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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青橄欖之戀][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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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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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知道重考生的偏差值有多少嗎?——哦,這是日本式的術語。意思是問,大學上榜的機會率有多少?依據聯招會的調查統計,今年度第一類組文法商考生的錄取率是百分之三十七點六四,比例之低,已顯示高競爭時代的來臨。
  在這高競爭時代,唯有選擇本班以一貫熱忱負責的效學態度,百發百中的逐鹿精神,才能使你在一連串的數據中脫穎而出……」
  聯考的殘暑,落第生頹廢自殺的旺季!走在這條街上,隨時會發現幾張這種危言聳聽、妖言惑眾的大字報和傳單。林如是舔了一口冰淇淋,揉爛了手中的補習班招生傳單,丟入一旁大型的棗紅色塑料垃圾桶。
  這條街是有名的補習街,舉凡各種留學、高考、升學、以及語言補習班都集中在這條街上。在觀光指南的手冊介紹裡,它的著名有三多:學生多;攤子多;還有,蒼蠅也多。
  「猖狂!」林如是踢了一腳擋住她去路的汽水空罐,不知是在咒罵滿地的垃圾,還是各補習班張貼了兩三個月之久,仍捨不得撕下的礙眼的大學錄取英雄榜。「幹嘛?心態不平衡?」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如是沒有回頭,敢情是知道誰在她後頭。她說:「志惠,什麼地方不好約,偏要約在這種鬼地方見面……」
  宋志惠把嘴裡正在嚼的綠色口香糖分幾粒給林如是。她和林如是認識一年了,深深瞭解她此刻心情的低點,以及滿腔的烏煙瘴氣。
  她吐掉嘴裡的口香糖,重新又丟了兩粒入嘴巴裡。然後說:「『儒門』櫃台的王小姐跟我說,今年再向她報名的話,算我七五折;多個伴,就打七折。
  怎麼樣?」
  林如是吐出嚼不到兩口的口香糖,順手黏在一家標榜全數考生皆「考」上大學的英雄榜上。
  「不了,我已經準備在『北大』註冊上課,秋季班開始。」
  「什麼?『北大』!」宋志惠誇張的吹聲口哨。「你不會感到自卑嗎?跑到那所明星大學的——」
  林如是瞪了她一眼。宋志惠識趣的摸摸鼻子,改口說道:「好吧!好吧!
  你既然不怕丟臉,那我當然是跟你一塊下地獄。」
  「沒人要你陪,你不必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你這樣說就傷感情了。從我們在補習班認識開始,本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義,哪一次作奸犯科我不是奉陪到底?」
  「你還說!我最大的失敗就是認識了你,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淒慘的下場!」
  「講話不要這麼陰沉。這次遺恨江東是意外,明年捲土重來一定會更好!」
  「捲土重來?」林如是翻了個白眼。「捲過一次還不夠嗎?你還想卷幾次?
  你老爸不曾嘀咕你,因為你沒有一個保送直升國立大學的姊姊;也沒有一個今年一試就上第一志願明星大學的弟弟;更沒有一個高二音樂資優生的妹妹。我可不同,我這個『高五生』是我們林家的恥辱,父母胸口作痛的毒瘤!」
  「怎麼會?」宋志惠搖晃著腦袋,不相信地說:「林伯伯雖然看起來嚴肅了一點,但還挺開明的;林媽媽就更不用說了,標準的賢妻良母。我想,一定是你自己太陰沉了。」
  林如是再度對宋志惠翻了個白眼,乾脆不說話,轉身邁開大步走開。
  「喂,你要去哪裡?」宋志惠叫問。
  「回家。」林如是頭也不回地說,腳步沒有停。
  「等等我!我也去!」宋志惠急急趕上林如是。
  林如是停下來,轉頭看看宋志惠,突然說道:「我弟弟不在家。」
  宋志惠臉突地一紅。
  「討厭!」她喚道:「我去你家玩,你扯上你弟弟做什麼?」
  林如是丟了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給她。聳聳肩說:「問你自己啊!你到我家做什麼?」
  「你……」宋志惠臉更紅了,卻突然歎口氣說:「你弟弟他……可也考上了?」
  林如是皺皺眉,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待看到宋志惠一臉沮喪的模樣,也歎了口氣說:「上了!上了!當然是上了!就在『北大』旁邊那所明星大學。」
  說著,和宋志惠兩人對看。看著,看著,兩個人極有默契地又大歎一聲。
  「你說,他會不會取笑我或者看不起我……呃,我們?」宋志惠垂著頭,低低地說。
  林如是看了她一眼,回道:「難說,他知道我當定『高五生』時,整整嘲笑了我一個晚上。要我到『北大』註冊上課,也是他向我爸出的餿主意,說甚麼那裡師資好、教學認真——想到以後每天可在午間吃飯,或者上下課在街頭轉角都會碰到那個小混蛋,我連睡覺都會做噩夢。」
  「你別這麼說他。你弟弟,他……他其實是很優秀。」
  「這用不著你的提醒,我知道。」林如是說:「我實在不懂,像我老弟那種種性卑劣的惡魔,怎麼會值得你這樣為他牽腸掛肚?」
  宋志惠將頭垂得更低。「我也不知道。從我第一次到你家看見你弟弟,我就那樣無可救藥喜歡上他了。」她抬頭殷切地看著林如是,又有點擔憂地問:
  「你會不曾覺得我很變態?我比你弟弟大一歲,長得也不是很漂亮……」
  「說什麼傻話!」林如是伸手勾住宋志惠的肩膀,充滿老朋友的溫暖,安慰她說:「愛情是不分年齡立場的,我絕對支持你。只是,我真的還是不懂,還是想勸你,我老弟那傢伙除了會唸書,其它的,一無是處。」
  「你這麼說,那是因為你看不清他的優點。你弟弟不但頭腦好,而且運動神經發達,外形又俊秀挺拔,走在路上沒有女生不對他回頭看。」
  「你怎麼那麼清楚?」林如是一臉懷疑。「我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又四個月二十一天,從來不知道他有那些優點。」
  「我就是知道。」宋志惠白了林如是一眼。
  兩個人各懷心事,轉了趟公共汽車回到林家。進了門,只見客廳坐了兩個人緊盯著電視,電視則傳出陰森的配樂聲。
  其中一個人聽見開門聲,轉頭看清是她們,隨便地打聲招呼說:「嗨!姊,宋姊!」便又將注意力轉回電視。
  另外一個則站起身,臉上堆滿了欣喜的笑,很有禮貌的說:「你好,如是姊。」然後對宋志惠輕輕點個頭,顯然對她不是很熟悉。
  林如是對那人隨便點個頭算是招呼。這個應覺非來她家廝混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她弟弟升上高三第一天開始,他就進出她家報到,至今已一年有餘,兩人同時考上同一所明星大學,她老爸早將他視為第二個兒子了。
  「立天!」她走向她弟弟。「你怎麼會在家?不是開學了嗎?」林立天眼睛牢牢盯著螢光幕,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拜託你,姊,今天是星期天,你叫我上哪兒上課?」
  這時房間裡隱隱傳出音樂聲,哀哀涼涼的。
  「維心在家?」林如是問道。
  林立天拿起遙控器,暫停住螢光幕的切換。點頭說:「也不知道她在發甚麼神經,放著長笛不練,抱回一堆色士風演奏的錄音帶,一上午就放著那些噪音,吵死人了!」
  「哦……」林如是看看她妹妹緊掩的門扉,失了一會神。
  「姊!」林立天叫了她一聲。
  「什麼?」
  「媽不在,你去煮點什麼東西來吃好嗎?我肚子都快餓扁了。」
  「媽又不在了?」林如是輕輕吐了一口氣。
  她爸在大學教書,她媽卻一點不像一般的教授太太,反倒像個鎮日無所事事的官家太太,成天這個會那個會的穿梭不停,儼然這個社區裡的主婦領袖。
  她總覺得她父母的搭配很奇怪。她母親愛好社交,樂於打扮,時髦又亮麗;
  她父親卻嚴肅古板,認為朋黨敗事,除了學校裡的同事,根本不大和人來往。
  「那爸呢?」林如是小心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
  「爸——」林立天正要回答,看見林如是擔心的神色,賊笑了兩聲說:「爸交代不准你再亂跑,等著他回來訓話呢!」
  「你這小子,又告了我什麼狀?」林如是當真氣急敗壞地說:「午飯你自己看著辦吧,餓死你算了!」
  「姊——」林立天嘲謔的賊笑轉為哀號。「你哭破了喉嚨也沒用!你應該知道你老姊我拿起菜刀就跟拿大刀一樣,怎麼下廚啊?」林如是同情她弟弟的說。她轉向應覺非:「對不起你了,應小弟,只好讓你陪我弟一起挨餓。」
  應覺非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一旁從進門就沒開口的宋志惠突然說道:「我來煮吧!」
  「你?」
  林如是和林立天同時將焦點轉向她,同時開口,同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同樣的懷疑神色。
  尤其是林如是。宋志惠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她都瞭解得「透透」,連燒壺開水都會燙到手的人,竟然敢暢言煮飯!
