地裡的花瓣,瑩白卻沒有血色。
  「嫁進仇家堡時太匆忙,我沒有帶冬衣,只有帶著幾件繡衫。」她訥訥的回答,知道此時的舉止不合時宜,卻依戀著他的體溫與氣息,無法離開他的懷抱。她聞著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麝香味,用臉兒摩挲他的衣袖,像頭饜足的貓兒。
  就算是不合禮教,甚至違背禮法也罷,他的懷抱那麼溫暖,像是她長久所夢想的那般美好,她怎麼也不願意離開。
  他卻因為她無心的話語而蹙眉,高大的身躽僵硬了。黑眸變得陰鷙而深沉。「我不在堡內的這些日子,你都只穿著這些單薄衣衫?派給你的丫鬟甚至不曉得要幫你添衣?」想到冬雪降臨時,天氣有多麼寒冷,而她竟然就只穿著如此單薄的衣衫。難怪她總是輕咳不斷,她身子原本就弱,又這麼不知調養,大概已經傷了元氣。
  芙蓉連忙想解釋,縱然那些丫鬟輕忽是事實,但是她仍然不希望看見有人為她受處罰。唇兒才半開,就被他輕柔的摀住,制止了那些替丫鬟的開罪之詞,她纖細的手握著他的手,抬眼看著他。
  巨大的憤怒在仇烈胸間翻湧,無法相信那些奴僕會如此輕忽。「別想替她們解釋,我不聽那些。難怪你比幾個月前更加憔悴,在我回來後,你為何都不說?要如此委屈自己?」鬆開她的唇,他的手輕攏著她小小的臉蛋,心疼地瘦削的雙頰。她比幾個月前消瘦許多,難道那些該死的丫鬟連她的飲食都沒有照料好?
  「我不委屈的。」她急忙說道,雙手無意識的擺放在他寬闊的胸前,平撫著他的憤怒。「或許過得不太好,但是有殞星照料我,他跟仇家堡內的孩子在冬天裡不時打點我房裡所需。」手下的胸膛是熾熱的,還有著穩定有力的心跳。
  她數個月來最委屈的事,是久久不曾見到他的面容。第一次嘗到思念的滋味,她竟有些陌生,不知道該如此稱呼那種折磨人的情緒。
  仇烈只是看著她,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銳利的黑眸雖然在看著她時變得柔和,但仍舊存有怒氣。「我自有分寸。」他輕描淡寫的阻止她繼續辯解。
  見他執意要怪罪丫鬟,聽不進她的任何解釋,她也隱約感到些許怒氣,她咬著下唇,毫不恐懼的回視著他。原本懦弱的保護色,在知道沒有威脅後,逐漸的褪去,與生俱來的倔強性格還存在血液中,等待著良好的時機蠢蠢欲動。在軟弱的外貌下,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其實還有著些許固執的靈魂。
  她其實是勇敢的,若是天性懦弱,大概老早就在逼迫下死去,用青春芳華換取一塊貞節牌坊。就算長期被壓抑,但是那些勇氣不曾消褪,在危難的時刻裡,她不顧危險的逃了出來,即使要背負眾人的指責也罷,她不願意被犧牲。
  也就是因為她的逃離,才有幸能夠走入他的懷中。這個不知禮儀的男人被眾人嫌惡著,他們說他是粗人,說他粗鄙放肆。但是在眾人冷眼旁觀時,他卻是唯一願意給予她保護的男人。
  心裡偷偷希冀著,這樣的曲折相遇,就如同戲劇裡的情節。他與她算不算命中注定?能不能夠舉案齊眉?
  然而,在看見他執意發怒時,她還是無法沉默。「要怪他們,不如先怪你。」她衝動的開口,雙手捉著披風的衣襟,更往身上攏緊了些。在他的保護下,她首次覺得自由,可以膽大妄為。
  「怪我?」他挑高濃眉,不明白矛頭為何會轉向他。
  她的雙眸閃亮,仰高頭看著他。他們之間的差距如此之大,他看來那麼高大,有著令人震懾的威嚴,但是不可思議的,她逐漸明白,他絕對不會傷害她。至少他對她的每個觸碰都是輕柔的,甚至還帶著些許令她有些陌生的憐惜。
  「當然是怪你,是你帶頭,而那些僕人才會有樣學樣的輕忽我。整件事情說起來,起因在你身上,別急著去怪別人,你才是始作俑者。」芙蓉的聲量不自覺的提高,靈魂裡固執的一面逐漸顯露。
  「我沒有輕忽你。」他馬上否認,不悅的蹙起眉頭。她要是知道,他在邊疆領軍時,還時常想起她的容貌模樣,這個小女人還有膽子指責他輕忽她嗎?沈故宇已經嘲笑過他無數次,嘲弄他這個堂堂將軍竟會因為一個小女人而心神不寧。
  然而芙蓉這幾個月來的深閨寂寞可沒有那麼容易打發,她早在心中定了他的罪名。一來是為了那些僕人脫罪,二來則是為了一點私心,她在心中埋怨著他的輕忽。
  「你不承認我的身份,不承認我是你的妻子,那些人當然也不敢將我當成夫人。在你出征邊疆時,說起來我只是仇家堡的一個食客,他們願意給我一間屋子遮風避雨,已經算是慈悲為懷了。畢竟他們也沒有把握,你會不會一回來就寫了休書,把我丟出仇家堡。」她握緊了拳,說出這些時日來的不安。
  「我從不曾打算休妻。」仇烈瞪視著芙蓉,卻發現自己素來無敵的銳利目光,頭一次沒了效用。一改先前畏縮如兔兒的態度,芙蓉因為憤怒而勇敢,毫不恐懼的回瞪著他,從不曾有女人敢如此與他對望。
  「還說沒有?你從邊疆回來後,甚至不曾來看過我一眼。」終於說出口了,在心中深處,她萬分詫異自己的衝動。但是那些委屈深埋在心裡,她不得不說。
  仇烈沉默半晌,沒有想到芙蓉會在意他的態度。他不曾想到她也會忐忑不安。總以為在她嫻靜的容貌下,只有著篤定的心,當知道她也會因為他的舉動而不安時,他幾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或許在芙蓉的心裡,他還有那麼一點的份量,不然她不會仔細的計較著他有沒有去看她的這類雞毛蒜皮小事。
  他緩慢的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皮製小袋,那是從邊疆回來後就放在衣袖裡的。沒有人會相信,在沙場上縱橫無阻的他,竟然連迭出禮物的勇氣都沒有。他原本不敢去看她,以為會聽見芙蓉打算離開的請求。
  倒出皮製小袋裡的物品,燦爛的銀光瀰漫了眼前,伴隨著清脆的銀鈴聲,落在他掌中的,是充滿異國風情的銀製瓔珞額飾。
  「這是什麼?」芙蓉被額飾的精緻手工迷住了,雖然從小見過的珍寶不在少數,但是卻不留見過如此精巧的額飾。
  「給你的。」他簡單的回答,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暗色的紅潮湧上黝黑的顴骨。黝黑大掌的動作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額飾,將銀質流蘇撩到她的粉額之旁。
  芙蓉的臉兒興奮得略略泛紅,輕微的搖頭,就聽見清脆的銀鈴聲。她從及笄後,就不曾收到任何的禮物,這樣精巧的東西,由他手中贈與,似乎還帶著比實質上更美好的含意。
  「我也想去看你,但是從你進入仇府已經數月,我不能確定你的意思。」他低下頭,被吸引著靠近她粉潤的臉龐,幾乎想在那宛如秋水深泓般的雙眸裡沉溺。她的身上帶著令人迷醉的氣息,讓他無法思考,罔顧所有理智,只能順從心中的呼喊行動。
  芙蓉感覺到他的懷抱更緊了,兩人的身軀此刻是緊貼的,隔著重重布料,她的肌膚感受到他熾熱體溫的熨燙。雙手覆蓋在他的胸膛上,讓她想起包裹在絲絨下的鋼鐵,堅實卻溫暖。
  「我的意思?」她迷亂的開口詢問,只能隱約的聽入他的話語。心跳得好快,她渾身不舒服的燥熱著,只覺得口中乾渴,忍不住伸出粉紅色的小舌輕潤著唇。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換來仇烈重重的喘息,他咬緊牙根,好抵禦血脈裡的飢渴。看過不少煙花女子誘惑男人的舉止,但是同樣的舉動,芙蓉漫不經心的做來,卻對他的自製有著強大的殺傷力。他心中明白,芙蓉根本不明白這樣的動作會帶來什麼後果。
  他無法自制的想吻她,即是現在是身在市集裡也罷,他無法繼續思考,無法去管其他人的眼光。或許那些嘲弄他的人沒有說錯,他只是一個不知禮法的粗人,他永遠學不會如何謹守禮法,冷淡的對待芙蓉。罔顧旁人的議論,當他的心繫在她身上時,他只想要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我不知道你是否後悔嫁入仇府。」仇烈說出困擾自己長達數個月的煩惱,雙手原本環繞在披風上,逐漸的收緊,終於將她嬌小的身軀納入懷中。
  原來兩個人都被懷疑所左右,各自懸著一顆心,擔憂著對方的離去,卻又偏偏沒有勇氣去確認。他擔憂著她的後悔,而她則是擔憂著他是否想休棄掉她這個厚顏奔來的妻子。
  他的臉龐逐漸靠近她的,聞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時,幾乎要發出歎息。那氣息甜美得不可思議,代表著他從未擁有過的美好,她如此的纖細嬌柔,與他征戰殺戮的世界截然不同,讓他不曉得該如何對待她,每一個舉動都是笨拙而小心的,深怕會駭著她。
  「你後悔嗎?」他沉聲問道,拇指撫過她柔軟如花瓣的唇兒,誘哄她的臣服。
  芙蓉的雙腿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反倒是因為某種陌生的刺激。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帶來奇妙的氛圍,期待的情緒緊揪著她的心。當他的指滑過她的唇,她能夠感受到粗糙皮膚上硬實的繭。
  那不是養尊處優的手,而是一雙馳騁沙場、能夠保疆衛國的手,他用這雙手保衛國家,也用這雙手保護屬於他的一切。
  她不由自主的喘息,想要得到更多的空氣,緊張的發現他的臉龐靠得好近,那雙深邃的黑眸裡沒有憤怒的情緒,以及懾人的威嚴,只存有熾熱燃燒的火炬,而她宛如撲火的蛾,被誘惑得不剩一絲理智。
  「我不曾後悔過--」她喃喃的回答,柔軟的低語還在狹小的空間迴盪著,溫潤的唇就已經被他佔據,所有的氣息被他悉數吞入口中。
  她瞪大了眼,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瞬問只能本能的捉住他的衣襟,身軀因為強烈的衝擊而軟弱,無助的倒入他寬闊的胸膛,由得他支撐她全身的重量。
  他的唇熱得不可思議,緊密的封住她的,品嚐她口中的蜜津,輕咬著她的唇瓣,引發她體內一波波的戰慄。她茫然的感受著,只能不知所措的由他擺佈,感受那強烈的感官衝擊。他的舔吻與細咬誘哄著她張開唇,在某個歎息的瞬間,竄入她的口中,與她的丁香小舌交纏著。
  芙蓉發出細微的呻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雙手攀附上他強壯的頸項,猶如溺水的人攀住唯一的浮木,給予他全心的信任。她無法順利呼吸,只能不斷喘息著,從他的口中吞取空氣,以及更多的纏綿。
  黝黑的男性手掌滑入披風,找尋到她嬌小的身子,透過單薄的繡衫,在她身上引燃微小的火炬,不只是溫暖了她的身子,甚至要燃燒掉她的理智。
  「仇將軍。」她無助的低喃著,感受他的唇熾熱的烙印在每一處肌膚上,滑過臉龐落入敏感的頸項。
  「仇烈。」他糾正著,在意亂情迷時仍舊蹙眉,重複著先前的要求,不願意聽見她如此生疏的呼喚。
  但是芙蓉沒有回話,甚至沒有聽見他的話語。過多的衝擊讓她迷眩,他的唇輕吮著,在她的頸項間留下痕跡,每一個吻都讓她顫抖。她還能感覺到那雙帶著火苗的大掌緩慢的滑上她僨起的胸,輕揉著那兒柔軟的渾圓
  枴杖敲擊在地面的聲音,以及帶著笑意的清喉嚨聲音,在兩人身後窖起。「仇烈啊,你這孩子也太心急了些。」蒼老的聲音裡有些微的指責,卻又隱含著滿意的情緒。
  仇列在轉眼間回過神來,將顫抖的芙蓉緊抱在懷中,咬牙忍住在靈魂深處吶喊的衝動,轉頭瞪視著身後含笑的兩位婦人。
  「婆婆,該稱呼他為仇將軍的。」先前那位婦人攙扶著年歲已高的婆婆,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仇烈。「婆婆在屋內聽你到店裡來,還帶了夫人前來,就堅持要出來,怎麼也攔不住。」
  「什麼將軍不將軍?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仇烈不會跟我計較這些稱謂的。」老婦人仔細打量著芙蓉,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了笑,花白的頭髮隨著點頭的動作而晃動。「等了那麼久,總算還是讓我等到了。」她像是個仁慈的長輩,滿意的笑瞇了眼。
  芙蓉還有些發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雙腳還是虛軟的,全身的力氣好似因為剛剛那個接觸而消失了,她不曾嘗過如此親暱的接觸,陌生的感官衝擊讓她至今仍在顫抖。
  「看看你這孩子有多莽撞,娶了個像花兒般嬌嫩的妻子,也不曉得要憐香惜玉,你那舉止是會嚇壞她的,瞧她現在連句話兒都說不出來。」
  老婦人從媳婦兒手中接過梅紅色的匣盒,精緻的盒蓋上還描著琉璃淺稜,掀開之後可以看見木盒裡分成好幾格,糖荔枝、越梅、紫蘇膏,以及香橙丸等等擺滿了盒子。老婦人捏起一顆艷紅的蜜棗兒,微笑著朝芙蓉招招手。
  芙蓉不明白的眨眨眼兒,抬起頭看向仇烈,用眼神向他詢問著。
  「吃吧。」他接過老婦人手中的蜜棗兒,遞到她的唇畔,簡單的說道,低沉的男性嗓音裡還帶著些許的粗嘎。他看出了老婦人舉止裡約含意,知道對方出於一片關心。
  她溫馴的張開唇,咬住蜜棗兒。溫潤的唇滑過他的指,讓她想起先前他輕撫著她口唇的眼柙,鮮明的回憶讓她羞紅雙頰。蜜棗兒滑入口中,她似乎還聽見頭頂上隱約傳來男性的呻吟,像是難耐某種疼痛。她抬起頭來,咬著蜜棗兒看著他,卻只是看見他熾熱如火的雙眸。
  老婦人瞧見眼前的情景,開心的蓋上木盒。「不是我要罵你粗心,娶親後不曉得要帶她來給我這個老太婆瞧瞧嗎?看她那模樣,你大概在新婚夜裡也沒餵她吃棗子吧?」她猛搖頭,歎息著仇烈連這麼重要的儀式都給忘了。
