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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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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玉] [二手娘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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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39: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時光如同汴河的水流,流淌過人間的紛亂,從不曾靜止過。幾個月的光景過得很快,芙蓉被仇家堡的眾人當成易碎的珍寶般捧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她。看著她逐漸隆起的小腹,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眾多的補品不停的往她房裡迭,喝得她必須要偶爾偷溜出雁歸樓,避開那些過度關心的丫鬟。
  她坐在偏廳裡捏針刺繡,隆起的小腹讓她難以傾身,只能靠在繡架旁繡些簡單的花樣,準備給孩子出生後穿。繡得久了,她捶捶肩膀,一旁細心的丫鬟送上香茗。
  「累了就去休息,要小心身子。」仇烈放下手中的帳冊,皺眉看著芙蓉。愈接近她臨盆的時候,他就愈緊張,有時候夜裡難以入睡,會整夜看著她安睡的容貌。他有些許的不安,她的身子那麼嬌小,能夠安然產下他的孩子嗎?
  芙蓉安撫的微笑,放下繡花針。「只是有些累,不要緊的,再說產婆也誽過了,整日躺著也不好,總要走動走動。」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當他與沈故宇在偏廳裹談論著仇家的生意時,她就在一旁刺繡,平靜的生活像是與世無爭,她只靜心期待著孩子的降臨。
  仇烈還是在皺眉頭,銳利的眼光緊盯著她,怎麼也不肯移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恐懼著隨時會失去她。他曾經聽說許多婦女在生產時受到危險,他每次盯著芙蓉,就無心打理仇家的生意。
  沈故宇無可奈何的聳肩笑了笑,接過帳冊來處理。
  「別這樣盯著我,你會讓我緊張。」芙蓉警告的說道,站起身來收拾繡線。她覺得像是被鷹隼盯上的獵物,不論何時都有著過多關注的眼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仇烈挫敗地猛捶木桌,也有些受不了這些時日緊張的情緒。「這孩子到底何時要出生?」他歎息著,是急著想要看到他與芺蓉的結晶,也是擔心著她的安危。
  她淡然一笑,已經習慣這些日子來他喜怒無常的緊張情緒。收拾了繡籃,她往偏廳外走去,遠走不到幾步,一陣刺痛痙攣捉住她的下腹。她的笑容僵住了,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那陣短暫的痛楚能夠過去。喘息幾下之後,她非常非常緩慢的回頭。
  「仇烈。」她呼喚著,照他的要求直呼他的名字,沒有像一般夫妻間生疏的稱謂。
  他抬起頭來,以為她又要取笑他的大驚小怪。濃黑的眉挑得老高,詢問的看著她。「怎麼了?」
  「現在。」她簡單的說,放下手中的繡籃,態度從容不迫。
  「什麼現在?」他從木椅上緩慢的站起身子,疑惑的看著她。
  「孩子現在要出生了。」她平靜的宣佈,甚至還帶著些許微笑。仇烈的反應幾乎讓她忍俊不住,她從來不曾看過一個男人的臉色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變得毫無血色,光是看他驚慌的模樣,就讓她想要笑出聲。只是又一陣疼痛掌握了她,她疼得倒抽一口氣,笑聲化為低低的呻吟。
  仇烈衝到她身邊,用雙手扶住她,高大偉岸的身軀甚至有些顫抖。他蒼白著臉,直勾勾的看著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時間不是還沒到嗎?產婆說還要等上幾天的。」他面色蒼白的瞪著她那隆起的小腹。「現在該怎麼辦?」他感覺無助到極點。
  「看來這個孩子不怎麼乖,等出世後說不定又是個小魔頭。你送我回房,然後請產婆來。」她吩咐著,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她因為疼痛而咬牙吸氣,看見他驚慌的表情,心霎時間變得柔軟了。她看出他的擔憂,忍住痛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他點點頭,身軀卻仍舊在顫抖著,無法承受巨大的恐懼。這一生不曾懼怕過什麼,他可以面對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可以對抗那些文人的逼迫,但是當懷中的女子遭遇危險時,他簡直恐懼得難以自己。她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絕對不能夠受到傷害。
  他勉強重拾冷靜,抱起芙蓉走向雁歸樓。
          ☆          ☆          ☆
  淒厲的尖叫聲從雁歸樓裡傳出,仇家堡內外因為芙蓉的臨盆而亂成一團。產婆被請來,匆匆的進入雁歸樓,但是芙蓉疼痛的叫喊聲沒有停止,一聲又一聲的傳出,讓人聽了不由得戰慄。
  連茶蘼都被通知前來,她匆忙下了軟轎就進入仇家,遠遠的就看見仇烈像是一頭被困住的猛獸般,不停在原地繞圈子,還焦躁的握緊雙拳,每次聽到雁歸樓內傳來尖叫聲,他就全身僵硬,像是恨不得要衝進去。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到偏廳去,這麼大的個子,站在門口只會擋路。」茶蘼命令道,發現仇烈仍舊沒有半分讓路的意思,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瞪視著她。
  「她會不會有事?」他緊繃著嗓子開口,黑髮因為焦躁而凌亂。
  茶蘼歎息著,知道仇烈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你總該對她有些信心,她不是會被輕易打倒的。」她打開雁歸樓的雕花木門,進入房內兵荒馬亂的女人戰場。
