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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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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青橄欖之戀][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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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8: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舞台上,樂隊鼓手、琴鍵手、吉他手等人都已歇手停止演奏,燈光集中打照在舞台中央黑衣的李克身上。他的黑襯衫早已濕透,豆大的汗珠由額頭直滑到地上,而場中充斥的由色士風滑瀉出來的正是那首他最喜歡的「我永遠愛著你」。
  林維心坐在台下,感動得落淚。她第一次見到李克,和今晚的情景一模一樣,同樣是先由樂隊們痛快淋漓的演奏各種曲子後,全部嘎然停止,再由李克壓軸獨奏這首曲子。她最愛舞台上的李克,靈魂與音樂化為一體;黑色的身影充滿令人感動的熱情。
  場中爆發熱烈的掌聲。李克鞠躬謝過喝采便走下舞台,林維心也跟著離場偷到後台。
  「怎麼又是你!」坐在門口的小查一看到她就露出「麻煩來了」的表情。
  「尼克!」林維心只管看著李克。
  「沒關係,小查。總要把話說清楚。」李克站起來往外頭走,對林維心說:
  「我們到外面談吧!」
  眾人默默相對,看樣子李克這次是決心好好了結這件事。
  「他早該這麼做!但他就是心腸軟,老怕傷害到那個女孩。」小查說。
  「是啊!」鼓手小楊說:「不過他這次不了結也不行,好不容易跟唱片公司簽了合約,再發生這種事總是麻煩。」
  「托他的福,我們也才有機會灌錄唱片。」
  「沒錯。我們這種演奏團體根本很難在幕前有所發展的機會,倒是幕後的工作,在這圈子內打響名氣後能多撈到一些。」
  「也許我們該改組個樂團才對!哈哈!」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不外乎是工作夢想的事,沒有人注意到林如是由門口進來。
  「請問……」
  小查回過頭。「是你!」他搖搖頭。「你們姊妹還真是陰魂不散!尼克也真是倒霉,不知撞到什麼邪,才會被你們兩姊妹糾纏個沒完沒了!」
  林如是不知道林維心來過,以為小查的話全是針對她所講,解釋說:「你們別誤會,我只是有事想找尼克,不是要糾纏他。」
  「你妹妹一開始也是這樣的。」
  「算了!我想我再怎麼解釋你們也不會相信。」林如是看他們心裡先存偏見,也就放棄再解釋。「能不能請你們告訴我尼克在哪裡,我真的有事找他。」
  「不知道。」答得還真乾脆。
  林如是忍耐地又說:「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尼克回來時,請你們轉告他我有重要的事找他。謝謝。」
  沒有人理她,都全當作沒聽到她說的話。林如是洩氣極了,返身想走,和李克撞個滿懷。
  「對不起——李克!」林如是見撞到的人是李克,小小地驚喜起來。
  「如是,是你!怎麼來了?」李克比她還歡喜。
  「是這樣的——」林如是看了旁邊的人一眼。「維心這兩天心情不太穩定,我想她也許又會來找你。如果她來了,請你好好勸她,不要再給她刺激……」
  「什麼『如果』。她前天、昨天、還有大前天都來過了!還有剛剛,就在你之前,她也來了!尼克才剛跟她談過回來。是吧,尼克?」小查說:「不是我要批評,你那個妹妹啊,實在應該叫你父母好好管管——」
  「小查!」李克制止小查再說下去。拉開林如是說:「我們到外面走走,我也有事要告訴你哪!」
  他挽著林如是走出去。鼓手小楊看愣了,推推小查問:「呃!小查,尼克是不是喜歡這個妞?」
  「好像吧,我怎麼知道!」小查說:「尼克也真傻,怎麼喜歡上這個女孩,給自己找麻煩。」
  「小查,你說話顛三倒四的,尼克到底喜不喜歡這個妞?」
  「你自己不會看!尼克什麼時候對女孩這麼溫柔過?還主動挽著她的手?」
  「說的也是。尼克從來不對人笑,表情總是很酷,外頭那些妞為他尖叫瘋了,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對這個妞倒是特別反常的溫柔。」
  「尼克喜歡她也不會有結果。」小查點了一根煙,將煙夾在無名指與小指之間,比說:「我問過那些女孩了,纏著尼克的那女孩,家世還挺不錯,老頭是大學教授,老媽在什麼婦什麼聯會的也挺有地位的,兄姊又個個優秀。想想看,尼克是來歷不明的混血兒,這件事會有結果嗎?」
  「尼克是混血老外?小查,你沒搞錯吧?大伙在一起工作這麼久了,怎麼都不知道!而且尼克看起來也不像個老外!」
  「不會錯的!尼克看起來的確是比較像中國人,但你們看看他那張臉那麼有個性又立體,中國人哪個能有這種長相條件?事實上,尼克老娘生了他以後,把他丟給老母親養,自己就跟個男人跑了。他老娘留下一張照片,和他老頭照的,照片中那個男的是個藍眼睛的老外。」
  「你怎麼知道?」
  「他告訴我的。」
  「不會吧?尼克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小楊懷疑地問。「媽的!我和尼克是幾年的交情了,你也不想想從他十七八歲在東門町一帶混時我就和他在一起了,這點小事我會不知道?」
  「好!好!我相信,別激動。」
  小楊說:「那現在怎麼辦?尼克要真喜歡上那個妞,豈不會死得很難看?」
  「那有什麼辦法!妹妹在尼克身上栽跟頭,現在反過來尼克在姊姊身上栽跟頭。啊,尼克這根香蕉皮是吃定了……」
  「我看尼克應該會以事業為重才對,不會被這種兒女私情絆倒。」吉他手阿健下結論。
  「算了……別扯蛋了。收拾收拾一起喝酒去?」
  幾個人浩浩蕩蕩往鄰近的小吃街開過去。
  隔著兩三條街遠,李克和林如是正從明星大學的東側門走進校園。
  他們走到一處小徑,坐在圍護花圃的水泥隔牆上。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林如是左右看看。
  「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李克笑了笑。
  「你實在真了不起,李克,」林如是說:「你吹奏的色士風充滿感情,如慕如訴,有時悲哀有時哀淒,有時又充滿了歡喜輕快,每個音符都令人感動。」
  「這大概是遺傳吧!」李克非但沒有自豪,表情反而有些落寞。
  「遺傳?」
  「是啊!」李克抬頭望著夜空,眼神好遠。「聽說我父親以前是玩爵士樂的,跟我一樣也是色士風手。」
  「李克……」林如是在心裡叫了一聲。李克的眼神中充滿了對父親戀慕的感情,但他的言詞冷淡得不得了。
  「對不起,讓你迷惑了。」李克歉然一笑。「我父親是美國人,從紐奧爾良來的,以前曾在東門町的酒吧表演。我母親是酒吧裡駐唱的小歌星,在那裡認識了我的父親,就那樣生下了我。後來我父親回國,我母親將我丟給外婆,另外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父親,只憑我母親留下的一張照片想像他的種種。我只知道他叫尼克,故鄉在紐奧爾良……」李克的眼神又變得遙遠。「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到美國去,去看看那個故鄉……」
  四周悄悄。林如是沉默很久,才問說:「李克,你會恨你的父親母親嗎?」
  「恨?」李克一愣。「我的感覺早已麻木,說不上愛或恨了。」
  「不,你在說謊,你一定很愛他們,否則你吹奏出來的音樂不會充滿那麼深的感情。」
  「是嗎?」對於林如是的話,李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是呀!」林如是心裡微微一笑。她說:「對了,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李克臉上笑容又起,但口氣平靜說:「上次就想告訴你了,我跟唱片公司正式簽約了。」
  「真的!太好了!」
  「下星期開始就正式進錄音室錄音,可能要一兩個月的時間。」
  「那你的工作呢?你還會繼續在『影武者』演奏嗎?」
  「暫時可能沒有時間了。」李克仰了仰頭,吐出一口氣。「錄完唱片,等正式發片後就必須配合上各處宣傳。唱片公司已為此設計好一套宣傳計劃,短期間內我恐怕無法再騰出時間來。」
  「這樣啊,那老闆一定會很惋惜!」
  「他說歡迎我隨時有空隨時回去表演。他對我不錯,我能有今天,也多靠了他的賞識。」
  「別這麼謙虛,你的才華有目共睹。」林如是說著,想起林維心,微歎了一聲。「這樣也好,你暫時離開『影武者』,維心找不到你,大概也就會死心。
  我怎麼勸她她都不肯聽,真是對不起。」
  「別這麼說,我才要向你道歉!」李克轉過頭來說。
  「向我道歉?」林如是納悶地看著他,隨及想起那天林維心哭罵她的話。
  「沒關係,我知道你也實在是莫可奈何。不過……唉!」她歎口氣說:「你實在不該對她那麼說,你那麼說,她非但不會死心,反而更加固執。維心外表文靜,個性卻固執剛烈。她把什麼事都往自己的心裡藏,直到漲滿了才爆發出來。這兩天她情緒很不穩定,我怕她又會來找你鬧,她實在太死心眼了。」
  「我想不會了。」李克說:「今天我都跟她說清楚了。我坦白告訴她,我並不喜歡她,我也不適合她。她對我只是一時迷戀,久了就會忘記,你不用再擔心。」
  「但願如此。」
  林如是不像李克想的那麼樂觀,好擔心林維心會承受不住打擊。
  「我該走了。」她又歎了一口氣說。
  兩人默默走出校園。在十字路口時,李克突然說:「知道嗎?如是,我喜歡你。」
  「我知道,我也喜歡你。」林如是仰頭看他。
  「我一直有個夢想,有一天我要到美國去,去看看紐奧爾良。」
  「我不能跟你去紐奧爾良。」
  「我知道。」風吹李克的頭髮飄揚如雲帆,他笑了笑,發發情絲濟滄海。
  「我不送你了。」
  林如是看看他,朝左右車水馬龍看看。她也笑了笑,點頭說了聲「呀——」,然後只是專心凝望著李克,靜靜的,凝視了好久好久,最後才如夢初醒說:「再見。」
