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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伶]抱得美男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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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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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4: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抱得美男歸 作者:夏伶

解毒?!那他幹嘛剝光她衣服?
說是天下第一神醫的得意高徒,怕是百無一用的庸醫吧!
要是平常,這種登徒自一刀殺了便是,
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總不能恩將仇報。
但是他明明有個尚未拜堂的「下堂妻」,居然又招惹她,
什麼對她一見鍾情,面對她就情難自己,全是屁話!
敢調戲她在先、玩弄她於後,老打她主意去試藥,
她刀王之女才不會讓人白耍,他拿命來賠吧!
偏偏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千金一笑,
早把她江湖兒女的豪邁性子化為繞指柔……
擺了擺了!為了他倆的幸福未來,
看來她得會一會那個江湖人避之的毒女「下堂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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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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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4:5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如果不是窩在暖呼呼的被窩中安安穩穩睡大頭覺,而是在天寒地凍的當兒漏夜趕路,深冬的夜晚總是特別令人難熬。

  更別提風雨交加的冬夜了。

  一名妙齡少女冒著淒風冷雨,氣沖牛斗地駕著快馬,雖然路上泥濘難行,她卻一心趕往遠在百里之外的天劍峰。

  既然早在心裡把司徒劍恩罵了一百遍,杜金芸自然不吝惜這一百零一遍。

  「天殺的司徒劍恩!害我像白癡般在鬥劍崗等了兩天雨夜,竟然敢不說一聲就給我缺席?向閻羅王懺悔去吧!」

  十年前,原本是至交好友的刀王劍神兩大高手翻臉,執意要分出高下,打了個三天三夜,雙方各有勝場,勝負始終無法定奪。

  兩大絕世高手也不囉嗦,當場決定以十年光陰,各自調教兒女,十年後在鬥劍崗一決雌雄,看看誰教出的徒弟功夫高,以此決定兩人的勝負。

  昨天,就是那關係重大的約定之日。 

  杜金芸從日出等到日落,一路等到第二個日出,眼見又是一輪日落緩緩降臨劍神之子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經過兩天的苦等,杜金芸的耐性早巳消耗殆盡。

  該死的司徒劍恩,居然敢要她?

  她有必要讓他明白,刀王之女不是讓人白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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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是個樸實的小村,居民恪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規律,鮮少紛爭。

  但是,即使民風再純樸,也避不開病魔的襲擊。

  路頭小屋,面色驚慌的少年正急敲屋門,慌張的喊聲幾乎響遍全村。

  「大夫,救命啊!我娘沒呼吸了!」

  「進來。」優閒的喚聲與少年的焦急恰成對照。

  「門上了閂,我打不開呀!」

  「啊,我忘了還有這回事。」

  門才鬆開一條縫,十數隻母雞得脫修羅場般同時衝出。

  少年冷不防這群疾奔母雞群策群力的衝撞,被撞得倒在地上,雞群踩過少年橫倒的身軀四散而去。

  藍袍青年右手捧著盛滿綠色液體的石缽,出現在門後。

  「嘖,這下我好不容易抓來的母雞全跑掉了。」

  青年有著俊朗的五官及修長健碩的身形,清亮的雙眸平時總是帶著懶洋洋的風情,彷彿世上之事皆與他無關。只有在發現新藥材或難治絕症之時,那對出色的俊眼才會閃閃發光。

  他的外型絕對是出色的,不管往哪兒一站,總會輕易讓人感受到他淡雅俊逸的翩翩風采。

  這位年輕的大夫,外表看起來溫和無害,遠遠看去還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卻是行走江湖者無不聞之色變的藥君。

  兩年前,藥君來到這座僻遠小村,村民原以為藥君懷著濟世心腸,願意到他們這不可能出得了多少醫藥費用的荒村貢獻醫術,全村熱誠歡迎。

  然而,現實告訴村民,人還是不要抱持太多幻想比較實際。

  藥君的醫術的確高明,但是身為大夫最重要的醫德就有點問題了……

  而且,還是不小的問題。

  「大夫!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些雞?救醒我娘之後,我會負責幫你把雞抓回來的!」 

  「它們是我重要的研究材料,一共二十三隻,只可以多,不可以少。」

  「我會多抓幾隻給你,三十……不,四十隻!」

  「你娘心痛昏厥的老毛病又犯了吧?等我一下。」

  藥君轉身進屋。

  少年則在門外等候。藥君配藥從不許人窺看。

  看不見人,自然也聽不見聲音。

  如果少年聽到藥君的喃喃自語,恐怕會驚駭得拔腿就跑吧!

  「上次多加了半株無名草,結果發病時間提早半個月,可見那草沒啥療效,去除去除。這次嘛……嗯,前天采的這長得五分像靈芝,五分像香菇的東西,母雞吃了以後沒死,給人吃應該也不會吃死人……這次就加上這個。」

  少年名叫小四,信奉藥君如神祇,一年半以前老母瀕臨死境,全靠藥君妙手回春,這才撿回性命。

  村民謠傳藥君拿病人當草藥試驗場,小四卻是堅決不信。

  藥君雖年輕卻醫術超群,開的藥一吃見效,雖然有時候偶爾有些奇怪的後遺症,但有效就是有效!

  「大夫!」見藥君出屋,小四欣喜地迎上。

  「這帖藥一日三服,煎煮的方法還是老樣子。」

  「多謝大夫!我這就回去煎給我娘吃!」

  目送少年蹦跳如飛的背影,藥君笑著點頭,關上屋門。

  「對了,還沒給剛才那個藥材取名……嗯……就叫它靈芝清菇吧!是藥材還是毒物,過幾天就知道了。」

  這天,他在「藥君藥方測本」這本簿子上添了一筆——

  靈芝清菇混入給林寡婦的昏厥藥方,效用有待觀察。

  合上本子,藥君歎了口氣。

  愈是純樸老實的人,愈容易操縱,村民雖然對他擅改藥方的行為感到些微不滿,起了病痛還是老老實實來他這裡報到。不像大城鎮的居民,總愛挑三撿四,藥方里的每一項藥材非問個透徹才行。

  這裡的確是上好的試驗場。

  可惜……

  目光一轉,藥君望向櫃上封罐。

  內中兩味不知名草果,卻無法給村民「試吃」。

  其中一株混著朱色的短草,拿給患病的麻雀食用後,麻雀一藥而愈:研成粉末撒進魚塘,魚兒個個升天,沒個例外。

  另一種表面生尖刺的青色果實,偷偷拿給隔壁李家生病的公鵝吃,好端端的活蹦亂跳:混在母雞飼料中,雞卻死了,雞肉還滲著毒性。

  這朱草青果,到底是毒還是藥?

  若說人命對藥君不值一個屁,他絕不反駁,但是他還沒有良心泯滅到把危險性過強的待驗品塞給無辜村人的地步。

  村人身強體壯,吃點雖無大益亦無大害的草藥無妨,畢竟不是朱草青果最適合的服用人選。

  最好有個武功高強的江湖高手落到他手中——

  「大夫!有個姑娘倒在村口,你快來看看啊!」

  村民驚慌的喊聲無異宣告新試驗品上門。

  藥君收回投注封罐的視線。

  總有一天,使用朱草青果的時機會出現,但在那之前,暫且壓下滿腔求知慾望,專心應診吧。

  *      *      *      *      *        *

  藥君趕到村口時,已圍了一大群人。

  一群站著的人,另外十七八個倒著的人。

  見到藥君抵達,眾人紛紛讓路。

  「怎麼回事?」

  藥君口中問著,低頭打量暈倒在地的少女。

  少女嬌艷逼人,正在妙齡,一身勁裝打扮。

  那張滴得出水來的杏臉桃腮,此刻卻被烏氣籠罩,姣好的眉尖令人心疼地蹙在一塊,朱唇也失了顏色,看上去蒼白而無肋,讓人心生愛憐。

  立在一旁的村長開口了。

  「王三嬸想看看她的狀況,手才沾到她身上,人就暈了過去。張七爺伸手扶三嬸,自己也倒了,接下來誰伸手碰他們誰就跟著倒,一轉眼已暈了一大片。這女孩子有古怪啊!」

  「是『吹心』。」藥君蹲在少女身邊,小心不碰到她的身子。「吹心之毒一旦進入人體,大多立刻身亡,看她的樣子,中毒至少有三個時辰,能拖過這麼久還不死,倒有點意思。」

  「大夫,其他人怎麼辦?」村長指著倒了一地的村民。

  「小四,到我的藥室,把第三排左面數來第二格裡頭的藥丸拿過來,每個人一粒。記住,不要碰到他們。」

  藥君吩咐完畢,小四立即轉身,飛奔而去。

  「吹心的毒性太強,所以其他人一碰到這位中毒的姑娘就倒了一片,等吃過藥以後,他們就沒事了。」

  藥君一面向村長解釋,一面從懷中摸出金針,連刺少女身上數處大穴,運完了針,又解下外衣,蓋住少女的身體,這才起身。

  此時小四也拿來藥丸,讓昏迷的村民一一服下,要不了多久,除了少女依然昏迷未醒,其他人都坐起來了。

  藥君往四周掃了一遍。

  隨即挑出村中最孔武有力的青年幫忙搬運病患。

  「大武,把這名少女抱到我屋裡,除了我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別碰到她身體的任何部分。」

  「是。」

  大武聽話地彎腰,準備抱起少女,卻在下個瞬間倒了下去。

  藥君並不驚訝,只教小四給大武服藥。

  「一碰就暈,那就沒辦法動她了。」藥君沉吟著。

  「這位姑娘有救嗎?」村民問道。

  「首先,她得連續浸泡藥浴六個時辰,才會解一半的毒,人也會醒來。至於另外一半,還得等她清醒之後,才有辦法繼續。」

  「可是,沒人能搬動她,該怎麼讓她浸泡藥浴?」

  「用推車吧!你們把她放到車上,推到我屋裡來,昏倒的人就讓小四給藥,多試幾次,總有成功的一回吧?我先回去準備。」

  藥君腳跟一轉,回屋裡去了。

  經過反覆數次暈倒、餵藥、清醒的過程,眾人終於合力將少女放上推車。

  等他們把人推到藥君那兒,一個下午也過去了。

  接著,幾位古道熱腸的大嬸更得冒著昏倒多次的折磨,奮鬥數十次才逐一褪去少女身上的衣裳,將她放入盛滿藥物的浴桶之內。

  等少女開始她的藥浴,已是明月高懸的時刻。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村民圍坐在廣場上,七嘴八舌地討論今天發生的事。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可真是個麻煩啊!」

  一名村人說出大伙的心聲。

  *      *      *      *      *        *

  「唔……」

  杜金芸櫻唇微張,輕聲呻吟著、

  即使尚未恢復意識,杜金芸在朦朧中依然感到不適。

  熱,好熱!為什麼會這麼熱?

  水?自己人在水裡嗎?

  杜金芸自然不知,水深火熱這四字是多麼完美地符合她現在的處境。

  藥君放下手上正添進浴桶中的藥材,往少女看去。

  人終於醒了?

  經過他連續六個時辰的添柴加藥,保持浴水溫熱不散,加強藥性吸收,累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終於啊!

  隨著杜金芸無意識的攪動,浴桶之中水波翻騰,她的如瀑秀髮濕漉漉地順著香肩披垂而下,雪白晶瑩的肌膚因熱氣染上嫣紅,微啟的櫻唇嬌艷欲滴,整個人在冉冉水霧中,更顯嫵媚動人。

  一時之間,藥君竟看呆了。

  藥君方才只顧著看火添藥,幾乎將幾味藥材的庫藏量使用殆盡,腦子裡也不得閒,拚命尋思「吹心」解藥中必備的幾味珍貴藥材該如何得手,競不曾仔細端詳過這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好熱啊……」

  隨著這聲埋怨,一雙充滿膽量與自信的清眸,透過重重鼓蕩的蒸氣,對上藥君微怔的雙眼。

  藥君連忙揮去心頭雜念。

  即使只是短短一剎那,自己竟然對病患動心,實在太丟人了!

  此時,杜金芸才發現自己坐在熱氣蒸騰的浴桶裡,水中黑烏烏一片,除了熱水還浮著一大堆不知所以然的奇花異草。

  這是什麼地方?她怎麼會在這裡?

  正對面那個盯著她看的男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更要緊的是,她……她……她竟然一絲不掛!

  「你對我做了什麼好事?」

  杜金芸化為寒冰的雙眸憤怒地瞪向藥君,右手一夾一拋,一根原本浮在水面的小木枝夾帶風雷之聲,瞬間襲向藥君! 

  藥君措手不及,眉心被打個正著,疼得他險些掉下淚來。 

  「這就是你報答救命之恩的方法麼?我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

  珍藏多時的藥材到了杜金芸手中卻成了暗器,還用來對付自己,藥君一肚子的悶氣不必多說,簡直是糟透了。

  「你救了我?」杜金芸吶吶地問。

  過去幾天的記憶如浪濤席捲般襲入腦中。

  是了,她在趕往天劍峰的途中,不慎誤中埋伏。對方雖然人多勢眾,這點能耐她還不看在眼中,偏偏那些人不明刀明槍地來,使毒暗算她,她初出江湖,哪識得這些門道?

  中毒後,她拖著一口氣殺出重圍,駕馬昏天暗地奔了一陣,就此人事不知。

  難道是眼前這人救了她?

  杜金芸為人直爽,直截了當地認錯。

  「我叫杜金芸,謝謝你救了我,剛才很對不起。」

  「我是大夫,人稱藥君。」藥君的臉色緩和了些。

  「我是怎麼了?怎麼會……」

  杜金芸滿腹疑問想說,卻在瞬間停住口。

  她剛想起身,才想起自己身無寸褸,不禁惱起眼前這個丰神俊朗的男子。

  即使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男女之防可也不是全然撤下。

  不論如何,她的身子已被他看遍,或許還被趁機揩了點油,摸了幾把。

  要是平常,這種登徒子一刀殺了就是,此人偏偏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總不能恩將仇報吧?

  可這口氣又嚥不下去……

  何況,解毒就解毒,剝光她是何居心?

  杜金芸愈想愈不對,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藥君見狀,心中不免冷笑幾聲。

  這就是他愛把武林人士當藥物試驗品的原因。這些人老仗著自己本領高強,出了事他出手搭救,卻要疑東疑西,老以為他圖謀些什麼。

  既然人家都懷疑到他頭上了,他不做些什麼,怎麼對得起自己?

  恰好他想試驗朱草青果,想得快發瘋了。

  這小姑娘身中吹心之毒尚且不死,在她身上做點小試驗,想必無傷大雅吧!

  「你中的毒運行全身,必須由全身肌膚吸入藥力,我這才施以藥浴。至於幫你脫衣淨身的,是村裡幾位大嬸,水面浮滿了藥材,我人雖在這裡,卻是什麼也沒看到,你週身是毒,我更不曾碰過你。至於你的衣物,我已經教人拿去燒了,這裡有幾件村裡姑娘借來的衣服,湊合著穿吧!」

  藥君把毛巾衣物放在桌上,轉身出房。

  杜金芸愕然望著緊閉的房門。

  低頭瞧瞧,自己除了肩膀及頭部露出水面,其它全浸泡在水中,水面鴉鴉烏的一片,一絲春色也沒有外洩。

  「我又沒有說什麼,他居然知道我腦子裡想的東西……」

  嘀咕著,杜金芸起身穿衣。

  *      *      *      *      *        *      

  藥君清點藥室的庫存,愈瞧愈心疼。

  給杜金芸的藥浴,將他的藥材用去十之七八,這些藥材中許多還不是有錢就買得到的,而是他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親自從各地輾轉採來,如今為了軟化「吹心」的毒性,卻是一夜散盡。

  「得出門採藥才行……」

  藥君環顧室內,對這間他待了兩年的小屋,多少感到依依不捨。

  他向來居無定所,四處流浪,兩年的山村生活對他來說已是破天荒的紀錄了,這一去,再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藥君開始動手打包,拾起裝著朱草青果的封罐。

  「也好,是試驗這兩味的時候了。」

  就在藥君東挑西撿,忙得不可開交之時,杜金芸緩步而入。

  見到屋中散亂的景象,杜金芸一怔。

  「你要搬家嗎?」

  「你來得正好,把地上那五罐東西用桌上的布巾分開包好,小心別混在一處。」藥君忙著整理藥囊,頭也不抬地指示杜金芸。

  「喔。」杜金芸聽話地彎腰拾起藥罐。突然覺得不對,又站直了腰。「等一下,我為什麼要幫你收拾?我是病人吧?」

  「第一,你泡的那個藥浴將我的藥材幾乎耗盡,我不出門採藥,立刻會面臨無藥可用的情況。」

  「這又與我何干?採藥本來就是大夫的事。」

  「第二,我手上現有的藥物只能軟化你所中的吹心之毒,你必須和我一道上路採藥。在完全祛毒前,你每夜子時必定心口絞痛,沿途不知得吃掉多少枚我的清風洗心丸來抑製毒性。我的清風洗心丸可不是醫治肚痛頭疼的尋常藥丸,這一路上你不幫我做事,彌補我的損失,良心過得去麼?」

  「你是說,我中的毒還沒解開?」杜金芸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你算是什麼大夫啊?這麼沒用!」

  對不識江湖險惡的杜金芸而言,什麼吹心不吹心,跟尋常毒物沒什麼兩樣,她小時候被毒蛇咬了一口,還不是藥到病除!自然是歸罪藥君本領太差,連解個毒都拖泥帶水,不幹不脆!

  杜金芸渾然不知自己已一腳踏入禁區。

  藥君眉頭一蹙,更加堅定拿杜金芸當試驗品的決心。

  吹心要是那麼好解,怎會名列江湖三大奇毒之一?

  這女娃兒不但耐得住吹心這種劇毒,還具備不知感恩圖報的好德性,此等上好美材不拿來好好試驗一番,也太暴殄天物了!