  她看看她鼓起最大勇氣後緋紅的臉,突然懂了。唉!可憐戀愛中的女人心!
  平常白白嫩嫩,從不沾塵惹埃的玉手,如今要沾鹽抹油,洗手作羹湯,為的竟是她那種性卑劣的弟弟!唉!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啊!
  「宋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行嗎?」林立天卻完全不瞭解宋志惠的一番愛意,潑她一盆冷水地說。
  「行!當然行!為什麼不行!」林如是瞪著她老弟。「你也一起到廚房幫忙。」
  「什麼!我……我也要……」林立天大呼不平。
  「少嚕嗦!你到底想不想吃飯?」
  林如是恫嚇兼威脅,林立天只好摸摸鼻子,悻悻然地咕嚕幾句倒霉,跟著宋志惠到廚房。
  等他們離開客廳後,林如是才噙著幾分得意的笑,坐在長沙發,拿起遙控器重新激活電視畫面。站在沙發一旁的應覺非,一言不發,很自然地走來坐在她身旁。
  林如是微覺奇怪的看他一眼。地方這麼大,幹嘛偏偏要坐在她身邊?繼而一想,這個位置正對電視機,視野好,也就不以為意。
  看了一會,連續幾個畫面血漿、稠液紛飛血濺,林如是打了一聲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呃!真噁心!我以為是恐怖片,怎麼處處是這種倒胃口的鏡頭?看看那個像糞便又像鼻涕的東西——老天!不行,我快吐了!」
  應覺非快速搶過她手中的遙控器,切掉畫面,伸手拍拍她的背,擔心地問:
  「你還好吧?如是姊?要不要喝點水?」
  林如是一邊乾嘔,一邊點頭。
  應覺非餵她喝了口水,另只手仍然慇勤關心地拍撫她的背脊。
  「我好多了,謝謝。」林如是將杯子推開,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淚水。
  應覺非收回手,沉默地將開水放在茶几上。
  「呼!」林如是重重往沙發一靠,手臂觸到了應覺非的臂膀。「五臟六腑差點全給嘔出來。那東西真的很噁心,你們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
  「向同學借的。聽他們說這個片子還得過最佳特殊效果的獎,當選年度全美賣座第一名。」應覺非側頭看著林如是。
  「全美賣座第一名?這種超級噁心大爛片?」林如是不相信地轉頭說著,冷不防接觸到應覺非的視線,臉和臉靠得很近。她稍稍不自在地笑了笑,打哈哈說:「哈哈,美國人的水準可真低啊?」
  應覺非沒有陪著她傻笑,瞧著她望了一會,突然叫了一聲:「如姊!」
  林如是心頭一跳,眉頭跟著皺起來。這小子「認親動作」未免也太快速了吧!剛到她家時,見到她必恭必敬的喊一聲「林姊姊」;過不久就自動改口作「二姊」;又過不久改口為「如是姊」。現在可好了,關係一步一步推進,她變成他的「如姊」了。不知再過不久,她又會變成他的什麼?她朝她妹妹緊掩的門扉又看一眼。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小子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如姊!」應覺非見林如是默不作擊,大膽又叫了一聲說:「聽立天說,你準備到『北大』報名上課?」
  「嗯。」林如是沒好氣的應一聲。
  「那太好了,以後我們就可以常見面了!」應覺非語帶期待的說。
  「好什麼好!」林如是聽不出他話中的期待,更加沒好氣的說:「你嫌我不夠自卑嗎?成天遇見你們,看你們得意!只怕我以後會天天作噩夢。」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應覺非突然靠過去,雙眼緊緊地纏住林如是。「我……如姊,我……」廚房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林如是趕緊奔過去察看究竟,應覺非小歎了一聲,緊跟在後頭。
  「發生什麼事了……」林如是奔到廚房,話尚未問完,腳下一滑,差點跌個四腳朝天,幸好應覺非在後頭將她抱住。只見地上四處是水,濕成一片,工作台上更是一片狼籍。林立天正抓著宋志惠的手,在冰冷的水龍頭下開大了水注拚命地沖洗;宋志惠則一直小聲地抱歉,自責自己笨手笨腳,羞紅著臉,直由臉頰一直傳到手掌心。
  林如是回頭看看應覺非,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外的林維心;再由林維心視線的焦點,低頭看到了應覺非攬在她腰上的那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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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上車就看見那個男人,坐在靠窗的位子閉著眼假寐。車廂內疏疏落落還有一些空位,林如是小心地挑了個離那個人身側不遠的空位坐下,好整以暇地觀察他。
  一連幾天的早晨她都在差不多同時間的車上見到這個男人。特別注意他,原因無它,因為這男人長得很惹眼,一點也不像是會搭公共汽車的那種販夫走卒之輩的族類。這年代,像他這種男人在公共汽車上已經絕跡了,他的出現倒讓林如是無事納悶了好些天。
  但她注意他,倒也不是喜歡上他或莫名其妙的暗戀上人家,只是感興趣,加上好奇,以及打發無聊的時間。
  她一向沒什麼挑剔、篩選、審核男人的眼光,但如果她老弟那種種性卑劣的惡魔都能被宋志惠稱讚成獨具吸引力、俊秀的男孩,那公共汽車上這個男人可見算是上上的將相之質的良材。也就是說,看起來很有學識、有書生氣質,但體魄傲人、身材一流的水準。
  男人也要看身材、比肌肉,這是她在書店翻了什麼「尚」之類的雜誌後才知道的。依據雜誌中提供的評分標準,從肌肉、皮膚的顏色、身高、三圍比例,到氣質、穿著打扮以及不說話就能迷死人的酷,這個男人無論怎麼挑剔,都是超過高標的上上之駟。
  這就是她對他感興趣、好奇的原因。這樣一個「出將入相」美材的人,竟然會「落魄」到來搭公共汽車的程度,實在是叫人扼腕歎息。可是瞧他的穿著打扮,嘖嘖!摸摸那質感,嚇死一般領薪水和零用錢的小老百姓。
  總歸一句話,這個男人讓她感到很好奇。
  公共汽車轉個彎,靠窗坐的男人按鈴準備下車。林如是跟在他身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男人香。
  這也是她特別注意到他的另一項重要原因。同站下車,同向而行,這是多了不得的機緣!恐怕比慧星撞上地球還要難得。
  林如是靜靜的跟在那男人身後下了車,走在路上,那男的顯得更加惹眼了。
  路上的行人對他回眸百態,但他好像都未察覺,步伐很大,只專心著自己的步調。
  走了幾分鐘,他停在路口,紅燈亮著。馬路的對邊就是那所全國知名的明星大學;明星大學西邊後側不遠的一棟嶄新宏偉的大樓,十一、二樓高的樓層上,高高招搖著她們親愛的「北大」的招牌。綠燈亮了,那男人穿過馬路走入明星大學;林如是也穿過馬路,跟著走進明星大學。
  她懷疑這男人會不會是明星大學的教授、講師之類的偉大人物。看他那氣質,又如此從容大方的走進這校園,應該……差不多是了。
  走著走著,那男人突然回頭看來,看看林如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林如是臉龐一紅,因為羞慚,也因為憤忿。
  那人大約是誤會她在跟蹤他了。偏偏她又不能太理直氣壯的抗議說不是。