  「去燒一盆滾水來,再去拿一把新的利剪。」產婆叮囑著,聲音傳出雁歸樓,丫鬟點點頭,遵照指示去準備。
  站在門前的仇烈終於忍受不住了,用力撞開雕花木門,房內所有的女人一瞬間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只能愣愣的看著這個神情慌亂的男人。他的視線落在床上痛苦翻騰的芙蓉,以最快的時間衝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準備剪刀?你們會傷了她嗎?」他逼問著,心裡恐懼到極點。老天,芙蓉看來如此的痛苦,這些女人怎麼完全不當一回事?他痛恨此時的無助,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她,幾乎願意付出性命,只求上蒼能夠減少她的痛。
  「仇爺,您進來這裡做什麼?男人不能進產房的,快生出去吧,您在這裡沒有任何幫助的。」產婆蹙起眉頭,第一次看到這麼不聽話的丈夫,她只差沒有開口罵仇烈在雁歸樓裡礙手礙腳。
  仇烈完全罔顧其它人的勸說,他坐在床沿,看著床上咬牙忍受疼痛的芙蓉。她的汗水已經濡濕了長髮,連身上的單件綢衣都被冷汗浸濕,看來狼狽不堪,因為劇烈的疼痛,她的頭激烈擺動著。
  「芙蓉。」他無能為力的看著她,為她感到擔心。黝黑的手伸到床頭,扳開她緊握床頭柱的指,握著她的手。當她反握時,他有些詫異,嬌小的芙蓉竟有那麼大的力量,握得他的手掌幾乎淤青。
  「你--出去--」她勉強睜開雙眼,透過臉上汗濕的發,嘶聲說道,不願意讓他看見此刻的情景。
  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她因為用力過度,彷彿聽見全身的骨頭鄱在嘎嘎作響,身子像是已經被打碎般,每一個地方都在疼痛著。但是當仇烈在她身邊時,她死命的咬著唇,不敢發出尖叫,怕他會感到擔心。她緊咬著唇,直到溫潤的唇被噬出些許鮮血,那些疼痛讓她神智昏沉。
  但是,好痛啊,他怎麼還不出去?她快要忍耐不住了。疼痛像是浪潮般,一陣又一陣的湧來,淹沒她脆弱的柙智。
  仇烈的身子也在顫抖著,緊握著她的手,擔憂卻又無能為力。他無法這樣拋下她,只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見她唇畔的血跡,他的心彷彿被一把利刃刺穿,他伸出手抹去那些血跡。
  「芙蓉,不用忍耐。」他顫抖的說道,聲音裡全然沒有平日的威嚴,只剩下濃濃的擔心。
  她還在硬撐,咬著唇搖頭。但是過多的疼痛,累積到後來竟變成憤怒,她感到胸臆間的怒火,不懂他何不聽她的話離開這裹。有他在一旁,她反而更加難受。想到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為他,她的怒氣更加的沸騰,睜開眼睛瞪視著他。
  「芙蓉,叫出聲來。」他還在說,握著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後。
  「該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間激烈的咒罵著。
  眾人有瞬間的呆滯,不敢相信一向溫柔而有教養的她竟會說出咒罵的言詞。
  她拉下仇烈的頸子,憤怒的在他耳邊尖叫,直到他的腦中嗡嗡作響。按著她開始咒罵著,說出一長串令所有人挑眉的句子。
  茶蘼搖搖頭,讚歎著妹妹的學習能力。從小良好的教養,讓她們言行舉止都是謹慎小心的,但是仇家堡畢竟還是以平民居多,沒有京城裡的繁文縟節,罵人的言詞相對的也就精釆許多。看來芙蓉在仇家堡這些日子來學了不少這類的詞句,因為此時疼得失去理智了,全都一籮筐的罵出口來。
  仇烈震驚的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芙蓉。但是會罵人總比苦苦忍耐的好,他笨拙的拍撫著她,表達出他的關心,但是只輕拍了兩下,芙蓉的拳頭就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無法阻擋,只能任由她打著。
  每一個拳頭胡亂的打在仇烈身上,每一擊都發出巨大的聲響,伴隨著芙蓉的尖叫聲。她喊叫著,全力攻擊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都是你。」她疼得咬牙切齒,已經沒有理智了。
  「仇爺,我想你還是先出去的好,免得芙蓉產下孩子了,你也受了內傷倒地不起。」茶蘼勸說著,看出妹妹此刻的拳頭可不是花拳繡腿。女人在受到疼痛時會被激發出驚人的力量,仇烈要是再不閃躲,可能就要被那些拳頭打得遍體鱗傷。
  「出去!出去!」芙蓉也猛力推著他,像是無法忍受看見他。
  仇烈別無選擇,只能狼狽的落荒而逃,被眾多女人推出雁歸樓。堂堂的定遠將軍,被一群女人呼來喝去,沒有剩下半分的威嚴。他站在雁歸樓門口,還有些惶惑的張望著,心中不斷浮現出最糟糕的未來,心裡的焦急難以言喻。他不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不過身上傳來的疼痛,倒是讓他安心不少。芙蓉的拳頭十分有力,其中一拲還讓他的臉上掛綵,至今還感覺到疼痛。看來她的體力還不錯,這幾個月來的調養讓她的身子變得強壯。
  仇烈宛如遊魂般走回偏廳,坐在主位上。隔得那麼遠了,他還可以聽見芙蓉的尖叫聲,其中還間雜著咒罵他的聲音。整個仇家堡裡不停迴盪著她的聲音,僕人們緊張兮兮的準備著,不敢接近偏廳。
  一大甕酒罈子重重的被放在桌上,沈故宇用刀子挑開壇口的宮廷封泥,霎時間壇內竄出濃濃的酒香。「坐在那裡發愁也不是辦法,你喝點酒壓壓驚吧!」看見好朋友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很邪惡的感到有趣,嘴角有著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在仇烈身邊多年,這人不曾在戰場上畏縮過,甚至還被旁人傳說成沙場上的惡鬼,怎麼在芙蓉生產時,惡鬼竟成了膽小鬼。
  仇烈接過盛酒的大碗。仰頭一飲而盡,許多的酒汁淋在他的衣衫上。
  沈故宇嘖嘖有聲的取笑著,搖頭歎息他的粗魯。「珍惜點,這可是我從貴爺那裡換來的宮內好酒。」
  「她不會有事。」仇烈自有自語著,想要說服自己。從來穩握刀柄的手此刻竟抖得厲害,難以端起酒碗。他的心全繫在芙蓉的身上,想起兩人最初的相見,以及這些歲月來的溫存。上蒼不應會如此殘忍,在他好不容易尋找到她時,從他身邊狠狠的將她奪走。
  那些飛短流長,那些文人的迫害,以及眾多民眾的傷害,都不能從他懷中將她奪走。他不應該懷疑她的堅強,這些日子來,他不是一再見識到她外柔內剛的脾氣嗎?
