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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三天時間就應該完成「熱戀39℃」的潤稿工作,我遲遲沒有完成。小主管居然也沒催我,任著我過著沒有人催稿施壓的好日子。
我將書帶回住的地方,請了一天假,一口氣將所有的譯稿潤飾完成。工作完了,我倒在床上,彎著手臂擋住眼睛,任破碎的淚滴弄濕了襯衫的袖口。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為愛情而哭泣。
女孩美麗寂寞的眼神,究竟原因是因為傷感的愛情。愛上了好朋友的男朋友,雖然得到對方的愛卻得不到好友的諒解,所有的沸騰,未了卻成為灼傷自己的熱度。
攝氏三十九,原來其實是寂寞的溫度。
女孩友情與愛情兩難,選擇友情就背叛愛情,選擇愛情就背叛友情;最後她選擇全部放棄──
電話聲刺耳的響起來。太保喵了一聲跳上床來。
「七月,你不來上爐,躲在家裡作什麼?」
大鳥打來的,難得正正經經的口吻。
「現在才幾點,上什麼爐!」
「不早了,都快六點半了。」
「這麼晚了?」我拉開窗簾看看窗外,天色果然片片暗暗,我居然都沒發覺。
「你最近怎麼了?難得看到你的人,找你出來也都沒空。你不來,一夥兒都快散光了。」
我沒說話。那次聚會以後,我們一夥兒就慢慢散了。當然,在學校還是常會見面,只是結黨遊戲的心情散了。接近驪歌的季節,大家都處在邊緣的心情。
「算了!」大鳥說:「反正早散晚散都會散的,也不只是因為你的問題。」他停頓一下,改變話題說:「你今天大概是不會來上爐了,是不?」
「唔……」我看看天色,在猶豫著。
「不來也沒關係。」大鳥接著又說:「阿諾說了,反正快畢業了,想來上爐的人就來,不想來的也沒關係,只要記得來考試就好了。」
「他真的這麼說?」
「騙你我就隔屁!」大鳥鄭重地發誓:「他還要大家多努力一點,剩下兩個月好好衝刺一番。現在大學錄取率那麼高,一個搞對盤,說不定『模擬考』就真的變『抽考』,賓果上了!」
我哈哈笑起來,笑出了淚,笑彎了腰。太保和波斯在一旁不知所以地看著我,兩個人仰著小腦袋,同樣藍澄澄的眼睛看起來無辜有趣極了。
在那一剎那間,我下定了決心。雖然離聯考只剩兩個月,但──
「喵!」太保撲向我。我倒在床上,他跟過來,舔舔我的臉,毛茸茸的身體弄得我脖子好癢。
「太保,你別鬧了!」我好不容易才擺脫太保。
我打開書桌的底層抽屜,把塞在裡頭的書一本一本地拿出來。那些書在抽屜裡蹲了快三年,顏色仍然如新,乾淨得像剛從印刷廠出廠。
我將它們一本一本擺在書桌上,心中那念頭更加明確清晰。為了不辜負阿諾的美意,為了讓白花花的報名費被吃得有價值一點,我想我是該好好念點書。
離聯考雖然只剩兩個月,但兩個月就夠了,憑我的聰明才智,想考上隨便一所大學絕對沒問題。
「對啊!一定沒問題!」我抱起波斯懸空轉了一圈。
是的,一定沒問題。我不是那種軟弱的人,不找個人倚靠就活不下去;只要是我下定決心的事,只要我下決心去做,我知道,一定會成功。
這是我對我自己的自負,我對自己有這等的自信。
「喵!」太保又來鬧我了。我避開他,冷不防看到攤在桌上那水彩渲染的美麗女孩寂寞傷感的眼神。
攝氏三十九……熱戀的溫度。
而我的心情霎時降到零下冰點。
很多事情是不能攤開來講,愛人的心情就是一樁,因為不是每樁愛情的事都能那麼地理直氣壯。
「算了!想那麼多做什麼!」我拍拍太保。「好好看家,我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我騎著「風速」,迎著風飛也似地滑下坡,搶過第一個黃燈,一路滑洩到城市的底端。
我其實沒什麼目的,只是想馳騁在風中,像我從前常常那樣。結果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城中,遠遠就看到那座朝天削瘦成塔的通天大樓,像浮球一樣浮在整座城市紅橙黃綠藍靛紫的燈影中。
我打算沿著象徵這座迷離的城市──「巴比倫的通天塔」繞過一圈後,就回半山腰住的地方。但就在「風速」滑過城中那座熱鬧的百貨大樓時,我不經意地朝來往的人群一瞥,看到了一幀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晃即逝,我只覺心臟猛然遭了電殛一般。
我幾乎是立即煞車追上去,但「風速」還是朝前滑了幾尺。車子一停,我立刻跳下車回頭追了過去。
四周全是人。即使我剛剛沒看花眼,楊冷青大概也早已走遠,不知去向。我從第一棟百貨大樓底樓找到頂層,再搭電梯下來走出大樓,頹然地坐在廣場上。
我對自己一連串失常的舉動感到荒唐又荒謬。我到底在做什麼?又究竟想做什麼?!我不是施美花,楊冷青根本不在意我!