  芙蓉隱約猜到老婦人要她吃棗子的原因,心中驀然有著悸動。她還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熾熱的吻,以及無所不在的雙手。口中的蜜棗兒似乎變得更甜了,甜入了她空寂已久的心,填補荒涼的寂寞。
  「我們是來看繡線的。」仇烈瞪視著眼前笑瞇了眼的兩位婦人,因為被撞見方纔那一幕而不太愉快。不願意話題老是在芙蓉與自己身上打轉,他靠著殘餘的尊嚴,執意把眾人的注意力引開。
  老婦人笑了幾聲,看出芙蓉的羞赧,順著仇烈的意思沒再多提。「要多少就拿多少,就當是我給這女娃兒的見面禮。」取來華美的絲綢,老婦人將仇烈半舊的披風推開,用各色錦繡給芙蓉當披風御寒。
  「聽我那媳婦兒說你也懂得繡工,要是喜歡我這破店裡的哪塊綢子,就別客氣的說吧。」看得出來芙蓉是富貴人家出身的,那氣質模樣騙不了人。她想不出仇烈是怎麼娶到這麼標緻的人兒,卻滿心歡喜著。
  芙蓉連忙褔了一褔,因為受到如此的珍寵,以及貴重的饋贈而不知所措。她不習慣如此真誠的熱情,沒有體會過溫暖的人情。在她的世界裡,從來只有冰冷的禮儀應對,有那麼多的戒律需要遵從,人與人之間總是小心翼翼的,不曾有過那麼真摯的情緒。
  彷彿從長長的沉睡中醒來,當他牽著她的手時,她走入了一個美麗的世界,一個全然陌生卻又今人著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那個世界裡有他的存在。剛剛的吻像是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承諾,她的心在他的懷抱裡圓滿了。
  「去去去,別站在這兒礙眼,我有話要跟她說呢。」老婦人還是忍不住,瞧仇烈那副離不開的模樣就有趣,硬是要跟他搶人。滿是皺紋的手握住芙蓉的,將她牽往屋子裡去,一面還朝仇烈擺手。「你到四周去逛逛,等會兒再來接她。別擔心,不會傷到她一根寒毛的,別一臉捨不得的樣兒。」帶著笑意,老婦人直往屋裡走。
  芙蓉被牽著,無法反抗,只能在走入屋子時,忍不住又回頭看向仇烈。他站在那兒,像是一尊守護神般聳立著,靜默的看著她,彷彿願意用所有的時間等待她。她的心緩慢的落地,變得踏實了。
  她隱約的知道,在這短暫的時刻裡,她得到了最永恆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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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春水上的漣漪緩慢的擴大,人群裡有著紛紛的耳語,因為芙蓉的出現,每一雙等待的眼睛閃著亮光,像是看見了獵物的野獸。有人忙著通風報信,有人則是難掩興奮的交頭接耳,談論的聲音裡,重複著那個美麗女子的名字。
  是有傳言,說衛府的未亡人在丈夫屍骨末寒時就躲進了定遠將軍的府裡。直到初春的京城裡出現了芙蓉與仇烈的身影,那些傳言被證實,流言轉變成指責,人們口耳相傳著那些穢亂淫邪的故事。
  所以當春暖花開的日子裡,仇家的馬車再度入城時,眾人瞪大了眼,目光緊盯著馬車後方的一頂白籐軟轎,像是恨不得眼光能穿透軟轎的竹簾,看清那個被傳說得太久的女人究竟是生得如何模樣。
  軟轎內的芙蓉輕抿著唇,偶爾透過竹簾看著前方的仇烈。他騎在一匹神酸的黑馬上,暗灰色的衣衫烘托出他高大的體魄,在市井之間宛如鶴立難群。芙蓉留心到他身上的衣衫,雖然合身卻已經有些陳舊,溫潤的唇輕輕彎著,暗暗提醒自己,今天要替他垗些布料,好裁剪些衣衫。
  這幾天來,仇烈待她十分有禮,不曾有過任何唐突。但是她總覺得不對勁,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會發現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深邃的黑眸裡是一把隱隱燃燒的火炬,看得她心慌意亂。
  每晚用過晚膳後,她從大廳告退,回房繡著那塊巨大的披風彩面,但是他每每會喚住她,等她詢問的停下腳步時,他卻直盯著她,半天沒有言語,拿那雙黑眸直瞧她。等她開口問他時,他才揮揮手要她離開。
  然後,她從新換的伶俐丫鬟口裡,聽到他整夜喝著悶酒。
  芵蓉心中有著謎團,不明白他這樣的舉止有什麼含意。她不懂得男人,不瞭解男人心裡的想法,隱約感覺到仇烈是因為她而焦躁,但是她也疑惑著,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夠好,不合他的意,惹得他要夜夜喝著酒。
  除了那個困惑她的舉動外,仇烈真的對她很好。前幾日購買的繡線缺少了幾款潤水紗縭,因為顏色特殊,也不好請繡巷裡的人送來,她只是略略向丫鬟提起,傳到仇烈的耳朵裡後,他二話不說的親自帶她入城。
  買完潤水紗縭後,芙蓉捧著繡線,邁開細碎的步伐走回繡巷前等待的軟轎,在丫鬟的攙扶下輕盈的上了軟驕。
  「你們先回去,到東水門外等著,我們在城裡買些東西。」仇烈低沉的聲音從竹簾外傳來,似乎在吩咐著轎夫以及丫鬟。
  她有些詫異,將潤水紗縭放進衣袖內,掀開竹簾看著他。「要去哪兒嗎?」
  他伸出手,示意她步下軟轎。「我想買些東西給殞星。」他簡單的說道。
  芙蓉微微一笑,柔軟的手兒落入他等待的大掌中,緊閉的被握著,在接觸的瞬間,粉頰變得嫣紅。她的氣息淺促,心兒也怦怦的直跳。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怎麼他一靠近,她就感到燥熱與不安。纖細的腰也被他輕握,嬌小的身子被從軟轎上接落,他的手似乎在她的腰間多流連了一會兒。
  「我事先幫他挑了一些書,但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曾經讀過了。今日你入了城,書肆也正好有新刻本的書,你陪著我去看看,要是有所不足的,我們也好採買。」仇烈的氣息有些不穩,用盡自制力才能把手從她身上移開。天曉得這是多麼困難的事情,他貪戀著她柔軟馥郁的氣息,幾乎不願意移開手。
  他深吸一口氣,好平靜心神,轉過身去從馬鞍上取下一個素雅的紙袋,遞給一旁的芙蓉。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翻開紙袋,發現裡面是幾本經史子集。
  「給殞星念的書。」他簡單的回答,揮揮手要轎夫與丫鬟退離。扶著她的手臂,往書肆的方向走去。
  芙蓉將紙袋捧在胸前,目光經過市集裡的景況,敏感的發現了許多眼光都跟著她轉。那些眼光有的暗地打量她,有的則是光明正大的瞪視著她。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惡毒的,像是恨不得能用眼光就將她碎屍萬段。
  她的手有些顫抖,甚至不敢與那些眼光接觸,緊張的情緒慢慢累積,她直覺的感到危險,光潔的額出現冷汗,讓她不由自主的更往仇烈靠近了些。
  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沉默襲擊了每一個人,眾人放下手邊的事情,專注的看著兩人,耳語逐漸變得清晰,情緒在醞釀,等待著某個時機爆發。
  終於,有個中年婦人走出店舖,手中端著一盆髒水,臉上是深惡痛絕的表情。惡狠狠的瞪挸著芙蓉。看了芙蓉半晌後,婦人平板五官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惡毒,她高聲咒罵著,將盆裡的髒水往芙蓉臉上潑去。
  「不要臉的淫婦!」尖銳的咒罵,迴盪在沉默的市街上。
  仇烈動作迅速的用身體擋去大部分的污水,但是仍有不少污水飛濺到芙蓉身上。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保暖的衣衫變得潮濕,在春風裡冷得凍人,連盤發都被污水壓亂,她狼狽而措手不及的看著身上的污瀆,不明白為何會突然遭到襲擊。
  仇烈銳利的眼光掃向婦人,婦人臉上鄙夷的表情因為恐懼略略收斂。在仇烈的目光下,她雙腿顫抖著,幾乎要軟倒。
  「這是在做什麼?」他陰鷙的表情足以嚇退千軍萬馬,眼眸裡有著憤怒的火焰。他輕微的料去衣衫上的水漬,對污損不以為意,憤怒的是這名婦人對芙蓉的攻擊。
  「我......這也是為了......將軍好,她......她......這個女人......」因為恐懼,婦人語不成調,在仇烈面前先前那張惡毒的嘴臉消失無蹤。在銳利的眼光下,她嚇得不敢說出那句已經重複過太多次的咒罵。
  「將軍,這女人是個淫婦。」另一個婦人鼓起勇氣走上前來聲援。
  「胡說。」仇烈嗤之以鼻,反手護住芙蓉,像是保護今生最重要的珍寶。
  「仇將軍,你被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吧,她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居心叵測。她之前在衛府時就已經不規矩,趁丈夫重病,在府裡偷人,毒死丈夫後東窗事發,才逃出衛府去投靠你的。」有人好心的解釋著,勸說仇烈快生離開芙蓉。
  或許因為剛剛的水淋濕了衣衫,也或許因為那些字句,她突然覺得好冷,那些字句像是最銳利的針,戳刺著她脆弱的心。「不,我不是淫婦,我不曾做過那些事情。」她虛弱的想要辯解,但是又一桶冰冷的污水兜頭淋下,她的辯解在水聲中粉碎。
  眾人桹本不打算聽她辯解,這是一場醞釀許久的審判,這些自以為是判官的旁觀者早早就已經走了她的罪,容不下她任何的解釋。
  「還想用吉話迷惑我們嗎?我們可不像仇將軍那麼好騙。」人群中有憤怒的聲音。
  仇烈環顧著眼前已經瘋狂的群眾,抱起芙蓉就打算離開。他不許任何人傷害芙蓉,先前就隱約預知芙蓉的再嫁會引來不少流言,但是怎麼也想像不到,眾人竟然會指證歷歷的說她是淫婦。
  多麼惡毒的一句話,否定了女子的所有德行,如此簡單的字眼,就足以將女人打入最深的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他可以替她擋去那些污水,但是卻阻止不了眼前的人海不停的用言語傷害她。看見她的臉色因為那些咒罵而蒼白時,他的心疼痛得宛如有匕首在翻轉。
  芙蓉還企圖想解釋,她鬆開仇烈的雙手,嬌弱的身子顫抖著,卻不得不說。她有滿腹的委屈必須解釋,無法聽見那些惡毒的詛咒,訴說著一件又一件她不曾做過的事情。
  「你們一定誤會了,我私逃出衛府再嫁或許有錯,但是我不曾偷人,在衛府的數年,我謹守著本分--」某種果實從人群中飛出,狠狠的撞擊上她的額頭,碎裂之後流下綠色的汁液,她只覺得額上爆開一陣疼痛,被打得偏過頭去,虛軟的跌入仇烈的懷中。
  惡毒的詛咒,以及輕蔑的態度讓她慌亂,不明白眾人為何要給她冠上如此不堪的罪名。
  「淫婦!你還想說什麼?京城裡整個冬天都貼著尋找你的告示,你婆婆到處尋找著你,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你的淫穢行為。」他們指責著,訴說著那些聽來的話語,用最戲劇而激烈的手段表達。
  他們認定了她的罪,聽不進她的真實。在積非成是的荒謬裡,她的解釋被視為狡辯,就算是說盡了一切,也不能撼動眾人既定的想法。晃動的人群像是巨大的海洋,輿論就如同滔滔江海,淹沒了真實,用言語就足以戕害她。
  那些言詞,要人生,要人死。逼人生,也逼得人死。
  「我們回去。」仇烈馬上決定,拉住芙蓉的手。多年的直覺讓他知道,眼前的危機太過巨大,群眾的人數驚人,他即使是縱橫沙場的將軍,也難以應付眼前的人海。
  「不,我必須解釋,他們必須聽我說,我不曾做過那些事情。」芙蓉狂亂的搖著頭。怎麼能夠聽得進那些子虛烏有的指控?她的心疼痛著,聽到那些一句比一句惡毒的言語,像是有人拿著銳利的刀戳刺著她。
  「你說服不了他們的,他們已經瘋了。」在人群的鼓噪聲中,仇烈吼道,抱起芙蓉的腰,推開逐漸靠攏的人群。往市集外走去。他在心中暗罵自己的疏忽,沒有事先注意到人群裡詭異的氣氛。
  但是誰又會想到呢?只是一件單純的女子再嫁,竟然會演變成眾人的指責。芙蓉離開衛府已經數月,而那些流言竟然還不肯放過她,執意追尋到她,將惡毒的言語堆砌在她的身上。
  「我沒有做那些事情。」芙蓉尖叫著,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崩潰。突然間她只想要躲開這一切,連仇烈的保護都被她當成限制,她推開他的手,不停掙扎著。
  她彷彿回到了夢裡,身在冰原之上,眾人不停的把雪鏟在她的身上。她只覺得冷,凍徹骨髓的寒冷。
  「閉嘴,你再怎麼狡辯都沒有用。」人群開始鼓噪,激烈的情緒因為婦人的舉動被觸動爆發。他們已經等待了太久,期待今日的審判,就像是期待一場盛會,而當主角登場時,他們已經全然失去理智。
  尖銳的叫聲在人群裡傳來,分不清是哪個人開始喊的,像是突然之間,所有人都開始吼叫著,臉上的表情變得猙獰而急切,眼睛裡閃動著瘋狂的神色,興奮而期待著,紛紛逼近。
  「淫婦!她是個淫婦!」人們喊叫著,拿出手邊的瓜果,開始往芙蓉的身上丟擲。
  仇烈盡力保護她,卻發現眼前的人群已經接近瘋狂。像是不要命般,發狂的攻擊著芙蓉,不論他怎麼護著她,擋去眾多的攻擊,還是會有腐敗的瓜果會襲擊到她。而芙蓉也不肯待在他的懷中,不停的掙扎著,滿臉的驚慌,像是落入陷阱的鹿兒。
  「芙蓉,你冷靜點。」他搖晃著她的身子,企圖將聲音灌進她的耳中。
  但是她已經聽不進任何的話語,眼前每一個面孔都是那麼猙獰,恨不得置她於死地,她瘋狂的只想要躲避,雙手胡亂的揮著,不停的敲打著仇烈寬闊的胸膛。她只想逃開,什麼都不要聽。
  什麼他們不願意相信她?她不是淫婦,她什麼都沒做!