  「我不擔心芵蓉,產婆的經驗豐富,而大夫前不久不也替她診斷過,說她的身體被調養得很好。」沈故宇好整以暇的喝著酒,感興趣的看著仇烈,那抹微笑沒褪去。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景況。「我倒是比較擔心你,瞧你嚇得臉色蒼白。我怕等芙蓉產下孩子,你也被嚇得昏過去了。來,多喝些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又替仇烈倒了一碗,存心把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灌醉。
  殞星也探進頭來,手上拿著仇烈前不久替他做的一張犀角弓。他坐在沈故宇的身邊,好奇地把頭湊近酒杯,嘗試的喝了一口,一張小臉因為濃烈的酒而皺成一團。「哇,好苦。」他抱怨著,沒有緊張的模樣。
  「小子,有沒有替你娘感到擔心?」沈故宇笑著問。
  「不用擔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發現我偷偷騎馬出去玩,她還挺著肚子追打我。」殞星摸摸頭,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堡後,娘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時常傷心流淚,他雖然被打得有些疼,但是卻喜歡這樣的娘。「不過當然啦,是我故意慢慢跑,讓她追上我的。」
  「看,仇烈啊,殞星都比你勇敢許多。」沈故宇倒了一杯酒給殞星,要他繼續喝。
  殞星不服輸,咬著牙又喝了一杯,但是烈酒一入口照樣讓他吐著舌頭喘氣。
  芙蓉的尖叫聲又傳來,仇烈緊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握緊雙拳看向雁歸樓的方向。她叫得那麼淒厲,是不是生產過程有了什麼問題?他想要前去探看,卻又惦念著芙蓉先前猛力推他的模樣。她是不是不願意讓他看見那一切?但是如果在他離開時她出了什麼事情,他該怎麼辦?
  眾多的疑問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偏廳裡其它兩人看在眼裡,都覺得有些好笑。
  隕星有些怕沈故宇要他再喝那些苦苦的酒,手腳俐落的從椅子上跳下來,甩著那張犀角弓,往門外走去。「爹,你就放寬心吧,娘不會有事的。你在這裡好好喝酒,等著抱我的小弟或是小妹吧!」他愉快的走出偏廳,心想著大概出去晃一圈回來,就可以看見新生兒了。
  仇烈還在原地踏步,地上厚重的邊疆地毯都快被他磿出痕跡來。半晌之後,殞星所說的話才慢慢的滲入他的腦海中。他停下腳步,看著殞星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裡還有些懷疑,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否聽錯了。
  殞星喚他什麼?
  爹?
          ☆          ☆          ☆
  像是經過了好久好久,她在疼痛的海洋裡漂浮著。身子裡的神經繃得好緊,過多的壓力在體內積壓醞釀,一直到某個關鍵時刻,像是有一把利剪,剪斷了那繃得死緊的疼痛,她的力氣陡然間虛脫,疼痛在轉眼間停止。
  因為過度的疲累,她深深的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轉醒。身子仍是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輾過般,每一處鄱在疼痛。她勉強半撐起身子,發現雁歸樓已經被整理乾淨,先前如戰場般紊亂的場景消失不見了,連她身上原本汗濕的綢衫都被替換上乾淨的罩衣。身子雖然疼,但是疲累已經消失大半,她大概睡了很久。
  她看看空無一人的臥室,隱約聽見花廳裡有低沉的誘哄聲,低喃著無意義的言語,夾雜著新生兒嚶嚀的聲音。「仇烈?」她呼喚著,發現嗓子有些疼痛。
  高大的身影從花廳走來,笨拙的抱著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小小身軀。仇烈緩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著懷中的嬰兒,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疲倦而通紅,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他將孩子放入芙蓉的懷中,在床沿坐下,對著她微笑,用手將她耳鬢間凌亂的長髮勾回耳後。「你終於醒了。從孩子生下來後,你就一直沉睡。已經三天了,我好擔心,請了大夫來看你,他卻說你只是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頭來親吻著她的發。「辛苦你了。」
  芙蓉迫不及待的擁抱著嬰兒,看著錦綢中的孩子。因為興奮,她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撥開錦綢的手也有些顫抖。錦綢之中是一個秎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兒已經睜開,精緻的五官與芙蓉十分相似。
  「是個女兒。」仇烈擁抱著芙蓉,也擁抱著她懷中的女兒。
  她驚喜的看著懷裡的小人兒。是因為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疼痛,這個小人兒才有了生命,是她與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感動的情緒在心中瀰漫,她伸手逗弄著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她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果然是你的女兒,力氣可不小。」仇烈輕笑著。
  芙蓉抬起頭來看著他,發現他的左跟上還有著淤青的痕跡。她有些詫異,困惑的伸出手來輕撫著那處傷痕,傷口已經泛著青黃色,可以想見當初的力量有多大,似乎是這些天才弄傷的。「你怎麼弄傷自己的?」她詢問著。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宏亮的笑聲從寬闊的胸膛中湧出,迴盪在雁歸樓裡。「這可是你的傑作。忘記了嗎?幾天前你在生產時,我闖進產房,你一邊罵著一邊拲打腳踢。」他的身軀上還有著她當初所留下來憤怒的證據。
  她瞪大眼睛,隱約想起在疼痛的時候自己失態的模樣。她懊惱的呻吟幾聲,有些困窘。「我那時痛迷糊了,根本沒辦法思考。」她抬起手輕撫著那處淤傷,對著傷痕輕輕呵氣。「還會疼嗎?」