  「再見。」李克看著她低聲說,餘音在喉嚨裡打繞。
  林如是看他轉頭走遠,在黑暗的前方,彷彿看到了紐奧爾良街道上那一幢幢有著法式圓弧拱門造形的殖民地建築。
  「再見!」她輕輕地又說了一聲,極低極低。
  李克和他的色士風,一定會擄獲所有人的感動。如果不,至少也已使她的靈魂撼動。
  她覺得耳畔一直傳來李克在靜夜吹奏迴盪的色士風。黑夜的風聲嗚咽,她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拉高衣領朝車站走去。
  今晚她母親邀陸晉平回家吃飯,她清楚自己的無用性與斤兩,故意避開,算好該是散席的時間才回家。
  「反正頂多被罵一頓。」林如是想。
  林太太的用心昭然若揭,精明如賊的陸晉平不可能看不出來。他故意裝糊塗,招惹林如是,林如是奉陪不起,又怕自己心動,只好逃避了事。
  「真不知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林如是自言自語。
  黑夜充滿晚的味道,空氣中浮滿了作祟的精靈。惡魔買到了浮士德的靈魂,又跑出來街上巡邏,找尋薄弱落單的可憐鬼。林如是眼皮跳個不停,她伸手捏捏眼皮,用力朝手心打三下,不安地朝四處看看。
  回到家時,她發現全家人居然都在等著她。她父親笑容滿面,母親一臉是霜,大姊眼裡充滿怨毒恨意,弟弟則困惑的打量她。
  林如是把眼光轉向林維心,看林維心神情如常沒有什麼異樣,懸著的心和不安才安穩下來。看樣子李克的確和維心好好談過,而她妹妹也對他死心了。
  「爸、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林如是恭敬地說。「野到現在才回來,你到底還有沒有教養?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有客人來嗎?」
  林太太凝著臉說。
  「算了,立茵。」林維天說:「反正晉平也不以為忤,還一直誇獎她呢!」
  「這怎麼行!她現在就這麼放肆,以後不知會做出什麼有辱門風的事來!」
  「你怎麼這麼說!她是你女兒,難道會做什麼壞事不成?如是一向很自愛,你不必太多慮。」
  「我哪有那個福份!」林太太冷笑一聲。
  「立茵!」只有林維天聽得出話中玄機,他怒說:「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還能成什麼事!哪有你這種母親!」
  「爸,你怎麼對如是這麼偏心?她明明犯錯,你還一直為她說話!」林維茵頗不滿的說。
  「這……」林維天看看四個孩子,答不出話。
  「爸,對不起。」林如是說:「媽,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這樣晚才回來,也不該忘記今天有客人來。」
  「你野到哪裡去了?」林太太聲音開始像冰凍。
  「我到書店逛逛,忘了時間。」
  「她說謊,她跑到酒吧去了。」林維心突然開口說。
  「你怎麼知道?你也去了嗎?」林立天反駁林維心。「我看一定是的,你回來的也不早嘛,有問題哦!」
  「住口!立天!」林太太說:「維心,說,是怎麼回事?」
  「二姊上的補習班附近有一家叫『影武者』的酒吧,我和同學經過那裡時正好看見她推門進去。我叫她,她不理我,我上前去拉她,她還把我推開。後來裡頭出來一個很凶的男人把我趕走,我就嚇得趕快跑開了。」
  「是不是這樣,如是?」
  「不!我是……我沒有……那個……」林如是不曉得該如何辯駁,林維心編這個謊實在太狡猾了。
  「你敢否認你去了『影武者』。」林維心問。
  「我……」林如是無法否認,只有低著頭不說話。
  「看吧!爸媽,她說不出話來了,我可沒有冤枉她!」
  林維天臉色鐵青,怒說:「如是,你實在太不自愛,太讓爸爸失望了!」
  「爸,我——」林如是想解釋,林太太快速上前打了她兩耳光,「啪!啪!」
  兩聲,清脆又響。
  「住口!」林太太大罵她說:「你還有臉狡辯!你太讓我們失望了。剛剛晉平在吃飯時還一直誇你乖巧聰明,把你棒上天,你卻這麼不知廉恥!酒吧那種地方是女孩子能去的嗎?我看你書不念好,人也跟著學壞,盡跟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傳出去讓人知道了,丟死人了!」她往林如是頭上用力戳了二下。
  「你啊,拜託不要再給我丟臉!」
  「媽,我——」
  「閉嘴!我不想再聽你找理由解釋。給我回房去!」
  林如是掩面跑回房間。林維心突然反常沉默,瞪著眼,而後極突然的也回自己房間。
  「這孩子怎麼了?」林太太看她這突然反常的舉動,皺了皺眉,並沒放在心上。對林立天和林維茵說:「你們倆也進去吧!」
  林維天繃著臉還在沙發上,林太太理了理頭髮,用冷淡但有教養的聲音說: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可沒福氣有這種女兒,你不聽,偏要養。現在可好了,連酒吧都會去了,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以後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丟臉的事來!」
  「住口!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提起這件事!」林維天怒喝,一邊又極力壓低嗓音。
  「我也不愛提起這檔子事,不過,你既那麼寶貝你自己的女兒,你自己管管吧!別讓她再出去丟人!」
  「哼!」林維天怒哼一聲,將自己關進書房。每次他和他太太有類似的爭吵,他總是將自己關在書房,避開了事。
  林太太優雅的起身,冷笑一聲。她走到林如是房間門口,聽見林維茵在說:
  「……你應該知道,爸媽邀請晉平來,是為我介紹,是我!為了我,你聽清楚了沒有?我和晉平進展順利,你卻要從中破壞,為什麼?」
  「我沒有。你和陸大哥進展順利,我很替你高興。」林如是帶著哭聲在說。
  她的心情還沉澱在剛剛的創傷裡。
  「如果你沒有從中破壞,那他今晚怎麼會一直稱讚你?還說他很喜歡你!」
  「維茵!」林太太輕使眼神,不准林維茵再說話。但林維茵不聽林太太的暗示。憤恨的說:「媽,你不知道,維心說她纏著晉平帶她去兜風,還看到她摟著晉平親吻——」
  「住口!」林太太皺眉說:「這種話是淑女能說的嗎?你怎麼也跟那些沒教養的女孩一樣?忘了我怎麼教你的嗎?注意你講話的方式和措詞。」
  「可是,媽……」
  「別再說了!」林太太語聲輕滑,像吐著珍珠。「你出去,我有話和如是說。」
  「媽!」
  「出去。」
  林維茵極不情願的出去,正想甩門,被林太太瞪了一眼。「把門帶上。」林太太說:「輕輕的。」
  房間裡只剩下林如是和林太太。林如是低著頭,擔心不安,不曉得她母親究竟想做什麼。
  林太太在房間四處走動也不看林如是,眼光四處瀏覽,停在桌上一本書上。
  她隨手拿起書翻了翻,放下說:「我知道維心不會說謊騙人,倒是你,瞞了我們很多事。我不管你跟誰做了什麼,只希望你檢點一些,注意自己的行為,不要在外頭丟人丟得不夠,丟臉到自家門口。」
  「我沒有。」林如是否認的虛心,聲音也小。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你自己做了什麼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林太太冷冷掃她一眼。
  林如是沉默不語,乖乖地挨罵。
  她的沉默在林太太想法裡無疑是種默認。林太太見自己精心打算的事被林如是橫中擾亂,怒氣上升,對林如是有說不出的嫌惡,態度也就更冷更冰。
  「你真的跟晉平——」林太太瞳孔收縮成線。
  林如是仍然沉默,乖乖地等著挨罵。
  「我看你書也不要念了……」林太太臉色鐵青地說:「那麼急著談戀愛的話,乾脆談個夠,大學也別考了!」
  林如是聽她母親突然如此發怒,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橫下心為自己辯護說:「媽,我沒有糾纏陸大哥,也沒有跟他做不該做的事。陸大哥教書的大學就在補習班附近,所以我偶爾碰到他。就只是這樣而已,我沒有騙你。真的!我知道維茵喜歡陸大哥,陸大哥對她印象也不錯,我怎麼會做出那種羞恥的事!更何況,我一直將陸大哥當作是自己的哥哥……」
  「閉嘴!我不要聽你解釋。你跟那個女人一樣下賤。」林太太語氣冷靜的一點都不像是衝動出口的模樣。林如是當場愣住,張著嘴,她不懂,她母親怎麼會對她說出傷害那麼深的話!她是她母親啊!怎麼能夠對她說出如此苛薄輕鄙的話!「下賤」?林如是緩緩坐倒在床上。她知道她沒有聽錯,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抬頭看她母親,千萬個問號喃喃在嘴中,失魂又落魄。
  林太太卻連看她一眼也吝嗇,更沒有任何安慰彌補的舉動,直接走到門口開門出去,完全沒有回頭。
  林如是失神由床上跌到地上,一直喃喃重複著「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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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8: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一連幾個星期,林如是從補習班下課就直接回家;回到家後就將自己關進房間,話也變少,整個人明顯沉默下來。
  自從那天晚上後,她就有意無意地躲避她母親,潛意識在恐懼著某件她不知道的事。她壓抑自己不要去想太多,拚命說服自己把那天的事忘掉,然而那句話卻像夢魘一樣時刻侵凌著她,教她在夜裡驚醒了一身汗。
  她母親說她和那個女人一樣下賤。當時她只為「下賤」這二字嚴重的傷害感到傷心,慢慢地,她開始為整句話的言外之意感到莫名的恐懼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而越害怕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去問:那個女人到底是哪個女人?她母親究竟在說誰?