  「放開我、放開我!」她尖叫著,終於忍無可忍的咬住那雙箝制她逃脫的大掌。銳利如小動物般的牙深深的咬住堅實的皮膚,唇畔似乎嘗到鹹鹹的味道,她難以分辨那是對方的血,還是自己驚慌的淚水。
  仇烈因為詫異而略略鬆開手,在混亂之間,人群瘋狂的推擠著兩人,無數只的手往芙蓉身上撕扯,他伸手要推開那些人,芙蓉卻趁著他鬆手的片刻,像隻馬兒般逃出他的保護,推開了人群竄入小巷內。她嬌小的身影很快的被人群吞沒,轉眼消失不見。
  「芙蓉!」他發出巨大的吼叫聲,恐懼揪住了他的胸口,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看見她消失的瞬間,心頭像是有某種情緒破滅,彷彿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將她看得多重要。
  人們還在咒罵著,像是吟頌般重複著那些罪行,隨著芙蓉的逃竄,他們改變了方向,舍下仇烈,不屈不撓的追尋著她,像是改變流向的海潮,執意要淹沒那個被判了罪的女人。
  她不停的奔跑著,在小巷裡閃過眾多的攤販以及路人。身後隱約傳來某個低沉的聲音,焦急呼喚她的聲音,但是那急切的呼喚被淹沒在眾人惡毒的叫罵聲中,她怎麼也不敢回頭,一心只想要快生逃離。
  心是疼痛的,有著百口莫辯的痛楚,那些言語還迴盪在耳邊;言語猶如可怕的利器,一字一句,一刀一斧,都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在奔跑時,手中的紙袋被鉤破,裝訂書頁的紅線被扯裂,帶著墨香的紙陡然間飛散,圓潤的刻工所印出的字句賞心悅目,看在她眼中卻帶著森冷的恐怖。飛舞的話雲子曰,也像是從遠古而來的咒罵,地想起許久之前奉為圭臬的婦德婦戒。
  她慌亂的揮著手,想揮開那些被風捲起的書頁,身子撞上路旁說書先生的響板。清脆的撞擊聲伴隨著說書先生的咒罵聲,似乎還聽見說書人嘴裡念著她的名字。
  芙蓉的事情,竟然已經成為說書人口中的傳奇。傾聽著旁人的故事時,那些故事只是三言兩拍的遙遠傳說,由得說書先生輕描淡寫的訴說過;當自己成了故事的主角,在聽見任何人的話語時,都是疼痛的,聽見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針刺。他們將她的事跡說得如此淫穢不堪,她什麼都沒做,而他們急切的指控她的罪名。
  「抓住那個淫婦。」身旁突然竄出不少人,個個有備而來。人群裡一個為首的中年男人沉著臉,道貌岸然的指揮群眾。
  許多人一擁而上,輕易的就將芙蓉制伏。他們像是在舉行一項神聖的儀式,不顧芙蓉的掙扎,用五彩繩索將她牢牢捆住,之後拉著她,在中年男人的帶領下往城外走去。
  芙蓉被拖在地上,細碎的石子刮破了衣衫,也刮傷了細緻的肌膚,她不停掙扎著,卻只是招來旁人冷酷的踢踹。她喘息著,幾乎要以為自己現在身處在最可怕的地獄。若不是在地獄裡,眼前這些人為何像是惡鬼般,沒有半點的人性?
  她掙扎著舉高頭,企圖尋找任何一個能夠拯救她的人,視線所接觸到的,卻只是一雙雙冷漠的眼,有的人厭惡的瞪著她,有的人臉上還帶著看戲的笑容。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無辜,那情景像是在夢裡見過,他們談笑著準備處死地。
  他們拖著她,途中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人們加入隊伍,興奮的談論著,來到城外的汴河畔,將奄奄一息的芙蓉推倒在潮濕冰冷的泥地上。
  「你終於出現了,我們早已經等待許久,知道你一定會回到京城裡來。我等著要制裁你,關於你的穢行困擾了我整個冬天。」威嚴的中年男人瞪視著她,雙手攏在儒衣的衣袖中,目光比北風更冰寒。
  「我不曾做出什麼穢行。」芙蓉反駁著,冷不防遭到一下耳光。那一擊打得很重,她的耳膜因為那一下重擊而嗡嗡作響。
  「放肆,竟敢這麼對程先生說話。」有個婦人喊叫著。
  程先生?她抬起頭來,在口中嘗到血的氣味。混亂的腦海裡逐漸滲透進那個男人的面容,記憶緩慢的浮現了。她認得這個人,在文人高官間有著極高的聲望,他與其弟的言論成為文人們傳誦的學派,他們說窮天理、滅人欲,女人就應該三從四德,貞節是最重要的事情......
  「請聽我說,那些傳言是最荒謬的謊言,我只是再嫁,沒有做出任何穢行。」她懷抱著一絲希望,不死心的想要解釋。如果程先生如眾人傳說的那麼德高望重,他應該聽得進她的解釋吧?在瘋狂的群眾中,總該還有理智的人。
  她的解釋,卻帶來更激烈的反應。程先生蹙起眉頭,像是瞪視著污穢般看著她。「你連最基本的誠實都沒有嗎?做了那些事情,卻還想辯解?你的存在是辱沒了女人的貞節。」
  「不,我不是辯解。」芙蓉狂亂的搖頭,撲上前去握住程先生的衣角,在絕境裡只求能有生機。她再也忍不住,說出那些可怕的經過。「衛府逼著我殉夫,我不願意而逃出來,因為走投無路才嫁入仇家堡的。」她不明白,這樣的決定有什麼錯?他們竟將她的行為視為滔天大罪。
  人命關天,他們應該聽得出誰是誰非的。芙蓉懷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但是當看見程先生臉色更為難看時,她緊張的握緊雙拳,直到指甲陷入柔軟的掌心。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應該死的。」程先生一字一句的說道,不將她的生死放在眼中。明白芙蓉為何可以為了貪生,而不顧婆婆的要求,甚至逃出另嫁。在他看來,就算是婆婆逼著她死,她也應該順從。「貞節是女人最重要的事,就算是犧牲了性命,也該維持。」在他眼裡,女人的性命比不上那座代表榮耀的貞節牌坊。
  「你背棄衛府,就已經是罪該萬死了,更何況在衛府的期間,你還做出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情。」柔軟的嗓音帶著指責,竟壓過眾人的聲量,聽來格外詭異。人群讓出一條道路,穿著素衣的月季緩慢的走到程先生身邊,澄淨的目光看著芙蓉。
  芙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月季。她不能夠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實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所有人都不願意聽她說?
  「嫂嫂,你知道那不是事實,我在衛府多年,不曾做過什麼穢行。」她像是看見救星般,同月季尋求幫助。見證過那段歲月的人,都應該知道她總是謹遵禮法,克盡婦人的責任。
  月季悄然俯下身來,美麗的臉龐上帶著類似哀傷的表情。「芙蓉啊,我幫不了你,我必須說出事實。」眼眸中有某種光亮一閃而逝,真正的情緒被掩飾得很好。
  她覺得更冷了,眼前是昏暗的,像是看不見任何光亮。她的心落入最冰冷陰暗的冰窖中,掙扎在眾人執意埋葬她的冰雪裡。她是不是根本不該保存著任何希望?
  月季用手絹輕按著眼角,像是在擦拭淚水。「芙蓉在衛府裡就不斷做出醜事,不論我怎麼勸說,她總不願意聽。」她輕緩的說道,知道眾人會像海綿般毫不懷疑的聽信她的話語,整個冬季裡,她不停訴說著那些話,將京城染上流言的顏色。
  而眾人就這麼相信了,因為芙蓉沒有辯解,而輿論是先說先贏,人們愚蠢得不曉得什麼是真實,他們要聽的是指控,是那些罪行。月季瞭解人性,在道德的借口下,人們殘酷得想要見血。
  「不,你知道那不是事實,我沒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搖著頭,冰冷的回憶起,在喪禮的那日,月季看見她站在仇烈懷中時,眼眸裡閃過的一絲絲激烈神釆。
  「你有。」月季說得斬釘截鐵,放下手絹,柔弱無骨的手指向芙蓉,卻比銳利的刀劍更具殺傷力,這樣的指控可以讓芙蓉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你玷污了衛府,沒有任何的羞恥心:毒死了丈夫,還害得婆婆重病不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說出一條又一條的罪名,言語如同利刃,殺人不見血。「你丈夫還沒下葬時,你就在喪禮上勾引仇將軍了。」
  虛要的罪名像是沉重的枷鎖,不停的壓在芙蓉的身上,她收回血跡斑斑的雙手,環抱著自己滿是擦傷的身子,覺得寒冷到極點。隱約的聽見某種冷笑聲,從空冥的遠古傳來。那是女人的冷笑,無數女人魂魄的冷笑,嘲笑她竟敢違抗既定的命運,妄想著要活下去。
  從古至今,多少女人都是這麼被逼死的。那哀怨的情緒化為罪惡的詛咒,千世萬代跟隨著女人,她們掙脫不了命運,所以也不許有人違抗悲劇,冷然的嘲弄著芙蓉。
  月季靠近芙蓉的耳畔,在無人看見的瞬間,面容上浮現冷笑。「你不該逃走的,若是那時就死了,一切會簡單得多。」大家閨秀出身,連惡毒的話語都說得如此輕柔。想到芙蓉是嫁給了定遠將軍仇烈,月季纖細的指捏緊了手絹兒。
  芙蓉驚駭的看著眼前的女人,那張扭曲的表情,簡直不像是人會有的表情。原本溫柔的嫂嫂,像是被惡鬼附身般,眼裹閃爍著殺意。她一直以為月季出生書香門第,是個溫婉賢良的婦人,怎麼在逃出衛府後,她竟看見月季的另一種面貌。難道如此醜惡的面容才是月季的真面目?
  程先生緩慢的走上前來,垂眼看著芙蓉,一陣風揚起,吹動了他的儒衣。也吹起些許先前被芙蓉扯裂的書頁。「你怎麼狡辯也沒有用,前些日子還有人看見你在白晝裡勾引仇烈,與他在繡巷內白晝宣淫,這種醜事竟也做得出來。你不是還讀過幾天聖賢書嗎?竟然如此的不知羞恥,沒有道德的人,簡直跟禽獸沒有兩樣,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安然存活呢?我必須要給你懲罰。」他莊嚴的說著,四周飄動的書頁,一頁頁的話雲子曰,是男人給予女人的千古枷鎖。書就是眾多智者,眾目睽睽的冷眼旁觀。
  有人曾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但是,生了仲尼又如何呢?對某些人而言,綿長的歷史仍如同長夜般陰暗。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話被人不斷誤用,成為指責。就算生了仲尼,有了那些詩雲子曰,以及那些女成與七出之條,對女人而言,萬古還是如同長夜。
  男人對女人不斷的戕害,諷刺的是,那些加害的行動往往都由其它的女人來執行。
  如今在汴河之畔,重複著千年來的殘酷戲碼。
  「在幾年之前,還有淫婦被人責打致死,官府也無人過問。這是應該的,因為違背了道德的人怎麼能夠存活?」月季淡淡的說道,往後退開數步,那平穩惹語調裡隱藏著最殘酷的建議。她站開幾步,不希望在用刑時被血濺污衣衫。
  「還是衛夫人知曉禮法。」程先生很是贊同,嘉許的看著月季。
  芙蓉顫抖的往後退去,知道眼前這些人全瘋了。他們竟然如此安然的討論她的生死,彷彿殺死地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沒有做錯事情,她只是不願意被犧牲,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我沒有錯。」她喊道,企圖要逃開。
  但是人們不放過她,紛紛伸手抓住她,像是瘋了般撕扯她的衣衫,不留情的扯下她的發,用指爪抓傷她的肌膚。「還不認罪?你沒有半點羞恥,簡直是禽獸不如。」人群裡傳來憤恨的喊叫。
  在眾人的推擠中,她落人冰冷的汴河中,腦海裡浮現了許久前的記憶。她記得某個被浸在竹簍中死去的女人,還記得某個抱著屍首、放聲慟哭的男人,如今才知道那是人們處決不貞女子的手段。當初也是這些人逼死那對男女的嗎?
  她絕朢的想起仇烈,幾乎願意付出十年的性命,只求能夠見到他。她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些人手中,無緣再看到他?心中有著濃濃的不甘,她想起他眼裡那抹奇異的光彩,想起他偶爾溫柔的語調,想起他溫暖的懷抱
  冰冷的江水浸濕了衣衫,她又被從水中拖起,面對眾人的責難。許多的人在她面前指控著,咒罵著她,而月季以及那個程先生則站得很遠。
  人們相信那些傳言,所以指責著她。「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嗎?人們為何只相信輿論,為何只傳說著那些片面之詞?