  「這些疼比起你所受的苦,根本微不足道。」他搖搖頭,因為她的醒來而欣喜著。他其實好擔心她的安危,從來沒有想到女人的生產竟是一場與死神的搏鬥,為了換來新生兒的生命,必須經歷那麼危險的過程。
  「我沒有替你生下兒子,你會不會失望?」她有些不安的問道,心中有些忐忑。
  「我們已經有兒子了,殞星就是我們的兒子。」他吻著她的發,微微的笑著。自從擁有她,他的生命變得不同了,遠離之前的殺戮與血腥,她帶給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愛情。
  芙蓉靠在他的懷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敢相信仇烈竟會寵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納了她,還接納了殞星。心裡充滿了溫暖,過多的幸褔讓她幾乎要懷疑是在夢中。
  這一生被人所擺佈著。那些人不斷告訴她,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當丈夫死去時,她為了活下去而掙脫束縛,從陰暗的大宅裡逃了出來,驚險的逃入他的懷抱裡。終於相信這是上蒼給她的一處活路,給予她幸褔的機會,若不是當初有逃走的勇氣,地無法擁有今日的一切。
  她深深歎息著,一手抱著懷裡的女兒,另一手與他緊緊交握。「仇烈。」她柔柔的呼喚著。
  「嗯?」他發出詢問的鼻音,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龐,讓她能夠在他耳邊說話。
  在溫暖的雁歸樓中,滿佈錦被的柔軟大床上,他們緊緊相擁著。芙蓉靠在他耳邊,訴說著不能說與旁人知的親暱話語。「我知道你是不同的,從初見你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了。」她的肩畔帶著笑,知道這一生再也別無所求,她向他低語著衷心的愛慕。「你與他們不同,你是我所愛戀的男人,我的丈夫。」
          ☆          ☆          ☆
  孩子取名為仇茴茴,一出生就成為仇家堡的掌上明珠,全堡的人寵得不得了。殞星也每日往雁歸樓跑,守在精緻的搖籃旁,哄著只有兩個月大的妹妹說話,對著她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
  芙蓉在坐完月子後,又開始繡起彩繡。替殞星用黑綢繡上銀絲飛鷹,給茴茴的則是白綢繡上展翅的黑鷹,讓人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娃兒是仇家的孩子。
  某個平靜的傍晚,暮色是淡淡的粉黃,太陽逐漸西下。她坐在偏廳裹,替茴茴繡著冬季的暖衣,茶蘼替她帶來各色繡線,被邀請留下來用過晚膳後再回京城。仇烈跟沈故宇則坐在一旁,討論著即將在洛陽開張的幾間酒樓。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低沉而詭異的鐘聲,兩個男人在聽見鐘聲後臉色驀地一變,互相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連茶蘼都從木椅上站起身來,手中的茶杯鬆脫了都不自知。
  「怎麼了?」芙蓉從繡品上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偏廳中的眾人。
  「那是皇宮裡傳來的喪鐘,皇上駕崩了。」仇烈回答道,表情十分嚴肅。皇上年歲已高,駕崩並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情,只是他的心中有些不安。皇上替朝廷維持著某一種程度的平靜,而當皇上駕崩後,平靜的表象將會崩解,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會出現短暫的混亂情況。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的駕崩代表有不少人即將在朝廷中失去影響力,而為了維持既得利益,人們會做出最醜惡的行。
  「要不要入宮去看看?」沈故宇提議道,臉色同樣凝重。
  「別忘了我們已經辭去官職,沒有權利能夠進宮。」他提醒道,心裡其實也有些擔憂。
  「要是以好友的身份,大概就可以進宮了吧!」沈故宇喃喃自語,好整以暇的收起帳冊。
  語音未落,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騰的聲音,有馬匹的聲音逐漸接近仇家大門,在門前落馬後,來者用最快的速度衝入仇府中,氣喘如牛的在偏廳內彎腰為禮。「仇先生與沈先生,皇上駕崩,太子請你們馬上進宮商議要事。」那人奉上一塊九龍上環作為信物。
  芙蓉不安的看著仇烈,走上前輕握他的衣袖。「太子為什麼要你入宮?你不是已經辭去官職了嗎?」她心裡有著巨大的不安,像是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她不希望他此刻離去,心中如此的忐忑,像是他這麼一走,兩人就再也無法見面了。
  她無法平靜下來,過多的恐懼在心中迴盪,她的直覺在血液裡吼叫著,像是在提醒她將會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災難。
  「芙蓉,貴爺其實就是太子殿下,他是仇烈的好友。皇上一駕崩,他成為宮廷的領導人,怕邊疆的小國趁著此時動亂,太子自然要請仇烈回去商議。」茶蘼解釋著,知道事情毋需可隱瞞下去。「太子先前是怕你礙於他的身份會有些生疏,有心要逗你,才沒告訴你他的真正身份。」
  使者還在催促著,他拿的可是八百里加急的緊要手諭。「請兩位馬上動身,宮內正混亂不堪,太子亟需兩位的幫助。」
  知道國事難以拖延,仇烈馬上決定動身。他低下頭來,看進芙蓉的眼裡,意外的在她眼眸裡看見濃濃的不安。「不會有事的,我只是入官與太子商議,很快就回來了。你回雁歸樓去,我晚些就回來。」他點著她的唇,要不是四周還有旁人,他幾乎就想吻她。
  芙蓉緊握著拳,雖然不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她隱忍著心中的難受,勉強擠出微笑。「記得早些回來。」她不顧旁人的眼光,緊緊的擁抱他,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許久之後才願意鬆手。
  仇烈點點頭,拿起披風往外走去,喝命僕人牽出馬來。很快的兩人就隨著使者奔馳出了仇家堡。
  芙蓉的身軀還有些顫抖,急切的奔到窗欞旁,探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如此濃烈,甚至讓她的雙手發抖。在暮色濃濃的平原上,遠方就是那座龐大的京城,陰暗的城牆讓芙蓉不由得戰慄,彷彿看見了惡鬼群聚的地獄。