  如果那男人長得稍為醜一點,或者她自己再漂亮一些,並且是貨正價實的正牌明星大學學生,她就不會覺得這麼窩囊和沒出息了。
  她根本不是存心想跟蹤他。只不過要到「北大」,穿過明星大學的校園,再由西側偏門出去,是一條便利的快捷方式。
  這條便利的快捷方式,很多「北大」的學生都知道,卻很少人利用。原因是「有自尊」的「北大」生,不屑如此為之;「自卑的」則望之卻步;「開明的」卻怕將來原可以待在明星大學的氣數,被如此匆匆經過的草率先行浪費掉了。
  只有像她這種沒什麼自尊、自卑心又不夠強,兼之懶惰散漫的人,才會那麼不心虛的穿經明星大學的校園;甚至一沒事就遊蕩在明星大學各角落,冒充明星大學的學生。
  而現在,她只是趁便順道偵察那個男人,雖然不是存心,但看在他人眼裡,難免也落得行跡可疑,難怪那個男人誤會她在跟蹤。
  那男人皺著眉看她一眼後,腳步更快了。林如是覺得自尊心受到踐踏,氣急之下,乾脆加快腳步跟著那人,索性讓他誤會到底。
  但她步伐小,怎麼趕也趕不上,走得太快,雙腿交錯失靈,結果自己絆倒了自己,狠狠摔了一跤。
  「哎呀!」她叫了一聲。那人回頭,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走到林如是身旁,也不表示任何關心,劈頭就問:「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好驕傲的口氣!林如是漲紫了臉,站起來拍拍衣服頂回他的話說:「誰跟著你了?」
  那個男人看著她,不說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懷疑什麼的。
  但林如是自己心虛,指著矮樹叢後面一棟建築物,吹牛皮撒謊說:「我是要到那裡去,誰曉得礙到你的腳跟了。」
  「那裡?物理系館?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那男人顯然有點懷疑,因為林如是橫看豎看就不像有一副科學腦袋的模樣。那男人懷疑的口氣令林如是有一種莫名的虛榮心起來犯賤作怪,雖然對方和她是沒什麼關係的陌生人,她硬是打死都不讓他知道她是高五生,冒充是國立明星大學的學生到底。
  「誰說我要到物理系館的!我是要去旁邊的小福利社買早餐。怎麼樣?這樣也犯法嗎?」她對各角落的地理位置摸得很熟,編起瞎話來,眼珠子都可以不眨一下。
  「原來……」那男人換了一副溫和的笑臉。「對不起,我以為……」
  他沒有說完,對林如是點個頭就轉身走了幾個大步消失在轉角處。
  林如是不敢再貿然跟上去,等了一會,看看四周沒人注意自己,才穿出了西側門,走向那棟嶄新的大樓。「北大」就高占此棟大樓的最高兩層樓。
  「北大」原名「北進大學文理補習班」,脫離傳統補習班集中在著名補習街的湊興風,遺世獨立在高空中,傍襯鄰旁這所全國知名的明星大學。
  由於它自不量力膽敢分沾明星大學的龍潭虎穴好風水,學府的名稱又取得耐人尋味,許多學生乾脆不稱它的原名,而謔稱它「北大」,挖苦的成份居多。
  出了電梯,林如是挾緊書包,悄悄地走進教室。
  「現在才來?」宋志惠有點消沉的和她打聲招呼,不像平常的活潑。「怎麼了?今天怎麼這麼陰沉?」林如是隨口問道。
  「還不是為了那天的事。」
  「那天?」
  「你弟弟——」宋志惠略為遲疑。「他有沒有說我什麼?」
  「沒有。」林如是安慰她說:「他雖然常常對我使陰耍詐,但對我之外的女生,一向都很有紳士風度和禮貌。」
  「哦。」宋志惠卻只是如此輕描淡寫的反應。
  「又怎麼了?那麼無精打采?」
  「就是那天啊,你也聽到了,他喊我『宋姊』的語氣,多生疏啊!」
  原來還是這回事!女人心,唉!
  林如是拍拍她的肩膀笑著說:「想開點,往好處想的話,那表示他沒當你是外人看。」
  「可是被他那樣叫,好像顯得我多老似的;而且,我也不想當他的姊姊,我想當他的……」
  「他的情人。」林如是替她接下去。「我看你何不乾脆對他表明心意算了,省得如此自我折磨,為愛痛苦。」
  「不行,絕對不可以,那樣的話,他一定會覺得我很變態,竟然喜歡好朋友的弟弟。再說,被拒絕就慘了。」
  「那我幫你說好了。」
  「那更不可以,如果他沒有那個意思怎麼辦?那多丟臉啊!」
  「這也不行,那也不准,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你什麼都不要做,當作不關自己的事。」
  「你確定?」
  「確……幫我探探他的口風吧!」
  林如是笑了。
  「對了,那天在你家的那個男孩是誰?」宋志惠問。
  「你說應覺非啊!」林如是回答得很漫不經心。「他是立天的高中同學,也考上了隔壁那所明星大學,常到我家走動。事實上,我認識他比認識你還久。」
  「這麼說,你們……」
  「我們?」
  「對啊!你們……」宋志惠表情曖曖昧昧的。
  林如是觀色辨意,搖頭說:「你搞錯了,他獻慇勤的對象不是我,是我妹妹。」
  「你妹妹?真的?可是看起來不像那麼回事。那天吃飯時,你們兩人有說有笑的,你妹維心反而跟啞巴一樣,一句話也不說。」
  林如是突然答不出話,瞞著宋志惠。
  她妹妹維心向來沉默寡言,成天只跟那支長笛打交道,她們全家人沒有人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或者有些什麼心事。
  「維心是文靜了一點,但你別忘了,她和我姊一樣都是遠近馳名的,引男人的魅力,我沒有她們的一半。」她找理由解釋著。
  「說的也是。」宋志惠同意說:「男人不會放著美女不追,而去巴結瑕疵貨。」
  「志惠!」
  「別生氣,我只是實話實說。不過你也真不幸,你姊姊和妹妹都長得像你媽,遺傳到你媽的優點;就連立天都長得比一般人帥氣。唯獨你,倒像撿來的那只醜小鴨。」
  「我像我爸。」
  「是啊,只可惜沒遺傳到他優秀的腦袋。」
  「宋志惠,你存心嘔我是不是?」
  「我怎麼敢!我只是替你不平、可憐。難道你從不覺得上天對你很不公平嗎?好的部份全被你弟弟姊妹遺傳光了!」
  「不會。」林如是答得很乾脆。「我是宇宙間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像我一樣美麗可愛聰明。再說醜小鴨最後變成了美麗的天鵝。」
  「天啊,你還真不懂得什麼是『自卑』!」宋志惠歎為觀止地看著林如是。
  「拜託你們安靜一點行不行?吵死人了!」坐在前頭的孫婷婷回過頭來埋怨。
  孫婷婷是「北大」裡,那種極具「自尊」,和她們截然不同型的學生。別人是連考幾年不進的落第生,她是差一分落到第二志願,寧就補習班,非上第一志願不可的高材生,是「北大」之寶。
  「別理她,她用功過度腦筋短路了。」坐在孫婷婷旁邊的唐婉萍也回過頭來。
  孫婷婷狠狠瞪了唐婉萍一眼,轉回頭不再與她們這些落第生浪費時間。
  唐婉萍聳聳肩,扮了一個鬼臉,對她們說:「你們聽說了沒有?醫學院保證班那個剛從明星高中挖過來的數學強棒,長相身材都是電影明星的標準,不但多才多金,而且最重要的,未婚。」
  林如是和宋志惠兩人對眼看了看,一起搖頭說:「沒有。」
  「沒有!天啊,你們這兩個老土!」
  「你看過他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電梯中偶然地遇見,他回眸對我溫柔的一笑……」
  唐婉萍唱作俱佳,演了一出活生生的愛情劇。
  「別演了!快說,你還打聽到什麼?」宋志惠好奇的問,林如是卻低頭去翻書包找課本。
  「我只知道他叫陸晉平,三十歲,未婚,可能有女朋友……」唐婉萍說著,斜眼瞄了瞄林如是,說:「喔!林如是,你怎麼反應這麼冷淡?你一向不是最有『求知』的精神?」