  她做錯了什麼?而他們所有人竟然迫不及待的要她死,瘋狂的嘶喊著,非要她的命不可。
  有人開始不耐她的沉默,拿起石子往她身上去去。銳利的石子劃破了額上的肌膚,割出一道血口子,些許血跡從雪膚湧出,滴落在破爛的衣衫上。她愣愣的看著那些鮮血,雙腿陡然虛軟,再也無力與瘋狂的群眾對抗。她軟弱的倒下,一瞬間真的以為會死在這些人手中。
  在倒地的時候,一雙堅實的手臂將她擁入懷中,她沒有撞擊上冰冷的泥地,而是跌入寬闊的胸膛。聞嗅到那股男性氣息,她的心徒然鬆懈下來,宛如回到最安全的保護。熾熱的體溫,透過他的肌膚,熨燙著她冰冷的身子。
  「仇烈。」她發出細小的低喃,勉強睜開眼眸,看見他俯視的面容上滿是擔憂,以及深深的憤怒。她用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衣角,驚駭的靈魂在他懷中稍稍平復,轉眼間就已經昏厥。
  「沒事了。」他輕柔的拭去她臉上的血跡,保證的說道,將她柔軟的身子牢牢的擁在懷中,眸子因為憤怒而冰冷著。
  他好不容易擺脫那群人,捉到一個人詢問,當聽見人們打算在汴河畔對芙蓉處以私刑時,他的心差點粉碎。他的情緒也接近瘋狂,掃蕩了所有膽敢阻擋他的人,在人群中擠出一條道路,重擊了無數的人,來到河岸邊時,看見芙蓉在眾人的欺陵下,已經遍體鱗傷。
  「仇將軍,我知道你只是一時被迷惑了,請放開那個淫婦,把她交給我們。」程先生緩慢的走出來,不情願的說道。他實在不願意跟仇烈這個粗人打交道,縱然身上有著皇上的官爵,仇烈終究也只是一介莽夫。
  「她不是淫婦。」仇烈一字一句的說道,抱起懷中的芙蓉,瞪視著所有人。狂亂的憤怒在醞釀,他感受到血液裡嗜血的衝動,目光是森冷的,掠過每張面孔。
  「她違禮背德,沒有半點羞恥,當然是淫婦。」程先生一口咬定,眼神中流露不耐。莽夫果然就是莽夫,聽不進任何解釋,他實在羞於與這種人談話。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淫婦。」仇烈環顧著所有人,那銳利的目光比刀劍更加的可怖,使得眾人全都噤若寒蟬。
  沒有人敢貿然開口,先前直嚷著要殺死芙蓉以正道德的氣焰,在仇烈的瞪視下,全都消失不見。那目光如此可怕,像是在許諾,任何人敢再碰芙蓉一下,就是死路一條。人們像是看見死神般,靜默的顫抖著。
  「芙蓉已經是我的妻子,從此之後,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這樣的事情若是再發生,我不會放過任何人。傷害她,就是與仇家堡為敵。」他緩慢的宣佈,不願意與這些瘋狂的人們為伍,他抱著芙蓉,快速的離開。一路上芙蓉的血不斷滴落,蜿蜓在潮濕的泥地上,像是一個說不出口的指控。
  仇烈的心中其實渴望著要這些人付出代價,要不是擔心芙蓉的傷,急著要回仇家堡救治她,他幾乎想在此處大開殺戒,將這些人凌遲致死,好報復這些人加諸在芙蓉身上的傷害。他的腳步急促,不敢多加停留,怕自己真的會按耐不住心中激烈的憤怒與殺意。
  人群中傳來低語聲,都是對仇烈的指責,程先生則是憤怒的一揮袖。「不能這樣姑息那淫婦,我會上報朝廷。你若要護著她,那就是與她同罪。」他在仇烈的背後喊叫著。
  月季用手絹遮住咬牙切齒的表情,她的手緊靠在胸前。胸中潛伏著一隻猛獸,正在啃噬著她,讓她焦躁難耐。飽含激烈情緒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對男女,她的眼因為嫉妒而燒紅了。
  汴河的水緩慢流淌著,流言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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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仇烈抱著受傷的芙蓉回到仇家堡,仇家一片混亂。先前就有僕人聽說京城裡的人要處決芙蓉,正在驚慌的時候,仇烈救回了昏迷不醒的芙蓉。雖說是撿回一條命,但是整個人已經遍體鱗傷,兩人的衣衫上都沾滿了血,看來好不嚇人。
  他吼叫著,要仇家堡裡的大夫前來,因為焦急而失去理智,雙眼裡充滿憤怒的血絲。這個戰功彪炳、在沙場上殺敵無數的將軍已經失去理智,看見芙蓉的血沾惹四處時,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怎麼也不肯放開懷中虛弱的女子,要聽著她微弱的氣息,才確定她還存活著。
  大夫簡單的替芙蓉止血,仔細檢查她身上的傷。額上的傷雖然流了不少血,但還不足以致命,倒是會留下微小的疤痕;而她身上的擦傷雖然多,卻都只是皮肉傷。大夫開了藥方,吩咐丫鬟要好好替芙蓉調養身子。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來,這三天裡仇家堡上下亂成一團。
  仇烈失常的反應,讓眾人終於看清楚他有多麼重視芙蓉。三天以來他衣不解帶的守在床畔,靜默的看著她,專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不願意錯過她任何反應。
  當她悠然醒來時,映入眼中的,就是他疲憊卻專注的面容。她輕輕蹙起眉頭,有半晌還不太能確定是不是仍在夢中,額上的傷口有著隱約的抽痛,她疼得輕聲呻吟。
  「仇烈?」她困惑的伸出手,衝動的撫去他濃眉之間憂慮的結。
  從她第一次見到他起,所看到的都是他傲慢與冷然的模樣,從不曾見他那麼狼狽。深刻的五官上有幾道淺傷的紅痕,剛毅的下巴有數天未曾剃除的胡碴,看來不像是受命封爵的將軍,倒有幾分像是凶狠的江洋大盜。
  「還疼嗎?」他任憑她的手輕柔的撫著他的臉龐,沒有移動一分一毫,只是專注的看著她,深怕在某個鬆懈的時候,她就會悄然離去。這三天來。他經歷了最深刻的恐懼。
  這一生不曾擁有過如此美好的事物,他無法理解自己竟會如此的在乎這個小女人。除了心中對她的責任外,還有一種更難割捨的情緒。那些文人口裡說的憐香惜玉,他根本不懂,所以每一個動作都是輕柔的,深怕會傷害到她。在她面前,他有些痛恨自己的粗魯。
  芙蓉輕輕的搖頭,剎那間那些可怕的記憶湧上心頭,她輕喘一聲,雙手緊握著他的衣襟,尋求著保護。她緊張的環顧四周,等確定如今正安然的躺在雁歸樓裡時,緊繃的情緒才逐漸鬆懈。
  「我真的以為我會死在那些人手裡。」她有些顫抖的想起那些瘋狂的面孔,回憶得太過真實,耳畔似乎還能聽見他們嘶聲的喊叫,訴說著她的罪名,喧鬧的要將她就地正法。
  她用雙手環抱身子,就算被包裹在溫暖的錦被裡,回想起那些景況時,她還是覺得寒冷。似乎還能聽見那些冷笑,在她的四周糾纏著、等待著,隨即準備將她拖拉進那個冰冷的世界裡。
  「已經沒事了,這是在仇家堡內,他們沒有辦法傷害你的。」他轉身從案桌上端起一盅溫熱的藥湯,持著銀匙要她喝下藥湯。當她溫馴而信任的低頭啜飲藥湯時,他的心驀然感受到某種溫柔的情緒。
  藥湯的苦味讓她皺起臉兒,喝了幾日後就推開他的手。「好苦,我喝不下了。」身體還有些虛弱,但是她猜想沒什麼大礙,不願意再喝那些苦得嚇人的藥湯。
  視線在臥房襄移動著,認出這是她躲藏了整個冬季的房間。但是由於仇烈的態度改變,丫鬟們絲毫不敢怠慢,幾天的光景就將雁歸樓收拾得煥然一新,一掃先前蕭瑟的景況,屋子裡擺放了各類珍寶,光潔的綢緞鋪在傢具上,火爐裡還燒著通紅的炭,整座院落顯得暖融融的。
  她突然想起那幅未完成的披風彩面,有些緊張的環顧四周,發現伶俐的丫鬟早將繡架藏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是她一個微小的秘密,在還沒完成之前,她不想讓他知道。
  「你的身子還虛弱,大夫說必須好好調養,將這些藥喝了,等會兒我要丫鬟們端雞湯進來。」他堅持著,不讓她閃躲。而她卻躲進暖和的錦被裡,只露出一雙翦水雙瞳,偷瞧著他。
  「不喝。」她小聲的說,對那盅苦藥蹙起彎彎的柳眉。
  仇烈幾乎失笑,芙蓉此刻的舉止簡直像是個孩子,他有時候真的會忘記她曾經為人妻,還是一個孩子的娘親。在某些時候裡,當她衝動而有些調皮的天性突破那層被禮教束縛的溫馴表象,他才會發現她原本的倔強脾氣。在先前那段婚姻的歲月裡,那些人只是束縛著她,扼殺她真實的靈魂。
  「你這等模樣要是給殞星看見了,可是會連半點母親的威嚴都不剩的。」他簡明扼要的說道,拿出殞星威脅她。
  果不其然,芙蓉緩慢的放下錦被,不情願的再度喝起藥湯。身為母親的尊嚴,讓地無法繼續任性。「殞星人呢?」她想起兒子,心中有些憂慮。
  她承受了那些紛擾流言,縱然是無辜的,卻不被諒解,所以只能忍受百口莫辯的痛楚。但是隕星還那麼小,她見不得那些傷害降臨在殞星身上。
  心裹哀傷的知道,那些紛擾的流言是注定要糾纏他們一輩子了。她見識過京城裡那些人有多麼殘酷,在談論的時候興致高昂,不會想到說出口的是最惡毒的話。雖然殞星還那麼小,流言還是不會放過他。
  「他在夫子那裡跟著其它孩子一起讀書,前兩天還守在你床邊不肯離去,我硬要他離開。」他的臉色有些僵硬,視線迴避芙蓉。
  她看在眼裡,有幾分明白。殞星天性倔強,決定的事就難以更改,尤其當事情牽扯到她身上時,殞星的倔強簡直令人頭疼。仇烈不知用什麼方法讓孩子離開她的床畔,不過看他僵硬的表情,想必當時的「勸說」不會輕鬆到哪裡去。
  「你們吵架了?」她小心翼翼的問,這是最保守的說法。不敢想像仇列與殞星起爭執時,會是怎麼激烈的場面。仇烈的霸道堅持,以及殞星的固執倔強,難以分出究竟是誰佔優勢。
  「我沒有傷害他。」他保證的說道,筆直的看進她的眼裡,給予她最慎重的承諾。
  她柔柔一笑,纖細的手覆蓋在他黝黑的掌上。「我知道,你不會傷害他,一如你不會傷害我。」心有些被撼動了,她的笑容微微顫抖著。
  早先就知道,她的接近是一項最嚴酷的要求。哪個男人可以接納一個寡婦,甚至還接納她的孩子?她曾經做過最壞的打算,即使犧牲幸褔的可能,也要守護隕星,不因為再嫁而捨棄孩子。
  但是在京城裡,從他手中接過那袋替殞星挑選的書籍時,她隱隱的感受到他無言的接納。這對她來說,才是最不可思議的饋贈。縱然沒有明說,但是她能夠明瞭他慷慨的承受。
  仇烈眼中有某種光芒閃動著,緊抿著唇,嚥下到唇邊的歎息。他是不善言語的,但是芙蓉卻輕易的就能瞭解。他緩慢的靠近她,呼吸著她身上的氣息,仔細的看著她,像是要檢查她是否安好。修長的指劃過她柔軟的肌膚,以及那紅馥的芳澤,他想起在繡巷裡那個竊來的吻。
  芙蓉仰著頭看他,身子有些虛軟,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她又在他眼裡看到那種難解的火焰,每當視線接觸時,她就感覺自己像是要被火焰灼傷般,著迷放火炬的光亮與溫暖,心中卻又害怕傷害。
  「芙蓉--」他呼喚著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粗嘎而飽合著陌生的情慾。
  她感受到他的指輕柔的摩挲著她的唇,帶來深刻的甜美,以及些許敏感的刺痛。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只是靠近她,她就難以平靜。他的呼吸那麼靠近,像是繡巷裡那日般,親暱而溫暖,彷彿要將她包圍吞沒。
  在沉靜而曖昧的一刻,雕花門卻被人猛烈的撞開來,驚破了滿室醞釀的緋色氛圍。
  「娘!你醒了。」殞星連滾帶爬的闖進來,撞開了仇烈,撲進芙蓉的懷裹。
  她有些尷尬,擁抱著兒子,目光看向仇烈,羞澀的微笑著。「我沒事的,讓你擔心了。」她拍拍兒子的臉。
  「我本來想一直守在你身邊的,但是那個人不讓我留下來。」殞星回頭看著仇烈,表情有些得意。從小就習慣了獨佔母親,他怎麼說也無法馬上接受這個來跟他搶母親注意力的仇烈。
  是知道該稱呼仇烈為爹親,他卻不願意開口。不是看不出來仇烈對母親有多好,這幾天來,那個沉默的高大男人死守在床畔,黑眸裡有著焦慮,真心為母親的病情擔憂。但是他就是嚥不下那口氣,固執的與仇烈作對。
  「你應該留在夫子那裡的,怎麼又到這裡來?」他看出那雙慧黠的黑眸裡有著挑釁的神釆。從來沒有想過,他這麼一個堂堂定遠將軍,還需要跟一個六歲娃兒爭寵。
  「我把書全背完了,早早就出了翰文閣。」殞星回答道,垂下眼睛,掩飾那抹說謊後的心虛。
  「就算是早早出了翰文闠,芙蓉才剛醒,你也不該如此湊巧的闖進來。」仇烈緩慢的說道,看穿小男孩的謊言。看男孩衣帶裡還有著一卷書冊,黑髮微濕,猜想他大概是藏在雁歸樓外,擔憂的一邊守著一邊背書。
  「我跟娘是母子連心。」為了賭氣,什麼借口他都說得出來。
  「你答應過我,會好好跟著夫子唸書的。」仇烈實在不願意當著芙蓉的面跟殞星爭執。但是他不曾與孩子相處過,而殞星又比一般孩子聰明,兩人微妙的關係,若是處理不好將會形成衝突。
  「我只答應你把書背完,沒有答應要悶在翰文閣裡。」稚嫩的臉龐扯出一個狡詐的微笑。
  仇烈沒有被激怒,將雙手環抱胸前,若有所思的看著殞星。「這麼說來,你是打算毀約?我們先前那場比試後,你可是答應我不少事情的。」
  「什麼比試?」芙蓉詢問道,好奇在她昏迷的這段期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殞星從芙蓉身邊跳起來,像是被踩著尾巴的小豹兒,不安而憤怒。他小小的身軀撲上前去,抓住仇烈的手腕,奮力拉著他往外走去。「你跟我出來一下。」因為用力,臉龐漲得通紅,還要裝出嚴肅的表情對芙蓉揮揮手。「娘,你別擔心,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