我卻像傻瓜一樣,盲目地在這裡追尋。
我垂低著頭,由下斜視著天空,那座通天的塔斜立在我身邊,尖尖的塔頂高聳入夜天。
我慢慢起身,踱步到「風速」棲停的地方。車子來來往往,停停放放,而「風速」──不見了。
「風速呢?」我無法相信地瞪著原該停著「風速」的地方喃喃自問。
剛才我丟下「風速」,急急忙忙地衝入人群,連鑰匙都沒取下來……天啊!我往牆上一靠,幾乎痛恨起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麼?竟然迷失了自己,丟下最心愛的夥伴。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難過地流下淚來。
隔天週末,我繼續請假,躲在被窩蒙頭大睡。約到中午的時候,我隱約聽到咚咚的敲門聲。
我住的這頂層不必經過房東家,直接可由外面露天的水泥樓梯出入。反正住有這裡的人,從山頂、山腰到半山坡全是違建,建築形式、設計全是住的人自己隨意、自由心證。鐵皮、水泥、瓦片,或者鋼筋,愛用什麼就用什麼。
門外的人不死心地一直咚咚地敲。那人絕不會是房東,如果是房東早就扯著嗓子大叫了。再說,我想了想,這個月的房租、水電費我都已經付了,不到收錢的時候,偉大的房東是不會輕易上來我的地盤的。
門外的人還在咚咚地敲門。我忍無可忍,詛咒了好幾聲。那些聲音咚咚的,簡直叫我神經衰弱。
「煩不煩啊!一直敲!告訴你,沒人在!」我扯著喉嚨大叫。有時候,太文明實在是很惹人厭。
但那個敲門聲還是固執地咚咚地響。
我捲著被跳下床,用力打開門──
「對不起,打擾你了。但美花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所以要我過來看看。」我尚未及出聲,映在門口楊冷青的臉先叫我出神楞了一下。
他站在門口,穿著和我一樣的襯衫牛仔褲。太保偎在我腳邊,湛藍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楊冷青,且從喉嚨裡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嗚聲。看樣子他很不歡迎楊冷青。
「看來,你的貓很不歡迎我。」楊冷青冷淡的眼光看似不經意地往我屋中一掃,停在電話上,挑眉似地看著我。
我跟著轉頭,走過去將電話筒擱好。
那是我故意擱著的。我以為美花打電話找不到我的人就會放棄,沒想到她居然叫楊冷青過來。
而楊冷青的心思也叫我費疑猜。他不是警告我別再接近古志誠了嗎?我這麼做不是正中他下懷,他大可不必老遠跑來找我!他這樣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東西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吧!」楊冷青問。
「走?去那裡?」
「露營。那天不是說好了?不然你以為我來這裡是做什麼?」楊冷青目光四處梭巡。「你的東西呢?」
「沒有。」我退回屋中,捲著被,坐在搖椅上。「你不用找了,我沒準備。」
「沒準備?」
「我並不想掃大家的興,不過,我沒打算一起去。」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楊冷青非常專斷,眼底閃著冷酷的光。「你動作最好快一點,我還得趕去接美花。」
「那你就趕快去,走的時候請替我把門帶上。再見!」我撲上床,捲著被蒙住頭。
電話不識趣地哇哇叫起來。我伸手想切掉,楊冷青先一步接起電話。我瞪著他,聽見他說:
「美花?沒事,你不用擔心。七月沒有把電話筒擱好,所以電話才會一直打不進來。我們都準備好了,馬上過去接你。──不用?為什麼?……這樣……好吧!那待會兒見!」