  「這個例外。」
  「為什麼?」
  「有兩種人我絕對不迷不沾的。第一是什麼電影明星歌星之類的偶像。第二便是老師。」林如是說,又加句結論:「師生戀不會有幸福的。」
  「老土!」唐婉萍撇了撇嘴說:「你還當這裡是學校,禮義廉恥四維八德的?」
  「不然你以為這裡是什麼?」
  「這裡是『北大』。『北大』最有名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是『民主牆』!」唐婉萍擺出勝利的姿態。「所以我們絕對有追求愛情的權利與自由。」
  林如是閉上了嘴。她說不過唐婉萍,可是她絕絕對對堅持自已的原則,反正師生戀挑戰傳統什麼的準沒好結果。






第三章

  天已經黑了,校園鐘聲「當當」地蕩漾著,林如是匆匆穿過鐘聲,在花圃的暗影后,看見了那個吹色士風的人。他一身黑色的裝束,蓄著清爽的短髮,偶爾有風吹來,軟柔的髮絲垂額,在夜光中飄揚,發下的臉龐輪廓相當立體。
  「嗨!」他主動跟她打招呼。
  「啊……嗨!」林如是先是覺得有點意外不自然,很快也回答他的招呼。
  「還好你有反應,我還在擔心會不會被罵無聊。」那人笑了笑。「我好像在這裡見過你,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這絕不是這個人想和林如是搭訕的借口,他們的確打過好幾次的照面。自從有一次林如是意外地發現這個人在這裡練習色士風,以後便常有意無意地從這裡經過,有一兩回還悄悄地躲在一旁偷聽他練習,聽得她心口熱熱的。
  「不是,我是『北大』的學生。」她回答說,微微覺得一點點丟臉。
  「『北大』?」
  「隔壁那家補習班啦!」
  「哦!」那人微笑說:「一樣都是學生。你看起來就很有學生的氣質;不像我,也沒念過什麼書,一身的草莽氣息。」
  「一身的草莽氣息」,這會是沒念過什麼書的人說的話?林如是不敢多問,笑說:「你色士風吹得相當好。」
  「我會的也只有這個。」那人低頭摸了摸色士風,又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伸出手微笑說:「我叫李克,不過朋友都喊我尼克。」
  「啊——我是林如是。」林如是受寵若驚,慌慌張張地又縮回手往身上猛擦兩下,才又小心地伸出手。
  李克看著笑了,用力握住她的手。「你常來這裡練習?」林如是問。
  李克抬頭,說:「不,我只有星期二、四的晚上才來,其它的時間我都在『影武者俱樂部』表演。」他掏出一張名片給林如是。「這是俱樂部的電話號碼和地址,歡迎你有空來觀賞。不過別常來,那不是好女孩該去的地方。」
  「你這話不是自相矛盾嗎?」林如是笑說:「既然那不是好女孩該去的地方,叫我別常去;怎麼又叫我有空去觀賞呢?」
  「這……」李克被問倒了,搖搖頭微笑著。
  他示意林如是站在他身旁,對她又笑了笑,拿起色士風忘情地吹奏著。
  因為夜靜,色士風的聲音蕩得特別清昂。李克忘情地吹奏,林如是也忘情地陶醉在旋律裡頭。
  一曲吹罷,林如是如夢初醒,熱烈地拍掌喊叫著:「安哥!安哥!」
  李克微微一笑,再度吹了一首。
  「真是太棒了,李克!」林如是的情緒幾近狂熱。「我從來不知道音樂可以這樣感動人心。」
  「那是你不嫌棄。」李克微笑收好色士風。
  「不,我是說真的。我以前學過鋼琴,可是越學越討厭,最後便放棄了。
  我以為天下的音樂都是靡靡之音,不然就是噪音。就連我妹在練習長笛時,我也是這麼覺得。可是你例外,你的色士風讓我感動了。」
  「真的?」李克眼睛閃了閃。
  「嗯。」林如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李克走到她面前,低了頭問說:「你知道我剛剛吹的那一首是什麼曲子嗎?」
  林如是抬起頭注視著他的雙眼,輕輕搖頭。「站在我身邊。」他輕輕說。
  那聲音像藏有什麼暗示,林如是就算太笨也聽得懂。李克的雙眼凝視著她的雙眼,直到她無聲低了頭。
  「走!」李克一手提著色士風,一手牽著她的手說:「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吃飽了再送你搭車回家。」
  「不用了,那太麻煩你了。」林如是小聲地說。
  「不麻煩,我就住在這附近,剛好順路。再說我也要吃飯。」
  林如是抬頭看了看李克,被他牽著的手,不禁回握住牽引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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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2: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星期六晚上晚飯後,電視長片演得正熱鬧,林家客廳裡,林如是和林立天互相搶著一個有貓熊圖案的抱枕和遙控器。林太太裝扮完畢從房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表珠的黑色皮包,看見他們倆的打鬧,斥聲說:「你們兩人在做甚麼?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打打鬧鬧的,像話嗎?」
  「媽。」林如是聽見她母親的斥責,先就住了手。
  「媽,都這麼晚了,你穿這麼漂亮做什麼?」林立天也住了手,瞪著林太太。
  「徐太太邀我過去聚聚,順便打個小牌。」林太太身形窈窕,走到門口停了停回頭交代說:「對了,你爸爸問起的時候,就說我去參加曾太太的讀書會。」
  鐵門「砰」一聲關上,林立天手上的抱枕也砸丟到地上。
  「什麼嘛!」他不滿地說:「成天到晚只知道往外跑,這麼晚了還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勾引誰!」
  「立天,不准你這麼說!」林如是嚴聲責備弟弟。
  「我說錯了嗎?她那樣。哪一點像做人家母親的?」林立天乾脆用吼的。「你們兩個在吵什麼?」林維天從書房出來,糾結的眉頭突顯在黑框眼鏡後,表情嚴厲肅穆,手上拿著一封信件。
  「沒什麼。對不起,爸,吵了你!」林如是低頭道歉。
  林維天注意力轉放在電視螢光幕,更加皺眉說:「成天看這些東西,一點都不知長進!」
  他將林如是姊弟搶了半天的遙控器拿去,「啪」一聲關掉了電視。
  「你媽呢?」他問林如是。
  「媽去……」林立天搶著回答,林如是搶得更快,說:「媽去參加讀書會了。」
  說完,警告地瞪了林立天一眼。
  「讀書會?」林維天又皺眉頭,像是這個回答太意外而且不可思議。
  「爸,」林立天說:「遙控器給我啦,這部長片有很多鬥智的場面,推理思考的過程也很精彩,錯過了可惜。」
  林如是飛快又瞪了林立天一眼,悶氣在心頭不敢發洩。她老弟就是最會用這種伎倆哄騙她爸爸,看電視就是看電視,到了他嘴裡,卻都變成了益智的活動。
  而林維天個性嚴肅,卻特別寬容這個兒子。當然這是因為他頭腦好、人聰明,有乃父之風;最重要的,他是他唯一的兒子,而且又爭氣。
  他將遙控器遞給林立天,嘴裡不怎麼認真的說著:「別只知道看電視,有時間就多念點書。」
  「我知道。」林立天拿到遙控器,對林如是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林如是搶不到遙控器,站在那裡乾生氣,轉身想離開客廳。「等等!」林維天叫住她。
  「什麼事,爸?」
  林維天把手上的信丟在桌上說:「月考成績通知單寄來了,你自己看看!