  芙蓉詫異的眨眨眼,一時難以接受年僅六歲的殞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看著雕花木門被關上後,才躡手躡腳的走到窗邊,靠著窗欞上的淡薄絞紗,窺視窗外的景況。
  殞星把仇烈拉到後院裡,雙手扠著腰,氣急敗壞的責問:「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把那場賽馬的事情告訴娘?怎麼說話不算話?」他先前妄想著要挑戰仇烈的權威,所以提出賽馬的要求,他雖然才學沒多久,但是連騎師都驚訝他的天分,讓他得意極了。原本以為可以扳回一城,沒想到卻輸得更慘。
  仇烈是威名顯赫的武將,沒有因為殞星是個孩子就輕忽怠慢,他給予殞星男人的尊重,所以全力以赴。
  想當然爾,殞星輸得一敗塗地,遠遠的被拋在後方。這就是為什麼倔強成性的他竟會答應乖乖離開芙蓉的床榻旁,進翰文閣唸書的原因。
  「出爾反爾的人可不是我,是你違背了先前的承諾。」仇烈緩慢的勾唇微笑,看著眼前倔強的孩子。他是武將,卻對學習有著濃烈的興趣,知道教育對孩子有多麼重要。
  殞星急得直跳腳,在原地不停打轉。要是讓娘知道他找仇烈賽馬,他大概會被罵上一頓。被罵是不痛不癢,但是他看不得娘擔心難過。
  「你不能跟娘說,不然她一定不准我再騎馬的。」心裡也知道這麼危險的舉動是不應該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中那股冒險的衝動。
  「只要小心些,騎馬沒有危險。你是男孩,必須學習這一切。」仇烈微笑著,揉揉殞星的發,算是給他的安撫。
  「你可以說服娘嗎?」殞星充滿期待的問,想到可能會被禁止騎馬,就焦躁不安。從小就被保護得好好的,關在書房裡不停的背書,他早就厭煩了。來到仇家堡後,他如魚得水的玩耍著,做著那些會被人稱之為粗野的舉止,卻意外的快樂。
  「我盡力而為。」仇烈點點頭,心裡也沒有幾分把握。他想起芙蓉眼裡的堅決,知道那個貌似柔弱的女子,在某些時候可以多麼的堅持與勇敢。
  「那就交給你了。」在對付同一個女人的時候,男人最容易達成共識。殞星的態度很快的軟化,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貪玩的性格難以泯滅。
  這是嶄新的生活,是殞星不曾擁有的。不但有了新的玩伴,還有一個新爹。說實在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跟仇烈相處,從小爹爹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空虛的名詞,在生命裡只有溫柔的娘,像是隨時都需要他保護,他自然而然早熟,急著要保護芙蓉。仇烈是他第一個願意與他相處與交談的成年男人,那種相處雖然常有爭執,卻並不是讓人不能忍受。
  「交給我是可以,但是你必須履行先前的承諾,乖乖回翰文閣唸書,不要再耍什麼小計謀,試著要逃學。」仇烈就事論事的要求,直視著殞星。他不用權威來強制要求,給了這孩子幾分尊重。
  「我沒有逃學,只是不想待在那間屋子裡。要背書的話,哪兒都能背的,不需要悶在翰文閣裡,瞧我剛剛待在門簷下半天,還不是背完了一冊書。」貪玩的性格,實在讓他坐不住。
  「願賭服輸,不然就把先前的承諾一筆勾消,你不必信守承諾,我也沒有必要為你保守秘密。」仇烈毫無商量餘地的說,轉身要往雁歸樓走去。
  殞星急得哇哇叫,跳上去抱住仇烈的大腿。「不行、不行,我們再比一次。要是這次我又輸的話,我就老實的聽你的話,待在那間屋子裡一整天。」他耍賴的說道。
  仇烈聳聳肩。「沒有問題。」他慷慨的說道,提起殞星的衣領,走向馬廄。
  窗欞之後的芙蓉,清楚的看見這一切。她攀附在窗欞上,溫潤的唇有些顫抖,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心是滿溢的,充斥著過多的喜悅。目光緊緊追隨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難以移開視線。那是她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而因為在乎她,他們兩個正很努力的在適應對方。
  她帶著那抹笑容,緩慢的走回柔軟暖和的被窩中,閉上了雙眸,知道在今夜的夢裡,那些可怕的夢魘不會來糾纏她。
          ☆          ☆          ☆
  春季的夜晚還有些寒冷,打完初更之後,仇家堡變得沉靜,畫棟雕樑的院落裡有著搖晃的燈火。
  花廳裡點著溫和的燭火,芙蓉靠在繡架旁,挑選著繡線配色。因為長時間的刺繡,她肩背有些酸疼,停下工作聳聳肩,看看已經燃燒一半的紅燭,之後抬起一旁的絲綢。將繡架覆蓋住,推入隱密的屏風之後。
  身子仍在逐漸恢復的階段,她只能每天繡上一點。這些天仇烈總是像鷹隼般緊盯著她,要她好好的歇息,她刺繡的事情必須瞞著他,所以進度十分緩慢。
  她站起身來,將繡線放進漆盒內,順手將身上柔軟的銀鼠毛披肩解下,緩慢的走進臥房中,用銅筷子撥著火爐裡的炭。聽見雕花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她沒有回頭,猜想是丫鬟送來熱湯。
  大夫叮囑她需要好好的調養,這些天來廚房裡就努力的熬湯煎藥,送來不少補品,她喝得有些怕了,卻礙於眾人關心的眼光,不得不喝。
  「把湯放在案桌上,我睡前會喝的,你回去歇息吧。」她吩咐著。臥房裡很溫暖,她又褪下一件衣衫,嬌小的身軀上覆蓋著輕柔的蘇州軟綃。
  「這是藥湯,涼了就不好入口了。」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身後響起,靠得異常的近。幾乎就像是緊貼在她身後。
  芙蓉驚訝的轉過身來,發現仇烈就站在她身後,灼熱的目光緊盯著她,不放過蘇州軟綃外裸露的瑩白肌膚,以及她美麗的身段。她直覺的感到驚慌,連忙拿起床畔的薄綢,遮掩胸前的春色。
  「仇將軍?」她的聲音緊繃著,身子此刻的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他那抹令她不解的灼熱眼神。
  「我在落院外遇見送藥的丫鬟,要她先回去歇息。」他緩慢的說道,輕蹙起眉頭,對她疏遠的稱呼有些不悅。
  「別擔心,我一定把藥喝完。」芙蓉急急說道,猜想他大概是而來監視,看看她有沒有好好喝藥。她慌亂的端起案桌上的藥湯,也顧不得燙,就端到嘴邊輕啜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要跟他共處一室,就緊張得不得了。有某種微妙的情緒在醞釀,讓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在繡巷裡的那一日,他的唇烙印在她肌膚上,那灼熱的觸感,以及難以解釋的吸引。沒有說破的情愫如履薄冰,在疏忽的一刻裡,就會深深陷溺。
  她是不是真的像是那些人口中所說的,是一個不知羞的淫婦?竟會如此奇異的老是惦念著他,想起他的唇、他的眼、他曾經在她身上流連的那雙黝黑大掌
  她偷偷回憶著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卻又因為不解而驚慌,直覺的只想逃避,想要快些把藥喝完,這樣他就會快快的離開。
  過度鮮明的回憶讓她面紅耳赤,她閉住氣忍住燙,將瓷杯裡苦得嚇人的藥湯一口氣喝完。用顫抖的雙手放下瓷杯,在匆忙間還險些打翻細緻脆弱的白瓷。
  「藥湯我已經喝完,仇將軍可以回去休息了。」她低垂著頭說道,掩飾著因為苦味而皺成一團的臉兒。
  冷不防他伸手端起她的下顎,她還在驚訝他靠得那麼近,近到已經將她擁抱在懷中時,他火熱的唇貼上她的,深深的吻著她。
  芙蓉詫異的瞪大眼睛,詫異的發出模糊的呻吟,卻感覺到在張開口唇的瞬間,他原本輕舔她唇瓣的舌靈活的竄進她的口中,糾纏著她的舌。愛撫著她口中敏感的柔軟。他用舌將一塊帶著甜味的糖推入她的口中,翻攪著她天鵝絨上的蜜津。
  口裡原本苦澀的味道,在嘗到他的吻後,奇異的變得甜美。苦澀的味道褪去,被濃烈而帶著香氣的甜味掩蓋,但是在他的吻中,連甜味也被遺忘,她專注的嘗試著,用他的方式回吻他,雙手緊握著他的衣襟,身子被圍在他雙臂所環抱的天地裡,被他保護與珍寵著。
  激烈的吻挑起深埋已久的情慾,他幾乎因為她生澀的吻而呻吟。已經隱忍了太久,他實在無法再等待。她是他的妻子,始終溫婉卻疏遠,似乎不瞭解他的飢渴。那麼長的時間裡,他不敢輕舉妄動,深怕駭著了她,但是隨著時間逝去,他發現芙蓉彷彿真的不解夫妻之間的親暱,在適應仇府生活後怡然自得。
  仇烈緩慢的舔吻著她的唇,之後細細啃咬著她的肌膚,在她耳畔輕聲說道:「知道你怕苦會不肯喝藥,這是我從廚房裡拿來的西川乳糖。」雙手在她輕顫的嬌軀上遊走,熨燙著蘇州軟綃下的胴體。
  她的氣息淺促不穩,因為他的舉動而喘息著。乳糖是給孩子吃的零食,而他竟然拿來哄她,還用那種方法讓她吞下。她的粉頰燒紅著,因為羞赧也因為體內莫名的渴求。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只知道血液裡有種焦躁的渴求,等待著被餵飽,雙手更加緊握著他的衣襟,像是知道只有他能夠給予。
  「我已經把藥喝完了。」她顫抖的說道,暗示著他該離開,但是心中卻有著不捨,她的手沒辦法放開他的衣襟。
  仇烈挑起濃眉,難得的露出微笑,那抹笑容裡有著純男性的陽剛,以及些許寵溺的溫柔。「很好。」他繼續在她的肌膚上烙下火熱的吻痕。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反應。「但是,夜已經深了,仇將軍不回去歇息嗎?」她看著半殘的燭火,目光有些朦朧。
  「我今晚要在這裡過夜。」他的唇扺著她的,一字一句的宣佈,每一次薄唇開合間都輕輕摩挲著她。
  芙蓉困惑的眨眨眼,輕微的推開他,轉頭看看鋪滿綢緞錦被的木床,再不確定的看著他。「但是這不合禮數的,床也不夠大。」她有些遲疑的說道,有些煩惱。
  「芙蓉,」他的呼喚是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夫妻是應該同床共枕的。」他耐心的解釋,難以想像她先前的生活是怎麼度過的。那些高官文人所謂的禮數,在他眼中看來簡直迂腐得可笑,夫妻共眠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何要苦苦的壓抑,還裝模作樣的分居兩處。
  「是嗎?」她小聲的問,身軀覺得有些兒冷,低頭一看赫然發現原先遮掩身子的薄綢已經被他褪去。她驚慌的用力一推,卻無法撼動他高大的身軀分毫,反倒是她自己用力過猛,整個人往後倒去。
  他沒有伸手扶住她,因為她正好倒入柔軟的錦被中。凌亂的長髮披散而下,金鈿與梅簪全都遺落,此刻的她看來美得令人窒息。
  「仇將軍。」她顫抖的低語著,隱約有些明白他想要什麼。
  「仇烈。」他糾正道,褪去身上的衣衫,精壯高大的身軀僅穿著單衣。怕自己高大的身軀會嚇著她,他吹熄燭火,掀起柔軟的錦被,在溫暖的被子裡擁抱她顫抖的身軀。
  他的手輕柔的滑向她軟綃上的衣結,輕緩的拉開緞帶,熾熱的手掌貼著她嬌柔的肌膚滑動,換來她的喘息。
  她試著靜止不動,任憑他為所欲為,但是卻做不到。她的身體變得好奇怪,因為他的動作而不由自主的呻吟與扭動著,在他的指下翻騰輾轉。雙手試探的覆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指下堅實的身軀,以及他狂熱的心跳,他的肌膚熱得像是火炬,高大的身軀覆蓋了她的一切。
  「我要你。」他緩慢的說道,吻著她的肌膚。
  「可是--」她遲疑的話語被吞入他的口中,沒有機會繼續說下去。她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經歷些什麼。男人想與女人行周公之禮,不是因為想要孩子嗎?她已經有殞星了,他為何還會想碰她?
  她難以思考,身子因為他的觸碰而酥軟,只能順從本能響應著他。如此奇異的感受,是她不曾經歷的。
  但是當他的手褪去她身上的軟綃,探入她薄薄的褻衣中,企圖要褪去她所有衣衫時,她驚訝的瞪大眼睛,急忙握住他的手。「你要做什麼?」她低聲問道,臉兒燒紅。從懂事以來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裸身,那麼私密的身軀,怎麼能夠被他人看見與觸碰?根本是難以想像的事情,如此的不合禮教,如此的親暱......
  「我要你。」他重複著,額上隱隱冒出些許苦苦克制的汗滴。
  「我知道,可是為什麼要脫我的衣服?這是不可以的。」她搖著頭,黑髮披散在枕上,透過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見他的五官,以及裸露在錦被外強壯的頸項與肩骨,以及黝黑的肌膚。「天,你連自己的衣服也脫了。」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眸。
  她曾經是另一個人的妻子,衛克謹當然曾經碰過她。她試著回想死去的前夫,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樣。衛克謹在與她行周公之禮時,都穿著幾件罩衣,她不曾看過他瘦弱的身子。甚至連那人的面貌都模糊了,她只在新婚初期看過他,之後數年他們不曾見過面。
  他不可思議的瞪著她,從她的低語裡猜出了些許過往。那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清,連夫妻之間都要固守禮法到如此程度?她如此生澀,幾乎等於不曾被碰過。