楊冷青掛掉電話,就著椅子坐下來。波斯跑過去他身邊,他將它抱在膝蓋上,僵硬的動作有點像勉強。
「喵!」波斯輕輕甩動一下尾巴。
「怎麼了?你怎麼還不走?」我坐起來,仍然捲著棉被。
「還不急。美花說不用去接她了,要我們在廣場大廈前等她就可以。她和志誠聯絡過了,志誠也會直接到那裡和我們會合。」
「我說過我不去。」
「你以為由得了你嗎?」楊冷青用接近冷酷的表情和聲音說。
我訝然地瞪著他。
楊冷青這種冷漠的態度對我來說並不陌生。那一晚,當他警告我不要再「玩弄」古志誠的感情時,就是用這種冷得近乎是厭惡的態度對待我。
「為什麼?我不懂……」我不禁喃喃搖頭。
但他沒有回答,沉默地盯著我。波斯跳下他的膝蓋,沉默地走到牆角;太保則低弓著身子瞪著楊冷青,不斷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嗚聲。
「太保!」我低喝了一聲。
動物都是很敏感的,總是能察覺出我所感受不到的事。大概是楊冷青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太保感受到了什麼,也許是不好的,肚以太保才會那麼敵視他。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沾染了美花的氣息的關係。太保從以前就不喜歡美花,總是甩著尾巴高傲地拂身背向她。
「太保!」我又喝了太保一聲,捲著被子跳下床對楊冷青說:「你請吧!我不認為我不想做的事有人能勉強我。」
「那好!你自己對美花說吧!」楊冷青拿起電話擺在我面前。「你以為你躲著就沒事?你不是說大家都是朋友?」
我猛然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可是你說──」我脫口說了兩句,接觸到楊冷青的眼光就像被掐住喉嚨般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我說了什麼?」楊冷青兩隻眼像是會發光的石頭,清晰卻遙遠,燦爛但寒冷。
我默默注視著他的雙眼,直到承受不住了,才低下頭咬著唇說道:
「我懂了,我去就是了。走吧!」
坐在他身旁時,我一直看著窗外沒說話;他也沉默地開著車,無視我在他身旁的存在。我不禁想起雷婆說過的那些話──也許楊冷青真是討厭我的。
然後我又想起水彩渲染的那女孩美麗寂寞的眼神,想起我為她傷感的愛情流過的眼淚。
淚,悄然無息地滑下我臉龐。我怕楊冷青發覺,不敢伸手擦掉眼淚,強迫自己看著窗外。
「你哭也沒有用。」楊冷青突然開口,意外地,冰冷的語調裡藏著疼憐的動搖。
他怎麼知道我在哭?他當然知道我不會為了被強迫參加露營這種小事而哭,那麼,他是否察覺了什麼?
「砂子吹進眼睛了,所以……」我急著想掩飾,撒了一個智能不足、沒什麼腦筋,用眼睛一瞄就能拆穿的別腳謊言。
「你能等多久?」楊冷青沒有理會我的解釋,定定地看著前方,雙眼在發光。
「什麼?」我感覺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力量。
「告訴我,你能等多久?」他一直沒有看我,定定地看著前方,側臉望過去的輪廓相當深,充滿冷峻剛毅的東方調。
我把臉轉向窗外,極力忍住強烈的盈淚感。
「不懂嗎?那我再說清楚一點。你能等──」
「夠了!」我叫了一聲。他的問題令我顫慄,我不願去懂。
到了廣場大廈不久,美花就來了。她背著大背袋像要去遠足,開心又興奮。
「志誠還沒來嗎?」她的聲音像連串的珠子,清脆甜美。「真是的!交代他絕對不能遲到的,竟然比我還晚到!」