  她在心中靜默的析檮著,希望那些不安只是她的胡思亂想。
  而逐漸陰暗的天際,悠悠的空冥襄,傳來些許的冷笑,像是一些不死心的魂魄,還在等待著某個時機,要尋找最後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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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4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夜色籠罩四周時,仇烈還沒有回來,而她的預感並沒有錯,那些惡鬼不願意放過她,從群聚的地方蜂擁而出,舉著火炬在夜裡宛如百鬼夜行,每張在火光照耀下的面孔都是恐怖的。
  那些人起先只是在黑暗中行走著,等到接近仇家堡時,才點燃手中的火炬。當陳總管發現時,那些人已經逼近仇家堡的城門。京城裡的人高舉著火把,由眾多文人帶領著,分成好幾批,包圍了仇家。他驚慌的集合所有家丁,將城門關上,然後匆忙的奔跑著進入偏廳。
  「夫人,京城裡有人集結群眾進犯仇家,請夫人先去內院躲避。」陳總管冒著冷汗,耳邊已經聽見人群在城外鼓噪的聲音,那嘶吼的聲音像是飢渴的野獸,等待著要見到鮮血。
  芙蓉驚慌的站起身來,她最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皇上駕崩後,仇烈入宮去了,那些人大概是聽到了消息,趁著仇烈不在堡內,執意前來狩獵她。「先通知堡內的居民守在屋子裡,絕對不許出來。」她叮囑著,臉色蒼白似雪。仇烈不在,她是當家主母,必須保護那些堡民。她深吸一口氣,提起湘裙舉步往外走去。
  茶蘼連忙站起身來,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行動。「你想做什麼?出去跟那些人談談?那些人已經瘋了,要是見到你就會蜂擁而來,迫不及待的殺害你。」茶蘼揮揮手,要陳總管退下。
  「我必須出去,否則那些人會將仇家堡剷平的。」芙蓉堅定的說道,企圖擺脫姊姊的箝制。其實她的心中好怕好怕,明知道這樣走出去肯定凶多吉少,但是她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而害堡民們受到傷害。
  茶蘼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她專注的看著姀妹,隱約聽到遠方傳來人們用巨木撞擊城牆的聲音。她作了重大的決定,眼中的光芒變得篤定了。在決定之後,她的心反而變得乎靜,像是許久之前就預知了今日的這一幕。「芙蓉,把衣衫脫下來交給我,我們把身上的衣裳交換。由我出去應付那些人,先讓他們誤認我的身份,這樣你才能乘機帶著殞星及茴茴逃開。」
  「不。」芙蓉激烈的搖頭,不能接受姊姊的提議。她已經為茶蘼帶來太多的麻煩,不能再讓茶蘼為她涉險。
  「你冷靜些,聽我說。你還有那兩個孩子必須守護,不能輕易的就被那些人帶走。讓我出去與他們周旋,總會有人認出我是御史夫人,他們不會傷害我的。」茶蘼解釋道,其實心中沒有半分的把握。有種不祥的預感瀰漫在心間,但是沒有分毫的恐懼,只有淡淡的哀傷。
  「我不能丟下你。」芙蓉搖著頭,雖然情勢迫在眉睫,但是她還是不願意舍下姊姊。多麼害怕這樣的離別就是永別。
  「已經沒有時間了,快去雁歸樓,那兩個孩子都在那裡,在那些瘋狂的人找到他們之前,你必須趕到他們身邊,與他們一同藏匿。千萬記得,在仇烈回來之前,要好好的躲藏起來,等到他回來,你們就安全了,他一定可以保護你們的。」她迅速的與芙蓉更換衣衫,甚至連髲簪都交換了。在結上綢衣上的帶子時,她抬起頭來。「芙蓉,如果我回不來了--」
  「不,姊姊,不會的。」芙蓉搖著頭,不願意去想那麼可怕的未來。讓茶蘼代替她出去,已經讓她心如刀割,但是一想到雁歸樓內的孩子,她體內母親的本能又讓她必須趕去。不能再遲疑了,茶蘼所提出的是唯一的辨法。
  茶蘼微笑著,那笑容如此的美麗,帶著些許的淒絕神色。「我只是說如果。若是我發生了什麼事情,請你替我告訴沈故宇。」她偏頭想了一下,緩緩念出那句埋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語。「告訴他,朝聞道,夕死可矣!對於愛情,亦是如此。女人一生追求的只是見到愛情,他讓我見到了愛情,縱然我沒有勇氣給予他響應;但是遇見了他,就已經讓我今生無憾。」
  她一直記得那句話,記得在汴河畔,那對殉情的男女。在嫁與御史後,她的心是死寂的,直到遇見了沈故宇
  茶蘼緊緊擁抱著芙蓉,之後沉靜的將她推開。轉過身,她堅定的往那群蜂擁進仇家堡的人走去,聽見那些人高喊著淫婦。或許她真的是萬夫所指的淫婦,竟在心中希冀著另一個男人的愛情。什麼是順從,什麼又是背叛?她根本不愛那個有著丈夫名銜的男人,只是死守著婚姻的束縛。
  芙蓉不敢回頭,匆忙的奔向雁歸樓。深怕一個回頭,或是遲疑,就會忍不住攔下姊姊,但是她要是這麼做,她們姊妹兩人都會被人群吞噬。人潮已經湧入了仇家堡,原本溫馨的宅邸如今充滿了明晃晃的燈火,看來如此的可怕。
  她們分開逃竄,卻有可能誰都逃不出去,那人潮多得可怕,興奮的呼喊著,像是前來舉行一場百年盛事。
  芙蓉氣喘吁吁的逃著,往雁歸樓奔去,經過長長的迴廊時,身子不小心絆跌在地上。她咬緊了牙,掙扎著爬起身來,還沒能站好身子,四周就陡然竄出眾多的人影,像是瘋狂了般,高舉火炬歡呼著,在火光中端詳著她蒼白的臉龐。
  她遮掩著面容,想避開刺眼的火光,但是一隻纖細的手腕粗魯的拉下她的手,讓她的臉龐無所遁形。她發現正看著一張熟悉的面容。
  「總算找到你了。」月季滿足的說道,那笑容看來宛如嗜血的野獸,正在等待著將她撕碎,啜飲她的鮮血。「淫婦,你逃不掉。」月季微笑著,看著狼狽的芙蓉。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
  程先生走上前來,垂眼看著芙蓉。「沒有人能夠包庇淫婦的,就算是仇烈也一樣,我們要執行道德,替天來懲罰你。」他宣佈著,臉上是莊嚴肅穆的神情。揮揮衣袖,他指示著身後的人將東西抬上前來。
  那是一個精巧的竹籠,用竹子編織成狹小的空間,透過交橫錯綜的竹子,可以看見裡面所容納的物品,像是一個狹小的牢籠。
  芙蓉的臉色轉眼間變得雪白。她認得這東西,許多年前,在汴河之畔,她曾經看過一個女子被裝在這樣的竹籠內,被淹沒在悠悠的水流之下。不敢相信這麼殘忍的事情一直在發生,人們用著同樣的凶器來殘害女人。
  「把她裝進去。」程先生命今道。
  「不。」芙蓉拚命掙扎著,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影像,最後只能無助的想念仇烈。她的力氣難以抵抗眾多的人,在掙扎與反抗之後,他們像是處理動物般,將她推入竹籠內,之後用繩索將竹籠牢牢的綁住。