  雖然痛恨那人如此對待過芙蓉,但是乎裡卻還有幾分的竊喜。他雖然來不及早些遇見她,讓他成為她的最初,但是卻能夠在如今擁有她的一切,心中某些遺憾被彌補,他在心中暗暗承諾著對她的珍惜。
  「那些人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喃喃自語著,雙手卻沒有停下來,探入她的褻衣中,扯開衣結,探索著她柔潤的身子。
  「仇烈?」她有些不安的閃躲著,卻沒有辦法躲開他親密的撫弄,而那些撫弄讓她喘息,想要阻止他,卻又全身虛軟。
  「別說話,只要想著我。」他輕柔的說道,吻著她鎖骨上的傷痕。那是新婚之夜時,她為了留下他,弄傷自己留下的傷口。一股疼惜的情緒淹沒了他,心中是滿溢的,因為擁有她而驕傲。
  她其實也不能思考了,身軀是虛軟而燥熱的,又在他眼裡看到那抹熾熱難解的眼光。他已經褪去她的所有衣衫,連軟綢褻褲都被解去,她無助的在他的輕哄下顫抖,感受他無所不在的唇與雙手。
  赤裸的身軀熨燙著她的,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空隙。她嘗試著去撫摸他,換來他激烈的喘息,她有些驚訝卻沒有辦法鬆手,感覺像是擁有了能夠左右他的力量。
  他的唇滑過每一處敏感的肌膚,之後緩慢的抬起頭來,分開她修長的雙腿,靜靜的望著她,慎重而真誠的吻上她的肩。「你是我的。」他歎息著。
  芙蓉的手在他強壯的頸項後交握,毫無保留的交出自己。那些禮教或是迫害,甚至前塵往事都太過遙遠,此刻她只是他的妻子。閉上眼睛,她感受到他輕柔的佔有,喘息著拱起身,投入他所帶領的旋律之中
  許久之後,當輕柔的喘息與呻吟都逐漸平復,兩人汗濕的身軀在錦被中交纏著,緊緊的抱住彼此,彷彿怎麼都不願分離。
  她緊靠在他胸膛上,臉兒因為先前的一切而嫣紅。從來不曾想像過夫妻之間應是如此的親暱,她的身子仍舊因為他的進佔而虛軟,狂喜的浪潮似乎還在體內迴盪。
  能夠感受到他的手環抱著她,體溫熨燙著她,在他的懷抱裡,她覺得如此的溫暖。她滿足的歎息著,而後輕笑。
  「笑什麼?」他問道,伸手探揉她汗濕的長髮,低沉的嗓音因為方纔的歡愛而粗嘎。
  「沒什麼。」她輕聲回答,更往他懷中靠去,知道有了他的陪伴,她從此不用再害怕那些寒冷的惡夢。縱然再夢見被掩埋在冰原中,也不用再恐懼,他將會守護著她。「我只是覺得好暖和。」她靜靜的說道,雙手與他交握,承諾著最親密的付出。
  這是上天的巧妙安排,還是一個惡作劇?讓她有機會來到他的懷中,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卻又擺脫不了那些紛擾的流言。但是她何其有幸,遇上了他,如果那些流言以及眾人的傷害是留在他身邊的代價,她絕對不會後悔。
  暖暖的春夜,冰封的心悄然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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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8: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寒食節過後,天氣仍舊陰雨綿綿,京城裡的流言逐漸四散,也傳到仇家堡之中。僕人們對芙蓉的觀感逐漸改變,因為她的笑容,以及溫和的態度,更因為她輕易的改變了那個冷然的仇烈。
  仇烈長久以來都是嚴肅而難以親近的,僕人們崇敬著他,也恐懼著他。但是這些日子來,當仇烈搬入雁歸樓後,那張嚴肅的臉龐上不時會出現笑容,雖然淺而短暫,卻是那麼珍貴。
  仇家堡內的氣氛因為芙蓉而改變,眾人喜愛著美麗的夫人,自然鄙棄流言,捍衛她的名節。但是京城裡的人畢竟佔多數,流言愈傳愈難聽,不少僕人入城後,與那些說著流言的人起爭執,陳總管總是私下解決,不敢讓芙蓉知道。
  她正坐在庭園邊緣的亭子中,專注的繡著披風彩面。自從仇烈搬入雁歸慺後,夜裡的纏綿讓她再出沒有機會偷偷刺繡,只好將繡架搬到亭子裡,趁著白畫仇烈必須處理軍務,她才有時間回到繡架前。
  亭子位於仇府的邊緣,前方有一潭荷花池,夏季時可供賞荷。但是在此時,潭中只有青翠的荷葉,平時沒有人會來到此處,芙蓉私下吩咐後,亭子的四周被覆上軟綢阻隔寒風,漢白玉的石桌石椅旁,是她繡制的場所。陳總管還體貼的搬來黑檀櫃子。替芙蓉擺滿各色繡線。
  她用指尖挑起潤水色的紗縭,穿過銀製的細針,偏頭看著一旁的圖稿,斟酌著要如何下針。當黑影遮蔽了她身旁的陽光,她驀地一驚,驚訝的轉過身來,以為自己的柲密已經曝光。
  站在她身後的不是仇烈,而是一個滿身綾羅綢緞、氣度非凡的年輕男人。她的手輕覆在胸前,平息剛剛的驚嚇,想起曾經在彩樓裡見過此人。這人是仇烈的朋友,舉止高貴卻還有幾分的輕佻。
  「貴爺。」她斂起淡色湘裙,傾身褔了一褔。
  「起來、起來,不必多禮。」貴爺笑得合不攏嘴,如此美人怎麼捨得她行禮?他的視線越過芙蓉,看向那幅精美的彩繡,摸著下巴仔細研究著。「這圖是幾年前仇烈信手所繪的飛鷹,是他的旗幟,也是仇家的表徵。虧得夫人手巧,居然能夠繡出這麼一件精品,連神韻都入木三分。」他真心讚歎著。這一輩子裡看過天下多少巧奪天工的繡品,但是眼前這幅飛鷹彩繡看來仍是驚心動魄的。
  「貴爺謬讚了,這幅彩繡還沒有完成。」她因為秘密被發現而羞赧,有股衝動想要把繡架推入屏風後,不讓貴爺繼續評賞。
  「我說的可全是真話。」他摸著下巴,瞧著芙蓉的模樣,再一次在心裡羨慕著仇烈的好運氣,竟然能夠娶到如此的美人兒,也難怪仇烈願意為她捨了一切--
  「貴爺若是無事,請客芙蓉告退。」她低垂著頭,想要離開亭子,沒想到一轉身竟看到仇烈等一行人都往亭子而來。她在心裡暗暗發出呻吟,知道隱藏已久的秘密再也瞞不住了。她有些迅速的提裙跑到繡架前,妄想用身子遮住眾人的目光,但是那幅彩繡實在太過巨大,她怎麼也遮不住。
  仇烈、沈故宇、杜雨娘,甚至連茶蘼都來了,眾人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鬟。在眾人走入亭子後,小丫鬟們端起手邊的食盒,忙著將十幾碟精緻的糕點放置在石桌上,之後悄然退下。
  「仇烈,瞧瞧你這個傢伙竟有那麼好的運氣,娶了個如花美眷不說,她還真有心,為你繡了這幅彩繡。」貴爺拿起彩繡端詳著,嘴角有著調侃的微笑。「這可是披風用的彩面,你這麼大的個子,真是累壞了夫人,要繡成你專用的披風彩面,可是大工程啊!」
  芙蓉有些不安的看著仇烈,卻在接觸到那抹灼熱的視線後,迅速的避開。她對他黑眸中的熱烈已經十分熟悉,但是這是在眾人眼前啊,他怎麼能夠那樣看著她?彷彿兩人此刻是獨處的。
  她纖細的手絞著絲絹,被細小的繡花針刺著,不由得輕呼。手中的繡花針被取走,潔淨的絹布覆蓋了她指上細小的傷口。她抬起頭來,看進他的黑眸裡。
  他握著她的手,替她止住指上的血。視線落在她身後的繡架上,巡視著那幅飛鷹彩繡,眼裡有一抹激烈的神釆,雖然表情沒有改變,但是那抹眼神軟化了他嚴肅的五官。
  「你時常白晝裡不見人影,就是在繡這幅彩面?」他低聲問道,因為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而聲音瘖掗。那麼巨大精細的彩面,就算是由專門的師傅繡制,也要花上冗長的時間,而她竟撐著嬌弱的身子為他繡制。不曾有過如此的感動,他的心是喜悅的,若不是四周有這麼多礙眼的人,他真的好想吻她。
  「嗯,我不想讓你事先知道,想趕在你生辰前繡完。」她承認,回身看著巨大的彩繡,語氣有些忐忑。「你喜歡嗎?我想你的披風雖然暖,但是有些舊了,所以自作主張的替你繡了這幅彩面。」
  仇烈沒有回答,只是專注的看著她,灼熱的目光已經代替了答案。
  芙蓉輕咬著唇,幾乎陷溺在他的目光中,直到聽見周圍有人輕笑時,她才驚慌的回過神來。想要鬆開兩人交握的手,而他卻不許,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願意鬆開。
  「仇烈啊,這麼輕忽客人有失待客之道呢。」貴爺愉快的說道。
  「該死的,全給我滾。」他低聲咆哮著,瞪視著眼前這些不速之客。
  「仇烈。」芙蓉低叫著。
  「看,連夫人都看不慣你的態度了。」沈故宇加入戰局,臉上是不怕死的微笑。「認命點,別想要我們離開,貴爺今天特地來仇家堡,是要取那幾壇邊疆美酒的,而我們就沾著他的光,喝上幾杯。」他揮揮手,要亭子下的僕人將藏青色的巨大酒罈抱上來。
  茶蘼在一旁微笑著,滿意的看著眼前這對男女。在親眼看見仇烈對待芙蓉的態度,以及兩人相望的眼神後,她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先前所耍的計謀也只是為了要讓芙蓉能有好些的歸宿,終於老天垂憐,在眾人流散著詆毀言話時,讓芙蓉遇見了仇烈。
  心裡在慶幸的時候,還有著隱約的刺痛。茶蘼的手握緊手絹兒,眼裡流露些許哀傷的笑意,不經意抬起頭來,竟看見沈故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她驚慌的避開視線。平日冷靜的御史夫人面具出現裂縫。
  杜雨娘微笑著,取來桌上的冰瓷杯子,替每人斟上邊疆佳釀。「別老是站著,不好說話呢。」她挽起水袖,率先端起冰瓷杯子聞嗅著,滿意的點點頭後,體貼的送到貴爺面前。濃烈的酒香令人醺然,老遠就可以聞到香氣。
  「是啊、是啊,先坐下來吧。」貴爺眼看有機會可以留下,一來能好好欣賞美人,二來能瞧見仇烈那不自在的樣兒,彷彿有怒氣又礙於芙蓉不便發作,他心裡就有著惡意的愉快。
  眾人在桌前圍了一圈,芙蓉看見了茶蘼,驚喜的微笑在臉上漾開。「姊姊,你怎麼來了?」
  「你到現在才看見我?」茶蘼取笑著,看著眼前容光煥發的妺妹。比起幾個月前的狼狽,眼前的芙蓉增添了一絲女人的嫵媚,眉目間流露出些微安適的甜美。
  「御史夫人想必是聽見了什麼,有些擔心仇夫人,才會特地前來仇府的吧!」雨娘心裡有數,徐緩的說著,聲調溫柔卻帶著幾分暗示。
  芙蓉陡然覺得不安,彷彿又聽見了那些謾罵,以及女人們的冷笑聲。她知道流言不暋散去,知道那些人不會輕易的放過她,所以在美好的生活裡,始終感受到那遙遠的陰影。她不知道那些人會想出什麼方法,只知道他們會嘗試一切能傷害她的方法,心中的不安如此深刻,月季那義正辭嚴指責她的模樣像是就在眼前。
  光是回憶就讓她驚出一身的冷汗,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感受到他的掌傳來穩定的溫度,熨燙著她不安的情緒,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對了,不用害怕了,她並不是孤獨一人,他會陪伴她、會守護她。
  但是當心裡惦念著他時,那種恐懼反而加深了,若是那些人因為她而瘋狂的傷害他呢?縱然兩人都是無辜的,但是那些人會在乎這些嗎?
  芙蓉輕顫著,靠入他的懷抱裡,感受他胸膛上的溫度。
  「京城裡的人還是不願意放過我嗎?」她歎息著,不明白那些人為何要苦苦相逼。
  「他們不願意鬆口,流言已經遍佈京城的每個角落。以程先生為首,不少文人聯合起來要求朝廷制裁仇夫人,甚至還有不少詩作與話本裡,都在暗指著夫人的事情。」雨娘說出在京城裡轉來的一切。關於芙蓉的事情,在京城的各處流傳,男人與女人都在咒罵著她,但是在私心下,男人垂涎她,女人嫉妒她。就因為私心,所以那些人更不願意放過她。
  「我不明白,我不曾做過任何事情,眾多罪狀裡,我只是再嫁。但是再嫁並不是罪大惡極啊,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芙蓉搖搖頭,難以明白。
  「主要是因為衛府的態度,衛府認為他們一門的貞烈節婦,不應該有再嫁的事情發生。再者,也因為怕當初逼著芙蓉殉夫的事情東窗事發,所以惡人先告狀,到處哭訴著,散播那些言語。」茶蘼解釋道,眉心打著結。她聽見那些流言愈演愈烈,卻沒有辦法制止。眾人若相信積非成是,那麼怎麼解釋都沒用。
  「訴說關於芙蓉流言的,是衛府的大媳婦楊月季。她親自前去找程先生,之後在高官之間走動,據說不少文人被她懇切的態度感動。」貴爺有些不以為然,搧著折扇挑唇冷笑。「朝廷裡不少人也被感動,直誇她是難得的節婦,深明大義,已經傳旨下來,要替衛府興建一座牌坊。」都說牌坊是紀念賢德之人,但是說穿了也不過是朝廷與高官之間的上下欺瞞,互相博取名聲的手段。
  「大嫂為什麼要處處逼著我?」她不懂,只記得在汴河之畔,月季的眼神如此可怕,彷彿要將她碎屍萬段。還在衛府時,月季與她感情雖不親密,但是還維持生疏的禮節,當她再嫁之後,所見到的竟是宛如惡鬼般的表情。
  「你在衛府裡跟她起過爭執?」雨娘問道,其實已經隱約有些明白。
  芙蓉搖頭,雙手因為他體溫的熨燙,不再如冰般寒冷。「沒有,她在衛府裡十分和善。」
  「她或許貪慕節婦的名聲,再加上程先生對再嫁之事的反感,當然會聽信楊月季的說辭。而程先生又是一介學者,文人們自然會信服他所說的話。」沈故宇蹙眉說道,難得見到他有正經的模樣,顯示事情已然十分嚴重。
  「學者就能無情的逼人生、逼人死嗎?在那些文人眼裡,人命還比不上禮法重要?」仇烈開口道,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憤怒的情緒。
  關於程先生的事跡流傳得很廣,有人說他做事一板一眼,永遠自持而冷靜。還有人傳說著,曾在隆冬時分,有學生站在門前,因為遵守禮法,不敢喚醒熟睡的老師,站在大雪中等待老師醒來。眾人傳為佳話,仇烈卻只覺得可笑,為了禮法而凍壞雙腿,得到的是什麼?