  杜金芸尚且不知住口,在危機四伏的險地橫衝直撞。

  「何況,你既然是個大夫,濟世救人本來就是你的職責,怎麼可以指使病人做東做西,硬要索取回報?我的四叔就是位大夫,十多年前遠赴醫療資源多缺的偏遠地區,活人無數,從沒聽過他向病人要求報償,所到之處人民夾道歡迎,這才是醫者本色!」

  杜金芸以為眼前這個無道庸醫聽了她這番正氣凜然的言語,就算不當場感動得痛哭流涕,至少也會從此洗心革面,定上濟世仁醫的道路。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還是打錯了。

  想從藥君的字典裡翻出仁義道德數語,只怕比登天還要難上那麼一點。

  果不其然,藥君冷哼一聲,繼續收拾行囊。

  「姑娘,想要別人幫你做事,就得付出代價。你上飯館住客店,難道都是白吃白住的嗎?憑什麼在我費盡心血救了你之後拍拍屁股就走?我採藥磨藥製藥儲藥不用花時間力氣嗎?也罷,跟你這種腦筋不清的人沒什麼好說的,你走吧!好好享受每夜子時必定發作一個時辰的錐心之痛,我不管了。」

  「哼,你以為我中的毒只有你才治得了?告訴你,你太自大了!」

  明明是解不開她中的毒,口氣還這麼大!杜金芸瞧藥君態度不遜,心裡有氣,轉身就走。

  快到門口時,杜金芸忽然想起一事,止步回頭。

  「喂!我的刀和行囊呢?」

  「刀在牆角。」藥君指出位置,續道:「你的隨身包袱染上吹心,留它不得,我已經燒掉了。」 

  「我的銀票全都放在裡面啊!」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杜金芸俏臉煞白,恨恨瞪著害她身無分文的元兇。

  藥君捲好包袱,氣定神閒地打了個豐固的結,對杜金芸那殺人般的銳利視線似乎沒有一點感覺。

  「你害我沒有辦法上路,說!該怎麼賠我?」

  杜金芸衝到牆角拿起兵器,估量是該一刀殺了藥君洩憤,還是實際點把刀拿去當鋪換錢。

  「你手上有刀,大可攔路行搶。」

  「叫我去搶劫?你把我當成什麼人?我可是……」杜金芸把刀王之女一語硬是吞下。這種落魄的時候抬出父親的名號,也沒什麼好神氣的。「總之,我杜金芸不屑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原來是位不讓鬚眉、有操有守的女英雌啊!失敬失敬。那麼,你打算怎麼回家?將手上那把刀拿去當鋪,只怕值不了幾錢銀子喔。」藥君瞇著眼欣賞杜金芸的苦惱神色,只覺得她咬著下唇苦苦思索的模樣十分可愛。

  「我總會想出法子來。」

  話是這麼說,杜金芸歪著頭苦思半天,卻什麼都想不出來。

  她雖然才剛踏入江湖,對人心險惡、江湖勢力的認知相當淺薄,卻也下是下知世情的深閨少女。這幾年先後與幾位姐妹淘連袂踏逼家鄉附近的名山大川,雖然沒和武林中人有什麼接觸,也累積了不少遊歷。

  因此,杜金芸深深明白,手上無錢便寸步難行的天下至理。

  「我看,你不如接受我的提議,和我一道出門旅行,替我背藥罐藥箱,順便做我的保鏢,而我也不會虧待你,我會解開你身上的毒,然後給你一筆足以返鄉的車資,你看如何?」藥君自然不會放棄到手的試驗品。

  杜金芸仔細一想,這條件倒是不差。

  「我接受!」

  「那就從地上那五個罐子開始收吧。」

  「這五個罐子是吧?這就去收了……」

  杜金芸認清現實,只好乖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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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天寒地凍的天氣裡出遠門,總是格外艱辛。

  下了馬車,藥君與杜金芸進入這座城鎮休息。坐了一天的車,兩人也覺得有點疲乏,下了車便直奔客棧。

  走著走著,杜金芸只覺得愈走愈累,往旁邊望去,藥君優閒舉步,不時東瞧西晃,竟是無比輕鬆隨意。一比之下,杜金芸不禁心中有氣。

  「喂!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有嗎?」

  「看看我!我背上背了個大藥箱,肩膀一邊一個大包袱,手上還提著兩個裝滿藥瓶的大竹簍,路都快走不好了,可你呢?兩手空空,拿著把油傘搖頭晃腦,這種分配哪裡公平啊?」

  杜金芸的不平是有原因的,只聽過男人搶著替女人拿重物,何時聽過男人一古腦兒的把東西塞給女人去提的?

  「杜姑娘是武功高強的俠女,內外功俱臻化境,手提千斤亦面不改色,區區幾個藥箱藥簍,自然難不倒你。」藥君幽幽一歎,晃了晃手上的油傘,續道:「可是,我就不同了,自小浸淫醫術,手無縛雞之力,最多只能拿把傘,要我提著這些東西上路,可會讓我渾身酸痛上好幾天呢。我想杜姑娘豪氣干雲,應該不會介意幫忙才是。」

  「那就算了,我來吧。」杜金芸咕噥兩聲,也就不再抱怨了。

  「多謝,杜姑娘果然是樂於助人的女俠呀!」藥君心底暗笑。敢罵他是庸醫?等著被他整吧!

  「客棧還沒到嗎?我們走好久了。」

  「快了快了。」

  一個時辰過後,類似的對答再度上演。

  「這城鎮有這麼大嗎?怎麼走了這麼些時間,還看不到一間客棧?」身上背負的重量讓杜金芸快累死了。

  「總會到的。」藥君優閒地在前領路。

  「最好是這樣,我快走不動了。」

  「放心放心。」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杜金芸終於察覺出不對勁。

  「咦?這條街我們好像走過。」

  「是心理作用吧?這裡的街道看起來都一樣。」

  「不,我很確定。」杜金芸懷疑地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我以前來過這裡,應該不會弄錯。」

  藥君腳步一轉,朝正確方向前進。

  片刻後,兩人順利住進客棧。

  見杜金芸幾乎是一進房就累得攤在床上,藥君偷笑著進了自己的房間。

  合上門後,他才笑出聲來。

  *      *      *      *      *        *      

  稍作休息後,兩人下樓用餐。

  「你是怎麼被下吹心的?」席間,藥君問道。

  「我怎麼知道?」杜金芸不悅地放下碗筷。「那天晚上,我好端端地趕我的路,忽然從路旁跳出一群人,將我團團圍住,拚命用暗器招呼我就算了,久戰不下,竟然使毒!男子漢大丈夫,沒膽子單打獨鬥,以多欺少已經夠丟人了,還使出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吹心可不是什麼不入流的毒哪……」

  藥君愈想愈覺得其中有什麼內情。

  吹心是萬嶸的獨門之毒,而萬嶸又是武林中以製毒使毒出名的邪惡派門,門下之人所用之毒何止千百,為何會對初生之犢的杜金芸使出吹心?吹心不比一般毒藥,光是煉製時間就長達三年,自然是不輕易使用,如今卻……

  「噯,你在想什麼?」杜金芸見他想得出神,出聲喚道。

  「你跟萬嶸有什麼過節嗎?」

  「萬嶸?」好熟的名字,杜金芸想了一想:「是那個專門使毒的門派嗎?你為什麼這麼問?」出門前,父親刀王曾千叮萬囑,能避就避的對象之一。

  而她一心決鬥,可沒有惹是生非啊!

  「吹心是萬嶸的獨門劇毒,除非對上難以拾奪的絕頂高手,一向鮮少使用,如今卻用在你身上,你和萬嶸結下的梁子想必不小。」

  「我一踏出家門,一路上專心趕路,生怕遲到,哪有空閒跟人結什麼梁子?萬嶸的人,我更是半個都下認識!」 

  想到這裡,杜金芸又在心中把司徒劍恩罵了十來遍。

  要是那混蛋乖乖赴約,打完一場也就沒事了,她怎會漏夜趕路,以致惹出誤中暗算、囊空如洗、不得不受制於庸醫的一連串風波?

  總歸一句話,等她解去身上的毒,手頭也有了盤纏,那個失約的小子離死期就不遠了!

  「喔,你出這趟遠門是為了赴約啊!是和情郎的約會麼?」

  藥君隨口問著,沒想到卻激怒了杜金芸。

  這場十年之約事關兩大刀劍名家的聲譽,競被藥君曲解為情人之會?

  「你知道什麼?這場約定可是十年前就定下的君子之鬥!勝負的結果攸關刀王劍神兩大高手的聲名,該是我對手的司徒劍恩卻不見蹤影,害我在鬥劍崗苦候兩天兩夜,想去天劍峰興師問罪,卻在路上中了這個什麼勞什子的吹心!哼哼,那個司徒劍恩有本事就躲個一輩子!」

  杜金芸一怒之下,劈哩啪啦罵了一大串,惡狠狠的神色活像司徒劍恩已跪在身前,隨時可以抽筋剝皮一般。

  也因為杜金芸罵得心頭火起,忙著在腦海中描繪折磨司徒劍恩的美好景象,錯過了藥君目瞪口呆的一幕。

  藥君瞪大了眼看著杜金芸。

  這是當年那玉雪可愛的芸妹妹?

  見杜金芸正在氣頭上,藥君識時務者為俊傑,硬是把招認自己就是司徒劍恩的話語嚥回肚中。

  說來可悲,當年他那以開明自詔的劍神父親,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向來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從不曾強迫兒子做過什麼。

  這麼一個該立紀念牌坊加以歌頌傳世的模範父親,卻在十年前與好友刀王在一場莫名其妙的爭論中吵昏了頭,許下一個比那場爭論更莫名其妙十倍的決鬥之約,從此一改開明作風,成天逼迫兒於習武練劍。

  司徒劍恩只練了兩年功夫,就得了嚴重的刀劍反感症,一看到父親那把追魂劍就頭昏,一聽到「恩兒,該練劍了!」的召喚聲便頭疼,最後甚至惡化到連聽見瞧見「劍」這個字都會鬧肚子痛。

  而他那心中只有戰約不知有兒的父親,則是變本加厲地繼續逼他練劍,渾然不覺自己那原是習武天才的兒子,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改造成厭武天才,活生生斷送一名絕頂高手揚名立萬的可能。

  司徒劍恩被父親這麼一逼,一身反骨全給逼出來了。

  八年前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他對父親下了十人份的迷藥,趁著父親喪失追趕能力的大好良機,偷偷離家出走。

  等劍神清醒過來,已經是七天後的事。

  那時的司徒劍恩,早已拜入藥師王門下,自名藥君。原本的名字裡有個「劍」字,這點他實在無法忍受。

  在學藝過程中,藥君對劍的厭惡隨著時光消逝,然而被激出的反骨並未跟著消失,對醫術的熱烈狂愛結合那狂傲的個性,更使他走上到處開人體試驗場的邪路,也讓武林高手間口耳相傳出許多有關藥君笑裡藏刀的傳聞……

  藥君偷眼向杜金芸瞧去,記憶中小玩伴的相貌一點一滴顯露了出來。

  許多許多年前,他曾見過「芸妹妹」一次。

  當時,刀王劍神還是把酒論劍的好兄弟,有一回,劍神帶著兒子,刀王帶著女兒,一同參加道上朋友的壽宴。

  那天,劍神告訴司徒劍恩,刀王身邊那個清靈可愛的小女孩是他的芸妹妹,兩人要好好相處……

  原來,杜金芸是她的全名。

  若是讓她知道,他就是司徒劍恩…… 

  「要是讓我逮到司徒劍恩那個混球沒有正當理由就失約,不把他的筋抽出來做腰帶,杜金芸三個字倒過來寫!」

  杜金芸適時揚起的怒聲驚醒藥君。

  藥君一整神色,擺出一副愛聽不聽的神情。

  「有必要這麼生氣嗎?說不定那司徒劍恩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無法赴約。」例如他成天忙著醫人整人,偶爾還拿些不明藥草書人,壓根兒忘了什麼鬥劍崗之約之類的。

  「笑話!十年來,我爹時時對我耳提面命,不斷重複提及此戰是如何重要,司徒劍恩有劍神在一邊提點,必定會排除萬難,前往鬥劍崗赴約,可是他卻失約了。這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就是自知技不如人,不敢出來丟人現眼!」

  「這話倒也中肯……」

  藥君暗想,當年自己漫不經心下只學了兩年基礎功夫,八年來倒也結結實實地忘得一乾二淨,身手與尋常文人無異,要是真與杜金芸對上,只怕他剛眨個眼皮子就被撂下了。

  「你怎麼知道?」杜金芸沒好氣地問:「司徒劍恩可是劍神之子,刀王劍神齊名天下,劍神的兒子會差到哪去?」

  「我順著你的話尾說說罷了。」

  藥君心下咋舌,這杜金芸好大的脾氣,他順著話鋒說兩句也不行?

  「不知道的事就別亂說!我為了打敗他,花了整整十年功夫練武,司徒劍恩不來赴約固然該死,你卻不能小看了他。」

  「說司徒劍恩技不如人,不敢出來丟人現眼的,不就是你杜大姑娘嗎?」藥君好笑地問。

  「我可以這麼說,你下行。」

  「為什麼?」

  「因為我是他的對手,普天之下,只有我杜金芸才有資格批評他。」杜金芸又加了一句:「當然,打敗他的那個人也只能是我。」

  「好可伯的執念啊!」藥君撫掌笑道:「要是司徒劍恩知道你對他這麼有心,說不定會很高興呢!」

  「你在胡說什麼?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打敗他!」杜金芸瞪了藥君一眼,這人就愛胡說八道,竟然把她說得像是對司徒劍恩有情似的!

  開玩笑,她苦練十年只為打敗司徒劍恩一人,要是他隨隨便便敗在他人之手,她這十年花得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打敗司徒劍恩的,當然只能是她!

  「呵呵呵,你這下就是親口承認,不管睡著醒著,心裡腦裡想的都是司徒劍恩麼?被你這位標緻佳人想了十年,這司徒劍恩可真是幸福啊!」

  藥君想到這個早已被自己捨棄的名字,競在杜金芸的心底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記,一時之間竟是百感交集。為了掩飾這分突如其來的複雜感受,藥君選擇以說笑來轉移焦點。

  另一方面,杜金芸一時腦筋轉下過來,當場愣住。

  她有親口承認這些話嗎?

  沒有吧!

  可是,她想著司徒劍恩想了十年,也是事實。

  只不過,通常是睡前「司徒劍恩!我一定會打敗你!」的自我警惕,或是練武時對著標靶喊兩聲「司徒劍恩,看刀!」權充模擬戰之類的場合。

  這眼藥君說的蠢話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想通之後,杜金芸板起臉,對藥君正色說道:

  「是,我是想了司徒劍恩十年,可我心裡想的是如何打敗他!這是我和他之間的宿命,最是正大光明不過,你不可再胡亂瞎說。」

  藥君一聽,頭都昏了。

  他只不過隨口說說,卻得到這麼驚心動魄的回應!

  宿命?!

  要是真有什麼宿命,他和杜金芸這輩子不就牽扯不清了麼?

  「你不是江湖中人,也許這場戰約在你眼中不算什麼,可我們習武之人最重名譽,對勝負看得極重。我出門前更向爹誇下豪口,一天不打敗司徒劍恩,我就一天不回家,這下你該明白我有多認真了吧?」

  杜金芸說得認真,晶亮的美眸閃著好勝的光芒,白皙漂亮的臉龐也隨之生動了起來,整個人散發出耀眼的光采。

  藥君為杜金芸的美麗心頭悸動之餘,暗地裡卻是冷汗直流。

  他有沒有聽錯?

  一天不打敗司徒劍恩,她就一天不回家?

  ……乾脆,趁早全盤托出吧!

  「呃,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別太認真。如果……這只是個假設,如果那司徒劍恩不學好,沒有好好練劍,身手平庸至極,在路上隨便抓個人都比他強,你還會跟他打嗎?」慎重起見,藥君有點多此一舉地問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司徒劍恩荒廢了這十年?」

  「對對。」

  「我會一刀殺了他!」

  「這……這又是為什麼?你還是贏了啊。」藥君背上的冷汗從剛才開始就沒停過。杜金芸冷靜決絕的神情、毫無轉圜餘地的語氣,令他大生不祥之感。

  「這還用說嗎?我費了十年光陰,苦心學武,為的就是我爹十年前所立下的戰約。君子千金一諾,我都遵守諾言了,要是司徒劍恩背信忘義,半分也不重視這十年之約,也該早早送信認輸,而非躲著不見人,害我苦等兩天,這是哪門子做人的道理?」

  「說不定他有什麼苦衷……」

  「不必多說。」杜金芸雙手一攤,逕自下了結論:「總而言之,要是司徒劍恩真如你所言,虛擲了十年光陰,那他最好別讓我找到他。否則,見面當日,就是他的死期!」

  「這是當然,司徒劍恩要是愛惜性命,絕對會躲你躲得遠遠的。」藥君身上流的冷汗只有愈來愈多的趨勢。他真是笨得可以!竟然想不打自招?

  根本是自找死路嘛!

  「瞧瞧我們,胡扯些什麼啊?司徒劍恩不可能是個酒囊飯袋,必定是個不下於其父的絕頂高手,我們說了這麼些話,全是杞人憂天哪!」

  杜金芸輕輕一笑,動人極了。

  藥君卻連一絲欣賞的閒情逸致也掏不出來。

  款!這下子他得格外謹慎,可別一個下小心,露出了馬腳。

  否則,小命堪慮呀!

  *      *      *      *      *        *      

  用過晚餐後,杜金芸服下藥君給她的清風洗心丸,便提早回房休息。

  今天背著那些藥箱藥簍滿街跑,可把她累壞了。

  「真是的,不過是些裝著藥材的竹箱竹簍,怎麼會這麼重呢?」全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杜金芸就是睡不著。

  有時候,過度疲累也會讓人一時之間無法入眠。

  雖然睡不著,卻也沒力氣起身,就那麼躺著了。

  或許是用餐之時與藥君大談特談的緣故,杜金芸的心思不由自主轉到司徒劍恩身上。

  那人,可是她命中注定的敵手啊! 

  父親原本把她寵上了天,別說從不讓她碰觸刀劍,就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對她說,總是和顏悅色地對她。在外人面前是威風赫赫的刀王,在她眼中卻是無比的慈愛可親。

  可是,十年前一場與劍神的爭論過後,刀王就變了。

  不但硬塞給年幼的她一柄尖利利的大刀,還成天逼著她練刀習武,要不是她生性豁達,適應力高人一等,在枯燥乏味的練武過程中硬是發掘出樂趣,說不定早和隔壁逃婚的姑娘結伴離家出走了!

  後來,不管她怎麼問怎麼拐,父親死也不肯說出與劍神那場爭論的詳細情形,每次問他,得到的反應都是固定的。

  「你問我跟那個老小子為什麼吵架?哼,那不是吵架,是一場有水準有目的有發展性的爭論,絕對不是為了一點芝麻蒜皮的小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更不是因為打得元氣大傷,足足有兩三個月提不起兵器,才把戰線延到十年之後,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為了自己竟是這種糊塗蟲的女兒感到悲傷。

  怎麼聽都是一筆無聊的糊塗帳嘛!

  兩個原本是摯交好友的男人,為了點小事情大打出手,這兩人還不是什麼市井小民,而是萬人景仰的絕代高手,光是這點已夠教她覺得可恥的了,而兩個老笨蛋還死不認錯,甚至禍延子女!  

  就是因為被父親在耳邊吼了這麼多年,什麼「司徒家的小子比你練得用心!」、「你這點功夫,給司徒家的小鬼提鞋都不配!」都是經常懸繞耳際的話語,她心上早把司徒劍恩四字當成「對手」的代名詞,不打敗他總覺得對不起自己,畢竟那十年苦練可是扎扎實實,半分懈怠不得。

  打敗司徒劍恩,是這十年辛勞的最佳見證!