  程先生滿意的點點頭,溫和的態度下,其實掩蓋著些許的興奮。他把這樣的舉動當成他的天命,他這可是替天行道,如此淫穢的女人不應該存活下去,他要匡正人心,給予這不知恥的女人懲罰。
  「帶她到汴河邊去,今夜就用汴河的水洗淨她身上的污穢。」他揮袖說道,領著眾人往外走去。
  在深夜裡,那隊伍拖行著竹籠中的芙蓉,有著壓抑的興奮。他們走出仇家堡,往幽暗的汴河畔走去。
  她感覺全身都在疼痛著,雙手攀附在竹籠之上,用盡力氣也扳不開那編織得十分牢固的竹籠。尖叫的聲音在喉間凝結,她要用力咬住唇,才沒有尖叫出聲。
  心裡有著巨大的擔憂,她惦念著兩個孩子以及茶蘼的安危。這真的還是在人間嗎?還是她正在作一個可怕而永遠醒不來的惡夢?倘若天下還有一絲公理正義,為什麼人們相信了流言,就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一路上她看見月季臉上淡淡的微笑,心寒到極點。那笑容裡有著滿足,正在享受著她的痛苦,在不久之後會更享受她的死亡。
  幽暗的汴河畔擠滿了人群,不少人扶老攜幼前來,準備好好觀賞淫婦的最後下場。他們已經聽過太多關於芙蓉的罪行,帶著自以為是的正義,執意要見到她死去,像是期待著故事的結局。
  她被關在竹籠之中,承受著眾人目光的審視。她的眼光在人群中徘徊,只是看見一雙又一雙冷漠而殘酷的眼。
  「水芙蓉,你淫亂成性,毒害丈夫,又勾引了仇烈,種種事跡為禮法所不容。你認不認罪?」程先生站在她面前,飄動的儒衣在夜裡看來竟像是死神的羽翼。
  她在竹籠中搖頭,一瞬間竟然覺得可笑。那麼多的話語,都是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罪,為何當她說出真相時,沒有人願意傾聽?「我許久之前就說過了,我沒有任何的罪行。衛家逼著我殉夫,而我不願意,為了活下去所以逃出來。我只是想活下去,不願意被犧牲。」她沉靜的說道。在面對死亡時,心反而變得平靜了。
  「我沒有任何的錯,這一生已經受夠了擺佈,倘若掙開那些沒有人性的種種苛求就是你們口中的錯誤,那麼我的確罪該萬死。」她再也不懼怕了,躲不開後,就只能承受,這是女人的悲哀嗎?她一再聽見那些冷笑,是不是在久遠之前也有數不清的女人受到這樣的對待?「你們讀的是聖賢書,說的是詩雲子曰,連所寫的事跡都會流傳下去。但是那不是事實,我不怕眾人怎麼說我,就算是史筆如刀、人言可畏,千世萬代的咒罵都無妨,總會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我的清白。女人的貴重,不能用一座牌坊來代表。」她說出心中埋藏已久的話語。那個畏縮膽小的芙蓉早已死去,她因為種種經歷而變得勇敢。
  並不埋怨,只是有著深濃的悲哀,人心的腐朽與無知,讓她在今日成為流言的祭品。
  程先生被搶自得氣憤難當,他握緊了拳,向來平靜的臉上難得出現了憤怒的表情。「不要臉的淫婦,竟然還有膽子說出那麼多的借口。你違背了禮法,當然就只有死路一條。所有人都容不得你的存活,這些人的集結就是為了要判你的罪。」
  「我沒有錯。」她淡淡的說,不願意再爭辯什麼。如何解釋也沒有用,她看出眾人的殺意。
  「殺了這個淫婦!」人群中有著激烈的鼓噪,聽不進芙蓉的任何辯駁。
  月季走上前來,雙手扣上竹籠上的竹子,緩慢的靠近她。兩個女人的視線交纏著,隔著竹籠宛如隔著兩個世界。月季的指覆蓋在竹籠上,雙眸裡閃動著興奮的光亮。「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她輕緩的說道,聲音極小,只有彼此能夠聽聞。
  「為什麼?」芙蓉問道,想知道答案。
  美麗的容貌扭曲了,那只長期潛藏在她內心的猛獸陡然竄出,期待著舔噬芙蓉的血。「我嫉妒你。」月季簡單的說,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芵蓉緩慢的推入冰冷的汴河中。
  「我沒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的手抓著竹籠,看見瘋狂的月季,看見在她背後有眾多的人們,舉著火炬,等待著她淹沒在汴河之中。她知道,終其一生她都會記得眼前的景況。
  「我知道你沒有。」月季的笑容邪惡而詭異,充滿了狡詐的滿足。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罪行全都是她所犯下的。是她在夜裡與男人偷情,是她陽奉陰違,是她做出種種最不堪的淫行。「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已經定了你的罪。」她溫和的說完,臉上的笑容沒有改變分毫,殘酷的用盡力氣把竹籠徹底的推入汴河中。當她看見竹籠被黑暗的水流所淹沒時,興奮得全身發抖。
  芙蓉只感覺徹底的冰冷,當水流淹沒她的身軀時,她被竹籠所箝制,深深的落入水流的最深處。耳畔似乎還能聽見眾人的指責,說著一句又一句的詆毀,要她死後也不得安寧。
  冰冷的水流在四周飄動,她聽見了眾多魂魄的冷笑聲。她在水裡睜開眼睛,似乎看見水流裡有許許多多的女子,在她四周遊動著。各色的錦緞,以及各種美麗的步搖,妝點著女人的美麗。
  那些女人圍繞著她,用手觸摸著她,並不替她掙脫那竹籠。再看得真切些,竟然發現所有的女人都被鎖在竹籠之內,細細的竹籠縮緊,牢牢的捆綁住眾多的女子,甚至陷入血肉之內。這是一處地獄,存在的全是女人,沒有人能夠逃出升天。
  從古至今,那些不人道的規範就如同竹籠般,緊緊的捆綁著女人,那些被文人們奉為圭臬的禮教,大量吞噬著女人的青春與生命。
  芙蓉無法呼吸了,全身冰冷而乏力。她感覺到竹籠慢慢的緊縮,吸取著她的生命。但是她不甘心啊,怎麼也不願意輕易的就死去,當那些女人的魂魄開始拉扯著她的衣袖時,她奮力的掙脫開來。她與她們不同,她絕對不認命。
  仇烈還在等待著她,她不能如此輕易的死去。她還有漫長的一生要與他度過,與他白頭偕老,如同戲文裡所說的般,舉案齊眉。
  她掙扎著,閃躲過一雙雙撕抓的手,在濃濃的黑暗裡尋找著出口。
  眾多不懷好意的指爪中,只有一雙是不同的。那雙手纖細而堅定,替她擋去眾多的攻擊,執意將她推出黑暗。看得仔細些,竟是茶蘼。
  「回去,你不該來這裡,你還有仇烈。」茶蘼微笑著說道,那抹微笑憂傷卻美麗,有著鬆懈的神色,像是終於從巨大的折磨中掙脫。
  「姊姊!」她想呼喚茶蘼,想握住茶蘼的衣袖,卻被揮開。
  終於,一股暖意熨燙著她的肌膚,四周的冰冷褪去了,一雙黝黑的手臂堅定的將她拉出黑暗,那些女人幽怨的看著她,終於不情願的鬆開手,瞪視著她的離去;茶藣目送著她,美麗的面容上有著淚水,魂魄的淚水凝結成滔滔的汴河水。那些魂魄在黑暗中冉褪,女人們的冷笑聲悠然遠去,只剩下荼蘼溫和的低語。
  朝聞道,夕死可矣!