  你覺不覺得慚愧,考這種成績!你姊姊、弟弟和妹妹都不需要旁人督促,自己就會將書念好,只有你——你問問自己,用心念過書沒有,是否盡力了?」
  林如是低著頭聽訓,沒有回話。
  她父親嚴肅,母親漠不關心,四姊弟多在父親嚴格的督導下教育成長。雖然如此,她並不特別尊敬或害怕她父親,只是覺得,父親這麼辛苦教養她成長,她至少得盡到為人子女的本分。
  只是,不是她不盡力,考不取大學有眾多複雜成因。但她的姊妹弟弟個個出類拔萃,相較之下,她就顯得相當無能。
  宋志惠羨慕她有個「良母」,卻不知她雍容華貴的母親只偏愛長得和她一樣美麗而且擅社交的姊姊。而她弟弟和妹妹則得到父親某種程度的認同。只有她,像是放牛吃草的孩子,兩方不屬的邊緣人。
  不過她從來不沮喪。她的心態就像她告訴宋志惠的,她是宇宙間獨一無二的,而且醜小鴨最後是變成了美麗的天鵝。
  「如是,」林維天揉揉太陽穴。對這個女兒,有時他實在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功課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提出來大家一起討論,或者看需不需要請個家教。」
  「不用了,爸。」林如是趕緊拒絕她父親的「美意」。
  「我問立天就可以了,不需要請什麼家教的。」
  「姊,你有問題時請教我,我是很樂意幫忙;只是,你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林立天刺激林如是。
  在他的三個姊妹中,他特別親近林如是,也喜歡和她打鬧。林如是白了他一眼,說:「你懂什麼?這叫『不恥下問』。」
  「不恥下問?哈——哈——」林立天怪聲怪氣的,臉上的神情也滿是古怪。
  「不行嗎?真的這麼好笑嗎?」林如是向林立天逼過去,作狀要掐他的脖子。「你再笑啊,再笑啊,看我不掐死你!」
  「你別過來,你這個巫婆!」林立天抓了抱枕往林如是臉上丟過去,嘻皮笑臉的。
  林維天扶了扶眼鏡,撿起抱枕丟回沙發。
  「你們兩個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他沉了沉聲音。「年紀也不小了,還像小孩子一樣胡鬧。尤其是你,如是,身為姊姊不知作為弟妹的榜樣,反而陪著胡鬧,成什麼體統!你為什麼不跟你姊姊學一學,一點也不知檢討、羞恥。
  你姊姊、妹妹、弟弟在功課上都有好表現,只有你,不思長進,辜負父母和國家社會的栽培之恩。」
  林如是垂頭站著,林立天則滿不在乎地東看西看。
  從這點就可看出她父親的偏心。他不責備兒子,而只責備林如是,所有的過錯都算在林如是身上。
  「以後每星期我都要抽查你的功課。」林維天指指那封成績通知單。「下回再考這種成績,你就乾脆別念,退學算了,省得浪費國家的資源和金錢。」
  林維天句句嚴厲,林如是大氣不敢吭一聲,只有垂頭聽訓的份。只聽得林立天火上加油說:「爸,姊姊是朽木不可雕也。你抽查她功課也沒有用,我看找個人二十四小時隨時監督她是真的!」
  「林立天!」林如是雙眼發出凌厲的飛鏢射向林立天,而且鏢鏢淬毒。
  林立天嘻皮笑臉地接下飛鏢,還她一記「三笑散」。他笑,又笑,再笑,三聲奸笑說:「我哪裡說錯了嗎?親愛的姊姊。」
  「你明知故問!爸已經很生我的氣了,你幹嘛還火上加油,加油添醋?你怕害不死我是不是?」林如是小聲地埋怨。「你們兩個又在那裡嘰嘰喳喳什麼?」林維天說,掃了兒子女兒一眼。
  說也奇怪,他的兒女都很優秀,偏偏這個林如是基因突變;而且人說物以類聚,偏偏兒子跟另一個姊姊和妹妹都不要好,唯獨和這個頭腦不相襯的二姊特別親近。
  大概是個性關係吧,林維天想,看了女兒一眼。在他的女兒中,一直只林如是活得最自在,吊兒啷當的,一點都不將背負林家榮辱的重擔放在心上。罵她,她大概也麻木了;訓她,她也無所謂。當時必恭必敬,事情過後又故態復萌。既不像她姊姊,嘴巴甜人緣好,擅於應對;更不像她妹妹,沉默寡言安靜嫻淑。
  「二姊啊,浪女一個。瘋瘋癲癲,我行我素,不過我喜歡。」林立天貼切的批評他的三個姊妹說:「大姊像媽,虛假得要命,什麼端莊大方都是做給別人看的,骨子裡一點個性都沒有。維心文靜得太離譜,每個人都誇她沉靜嫻淑,依我看啊,她那是近乎自閉。爸,我看你得小心她哪一天崩潰,趁早找好心理醫生才是!維心把什麼事都放在心裡,誰也不說,不是我危言聳聽,當心她哪一天承受不了壓力就完了;或者幹出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叫你們不可收拾。」
  當時父子倆的閒聊,林維天還笑罵兒子胡扯。此時看看林如是那垂頭看似懺悔實則不然的恭敬模樣,他心裡也不由得歎了一聲,也許兒子說的真沒有錯。
  他這個二女兒,的確我行我素;雖算不上任性,但也叫他傷透腦筋。
  也難怪林立天會特別喜愛親近林如是。通常出生在這種家庭,父母、姊妹兄弟都很優秀出色,唯獨自己成不了大器的人,都會因背負父母期望,或者因為自卑等因素,而在家庭裡顯得特別陰沉或消極。再加上如果時常受斥責,又受父母的忽視,那更是容易造成其人格心理發展的不健全。
  可是林如是是個例外。在這個家庭裡,她過得比誰都自在,既不陰沉也不消極,更是連自卑的陰影都不曾顯現。甚至對父母,她亦是那般處之泰然。
  想到此,林維天不禁對女兒心軟起來,替她憐惜。他放柔表情聲音說:「如是,爸爸嚴格要求你也是為你好。你今天學習到的知識,將來都是你最大的財產,你明白爸爸的苦心吧!」
  「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並不要你跟維茵、立天和維心比較,但我希望你每天都能超越自己,不要辜負爸爸對你的期望。」
  「是,爸。」
  「好了,沒事了,回房唸書去吧!」林維天揮揮手。「立天,你也回房溫習功課。別仗著成績好,就成天看這些垃圾節目,玩物喪志。」
  林立天沒想到矛頭會轉向自己,極沒趣地關掉電視。這時,大門打開,林維心安靜地走進來。」
  「都幾點了?現在才回來!」林維天不等女兒出聲,就先皺起眉來。
  「下了課,去簡老師那兒上長笛課。」林維心小聲地解釋。
  「那也不該到這麼晚?簡老師的課每星期一次一小時,加上練習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兩小時。你到哪裡去了?」
  「我……」林維心說了個「我」字,就閉嘴不說話。
  「爸,你忘了?這星期開始,維心上完長笛課,還要另外上鋼琴課,媽上星期替她報名的。」林如是替她妹妹說話。
  「唔……」林維天表情緩下來。
  「下次記得,別太晚回家。」
  林維心頭一低,沒有答話,安靜回房。經過林如是身旁時,林如是詫異的望她一眼。林維心身上竟飄散出隱隱的煙味。
  「維心——」林如是脫口叫住妹妹。
  林維心像是受驚般回過頭來。林如是看了父親一眼,懊悔自己太莽撞,歉然說:「沒事。對不起,突然叫住你。」
  林維心仍然沒有任何表示,沉默地走進房間,緊掩房門。林如是失神如癡地看著妹妹掩緊的房門,沒注意到林維天問她的話。
  「如是!」林維天叫了一聲。
  「什麼事?爸!」林如是問。
  「維茵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回來?」
  「有。姊昨晚打電話回來說這個週末要參加社團的露營活動,下星期就會回來。」
  林維茵保送直升鄰縣一所國立知名大學,每天通學往返的時間約需三個半小時。她嫌浪費時間,大學二年級便搬到學校附近居住。兩年多來,先是每週六固定回家,而後隔周回家,而後每個月回家一次,最後演變成不定期回家。
  「爸,你問這個做什麼?」林立天說:「大姊不回來最好了。每次回來,就看她跟媽兩人到處去演戲」「立天!」林如是拍他一掌。
  林維天也跟著皺眉。他只管兒女的教育問題;灑掃應對進退社交寒暄等問題,則全是他太太一手掌理。朋黨敗事,他最討厭她太太那種到處串門子,美其名增進社交關係,敦親睦鄰的行徑。
  結果大概兒女都有他的遺傳。唯獨大女兒被母親調教得最成功,禮貌周到,應對如儀,非常得人緣和稱讚。但也是這一點,讓他不怎麼歡喜。不過子女受人稱讚總是有面子的事!林維天也難免虛榮地感到滿足。
  「沒什麼。」林維天說:「下星期六我會帶客人回來,你們幾個下了課記得早點回家,別四處亂跑。」
  「哦,知道了。」林如是姊弟一副不關我事的反應。
  林維天搖搖頭重回書房;林立天也伸個懶腰回房,放棄與林如是的遙控器爭奪戰,客廳裡只剩下林如是。她重新打開電視,看了一會想起件事,關掉電視起身走到林立天的房間。
  「立天?」她直接打開門,沒有先敲門。
  林立天躺坐在床上,棉被蓋到腰部,正在看一本封面破舊的武俠小說。他看林如是進來,眼皮子一翻一掀,算是答應她的叫喚。