  「別小看他們,朝廷裡的高官以文人佔多數,他們早就看你不順眼,有意與你為敵。芙蓉的事情會成一個借口,逼得你必須作出決定。」貴爺輕描淡寫的說道,眼光卻變得嚴肅。他聽見的那些流言已經太過嚴重,甚至有人謠傳要逼著朝廷卸去仇烈的官位,懲治他執意保護那個人人口中咒罵的淫婦。
  「我已經說過,我會保護屬於我的一切,他們絕對動不了芙蓉。」仇烈沉穩的迎視好友,眼中儘是堅決。
  一生通常只追尋一種相屬,若是尋到了,怎麼能夠放任她離去?他是個粗人,不曉得甜言蜜語,更不曉得該怎麼形容她在他心中的重要。只能用行動保護著她,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即使這樣的守護必須奉獻上他先前的一切,他也不後悔。
  「即使要付出相當的代價?」貴爺詢問著,知道怎麼勸說也沒有用。那些文人倘若再這麼苦苦相逼,朝廷將會失去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他有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位居高位卻沒有實權能夠幫助好友,只能在一旁惋惜。
  「我相信芙蓉值得我這麼做。」他毫不避諱的回答,緊握著手中的柔荑。
  芙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眼中陡然有著水霧,讓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心是深受震撼的,因為他的一言一句而柔軟,知道他是如何真誠的對待她。
  她的唇兒有些顫抖,也顧不得四周還有其它人,就將頭靠在他的胸前。驀地,有種生離死別的情緒瀰漫她脆弱的心,一種清晰的意念逐漸成形,她明瞭他對她有多重要。
  或許在初見的那一刻,當他為她挺身而出,握著她受傷的手,低語著不會傷害她時,她的心就已經淪陷。
  「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她喃喃低語著。
  多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當她來到他懷中,所帶來的竟是一個又一個扯不斷的流言紛爭,他的接納更顯得珍貴。
  「我沒有那麼容易就被擊倒的。」他的語氣如謎,沒有詳細的說出一切,也用眼神制止其它人繼續訴說。他不要她擔心,不要她以為那些事端全是因她而起。
  仇烈揉揉她的發,緩慢的站起身來。「我送你們回去吧,若是被那些文人發現你們來到仇家堡,必定又會傳出難聽的流言。」他示意眾人跟著他離去,還有詳細的事情必須討論,但是他不願意芙蓉在場。
  「才坐這麼一下,就急著趕我回去?反正我不怕那些人說些什麼,就讓我再多坐一些時間吧!」貴爺皺眉,還不願意離開。
  「流言雖然傷不了你,但你也必須為雨娘想想,她居住在市集裡,要是被波及可是不得了的事。」沈故宇緩慢的說道。
  「我早要她搬到我那兒去,是她不願意的。」貴爺不悅的說,瞪視著雨娘。他有時候實在受不了雨娘的脾氣,但是偏偏又捨不下她,她是他這一生中少數幾個難以掌控的女子,而如此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雨娘聳聳肩,睨著貴爺,眼眸裡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釆。「我才不願意到你那兒,與你那群妻妾窩在一起。」她站起身來,隨著仇烈走出亭子,將貴爺拋在身後。
  貴爺一邊咕噥著,一邊還是乖乖的跟了出去,手中甩著折扇,又氣憤又無奈。
  「你不一塊兒出去嗎?」沈故字的視線落在茶蘼身上,聲調有些奇怪,沒有稱呼她的名銜。
  他專注的看著一身華貴衣飾的茶蘼,沒有上前,但是那眼光太過奇特,彷彿怎麼也看不夠。在善於調笑的外表下,其實掩蓋著比一般人縝密的心思,他真正的意圖被掩蓋得很好,等待著某個時機爆發。
  茶蘼避開他的視線。「我要跟芙蓉說些話,等會兒會有僕人送我回去。」她緊繃著嗓子,聲調冷淡而疏遠。
  沈故宇又看了她半晌,那眼光明亮得有如晨星。許久之後才轉身離去,在轉身後隱約傳來些許聽不真切的歎息。
  直到他轉身後,茶蘼才敢將視線投注在他的背影上。緊握著手中的手絹兒,她的手有些顫抖,一如她的心,明知不可以,卻仍舊有幾分的悸動。
  「姊姊?」芙蓉看她半天難以回過神來,忍不住詢問著。
  茶蘼這才轉過頭來,原本挺直的雙肩陡然間頹下,冷靜的偽裝在此刻褪去,只剩下幾絲的軟弱。她的手還有些發抖,因為在剛剛僵持的氣氛裡,知道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舉動。
  「我沒事的。」她保證的拍拍妹妹的手,卻不由自主的歎息。真的是沒事嗎?當平靜的心正在經歷著最激烈的震盪,她竟還能自欺欺人。她用手絹擦拭著臉龐,湘繡壓邊的袖子些微滑落,露出手腕,潔白的肌膚上赫然有幾處嚴重的傷痕。
  芙蓉驚呼一聲,緊握著茶蘼的手。那傷痕不像是撞傷或是跌傷,在潔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紅腫,看來十分嚇人,難以想像會有多麼疼痛。仔細一看,會發現細緻的肌膚上還殘留著不少舊有的傷疤。
  「這是怎麼回事?御史大人他打你?」她顫抖的問。
  茶蘼的眼光是平靜的,她抽回手腕,用長長的袖子遮掩住傷口。「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只是前些日子他聽到我與你逃出衛府的事情有關,下手重了些。」長時間的傷害,已經讓她變得木然。
  芙蓉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聽話的往下直掉。她衝動的擁抱著茶蘼,心中充滿歉意。姊姊從小就最疼她,為了保護她不至於被逼著自盡,冒著被眾人咒罵的下場,還是用計將她嫁入仇府。若不是有茶蘼的幫助,她根本無法來到仇烈的身邊。
  心裡有著深深的哀傷與埋怨,為何上蒼要對女人如此的殘酷,幸褔似乎是怎麼也追尋不到的遙遠夢境。她不敢想像,這些年來在茶蘼堅強的外表下,究竟承受著多少傷害。
  「別哭啊,這不算什麼的。」茶蘼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擠出一抹微笑,但是在美麗的面容上,那抹微笑看來如此的哀傷。「我受的只是皮肉傷,他不敢真的傷害我的,他御史的名聲還要靠我四處打點呢。再說,就像是仇烈說的,你值得我們這麼做的,只要看到你過得好就衍了。仇烈對你還好嗎?」她故意扯開話題。
  芙蓉點點頭,眼裡的淚還是止不住。
  「看你被調養得圓潤不少,就知道他沒有疏忽,正努力在調養你那不太強壯的身子。我進門時,還看見殞星繞在仇烈身邊打轉,那孩子變得很活潑,比起在衛府時有生氣多了。」茶蘼微笑著,替芙蓉感到高興。這樣也是好的,至少在姊妹兩人之間,還有人能夠得到幸褔。
  「仇烈他待我很好。」芙蓉保證似的說道。
  茶蘼點點頭,臉色變得沉重。雖然仇烈不願意芙蓉知道那些險惡的事情,但是她卻覺得芙蓉有權知曉,畢竟一切都與她有關,也關係著他們夫妻的將來。「芙蓉,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京城裡關於你的流言已經流傳到朝廷中,現在那些文人要對付的人不僅僅是你,還有保護你的仇烈。」文人們在議論著,沒有道德的人如何能夠擔任將軍一職,他們表面上逼著朝廷處置芙蓉,其實是想要假公濟私的排擠仇烈。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難道就是為了這些迫害的伎倆?」怒氣在胸臆間翻滾,心中還有著深深的失望。從小看了那麼多的道德言論,但是為何讓她看見的只有那些人對其它人的無情傷害。
  那些寬恕,或是關懷的言論,難道都是空妄的?
  「他們竟連仇烈都不放過?」她站起身來,覺得悲哀也覺得難受。因為她的到來,竟帶來那麼多的紛爭,她怎麼能要求仇烈為了她,犧牲半生在馬上打下的戰功?
  「不要擔心,仇烈自會有所打算的。他不是會被旁人影響的男人,那些人無法阻撓他,他認定了你是他的妻,就算與全天下的人為敵,他也不會放任其它人傷害你。」茶蘼的聲調裡透露著些許羨慕。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如此幸運,能遇上仇烈這般男人,尢其在女人的地位被輕賤的如今,所能夠析求的,也只是一點點的溫柔。可悲的是,她連一點溫柔都得不到。
  那個對她付出溫柔以及熱烈愛情的男人,卻又偏偏不是她的丈夫。她的心糾結了,有著深深的矛盾。
  「姊姊?」看茶蘼又陷入沉思,芙蓉有些疑惑。姊姊似乎不是為她的事情而煩惱,那雙溫柔的眼眸裡有著屬於女人的困擾。
  「原諒我,我在煩惱我自己的事情。」茶蘼淺笑著,遲疑著要不要訴說,咬著唇沉思半晌後,終於匆促的開口,「是關於沈故宇。」她說得如此急,就像是害怕自己會後悔,更害怕今生沒有機會再說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沈故宇?但是--」芙蓉詫異的瞪大眼兒,因為姊姊的神態,她很快的猜出真相。但是那是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姊姊是有夫之婦,而在與沈故宇相處時,他們始終爭吵不斷。
  「別擔心,我沒有答應他。」她緩慢的回答,笑容更加苦澀。在與那個令人氣憤的男人相處間,某些情愫已經超越了能夠容許的範圍。或許她才是眾人口中的淫婦,雖然沒有勇氣答應他,心裡卻有著深深的歎息。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縟。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是拒絕了,但是心中有著悲傷。不能確定她的拒絕是因為懦弱,還是因為不願意違背先前對丈夫的承諾。在丈夫並非良人時,她是否就必須認命的一輩子守著那些婦德婦戒?
  心裡總會懷疑著,當丈夫三妻四妾時,女人就必須固守著三從四德嗎?千年以來,女人的命運就是如此。她的心早已流離失所,今生只剩下空殼,她什麼都不能給予沈故宇。
  姊妹兩人在亭子裡沉默著,亭外的熏風暖暖的吹著,回想起數年前在荷花池畔見到那場慘劇的時候。是不是早就預言了,悲哀的情緒難以被遺忘,久遠之後還聽得見那句嘶喊--
  朝聞道,夕死可矣!
  那句嘶喊,彷彿是一句咒語,在今日仍舊苦苦糾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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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9: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整座京城鄱在流傳著關於芙蓉的耳語,無數的文人加入咒罵,寫出一篇又一篇不留情的詆毀,加入討伐的行列。
  楊月季低垂著眉睫,注視著裙角壓邊的絹綾。與男人說話時,不能直視對方,必須低垂著頭,謙恭柔順,這是她從小就知曉的事情。
  程先生坐在衛府的主位,其它幾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坐在一旁,衛廷義則是一臉的興奮,因為能夠與這些文人共處一室而感到榮幸。他們正在討論有關芙蓉的穢行,言之鑿鑿的咒罵著,引經據典的訴說著,芙蓉有多麼該死。
  這是月季十分熟悉的場景,她總是在男人們談論時,柔順的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著差遣。其實,是在等待著讚美。她知道男人們的話題會轉回她身上,以稱讚她的知書達理做結。
  不久之後程先生的視線果然回到她的身上,她雖然低垂著頭,卻能夠掌握四周的一切,知道適時給予反應。
  「衛夫人,關於替衛府蓋牌坊的事情,朝廷已經表態,再過不久就會撥下銀兩,到時就可以替衛府的幾位貞烈女子立牌坊,以茲表揚。」程先生微笑著,看著月季。
  她誠惶誠恐的褔禮,看來不知所措。「多謝程先生大力奔走,婆婆若是能夠言語,必定會感激涕零。」她想起躺臥在床上的李氏,在芙蓉逃出府後,李氏就臥病不起。
  「別如此客氣,衛府也多虧有你,才能夠維持著清白的聲譽。是你的事跡感動了朝廷,相較於水芙蓉的穢行,你長年照顧重病丈夫的節操令人欽佩。」程先生讚許著,托辭天色已黑,從木椅上站起身來,領著文人們告退。
  衛廷義鞠躬哈腰的送客,沒有想到沒落的衛府還能有文人齊聚的盛況。如今朝廷也對衛府有所眷顧,要是貞節牌坊再建造完成,衛府說不定又能恢復先前的繁盛。
  月季在門前恭敬的送客後,緩慢的收斂起臉上柔順的表情,揮退身旁的丫鬟、奴僕,獨自走回距離衛府主宅甚遠的院落。一路上淡淡的月色灑落,照在她秀麗面容上,看來竟有幾分的詭異。
  院落是她與衛克勤的住所,是她執意挑選的,與主宅隔著一處茂密的樹林,她告訴所有人,不能行動與言語的克勤必須在清幽的院落裡休養。眾人尊重她的安排,很少去打擾他們,只有特定的丫鬟會在清晨時而來收拾,除此之外整座院落是死寂的,彷彿一座牢籠,無人能夠逃出升天。
  月季斂著裙走入花廳,推開沉重的木門,撲鼻而來的是難聞的氣味。那是藥品放置過久後發出的奇特味道,通常可以在久病的病人身上聞到。
  華麗的床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窩凹陷,顴骨突出,更顯出那雙眼睛的詭異。他鎮日睜著那雙眼,像是在控訴什麼般,瞪視著人間。
  「夫君,今日過得好嗎?」月季輕聲問道,面容上有著淡淡的笑。
  衛克勤沒有辦法回答,自從幾年前的傷害後,他就形同廢人。他的視線追著月季的一舉一動,不肯移開。看得真切些,那雙眼裡竟還流露著類似恨的激烈情緒,不能抒發的情緒像是悶燒的人,燒得那雙眼幾乎通紅。
  月季緩慢的褪下身上的簪飾,注視著床上不言不語的男人,唇畔的微笑更深了,變得有些奇特,令人看了不舒服。她褪下一件又一件複雜的衣裳,那些衣服如此繁複,像是永遠也脫不完。
  就像是那些繁文縟節,總是每代的推陳出新,束縛了真實。然而,表面的華麗遮蔽了內在的污穢,如果善於掩飾,旁人將看不出是非。
  「他們在談論著關於我的事情,那座牌坊就要開始動工了,我為你們衛府爭了面子。你娶了我這個節婦,應該感到榮幸的。」她輕笑著,鬆開盤了一整日的發,黑髮披散而下。柔軟的身段靠近了床上的男人,她的眼光閃爍,像是一頭若有所思的狡詐貓兒,在旁人面前柔順的模樣,在此刻蕩然無存。
  「芙蓉逃出衛府,所以她是淫婦。他們急著要制裁她;而我留下來了,我留在這個冷清清的宅子裡,守著你這個廢人,所以我是節婦。」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嘴角的微笑變冷了,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一座沒落的宅邸,以及一個需要她照料一輩子的廢人。她用青春芳華換來的,就是如此悲慘的歲月。
  當然,在旁人之前她不曾抱怨過一句,看來那麼的無怨無悔,那麼的惹人心憐,在眾人之前她細心的照料丈夫。但是有深深的怨恨埋藏在靈魂的最深處,她的牙咬得緊緊的,怨恨著上蒼,給予她如此的命運。
  最初的幾年,她在深夜裡流淚。她還年輕貌美,怎麼能夠忍受長久守著一個廢人,她怨恨極了克勤的存在,甚至想過親手了結他的性命,甚至想著要逃出這座陰森的宅邸。
  但是,若是逃了出去,她又能上哪去?她怎麼也不願意背負旁人的揩指點點。於是被壓抑的心逐漸扭曲,她表面上仍舊恭敬,內在卻發生可怕的轉變。
  木門被打開了,一個男人躡手躡腳的走入花廳,在看到月季時陡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來。那男人穿著粗布衣裳,神態看來有幾分粗鄙,雙手上沾滿了燈油。
  他開始解開月季身上僅存的衣衫,急切的將她壓在床上,兩個交纏的人身旁,那個端坐的男人始終用那雙眼睛緊盯著他們的舉動,眼裡的憤怒愈來愈甚,卻無能為力。
  月季任由那人解著她的衣衫,視線與丈夫交會,緩慢的勾唇微笑。這是她的情人,幾年來在深夜裡暗通款曲,在那個廢人面前做盡一切最不堪的事情。
  「不要那麼怨恨的看著我,我可是節婦呢。」她諷刺的笑著,熟悉的響應著那雙粗手所挑起的情慾。
  她守不住,卻又不願意抬下眾人的讚美。於是在白晝裡,她是人人崇敬的高貴夫人,在夜裡卻放浪形骸。她緊緊的咬著牙,雙眸閃著光亮,因為丈夫怨恨的眼光而感到奇異的快感。這是衛府欠她的,竟然要她守著一個廢人一輩子,她深深的感到不公平。
  當男人也脫下衣衫時,她迫不及待的擁抱著那人,因為男人身上的油臭味而蹙眉。這人是賣燈油的,會挑撿上他做她的情人,是因為他又聾又啞,且不識字,不會將他們之間的事情洩漏出去。再者,如此粗鄙的男人,若是出去宣揚與她的韻事,有誰會相信呢?
  她可是眾人口中的節婦呢!