  一切的思考都是沒有答案,她把所有的恐懼煩惱驅入潛意識。她怕再從她母親口中聽到任何她害怕聽到的事,自然地避開陸晉平。她早知道扯上陸晉平會帶給她很大的麻煩,她乾脆避得乾淨、避得徹底。
  陸晉平偶爾會上她家,看她的眼神充滿研究的意味和追根究底的企圖。但他在等,等成熟的時機或什麼的,他只是看著她。
  他的眼神讓林如是感到不安,但那不安卻是來自她母親截斷波長的投射。
  她總是將自己關回房間裡,靜靜聽著陸晉平和她母親與大姊的談笑聲。
  相對於林如是的沉默,林維心沉默得更徹底。有時家中只有她們倆在家,林如是總不見她走出房門一步,甚至什麼動靜都沒有。她的心事只有林如是知道。
  李克已離開「影武者」,推出的演奏專輯很受好評。唱片公司宣傳打得響,時常在電視、報導雜誌可以看到李克的消息。
  李克成名了,和林維心的距離變得更遠,永遠是她愛慕不到的星星。在很深很深的夜裡,隔著厚厚的牆,林如是總會聽到林維心房裡傳出一遍又一遍的色士風樂聲……李克全身的黑裝,流著汗,忘情地吹奏著「我永遠愛著你」。
  李克的音樂,果然撼動了很多樂迷的心;相對也日夜侵擾林維心的心。對於林維心的心事,林如是雖然非常清楚,但也無能無力。
  她只能和林維心一樣,一遍遍聽著李克吹奏的色士風。
  「姊,你怎麼和維心一樣,一天到晚聽這種要死不活的音樂?」林立天不欣賞這種音樂風,作主關掉音樂。
  林如是微笑,沒有說話。林立天最近常像這樣有事沒事就闖進她房間,用好奇、研究的目光打量她。
  「我看你一定被維心傳染了自閉症,才會變得這麼奇怪。」林立天皺著眉,一手抱胸,一手捏著下巴,困惑地打量林如是。
  「你少胡說。」林如是忍不住說。她跟林立天一向親近,很自然就鬥起嘴來。
  「那你說,你最近為什麼都很少說話,而且那麼早就回家,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房裡?」
  「我哪有將自己關在房裡!我關起來了,你還能像這樣闖進來嗎?」林如是否認她將自己關在房裡。
  林立天伸手抓一把椅子,椅背朝前,蛙腿跨開坐。他將手臂橫擱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說:「我還是覺得不對,你最近怪怪的。」他想想說:「姊,你是不是失戀了?」
  「失戀?跟誰?」
  「陸大哥啊!你是不是喜歡陸大哥?結果陸大哥喜歡的是大姊,所以你就失戀了。」
  「立天,你這個演繹法太差勁了。」林如是沒想到林立天會作這樣荒唐的猜想。她說:「陸大哥跟維茵、媽的事和我根本沒關,你不要扯到我身上來。
  而且,我按時回家有什麼不對?多唸書少說話有什麼不好?」
  「真的是這樣?」林立天懷疑地問。
  「你出去,少來煩我這種事。」林如是揮手趕他出去。
  「姊,你心虛哦!」林立天詭笑幾聲,自說自話:「說真的,我起先還以為陸大哥喜歡上你了!你就沒看那天他稱讚你的樣子,媽都快氣炸了。媽的心思誰猜不出來!她想把大姊和陸大哥配成對呢。可是陸大哥一直沒表示,反而誇讚你,媽當然不高興。可是我覺得很奇怪,陸大哥現在看起來,好像又喜歡大姊的樣子,每次來只顧著和她講話,也不多跟你聊幾句。嘿,姊,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心裡不痛快,才會一直聽這些要死不活的音樂?」
  林立天的話算對了三分之一。林如是心裡的確感到納悶。她不知道陸晉平究竟在搞什麼鬼,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大姊了。她越來越無法猜測陸晉平的想法行動。
  「統統都猜錯!」林如是白了林立天一眼。「還不快去準備,你待會不是要和爸媽和姊、維心去參加田伯伯家的喜宴?」
  「是啊!真煩!」提起這事,林立天就覺得厭煩,不公平。「大人的事幹嘛還要拖著我們,還有你為什麼就可以不用去?」
  「總要有人看家。」
  「誰看家還不都一樣?」
  「不一樣。」林如是好笑地說:「你是我們林家唯一的男孩,對爸媽具有不同的意義,很多場合需要由你出馬充場面。」
  「算了吧!媽心裡在想什麼你會不知道?」林立天不勝煩地說:「大姊是自己愛跟去湊熱鬧,維心和我可都是被逼的。媽聽說陳伯伯那班優秀的兒子都會去,帶維心去抓機會;而我,更慘了,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哈哈!立天,恭喜你啊,聽說田伯伯的三個女兒都很漂亮;李阿姨的小女兒也很美麗。你艷福不淺啊!」林如是半開玩笑說。
  「姊,你有完沒完!」林立天嚷嚷。
  「哈哈!」
  「你再笑!再笑!」林立天飛撲上去,將林如是壓在底下。「你再笑!再笑就壓垮你!」
  「哈哈!放開我!我……哈哈!」
  「吵吵鬧鬧在做什麼?」林太太突然開門進來,看見他們撲成一團,臉色極難看。
  「媽!」林如是自動爬起來,站到書桌旁,直覺又要糟了。
  孰料林太太並沒有加以責罵,改以更不堪的冷淡。
  「立天,你還不快去換衣服!」林太太喝出林立天,也優雅的把門帶上出去。
  林如是孤立在房中,淚水結凝成晶,一顆一顆滑掉下來。
  她躲在窗邊,看著他們全家和樂出門。
  過一會,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找出冷凍薄餅,放在微波爐裡加熱,還沒熱透,門鈴奏樂似地響起來。
  「你來幹什麼?他們都出去了,沒人在。」林如是開了門讓陸晉平進來,回到廚房關掉微波爐,取出薄餅。
  「好香!我正好還沒吃飯。」陸晉平跟到廚房說。「喏!」林如是切一半給他。
  「姊沒告訴你她今晚有事嗎?他們都去喝喜酒了。」
  「我知道。」陸晉平滿不在乎地大口咬著薄餅。
  「知道你還來做什麼?」
  「來看你啊!」陸晉平大口大口地把薄餅全吃光,甚至連林如是盤裡的那份也遭殃。
  「我知道他們都出門了,只剩你一個人在家,我才來的。」
  「為什麼?」林如是脫口問出,問完覺得不妥,連忙住口。
  陸晉平連她盤裡的薄餅都吃光了,才說:「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
  「什麼話?」
  「求愛的話啊!」
  「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陸晉平!」林如是死氣沉沉的說:「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媽的心意。捉弄我你覺得好玩,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有意思,我不希望被我媽和姊姊誤會,認為我在阻礙你和我姊的事。」
  「等等!什麼我和維茵的事?」
  「你還在裝?當然是你和姊情投意合的事。」
  「我懂了!」陸晉平望著林如是消沉的愁容說:「你就是因為如此,這幾個星期來才會像躲鬼一樣的躲著我?」
  「差不多。」林如是沒有否認。「但還有讓我更煩的事。」
  「你也會有煩惱?你看起來不像是說愁的少女。」
  「當然不是!不過!難道你沒有經歷過青春期嗎?」
  「青春期?」陸晉平似笑非笑,促狹地說:「如是小姐,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歲,幹嘛?」
  「二十歲是成人了,小姐。你還真以為你還在長青春痘的年華!」
  「你一定要氣氣我你才會高興是不是?」林如是說:「沒什麼事的話請你快走吧,我不希望又被誤會。」
  陸晉平埋頭失笑幾聲,氣質頹廢又傭懶。林如是覺得莫名其妙,他突然抬起頭笑問:「我的確是知道你媽心裡在盤算什麼,所以我躲都來不及。但你知道我為什麼這幾個星期找到空閒的時間就跑來?還故意挑個沒有旁人只有你在家的時候,放下所有的事情跑來?」
  林如是搖搖頭。
  「不知道?好,那我就告訴你,為了的就是這個——」他突然抓住林如是,激烈地親吻她,比前幾次都粗魯許多,又咬又含!吻觸的地方由嘴唇臉頰貪婪地延伸到脖子肩胛。每個吻都又深又激烈,彷彿想將林如是吞下去。林如是只覺自己浮在海面中央,浪潮不斷打來,次次將她淹滅沒頂。每回陸晉平侵犯親吻林如是,林如是只是嘴巴凶凶,而無實質的反抗能力。而這次她連凶戾的話也沒說,只是靜立在當地。
  「明白了吧?」晉平將林如是兜在懷裡,第一次如此含情脈脈。
  「你弄痛了我。」林如是不承認說明白,避了開去。
  「你怎麼了?好奇怪!」
  「沒什麼。我說過我不想陪你玩遊戲,也不想冒這個險。」
  「我也說過了,你不陪我也不行。」陸晉平的幽默感消失了,句句壓迫認真。「都到這個地步,我也陷進去了,你不愛我也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不想扯上你和姊之間的事。你最好不要再節外生枝,她們已經誤會我了。」
  「她們誤會你關我什麼事?」陸晉平以其人之道反制林如是。「再說,跟我摟抱的是你,跟我親吻的也是你,我們之間有關係,這都是事實。」
  「你不要亂說,你……我……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陸晉平逼問。
  「只是……」林如是回答不出來,乾脆下逐客令。「你最好趕快離開,我媽他們快回來了,如果讓她看到你在這裡,又要誤會了。」
  「誤會!誤會!什麼誤會!你別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和維茵根本沒有任何一點足以讓人起誤會的關係。如果有,那也是你媽故弄玄虛,你心理在作祟。」
  林如是無法告訴別人她母親對待她很冷淡;更無法說明她母親那道不用親口說出,只靠某種微妙氣氛下達的禁令,如何讓她不能違抗。這是她家的家務事,不足為外人所道;她更不願讓人知道她在她母親轄域下是這樣的處境困難。
  所以她無法對陸晉平解釋太多,不過她想也不需要,陸晉平只是愛捉弄她,並不是真正像他嘴巴說的那樣,愛她或什麼的。本來也是,愛情是一種「可逆反應」,兩情相悅了才叫愛。像她和陸晉平這樣,什麼都不是。
  「好吧!算我多話。」林如是說:「不過,你既然清楚我媽心裡的想法,就不應該再開任何玩笑讓我為難,或是任何讓她對我們產生誤解的舉動——」
  「我不懂,你和維茵,對她來說有什麼不同?同樣都是她的女兒。」
  我也不懂。林如是在心裡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後說:「請你快離開吧,他們可能隨時會回來。」
  「好吧!」陸晉平無奈起身,彎身吻林如是臉頰。「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你還是別來的好。」林如是不假思考脫口而出。
  「說的可真絕情,那你來看我好了。」陸晉平露出頹廢的笑容。仔細想想,林如是從來沒說過喜歡他之類的話;倒是他自己,愛她戀她寶貝她的話說了不少句,把他原本所佔的優勢氣數全給說盡。難怪這枚青橄欖越來越棘手!