  「又在看這種破破髒髒的武功秘岌,小心我告訴爸。」林如是將棉被一掀,擠到他身邊。
  「姊,你幹嘛?男女授受不親!」林立天挪了挪身子,讓出一些空間給林如是。
  「不親個頭!我們是姊弟,手足之間是沒有性別之分的。」
  「你自己不像個女人就明說承認,犯不著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林立天嘲笑說:「你看大姊,雖然滿虛假的,以男人的眼光來看,她可真是十足的女人味。就連維心那個自閉症,看起來也比你像女人。」
  「林立天,你從哪裡學來這些噁心的名詞?什麼『男人的眼光』,『女人、女人』的?你以為你幾歲?十九歲不到,毛頭小子一個,裝什麼大人!」
  「我懂得可多。哪像你,智商和年齡成反比。」
  「那又怎麼樣!比你聰明過了頭好,小心早衰,哪一天變成個小老頭。」
  林立天側過身體,背對林如是說:「廢話少說,有什麼屁快放,別打擾我看書。」
  「看書?你這叫『看書』。」林如是壓在林立天身上,把頭湊到林立天手上那本書前。
  林立天把小說闔上,突然回過臉,很正經地看著林如是。
  林如是以為他有什麼「大事」,頓時也神色凝重地看著他。卻聽他說:「姊,你又胖了幾公斤,該減肥了。」
  「我胖?你說我這標準身材叫胖?沒眼光!」林如是一點都不為林立天的危言聳聽所動。林立天做了個嘔吐的表情,回過臉,繼續努力「練功」。林如是也不鬧了,靜靜坐了一會,才再開口說:「立天,你覺得志惠怎樣?」
  「嗯哼,什麼怎麼樣?」林立天專心在小說上,根本沒注意在聽林如是說話。
  「別再看了!」林如是將小說抽走。「我問你,你覺得志惠怎麼樣?」
  「書還我!」林立天回過頭想搶回小說。「宋姊怎麼了?你們不是天天在一起嗎?幹嘛問我她怎麼樣了?」
  「你沒有注意聽我說話!我不是問你她怎麼樣了;我是問你,覺得她這個人如何?」
  「很好啊!有鼻子有眼睛的。」
  「正經一點,我是想知道,你覺得她好不好、漂不漂亮?你對她的觀感如何?」
  「你問這個作什麼?」林立天終於把小說搶回去。
  「你別管,快說!」
  「宋姊啊……」林立天打開小說想繼續用功,林如是打他一下不准他看,他只好闔上書,看看天花板想了想說:「宋姊很好啊!會煮菜,個子又高,看起來一副聰明相,比起某個人實在好太多了。」
  「某個人?」
  「就是你啊!笨!」
  林如是不跟他計較,急忙又問:「那你對她的印象很好囉?」
  林立天聳聳肩。
  「這是什麼意思?好或是不好?」
  「還好啦。」
  「那你喜不喜歡她?」
  「喜歡啊!她是你的朋友不是嗎?」林立天一臉不明白林如是這問題的表情,但回答得相當理所當然。
  「你也喜歡她,那就好辦了。」林如是笑得又賊又開心。
  「你說什麼?什麼好辦了?」
  「沒有。你看你的書吧!」林如是滿意地走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
  「又怎麼了?」
  「我差點忘了!」林如是臉色慎重。「你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人在追你,或者你正在追某些人?」
  林立天被她慎重的表情嚇一跳,待聽得是這種問題,罵了一聲說:「神經,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什麼嚴重的事。」
  「這件事很重要。你快點說!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沒有!」林立天被她搞煩了,連連揮手想趕她出去。
  「真的?一個都沒有?」林如是小心再確定。「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說到這裡,她「啊」了一聲,往自己頭上打了一下說:「我真笨,你都已經告訴我喜歡誰了,我還問!」她笑幾聲,揮揮手說:「沒事,沒事,你繼續用功吧!我回房間去了!」
  林立天看她關上門離開,搖了搖頭說:「神經。」
  然後他翻開破破舊舊的武俠小說,廢寢忘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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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打完球,應覺非渾身是汗,沖了一臉涼水,全身上下到處是水漬。他脫掉上衣,當作毛巾般擦掉身上的汗水和水漬。一旁來往走去的同學看他僅著背心的模樣,便玩笑說鬧,甚至噘嘴吹口哨。
  「幹嘛?應覺非,脫衣表演!」
  「哇,應覺非,你的肌肉不錯,一天練幾下?」
  「應覺非,你當這裡是表演場啊?」
  應覺非笑了笑,絞動衣服朝他們甩幾下,衣服甩過之處,隱有勁風掃蕩,頗有力道。
  「嗨!覺非,下課了?走,一起吃飯去吧!」兩個男孩走過來,叫住他。
  「吃飯?現在幾點了?」
  「都十二點半了。怎麼?你沒帶表?」
  「昨晚我老妹發飆,被她砸壞了。」應覺非將衣服搭在肩上,抓起背包拍掉灰塵也甩上肩說:「走吧!還真有點餓了。」
  餐廳裡人很多,男女雜處,每個桌椅都客滿。四處是人,連過路都有些困難。
  應覺非四處看了看,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拍拍身旁男孩的肩膀說:「你們兩個去點菜,隨便幫我叫些東西,我去清理桌子出來。」
  他再拍拍男孩的肩膀,大步走向裡邊靠牆的一張桌子。那張桌子旁坐了兩個女孩;另外有兩個男的,正在女孩旁不知喋喋不休些什麼。
  「嘿!同學,你們坐錯位子了吧?」應覺非將背包重重丟在桌子上,身體插入一個女孩和男的中間,手撐在桌上,彎著腰轉臉對男的瞇眼笑著說。
  「你們認識?」那男的挑挑眉。「不只認識,而且很熟。」應覺非也挑挑眉,笑容漸漸收住,釋放出冰冷的眼神,看得出來非常不高興。
  「哦?」兩個男的對眼瞧了瞧。
  「請吧!」應覺非的笑容消失了,瞳孔表情更冷。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了。」兩個男的站起來。應覺非也直起身,足足高出他們半個頭,體格也碩健一號。
  他叉著手,看他們走出視線外,才轉身坐下,笑開臉對座旁的女孩說:「如姊,好巧,你也來這裡吃飯。」
  林如是只是抬頭看他一眼,沒有多餘的反應。
  「還有我呢,應小弟。你只看到你的如姊?」另一旁的宋志惠挖苦的笑問。
  「嗨!宋姊。」應覺非尷尬的打聲招呼。自從那次在林家遇見後,他們也算是熟了。
  「怎麼只有你,立天呢?」
  「立天選的課和我不同,他第四堂沒課,現在大概在圖書館。」
  「哦。」宋志惠的聲音顯得相當失望。
  應覺非奇怪的看她一眼,又對林如是說:「如是姊,你們經常在這裡吃午餐嗎?」
  林如是挑剔的翻著盤裡的魚,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
  宋志惠在桌底下輕輕踢了林如是一腳,她仍是沒有反應。
  「是啊!」宋志惠不忍心讓應覺非的面子太難看,笑說:「如是嫌『北大』的伙食不好,外面的又貴,只有這裡便宜又大碗,就常冒充明星大學的學生來這裡吃飯。」她看看林如是,林如是也正瞪著她。「別瞪了!誰不知道我們倆是『北大』最沒自尊心,最不懂得什麼叫自尊的落第生!」
  應覺非眼底、眉梢全是笑。他掃拂過林如是的眼光充滿了柔柔的溫煦;一直那樣看著,幾乎忘了形,直到他遇上宋志惠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叫他心慌尷尬地紅了臉。這時,先前和應覺非同來的兩個男孩端了一盤的東西走向他們這邊來,盤裡熱氣尚且騰騰。
  「那是你的同學?」林如是放下筷子,端起餐盤。「正好,我們也吃飽了,桌子就讓給你們了。」
  「如是姊……」應覺非想叫住她,宋志惠一臉詭笑的攔住他。「別浪費力氣了,應小弟。如是早知道你的『企圖』了。」她說。
  「企圖?」應覺非呆了呆。
  「是啊!」宋志惠故意彎下腰,壓低聲音在他耳旁說:「如是早知道你的目的是維心,你的慇勤也只不過是想籠絡她。不過,你放心,她並不是反對你,她那種臭脾氣和冷淡是早就有了。她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理人。反正她對你追維心的事根本沒意見,如果我是你,我會把對她慇勤討好的力氣,花在我喜歡——哦——維心,你喜歡的維心身上。懂了吧?應小弟?」
  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哪裡出差錯了?這天大的誤會!