  芙蓉在嗆咳中醒來,她嘔出大量的清水,感覺身子被某個人緊緊的擁抱住。就是那雙手臂將她從無邊的黑暗中救出,甚至連鬼魂都無法違抗那堅定的意志。她聞嗅著仇烈身上的氣息,身子仍舊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他的身軀如此溫暖,趕走了她週遭的冰冷。
  「沒事了。」仇烈緊緊抱著懷中的妻子,高大的身軀顫抖著。冉看見芙蓉被推落汴河時,他的心險些停止跳動,幾乎要以為他將要失去她。痛苦淹沒了理智,他慌忙的躍下奔馳中的駿馬,撲入幽暗的汴河之中尋找她的身影。
  他在宮內聽見了那些文人宛如瘋狂般的行徑,搶了手諭就匆忙的躍上駿馬,快馬加鞭的趕回仇家堡。映入眼中的畫面讓他怒火中燒,仇家堡像是遭到盜賊洗劫般,各處都遭到嚴重的破壞。堡內還有不少殘餘的人馬,正圍在庭院之中,不停叫囂著,在看見仇熱的歸來後驚慌的做鳥獸散。
  殞星小小的身軀上滿是被人投擲石子後的傷痕,眾多傷口正冉冉冒著鮮血。他始終咬著牙,將哭泣中的茴茴緊抱在懷中,用身體擋去所有的攻擊,不讓那些人傷到茴茴半分。
  「爹。」殞星呼喚著,小小的身軀終於頹然倒地。他怎麼也想不透,那些人為何要如此傷害他、咒罵他,說他是淫亂下的產物,不應該存在。
  仇烈環顧四周,將殞星與茴茴交給一旁的僕人。「夫人呢?」他焦急的詢問著,在看見僕人們哀傷的表情時,他的心幾乎跌入最冰冷的冰窖中。
  「那些人綁走娘了,他們說要到汴河邊去。」殞星掙扎的說著,心裡也萬分的焦急。原本還以為一切都完了,但是老天保佑,爹及時趕回來,或許他們真的能夠逃出一劫。
  仇烈再度躍上駿馬,往汴河畔奔馳而來。遠遠的就看見群聚的人們,那些文人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芙蓉被推入汴河之中。那些長年演說著忠孝仁愛的人們竟然眼看著一個弱女子被推入水中,怡然自得的旁觀著,雙手攏在儒衣之內,像是在欣賞一齣好戲。
  他驚駭欲絕的在幽暗的水裡搜尋著,終於找到芙蓉,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將她拖出水中。當他抱起她,奮力扯開竹籠時,她的身軀是冰冷的,幾乎沒有半點生氣。他不顧一切的將空氣哺入她的口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心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怎麼能夠忍受失去她?他的雙手顫抖著,因為她的昏迷而感到恐懼。他擁抱著她,期待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軀。直到許久之後,當芙蓉咳出第一口清水時,他陡然間鬆懈下來,只能緊緊的擁抱著她,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他將臉埋在她的發裡,享受著失而復得的喜悅。
  「芙蓉。」他不能說出其它的字句,只能不停不停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在某個絕朢的瞬間,幾乎要以為她再也不會醒來,他的心承受著可怕的煎熬。
  「你趕來了。」她顫抖的擁抱他,從他身上竊取一些溫度。她貪婪的呼吸著他的氣味,努力想遺忘水裡那些恐怖的魂魄。想到先前的情況,她擔憂的看著他,急著想知道。「孩子們呢?當人潮湧入時,他們在雁歸樓裡,我來不及去救他們--」無法再繼續說下去,她沒有辦法想像那些人會如何殘忍的對待那兩個孩子。
  「他們很好,殞星受了些輕傷,而茴茴安然無恙。」他安撫著芙蓉,銳利的目光回到河岸上旁觀的人們。
  可怕的憤怒在心中迴盪,他簡直想衝上前去,一一手刃這些沒有人性的禽獸。他沒有想到這些人眼裡竟然沒有王法,趁著皇上駕崩的時刻,在混亂之際襲擊仇家堡。
  「仇烈,你這樣是與天下百姓為敵,如今你身上已經沒有官職,再也沒有權力制止我們。把那個淫婦交給我們,否則就跟著一起受罰。」程先生說道,毫不恐懼的回視仇烈。在他心裡,他的行為是正確的,他不需要懼怕這個粗人。
  「我真該殺了你們。」他激烈的吼道,手已經按到腰間的佩刀。
  一雙嬌柔的手卻緊按住他的,不允許他抽出佩刀。「不,你不能這樣,他們只是被搧動了。」芙蓉歎息著,怎麼也不願意看見仇烈殺人。「仇烈,如果你殺了人,那麼與他們又有何差別?」她拚命的搖頭。並不是想為任何人求情,只是不希望他的手沾上那些人的污血。
  仇烈的身軀猛然一震,用力的閉上眼睛,壓抑著胸中的怒火。他知道若是拔刀殺人,那麼其它人就更有借口找仇家堡的麻煩,就算是救回了芙蓉,他們也難以相守。
  他的手緩慢的拿出胸懷中的手諭,瞪視著眼前的眾人,抱著懷中的芙蓉站起身來。他將手諭丟到程先生的面前,銳利如刀的目光兇惡的瞪視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學者。「皇上駕崩,太子將擇日登機。這是太子的親筆手諭,從今以後仇家堡成為京城人士的禁地,任何人膽敢非請而入,一律格殺勿論。再者,我的妻子受到太子的庇護,不許任何人傷害她。」他對著眾人宣佈,聽見人群裡響起不服氣的咒罵。
  而遠遠的又有馬蹄聲,還夾雜著大批軍隊行進的聲響,人們不安的采望著,發現不少軍人往河岸邊而來。人們開始懼怕了,他們只是欺善怕惡的尋常百姓,根本也不懂什麼正義,在看見威脅時,全都慌亂的逃離。
  「仇烈,算你厲害,攀附上太子。但是沒有這麼容易,就算你們躲得過死罪,我也會用盡一生,用我的筆來告訴眾人。」程先生揮動衣袖,知道再也沒有機會傷害芙蓉,他憤怒的轉身離去。
  月季在原地咬緊了牙,深深的望了芙蓉一眼。在眾人離去後,她失去了靠山,到底也只剩下孤單一人。她滿腔的恨意難以消褪,但是卻無法再施展毒計。看著芙蓉與仇烈緊緊相擁,她的心疼痛著,那麼深濃的嫉妒,為何還是無法達成她的心願,最後得到幸褔的,還是只有芙蓉。
  她轉身離去,用細瘦的雙臂擁抱著身軀周圍的寒冷。