美花叉著腰,氣鼓鼓的;但看起來卻嬌憨可愛,充滿小女人的味道。她自己大概也知道這一點,也沒認真生氣,只是甩甩那姿態。
美花一來,我就顯得更沉默。我並不是個性陰沉的人,只是最近常常會不自覺或自發性地陷入沉默中。
「志誠到底怎麼搞的?現在還不來!」美花大發嬌嗔。
楊冷青也顯得沉默。對照美花的興奮和焦急,我們兩個倒像不關己事的局外人,對此事完全沒有一點興趣熱中。
古志誠足足遲到了半小時,來的時候,身旁還跟著一個女的。那女孩一身野狩的裝扮,馬褲、長靴、卡其布上裝,相當「高段」,看起來是有錢人家小姐的氣派。
「志誠,你怎麼搞的!遲到這麼久?」古志誠一到,美花就不斷對他抱怨。
「對不起!對不起!」古志誠拚命道歉,樣子真無奈。
他身旁那女孩瞪著大眼睛看著美花,向前一步極突然地問道:
「你是宋七月?」
那態度口吻相當不友善,而且不客氣。美花愣了一下,看看那女孩,再看看古志誠。
古志誠連忙上前拉開那女孩,對大家解釋說:
「對不起,沒經過大家的同意就擅自攜伴參加。她是我母親朋友的女兒,我們從小就認識,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所以──」
「你說那麼多做什麼!快告訴我,誰是宋七月?」
「由貴!」古志誠再次拉開她,一一為大家介紹。
「原來你才是宋七月。」楚由貴走到我面前,帶點鄙責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我轉身走開,逕自坐上車;楊冷青隨後也躍上駕駛座。
「上車吧!」他發動引擎說。
我們朝山上而去。山間光害少,星空比較瑰麗燦爛。
不過,我們要去的地方沒有正規的露營地。車子,我想也開不進去。說穿了,我們事先並沒有詳盡的計劃,反正露營,走到哪兒就睡到哪兒,只要有水就行了。再說北部的山大都只像小土堆,沒什麼深山叢林可以迷失人「更沒有什麼老虎獅子之類的猛獸,所以隨處野營也很安全。
車子偏離省道,走的全是在地圖上名不見經傳、看不到人的羊腸小徑。楊冷青把車子停在小路旁,我們緣著一條乍看會斷氣的小溪溯溪而行。走沒多久,看到一處空曠的草地,視野他不錯,就決定在那裹紮營。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楚由貴嚷嚷著問。
大家都看著楊冷青,他聳聳肩說: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往東北角海岸中途某個不知名的小土山。這一帶這種山很多,高不過百公尺,景色卻荒涼得像藏了什麼鬼怪。看看這些野芒草!我敢打賭,不出多遠,一定有個小聚落什麼的。」
「別管那些了,趕快搭帳棚吧!」美花對身處何地並不感興趣,招手說:「冷青,七月,快過來幫忙!」
古志誠早已默默在搬東西,我想過去幫忙,楚由貴敵視的看我一眼,使我定住了腳步。楊冷青將我拉過去說:
「過來,幫我把帳棚拉好,我要釘樁了。」
美花在楊冷青身邊,不曉得忙什麼忙得團團轉,我看她兩手空空,並沒有認真在忙什麼。她走到我身旁,蹲下來,重複著拉我正用力按緊的繩子。
「對了,你沒生氣吧?」她這句話沒頭沒腦的,但我聽得出來是對楊冷青說的。
楊冷青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你生氣嘍!對不起!我一時匆忙,才忘了告訴你──」她露出小女人的嬌憨,半撒嬌著,轉頭問我說:「七月,冷青是不是對你發脾氣了?」
「他為什麼要生氣?」我問,覺得奇怪。
「我忘了告訴他,你養了兩隻貓。他最討厭貓了!」美花伸伸舌頭,俏皮淘氣。「他不喜歡小動物,對貓尤其有偏見,太保又那麼凶……沒發生什麼事吧?」
楊冷青討厭貓?!