  陸晉平支額看了林如是一會,深沉打量的眼光蘊滿思量。他又露出了一個頹廢派胸有成竹的笑容,沒再多嚕嗦就乾脆地離開。
  林如是將廚房整理乾淨,盤子收拾好就上床睡覺,她把窗簾全部拉開,月光在床前,酣照一床幽夢。
  第二天她睡到太陽曬到屁股才起來。屋子空空,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忘記她。居然沒有人叫她起床上補習班。
  她看看時間已接近中午了,心想算了,放棄出門的打算。她找了幾件多士,倒一杯牛奶,充當早午餐一併解決;然後打開電視,從午間綜藝、午間新聞,一直看到午間連續劇結束。
  她躺在沙發上,躺得快睡著,大門有人開了進來。
  「維心!你怎麼跑回來?你不是在上課?」林如是坐起來問。
  林維心根本沒注意她,手上拿著一張報紙,嘴裡一直念著「他要離開我了」,往房間一路衝進去。
  「維心!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林如是追上去!被關在門外,拍門,門內死寂一片。林如是不放心又敲門問:「維心,你沒事吧?中午吃了嗎?要不要出來一起吃飯?」還是沒有聲響。
  林如是側頭貼門聽了一會,聽不出什麼,只好放棄回到客廳。一直到晚上七點多,林立天、林維天和林維茵陸續回來,林維心仍沒有踏出房門半步過。
  林如是擔心她會發生什麼事,對林維天說:「爸,維心今天下午早退,兩點多就回來。回來就將自己鎖進房裡,從下午到現在一直沒出來過,連晚飯也沒吃。
  我怕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去看她,好嗎?」
  「窮緊張!維心哪一天不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林維茵說:「昨晚媽介紹她跟陳伯伯的兒子認識時,她竟然連寒暄的話都不會說,把媽的面子全丟光了。
  爸,你真應該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是啊,爸,我看維心八成得了自閉症。」林立天也湊興著說。
  「立天,你沒事不要瞎攪和!」林如是說:「爸,維心這次跟平常不大一樣。我看她臉色不大對,情緒也很不安穩,好像發燒了的樣子。」
  「生病了?」林維天皺眉說:「好吧,我去看看。」
  他用力敲林維心的房間,嚴聲的說:「維心,開門!」
  等了幾秒鐘,房內仍沒有動靜,林維天只好再敲門叫一次。
  「爸,我看別理她了。她一定為什麼事在嘔氣,搞不好她戴上耳筒聽音樂,根本聽不到你在喊她。」林維茵悻然地說。
  按照林維心的個性,情形很可能像林維茵說的這樣。但林如是總覺得情況不太對,一直擔心林維心會發生事情。
  「爸,你想維心會不會在裡頭昏倒了?」她說。
  「立天,快去拿鑰匙來!」林維天吩咐林立天,一邊問林如是:「你今天怎麼沒去補習班上課?你媽呢?打過電話回來沒有?」
  「我睡遲了。媽大概快回來了。」
  「睡遲了?你媽沒叫你起來?」林維天眉頭又皺成一團。「她真是越來越離譜了!一天到晚只知道搞什麼社交聚會,家裡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哼!朋黨敗事,我就沒見過她參加的那些什麼會的,搞出一些什麼名堂來!」
  林如是噤聲不語。她不敢批評她母親,但她與她父親實在有同感。她母親熱中的一套,在她看來不但虛偽,而且浮華不實,不像正常人在過的日子。
  哪有人一天到晚都在交際應酬?十八九世紀,在上流社會貴族間流行的各種社交活動,也有一定的季節;社交季一過,各人重回安靜祥和的生活。但她母親的社交時間不分四時,這個會那個會穿梭個沒完。
  真有那麼好玩嗎?林如是實在不明白。「爸,鑰匙。」林立天把鑰匙遞給林維天。
  林維天打開門。林維心果然戴著耳機躺在床上。
  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右手緊捏著一張報紙,左手無力地垂下床邊;粉紅的被單上全是更深的紅色。床上、地下,四處是血。
  「立天,快打電話叫救護車!」林維天大叫,一把抱起林維心。「來不及了!我直接送她上醫院。跟我來,立天!」
  「我也去!」林如是大聲喊著追出去。
  林維茵在房中四處看看,將書桌上擱著的一封信打開匆匆看幾眼後放入口袋,才跟著趕上去。等林維心被送進手術房一個多鐘頭後,林太太才匆匆趕來醫院,抓住沉坐在椅中不發一語已久的林維天,劈頭就問:「到底怎麼回事?
  她怎麼會自殺?」
  林維天重重甩開她。
  「立天!維茵!」林太太轉向林立天和林維茵。
  林立天聳聳肩,沉默走到一旁。
  「你現在追問這些有什麼用?」林維天起身怒斥說:「成天只知道結黨夥眾、社交聚會,一點都沒有盡到為人母親的責任!」
  「那你呢?你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了?」林太太反唇相譏。「維心她藏著心事不肯跟我講,我關心她,她不理我,我好歹還有在為她的將來、幸福著想。
  你呢?一天到晚除了學校、研究室,為這個家盡過什麼力?」
  「媽!」林如是上前拉開她母親,想阻止他們吵架。林太太一把甩開她,語聲尖銳又說:「孩子大了跟父母疏遠是誰的錯?你只知道指責我,你自己呢?
  你關心過她沒有?」
  「我當然關心她!我是她父親。我所做的一切還不是都是為了孩子!」
  「你——」
  「夠了!你們都別再吵了!」林立天跨到他們中間,拉開林維天。「爸、媽,你們都冷靜一下。你們這樣吵有什麼用?維心自殺已經是事實,你們再吵也是無濟於事。再說,你們這樣互相埋怨,解決得了什麼事情?」
  所有的人全都沉默下來。林維天又像先前一樣沉坐在椅子上不說話,林太太焦急不安地走來走去。
  「媽,你休息一下,急也沒有用。」林如是說。過了不知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林維心被推了出來,蒼白無血色的臉,像死了一樣。
  「維心!」眾人一起擁上前。「醫生,她的情形怎麼樣?」林維天和林太太著急的問。
  「很不樂觀。她失血過多,發現的時間又晚。我們已經盡力搶救,就看她能不能渡過這個危險期。現在我們只能先送她進加護病房觀察,看情形怎麼樣再進一步的醫冶。」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究竟為了什麼事竟然想不開?」林太太失神坐在椅上,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人又還沒死!」林維天咆哮著說。其實他心裡一樣惶恐無措;
  小女兒的性命危險,他也冷靜不起來。
  大家對林維心自殺的原因感到不解,只有林如是明白。林維心自殺時手上抓的那張報紙,上面刊載了李克的消息,說他專輯唱片獲得空前的成功,下一張演奏專輯預定一星期後赴美國錄製;並且說有美國經紀公司看上李克,打算簽下他安排他留在當地發展。
  她不敢告訴她父母這件事。林維茵掏出一封信交給她母親說:「媽,這是維心留的信。」
  林太太很快把信搶過去,林維天也趕緊移到林太太身旁。林維茵好奇的湊上去,那封信她只匆匆看了幾眼,不知道到底寫些什麼。剛剛一急什麼都忘了,適才想起這封信。林太太看完信臉色大變,抬頭瞪著林如是,怒氣沖沖,眼裡全是火。林如是不明所以,走上前一步說:「媽——」
  「不要叫我媽!我才沒有你這種女兒!你根本不是我女兒,我也不是你媽!」
  林太太衝上前打了林如是好幾巴掌,對她又抓又扯。「都是你!都是你害死維心,沒有你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立茵,你在胡說什麼!」林維天趕緊把太太抓開。
  林太太拚命掙扎,拚命嚷嚷。
  「我沒有胡說!」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她不是我女兒,她是那個女人的種!那女人生下她,丟下她就跑,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你好,你偉大,養了她二十年,我根本就不承認她是我女兒!」
  「立茵!你不要再胡鬧了!我帶你回去好好休息!」
  「放開我!我沒有胡鬧,這件事你心裡最清楚!」林太太歇斯底里又咬牙切齒的。「她把維心害得自殺,你還要袒護她!」
  林太太手抓著信,全身血脈噴張。
  「她故意帶維心去酒吧,聽什麼音樂演奏,害維心被人騙了。那人騙了維心後,一走了之;維心年紀小,個性內向,受不了這種打擊,所以才會自殺!」
  林太太把信丟在林如是臉上。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林如是搖頭哭說:「維心喜歡李克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李克避開她全是為她好。我也拚命勸她,但她太固執了!」
  「住口!」林太太又重重打了林如是一巴掌。「你這個殺人兇手!維心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全是你害的!你是那個下賤女人的女兒,跟你母親一樣的壞!」
  「住口!立茵,我不准你再胡說八道,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林維天拚命把林太太架開。又忙說:「如是,你媽情緒不太穩定,你不要聽她胡說。」
  「對啊,姊,你看媽那個樣子,歇斯底里的,你千萬不能把她的話當真!」林立天搶到林如是身側。「媽,你太過份了,這種事能亂說嗎?你不喜歡二姊,對二姊有偏見,也犯不著編這種謊打擊她、刺傷她。」
  他不滿地瞪著林太太。林太太被林維天緊緊抓著,一直掙扎地想撲向林如是。
  「立天,快帶你姊姊回去休息。」林維天說。
  林立天伸手想扶林如是,林如是輕輕將他的手撥開,呆呆地走到林維天面前,精神渙散,幾乎是失魂地問:「爸,是真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林太太對著林如是大叫:「你不是我女兒,你根本就不是林家的人!你是個孤兒,沒人要的孩子,殺人的兇手!」她衝向林如是,林維天急忙再抓住她。
  「滾開!你這個殺人兇手!你害死了維心!我不要再看到你,我恨你!」
  林太太完全失去控制。
  「立天,快幫忙抓住你媽!」林維天緊抓著林太太,但林太太掙扎得太厲害,而且叫聲不斷。
  「立茵,冷靜一點!不要再說了!」林維天摑了林太太一耳光。
  這一巴掌發揮了冷凝的效果,林太太暫時冷靜下來。但林如是早在他們剛剛那一場紛亂中,痛哭流涕的跑開。
  林如是根本沒有地方可去,盲目地在夜街裡奔竄。
  天啊!她母親跟她開了一個多惡劣的玩笑,這件事她早有預感,但她只模糊假設她是她父親在外頭生下的孩子,雖然是「外面的女人」所生,至少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沒想到事實揭開,她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情婦的孩子已經夠槽了,她卻連那種血緣的緊密關係都喪失掉了。她原來什麼都不是,和林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更可能還是她母親憎厭鄙視的女人所生!