  沉重的馬蹄聲嘎然而止,沈故宇抱著懷裡的茶蘼緩慢的下了馬匹,往河岸邊走來。
  仇烈看著好友凝重的神色,心中驀地一緊,視線落在毫無生氣的茶蘼身上。
  芙蓉則是全身發抖,想起了在水底所看見的景況。她以為那是一場夢境,但是那景象真實得不像是夢。她的手腕間似乎還能感覺到茶蘼將她推出黑暗的力量。不,她不願意相信,上天竟會如此的殘忍,輕易的奪去茶蘼的生命。
  「還好,救回其中一個了。」沈故宇面無表情的說道,連雙眼都是冰冷的,因為承受了過多的悲傷,他的情感像是被萬年的寒冰封死,再也無法融解。這一生的情感已經死去,他成為徹底的行屍走肉,只能在最後緊緊的擁抱著茶蘼的身子。這是他們的最初,也是他們的最後,只有在她死去後,他們的行為才能不被指責。
  他順著僕人的指點,趕去拯救茶蘼,卻還是晚了一步。那些人已經瘋狂,根本不在乎茶蘼是誰,他們宛如野獸般,就是要看到死亡,茶蘼被綁在竹籠裡,深深的沉入汴河之底。
  他極為輕柔的吻著她冰冷的唇,之後絕望的吼叫聲迴盪在汴河之上,像是響應著許久之前的詛咒。上天注定了不給他們機會,殘忍的用死亡來成全一切。
  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畢竟他們的愛情不被世俗所容忍。茶蘼背負著太多的責任,懦弱得不能給他響應,他給予的愛情成為她的負擔。
  「姊姊?不,你不會有事的。」芙蓉驚駭的撲上前來,激動的搖晃著茶蘼的身子。淚水怎麼也不能止住,心疼痛得像是要死去了。怎麼會這樣呢?當她逃過那些魂魄的詛咒,姊姊卻難逃一劫。她不敢相信,緊握著茶蘼軟弱的手。
  原來那些詛咒沒有褪去,她因為擁有仇烈的保護,所以從詛咒中撿回性命,但是茶蘼卻被拉進那些黑暗之中。
  難道這就是眾多女人的命運嗎?在眾人的逼迫下死去,背負著那些荒謬的罪名。
  「姊姊,醒來啊,已經沒事了,那些人再也傷害不了我們了。」她不停的哭泣著,聲嘶力竭的呼喚著,卻怎麼也喚不回茶蘼。想起了久遠前的那一幕,她們在這兒見證了一場死亡的盟約,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她們的坎坷?
  都說流言無害,所以人們不停的說著那些虛妄的罪,不知道那些字句就如刀斧,戕害著每個受害者。言語是銳利的刀劍,那些曾經訴說過的人,全都是殺害茶蘼的兇手。
  兩個男人沉默著,任由芙蓉哭泣著。那悲傷的哭聲在汴河上有著細微的回音,像是引發了眾多魂魄的哀傷。
  許久之後,當芙蓉因為過度悲傷而昏厥在一旁,仇烈緩慢的抱起妻子,靜靜的往仇家堡的方向走去。沈故宇則是在河岸之旁,緊緊擁抱著茶蘼的身軀,空洞的雙眸看著漆黑的河水。
  汴河的水還是悠悠流動著,承載了人世間的悲歡。遙遠的東方,天際漸漸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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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30 10:40:59 |只看該作者
終曲

  
  
——全書完——

  許多年後,仇家堡被京城裡的人們傳說耦魔堡,關於芙蓉的流言仍舊在京城裡蔓延。人們談論著那座有著皇恩庇蔭、十分神秘的城堡,傳說那兒是一處穢亂淫邪之地,居住在那裡面的人們沒有半分廉恥。
  每當那個富可敵國的魔堡主人來到京城時,會搭乘著白籐蘿裝飾的軟轎,眾人看到軟轎上的黑鷹彩繡,就驚慌的閃躲著。
  那場慘事發生的許多年後,他們逐漸從哀傷中恢復,仇烈才肯讓芙蓉進入京城,他再也不願意她跟京城扯上關係,但是耐不住她多年的要求。他不得已才讓她到繡巷裡挑選貨品。只是每次她進人京城,一定要由他護送。
  在一次來到京城時,她在軟轎裡聽見喧騰的嘈雜,掀開柔軟的綢布查看著,卻看到人們瘋狂的嘶吼著,推著一部牛車,車上是一個竹籠。她看見這樣的隊伍時,身子不由自主的發抖著,想起久遠前的那一夜。
  仇烈從她身後擁抱她,給予她最堅強的倚靠。她仔細看著竹籠內的女子,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接觸。
  是月季,那個當初領著眾人非要置她於死地的月季。
  眾人們激烈的咒罵著,指責著月季的罪行,完全忘了在幾年前月季曾經領著他們前去仇家堡,用同樣的話語指責芙蓉。
  衛克勤奇跡似的從長久的麻木中醒來,頭一件事情就是悄悄聯絡了其它的族人,揭發了月季的淫行。縱然前朝已經替月季立了貞節牌坊,但是這樣的罪行還是不能被容許,衛克勤執意要處死月季。
  人們一直重複著同樣的行動,瘋狂而無知。貞節牌坊不能代表女人的貞節,流言也不能代表一個女人的淫亂,事實是在許久之後才會顯露的,真實雖然來得很慢,但是遲早都會被揭露。
  月季瞪視著芙蓉,眼睛裡還是有著濃烈的恨意,她始終被嫉妒所啃咬,怎麼都難以掙脫。
  芙蓉不忍心繼續看下去,避開了視線。
  人群裡隱約又傳來了低語聲,訴說著關於芙蓉的流言,那些言語傳人她的耳中,美麗的容顏只是淡然一笑。她依偎在他的懷中,放下軟轎上的綢布。
  她曾經聽過,在長安附近有一處涇河與渭河的匯流處,清澈與混濁的河水並流,想來人世間的是非大扺就是那樣。悠悠的涇河與渭河滾動而去,千年皆是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久也不會改變,一如人間的是非,涇渭分明總還會有其實的一面。她不會去爭辯、去解釋,任憑流言傳說著,知道終究會有人知道真相。
  而她的一生已經足夠了,她在他的懷中靜默的微笑。
  她有了仇烈,有了今生的愛戀。
  流言仍在人世間紛紛亂亂,而那頂軟轎逐漸走出京城,遠離了混亂的人間,往那座龐大而沉穩的魔堡走去。從此之後,人間的紛亂再也與他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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