  這就是她為什麼那麼怨恨水芙蓉的原因。因為恐懼自己的姦情被知曉,她將所犯的罪全加諸在無辜的芙蓉身上,認為喊得大聲,就能全然脫罪。是的,那些推在芙蓉身上的穢行,其實都是她自己的罪過。
  那些文人怎麼也想不到。她才是那個違背丈夫的女人。那些男人,只是她用來迫害芙蓉的工具。他們還揮筆舞墨,爭先恐後的替她寫下一篇篇文章,為她的「貞節」歌功頌德。
  她的笑容諷刺而尖刻,美麗的容貌扭曲了。
  心中其實還有著深深的嫉妒,當她想起在眾人面前救下芙蓉的仇烈,高大的身軀像是可以撐起天地,因為芙蓉被傷害而憤怒著,眉宇之間流露出深切的情感。仇烈擁抱著芙蓉的模樣震懾了所有人,沒有人膽敢與那個男人正面為敵,那些膽小如鼠的文人還要在一旁聚黨,才敢暗箭傷人的上書朝廷。
  月季的心被嫉妒吞噬著,感到可怕的疼痛,非要見到芙蓉死去,否則那些疼痛不會消失。她模糊的呻吟著,心裡那頭名為嫉妒的野獸正在啃咬著她,讓她輾轉難眠。
  為什麼只有芙蓉能夠得到幸褔?同樣是嫁進衛府的可憐女子,她卻逃了出去,嫁給了那個會一生疼寵她的男人。
  月季又怨又恨,只能在夜裡得到最低下的情人,滿足類似獸的情慾。
  她閉上雙眼,從喉間發出尖銳的叫聲,敏感的感受到丈夫的視線。
  她要芙蓉死無葬身之地。她得不到的,也不許其它人得到。她不許芙蓉得到幸褔。
          ☆          ☆          ☆
  京城之外的仇家堡,在風和日麗的午後,人們集聚在城牆附近,談天或是工作著。直到那一聲慌亂的叫聲,打破了午後的優閒。
  「殞星!」芙蓉的聲音因為鸄慌而破碎,她用手覆蓋胸前,幾乎要以為心跳會在瞬間停止。
  仇家堡的城牆邊緣,眾人都聽見了芙蓉的驚呼,順著她的視線往城牆上的旗桿望去時,全鄱在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在城牆的邊緣,最陡峭危險的地方,攀附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因為聽見呼喚,所以還不怕死的分神,對著地上一群仰著脖子替他擔心的父老兄弟們揮手,之後繼續努力的往上攀爬,目標是仇家堡城牆上的旗桿。
  陳總管看見芙蓉蒼白似雲的臉色,連忙衝上前來安撫著。「夫人請別擔心,將軍也跟著上城牆去了,隕星少爺不會有危險的。」他也難掩擔憂,注視著往上爬動的隕星。
  「為什麼他們要上去?」芙蓉顫抖的詢問著,在聽見殞星有仇烈的陪伴後,驚慌的情緒消褪不少。但是她仍是忐忑不安的,非要等到隕星落地後才能鬆一口氣。
  「將軍說要換下仇家堡的旗幟,打算親自上去更換,但是殞星少爺硬是要跟隨上去,兩人爭執了一會兒,殞星少爺用背完一百首唐詩的條件跟老爺交換,跟著上城牆去了。」陳總管說明著。對於將軍的教育方法,他這個僕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但是總覺得將軍對殞星少爺似乎太放任了些,不拿出長輩的威嚴壓制,卻拿成年人的態度對待他。
  仇烈與殞星的相處方式很是特別,讓仇家堡裡的人不太能夠習慣。但是兩個人感情好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仇烈在仇家堡中,總會看見殞星跟在他身邊打轉。
  芙蓉看得心驚膽戰,心裡暗暗發誓,若是那對父子安全走下城牆,她誰都不會放過,絕對要好好說上他們一頓。
  殞星終於摸到了旗桿頂,拿出綁在腰間的一塊巨幅市面,他先拿下那塊原本的旗幟,將布塊輕率的丟下,之後將帶上去的新旗綁上旗桿。在風中輕扯了幾下,旗幟隨風展開,一隻栩栩如生的飛鷹飄揚在仇家堡的上空。
  城牆下的男女老幼紛紛鬆了一口氣,替殞星鼓起掌來。旗桿上的男孩得意洋洋的朝眾人揮手,愉快的再扯扯那塊飛鷹彩繡。就這麼一個疏忽,他的手陡然鬆脫,小小的身軀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
  芙蓉驀地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昏厥過去。
          ☆          ☆          ☆
  「她沒事吧?」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濃濃的關心。
  「夫人只是受到一些驚嚇,身體並無大礙,等會兒就會醒了。只是接下來的時日裡別讓她再受到什麼驚嚇,畢竟她的情況特殊。」似乎是大夫的聲音,帶著些微的笑意。
  「她的身體......不要緊吧?」詢問的口氣有些遲疑,帶著埋藏得很深的憐惜。
  「請將軍放心,夫人先前雖然體弱多病,但是經過數月的調養,已經十分健康了。」大夫發出收拾藥箱的聲音。「接下來的日子裡只要好好的休養,照平日吃睡,是不會有問題的。我先行告退,過些日子會再來替夫人檢查。」緩慢的腳步聲踱了出去,之後關上木門。
  芙蓉在那些聲音裡悠悠的醒來,睜開有些朦朧的眼,茫然的看向四周,頭頂上是精工雕制的床梁,覆蓋著粉色紗綾,她發現自己被安置在雁歸樓的床上,身上篕著暖和的錦被。
  她回想著那些對話,記憶回到先前城牆下的那一幕,她驚駭的猛然坐起身子,卻突然覺得頭昏。「殞星。」她慌亂的呼喚著兒子。
  「噓,沒事了。」寬闊的胸膛很快的擁住她,輕拍著她顫抖的背,給予她屏障與保證。
  她緊握著他的衣襟,驚惶失措得語無倫次。「殞星呢?他人在哪裡?我看見他掉下旗桿了,城牆那麼高,他要是摔下來--」她無法再說下去,不敢想像那種畫面,只能不停的發抖。
  床畔小小的身影往上撲去,抱著芙蓉,小臉上有著乾涸的淚痕。「娘,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殞星不停的保證著,跟著母親一起發抖。
  芙蓉仔細端詳著兒子,確定他安然無事後才能鬆懈緊繃的情緒。仇烈緊抱著她,讓她覺得安心,三個人在床上抱成一團,分享著彼此的溫度,她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擁抱著。
  「我站在城牆上守著他,他雖然失足掉了下來,但是被我接著,一點擦傷都沒有。令人擔心的反倒是你。」仇烈輕輕揉弄著芙蓉的發。在看見她昏厥時,他幾乎像不要命的從城牆上躍下,以最快的時間趕到她的身邊,匆忙呼喚大夫前來。
  「你若是不帶著他上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我也不會昏過去。」她不悅的抬眼看著他,澄澈的眼裡流露出指責。她對剛剛的一切還心有餘悸,幾乎要以為會失去殞星。
  「芙蓉,你終究必須瞭解,殞星是個男孩,他不能老是被保護。」仇烈勸說著,在擁抱她時,感覺到她嬌小的身子逐漸變得僵硬。他歎息著,知道自己剛剛引發了芙蓉體內的怒氣。
  「但是他還是個孩子啊,你不必急著要訓練他。」她不能接受兒子受到傷害。當事情牽扯到兒子的安全時,她體內母性的本能抬頭,溫柔被怒氣取代。
  「娘,是我硬要他帶我上去的。」殞星眼看情況不對,連忙扯扯芙蓉的衣袖,說出事情的起因。他是貪玩才會上去換旗幟,當掉下來的瞬間,也以為自己會沒命,當仇烈接住他時,他嚇得流下眼淚。
  「怎麼你現在變成他那一國的,拚命要為他說話?」芙蓉瞪視著兒子,不太愉快的發現眼前有些人單勢孤,仇烈跟殞星似乎已經達成不少共識了。
  殞星認罪似的垂下頭。陣前倒戈是事實,他沒有辨法辯解。
  「你出去吧,讓我跟她解釋。」仇烈說道。
  殞星像是得到緩刑的小犯人,飛快的逃出雁歸樓。
  看著小男孩的背影時,仇烈的嘴角不自覺的流露出些許微笑。那孩子勇敢而聰明,很得人喜歡,仇家堡上下沒有人不喜歡殞星,當然他也不能例外。但是在發現懷中的芙蓉仍舊在發怒時,他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些。
  芙蓉抬頭瞪視著他,等待著他說出什麼理由來。最近這種情況愈演愈烈,三天兩頭總會發現殞星帶著一些小傷回來,仇烈很少再往京城裡跑,老是待在仇家堡裡,多了很多空閒的時間,帶著殞星滿山遍野去打獵或是賽馬。
  「我想要把原本的旗幟拿下來,換成你所繡制的那幅飛鷹彩繡,所以才會上城牆去的。」他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慢慢的發現這個小女人也是有脾氣的,雖然溫和善良,但是她一旦發怒,身為丈夫的他通常是頭一個遭殃的對象。
  「但也不必帶著殞星上去,那樣多麼危險啊,你有武功護身,或許還不礙事,但是殞星還是個孩子,這麼摔下來非死即殘。」她歎息著,放鬆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傾聽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好平靜仍有些驚悸的心情。
  他那麼重視她所繡制的飛鷹彩繡,還特地將仇家堡的旗幟取下,換上她的作品,是很讓她感動。這是一項多麼重大的承認,同所有人宣告了她就是仇家堡的女主人,他不在乎那些流言對她的傷害,執意守護她,即使明白這樣的舉止會觸怒京城裡那些文人,他也毫不懼怕。
  芙蓉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蹙著彎彎的眉。「但是你是受皇命的定遠將軍,仇家堡的旗幟應該走出朝廷授命的才對,你怎麼能夠私自撤換?」
  他的薄唇彎成一個微笑,輕靠在她的耳邊,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從此之後,仇家堡不會再掛著朝廷所授命的旗幟,只有你的彩繡才能代表仇家堡。」他徐緩的說道,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她因為他話語裡的含意而顫抖,先前茶蘼跟她說的那些事情在此刻浮現腦海,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做了什麼?」她低聲詢問著,筆直的看進那雙滿是溫柔的黑眸裡。
  「我辭去定遠將軍的職位,將所有爵位頭銜,以及那些軍權全都還給朝廷了,從此之後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他的笑意加深,輕柔的吻著她,心中只有滿足,沒有任何的惋惜,他不留戀那個名銜。跟芙蓉相較,世上其它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天,你怎麼能這麼做?」她驚訝的低呼,雙手緊握著他的,不敢相信他竟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拋棄了前半生所闖出的功名。男人不是都應該把功名看得比命還重要,怎麼他反而滿不在乎,彷彿那些官位對他而言只是塵土。
  「為了你,我必須如此。」他靜靜的說道,描繪著她溫潤的唇瓣。「那些文人的逼迫,也不能讓我放開你,他們要奪去找的職位,那就讓他們拿去吧,我並不在乎。用那些虛名能夠換得你永遠的留在我身邊,我覺得是再好不過了。」
  芙蓉輕咬著唇,身軀顫抖著,因為他的舉止,以及話語而深受感動。一個女人能夠求的有多少?些許的溫柔往往就能夠讓女人傾心一生,而她竟如此的幸運,能夠得到他那麼重大的付出。她投入他的懷抱裡,用盡力氣擁抱他,幾乎不能言語。眼淚不爭氣的直往下掉,她的淚水潮濕了他的衣衫。
  「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她小聲的問,卻不覺得害怕了。有了仇烈在身邊,她不用恐懼那些迫害。
  「別去在意,我退出朝廷後,他們再也沒有借口可以逼迫你。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再與那些偽君子共處,那些流言再怎麼流傳,也無法影響到你我。」他保證著,因為看見她落淚的模樣而感到些許心疼。她是如此的深駐在他心中,掌控著他一切情緒。
  她無法止住淚水,就是想要哭,用哭泣宣洩心中的喜悅。她聽出那些借口,知道他終究是為了她,不願意聽從那些人的威脅,將她交出去,所以才辭去官職。
  「芙蓉,從此之後我不再是定遠將軍,只是仇家堡的主人。雖然從幾年前就開始從商,也小有成績,養得活仇家堡內的人們,但是我不再有那些權勢。你還願意留在仇家堡內,當一個粗人的妻子嗎?」他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歎息著這個小女人竟有那麼多的淚水。
  她不停的點頭,淚水飛散著。「我願意、我願意,不論你變成什麼樣的人,我都要做你的妻子。」她哭喊著,無法控制激動的情緒。
  他滿足的微笑,舔去她粉頰上的淚滴,拍撫著她顫抖的肩膀,將她嬌小的身軀納入懷中,發誓這一生再也不願意放開。他已經找尋到今生的依歸,不論外界的風雨如何險惡,只要她在懷中,他就能夠克服一切。
  「別哭了,小心哭壞了身子。」他勸哄著,見她仍舊哭得像是個淚人兒,他端起她尖得惹人心憐的下顎。「就算你不想聽我的話,也該替肚子裡的孩子著想,這樣痛哭失聲的,小心嚇著孩子。」他的另一隻手來到她柔軟的小腹上,隔著衣衫輕撫著。
  芙蓉已經哭到打嗝,在聽見他的話後,連打嗝都停止了。她緩慢的垂下眼,看著放置在小腹上的那只黝黑大手,再緩慢的看向他。「孩子?我有孩子了?」她有些呆滯的詢問著。先前在醒來時,他與大夫的那些對話慢慢滲進腦中,終於得到解答。
  「你都沒有發現到嗎?大夫說你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他帶著滿意的微笑,眼眸裡的神色還有幾分得意。從來威嚴難以親近的五官,在看向她時,總是柔和的。
  芙蓉搖搖頭,纖細的手也跟著他一起放在小腹上,與他緊緊交握著。難以想像她的肚子裡有著一個生命了,一個她與他愛戀纏綿的結晶,就在她體內孕育。她從來不曾想過會擁有他的孩子,但是這樣的念頭讓她的心充滿喜悅。
  「我只是覺得貪睡,有時會覺得懶洋洋的。」她沒有害喜的徵兆,也不覺得有任何不舒服,只是睡眠的時間增加了。
  「我也沒有發現。原先覺得你的身軀變得圓潤了些,增添了一些重量,但是又是增加在最恰當的地方,所以我以為是幾個月下來的調養有了成效。」他灼熱的眼神來到她柔軟圓潤的胸前,手也跟著視線移動,覆蓋住她胸前的酥軟。
  這幾個月來他始終要不夠她,深深的迷戀著她的一切。在雁歸樓裡的時光,充滿著溫馨的春色,幾乎讓他陷溺,想要拋下一切永遠守在她身邊。即使只是注視著她,就能夠感受到心中幸褔的暖流。
  芙蓉的臉兒變得嫣紅,想起這些日子的夜裡他所教導她的一切。纏綿的回憶讓她感到羞赧,她到如今還是不太能習慣仇烈偶爾說出口的親暱話語。
  「大夫說在懷孕的初期我必須注意一點,免得傷到你及孩子。」他靠在她耳邊緩慢的說道,伸出一手拿下床樑上的銀鉤,放下遮蓋用的粉色紗綾。
  她因為他話中的含意而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向窗外。透過粉色紗綾,還可以看見微薄的暮色,現在只是傍晚,還不到黑夜。「仇烈,還沒天黑呢。」她不安的說道,卻因為他竄入褻衣中的手而喘息著。
  仇烈露出微笑,那抹笑容有些調皮的味道,讓他看來年輕了許多,不像是征戰沙場的戰士,反倒像是惡作劇的少年。他拉起暖和的錦被,覆蓋住兩人的身軀,霎時間兩人的小小天地變得一片黑暗。
  「我的娘子,如你所願。現在,天黑了。」他在錦被所包圍出的黑暗中,帶著笑意吻著她,溫柔的卸去她身上的羅衫。
  春風入羅帳,暮色逐漸籠罩雁歸樓,在昏暗的屋子裡,偶爾傳來低低的笑聲,以及斷續的喘息。更多的是,他溫柔而徐緩的低語,許久許久都不曾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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