  「不!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林如是拚命搖頭哭喊,停在馬路當中,引來許多人圍觀注目。「不!不是真的!」她一直搖頭哭泣。
  「小鬼,你不要命了!」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個人來,將林如是帶離馬路。
  那個人正是陸晉平。他剛和朋友從這裡經過,見路邊圍了一群人,仔細看才發現林如是站在馬路中間,車不斷驚險的從她兩側閃過。
  「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你滿臉是淚!」
  「陸晉平!」林如是看清楚是他,投入他懷裡哭說:「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麼事不是真的?」陸晉平問。
  但林如是一直反覆來去地說「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勁地流淚,其它什麼也不肯多說。陸晉平只好幫她擦掉淚說:「別哭了,人家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你。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林如是驚叫起來,又開始唏嚦嘩啦哭個沒完。「那不是真的!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那你要去哪裡?」
  林如是茫然地看著陸晉平。陸晉平看她一會,再瞧瞧四周,自言自語地說:
  「是你自己要來的,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怪我!」
  他將林如是帶回自己住的地方,騰出半邊床的位置給她,並且遞給她一杯熱牛奶說:「把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林如是把牛奶喝了,很快就沉沉睡去。陸晉平幫她蓋好被,點了一根煙抽了幾口,才撥電話到林家。
  林家沒有人接電話。電話響了幾次,得到的一直是空空的迴響。
  隔天林如是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陸晉平的床上,陸晉平打著赤膊,正從浴室出來。「醒了?」他咧嘴一笑。「昨晚我在牛奶裡加了半顆鎮定劑,所以我想你應該睡得很安穩才對。」
  「陸晉平,我……」林如是看著他的赤膊臉紅。「我有沒有做了什麼?」
  她有點擔心,因為她乍醒來,陸晉平出現的樣子太曖昧。
  「你是要問我有沒有對你做了什麼吧?」陸晉平搬張椅子到床邊,給林如是一杯水。「喏,喝杯水吧!」
  「謝謝。」林如是接過開水喝了一口。她沒再問陸晉平,只是看著他。
  「放心吧,我沒有對你怎樣。」陸晉平為自己倒了另一杯水說:「你想,我如果脫了你的衣服對你做了什麼,還會費事幫你穿回去嗎?」
  林如是放下心,又喝了幾口水。
  「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陸晉平問,喝了一口水。
  林如是把杯子放在床邊,搖搖頭,因睡眠才暫停的淚又湧出來。
  如果人生是一齣戲,那命運派給她的真是最別腳的一齣戲,最別腳的一個角色。
  「是不是家裡出了事?昨晚我打了一晚的電話都沒人接。」陸晉平又問,一併把林如是的水杯收到桌上。
  林如是又哭又搖頭,把臉蒙在雙臂裡。過了許久,她眼淚漸歇,抬頭說:
  「陸晉平,你娶我好嗎?」
  「好啊!」陸晉平愣了一下,然後笑說:「不過,總要先得到你爸媽的同意吧?」
  「不用了,只要你肯娶我就好了。」林如是意志消沉,了無生氣。「他們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如是?」陸晉平隱約覺得事情可能很嚴重,正色地說:「聽著,如是,我要你從頭到尾、原原本本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我——我——」林如是哽咽說不出話。
  「別哭,慢慢說。」
  「我……」林如是哭得語聲破碎。「維心自殺了……我不是爸媽的女兒……
  我不是林家的孩子!」
  陸晉平抿著嘴,不語不動好久。
  這件事情太驚人了,難怪林如是昨晚一副自殺的舉動。但是僅憑林如是破碎不全的語句,他無法掌握事情的真相和來龍去脈。
  不過,這件事對林如是無疑是一件很大的打擊。生活二十年之久的家人,突然之間和自己是根本完全無關的陌生人,那種滋味、心情實在令人難以承荷,更難以釋懷。
  他將林如是摟入懷裡,拍拍她,輕聲說:「你先別想太多,也許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不要再哭了,把事情好好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怎麼解決?我不是爸媽的女兒,我是個殺人兇手!」林如是幾乎崩潰。
  從昨晚強撐到現在,她的情緒負荷已到達飽和。
  「你冷靜點!別衝動,別哭!」陸晉平摟緊著她。「你還有我是不是?我會陪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擔心。」
  林如是此時已無法再思考,緊緊攀附著陸晉平,彷彿陸晉平是她溺身的茫茫汪洋中的唯一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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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9: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入冬以來第一道寒流由蒙古侵襲南下時,林如是已在陸晉平住的地方待了一個星期。
  天氣冷,她圍著一條大圍巾,穿著大襯衫和厚夾克,襯衫和夾克是陸晉平的,所以顯得寬大。她弓著肩膀,雙手縮在夾克口袋裡,站在明星大學的正門口,東張西望,百般無聊。
  這一個星期來,藉由陸晉平居中傳遞,她斷續知道她離家後發生的一些事。
  林維心三天前清醒了,現在已出院回家休息。林維天知道她在陸晉平這處,有他照顧,放心了不少,但仍親自跑了幾趟要接她回家,並且重申她母親那天在醫院說的話都只是一時情緒失控的胡言亂語,要她別放在心上;但都叫林如是避了開去,這些話都由陸晉平事後轉述。林立天則仍處在震驚的余蕩中,一下子成熟了,也沉默了不少。
  至於她母親的反應,陸晉平沒說什麼,只輕描淡寫說她忙著照顧維心。但林如是知道,她母親憎恨她。很早以前她就察覺她母親對她有一種嫌惡,但她一直不懂為什麼,總認為是她表現太過差勁的緣故。現在她終於懂得是為什麼。
  然而那件事最終的答案她並不急著去探究。並不是她不急於瞭解自己的身世,而是瞭解、清楚、明白、知道了又如何?更何況,從她母親以憎厭的口氣揭出這件秘密來判斷,其中很可能牽扯了上一代的什麼情怨存在。
  她並不想去揭露這一切;林維天更是想盡各種理由解釋林太太「失常」抖出的這件秘密。
  但事已至此,所有的人都明白林維天的解釋只是欲蓋彌彰。
  大家都明白,但是大家都極有默契的不提這件事。靜靜的等待,久了真相自然會表露出來。
  就連林如是自己,也彷彿是在等待。她不急著去追問林維天一切究竟,因為她害怕真相一旦說開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一切的「現況」都會被破壞掉,無法再回到從前。所以她近乎消極自暴自棄地讓事情順其自然發生,然後了卻殘局。
  陸晉平窺透她的心思,所以儘管他什麼都知道了,卻體貼的什麼都不問。
  他仍舊把半邊床讓給林如是,淘氣的說他不喜歡獨自一個人睡覺,孤枕難眠啊!