  不僅如此,出門前夕,她還被父親拉到母親的墓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他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將她拉拔長大,鬥劍崗一戰事關他的一世英名,絕對不可輕匆之類讓她聽得頻頻點頭瞌睡的長篇大論,更是讓她不得不當場發下豪語,不得勝勢不歸還……

  這下好了,要是那個庸醫沒辦法給她祛毒,她可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瞧藥君那個不大牢靠的模樣,她實在樂觀不起來。

  想到這兒,杜金芸不禁痛罵出聲。

  「好你個司徒劍恩,就算我杜金芸會死,也要拖你做墊背!」

  *      *      *      *      *        *      

  隔壁房中,藥君像有感應似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嗯?是誰在想我?」

  搔了搔頭,藥君停筆:「不會是芸妹妹在罵我吧?」

  可謂料事如神。

  藥君花了一個時辰,撰寫出給杜金芸解毒的藥方。

  中了吹心之毒的人,十個有九個是當場死亡,據藥君所知,唯一例外的那一個就是杜金芸。

  萬嶸製作吹心的目的是殺人,一旦出手,必定不留活口,不可能耗費功夫特地研發解藥。因此,什麼才是正確的解毒之方,天下無人知道,就算是萬嶸的人,恐怕也不知所以。

  不過,藥君畢竟是藥君。

  武林人士明知藥君愛在他們身上開藥草試驗場,卻還前仆後繼地請他動手施救的原因之一,正是他那連其師藥師王亦甘拜下風的解毒天賦。

  可以這麼說:天下沒有藥君解不開的毒。

  ——只有配不出的解藥而已。

  燭光之下,藥君對著白紙黑宇頻頻歎氣。

  「哎喲,這世界這麼廣大,怎麼這該死的藥引卻只生長在一個地方,偏偏此處還是我不能涉足的禁地?」

  傍晚知悉杜金芸的身份之後,藥君對她的態度有了極大的轉變,原先海整她一頓的念頭頓時消逝無蹤。

  這幾年來,自己早已將過去的生活拋在腦後,有了自己的天地,海闊天空,任他遨遊。可杜金芸卻沒有這般幸運,仍在那兩個老頑固圈出的天空下過著目標明確卻範圍狹隘的日子。

  性命要緊,所以他不能表明身份,當面致歉。

  至少,要好好幫她祛盡體內之毒,還她一個健康的身體。

  「曼陀珂……唔,我再想想,說下定在其它地方也有生長。」

  藥君抱著頭,把腦海中的各式藥經醫書全翻了一遍。

  「嗚哇,怎麼想都只想得到那條記載,這不是沒望了嗎?」

  心煩意亂中,藥君來到窗邊,打開窗戶。

  給帶著凍氣的夜風一吹,藥君連忙閉緊窗戶,連罵自己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只是,這次是麻煩自己找上了他。

  自從遇上那個擺明在額頭上寫著麻煩二字的少女,他就無法脫身了。

  事實證明,杜金芸不但是個麻煩,更可能成為他的死因!

  「……天劍峰嗎?」藥君逸出不知是今夜第幾次歎息:「不必杜金芸動手,我這顆腦袋只怕也保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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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6: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第二天,是個適宜出門的好天氣。

  雖然寒冷依舊,太陽倒很給面子地露了臉,起碼下再冷得逼體生寒。

  上路前,藥君特地到鎮上的藥鋪買了些藥材,以備路上不時之需。

  「咦?這藥箱藥簍怎麼變輕了許多?」

  杜金芸一背起昨晚擱下的全副配備,便怪叫了起來。

  「是錯覺吧。」藥君裝作無心。

  「不不不,是真的!」杜金芸當場身輕如燕地繞了一圈,回頭對藥君喊著:「你瞧,我昨天連走動都嫌累,今天卻好像沒背什麼似的!」

  「也許是你的適應力特別好,才一天工夫就習慣這種重量也不一定。」藥君領頭走出客棧。

  「是這樣嗎?」杜金芸步履輕快地跟上。

  「看來想必是因為你的底子足、內勁強,才能舉重若輕,真真教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貧弱文人佩服啊!」

  「嘿嘿,也沒什麼啦!」

  「要是我有女俠你十分之一的體力……」

  「呵呵,以後有什麼需要力氣的事,就讓我來做好了。」

  事實擺在眼前,杜金芸當之無愧地將這盅迷湯全盤收下。

  藥君暗暗擦汗,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氣替她「減重」。

  也是自作自受吧!誰教他臨行前,在後院挑了好些石塊塞進箱簍下墊底,存心讓有眼無珠膽敢誤將神醫認作庸醫的杜金芸吃點苦頭。

  結果,連他自己都深受其害!

  昨夜下決心好生醫治杜金芸之後,藥君費了多少心思,為的就是將杜金芸房中的藥箱藥簍撥亂反正,還它們原先輕便的面貌。

  可這杜金芸卻一步不出房門!

  總不能讓他依禮叩門,嚷句:「姑娘,請讓我進門,把箱子簍子裡的大石塊拿出來,也省得你一場好背。」

  不被杜金芸亂刀砍死的機會實在是小了點。

  藥君絞盡腦汁的結果,終於在樓下吃早餐時,用尿遁之招當作幌子,悄悄溜進杜金芸房中,快手快腳地把那些份量沉得驚人的石塊搬到走廊上。

  對,他也只有搬到走廊的力氣而已。

  而且,因為怕被發現,藥君搬得有點太快了。

  這絕對不是天良發現,而是自不量力。

  而這自不量力的下場則是——

  一下小心被門檻絆到,手上石塊隆重砸下,現世報當場降臨在他的右腳上。

  所以,當杜金芸久候藥君不至,逕自回房,她看到的是:藥君俊目含淚,可憐兮兮地捧著腳掌,跌坐在她門前低聲咒罵。

  面對杜金芸的關切,藥君淒然無語。

  他能說什麼?

  自作孽不可活啊!

  「喂!不走快一點,我要丟下你嘍!」

  遠處,杜金芸充滿活力的聲音悠悠傳來。

  雖然背了一堆藥箱藥簍,杜金芸依然健步如飛,轉眼間已到路頭了。

  反觀昨日優閒散漫的藥君——

  「真有精神哪!唉唉。」

  藥君三聲無奈,提起火辣狠痛的右腳,一跛一跛地勉強開步。

  *      *      *      *      *        *      

  「你真的不要緊嗎?」

  涼亭中,杜金芸關心地望著藥君。

  藥君明明坐在石椅上休息,額上汗珠卻是涔涔而下。

  連露水都會結霜的冷天氣中,他竟然汗流不止?

  就是不通醫理的杜金芸,也看出不對勁來了。

  「我沒事,只是腳痛罷了。」藥君苦笑。

  「你不是上藥了嗎?」

  「沒那麼快好,要幾天時間。」

  藥是上了,卻不是稱手的藥物,珍貴藥材早在村裡就給杜金芸泡光了,臨時在藥鋪裡補的,別說配不出什麼靈藥,拿來應付尋常頭疼腹痛罷了。

  想藥到傷除?等著吧!

  杜金芸聽藥君這麼說,臉上露出猶疑的神色。

  這點腳痛都醫不好,能期待他給自己解毒嗎?

  此情此景,藥君也不能怪她懷疑自己的能力,只好說道:

  「你要去找其他大夫,我絕不攔你。」

  雖然藥君自信,天底下能化解吹心之毒的只有自己,如果杜金芸不信任他,憑她那雖中吹心卻不死不殘的深厚福緣,說不定會另遇機緣,逢凶化吉……

  「不行。」杜金芸大搖其頭。

  「你信任我嗎?」藥君難免吃驚。

  「不信。」這回,杜金芸的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那你幹嘛不走?」藥君的臉有點綠了。

  「你右腳受傷,路都走不好了,我這一撒手,這些藥箱藥簍一加在你身上,不把你壓垮才怪。就連我都要背上一天,才習慣得了這麼沉重的重量,你哪有辦法應付?」

  藥君一聽,杜金芸竟然是因為同情他,才不願袖手而去。

  這個新的認識,讓藥君感動之餘,也是感歎連連。

  「你解毒要緊,不用理會我。」藥君掏出昨夜寫下的藥方,遞給杜金芸:「這是吹心的解法,你拿著它去找大夫,請人給你配藥。」

  杜金芸只看一眼,便收進懷中。

  「你既然有解法,為什麼不在剛才的藥鋪替我抓藥?」

  「我正要告訴你,這藥方中有一味必備藥引,別的地方買不到,你必須親自去採,等採到了它,再去藥鋪配藥。」

  「什麼東西這麼稀奇?」

  「那是株名叫曼陀珂的毒草,草色偏紫,摘采的時候必須格外小心,先在手上塗滿避毒藥膏——這我等下會一起給你,然後綁上三層纏布,避免露出肌膚。摘曼陀珂時,千萬別連根拔起,一拔它會毒性大增,只要割下中間三寸的精華部分,這便大功告成。」

  「那你更該與我同行了。」杜金芸又搖起頭來。

  「有必要嗎?解法都給你了。」

  「摘那什麼曼陀河的手續這麼麻煩,當然得由你去摘。就是要我動手,你也得守在一邊,否則我一個不小心中了毒,沒人立刻施救,我毒上加毒,不死也去半條命。不行,你得和我一道走。」

  藥君不禁微笑:「說來說去,你還是放心不下我。」

  「這種眼角閃著淚光,蹲在房門前半晌站下起來的沒用傢伙,你說我放得下心嗎?」杜金芸亮晶晶的眸中有著揮不去的笑意:「你雖然只是個庸醫,這種非常時候,我也只好勉強湊合著用了。」

  「那是因為我的腳痛得很哪……」

  被杜金芸左一句沒用右一句庸醫地搶白,要是平常的藥君,腦袋裡早已大轉整人毒計,杜金芸的前途自是烏雲密佈,但此刻的他卻一反常態地安靜,心中有股暖意緩緩擴散開來。

  有多久沒有人這樣關心他了?

  很久了吧!久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所以嘍,你還是乖乖陪我去採那個曼陀河吧!」

  「拜託,是曼陀珂,別亂取名字。」

  「管它叫什麼,有效的話是救命仙草,要是沒效,我就把它們砍得精光,省得毒到其他人!」

  「那可不容易啊。」

  劍神的警覺性一向很強,有人私上天劍峰,他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出來,更別提杜金芸在後山大砍特砍曼陀珂。

  「這曼陀珂我們要上哪兒去採?」

  「天劍峰。」

  「啥?」杜金芸跳了起來。

  「別瞪我。」藥君輕歎:「要是有其它選擇,我也不想去那裡。」

  杜金芸心中有事,沒有注意到藥君的語病。

  與江湖無緣的大夫,為何怕上天劍峰?

  劍神從來就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要這個樣子上天劍峰,我死都不要!」

  不自覺中讓揭穿良機從手中溜過,杜金芸只是一個勁怒喊著,瞪著藥君的神情之惡劣,好像藥君欠了她幾百萬兩銀子不還似的。

  「有我的清風洗心丸抑製毒性,你的功力完全不受影響,出手對敵時絕不成問題。」藥君以為她在意的是這個。

  杜金芸瞥了藥君一眼,彷彿他是個瘋子。

  「哈!誰管這個?重要的是,我死也不能向司徒劍恩低頭求藥!」

  「呃……這也不代表你向司徒劍恩低頭吧?」藥君可以拍胸脯保證,司徒劍恩絕對不在天劍峰之上。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這一上山,劍神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我們第一個就瞞不過他。緊接著他那混球兒子就會跳出來,意氣飛揚地站在高處俯視我們,當著我的面冷笑:『中了毒還需要我家的藥草加以救治,刀王之女不過如此!』天呀!那是多麼丟臉的場面!」

  杜金芸說得激動不已,藥君則是頻頻搖頭。

  司徒劍恩在杜金芸腦中到底是什麼模樣,藥君已猜出個十之八九。

  可真是徹頭徹尾的敵對意識啊!

  「那麼,你想怎麼做?」

  「你是庸醫,所以你只知道天劍峰上有曼陀珂。我們去找幾個真正高明的大夫,一定可以打聽出更多消息!」杜金芸樂觀地說。

  「是是是,你怎麼說怎麼對,我們這就去找真正的好大夫吧。」

  又被喊了一次!藥君愈來愈覺得自己真是個庸醫了。

  「你也別急,瞧你年紀輕輕,從今以後努力學習,十年八年後未必不是一個名滿天下的名醫。」

  杜金芸竟安慰起藥君來。

  藥君哭笑不得。身為天下第一神醫藥師王的徒弟,人家總是稱讚他青出於藍,成就遠遠超過其師,只有杜金芸把他當路邊草來踩。

  「休息夠了嗎?我們走吧!」

  「唉,夠了夠了……」

  藥君隨著杜金芸走出涼亭之際,並未注意到遠處的大樹之下,一對精亮的眼睛正密切注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杜金芸原本就是瞻前不顧後的粗心性子,渾沒在意自己受到監視。

  藥君只是個大夫,就更不用說了。

  於是,那對不含好意的目光直直追著杜金芸纖細窈窕的身影,在看見一旁的藥君之時,更是詭異地閃爍了起來。

  *      *      *      *      *        *      

  「唔,我忍不住想問一句……」藥君小心翼翼地開口。

  「有話就說!」杜金芸的心情明顯欠佳。

  「那我就直說了。你不覺得我們好像迷路了嗎?」

  「廢話!這還用你講?」

  「兩個時辰前經過的那個雙叉路口,似乎該往右走才對。」

  「抱歉得很!我這個笨蛋竟然堅持走左邊這條!」

  「道歉也於事無補,還是想辦法找出路吧。」

  「你比較有方向感,你來找。」既然歉也道了,責任也扛了下來,剩下的可就不在杜金芸的承擔範圍之內了。

  「我嗎?呃……」

  藥君環顧四周。

  四下林木環繞蟲聲唧唧,來時路不知何時已被叢林雜車隱沒,兩人發現的時候,早已身處荒山絕徑中。

  這,絕不尋常。

  「你有學過五行遁甲、奇門之術嗎?」

  「沒有。」杜金芸的臉色凝重了起來:「難道我們……」

  「恐怕是無意中踏人人家擺好的陣勢了。」

  「是什麼人要對付我們?」

  「你剛剛步入江湖,不大可能樹敵,我一個閒雲野鶴的流浪大夫,更沒道理招蜂引蝶,八成是我們誤打誤撞,不小心闖入人家早就排好的陣勢吧。」

  「那我們該怎麼辦?」

  「看看情形再說。」

  才幾句話的工夫,兩人週遭已由薄霧跳為中霧一轉而成濃霧。

  杜金芸這下可急了。

  自己是不是在路上無意中撞了邪,還是沾上了什麼霉氣?怎麼各種倒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在她身上?

  被司徒劍恩放鴿子已經夠讓她嘔上好幾天了,還中了難解之毒;中毒也還罷了,反正手上有瞭解方,恢復健康指日可待。偏偏老天爺竟嫌她不夠倒楣,讓她連走個路都會迷路!

  迷路只是小事,一頭闖進人家排好的奇行陣勢才要命!

  在家中常聽父親談論天下事,杜金芸雖然沒有真正涉獵奇門陣法,卻也並非一無所知。

  縱使是一名天下無敵、刀槍不入的武功高手,倘若身陷險陣,也只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分。

  眼見濃霧迅速包圍上來,自己和藥君身陷其中,除了束手無策地坐以待斃,杜金芸委實看不出有何轉機。

  想到藥君,杜金芸往身旁瞧去。

  霧中,藥君清朗俊秀的側臉顯得有點朦朧,但臉上的茫然無助卻相當明顯。

  杜金芸心中一緊。

  這回,可是自己連累了他啊!

  這種時候,說抱歉已無濟於事,杜金芸乾脆伸出手去握藥君的手。心頭歉疚之餘,觸手一片冰涼,原來藥君的體溫比常人要低許多,此刻卻帶給杜金芸莫名的安心感受。

  「我們別失散了,霧茫茫的,我可找不到你。」

  也許是心定了點,杜金芸說話的聲音也柔和許多。

  身處危難之中,旁邊有個人陪著,多少安撫了杜金芸焦躁不安的情緒,即使是平常沒啥用的藥君,此時也順眼順心多了。

  幸好……幸好有他在身邊……

  可惜的是,杜金芸難得顯露的溫言軟語,與微漾在空氣中淡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出的情愫,藥君統統沒有注意到。

  因為他是藥君。

  熟悉藥君的人都知道,藥君有個就連藥師王都嘖嘖稱奇的神奇本領。

  只要遇上珍奇的藥草藥果,不管那草啊果啊長在任何人類看不到的地方,譬如絕壁細縫或大漢石隙之類肉眼難見的場所,還是會被藥君那雙天縱英明的利眼準確無誤地發掘出來。 

  藥師王就曾在眾徒面前撫鬚笑道:「藥君一旦碰上珍奇草藥,就連孫悟空的火眼金睛都比不過他呀!」

  然而,藥君這被一干師兄弟羨慕不已的本事,只對藥草有效,擺個斗大的金元寶在藥君腳下,他只會視而不見地踩過去。

  所以說,就算是身為高手、較常人更耳聰目明數倍有餘的杜金芸,在這片濃霧之中,也是伸手不見五指,必須牽著藥君的手,否則便會失去他的位置。

  藥君可就不一樣了。

  片刻前,藥君那對突然流光閃爍的黑眸,便一眨也下眨地盯在地上某處。

  那是——

  有仙草之稱的「君須憐我」!

  四年前,他機緣巧合下摘到一株「君須憐我」,只這麼一株堪稱百年難遇的珍奇藥草,就製出一百五十粒清風洗心丸。

  藥君正心痛手邊的清風洗心丸,被杜金芸與受她波及的村民們消耗到只剩二十粒不到,眼前竟然再度出現「君須憐我」。

  還不是一株,觸目所及就有四株。

  若順著藥草生長之勢走去,不知還會碰上多少!

  藥君被喜悅淹沒的心早已唱起歌來。

  事實上,杜金芸眼中藥君那所謂「茫然」、「無助」的神色,只是曲解了他因狂喜而驚呆的傻樣罷了。

  「君須憐我……君須憐我……」

  藥君喃喃自語著,掙開杜金芸的手,筆直朝藥草走去。

  身後,杜金芸倒愣住了。

  這傢伙嘴裡在念些什麼?要自己憐惜他?

  「藥君!不要亂跑啊!我們不知道這個陣勢會有什麼樣的變化,還是待在原地比較好!」杜金芸回神,著急大喊。 

  「君須憐我……君須憐我……」

  回答杜金芸的,仍舊是那像在作夢的囈語。

  聽到聲音漸行漸遠,杜金芸一跺腳,拔腿追了上去。

  那個不知死活的笨蛋!

  等追上他,看她會不會用拳頭好好「憐」他一頓!

  *      *      *      *      *        *      

  世上競有如此幸運之事!

  藥君喜不自勝地摘下第六株君須憐我,輕手輕腳地放進囊中。

  每摘一株,他就覺得自己長年的美夢又實現了一個,口中也會下由自主地輕輕念著:「君須憐我……」

  君須憐我不僅是清風洗心丸的必要成分,有了它,許多傳說中的仙方良藥都有可能重現於世!

  加上他旺盛的研究精神,要開發仙丹妙藥,絕對不是夢想!

  濃濃大霧中,藥君絲毫未受影響,腳步輕快地往前行。

  呵呵!天底下恐怕找不出比他更車福的人了。

  人在狂喜之中,時常會忘記自己的處境。

  不消說,藥君忘了自己正身陷險陣。

  既然連迫切的危機都記不得了,那點自己搬石頭砸出來的腳傷,當然也從藥君的腦海中徹底消失。

  雖然把腳傷置諸腦後,一心一意追逐仙草,可稱為醫者敬業的表現。然而,把同時遭困的夥伴忘得一乾二淨,可得小心遭到天譴……

  「好你個混蛋!竟敢拋下我?」

  一記鐵拳夾帶風雷之勢,落在正要蹲下採藥的藥君背上。

  武林高手跟文弱大夫的差別立刻出來了。

  這記在杜金芸看來只是輕微警告的一拳,卻讓藥君不多不少吃了個狗吃屎,失去平衡的身子更是往前翻了過去。

  「嗚哇!」

  藥君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很不雅觀地從山坡上一滾而下。

  濃霧遮擋住杜金芸的視線,杜金芸看不見藥君,卻聽出事情下妙。

  天啊!這裡是山頭?!