  「宋——」應覺非一霎時叫不出聲音,宋志惠回頭對他眨眼又是一笑,追上林如是。
  應覺非想跟著追出去,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覺非,你要去哪?不吃飯了嗎?」
  「不吃了!放開我,我有急事。」
  他甩開那人的手,三步並作兩步追跑出去。
  「如——」他追出餐廳,正想出聲叫林如是,卻看見她揮揮手,叫喊著向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李克!」他聽見林如是喊著。
  「如是!」那男子回過頭,正是李克。「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吃飯。你呢?」
  「我住這附近,工作的地方也在這附近,沒事就會來這裡走動走動。」
  「原來如此。剛剛乍見你,我還真怕我認錯人了呢!」林如是說:「對了,這一兩個星期,怎麼都沒見你來練習?」
  「我正想告訴你。」李克說:「有家唱片公司跟我接觸,說是要幫我出演奏專輯。這些天就是在忙這些,會談什麼的。」
  「真的?恭喜你了!」林如是替他高興。
  「恭喜什麼,混口飯吃而已。」李克的感覺反而沒有林如是那麼興奮。「再說,還是未定數。」
  「你一定會成功的,我相信。」林如是肯定的說:「只要聽過你音樂的人,一定都會被你感動。你一定會成功的!」
  「謝謝。」李克感激的看著她。「我該走了,你也該上課了吧?」
  「真想再聽一次你現場的演奏。」林如是喃喃的答非所問。
  「哪一天你來,我特別為你表演。」李克說,突然伸手幫她拂掉落在額前的髮絲。「我走了。」
  他揮揮手,黑色的身影在陽光下渺成透明。
  林如是目送他的背影,腦海迴盪起那日靜夜廣闊的空氣中蕩漾的色士風音韻。身旁卻冷不防響起宋志惠的不諧調噪音。
  「那個人是『影武者的尼克』!」她誇張的叫著。
  尼克?林如是疑惑的轉頭,隨及恍然大悟。她記得李克說過,朋友都叫他「尼克」。這麼說,他對那些人都用「尼克」這名字,「李克」本名只有她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認識他?」林如是問。
  「當然知道!『影武者』的尼克在『北大』是相當有名的,有不少的女孩都是他的迷。連這所明星大學也有很多人對他崇拜得要命。」
  宋志惠如數家珍,一件一件道來:「聽說他喜歡穿黑衣,全身的黑,臉上的表情酷得要死,冷冰冰的,笑也不笑。尤其他在演奏時最迷人,那個風采、神情傾倒了在場所有的人。」
  「你怎麼知道?你看過?」林如是又問。她心裡納悶著,李克會很冷漠?
  不會啊,他對她不僅有說有笑,而且表情非常溫柔。
  「去過一次。」宋志惠答說:「那次也是臨時被拉去的,我才親睹到這個人,之前只是聽她們在起哄。」她懷疑地看林如是。「剛剛我忙著找洗手間沒趕上你——他剛才是不是和你在說話?你怎麼認識他的?」
  林如是把認識李克的經過告訴她,她蹙眉思索了一會,然後說:「這就奇怪了。這個人八百年不曾微笑一次,硬得像石頭,冷得像冰塊一樣,怎麼會對你那麼友善?」她對林如是左瞧右瞧。
  「他該不會近視兼散光,看上了你吧?」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林如是對宋志惠的眨嘲不以為意。
  「你對他有意思嗎?」宋志惠沒頭沒腦的突然問道。
  「你說到哪裡去了!」
  「不是開玩笑。」宋志惠臉色非常正經的說:「小心哪,那種人不能愛的,我勸你最好不要喜歡上他。像他們那種人,只能遠觀。」
  「為什麼?他哪點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他根本和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想想看你身處的環境,再想想他接觸的世界——而且,最重要的,聽說他有女朋友了,上一次我還在後台看見他跟一個女孩糾纏不清。」
  「你看見了?」林如是不怎麼相信。「看清楚了?」
  「也不完全是。」宋志惠訕訕的,但仍講得理直氣壯。她覺得她有責任義務保護這個朋友,不讓她受欺騙。並且在她陷入感情的泥沼前,拉她回來。「我經過後台時,往裡頭瞄了一眼,看見他和一個女孩拉拉扯扯的,對方還穿著制服,頭髮短短的,看起來像高中生。不過,長得怎麼樣,我沒看清楚就是了。」
  兩人朝大門走去,沒有注意到一直站在她們後頭的應覺非。
  「謝謝你這麼告訴我這些。」跨出大門口,林如是說:「不過你白擔心了,我和李——尼克只是朋友,不會,也不可能發展成那種關係。」
  「話先別說得太滿,愛情這種事誰也不能預料。不過,你心裡先有個警惕還是比較好。」
  「是嗎?我——」一輛紅色跑車刷過她們的身旁的車道,引起林如是的注意。她望著紅色跑車絕塵而去的黃塵土,喃喃脫口而出:「是他?」
  「哪個他?你在說誰?」
  「沒有,我看錯人了。」林如是撒個小謊。一開始沒說,現在就更沒什麼好說了,更何況是那種跟蹤失敗的糗事。
  那個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擠公共汽車族類。光看那輛跑車流線的車形,漂亮的紅漆,沒有百萬的身價行情定擺不起這種譜。難怪那天他氣勢那麼凌人,跩到大西洋去。
  「對了,」她甩甩腦袋,甩掉紅色的車影,對宋志惠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關於你的事。」
  「我?我能有什麼好事發生!」
  宋志惠的反應相當意興闌珊。林如是神秘的笑了笑。「我問過立天了。」她說。
  宋志惠猛然抬頭,幾乎是隨著林如是這句話的反射動作而起。
  「那……他……他怎……怎麼說……」宋志惠臉紅兼口吃。
  「別緊張,我不是說過是好消息嗎?」林如是極有虐待狂地看著臉紅的宋志惠,不斷地在笑,最後才說:「立天親口說了,說他喜歡你。」
  「真的?」宋志惠幾乎跳了起來,露骨的歡喜表情一點都不知含蓄。
  「拜託你含蓄一點好不好?瞧瞧你那表情,我都替你覺得不好意思。」
  這時就算林如是再怎麼取笑她,宋志惠都只覺得幸福洋溢,輕飄飄的宛如在雲間。
  「你沒有騙我,他真的這樣說了?」她猶有不放心地問。
  「騙你作什麼?又不會多長一塊肉。」林如是說:「不過立天向來很被動,他心裡對你有意思,不行動表白也是沒用。」
  這一段「但書」,說得宋志惠高在雲端的滿臉喜悅沉澱下來,她拖著腳步走路,體態如老太婆。
  「你有點出息好不好?這個樣子多難看!」林如是用力推拍她的駝背,逼她抬頭挺胸起來。
  「你別管我。我正在為愛煩惱,為情受折磨。」宋志惠搖頭苦歎,說的跟真的一樣,背一駝,又老態龍鐘起來。
  林如是看她那樣子,覺得好笑又有氣,伸腿往她屁股踢一腳說:「我要是立天,看到你這副醜樣子,我也不敢要。爭氣點,他既然被動,你就主動,誰規定談情說愛一定要由男生主動!」
  「對啊!」宋志惠眼睛一亮,茅塞頓開。但高興不到五秒鐘,又連忙搖頭說:「不……這樣不好,我必須保持女孩子的矜持,不然會被認為很廉價。對!