  林如是習慣他戲謔幽默的哲學,並不覺得羞赧。陸晉平讓她住下,已算是恩惠,她總不能叫他睡地板。她已經有人可以投靠,陸晉平是上帝拋棄她後唯一僅存的諾亞方舟。
  她將手從夾克口袋伸出來,呵著氣。等的人還沒來,時間有點難挨。
  「嗨,姊。」林立天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林如是面前。他背著一隻肩袋,穿著大外套,雙手也插在口袋裡。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冷,音波被凝結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鬱鬱的,消消沉沉。
  「立天!下課了?」林如是的聲音也似被寒氣凍結。
  兩個人默默相對,在寒例冷風中站了一會,林立天抬頭朝對面商店林立的街道看一眼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好不好?你在等人嗎?陸大哥?」
  「嗯。」林如是點頭,往校園方向又張望幾眼。
  「不過他已經遲到了好久,大概被什麼絆住。算了,我們走吧。沒看到我他會知道我已經走了。」
  他們到對面商店,隨便挑一家進去。裡頭賣咖啡、三文治,空氣中全是煮咖啡的味道,香醇又溫暖。林如是脫掉厚夾克和圍巾,大襯衫的衣袖往上卷高了三層才露出細手腕。林立天看著問:「這些都是陸大哥的?」
  「嗯。他借我的。」林如是甩甩衣袖,笑說:「很滑稽吧?我第一次穿這種超特大號的襯衫。」
  咖啡端上來。林如是什麼都沒加,喝了一口濃濃的黑咖啡。原味的滋味就是苦,好像她這多日來的心情。苦,大概也是真相的味道,她想她永遠都會牢記這滋味。
  她又吃了一口,才放下咖啡問:「家裡情況還好吧?爸、媽……維心現在情形怎麼樣了?我聽說她出院了。」
  「死不了的。」林立天拿起小糖條在手中把玩。
  「媽跑去『影武者』興師問罪,結果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完全是維心一廂情願糾纏人家,白丟臉的。她不敢罵維心,怕又刺激了她。倒是那個叫尼克的,知道這件事情後,從美國打來幾通越洋電話過來。大概他們什麼人告訴他的吧。不過他的電話都找你的,我們也沒敢讓維心知道。」
  「哦。」林如是眼光低垂著看桌上。
  「爸媽現在吵個不停。」林立天又說:「爸怪媽不該亂說話,鬧得家裡雞犬不寧;媽責罵爸只會粉飾太平。大姊也不勸他們,只管說一些風涼話,說甚麼……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事情怎麼會變得這樣?」
  林立天重重擊一拳桌子,像是快哭了,但沒有。
  林如是表情有點木然,沒有說話。
  林立天稍微冷靜以後,抬頭又說:「爸要我勸你回家,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勸你。現在家裡亂成一團,媽又是那樣——」林立天含蓄把話帶過。「不過爸說得沒錯,你這樣一直待在陸大哥那裡也不是辦法,麻煩他不說,別人也會說閒話。」
  「我現在還在乎別人說什麼閒話嗎?」林如是麻木的說。
  「可是你的學業呢?你不打算繼續唸書?你已經那麼多天沒去補習班上課,以後怎麼辦?你不考大學了嗎?」
  林如是無所謂地聳聳肩。
  「姊,你別這樣!」林立天難過的說。
  「你別擔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林如是說。
  但是她雖然這樣安慰林立天,她自己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父親顧慮的其實也沒錯,她雖然不在乎閒言閒語,也總不能像這樣一直待在陸晉平那裡麻煩他。不過暫時實在也只能這樣,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立天瞪著咖啡看了很久,然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姊,我要跟你結婚。」
  「我們是姊弟啊,怎麼結婚?」林如是沒有大驚小怪,反而微微笑了一笑。「誰規定姊弟不能結婚?」
  「法律上規定。」林如是還是笑,然後就黯然起來。「起碼,在法律上我還是個姊姊。」她想起和林家的存在關係,又安慰又傷心。
  「可是我們不是!」林立天脫口而出,後悔也來不及,乾脆更加放膽。「我們可以別理會那些形式規定,過自己的生活。」
  「立天,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結婚了,爸媽的反應會怎樣?再說,你還在唸書,怎麼負擔我們的生活?」
  「我可以去打工。」
  「不成的。」林如是搖頭。「那些錢不夠維持一個家庭,而如果想供給我唸書,那更不可能了。」
  「那……」林立天想了想。「我休學好了,我去工作養活你,供你唸書。」
  林如是依然搖頭。
  「謝謝你,立天,」她說:「我不能因為我的事犧牲你的前途,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
  「不!姊,我喜歡你。我真的想跟你結婚。」林立天急急說著:「從以前開始,三個姊妹中,我就只喜歡你,也只喜歡跟你親近。我是說真的,我要跟你結婚。」
  「立天,別孩子氣了。不管情況怎麼變,我都是你姊姊,我們已習慣這樣的關孫,理所當然的吵鬧,怎麼能夠結婚呢?」
  「姊!」林立天無法再多說什麼。
  他想跟林如是結婚的衝動是真的,但結婚以後呢?他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很自然的就說出口。
  「對了,姊,覺非一直在找你,又問你的事。」林立天說:「他也很著急。」
  「他也知道了?」
  「嗯,他跟我說過你和他約定兩年的事。你真的會答應他嗎?」
  「他跟你一樣,傻得可愛。」林如是搖頭說:「告訴他我很好,請他別擔心。還有,告訴爸,我會好好照顧自己,請他別為我操心。」
  「你知道爸他希望你回去。」
  「再說吧!」林如是一口氣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咖啡早冷掉,味道變得更苦。「走吧!該回去了。」
  和林立天離開咖啡館分手後,林如是又朝明星大學走去,在人行道和朝車站方向走來的宋志惠碰到。她不想再自討沒趣,筆直往前走,宋志惠卻叫住她說:「如是,等等!」
  她被動地回頭,不想揣測宋志惠叫住她的原因。自從上天在她身上開了那個卑鄙的玩笑後,她就覺得陽光底下沒什麼新鮮的事。一切都是上天算計好的老套。
  「如是,」宋志惠說:「還好,你回頭了,我還以為你會不理我。」
  到底是誰不理誰?林如是覺得笑怒皆非。她問:「有事?」
  「你一個星期沒來上課,我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宋志惠不好意思的笑笑,尷尬地說:「我不該一直倔著脾氣,那件事其實我自己也有不對。你不會怪我吧?我很早就想跟你和好,只是拉不下臉。我……呼!」
  「算了,都過去了。」林如是露出笑容。
  「我聽說維心的事了,她沒事吧?」
  「沒事,已經出院了。」
  「這樣就好。」宋志惠歎了一聲,有感而發:「感情的事,就是這樣『兩個是緣,三個是孽』,錯綜複雜。尼克喜歡你,她喜歡尼克,爭不過又不死心,難怪她想不開。真是造孽啊!」
  「你別說得什麼都懂似的。」
  「本來就是。你沒有失戀傷心過,所以你不明白那種滋味心情。」
  「還有比愛情更教人心痛難過的事,只是你們還沒遇到而已。」林如是自傷身世的事,神態也就黯然。
  「怎麼了?你最近都沒來上課,是不是有什麼事?」宋志惠奇怪她神色突然轉變,探究地問。
  林如是無心說哀愁,也不願多說,所以只是搖頭回答說:「沒什麼,還不是維心的事。我可能這陣子都還不會去上課,講義拜託你幫我收著。」
  「沒問題。」宋志惠一口答應。「我知道你一定還有許多其它事在煩,不過你不說沒關係,等你想找人談時再找我吧!不過我想勸你的是,不管什麼事,光是煩惱和逃避也沒有用,面對它問題才能解決,是不是?」
  宋志惠最後說的話提醒了林如是。的確,光是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假裝它不存在,其實它的存在感一直在困擾著她。只有面對問題,一切才會真正海闊天空。
  「謝了!」林如是學宋志惠的習慣,伸手勾搭她的肩膀。
  她決心不再消極的任事情發展去了卻殘局,她要面對問題,反正該來的總會來。
  「不客氣,誰叫我們是朋友!」宋志惠也伸手過去勾住她的肩膀,咧嘴笑得很愉快。








第十五章

  陸晉平:
  我回家一趟,晚上說不定回不回來,你不用替我等門。
  如是擺好紙條,林如是將房間隨手整理一下,打開門正想出去,卻發現林維天站在門外。
  「爸!你怎麼來了?」她掩不住突來的驚訝。
  「我來過幾次了,都沒遇到你。」林維天說。
  「進來坐吧!」林如是讓開去,給她父親倒一杯水。林維天坐在房中,也不喝水,看著女兒良久方說:「如是,跟爸爸回家吧!」
  「爸,不是我不回去,只是我回去了,一切情況都和以前不同,我心裡也會有疙瘩。」
  「不會!絕對不會!家裡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家都……」
  「爸,你這又何必呢?自欺欺人!」林如是歎了一聲說,突然愣了一下,她從來不曾用這種口吻和她父親說話,多日不見,易地再相處,她竟然對她父親說出如此滿口的無奈。
  林維天似乎也察覺到林如是的改變,默默喝著水,不再說話。他臉上嚴肅的表情依舊,但看在林如是眼裡,那些皺紋的線條上多了幾絲她以前不曾察覺的慈愛關心。
  「爸——」她叫了一聲,停頓下來。林維天抬起頭看她,似乎在等她說下去。
  「爸,」林如是垂眼看著桌子。「你是不是該告訴我,讓我知道了?」她沒說什麼事,但林維天一聽即明白。他也垂眼看著桌子。父女倆沿著方桌的鄰邊,作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心事。
  「你想知道什麼?」林維天終於開口。
  「該讓我知道的。」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林維天在一段窒人的沉默後,總算下定決心的說:「瞞了你二十年,本來想瞞你一輩子的。」
  「爸——」林如是不安地叫一聲。
  林維天摘下眼鏡揉揉太陽穴和眼窩,看起來相當疲憊。他重新把眼鏡戴上,又喝了好幾口水。
  「我再幫你倒杯水。」林如是說,同時站起來。
  「不用了。」林維天微微抬手示意:「你坐下,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嗎?」