  情急下,她一把摔開身上的藥箱藥簍,憑著聽聲辨位的功夫,飛撲向藥君的所在位置,伸臂護住他的頭頸,抱著他一同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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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6: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痛痛痛!

  藥君才剛睜開眼皮,便有種想扯開嗓門哀號的衝動。

  渾身上下無一不痛,但藥君稍一定神,察覺自己並無大礙,只是一時衝撞,血氣翻滾,並未傷及筋骨。

  眼下沒有君須憐我佔據藥君的心神,藥君的神智登時清明了起來。

  首先回復正常的,是他那劇烈的腳痛。

  少了令他神魂顛倒的仙草,痛覺也就回來了。

  此時,藥君終於想起他們失陷於迷霧奇陣的事實。

  接著,他發現有個可疑的重量枕在自己胸前。

  抬頭一看,才知道自己正成個大字形仰躺在溪澗之中。

  而杜金芸卻像株伸展性絕佳的籐蔓,手腳密密纏著他的肢體,螓首垂在他胸前,正自昏迷不醒。 

  藥君一頓,前因後果登時瞭然於胸。

  八成是杜金芸護著他,他才沒有受到重傷。

  冰天雪地裡,幾乎結凍的溪水不斷沖刷著身體,藥君不禁冷得牙關打戰,偏偏手腳被杜金芸牢牢扣住,動彈不得,別說起身脫困,連抬個頭都勉勉強強,只好仰賴嘴巴了。

  「杜姑娘,醒醒啊!」

  喊了半天,沒有動靜。

  藥君的一顆心差點提到喉頭。

  難道她受了重傷?

  「芸妹妹,你還好吧?回話啊!」

  情急下,藥君竟呼出不該由他叫喚的暱稱。

  這個稱呼意外地穿過杜金芸的意識,喚醒了她。

  敏捷地撐起身體,杜金芸疑惑地望著身下的藥君。

  「你喊我什麼?」

  「呃……我看你遲遲不醒,心中一時著急,才會大呼小叫,要是嚇到你,那我道歉。」藥君心頭急跳,這下他該如何自圓其說?

  「我沒事。」杜金芸非常肯定:「你剛才叫我芸妹妹。」

  「是聽錯了吧?昏迷中的聽覺,多少和平常有些差距。」

  「那個聲調,那個語氣,那種叫法……很耳熟。」

  「嗯?有這回事嗎?」藥君裝傻。

  「有!你——認識我。」

  此時杜金芸雙手撐在藥君的兩側,低頭看著他,巧奪天工的俏臉距離藥君的臉不到寸許,曲線玲瓏的嬌軀緊緊貼在他身上,杜金芸身上如蘭似麝的幽香,更是曖昧地瀰漫在兩人之間。

  站在杜金芸的立場,這只是逼供,再純粹不過。

  對藥君而言,卻是一顆教人垂涎三尺的桃子送上門來,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大聲吶喊,催促他伸手摘采。

  藥君原本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否則也不會小小年紀就演出迷昏父親以斷追兵的戲碼。既然眼前有粒嬌嫩可口的櫻桃正無聲召喚他前去享用,藥君自然老實不客氣地照辦不誤。

  後果?去他的吧!

  「喂!你還沒回答——」

  未完的質問就這樣埋沒在藥君火熱的唇舌之中。

  杜金芸的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藥君在吻她?!

  雖然過去十年專注於武學之道,杜金芸對男女之事並非全然懵懂。

  家鄉的姐妹淘時常說些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杜金芸對裡面那些海角天涯、生死相隨的情節也是心生嚮往,就等打敗司徒劍恩光榮返鄉,便開始尋覓與自己一同馳騁江湖的伴侶。

  可是,眼前吻她吻得渾然忘我的男子,不是什麼仗劍豪俠的夢中情人,竟是個連藥箱藥簍都背不動的無用庸醫!

  「啪!」聲音清脆響亮。

  一怒之下,杜金芸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僅僅這麼一巴掌,藥君就被打暈了。

  「哼!活該!」杜金芸忿忿起身。「敢調戲我?你是活膩了!」

  杜金芸還想追加一腳,才發現藥君早已昏了過去。

  「就說你沒用吧!被女人一掌打暈,還有膽子起色心?找死!」

  罵完,杜金芸利劍般的目光落在藥君昏睡的俊臉上。

  躺在冰冷的溪水中大半晌,藥君的臉色已凍得發青,失去意識的身子更是簌簌發抖,眼角眉梢間競透出些許令人疼惜的可憐神氣。

  剎那間,杜金芸滿腔憤懣盡去,心中大生不忍之情。

  眼看藥君一時半刻間是醒不過來了,杜金芸只好伸手將他拉到岸上。

  拖拉間,她不忘嘀咕兩句以表不滿。

  「我就說嘛,像你這麼沒用的傢伙,我怎能放著不管?要是我真的氣得不理你了,你恐怕會是頭一個調戲婦女卻落得凍死溪中的大笨蛋啊!」

  不論過程是什麼,藥君總算是逃過被揭發身份的命運。

  現在的杜金芸,腦中只有等藥君清醒後,好好給他一頓精神教育的念頭,什麼芸妹妹之類的小插曲,早被她拋在腦後。

  以結果而論,藥君或許算是幸運的吧!

  *      *      *      *      *        *      

  「是是是,我對不起天下眾生列祖列宗古今聖人溪底魚蝦,做出這等狼心狗肺豬狗不如天打雷劈十惡不赦的壞事,罰我下輩子做牛做馬做雞做犬殺豬宰羊給你賠不是,這樣總行了吧?」藥君苦著一張臉。

  「可是你的語氣一點也不誠懇。」

  「我自己聽起來,覺得很誠懇啊。」

  藥君正處於人生中最嚴寒的第二個冬季。

  第一個,不消說,是他被父親劍神逼得險些精神崩潰,成天琢磨是要來個大義滅親,還是跳崖求死……他選擇了前者。

  那年冬天,特別寒冷。 

  現在,可也不達多讓。

  兩個時辰前,藥君好不容易悠悠醒轉,立刻被不知體恤傷患的杜金芸拉去她特地為他開的臨時講堂,對號入座。

  主題:勿以惡小而為之。 

  接著就是整整兩個時辰的思想攻擊。

  藥君這才知道,杜金芸一旦板起臉孔大講道學,還真頗有孔孟遺教的風範,禮義廉恥、知恥近乎勇之類的聖人古訓,說來竟是順口無比。

  藥君原本不當一回事,卻在餓得頭暈腦脹的不利情況下,讓杜金芸的凜凜氣勢赫赫氣魄乘虛而入,一不小心就被殺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你是真心悔悟?」杜金芸不信地問。

  「沒錯。」藥君心口不一地點頭。

  不過是個吻嘛!這麼認真做啥?

  那種姿勢、那種氣氛,不做點什麼他還算是男人嗎?

  真要拿聖人之言、千古名訓,一條條核對他的罪狀,只怕閻羅王都得為他特別加開第十九層地獄了!

  杜金芸雙手環胸,瞇眼看他。

  藥君被她打量的目光瞧得心底發毛。

  雖沒被杜金芸的一番言語感化,藥君可沒有再對她出手的膽子。

  刀王之女……絕對不是男人意亂情迷的好對象!

  「你說謊。」杜金芸靜靜開口。

  「這事真有那麼惡性重大,需要你特地把論語孟子請出來?」藥君忍不住一疊聲地抱怨起來:「我冒犯了你,你打我一掌,不就扯平了?要是不滿意,我讓你揍到消氣就是,別再折磨我了。」

  「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會不准我覓食果腹,餓得前胸貼後背,然後在一旁對我進行道德改造嗎?」

  「我怕你再這麼搞下去,遲早有一天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下知道。」杜金芸沒好氣地瞪著藥君,他以為她吃飽沒事幹,閒閒來嗑牙嗎?

  「啊?什麼事這麼嚴重?」

  「你這個人啊,明明沒本事,就該安分一點,不要一遇到漂亮小姐就失了魂,滿腦子想著調戲人家,想想也就算了,千萬別付諸行動。要知道江湖上多的是深藏不露的俠女魔女,隨便一根手指頭就能要了你的命,今天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否則來個性子烈一點的,你早就變成死屍了。」

  藥君一聽,他堂堂一代名醫競被當成無恥色狼?!

  自從救回杜金芸的那一天起,他引以為傲的頭銜就從言簡意賅的「藥君」二字,成了「百無一用是庸醫的藥君」,如今更在其間加上「無恥色狼」數語,形成前所未有的冗長長度。

  孰可忍孰不可忍,藥君怒極反笑。

  剎那間,唇邊勾起一個被武林中人懼稱為笑裡藏刀的淺淺笑容。

  杜金芸不明就裡,只覺得那微笑耀眼得令人無法呼吸。

  「你笑什麼?」

  「我對女孩子一向規規炬炬,別說從不對她們動手動腳,更是目不斜視,最是安分守禮不過。可是,今日遇上了杜姑娘,我實在是……情難自己啊!」藥君幽幽一歎,戲劇效果做出十分。

  「因為是我,你才做出那樣的舉動?」

  「正是如此。」藥君垂下眼簾,輕輕的語聲中滿是情意:「也不知是什麼樣的因緣,我一見到你便喜歡上了,方才在溪水中與你如此接近,一時間克制不住自己,才會……唉!這會兒再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了。」

  「你……」

  杜金芸張口結舌,一時競反應不過來。

  藥君喜歡自己?

  所以,他才會吻她……

  這個訊息令杜金芸吃驚之餘,心頭也微微泛起甜蜜的感受。

  沒有哪個女孩子受到異性愛慕會感到不高興,杜金芸也不例外。

  仔細想來,她對這藥君總有種放心不下的感覺,生伯自己一離去,這個不怎麼可靠的小於就會吃虧上當,心頭羈羈絆絆,怎麼也定不開來。

  就是這次的偷香事件,也是站在怕他日後挨揍送命的立場,才會苦口婆心地給他一場好勸,對他的氣憤早早便消了。

  一聽到他吐露愛意,她心中的歡悅也是遠遠多過驚詫。

  ……原來,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他了麼?

  一旁,藥君見杜金芸如他所料地大吃一驚,暗暗得意了一番。

  看在杜金芸與自家素有淵源的分上,不在她身上試驗來路不明的朱草青果,最少也得讓她煩惱一遭,撈點本回來。

  從杜金芸沿路的言語神情來看,藥君用膝蓋想都知道她對自己沒有半點意思,這番告白對她不值一屁。

  然而,杜金芸雖然粗心大意,一開口就得罪人,倒不是個會刻意傷人的女孩,此刻應該正在煩惱該怎麼委婉拒絕,才不會傷害到他吧!

  他對她的懲罰,不過就是那短暫的小小苦惱罷了。

  這,可不過分吧!

  藥君怎麼也沒有想到,杜金芸臉上的震驚只維持了一下下,下一個瞬間,嬌美的臉蛋上競浮現溫柔的笑意。

  杜金芸畢竟心思單純,一旦想通心事,也就當機立斷,連忸怩作態的小女兒隋態都很有效率地省掉。

  「原來你喜歡我,這就沒辦法了,我這回就原諒你吧。」

  語氣之自然,彷彿藥君愛上她是天底下最最理所當然的事,不須質疑,更無庸驚訝。

  這下,藥君可傻眼了。

  「若是下回你又想對我……」杜金芸一頓,秀麗白淨的面龐頓時染上淡淡紅暈,嬌美不可方物:「要事先打聲招呼才好,否則我一旦受驚,出手不分輕重,恐怕會誤傷了你。」

  語畢,杜金芸羞意上湧,不敢多看藥君,轉身就跑。

  藥君一陣頭暈,幾乎無法站定。

  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杜金芸接受了他旨在遊戲的告白?!

  這這這……

  「嘿,我抓到一隻山雞了!快來幫忙生火烤雞!」

  遠處,杜金芸手抓雉雞,含笑招手。

  是個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深陷其中的羞澀微笑。

  耀眼得讓人無法轉開視線——不忍也不能啊!

  藥君心念一轉,忽然心平氣和。 

  也許,這樣的結果也不壞。

  「這就來了!」他提步趕上。

  *      *      *      *      *        *      

  「喔,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杜金芸嚼著香噴噴的烤雞,對同樣忙著大快朵頤的藥君這麼說。

  「什麼?」

  「我把你的藥箱藥簍忘在山頭上。」

  「啥?」藥君滿口雞肉差點噴出來。

  「當時情況那麼危急,我要顧你,自然顧不了其它。」

  藥君眼前一片昏暗,雖然最貴重的君須憐我、清風洗心丸及尚待檢驗的朱草青果由他隨身攜帶,然而藥箱當中存著許多珍貴藥材,還有……

  「我的筆記!」藥君跳了起來。

  「什麼筆記?」

  「這些年來,我研究出的新藥材、新藥方、新療法,全都記載在那裡面!」扔下手中烤雞,藥君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裡?」杜金芸手忙腳亂地弄熄火堆,匆匆追上。

  「把東西拿回來。」

  「你瘋了不成?我們好不容易離開那個鬼地方,你又要自投羅網?」杜金芸情急地按住藥君的肩頭,不讓他繼續往下走。

  「那是我的研究成果、我的心血結晶,說什麼也不能放棄。」

  藥君堅決地揮開杜金芸的手,然而,憑藥君一介文人的力氣,想揮開杜金芸刻意施加力道的手,根本是癡人說夢。

  「就算你找到路回山頭,那裡一片濃霧,你怎麼找藥箱?才剛從山頭滾下,你嫌不夠驚險,還想來第二次啊?」

  杜金芸的眼中有了怒氣,這傢伙居然這麼不珍惜自己!

  藥君實在很想告訴她,要不是她那突兀的一拳,自己也不會滾下山坡。

  不過,他很聰明地選擇不說。

  「吉人自有天相,既然第一次沒事,再來個第二次也不會怎麼樣吧?」藥君在心中補上一句:只要你不跟過來,說不定我可以全身而退。

  杜金芸瞪著藥君半晌,還是讓步了。

  這小子雖然沒啥醫術可言,這分認真倒是令人欽佩。

  「去就去,你是吉人,我難道是衰人不成?要去一起去!」

  「你也要去?」

  「不行嗎?」

  「行,當然行。」

  「那就走吧!」

  被杜金芸氣勢萬千地拉著走,藥君的心底可是連聲叫苦。

  方纔,杜金芸無意中點出了真相。

  對藥君來說,她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災星哪!

  瞧瞧自從杜金芸闖入他的生命之後,他所蒙受的精神、身體以及財產上的損失有多少吧……

  簡直是多得無法計數啊!

  「你又想什麼想出神了?」

  杜金芸回頭看他,臉上有著笑意。

  自從讓藥君登上她的情郎寶座,杜金芸對藥君的眼光就不同了些。

  藥君的手無縛雞之力、醫術不精等等的缺憾,也以「文人嘛,力氣自然比較小。他又年輕,醫術不精也很正常啊,又不是一出娘胎便開始啃藥經。」之類的解釋輕輕鬆鬆一筆帶過,現在看來也不算什麼缺點。

  再往深處想想,縱使藥君跟她理想的戀人形象有段差距,可也是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算是勉強到了及格線的邊緣。

  其它的,就交給她來磨練吧!

  不是有人說,男人愈磨愈亮嘛?「我只是在想,我們落在這谷底,該怎麼爬回山頭才好?」藥君不知杜金芸心底打的主意,否則只怕不會這麼平靜。

  「待我看來。」杜金芸左右張望一番。

  後有溪流蜿蜒,前有綠草如茵,四周群山環繞,好一副天然景觀。

  不過,好像缺了點什麼?

  「怎麼沒看到往上的路……呃?」

  「這就是問題所在。」藥君歎道。

  「那我們該怎麼上去?」

  「好問題。」

  「這裡斜坡陡峭,順著掉下時的路線往回爬是行不通的……」杜金芸眼珠一轉,擊掌大聲說道:「有了!」

  「不成!」藥君反對的聲音比她還大。

  「你知道我想的法子是什麼嗎?」

  「還會是什麼?不就是你這位能飛天遁地的女俠客攬著我飛上山頭麼?」藥君用力搖頭:「我反對,我堅決反對。」

  不是他瞧不起杜金芸的能耐,身為刀王之女,又下了十年功夫苦練,資質努力樣樣不缺,武功高強自足無庸置疑。

  可是,回顧一下他們在一起的短暫歷史吧——

  好不容易得到君須憐我,他可不想壯志未酬身先死啊!

  「你不用擔心,不是我要誇口,我的輕功很好的,帶你上山絕不成問題,你只要閉上眼睛,一眨眼工夫就到山頭了。」

  杜金芸沒有察覺到自己正是散播霉氣的種子,一心想要勸服藥君。

  藥君望著杜金芸,後者清澈如水的眸子閃著期待。

  對著這麼雙動人的眼,要說「不」,實在很難。

  「好吧,我這條小命就交給你了。」藥君吞吞口水,認了。

  「放心啦,我用身家性命擔保,絕對不會有事的!」

  杜金芸笑呵呵的,終於有機會將功贖罪了。

  從迷路到滾落山坡,猛然一想,好像全是她的緣故哪!

  「你怕高嗎?」

  「還好。」

  「那就好,我們走!」

  杜金芸一手放在藥君腰後,穩穩提氣而起。

  風聲在耳邊呼嘯著,藥君發現自己正隨著杜金芸騰雲駕霧般往山頭飛去,杜金芸偶爾落地一點,又遠遠飛出數丈。 

  這趟上坡之路並沒有多遠,就在霧氣瀰漫的山頭已近在咫尺之際,杜金芸落地準備找最後的踏足點……

  這一點,卻點出藥君的惡夢來。

  只見草皮被杜金芸的纖纖玉足這麼一點,整個地面登時土崩瓦解,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來。

  杜金芸大驚,身形一滯,眼見就要掉進洞中,硬是提氣飛越,身子往洞旁草地急墜而去,千鈞一髮間避開落入陷阱的命運。

  這件小插曲原該到底為止。

  然而,藥君懷裡原本收得好好的藥囊,卻好死不死挑在這種時候掉了出來,還直直落進那突然冒出的大洞之中。

  君須憐我!

  在理智運作前,藥君的身體己先做出反應。

  八年前,父親苦苦逼自己練就的輕功心法倏地湧回腦海……

  藥君縱身一躍,在半空中險險抓住飛舞的藥囊,身子卻抵不住下落的頹勢,往坑匠垂直墜下。

  往無邊無際的黑暗墜落的同時,藥君心裡想的卻是:哎呀,芸妹妹果然……果然是我的災星啊……

  杜金芸安然落地後,立刻焦急萬分地衝到洞邊,也只來得及看到藥君修長的身影迅速縮成一個小點,然後在她眼前消失。

  「你……你這個——大笨蛋!」

  罵歸罵,杜金芸銀牙一咬,瞪著那個大黑洞,擔心得直跺腳。

  「死藥君,臭藥君,你這下是拆我的招牌嗎?我誇下海口,用自己的性命保你平安無事,你卻掉下這種鬼地方……等我找到你,看我怎麼跟你算這筆帳!」

  把心一橫,杜金芸自洞口躍下,直直墜入無窮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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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藥君醒來之時,他已成了階下囚。

  藥君張目四顧,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問佈置清雅的房間。

  這是什麼地方?他不是掉進洞裡去了嗎?