我不禁抬頭看他一眼,他也回我一眼沒表情的臉。
難怪太保那麼不歡迎他。動物真是敏感啊!誰喜歡它,誰不喜歡它,相逢的第一眼它就感受得出來。
「七月,你怎麼了?我在問你話!」美花搖搖我。
「啊!對不起!」我險些鬆掉繩子,急忙拉穩,回答美花說:「有我看著,太保不敢亂來;楊──冷青也很有風度,對太保和波斯都很客氣。」
「這樣就好,我還真擔心哪!」美花釋懷的綻放著俏麗的笑容。
我不再說話了。頭一轉,看見另一邊古志誠和楚由貴說說笑笑的忙碌情況。我下意識地將頭轉開,感覺到有人在看我,那個目光冷冷的,是楊冷青。
搭好帳棚,一切忙碌就緒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楊冷青生了火,美花把帶來的飲料和乾糧分給太家。天色很快就暗下來,幾個人圍著火,瞪著火光吃著東西。
本來美花將我塞在古志誠身旁,但楚由貴防衛甚嚴,明顯的敵意和醋意都衝著我來;我吃了幾口乾糧,藉故離開火圈,避開他們四個。
早知道不該來了,但我還是來了,倒不是因為屈服於楊冷青的脅迫,我只是想,該解決的事情總該解決。而現在出現了楚由貴這個人,也許倒是個仔現象。
我爬上一塊石頭,仰頭坐著。星空沒有想像中的燦爛,倒是草叢間傳來的蟲嗚熱鬧非凡。
不知昆蟲動物間有否談情說愛這回事?我看著草叢想了想,大概沒有吧,只有人類才會自尋這種煩惱。戀愛是一種麻煩的事,不小心沾染上就會染上許多症候並發群,完全是一種病態和變態。聰明的生物不會自尋這種苦惱,人類,我想是太愚蠢了。
就像巴比倫那座通天的塔──人類建了那座塔,想與天比高,結果招惹神怒,巴比倫於是沉淪了……
親愛的神們自己是沒什麼心事的,卻把深深的煩惱植進人們的心中。愛情是眾神對人們所作最陰險卑鄙的懲罰;它們讓人類為愛煩惱和痛苦,一代復一代,永遠沉淪在情愛的苦惱深淵中。
所以我不相信愛情。
在成人的世界裡,沒有傳奇和神話。
「七月!」
有個聲音叫我,我回頭,古志誠站在石塊後的黑暗中。他走過來,爬上石頭坐在我身旁。
「我找了你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說。
「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和你聊聊,你一直避開我。」
我沉默下來,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古志誠接著說:
「今天下午我正準備離開時,由貴剛好來找我。她知道我有露營活動,硬要跟著我來,我拗不過,只好讓她跟著。其實我心裡另有一種期望,我希望因為她的關係激起你對於我的注意和感覺。但我的希望落空了,你並不在乎她的出現,或者應該說,你對我並沒有那種感情,我是白費心機了。」
「是嗎?你並不像是會用那種心機的人。」我的口氣很淡,但仍訝異古志誠如此的坦白,微微有一點不安。他已經把原先彼此心照不宣的感覺說破了,感情一攤開,許多可能的衝擊就躲不過。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古志誠對我微微一笑,仰頭看著星空。
「不,我喜歡你,只是我不相信愛情。」
「那是因為我並不足以激發出你內心狂野的熱情。」古志誠以洞悉什麼似的眼神看著我說:「你並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你不愛我,你的感情不認同我──心不答應情不深,我的感情激發不出你內心狂熾的熱情。」
我疑惑地看著他,對他這番話感到懷疑和迷惘。
「你的氣質和冷青很像,你們有著同樣飄蕩無依的眼神。」古志誠對我的懷疑和迷惘報以輕輕一笑,說道:「他和你一樣,不相信愛情,似乎沒有人能激發出他深鎖在內心深處那熾熱的感情。說真的,他會和美花在一起,令我感到很意外。」
「意外?為什麼?」我感到不解,同時也覺得很訝異。
「他拒絕過很多女孩,不相信感情這回事,把愛情當遊戲,質疑真情和不朽。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孩許過什麼承諾,朝夕長久相處那更是少見,所以他會和美花在一起,我才感到意外。他似乎真的愛上美花了。」
最後那句話讓我感到心臟狂跳一下,狠狠地抽痛起來。
「初次見到你,我就感覺你的氣質很熟悉,遺憾的是,我融化不了你的心,激漾不出你的熱情。」
今晚古志誠說的每句話,幾乎部讓我保持沉默,難以出聲回答。本來我想藉著這次露營把事情解釋清楚,沒想到他先一步說破我們彼此間那心照不宣的感覺。他其實並沒有楊冷青說的那樣脆弱不堪;他對感情一事的承擔,也許比我們都還堅強。
比起我選擇逃避,儒弱得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他的坦白與勇於面對,表現出了他個性上的堅強。
「我一直在想,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熱情才激發得出你內心深鎖的感情?那個人顯然不是我。本來我以為冷青……因為你們是同一類型的人。請別介意,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覺,將內心的感覺說出來而已。」