  林如是坐回座位,靜靜等著。
  「唉!」林維天以一聲長歎,做為這段往事敘述的開場白。「我和你媽是青梅竹馬的玩伴,我們一起長大,一起遊玩——我是指你親生的母親。我待她就像自己親生的妹妹一樣,她也一直很尊敬我。」
  「後來我離家唸書,認識了立天和維茵、維心的母親。過了兩年,你媽也來了。因為我和你母親情誼非常,所以對她特別照顧,引起立茵的不滿。立茵一開始就不喜歡你母親,對她有成見,我夾在中間,勸也不是,非常為難。漸漸你母親約是察覺到了,慢慢就避開我。」
  「畢業後我和立茵立刻結婚、出國,有幾年的時間都沒有你母親的消息。
  就在我回國到大學任教不久,有一天你母親突然跑來找我。那時她已經懷有你。」
  說到這裡,林維天離開桌子走到窗邊,負著手背對林如是說:「未婚懷孕,在當時的社會是非常不見容於輿論道德的醜聞。你母親無處可去,只好來投靠我,我當然義不容辭地接納她。這當然又引起立茵的不滿和不諒解。立茵當時也懷有身孕,猜忌多疑,對我和你母親有很深的誤解。」
  「我追問過你母親很多次,但她始終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這讓立茵更疑神疑鬼了。她懷疑我和你母親有染,孩子的父親是我,作繭自縛而不可自拔,終於在一次厲聲責罵你母親的激動中,失足跌倒而流產。」
  「在她流產的同時,你母親也剛好生下你。從此在立茵心裡就認定你母親是害死她孩子的兇手,而你是幫兇。」
  「你母親生下你不久,留書離開,把你托給我。那天起,我就把你當成親生女兒養,一直到今天。」
  二十年前的往事,到此終告一段落。林維天回過頭來,走到林如是身旁,輕輕拍她的肩膀說:「你的名字是你母親取的。我曾請人暗中調查過,你母親曾和一位叫嚴是的人相戀過,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你的父親。嚴是留學歐洲小有成就,現在人在巴黎,是前衛派藝術家。」
  「那她呢?她現在人在哪裡?」林如是冷靜的問。
  「不知道。」林維天搖頭,擔心地看林如是。林如是比他預想的還冷靜,他擔心她是強自壓抑,最後承受不了而崩潰。他很小心地進一步解釋說:「我找了她很久都不知她的下落,我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或理由。你現在長大了,你母親一定很安慰,也一定會很想見你,也許她很快就會來找你。」
  「是嗎?」林如是的反應不關痛癢。
  這反叫林維天擔心。林如是的反應太冷淡,一點都沒有得知自己親生父母親消息的雀躍。這和他想像的一般人可能應有的反應相差太大,是以叫他心裡忐忑不安。
  「爸不必擔心,我不會有事。」林如是看穿林維天的擔憂說:「我的反應冷淡,並不是因為我恨他們或我不承認他們,我是說我親生父母親。而是,這麼多年來,在我心裡,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你和媽的女兒;這份感情和認定,並沒有因為這突來的改變而有所改變。教我養我的是你們,我的世界也一直只有你們的存在,我對你們的感情也一直深厚存在。這和將來我認不認他們完全沒有關係。你們是我的父母,就永遠是我的父母,這個事實不會改變,這份感情也不會改變。」
  這席話讓林維天深深感動,他眼眶含淚,顫著手擁抱林如是。
  「你是爸的女兒,永遠是爸的女兒!」他哽咽著,完全卸除了嚴肅的面具。
  「爸!」林如是號啕大哭起來。
  「如是,和爸一起回家吧!」林維天等林如是哭歇了,替她擦掉淚。
  「可是媽……」
  「你媽雖然對你有偏見,但她心裡還是愛你的,不然她也不會教養你這麼多年,你說是不是?」
  「嗯,我懂。」林如是點頭,心裡釋然。「不過,再等一陣子吧;現在大家心情都還不穩定。」
  「也好。」林維天說:「不過你一直在這裡打擾晉平也不是辦法,而且人家也會說閒話。」
  「隨他們說去,只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端,誰怕!」
  「你就是這樣才叫我操心!」林維天不苟同林如是的論調。「女孩子要懂得含蓄矜持,知禮守德。你這樣住在晉平這裡,名不正言不順,人家不但說閒話,而且還會看輕你。你不可以不懂得這嚴重性。」
  「何必在乎別人的看法呢?爸!」林如是還是不贊同她父親的觀點。「自己做的事,如果自己都不能掌握做主負責,若要擔心誰說什麼閒話,那有什麼意思?再說,我住在這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人家如果要說閒話,謠言早就滿天飛,現在才擔心也太遲了。」
  「那總比繼續再讓人家說閒話的好。所以,不管怎樣,我都不能讓你繼續再留在這裡。」林維天固執的說。
  「那我要住哪?」林如是沒辦法,脫口說:「爸,你別擔心這件事,陸晉平說他要娶我。」
  「你說什麼?我不答應!」林維天瞪眼吹鬍,什麼都沒細問林如是,就這樣一副不准女兒被別人搶走的標準父親反應。
  「為什麼?你不是擔心別人說我閒話?他既然要娶我,這有什麼不好?」
  林如是對她父親的反應感到大惑不解。
  「當然不好。」林維天說:「我不是說你嫁他不好,也不是嫌晉平的人品不好,而是你才二十歲,還要唸書考大學,結婚對你來說太早了。」
  「但不管我念不唸書,我終歸還是要嫁人的。」
  「過程不同,意義就不一樣。以後你就會明白。」林維天懇切地看著女兒。
  「如是,聽爸爸的話,至少把大學念完。晉平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但結婚的事等你大學畢業再談也不遲。」
  「是的,爸。不過,你不會再擔心別人說不說什麼閒話了吧?」
  這問題再度提醒林維天消滅流言的工作。不過他沒有提帶林如是回去的事,皺眉說:「你留在這裡等晉平,等他回來告訴他說我有事找他,叫他立刻到家裡來見我。」
  「你找他有什麼事?爸。」
  「當然是關於你們的事。」
  林維天說完立刻離開,倒是林如是,一個人坐著發呆了好久。她看到先前留的紙條,揉碎了丟入垃圾桶。
  「你在家啊?我還以為你會出去。吃過飯了沒有?」陸晉平回家看到她,一邊把外套脫了丟在椅子上,一邊問。
  林如是此時才注意到外頭天都黑了。
  「沒有,我不餓。你吃飽了嗎?」
  「吃過了。我以為你會不在家,所以回來的路上自己先吃了。」
  陸晉平脫了外套到浴室沖洗臉,洗完臉就這處走動那處停停,不知在忙碌什麼。林如是只覺得他的身影在房中四處轉來轉去,看昏了眼。她趴在桌上說:
  「陸晉平,你會不會覺得很厭煩?我在你這裡打擾這麼久。」
  「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陸晉平還是在四處轉來轉去,林如是則仍然趴在桌上。
  「常識啊!通常一般人都不喜歡被別人打擾,更何況像我這種白吃白住的。」
  林如是說。「那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一般人。」陸晉平的聲音從定點傳來,林如是抬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在廚房。
  「你在做什麼?」她走到廚房,靠著門口問。
  「我在煮麵條。」
  「你不是吃過了?」
  「這是要給你吃的。快好了,你到桌子那邊等著。」
  林如是看著陸晉平忙碌的身影,突然不知怎地,有種強烈的衝動想上前抱住他。但是她沒有這麼做,站著沒動,看他把調味料加好,熄火關掉瓦斯。
  「可以吃了。」陸晉平把面盛好端到桌上。
  林如是走過去,接過他遞給她的筷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著。
  「好吃嗎?」陸晉平在旁邊看著她吃,微笑地問。
  林如是點頭,很快把面吃光。
  等陸晉平在洗碗時,她站在旁邊看,看著水嘩嘩地流,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陸晉平,你娶我好嗎?」
  「好啊!」陸晉平微笑地把碗收拾擺好,擦乾手說:「你上次不是問過我,我們也討論過了?總得要你爸媽答應才行。」
  「我是說真的,你如果沒有意思想娶我,就不要隨便敷衍我,以免自掘墳墓。」林如是無法肯定陸晉平的心意,先作壞的設想。「至於我爸那邊,我自己再跟他解釋,絕不會讓你為難。」
  「你在說什麼?什麼讓我為難?」
  「我跟我爸說了,說你答應娶我。」
  「什麼!你全都跟他說了?」陸晉平這驚非同小可。
  「是啊!」林如是坦然點頭,又說:「不過,我爸不是很贊成,但也沒有反對。所以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自會跟我爸解釋說明。」
  「什麼?你真的——我的天啊!」
  陸晉平氣急敗壞,拉著林如是衝出廚房,抓起客廳椅子上的外套,火速衝出家門。他嘴裡喃喃地不停在說:「我想你根本不懂什麼是『結婚』,所以一直以為你在開玩笑,以為你只是隨便說說,學電視上叛家的少女胡說一通而已。
  沒想到你來真的!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只是一枚發育不成熟的青橄欖而已……」
  「我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林如是甩開陸晉平的手,大聲說:「我也不是在玩遊戲!我已經二十歲了,不是你說的小鬼,我可以結婚,可以生小孩,不是什麼青橄欖!」
  陸晉平並沒有被林如是的聲音嚇住,他皺著眉說:「小鬼,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林如是滿腹委屈。「你既然不想娶我就算了,不用找那麼多借口。你放心好了,我不會逼你娶我,也不會死賴著你不走,你答應的那些話,就算沒說過,我會跟我爸說是我自己會錯意,跟你無關……」
  「你有完沒完?」陸晉平大吼一聲。「你真是混蛋加三級!氣死我了!」
  「你用不著對我吼,我走就是!」林如是開始覺得想哭。
  「回來!」陸晉平抓住她,攬入懷裡說:「你這個小混蛋!我沒有說我不娶你,我要娶你,要娶你!」
  「我是說真的!」陸晉平又大吼一聲。「我氣的是這種事應該由我出面正式向你父親提起,才顯得出我的認真莊重,現在卻被你弄得一團亂。尤其你說你父親不是很贊成時,我的思緒就全亂了。求婚是男人主動的事,你這樣草率告訴你父親,你說,我怎麼會不氣惱?」
  「我——」林如是沒想到陸晉平考慮的是這些,又高興又抱歉,慚愧又臉紅。「對不起!」末了她只有羞怯的道歉。
  「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吧?」陸晉平捏捏她的臉頰,滿臉是幸福的笑容。
  「去哪裡?」
  「上你家『負荊請罪』啊!」