  ……杜金芸呢?

  是她救了他吧!

  藥君從床上坐了起來,正想開口叫喚,房門咿呀一聲地打開了。

  「夫君,你終於醒來了!」

  一聽到這嬌滴滴的聲音,藥君登時頭皮發麻。

  這分震驚反應到身體上,他整個人從床上跌了下來。

  「哎喲,小心點啊!」

  一名容貌嬌艷的少女一個箭步便竄到藥君身邊,一雙柔若無骨的纖手狀似攙扶實則鉗制地擱在藥君的手臂上,將藥君半踐半拖地「扶」上床。

  「你你你……」藥君說不出話來,他太震驚了。

  「兩年不見,夫君不會是忘了我吧?」

  少女一口一個夫君,臉上始終掛著嬌俏可喜的笑容,可藥君見了卻是心底發涼,恨不得轉身就跑。

  「——拾音。」

  「夫君還記得我,這證明夫君一直心中有我。」被稱為拾音的少女喜動眉梢地握住藥君的手。

  藥君抽手也不是,不抽手也不是,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怎麼可能忘得了眼前這個恐怖的女魔頭?

  要不是她,他也不會被迫躲進荒村,一躲就是兩年!

  「這是你設下的陷阱?」藥君思前想後,立刻想通。

  「我怎麼捨得陷害夫君呢?」拾音笑著指了指角落的桌上地上:「我知道夫君珍惜這些,特地差人取來。」

  藥君一看,地上的是他的藥箱藥簍,桌上則是他願以性命換取的藥囊。

  走過去將裝有君須憐我的藥囊揣入懷中,藥君這才回頭看向拾音:「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呢?她也被你抓住了嗎?」

  拾音嘴角一撇,哼道:「那種女魔頭有什麼好的?夫君竟然與她結伴同行這麼些時候,我難道比不上她嗎?」

  女魔頭?杜金芸?

  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藥君想笑卻沒有笑的心情,謹慎的視線如臨大敵地對上拾音:「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邊問邊揣摩逃脫的法子。

  「我的手下在一處涼亭盯上了你跟那個妖女……夫君,你應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吧?怎麼還跟她混在一起?」

  「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倒要請教一下。」藥君反問。

  「夫君果然不知情呀,這就難怪了。那個妖女名叫栗雪,是千岌的十二門徒之一,也是我們的頭號敵人。」

  藥君眉心一蹙,杜金芸好端端的怎會被人誤認為千岌的妖女?

  千岌……那可是不比萬嶸好多少的陰狠門派啊!

  只是萬嶸以使毒見長,千岌則以媚術聞名,平日行蹤詭密,但聽說其門下之徒已有不少人練就采陽補陰的邪術。

  「你是怎麼跟千岌的人鬥上的?」藥君想多採點消息。

  「我沒有跟千岌斗的意思,是栗雪那個妖女自己踩到我家頭上!」拾音美麗的臉龐上忽然浮起散發陰寒之氣的冷笑:「她竟敢迷惑我哥哥,吸去他全身精氣與功力,害哥哥成為臥床不起的廢人,她當然必須付出代價!」

  拾音那張令人發寒的美艷笑臉,藥君看著看著,竟流下冷汗。

  同樣是如花美人,笑起來卻差這麼多!

  杜金芸的笑靨暖洋洋的,讓人瞧在眼裡,打從心底舒服;可這拾音一笑,藥君只覺得地獄裡又要多收幾個新魂,弄得他渾身下自在。

  想到杜金芸,藥君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會這麼倒楣,一出村落便被這魔頭逮個正著,不會就是因為杜金芸的緣故吧?

  「拾音,你的人是派去盯哨那個栗雪,還是專程派來找我的?」藥君忍不住好奇地問。

  「他們是被派出去找栗雪的,想不到卻發現夫君你和她走到一道,連忙快馬傳報給我知道。」 

  「……原來如此。」

  憑拾音的背景,搶在他們前頭布下陷阱,只是舉手之勞。

  那條交叉路口,不論選左選右,都躲不過拾音的嚴陣以待。

  而他,就這麼被這個大魔頭「順便」逮著了!

  藥君哀悼著自己的不幸,卻也不忘為杜金芸作一番澄清。

  「你說她是栗雪,可有證據?告訴你吧,你找錯人了,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叫做杜金芸,是名門正派的人,與千岌絕無淵源。」

  「看來妖女的媚功已經使到夫君身上了,哼,千岌的賤人就是有本事把男人迷得團團轉。」拾音冷哼一聲,隨即笑開:「不過,我不會怪夫君的,誰教我不在你身邊呢?難怪夫君會受那妖女的迷惑,現在我們團聚,也就沒事了……聖於證據麼,我當然有了。」

  「什麼證據?」藥君忍住反駁的衝動。

  笑話,這也能叫團聚?

  這門解詞釋義的功夫,的確獨步天下!

  「我的手下早已握有精確情報,說那妖女會在數天前的深夜時分經過某地點,我派人埋伏,果然等到了她。

  「你知道栗雪的容貌和她的穿著打扮嗎?」

  「身背蟬翼薄刀的絕色佳麗,不是栗雪又是誰?聽說她吸了不少高手的功力,又騙了好幾本秘笈心法,果然,我派去的幾名護法合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只好使出吹心收拾她,沒想到她命大得很,竟然碰上了你。」

  「那是巧合,杜姑娘不是栗雪。」

  「哈,還真巧啊!」

  「是真的……」

  藥君聽得頭暈。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什麼時候不好趕路,偏偏在那天晚上,走上那個被埋伏的路段,背上還背著一柄讓人將懷疑轉為確信的飛燕刀!

  「看不出來這妖女對你倒是挺好的,居然追著你跳下大洞!哼,掉到佈滿軟筋散的洞底,哪裡討得了好去?幸虧她自己先跌暈了,倒省了我們下少功夫。」拾音酸酸地說。

  「她也跳下來了?」

  藥君愣住的同時,心中一片痛惜。

  她怎能如此莽撞,就這麼跳下來?

  ……是為了他麼?

  真是個傻瓜……

  「誰知道栗雪在轉什麼主意?千岌的妖女們是出了名的奸詐狡猾。」拾音大概忘了,自己在江湖中的聲譽比栗雪高明不到哪兒去。

  拾音忘了無所謂,藥君記得就好。

  藥君的腦海中迅速轉過七八個念頭,每一個都有機會讓自己脫身。

  不過,首要問題是——

  「你把她怎麼樣了?」

  「綁起來關著呢。我要把她押回家去,在哥哥面前折騰到死,一刀刀把那雪白的皮膚慢慢割下,直到她成為一個沒有皮膚的血人兒,再把她的指甲、頭髮、牙齒、四肢一一拔去……」

  拾音說著這些可怖的言語,面不改色。

  藥君卻聽下下去。

  「夠了,聽得我都想吐了。」藥君躺平身子,閉上眼睛。

  「夫君放心,我只對別人狠毒,對你,拾音永遠是這般溫柔。」拾音輕輕在他額上落下一吻,轉身出房。

  藥君睜開眼,望著關閉的房門,心中思緒翻騰,久久無法平靜。

  拾音的話迴盪在他耳中,那些血淋淋的景象令他驚恐不已。

  為杜金芸驚懼的心情,遠超出對自己命運的不安。

  杜金芸武功雖高,卻是初入江湖,沒有一點知名度,唯一能為她證實身份的刀王又遠在神刀山莊,遠水救不了近火,眼下想解開誤會,只有拖延到去與拾音的兄長當面對質。

  怕只怕那殘忍成性的拾音,在半途會耐不住對杜金芸痛下毒手。

  對拾音來說,僅僅是打發時間的「小遊戲」,在正常人眼中,可是生不如死的煉獄!

  「怎能由那魔女亂來呢?」

  喃喃細語中,有的只是堅定的意念。

  閉上眼,藥君開始籌思對策。

  *      *      *      *      *        *      

  「不愧是千岌的妖女,長得真夠漂亮的!好想摸一把呀。」

  杜金芸恢復意識時,耳邊充塞著許許多多的雜音。

  其中,最吸引她的注意力的,就是這帶著淫邪意味的一句話。

  帶著十成警戒張開眼睛,杜金芸四下一掃,立即辨別出自己正處於相當不利的情勢之中。

  第一,她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但雙手被綁縛於身後,從那觸感看來,綁住她的是挺粗的麻繩……不過,她有繃斷它的信心,小事一樁。

  第二,眼前有四個粗壯莽漢,正以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猥褻目光瞧著她,並三不五時發出難聽的淫笑聲……哼哼,等會兒這些傢伙就要結伙去領地獄的號碼牌,暫且按下也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藥君上哪兒去了?

  另一方面,見杜金芸醒轉,四名大漢一擁而上。  

  「喔哦,我們的栗大美人清醒了。」

  「中了軟筋散,你想必是全身發軟,沒有半分力氣吧?」

  「上次你中了吹心,居然不死,真命大啊!」

  「不過,這回還是栽在我們手上。中了軟筋散,至少會喪失抵抗力氣三四天,瞧你這回還能飛上天去嗎?」

  任由四人胡言亂語,杜金芸神色不變,沒有開口的意思。

  他們在說什麼?什麼軟筋散?

  可是她氣血通暢,全身上下再正常不過。

  杜金芸不知道的是,這軟筋散只對習武之人才有效,而她每日吞服一粒清風洗心丸,那清風洗心丸是由君須憐我製成,連聖毒吹心都會被它抑制住,何況這區區軟筋散?

  因此,在洞底雖被軟筋散入侵,杜金芸只是暫時昏迷,體內殘留的清風洗心丸的成分卻自動為她清血,到了此時,早已清個乾淨。

  「聽說千岌門人都練有獨步武林的媚術,可以讓男人欲仙欲死,不知是真是假?」其中一名大漢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你要是不怕死,就試試看吧!」第二人嘲笑著說。

  「是啊,想想大少爺吧!那麼強壯英武的一個人,只和這妖女在一起四五天,全身精氣就被吸個精光。」

  「拾音小姐特別吩咐,不准我們動這妖女,你們是忘了嗎?違抗拾音小姐的後果,你們誰擔待得起?」第四人接著說道。

  四人同時靜默,不約而同想起這位美艷主子的毒辣手段。

  一邊,杜金芸安靜是安靜,心底可是氣翻了。

  這些人是怎麼一回事?

  一口一個妖女不說,一會兒說她身懷絕世媚功,一會兒說她吸取男人的精氣,片刻前色迷迷地盯著她口水直流,一轉眼間卻個個臉色發青,連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莫非是腦袋有問題?

  不想再與這些瘋子糾纏下去,杜金芸直截了當問道:

  「你們把藥君怎麼了?」

  「我們哪敢對他怎麼樣?誰敢傷藥君一根寒毛,那個人早被千刀萬剮了。」其中一人一說,其他人紛紛轟笑。

  杜金芸聽得一頭霧水,敢情藥君認識這些怪人?

  「那他人呢?也被你們關起來了嗎?」

  「他現在正在溫柔鄉里享受呢!瞧拾音小姐高興的模樣,兩年來頭一遭吧!為了尋找藥君,拾音小姐花了不少功夫哩。」

  「這是什麼意思?」杜金芸蹙眉。

  「意思是,我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拐到藥君替你解毒,他可是拾音小姐的丈夫,既然回到拾音小姐身邊,也就沒你的事了。」

  「啥?藥君有妻室?!」

  這一驚非同小可,若非受制於繩索,杜金芸早就跳起來了。

  「有福得到拾音小姐的垂青,量藥君是插翅也難飛啊!」

  發話的這名大漢對藥君頗多同情。

  然而,此人的言下之意,盛怒中的杜金芸根本聽下出來。

  好哇!這個藥君,有了妻子還敢招惹她?

  什麼對她一見鍾情、面對她情難自已,全是屁話!

  怒火燃燒下,杜金芸雙手一掙,麻繩登時化為粉塵,俏無聲息落到地面。

  「拾音小姐對這藥君畢竟與對其他人不同,對藥君總是細聲細氣的,體貼關懷得不得了,就算藥君不告而別,還是一片癡心,整整找了他兩年。」

  「是啊,真是令人感動。」

  四人不知大難臨頭,兀自說得興起。

  片刻後,地上會多出四具被打昏的龐大身軀,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杜金芸一步步定向房門,眸中蘊含風暴。

  敢調戲她於先,玩弄她於後——

  拿命來賠吧!

  *      *      *      *      *        *      

  「夫君,我給你送參茶來了。」

  拾音推門而入。

  藥君原先正在閉目養神,在腦中不斷演練定好的計畫,一見拾音進門,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從這一刻起,每一句話、每個動作,都不能出差錯。

  「有勞你費心了。」藥君揉揉眼皮,故作疲乏之態。

  「我總是一心為夫君著想的。」

  拾音略驚,藥君會謝她?

  那個從初次見面就對她避之有若蛇蠍的藥君?

  是否其中有詐?

  拾音可是萬嶸的掌門千金,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下成長,心眼比常人不知多出幾倍,就是面對心上人,這分長年培養出的深沉心機也會自動運行。

  藥君焉能不知想騙過拾音,就得拿出壓箱本領。

  「你對我好,我心裡是明白的,既然怎麼也逃不開,不如坦然接受。」揚起淡淡輕笑,弧度淺得乍看下只是輕扯嘴角。

  這一笑,轉瞬即逝,淺嘗輒止。

  看的人卻真真正正地當場呆掉。

  他……他是真的對她笑了!拾音昏昏地想。

  「既然夫君接受我的心思,就請接受這杯茶,以後再也不可不告而別。」畢竟是萬嶸的大小姐,拾音收拾心神,將參茶端給藥君。

  藥君伸手接過,逕自下床,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空茶杯,將拾音端給他的參茶倒了一半進去,再把那杯茶遞到拾音面前。

  接著,臉上漾起溫暖柔和的微笑,那張俊俏明朗的面孔變得更加動人,讓人忍不住心安、忍不住喜歡、忍不住跟著笑出來。

  「你的手段,我領教多了,這杯茶裡有什麼,你我心知肚明。既是同心,應該一人一半,你說是嗎?」

  這,才是藥君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千金一笑。

  也就因為藥君笑起來太容易害人上當,那些求藥前明知他笑裡藏刀而提高警覺的武林客,在看到藥君微笑時,仍是不由自主失了魂,等回過神來,自己已迷迷糊糊喝下不明藥汁,鄭重成為藥君不知第幾座的人體試驗場。

  這回,藥君對上拾音,更是不敢輕匆。

  拾音的心思自然是機敏無雙的,可眼前的情勢委實看不出凶險。

  藥君不過是要求與她平分她端來的「參茶」罷了。

  加上那個令她無法思考的粲然微笑……

  「夫君要我喝,拾音當然從命。」

  拾音伸手接過藥君端給她的茶杯,與藥君手上的茶杯輕輕對碰,一仰而盡。

  藥君將自己那杯喝光後,不由得搖頭歎息。

  「嘖,『相思無盡』?不是我愛說教,戀愛不是這麼個談法吧!」

  「對你這麼個頑固的人,也只能這麼個談法了。」拾音莞然一笑:「怎麼樣?有效嗎?」

  「中了你這『相思無盡』,每個月得從你那兒拿一次解藥,對你口口聲聲說的夫君下這種毒,真是好心腸啊!」

  「你可是藥君,為了你,我特地加重藥劑,增添藥性變化。」

  「遺憾的是,對我產生不了作用。」

  藥君一說完,拾音揚聲大笑。

  這不像她個人風格的笑法,立刻引起藥君的密切注意。

  「哈哈,我就知道對你沒用,你是藥君嘛!果然沒錯,我不管調製出什麼毒藥,都會被你化解哩!呵呵呵,這才是我看上的男人。」

  拾音咯咯笑著,臉蛋發紅,毫無來由地感到興奮與歡悅,櫻桃小口一張,競沒頭沒腦地唱起山歌來。

  此時,藥君已退到一旁,一雙黑亮的瞳眸認真地觀察她。

  要不了多久,極度興奮的拾音開始手舞足蹈,在房中一圈圈地轉著舞著,臉上帶著誇張的笑容,看樣子頗是自得其樂。

  「原來這朱草用在人的身上,會產生強烈興奮悅樂的效果,要是用在那些為鬱症所苦的病人身上,說不定會有不錯的療效……下過,連體質習慣毒物的拾音都有這麼強烈的反應,日後用藥可得小心斟酌。」

  自言自語中,藥君忙著做觀察記錄。

  拜良好的試驗體所賜,「藥君藥方測本」再添新篇。

  「所以呀,不要隨便喝人家給你的東西,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哪。」

  藥君字字發自真心的警世箴言,得到的回應是——

  滿屋歡悅的歌聲,與一室的翩翩舞影。

  *      *      *      *      *        *      

  那個該死的渾帳,下十八層地獄去吧!

  這是杜金芸在敲昏第二十六人時,腦中的想法。

  衝出囚房後,杜金芸且戰且定,沿途人體砰砰倒地之聲不絕於耳。

  走著打著,杜金芸忽然想通了。

  想必是那位正妻發現丈夫不忠,女人嘛,對心愛的人總是特別心軟,便把一切罪過都推到她頭上,硬是給她安上妖女的名頭。

  ……藥君啊藥君,你不但害我變成介入家庭的第三者,還對我一清如水的名譽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哼哼哼……

  「你……你問藥君?他和拾音小姐在對面左手邊那問房裡。」被杜金芸抓來盤問的小嘍囉驚恐地指出方向。

  當杜金芸含怒帶煞的手放上緊掩的房門,藥君英年早逝的命運可以說是已經百分之百確定了。

  房門才剛被推開一小半,杜金芸尚未看清房中佈置,倒先被藥君急吼吼的嚷嚷聲嚇了一大跳。

  「嗚哇哇,不能進來呀!」

  杜金芸被藥君一把拉了出去,藥君還不太放心地關上房門。

  「呼,真是好險。」放開杜金芸的手,藥君鬆了口氣:「再遲一步,你至少會中三十種以上的毒。」

  接著,他笑逐顏開地望著杜金芸。

  「我正想去找你呢,還是你有本事,先找上我這兒來了。」見她平安無事,高興得很。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玩什麼把戲?」相對於喜形於色的藥君,杜金芸則是一臉陰沉地瞪著藥君。

  「你是指這房間麼?不讓你進去是因為拾音正在裡面跳舞,她的衣著少說也沾了七八十種毒性大小不一的毒散毒粉,隨著她手舞足蹈的動作到處飛舞,我無所謂,你可沾染不得。雖然你服了幾次清風洗心丸,畢竟沒有達到百毒不侵的地步,要是一腳踏進房內,後果堪慮哪!」

  藥君一見到杜金芸,便沉浸於撥雲見日下所帶來的輕鬆感受,全身因對抗拾音所繃緊的神經瞬間放鬆,以致於平日心細的他此時競未注意杜金芸臉罩寒霜,神情大異於以往。

  「原來你倒是一片好心。」還想繼續騙她?