我輕輕搖頭,默默看著前方低垂的夜空。
「你不必在意我的事。」古志誠的聲音低回下來。「其實我很想等,想一直等下去,等到你肯將感情擺渡到我的岸邊,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感情的事如果能夠勉強,滄海早就可以變桑田。」
我們兩人都沉默下來。古志誠仰著頭,似乎在思索什麼。他保持那樣的姿勢很久,久久才緩緩又開口說:
「其實,我是在為自己的癡心不夠找借口。我很明白我不是那種能拋下一切、執著於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的人。我冷靜的思考,理智告訴我如何選擇情愛。你的感情本能知道我是這樣的人,所以你的感情並不認同我。我用理智在戀愛,而你們卻是憑感覺去愛人。你和冷青一樣,你們情感激烈,追尋著相互燃燒的靈魂。」
「不!我不相信愛情。」我終於打破沉默說:「成人的世界裡沒有神話。這世上哪還有什麼不朽的傳奇?就連轟轟烈烈的印象感覺,也只是小說家和電影用來騙人的不切實際。因為現實不是如此,所以人們才會特別嚮往強調忠貞、海枯石爛、此情不渝的愛情。事實往往相對於幻象;而我,只是平凡的現實女子。」
我說得語無倫次,堅持不承認自己的不相信愛情是因為感情的無依;更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對感情的追尋。
「為什麼要堅持你不相信愛情?」古志誠又用一種洞悉什麼似的眼神望著我。「你在懷疑什麼?迷惘什麼?」
「沒有!我沒有!」我連連搖頭。
「你別緊張,我並不想探查你什麼。」
「不,我想你誤會了。其實,我有什麼好隱瞞?」我仍然不承認,不願心事被知道。「我只是不相信……」我的聲音低弱下來。
「七月,我真的不行嗎?」古志誠低低的嗓音在靜夜聽來懇切又誠摯。「我想過,也許你是喜歡冷青的──」
「你別亂想,冷青是美花的男朋友,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他!」我急忙否認。因為太急躁了,反而顯得我的心虛。古志誠靜靜地看著我,我別過頭,解釋說:
「我不會允許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說什麼也不會!」
「是嗎?」古志誠衝我一笑,並不像在懷疑什麼,笑容顯得明晰地透徹一切。「如果感情的事能完全聽你作主、控制,愛情就不會那麼叫人迷惘了。我們都能將心事隱藏得很好,只有感情不受控制,也因為它的『背叛』,才有許多情不自禁的故事發生。」
「情不自禁?」我呆了一呆。
「是啊!情不自禁……」古志誠聲音低低的。「如果,你愛上了冷青的話,你會怎麼辦?」
「不可能的,我不會允許自己愛上他。」我不斷搖頭。
「我是說『如果』。」古志誠低語暫歇,看著我又說:「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愛情更是如此。」
「不可能的!」我還是搖搖頭。「美花是我的好朋友,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介入她和冷青之間的感情。明知道對方是不該愛的人,我不會讓自己的感情陷入泥悼,做出不可原諒的錯事。」
「愛情並沒什麼對與錯;愛上一個人更是理所當然的事,無須覺得對不起誰。愛情是人類最原始、最赤裸的感情,你只能忠於自己的心情,忠於自己的選擇。」
「不!我不能!」我一直搖頭,不肯開放自己的心靈。
古志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他察覺出了什麼?
「你能的,七月,」古志誠溫和地說:「否則你就應該可以接受我。但你的感情並不認同我,因為在你內心深處,你始終忠於自己堅持的感情。」他停了停,舊話重提:「感情的事,其實是身不由己。如果你真正愛上一個人,即使明知對方是不該愛的人,你也會陷下去,這就是愛情──下管什麼該或不該,只管你內心最深處的赤裸坦白。」
「不,我不會讓自己陷入泥掉,真到那時候,我會避得遠遠的。」我說出了內心話。
但古志誠卻用一種預悉什麼似的眼神看著我。我避開他那種眼神,怕被看穿內心流竄的情緒。
我沒有自信能若無其事地面對一切。今晚他說的這一切也許都是出自無心,卻引出我心中的許多痛。儘管我不斷地否認,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情,其實我心裡非常清楚,我早已陷入泥悼,陷入感情的泥淖。
明知道不該愛上楊冷青,我的心還是那樣不自禁地為他感到悸動。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思慕卻不敢承認,非但背叛美花,也背叛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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