  「你這麼說倒提醒我,我爸下午來過,他要你到我家一趟,說有事要跟你談。」
  「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我爸只說是關於我們的事。」林如是說:「我爸希望我最起碼把大學念完,再考慮結婚的事;但他又替我擔心,我在你這裡住這麼久,別人閒話會說得很難聽。其實我倒覺得他太多慮——o也!你有沒有聽過別人說了什麼難聽的閒話?」
  遠處有人走近,林如是突然莫名的敏感起來,趕緊離開陸晉平的懷裡。陸晉平看著好笑,攬住她的腰,笑說:「你不用擔心,沒有人會說我們的閒話。」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林如是疑惑,莫名地擔心起來,朝來人的方向望了一眼。
  「因為我都對他們說——」
  「晚安啊!陸先生、陸太太!一起出來散步?」陸晉平的話尚未說完,走近的一對中年夫婦就熱情對他們打招呼。
  「晚安!張先生、張太太!」陸晉平含笑回個招呼。
  林如是張大了嘴合不攏,連眼珠子都忘了怎麼轉,呆得發愣。陸晉平得意的笑,摟著她,快樂的笑說:「走吧,陸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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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30: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所以維心才會自殺,你媽傷心抖出真相,你才會蹺家跑到陸晉平那裡,和他『同居』了幾個星期,都沒來補習班上課?」
  「沒錯,完全答對了,孺子可教!」
  林如是重新回補習班上課第一天,就和宋志惠逃課到海濱。兩人坐在防波堤上,一人一手冰淇淋。
  林如是把這些日子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她身世的事,完完全全告訴宋志惠。宋志惠驚訝她身上發生那麼多事情之餘,難免也有一點羨慕和好奇。因為這種只發生在連續劇的故事,聽起來像傳奇。
  「你真的有病,這種事也能羨慕!」林如是笑罵宋志惠。
  「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過程曲折起伏的事,都會讓人羨慕。你是劇中人,所以無法明白這種觀眾心情的投射。」宋志惠吃完冰淇淋,意猶未盡的舔舔手和嘴唇。
  「等真的發生在你身上,你就哭笑不得。」
  「也許吧!」宋志惠伸個懶腰,轉頭問:「你真的不打算找你親生父母親?」
  「怎麼找?上哪裡找?瞭解真相是一回事,我對他們的存在,其實沒有絲毫真實感。」
  「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照樣過我的日子。我是林家的孩子。」林如是肯定地說著這句話。
  宋志惠由側面打量林如是,斜光中卻見她輪廓分明的線條。她將雙手撐在身後,迎風後仰說:「說實在的,我真佩服你的篤定。尋常人早就崩潰,哭得死去活來;要不,就萬里尋親,肝腸寸斷。你卻是泰山崩於前而聲色不動。」
  「其實我也差不多。」林如是說:「我蹺家,又逃學,在街上盲目奔跑,還差點被車子撞了。幸好遇到陸晉平。」
  「說到陸晉平,叫我不嫉妒你實在很難。」宋志惠收回姿勢,挑剔地將林如是從頭品評到尾。下結論的說:「我還是不相信,像他那種成熟瀟灑有魅力外加身材優等條件又好的男人,會看上你這種酸不溜丟的小鬼頭。」
  林如是聽著笑了。宋志惠那些用來形容陸晉平的形容詞故意講得快又溜,而且不換氣不打逗點,聽起來相當誇張。
  「你不必說得那麼酸,」她笑說:「條件好有什麼用!他欺負起人來才惡劣。光看他外表覺得他好,相處了才會知道,那傢伙根本是個脾性卑劣的惡魔。」
  但她嘴巴說得氣,臉上卻笑得既開心又甜蜜。宋志惠笑在心裡,問說:「這麼說,你真的要訂婚了?」
  這是她們今天逃課的主導原因,但兩個人說來說去,現在才說到主題。
  「嗯,這個星期天。你來不來?」林如是說。
  「當然!」宋志惠猛點頭。「不過,你大學都還沒念,幹嘛急著訂婚?」
  「沒辦法,這是我爸的意思,他堅持我們非先訂婚不可。他說我離家這段期間一直待在陸晉平那裡,雖然我們行為端正,但別人不會這麼想;訂了婚,別人也就沒閒話可說了。」
  「乾脆結婚不就得了,幹嘛這麼費事!」宋志惠開句玩笑。
  誰知林如是居然點頭,語驚四座地說:「是啊!本來我就想結婚的,可是我爸希望我先念完大學再談結婚的事,但他又顧慮閒話,最後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只有先訂婚囉。」
  「天啊!如是,你知不知道結婚是怎麼回事?」宋志惠驚心呢喃。在她們這些奉愛情為浪漫圭臬的青橄欖心目中,「訂婚」是沒有實際感的壓力,可以增添愛情的浪漫;但「結婚」卻非同小可,包括性與不性,會使她們聯想到一些臉紅耳赤的事。
  「結婚就結婚,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林如是始終把結婚當作一項抽像名詞。「你——願上天保佑你!」宋志惠不敢再跟她討論下去,怕聽到不堪曝曬、沒有頭腦的答案。
  「對了!」宋志惠又說:「你和陸晉平訂婚的事。你媽和大姊的反應怎樣?」
  「她們的臉色當然難看囉!」林如是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臉色黯了一黯。
  「想也知道。你媽處心積慮想撮合你姊和陸晉平,結果卻被你撿了便宜,怎麼會不氣結!」
  「不過我媽也沒說什麼,全聽我爸作主。大姊還向我恭賀!」
  「那立天和維心呢?」宋志惠自然喊出林立天的名字。
  「你不惱他了?」林如是問。
  「有什麼好惱的?」宋志惠聳聳肩。但林如是還是很慶幸自己沒將林立天傻氣說要娶她的話告訴宋志惠。
  「立天說我神經一定有問題,沒事結什麼婚。」她笑說:「維心也當我是怪物,腦袋壞了,不過她還是不怎麼說話。」
  「看樣子你們家都恢復『正常』了嘛!」
  「大概吧!」林如是說:「我回去這些天,他們對我的態度都很好,不過……」
  「不過什麼?」
  「總覺得怪怪的,說不上來。」
  「我看是你自己的心態問題吧?你下意識裡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所以才會有一些奇怪的感覺產生。」
  「我也不知道。只是……」
  林如是始終說不上來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只是隱約覺得,家裡的氣氛並沒有完全「恢復」像「從前」那樣。「該回去了!」她甩甩頭,不再去想。
  「對了,如是,那應覺非怎麼辦?」宋志惠站起來,拍拍屁股,提了一個讓她頭痛的問題。
  林如是借力站起來,往堤外走。
  「能怎麼辦?只有傷他的心了。」
  「你這個壞女孩,傷害純情男孩的癡心!」宋志惠追上去說。
  「你不忍心?那你去安慰他!」
  「我?你說什麼瘋話!」宋志惠哇哇大叫。
  林如是仰天長笑。海風吹,波浪起伏。冬天快過去了,春天早就距離不遠:
  她相信,應覺非的「傷心」也很快會過去。
  「回家囉!」她振臂高呼一聲。
  宋志惠打她一拳,伸手勾住她的肩膀。兩個人勾肩搭背,背著海和漸沒的夕陽,大聲唱著歌朝著回家的方向。
  回到家,林如是洗完澡後,趕到客廳打開電視,正好趕上單元連續劇。她看連續劇的方式是看首尾兩集知開頭結尾,中間再看一集以便她演繹劇情。今天播的是完結篇,所以非看不可。
  第一個段落播完剛插播廣告不久,林立天就從房裡出來跟她搶遙控器,說是要看另一台有關於大陸風光的介紹。兩個人正鬧得不可開交時,林太太一身外出裝扮從房裡出來斥聲說:「你們兩人在做什麼?都幾歲了?這麼大的人了,還打打鬧鬧的像什麼話!」
  「媽……」林如是住了手,不知為什麼竟呆愣地看著她母親。
  「媽,都這麼晚了,你穿這麼漂亮做什麼?」林立天也住了手,瞪著林太太問。「徐太太邀我過去聚聚,順便打個小牌。」林太太身形窈窕,走到門口停了停回頭交代說:「對了,你爸如果問起,就說我去參加曾太太的讀書會。」
  她看林如是還是發呆,皺眉又說:「還在發什麼呆?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一點做姊姊的樣子都沒有!」
  鐵門「砰」一聲關上。林立天伸出五指在林如是面前晃了晃說:「姊,你還好吧?幹嘛發呆!這是幾根手指?」林如是打掉他的手,瞪他一眼。
  「把遙控器還給我!」她又叫又搶。
  「你怎麼可以偷襲我!」林立天怪叫一聲,躲了開去。林如是追著他滿屋子亂跑,差點撞上由書房出來的林維天。
  「你們兩個在吵什麼!」林維天皺著眉說,糾結的眉頭,突顯在黑框眼鏡後。
  林如是這次又發愣了,呆呆地看著她父親。
  林維天注意力轉放在電視屏幕,更加皺眉地說:「成天看這些東西,一點都不思長進!」
  他將林如是姊弟搶了半天的遙控器拿去,「啪」一聲關掉電視。
  「你媽呢?」他問林如是。
  「媽去——」林立天搶著回答,林如是拍他一下,搶得更快地說:「媽去參加讀書會了。」
  說完,警告地瞪了林立天一眼。
  「讀書會?」林維天又皺眉頭。然後從口袋抽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丟在桌上,對林如是說:「前回的周考成績單。你自己看看,看你考的這是什麼成績!
  一天到晚打混、看垃圾節目、不思長進、辜負父母和國家社會的栽培之恩。以後每星期我都要抽查你的功課,下回再考這種成績,你就乾脆別念,省得浪費國家的資源和金錢!」林維天表情嚴肅,句句嚴厲。林如是卻只是張大了嘴呆呆看著他。
  「我說的話聽到沒?你在發什麼呆!」林維天皺眉。
  林如是由呆愣的表情逐漸轉開為開心的笑臉,她大聲說:「聽到了,爸。」
  這時,大門打開,林維心安靜地走進來。
  「都幾點了?現在才回來!」林維天把眉頭皺向林維心。
  「下了課,又上家教班補英文。」林維心小聲地解釋。
  「唔……」林維天表情緩下來,看了三個孩子一眼。
  「對了,大姊打電話回來說這個週末不回來,她要交報告,通車回來太浪費時間。」林立天說。
  林維天點頭表示知道,又看三個孩子一眼,搖搖頭走回書房。
  三人對望一眼。林維心安靜地回房,林立天則朝林如是扮個鬼臉。林如是想起他們的爭奪戰,叫說:「把遙控器還給我!」
  她心裡真是開心,他們家又恢復像從前的「正常」了。
  而她,永遠是林家的女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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