  「我不忍心你受毒物所苦嘛。雖然我解得開拾音的毒,還是會讓你的身體功能暫時受損,不如事前小心點。」

  「喔,拾音……這就是『她』的名字。」

  杜金芸握著飛燕刀的右手一緊。

  金芸看到他那開心的表情,怎麼也不像作假,臉上寫著清清楚楚的喜不自勝可是,就算他對自己真的有情,已娶妻室的事實仍舊不會改變。

  「你怎麼啦?好像不太開心呢。」藥君終於發現不對勁。

  「你死了之後,我自然會開心!」

  杜金芸一聲怒斥,飛燕刀已架在藥君細長的頸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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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藥君怔怔地看著杜金芸,疑惑的目光落在那柄金光閃閃的蟬翼薄刀上。

  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要殺他?

  「要殺我,也該給我一個理由吧?」

  「你心裡有數!」

  「我?」藥君想了一想,歎道:「那條雙叉路,不是你的錯,拾音早就搶在前頭布下天羅地網,不管我們走哪一條路都躲不過埋伏……我把責任推到選路的你身上,對你實在不公平,我道歉。」

  「誰在跟你說這個?」

  「那你在說什麼?」

  藥君心頭急跳,難道……難道她發現他就是司徒劍恩了嗎?

  「你已經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還敢招惹我?不要以為欺騙別人的感情,不會得到報應!」

  杜金芸手上稍做施壓,鋒利得足以斷金切玉的飛燕刀立刻在藥君的脖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只要杜金芸的手一偏,藥君的「報應」就會隆重來到。

  「啥?妻子?」藥君明白過來,不禁哀聲遍地:「拜託,斬首處決之前先當面聽取口供行不?拾音可是萬嶸的掌門干金,一般人根本招惹不起。我跟那個女魔頭一點關係也沒有,說她逼著我和她成親,那是有的,說我跟她之間有什麼不明不白的牽扯,我第一個不同意!」

  「真的嗎?」懷疑地。

  藥君見杜金芸不相信自己,悲從中來的委屈情狀立刻出籠。

  「嗚嗚,我怎麼這麼不幸啊?以前被拾音那個魔女纏得一個頭兩個大,不得不找間山間小村隱居,守身如玉兩年有餘,好不容易遇上一位傾國傾城、秀外慧中的女俠士,還以為自己終於時來運轉,這位高風亮節、溫柔體貼的美人兒竟然懷疑我的清白,指稱我和其他女人勾三搭四,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聽你說的,可真了不起哪,要不要找人替你建個貞節牌坊?」杜金芸被他逗笑,手上的刀收了回來。

  「我是為了什麼人潔身自愛、堅拒橫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夠了,不足為外人所道。」藥君愈說愈覺得真有那麼回事。

  「喔,我記得我們兩年前還不認識吧?」

  「這是愛的預感,為了兩年後即將相遇的真命天子,我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小大夫,被拾音那種家大勢大、手段毒、心眼深的大人物看上,只好藏身於小村莊,靜候真命天子現身。」

  「呵,有此一說麼?」

  杜金芸一臉陽光般的燦笑,片刻前風雨欲來的風暴在不知不覺中已散得一乾二淨。見狀,藥君暗自吁了口氣。杜金芸的脾氣挺合他的胃口,來得快去得也快,比那些表面不動聲色、卻悄悄記恨在心的人要好相處得多。

  「不管有沒有,我這純白無瑕的身子已被你損傷,看來這輩子是沒有人要了,你總該負起責任吧?」

  藥君哀怨地往頸上傷口一摸,滿含怨慰的雙眸乞憐似的朝杜金芸眨啊眨的,只是劃破了點皮,卻堂而皇之演起以身相許的旦角。

  經過拾音這一鬧,藥君終於體認到什麼叫做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以拾音偏執的性子,對他逼婚逼上一輩子是很有可能的事。

  唯今之計,只有找個有能力保護他的女子托付終生,一來斷了拾音的念頭,二來有個隨身保鏢,日後也多個保障。

  而眼前清新可人、單純明快的杜金芸,正是上上之選。

  更何況,藥君發現自己還挺喜歡她的……

  「我答應。」杜金芸慷慨允諾,藥君還沒來得及歡呼,便聽她很不解風情地問了一句:「你要我怎麼負責?幫你上藥嗎?」

  「不是不是。」藥君雙手亂搖。

  哎,真是浪費他唱的一齣好戲。

  「那你要我怎樣負責?」

  「你都在我脖子上割血定情了,你以後不嫁給我,除了那個把害人當飯吃的女魔頭拾音,還有誰願意要我?如果你不負責,我這只上等肥豐不就便宜拾音了?我知道你最重情義,見不得黎民百姓受苦受難,所以,你也只好把自己嫁給我,拯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這不是皆大歡喜麼?」

  藥君一篇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聽得杜金芸頭昏腦脹,亂七八糟的講法更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睜大的眼充滿驚奇地望著他。

  藥君很有把握杜金芸拒絕不了他。

  相處時日雖是不久,杜金芸的性子卻早被他摸熟了,說好聽是單純無心機,講明白點就是被刀王武術至上的教育方式造成思考僵化,局限於早已固定下來的思維觀念。

  只要抓緊杜金芸的思想模式——

  「好,這責任我擔下了。」杜金芸不負所望地答道。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其實,杜金芸並沒有如藥君所想的,被他口中扣著的道義寶塔、俠義大帽壓住,僅僅是出於衝動一口答應。反正她也放不下心,瞧瞧藥君那個脖子被輕輕一劃便含淚泣訴的可憐樣吧!

  還有那個拾音……

  提起這個自己開始熟悉的名字,杜金芸就有種不怎麼愉快的感覺。

  這女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竟然讓手下誤以為藥君是她的夫婿!

  撇下令人不敢苟同的作法不談,會看上藥君這個除了長相以外一無可取的庸醫,這位小姐的品味第一個就讓人質疑。

  何況,他身邊有她就夠了!

  想著,杜金芸握緊拳頭,遲鈍地沒有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思考上的錯誤,一方面看不起拾音看人的品味,一方面自己卻泥足深陷,無法忍受合該是屬於她的藥君受人覬覦。

  「這是你親口答應的,以後可不許反悔。」藥君從喜悅中回神,想起他們還身處敵陣。「糟,這不是談話的時候,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拾音中他的暗算之後,藥君已將箱簍中較為貴重的幾樣物品另外包起,貼身收藏,準備找到杜金芸後便開溜。 

  「要不要我替你解決房裡這個麻煩?」

  杜金芸並不緊張,除了那位被藥君口口聲聲稱為魔女的拾音,其他嘍囉差不多都被她敲昏,要甦醒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不想你為我殺人。」藥君注意到了,杜金芸出道至今,雙手未染血腥,很是難得。「而且,就算你殺了拾音,也只會引來萬嶸門下數百門徒的報復,你和刀王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他們,可是萬嶸的人以用毒聞名於世,行事途徑與正大光明幾字可扯不上關係,防不勝防啊!」

  「小人的確難防,還是走避吧。」杜金芸一把勾住藥君的後腰帶,像提小雞似的提著他運起輕功而去。

  兩人前腳一走,房門便被恢復神智的拾音一腳踢開。

  前後繞了一圈,拾音一路拍醒屬下,質問他們後再一一痛罵。

  「立刻加派人手去追!藥君和栗雪這兩個人,一個都不能放過,給我生擒他們!」拾音冰冷的命令聲中,有著不容違抗的威嚴。

  *      *      *      *      *        *      

  走了大老遠,藥君見杜金芸遲遲沒有放開自己,仍是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提著自己飛奔,不由得出聲提醒。

  「我們都走這麼遠了,也該把我放下來了吧?」

  「這樣不好嗎?速度快又省力。」杜金芸嘴上說著,腳下速度一點也沒有減緩,反倒加快了幾分。

  「你這樣帶著我走,總是會費力氣,我捨不得讓你勞累呀。」說得好聽,其實藥君是為自己只能稱為丟臉的姿態感到羞恥。

  「好吧,反正追兵暫時也追下上了。」

  「萬嶸的人長於毒術,輕功倒是普通得緊,一時半刻怎麼可能追得上我們?」藥君的雙腳總算如願落地。

  「我們仍在山區,還是加把勁,找到城鎮再休息。」

  城裡閒雜人等眾多,萬嶸的人再狠再狂,也不會明目張膽找他們麻煩吧?就算找上門,他們也好趁亂離去。杜金芸腦中不停盤算著,說什麼也不能讓那拾音的魔掌再度伸到藥君身上。

  杜金芸的提案,藥君沒有異議。

  行至半途,杜金芸想到一個問題。

  「對了,你是怎麼認識這位拾音小姐的?她起碼也是一派掌門的掌上明珠,為何會對你這無名大夫苦苦糾纏?」

  語畢,杜金芸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把早已看得熟悉至極的藥君重新研究了一遍,意圖瞧出令拾音糾纏不休的吸引力。

  這小子也沒什麼嘛!

  不過比常人長得清俊順眼了點,聽他說話也比常人順耳了些,被他那雙狡黠的黑眸一盯就有點心慌,瞧他扁著嘴委屈萬分又令人發噱……

  就是這些不值一提的小地方罷了。

  杜金芸實在不懂,怎麼會有人對藥君念念不忘?

  「因為我人見人愛嘛。」

  藥君死不要臉的回答,立刻招來杜金芸的白眼。

  「得了吧你!」

  「哎,被揭穿了。」

  「你要是不認真回答,等會兒找到飯館茶店,你就等著在一旁肚子空空地看我吃飯吧!」

  「我說我說。其實很簡單,我不小心救了幾個被拾音下毒的人,後來被她發現了。」藥君暗歎,到底誰才是那個手上有錢的人?怎麼當家作主的卻是身無長物的杜大小姐? 

  「就這樣?」杜金芸瞪眼。

  「拾音擅長研發新毒,自詔毒遍天下無敵手,可兩年前她下手毒害的幾個對像全都找上我,我也是笨,不知死活地把他們一一治好,一下子惹上那個魔女,沒想到她殺上門來不是來討命,卻是來逼婚。」

  「你……有這麼厲害?」杜金芸的眼珠差點瞪出眼眶。

  藥君連歎三聲,他忘了自己在杜金芸眼中是個不折不扣的庸醫,難怪聽來毫無可信度。

  「碰巧的,解毒這檔事多試個幾次,多少會給我蒙上一回。」眼下空口白話,口說無憑,藥君也無心澄清。

  「我就知道是歪打正著。」

  「對對,正是如此。」

  事實上,藥君大大簡化了事情經過。

  他並非只救了「幾個」拾音的受害者,而是「幾十個」。

  尤其在拾音發現他的存在,刻意下毒然後把傷者送上門給他醫治之後,較勁名單迅速暴增為上百之數。

  若非吹心之毒太霸道,中毒者立即暴斃,等送到藥君面前已是屍體一具,拾音恐怕早大撒吹心向藥君宣戰了。

  之後,見藥君雲淡風輕地一一化解她的自信之作,拾音逐漸芳心暗許,這才會率眾逼婚,沒想到藥君受驚之下連夜逃亡,更在兩年後遇上身中吹心卻大難不死的杜金芸……

  「話說回來,你既然只是胡亂蒙上,怎麼不跟那位小姐說清楚,免得人家以為你有本事了不得,對你癡迷不已。」杜金芸很難得地思考了一番。

  「我雖然既沒本事也沒什麼了不起,」藥君神秘兮兮地笑著,大著膽於伸手去牽杜金芸滑若凝脂的玉手。「還是有人願意嫁給我呢。」

  杜金芸心中一動。藥君說得一點也沒錯,他明明沒什麼了不起,一聽他開口求婚,她的心卻像打翻了蜂蜜甜罐似的,說不出的甜蜜。人們常說緣分天定,應驗到她自己身上,也不知是緣還是孽呢?

  見杜金芸溫順地讓他牽著手,藥君以為是她默許,便開開心心地拉著靜靜想心事的杜金芸往下走去。

  藥君的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一時競覺得要是能與杜金芸這麼平平靜靜地定上一輩子,也夠讓人心滿意足了。

  定著走著,藥君突然怔忡起來。

  擺在面前的課題著實不少。

  祛除吹心之毒是一樁,解開杜金芸被誤認為栗雪的無頭公案,又是迫在眉睫的另一樁,還有,拾音的追逼勢必不會停息,以及最讓他頭疼的,杜金芸對司徒劍恩的敵對意識……

  想到最後一點,藥君就有拉扯頭髮的衝動。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他好端端地做他的藥學研究,卻被刀王當作頭號大敵灌輸進女兒的腦袋。

  這是招誰惹誰來著?

  攜手並行的兩個人,一個迷迷糊糊,一個恍恍惚惚,誰也沒有注意路中央橫著一個斗大的窟窿。

  藥君首當其衝,一腳踏了下去,身子登時往前傾倒。

  該伸手穩住他的杜金芸,失神間竟是措手下及,眼睜睜看著藥君摔跤,「砰」的一聲,似乎是撞到頭了。

  「你怎麼樣了?」在跌歪了的藥君身旁蹲下,杜金芸關心地審視藥君:「啊,額頭上好大一個包包。」

  「沒事沒事,只是摔跤而已。」 

  藥君苦著臉摸摸頭臉,摸到腫包處,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好了,他在杜金芸眼中原本就沒啥用,這下連走個路都會摔得鼻青臉腫,真不知自己在她心目中還有什麼形象可言?

  「我才一失神,你就出事,連在平地走路都會摔跤,你呀,真是太沒用了。」杜金芸好笑地替藥君揉額頭。

  「還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害的?一個人只有一顆心,我的心都放到你身上去了,對自己便疏忽了,你還這麼笑我。」藥君露出哀怨的神氣,將自己的下小心撇得乾乾淨淨。

  「自己不注意看路,倒怪到我頭上來。」嘴上這麼說,杜金芸盈盈一笑,在藥君腫起的地方輕輕落下一吻。「這樣就不痛了吧?」

  「親我這裡比較有效。」藥君得寸進尺地按住自己的嘴唇。

  「想佔我便宜,沒那麼容易。」杜金芸伸手欲拉他起身。

  「不管,剛剛你也說過,是你失神在先,才會沒及時穩住快摔倒的我。所以,我會跌倒,你也要負一半責任。」跳躍式的思維很沒天理地再度出籠,藥君要賴地坐在地上,吃定杜金芸不會不理他。

  杜金芸居高臨下地看著藥君。半晌,終於歎了口氣。

  「你這人如此無賴,當初我怎麼會以為你容易吃虧上當來著?」語氣並不著惱,反而含著淡淡笑意。

  「我人見人愛嘛。」藥君無恥地老調重彈。

  「是見人賴人吧?」杜金芸笑著低下身去。

  這天,藥君因禍得福,賺到一個吻。柔而飄忽的蜻蜒點水,卻是實實在在地心甘情願。

  *      *      *      *      *        *      

  日輪西墜之時,兩人順利在附近城鎮找封客棧,訂好房間後,他們也不急著回房,先去飯館解決民生大事再說。

  兩人才剛點完菜,十幾個人簇擁著一位年輕的華服公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進飯館。

  「是張公子呀!稀客稀客。小店能得到張公子的光顧,真是蓬摹生輝哪。」老闆接到店小二的通報,一臉諂媚地出來迎客。

  「我們公子要你這裡最好的酒菜,菜上得快些,我們公子沒這耐性與你磨蹭。」隨著張公子前來的其中一人吩咐道。

  「是是,馬上來,馬上來。」

  老闆誠惶誠恐地跑去廚房親自督促。

  而那位張公子在眾星拱月下,選了正中央最容易受人矚目的桌子,大刺黥坐下,一雙細長的小眼睛很沒有大家風範地四處亂轉,最後停在杜金芸身上。

  眾人有的是張家的食客,有的是公子的私人隨從,也有趨炎附勢之輩,一見張公子的目光盯住窗邊那位滿臉英氣的標緻姑娘後便再也轉不開去,相互間會意點頭,一個能說善道的持扇文士便走向杜金芸。

  「這位姑娘,你好啊。」持扇文士微微拱手,自我介紹道:「小生杜偉,給姑娘見禮了。」

  「有何貴幹?」杜金芸只覺得莫名其妙。

  未婚妻一頭霧水,藥君倒是心知肚明。

  杜金芸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自己,這點藥君從來沒懷疑過。

  所以藥君也不插嘴,等著看杜金芸如何處理。

  「坐在那邊的,是我家公子。」杜偉指向張公子的座位。

  「然後?」

  杜金芸對那油頭粉面的華服公子沒什麼好印象,又見杜偉對藥君視而不見,聲音自然冷淡了下來。

  「姑娘約莫是從外地來的吧?」

  「那又怎樣?」

  「我家公子姓張,是本地首富張大戶的獨生子,張氏一門七代不知出過多少朝廷命官,就連縣官也要禮讓三分。現在,我家公子想與姑娘交個朋友,敢請姑娘栘駕一敘。」

  說完,杜偉期待地看著杜金芸,等待那張白瓷般細緻美麗的臉龐上露出驚喜交集的神情。

  「轉告你家公子,本姑娘拒絕。」

  杜金芸漠然橫了杜偉一眼後,便收回目光,不想再把注意力浪費在這些無聊人士身上。

  「這這……姑娘,你要想清楚,我家公子一向出手大方,與公子為友,只有數不盡的好處。」

  「對了,我們盤纏不是剛好用完了嗎?今夜我就去找一家肥羊下手,順便做點好事積積陰德,搬空金庫來劫富濟貧,你說怎麼樣?」杜金芸表面上是對藥君說話,實際上卻是專程講給杜偉聽。

  杜偉聽完,臉都綠了。

  藥君的回答更勁爆,聽得杜偉當場落荒而逃。

  「也對,我們五天前聯手犯下十三家滅門血案,滿手血腥一身罪孽,遲早會下地獄,還是趁現在做點善事,也好補些罪過。」

  見杜偉跌撞奔逃而去,杜金芸睨著藥君,以不讓人聽得到的聲音緩緩說道:「滅門血案?虧你想得出來。」

  「你那劫富濟貧也不差。」

  「這些富家子弟,除了在外頭打良家婦女的主意,難道沒別的事可做了嗎?我哪天真要缺錢,就專找這種人來搶。」 

  「可是,你不覺得嫁入豪門比較有保障嗎?我只是個勉強□口的大夫……」方纔的小插曲勾起藥君的一樁心事。

  說實話,要是藥君專心收取診療費,可能早已成為一方富豪,但他卻愛在求診者身上試驗各種未經證實擁有療效的怪花怪草,弄得後遺症四起,然後又得忙著治癒那些被他搞出來的病症,沒空也沒閒情開口要錢。

  要是以前,藥君孑然一身,倒也不甚在意。

  如今身旁多了個杜金芸,現實可是無法忽略的嚴苛啊!

  杜金芸美目一凝,臉上神色之古怪,彷彿藥君說了天下間最沒意思的爛笑話,害她想裝笑捧場都辦不到。

  「你的意思是,教我去張公子那桌和他交交朋友?」說到朋友二字,杜金芸特別加重語氣。

  「當然不是,那位公子哥兒哪裡是真心想與你結交?想把你拐上床還差不多呢!」藥君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激烈。

  「那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很窮,你要是嫁給我,只會過苦日子。」

  「誰說要靠你養家來著?」杜金芸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憑你那手破醫術,我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你。」

  「啊?」

  「先別提我們神刀山莊數代累積下來的財富至少可以吃個三代,要是真得另謀出路,我娘的娘家開了家鏢局,生意好得很,我可以在那邊謀個鏢師的職位,維持生計不成問題。」

  「原來你已想得這麼多了……」

  藥君一方面感動於杜金芸竟對他們的未來想得如此深遠,一方面哀歎自己在未婚妻心目中,僅僅是個吃軟飯的沒用傢伙。

  似乎感受到藥君的淡淡哀愁,杜金芸安慰地拍了拍藥君擱在桌上的手臂,輕道:「你也不是閒在家裡不做事,好好把醫術學通了,日後懸壺濟世,可是一樁大大的美事。到時候,我的健康就交給你負責了。」

  藥君實在很想告訴她,自己早已將維護她健康的重責大任一肩挑起,然而瞧著杜金芸臉上又是愛憐又是撫慰的神色,心頭不禁洋溢歡喜,喉頭一梗,一時說不出話來。

  雖然是極為可笑的誤會一樁,杜金芸不計榮辱得失也要和自己這無道庸醫在一起,卻是鐵錚錚的事實。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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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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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步行回客棧的途中,兩人談起眼前該著手的問題,聽到自己被誤認為邪教妖女,杜金芸登時暴跳如雷。

  「這些人的眼睛長到哪兒去了?我有哪一點像是專吸男人精氣的妖女?」杜金芸雙手插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攔住藥君:「你好好看我一回,挑出會讓人誤會的地方來。」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聽說千岌門下的女子不但個個是萬中選一的美人,而且雖練就一身邪魅之術,外表看上去卻似純潔少女。那栗雪額頭上沒有刻名字,身子也不會散發邪氣,萬嶸門人只知道栗雪是個天仙般的美人兒,以及她身上帶了把蟬翼薄刀,而你又在栗雪應該出現的時間,出現在栗雪應該經過的地方,萬嶸的人想不錯認也難。」 

  「那也沒辦法,趕緊把誤會解開就是了。」聽到藥君讚自己有如天仙,杜金芸的怒氣消了許多。

  「我們眼前有兩件當務之急。」藥君示意杜金芸繼續走。

  「一個是解開與萬嶸的誤會,免得我們老是提心吊膽,就怕一不小心就被那些專愛撒毒的傢伙暗算。」

  「對,我們得上萬嶸的總壇,找拾音那未被害得下不了床的哥哥,他一看到你,自然會指出他妹妹找錯人的事實。」

  「何必這麼麻煩?我直接去找那個栗雪,把人綁起來送到萬嶸。」

  吸人精氣以為己用,使被害人體虛精盡的惡毒手法,杜金芸打從心裡瞧不起,正好替天除害。

  「還是老話一句,那栗雪臉上沒有刻字,我們還是先去萬嶸問個仔細,最好能請位畫師從拾音兄長的敘述中繪下形圖,到時你要是有興趣加入逮捕行動,也好有個靠得住的根據。」

  「好吧,那第二件事呢?」

  「另一件事更是要緊,得盡早解開你中的吹心。我看這趟天劍峰之行——」接收到杜金芸肅殺的視線,藥君見矛頭不對,當場改口:「我們是決計不去的,所以我帶你回去找我師父,請他老人家幫忙。」

  「你的師父是什麼人?」

  「藥師王。」

  「天下第一神醫是你的師父?」杜金芸曾從刀王那裡聽到藥師王的輝煌事跡,隨之而來的疑惑不由脫口而出:「那你怎麼會這麼差勁?」

  這十年來刀王劍神淡出武林,才會沒聽過近年以新星姿態崛起的藥君。既然刀王沒聽過,江湖閱歷完全來自父親講授的杜金芸,就不用多說了。

  「我主要是以藥學鑽研為主,師父和其他師兄弟則以濟世救人為職志,我們走的路線基本便不相同。」

  藥君向來以研發新藥為樂,不把被試驗者的痛苦當一回事,事後把他們治好已是大發慈悲,負責之至,至於那些人從此對天下醫者產生不信任,甚至引起「我不殺大夫,大夫殺我」的偏激思想,統統和他無關。

  「簡單說,你是藥師王不成材的劣徒。」從某一方面來說,杜金芸的結語下得相當正確。

  「唉,我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居然讓你歸納出這種結論來?」藥君搖頭苦笑:「算了,我大概猜得到。」

  杜金芸正要回答,一聲大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找到妖女了!」

  「不能讓他們跑了,圍起來!」

  五個萬嶸門下專司打手之職的彪形大漢從街角竄出,將兩人團團圍在中央,看樣子情勢已不能善了。

  「這些人真是陰魂不散!你小心自己,他們往哪兒打,你就往反方向溜。」杜金芸反射性地護在藥君身前。

  刀劍無眼生死一瞬,自己不怕,藥君可受不起。

  「萬嶸的人擅長用毒,要是他們停止攻擊,對你撒出什麼,千萬不可戀戰,走避為上。」

  藥君也擔心杜金芸,一心留下好提點她留意,這些大漢雖是打手,畢竟是萬嶸中人,手邊不可能沒有毒粉毒藥。

  毒物侵體最是傷身,自己不怕,卻不願身帶吹心的杜金芸受罪。

  「我教你走,你就走!」

  「我要留下來,要是你不慎中毒,我好隨時施援手。」

  「你不拖累我就是萬幸了,回客棧等我吧!」

  「我在這裡等你。」

  「頑固的大笨蛋!」

  「近朱者赤,這是跟你學的。」

  「啥?你說我笨?!」

  小倆口一來一往,吵得熱熱鬧鬧,對圍住他們的大漢視若無物。

  這些打手平日仗著萬嶸這塊代表陰毒詭密的招牌,在江湖中橫行無阻,哪裡受過這般冷遇?

  打個招呼,五人同時出手。

  四人拔出配刀,攻向正忙著把藥君往外推的杜金芸,一人伸手去抓藥君後襟,打算不傷他一根毫髮地生擒回去邀功領賞。

  杜金芸不慌下忙,身子一閃,避過四把大刀的合力夾擊,手腕一轉,飛燕刀輕輕巧巧地劈向襲擊藥君的大漢,將其逼出戰團。身形飄匆栘閃問,口中下忘對藥君吆喝幾句。

  「教你走你不走,現在可好,就是要走也走不了了。」

  「你就少說兩句,專心應敵吧。」藥君僵直地佇在原地,生怕隨便一動便會把近在咫尺的刀光劍影引到自己身上。

  「剛才不走的人,現在可沒資格抱怨。」

  「唉,算是我在交代遺言。」

  「想死可也沒這麼容易。」

  兩人言談問,五名大漢已被杜金芸逼得左支右絀,連連叫苦。

  杜金芸根本不把這幾手三腳貓把式看在眼裡,隨意幾招便打發了他們。

  等追兵被杜金芸趕胞,藥君才舒了口長氣,來到杜金芸身邊。

  「這種事多來幾回,我的心臟只怕受不了。」

  「沒用!這點小場面就能讓你嚇成這樣。」

  「我這是一般人會有的正常反應。」

  「一般人會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啊?」杜金芸笑看藥君,伸手撫摸他蒼白的臉頰,趁機取笑兩句:「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口中所謂的一般人,也只有你這種膽小伯事的傢伙吧!」

  「我是大夫,大夫是天底下最愛惜性命的族類。」在杜金芸輕柔的觸摸下,藥君因驚嚇而戰僳的心跳緩緩減速。

  「大夫看多了生離死別,不是早該看淡生死了嗎?」

  「就是看多了病人苦於病痛的慘樣,才更怕痛呀!」

  「說來說去,你就是沒用嘛!」

  「有你這位女英雄在,我有用沒用又有什麼分別?」藥君按住杜金芸撫在他臉上的雪白柔荑,欣然一笑。

  杜金芸任他按住自己的手。

  眼波一轉,依舊是淡淡柔情,卻多了幾分遲疑。

  從藥君的敘述中,杜金芸七拼八湊出一位手段令人非議、真情卻不容質疑的癡心女形象,她不能否認自己對那位未曾謀面的拾音有著難解的敵意,同時,卻也有著無盡的擔憂。

  敵人隨時虎視眈眈,要是她一個疏忽,讓藥君落入魔掌……

  「萬嶸的人這麼快就找上來了,你那位一片癡心的拾音小姐只怕離我們也不會太遠,你伯不怕?」

  「怕,當然怕。」

  「這種時候你應該說:『不,我不怕,為了維護對你的這片心意,我是寧死不屈。』至少要這樣子才夠得上有氣魄吧!男人的天命就是保護女孩子嘛,你保護不了戀人,起碼該保住自己的名節。」

  杜金芸時刻不忘推動她對那位藥君打造的人格改造計畫,第一步就是讓藥君培養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氣概。

  然而,不到一眨眼的工夫,計畫第一步便正式宣告失敗。

  虛弱勉強的笑容,深深低垂的下巴,滿含懼意的語調——

  「自儘是弱者向挫敗低頭的行為,我藥君雖然不濟,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我就是苟延殘喘,也要想法子留在世間和你作伴。」

  ——杜金芸敗了。

  「我剛才是說著玩的。」一字一句,緩慢堅定得像是互許終生的誓言。「我絕不會讓你落入生死兩難的險境,不論是萬嶸或是其他人,想要傷害你,必須先踏過我的屍體!」

  藥君從不認為示弱有損男子氣概,什麼氣概不氣概的玩意一斤值幾錢?不如明明白白講出來,順便搏取佳人的愛惜之心。

  但是,杜金芸認真決然的話語卻讓藥君害怕。

  有種渾沌不明的鬱悶感,在胸口緩緩擴散開來。

  杜金芸為自己而死的景象……

  那是他死也不願見到的一幕!

  突然湧現的恐懼感使藥君緊緊摟住杜金芸,力道之大似乎想將懷中人兒嵌入自己體內,死活都在一處。

  藥君心中洶湧澎湃的思潮,杜金芸哪裡能知?忽然落進藥君溫暖的懷抱裡,心下已是吃了一驚,接著又被他那不尋常的力道嚇了一跳。

  這小於是吃錯了什麼藥麼?杜金芸偷偷想著。

  不過,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小倆口抱在一塊,一個激動忘我,一個自得其樂,競忘了自己正站在大街上,還是路中間最醒目不過的位置。 

  「瞧瞧這對小情侶多親熱啊!」

  「是啊,先是深情對視,然後是緊緊擁抱,也不顧旁邊有這麼多人在看,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愈來愈大膽哪,我這老婆子都要臉紅了。」

  「誰去喚醒他們,教他們找間客棧再繼續吧!」

  「何必這麼多事,免錢的表演不是天天可以看到的。」

  眾人哄笑之餘,也有稱讚杜金芸武藝高強的,只是遠不及主要聲浪。

  聽得杜金芸紅暈滿臉,狠狠推開了藥君。

  藥君也是手足無措,想捉了杜金芸的手便走,伸出乎去又被窘迫的戀人打掉,只好楞在當場。

  群眾的笑聲更響亮了。

  *      *      *      *      *        *      

  「都是你這個呆子害的,也不看看週遭,就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真丟人!」好不容易回到客棧,杜金芸把藥君拉到她房裡,劈頭就是一連埋怨。

  不過仔細聽聽,卻能聽出幾分羞意喜意。

  藥君聽出來了,笑嘻嘻地扯住杜金芸的手。「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對了,你可不能拋棄我。」

  「笑話,這裡是我的家鄉嗎?被這些無關的人知道,又與我何干?再說,只聽過女子名節受損,你這大男人哪有什麼可損失的?」

  「男人也有重名節的,你忘了先前說要給我建一座貞節牌坊麼?」藥君扁了扁嘴,顯然不怎麼服氣。

  「等我不要你了,就給你建一座。」

  嘴上刻薄,行動卻是實實在在。

  杜金芸反手握住藥君的手掌。

  僅僅是藥君手心的溫暖,就能帶給她暌違已久的幸福感受——長年埋首練功下,早已被她遺落在記憶一角的單純欣悅……

  藥君微笑著搖頭,牽著杜金芸在桌旁坐下。

  「我不要什麼牌坊,只要你在我身邊。」

  「等辦完所有雜事,你和我一起回神刀山莊拜見我爹好不?」杜金芸衝動下脫口而出。

  藥君聽在耳中,心頭微驚。

  解開與萬嶸的誤會,以及祛除吹心之毒,沒有一件不是困難至極,在杜金芸眼中卻是「雜事」,該說她天性樂觀還是胸襟開闊?

  另一方面,他對這樣的提議卻是開心的。

  雖然光想到要拜見與父親齊名的刀王,就帶給藥君某種程度的心理壓力,但是他既然有本事一路隱瞞杜金芸自己的身份,就有信心也把刀王蒙在鼓裡。

  藥君並不貪心,瞞個一輩子也就夠了。

  瞧瞧現在的他吧!就算讓他手裡拿把劍,又有誰會把司徒劍恩這個江湖上名不見經傳的名字聯想到他——藥君身上?

  「好,等我們處理完眼前這些『雜事』……」

  話還沒說完,杜金芸嬌軀一顫,一張俏臉猛地刷白,搗著心口往後便倒。

  藥君眼明手快接住戀人下墜的身子,一把抱到床上。

  焦急的眼迅速一掃,心直往下沉。

  「毒氣攻心!」

  手忙腳亂地掏出清風洗心丸,藥君毫不可惜地給杜金芸一灌四粒,心頭慌亂不已,就連拿著茶杯喂杜金芸服藥的手也在發抖。

  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清風洗心丸應該能有效抑制吹心之毒啊!

  等杜金芸服完藥,藥君從杜金芸逐漸好轉的臉色中判斷暫時沒有危險,便在房中狹小的方寸之地踱步,想藉此澄清紛亂的思緒。

  吹心是天下至毒,即使是藥效宏大、有仙草之稱的君須憐我,也只能暫時抑製毒性發作,必須取得曼陀珂為藥引,方能製作真正的解毒劑。

  而且,不管清風洗心丸多麼神奇,毒物要是不能及時祛盡,留在人體中太久,必會出現一些不適症狀,而杜金芸一路上動過不少次真氣,更是加速血液循環,帶毒的血液因而提早侵入五臟六腑。

  藥君想通了這節,便坐到床邊看杜金芸。

  凝視著床上昏睡的人兒,藥君下了決心。

  現在的話,還來得及!

  從這裡去藥師王的居處,至少要花上大半個月,即使藥師王真有妙方可治療吹心,杜金芸也早已毒發身亡。

  然而,快馬馳上天劍峰卻只要一天!

  「這次回去,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

  藥君痛惜的手撫上杜金芸慘淡的頰,也不管杜金芸聽不聽得到。

  「我爹那個人雖然藝高名大,卻是個小心眼的性子,錙銖必較,陰險得很,誰得罪了他,他一輩子都會記在心底……不過,這些缺點我半項也沒有遺傳到,你不必擔心。」

  「可是,我這條小命就算會報銷,你卻會平安無事。雖然過去十年兩家交惡,刀王卻是爹生平唯一的知交,只要我說明原委,他說什麼也不會袖手旁觀,必定拼了老命也要救你。」

  說著,藥君將剩下的清風洗心丸細心包起,連同囑咐杜金芸按時服用的留書,以及為數不少的銀兩一併放在枕邊。

  「我啊,從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別人回去那裡。之前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真的,我怕死又怕痛,標準的膽小鬼一個。」

  藥君站在床邊,戀戀不捨的目光貪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麗人。

  俯下身,愛憐地輕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頰,溫柔得彷彿正在膜拜神聖易碎的國寶珍稀。

  「要是回得來,一起去神刀山莊吧。」

  門,在身後無聲無息掩上。

  *      *      *      *      *        *      

  杜金芸一睜開眼睛,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其一,她怎麼會躺在床上?

  其二,藥君人呢?

  一驚坐起,杜金芸環顧空蕩蕩的房中。

  片刻後,在枕邊發現書信與一個小包裹。

  杜金芸展信一觀——

  芸妹妹,我去見個朋友,兩天內就會回來,乖乖在客棧裡等我喔!對了,留給你的清風洗心丸,份量改成一日兩服,早晚各一粒,要是突然胸口發疼,就再追加一粒。千萬千萬別忘了服藥。

  文字簡單扼要,杜金芸卻覺得處處透著不尋常。

  ……她想起來了。

  不知多久以前,自己心口一痛,就此人事下知。

  醒來後,藥君人不見了,留書說去訪友。

  ——真是太古怪了!

  杜金芸的神經雖然大條了些,卻不是傻瓜。

  藥君是緊張她的,這點她看得出來。

  沒道理自己昏倒,他還有閒情逸致出外訪友。

  「那麼,他上哪兒去了?」她問著自己。

  杜金芸自問身強體健,不可能無故暈倒,結果這一暈,先是藥君失蹤,再加上服藥量的突然改變……

  敢情是那吹心起了變化?

  而那該死的天劍峰,離此不到一天路程……

  縱使不明醫理,杜金芸還是拼湊著將真相還原,就連藥君不在眼前所代表的背後含意也一併抓了出來。

  這一想通,杜金芸可坐下住了。

  「死藥君!用點腦袋吧,你可是我的未婚夫啊!你上天劍峰求藥,跟我放下自尊親自上去有啥分別?」

  生命誠可貴,尊嚴價更高!

  杜金芸見心口劇痛不再,抄起兵器奪門而出。

  一定一定,要在藥君上山前攔下他!

  *      *      *      *      *        *      

  藥君駕著快馬奔馳在路上。

  一路上忙著腦中盤算是否有瞞過父親摸上山的保命良策。

  尋思半晌,藥君不得不認命地歎息。

  唉,為什麼天劍峰不像其它江湖門派,擁有秘密通道?

  還有,為什麼偏偏是劍神練就了一身百里之內飛花落葉皆逃下過其耳目的強大功夫?

  更重要的是,自己當年的心腸為何軟到只在父親睡前必喝的草茶中下迷藥,而不乾脆下劇毒以絕後患?

  不夠狠心的下場,就是自己受罪!

  最後也最關鍵的一點,以他那自我中心的個性,到底是怎麼陷入眼前這擺明了上門送死的局面的?

  天底下就數自己的命最要緊,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然而,自從救了杜金芸的那天起,世界似乎開始變了。

  賠進自己珍藏數載的藥材,洩漏苦心隱藏的行蹤,被迫讓父親秋後算帳……都是小事,賠上自己從不為人所動的心,才讓藥君吐血。

  「雖然是事後諸葛,不過那天果然不該救杜金芸啊!」

  馬背上,藥君下了結論。以藥君秉持的人生哲學來看,這結論或許是正確的,但是,卻很不幸地是個違心之論。

  像是老天嫌藥君還不夠倒楣似的,路頭出現一個人影。

  一名嬌小美麗的少女。

  「夫君,你上次讓我吃了什麼東西呀?我一點當時的記憶都沒有,這種事還是頭一遭哩。」

  拾音的笑精緻優雅,讓人挑不出毛病。

  藥君的心卻比嚴冬狂雪更加寒冷。

  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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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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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3:38: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藥君心裡明白,拾音對他始終是手下留情的。

  真要對付他,一根手指就夠了。

  拾音的功夫底子自然不若杜金芸紮實,但對付他這文弱大夫,可也用不著什麼精妙功夫。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跟你走,請你讓路。」

  現在的藥君只想插翅飛上天劍峰取藥,沒空與拾音周旋。

  「什麼事情這麼緊急,讓你捨得離開栗雪那個妖女?她不過是昏倒罷了。」拾音的話中顯示,萬嶸的人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你也不須如此為難,我對你的心,你不是不明白,同我回家拜見爹娘,斷不會有什麼凶險。」

  拾音柔聲勸慰,以為藥君煩惱的是這個。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心下忖度:要是急驅坐騎,不知馬蹄踩死拾音的機會有多少?

  想著,他歎了口氣。

  與杜金芸在一起的時間一長,自己似乎與她逐步同化,變得愈來愈樂觀——過分天真的樂觀,這可不是好事。

  「不論如何,你隻身一人落在我手中總是事實,你也別做無謂的掙扎了,乖乖跟我走吧!」拾音見藥君沒有開口的意思,自顧自地說。

  藥君心念百轉。要是平時,早想出十來個可脫身的法子了,可他現在心裡滿滿的只是杜金芸迫在眉睫的毒患,腦袋裡裝的是曼陀珂的采法,沒有半分空隙去想脫身之計。

  「唉!」不由得又是一聲輕歎。

  早知如此,當年離家出走時,應該隨手摘幾株曼陀珂才是。

  藥君大翻白眼。這不是擺明了押他回萬嶸拜堂成婚嗎?天下第一凶險之事,此事若是排了第二,頭名之位可是無人敢占哪!

  下個瞬間,他突然冒出個主意。

  「要我和你走,也行。」

  「這就是了。」拾音撫掌大樂。

  「不過,你得贏過我。」藥君輕輕擊落拾音的喜悅。

  「我們要比什麼?」

  「吹心。」

  拾音明白過來,撇嘴冷笑:「說來說去,你就是要為那個妖女解毒!如果你以為我會同意,你就太天真了。」

  「我們之間開始於較量毒術醫術,以此做結方顯恰當。最能代表你們萬嶸的就是吹心,難得有個人身中吹心而不死,活生生地擺在那裡讓我們一較高下,你我何樂而不為?」

  「要是你解不了吹心呢?」

  「藥君甘拜下風,任憑驅策。」藥君謹慎地反問:「倘若我幸運怯毒成功,那便如何?」

  「拾音願賭服輸,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拾音對吹心有絕對的信心,反正只是說說,不如說得讓藥君滿意些。

  藥君下馬,正要與拾音擊掌為誓,一道凌厲的掌風將拾音逼退數十尺,藥君眼前一花,杜金芸已穩穩立在他身前,恰恰擋在藥君和拾音之間,留在遠處的坐騎頻頻喘氣,看來急奔了一段時問。

  「你怎麼來了?」藥君以訝異掩飾心慌。

  怎麼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老天爺要和自己作對,也不是這種蠻幹法吧!

  就是方才被拾音攔下,藥君也沒這麼慌張,但是一想到杜金芸寧死不屈的固執個性,藥君就只有頭痛的分。

  「你還好意思問?說!你背著我想去哪裡?」

  話是對背後的藥君說的,杜金芸的目光卻是緊緊盯著拾音,後者美麗出眾的形影一進入眼中,又將她的不滿提高了幾分。

  這麼個年輕漂亮又有顯赫背景的少女,不對那些圍繞裙下的愛慕者多看幾眼,卻跑來糾纏她的藥君!

  「不是留書給你了麼?我只是去拜訪老朋友嘛。這也值得你特地趕過來?」不死心的傢伙還在做垂死掙扎。

  「你說的老朋友,就是指她嗎?」杜金芸以手中緊握的飛燕刀,指向不遠處正密密觀察己方的拾音。

  「不不不,當然不是。拾音姑娘跟我之間什麼都稱不上,不是朋友,當然更不是情人。」

  「只是雙方合意約定的未婚夫妻而已,比朋友情人又更上了一層。」拾音選在此時加入談話。

  杜金芸臉色一變,很想回頭抓住藥君的衣襟審問一番,然而大敵當前,輕舉妄動只會給子敵方可乘之機,只好暫時按下心頭狂怒,警戒的雙眸下敢擅離拾音嬌笑連連的身影。

  「藥君,給我解釋清楚!」

  「剛才拾音姑娘和我做了一個賭注,賭我能否解開你所中的吹心之毒,要是解開,便從此天涯陌路,兩不相千:要是失敗……」藥君聽得出來,杜金芸已逼近發火邊緣,小心翼翼挑辭選句,生怕點燃燎原大火:「我那座得來不易的貞節牌坊只怕要破功了。」

  藥君的一番努力,最終還是付諸流水。

  只見杜金芸一個回身,十指尖尖掐住藥君的衣襟,怒聲喝問:

  「這種終身大事可以拿來當賭注嗎?你這笨蛋知不知道自己有幾兩重,居然答應這種只輸不贏的蠢條件?給我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對這拾音有意,才順水推舟答應了她?」

  雖然被掐被提的是衣襟,藥君的脖頸卻受到極大壓迫,別說開口為自己辯解了,就連氣也緩不過來,現出行將窒息的痛苦神色。

  杜金芸見狀,連忙鬆手。

  藥君立刻蹲到地上咳了個夠。

  「你還好吧?」杜金芸心疼地跟著蹲下。

  藥君搖手:「沒事。」 

  「還說沒事,臉都發青了,我還以為……」

  「要是這樣就死了,不被你罵千百遍沒用才怪。」藥君咳完,拉著杜金芸一同站起,面向拾音。

  「你這位栗雪不知道你我這場勝負是一半一半機會嗎?」拾音看向藥君的眼中,有著玩味揣度的神氣。

  「也許。」藥君不予置評。

  「喂喂,那個叫拾音的,本姑娘不是栗雪,別對著我亂喊別人的姓名!」倒是杜金芸跳了出來。

  「如今你被我們萬嶸全力追緝,自然要說不是了。」拾音不理她,問藥君道:「賭注總要有個期限,你要多少時間?」

  藥君沉吟,杜金芸的身體狀況不容拖延。

  「兩天吧!」這是最後底線。

  「可以,兩天後再見。」

  拾音嫣然一笑,轉身離去。

  不需要約定見面地點,萬嶸已派有專人監視他們,就算兩天以後藥君跑到天涯海角,拾音也能找到他。

  「兩天哪裡夠啊?」杜金芸憂心仲仲地看著藥君。

  「趕去見我師父是絕對不夠,前往天劍峰卻是綽綽有餘。」

  「天劍峰絕對不行!」

  「不上天劍峰,就採不到曼陀珂;沒有曼陀珂,就連放手一搏的機會也沒有。既然沒有機會,我看我這就去找拾音,乖乖當她的盤中飧吧……一入毒門深似海,你我從此再無會面之日,你可要好好保重……」

  藥君哀聲歎氣,聲音語調淒淒切切地到了十分:心底卻是盤算得好好的,要是說理不通,便擠出幾滴眼淚來搏感情。

  不須藥君淚眼以對,杜金芸已經快氣炸了。

  「不成不成,這種事我絕不答應!」

  「可是,我不能累你放下自尊……」

  「哈!自尊算什麼玩意,看得見摸得著嗎?再說,上山取藥與自尊何干,我有什麼好顧忌的?」

  「那麼……」

  「我們這就上天劍峰去!」

  杜金芸一把抓住藥君將他扔上馬背,自己也上了馬。

  藥君任她施為,一抹柔和的笑意緩緩爬上那張俊臉。

  *      *      *      *      *        *      

  對藥君而言,這是劫難重重的一天。

  一關剛過,又來了另一關。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上山?」

  杜金芸的疑問合情合理。 

  可藥君僅是聳了聳肩。「劍神是出了名的討厭不速之客,憑令尊與劍神的交情,你上山拜見順便求藥並不奇怪,我這素未謀面的小小大夫跟上去未免失禮。」

  刀王劍神這十年來的反目只是意氣之爭,並非真心把對方視為不共戴天之仇,雙方都在等待和好的機會。

  「你是我的大夫,主管我的病情,也是我的未婚夫,我共度一生的對象,同我上山拜見長輩,最是名正言順不過。」

  「我在山下等你。」

  藥君出人意料的頑抗,引起杜金芸的注意。

  「你是不是有什麼理由不想上山?」

  「有嗎?」當然有,藥君暗暗想著。

  要是與杜金芸一塊上山,這場無可避免的父子相認戲碼將被杜金芸盡收眼底,到時候要自己這條小命的可不止他爹一人。

  被劍神秋後算帳是一回事,在杜金芸面前東窗事發又是另一回事,兩者相距不可以道理計,不能混為一談。

  ——要是混在一起,豈是一個死字了得?

  「如果沒有,你幹嘛畏首畏尾,怎麼也不肯跟我上去?」杜金芸緊盯藥君不放,發現他的神色有異。

  要是陪你上去,那才是自找死路。藥君嚥下真心話,只是淡淡地說:「唉,一言難盡啊!」

  「本姑娘洗耳恭聽。」

  「事實上,我不小心和劍神結下了樑子……」

  「就憑你?!」

  「哎,聽我說完再發表議論行不?」

  「好啦,繼續繼續。」

  「總之,某個機緣巧合下,我無意中害劍神飲下迷藥,這絕對只是個意外,沒有半分故意的意思在裡面,可是劍神是何等心高氣傲的人物,從此把我給恨上了,任憑我怎麼低聲下氣向他道歉,他都不理會。」

  幽幽歎息聲中,藥君將「是非顛倒」、「指鹿為馬」的本事發揮到極致,說得連自己都覺得真是這麼一回事了。

  藥君話中根本是破綻百出,只要稍微一想,便可指出諸多不合理之處。

  他一個小小大夫,如何迷昏武功見識俱勝他數倍的劍神?既然已低頭認錯,那劍神又怎會如此小家子氣,與一個江湖小輩糾纏不休?

  然而,杜金芸偏偏是深信不疑。

  「早聽過我爹說劍神什麼都好,就是錙銖必較,一與人結怨就往心裡去,原來真是如此。」

  杜金芸有身中吹心的經驗,體驗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真理,以此認定劍神誤中迷藥,自然不足為奇。

  「所以嘍,還是你自己上山去吧!我逃命都來不及了,怎麼敢去送死?」見自己那荒謬的論點競被戀人採納,藥君樂得眉開眼笑。

  沒想到,事情當真出現了轉機。

  當藥君抱著悲壯心情走出客棧時:心中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慨,可一轉眼問,峰迴路轉中,柳暗花明又一村,擺在眼前的悲慘未來竟呈現大開大闊的格局,教藥君怎能不喜上心頭?

  「好,我自己上山。」杜金芸點頭允諾。

  「為了安全起見,我的相貌年紀最好也是隻字不提。」藥君很有自覺,知道自己與十五年前拋夫棄子的母親十分肖似。

  「放一百個心吧!你這人我就當作沒見過!」

  於是,藥君將曼陀珂的采法細細說了幾遍,直到杜金芸記得滴水不漏,兩人才在天劍峰下分手。

  目送戀人上山的窈窕背影,在藥君臉上的笑容愈來愈燦爛。

  老天待他還真是不薄啊!

  *      *      *      *      *        *      

  事情要真是那麼順利,也未免太便宜藥君這個數典忘祖、我行我素的混球了。

  當藥君正輕輕鬆鬆地哼著鼻歌,打算找棵大樹暫歇之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句古諺終於堂堂實現在他身上。

  才剛找個樹蔭坐下,一個蒼勁雄渾的嗓音便自藥君背後響起。

  「這位小兄弟上我天劍峰來,所為何事?」

  嗯?有點耳熟哪!藥君帶著疑惑轉身,這一回頭,登時嚇得魂飛天外,受驚過度的腦海中亂成一團。

  站在那裡的,是與他同樣驚訝的中年男子。

  ……短短數年之內,慘遭妻拋子棄厄運的劍神——司徒劍狂。

  「恩兒!」

  畢竟是父子天性,劍神一眼即認出不肖子。

  「呃,前輩是哪一位高人啊?在下藥君,師承藥師王,眼下只是一介雲遊大夫,初到貴寶地,還請多多指教。」

  藥君迅速重拾鎮定,對著劍神就是一揖,骨子裡驚魂未定,眼角餘光瞬問搜遍方圓十里……四周萬籟俱寂,就算劍神殺人滅屍,也沒有為他喊冤的目擊者,妙極妙極……

  劍神是何許人也,點頭之交或許還有認錯的時候,自己的兒子哪裡會認不出來?一聽藥君言辭閃爍,目光游栘,立刻猜出他的意圖。

  冷哼一聲,劍神平板地說道:「原來你拜入藥師王門下,還改了名字,難怪我找不到你。」把藥君剛才說的場面話當放屁。

  「唔,晚輩不懂前輩的意思……」

  「是嗎?八年前我被我那渾帳兒於灌了百人份的迷藥,智力大大減退,難怪我說的話你會聽不懂。」

  「狗屁!我才放了十人份……呃!」

  藥君拔腿欲逃,已經來不及了。

  銳光一閃,一柄匕首將他的後襟牢牢釘在樹幹上。

  劍神緩步逼近藥君,嘴邊一抹冷笑讓藥君愈看愈心寒。

  「恩兒,我當年待你不薄吧?這幾年我想破了頭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為什麼要暗算我?」

  「爹待我自然是好得沒話說。」瞭解自己是生是死便由這番話決定,藥君硬著頭皮,語氣強硬地說:「可是,十年前我那位慈愛祥和的爹親,早已隨著那場與刀王的賭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不請自來的武術教師,嚴厲頑固不知變通,帶給我無窮無盡的折磨,這得我成天想從山頭上跳下去一死百了。這樣的嚴師,我不敢也不想要!」

  「大膽逆子!父親、師尊豈是你違逆得了的?」劍神怒暍,手掌提到半空,只要這麼一落,十個藥君也得報銷。

  望著與愛妻相仿的面容,劍神這掌硬是劈不下去。

  妻子已被自己氣得遠走他鄉了,只剩這麼個兒子……

  這掌,是該落還是不該?

  藥君抓住劍神瞬間的猶豫,逮著機會強辯道:「古人有言:『父不父,子不子。』是你先失了做父親的立場,我才會走上逆子的不歸路。爹一向重視公平公正,不如算我們打平,重新來過吧!」

  「哪個渾帳說過這種話來著?」劍神側頭凝思,殺氣頓消。

  半晌,約莫是想不出來,劍神歎了口氣,收回揚起半天的手掌。

  「你這該死的東西!別以為這樣就算了!」

  就這句話,藥君知道自己這條小命是保住了。

  暗中舒了口長氣,藥君為自己的好運感到慶幸。

  看來父親的脾氣經過這幾年的消磨,已磨去不少稜角,否則以自己的種種作為,焉有倖存之理?

  「爹的匕首還釘在我身上呢。」

  「哼,真該釘死你!」

  「爹捨得嗎?我長得這麼像娘,要是娘知道你沒有善待我……嘖嘖,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死小鬼!就知道拿你娘威脅我。」

  抱怨歸抱怨,劍神還是給藥君取下匕首。

  「你這小子終於知道回來謝罪啦?」

  「我只是順路經過罷了。」藥君搔搔頭,生死危機一過,對父親隱含多年的歉疚終於浮出檯面,聲音不自覺放軟:「這次我是陪一位……朋友來的,她上山拜見你去了,倒是爹在山腳做什麼?」

  「我下山找徒弟!」劍神似乎想起什麼不愉快之事,忿道:「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先是你被我逼走,接下來收的徒弟又先後開溜,想培養個能赴鬥劍崗之約的徒弟都難如登天,我恨哪!」

  「爹收徒了嗎?恭喜爹。」

  「恭喜個屁!」

  「有了徒弟,鬥劍崗之約怎麼還是失約了呢?」

  劍神氣憤之中,忽略了藥君怎知當時情況的疑點,恨聲說道:

  「這幾年來我先後收了三個徒弟,前兩個混蛋老早就給我趁夜私逃,第三個也是盡得我真傳的那個,我把他在約定日期前送出門,千叮萬囑他必須趕到鬥劍崗,還把曜日神劍送給他,結果卻在山腰一座樹頭上發現曜日,那混蛋竟然選在這種時候給我逃走!」

  「爹,你真的很倒楣耶!」藥君感歎。

  「眼見約定之日早已過去,那渾帳徒兒還是不見人影,我正在煩惱到底該不該上神刀山莊道歉……」劍神惡狠狠地瞪著藥君:「就遇上你這個萬惡根源!要不是你離家出走,我用得著收徒受氣嗎?」

  「哎呀,我救了刀王之女一命,也算是給你挽回顏面,過去的事爹就別念念不忘了吧!」

  「什麼?你救了刀王的女兒?」

  「杜金芸,就是我剛才說的,上山拜見爹的那位朋友。」

  藥君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劍神聽得哈哈大笑。

  「這下好了,刀王那個老小於可是大大欠我們一個人情哪!」

  「要不是我……唔,我們失約在先,杜金芸也不會中毒,這人情之說恐怕不怎麼應該成立。」

  「管他的,欠我的就是欠我的,我一定要討回來。」

  「我看爹就趁這個機會,和杜伯伯言歸於好吧。」

  「哼哼,那也要看我的心情。」

  藥君知道父親這麼說,是心裡肯定的意思。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刀王劍神把酒言歡的場面又會重現江湖了。

  *      *      *      *      *        *      

  山腳下——

  順利取回曼陀珂的杜金芸一面將收穫交給藥君,一面講述在山上的所見所聞,不時比手劃腳以增進臨場感。

  「奇怪的是,天劍峰上根本沒人。我屋前屋後晃了一大圈,屋裡空蕩蕩的誰也不在,那個樣子不太尋常。」

  「說不定劍神有事外出,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藥君將曼陀珂驗明正身,滿意地收起。

  「聽爹說,劍神和他一樣,自十年前那場不歡而散的爭論之後,幾乎足步下出家門,專心訓練兒子武藝,不太可能遠行吧?」

  「有了遠行的理由,自然坐不住。」

  藥君想起父親臨行前喜氣洋洋的神情。

  雖然早就知道父親想與刀王和好想很久了,沒想到竟連與闊別多年的兒子多說兩句話的空檔都不給,喜孜孜上馬直奔神刀山莊……有父如此,他也沒什麼必要為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慚了。

  「你怎麼說得好像親眼目睹似的?」杜金芸疑道。

  「只是猜猜看嘛,作不准的。」藥君哈哈一笑,暗斥自己不夠小心,差點在杜金芸面前露出馬腳。

  難得劍神同意他繼續以藥君的名號行走江湖,即將與老友重逢的好心情讓劍神將兒子揚棄真名實姓的大罪輕輕揭過,甚至允諾幫忙隱瞞杜金芸。

  前途一片光明下,藥君怎能在此時自己搬磚頭砸腳?

  「曼陀珂已到手,我們這就去抓藥吧。」

  杜金芸心繫著那場與拾音的賭約,解毒祛毒還在其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藥君落入妖女之手!

  想著,杜金芸猶猶豫豫地抬眼,吞吞吐吐開口:「你……你有信心在兩天內配出解藥麼?要是……要是不行……」藥君窩囊的模樣一一浮上心頭,杜金芸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要是我輸給拾音,你會怎麼樣?」

  「我?」杜金芸一愣,卻在下個瞬間斬釘截鐵地說:「要是拾音想帶走你,我就跟她拼了!」

  「這是賭注。」

  「這是你和她打的賭,我有參與嗎?」

  「這主意倒是不錯,到時候就拜託你了。」藥君笑著捉住杜金芸的手,走向候在一旁的坐騎:「不過,在那之前,先讓我試試能否順利解毒,解開就不用和萬嶸一門囉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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