  千萬不可以,不然立天會瞧不起我……」
  「你有病啊?你當這是賣魚稱斤兩,什麼昂貴廉價的!」
  「你沒有談過戀愛,你不懂。」
  「好,我不懂。」林如是不想跟她爭執,放棄說:「那你打算怎麼辦?默默地等待?等到你人老珠黃,或立天那混小於哪天突然開竅?別忘了,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暫的。當女人的青春年華消褪時,男人的黃金歲月才正要開始。還有——」她無情地提醒宋志惠。「也請你別忘了,你比立天『老』一歲。」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宋志惠嫌惡地瞪她一眼。
  「你有這個覺悟就好。」
  「不開玩笑了,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怎麼知道!為愛煩惱、為情受折磨的人又不是我。」這個回答比沒有回答還糟糕。宋志惠狠狠又瞪了林如是一眼,獨自唉聲又歎氣。
  「好了,別裝這一副可憐相。」林如是正替她出主意說:「反正也不急於在一時,先過一陣子看看再說吧。如果到時侯立天還遲遲不對你表示的話,那時你再表白自己的心情也不遲。」
  她頓了頓,忍不住又加上幾句說:「不過也真奇怪,你一向不是很放得開嗎?為什麼獨獨面對立天時那麼彆扭,不敢讓他知道你喜歡他?」
  「這就是愛情的微妙之處。跟你說你也不懂。」
  「我還是覺得奇怪,你喜歡立天,立天也表示喜歡你,你們這算是兩情相悅了,誰跟誰先表示還不是一樣!為什麼一定要等立天主動才行?」
  「這也是愛情的微妙之處,跟你說你也是不懂的!」
  這些話讓林如是感到氣結。宋志惠就喜歡欺負她沒談過戀愛,每當她有甚麼問題,就賞句「你不懂」來搪塞她。
  她們從大門出來走回「北大」繞了點路,搭上電梯時只剩下五分鐘下午第一堂課就開始。她們和唐婉萍約好,溜到醫學院保證班聽課,目睹那個特地由明星高中招來的具有明星長相身材水準的數學強棒丰采。
  「對了!」電梯門關上,宋志惠按了十二樓,回過頭說:「你為什麼老是對那個應小弟態度那麼壞?他又沒有得罪你。」
  「沒辦法,看到他我就心情不好。」
  「為什麼?你討厭他?」
  林如是搖頭,沒有出聲。
  「那到底是為什麼?你這樣對他,他實在是很可憐。」
  「有什麼好可憐的!他把討好的對象弄錯,精力花錯地方,怪誰!」
  「不……」宋志惠彷彿在探討什麼深奧的道理一般,作出思索的表情說:
  「我倒不這麼覺得。他那態度,我怎麼看怎麼像——」電梯升到了十二樓,門一開,林如是當先跨出電梯。宋志惠跨步跟上來,接續中斷的話說:「我看他有意的對象根本不是你妹妹,而是你。」
  林如是像被電觸到一般,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表情好誇張。
  「宋志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比他大一歲o也!怎麼可能!」她說。
  「那又怎麼樣?」宋志惠不以為然。「我不也比立天大!愛情是沒有年齡界限的。我看他對你那種慇勤態度,以及看你的眼神,分明是愛上你了。」
  「愛上我?那個應覺非?老天,宋志惠,你以為你是在講哪一國的笑話?」
  林如是邊搖頭,邊走進保證班的教室,把宋志惠丟下。上課鈴響起,這段對話就如此無疾而終。
  宋志惠沒有了抬槓的對手,只好跟著走進教室。教室裡幾乎清一色全是男孩,只有約十來個的女生寥落穿插在其中。
  唐婉萍佔了一個角度、視野極好的座位,還在對她們招手。「你們兩個,這裡!」她不敢太大聲聲張,招手的動作拘謹得有點小家子氣。左右許多男孩子抬頭看她們。同是落第生,沒什麼優越或自卑感在作祟,林如是極大方的回她們一個象徵友善的微笑。
  「嘿!來了!來了!」唐婉萍推了推林如是提醒她。
  三個人屏氣凝息了三分鐘,聽著那個號稱極具明星長相身材水準的名師開始一段開場白。「午安,各位同學。快快,還沒睡醒的趕快起來走動、踢踢。
  哦,今天女同學好像比上回多了一些,我看看……唔,環肥燕瘦,個個有『雙曲』之姿。什麼是『雙曲』你們知不知道?就是左凹一塊,右陷一團的十八吋細腰,在文學名詞上又稱『楚腰』、『小蠻腰』。在數學上,我們稱作『雙曲線』……」全場男生爆出激烈的笑聲。其實沒什麼好笑,只是氣氛帶動眾人的情緒,不好笑的事情也變得很好笑。
  林如是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來看去,最後一致看向唐婉萍。「這就是你說的,擁有明星長相和身材水準的上駟?」宋志惠壓低聲音跟唐婉萍確定。
  真不是騙人的,那嗓音,低沉富有磁性,而且口齒清晰,很有說服魅力。
  可是……林如是閉上了眼睛,絕望地朝牆壁磕了三個響頭。
  「唐婉萍,下次要吹牛,拜託你找個有點說眼力的!什麼瀟灑多金,擁有明星水準的身材和長相!我懷疑你的眼睛裡看到老鼠屎。」下課後,宋志惠憋了五十分鐘的鳥氣立刻渲洩出來,也不管走廊上的人對她們投以奇怪的眼光。
  「我怎麼知道!我遇到的明明是另外一個。」走回原教室,宋志惠還氣呼呼的。唐婉萍也將臉拉得老長,臭臭的。「嘿!借過!」她吆喝孫婷婷,口氣極不好。
  「幹嘛拿我出氣!」孫婷婷一反常態,不怒反笑,出乎人意料。
  「我看你們是搞錯對象了吧?」
  「你知道什麼!」唐婉萍口氣仍然不好。
  「果然搞錯了。」孫婷婷得意的嘲笑。「我就知道,只有你們這種不用腦筋的呆子才會鬧這種笑話。」
  「唷,你客氣點,你罵誰是呆子?」
  「咦?不是你嗎?」孫婷婷一臉欠揍的表情。「你們不是去一睹一位瀟灑英俊,具有明星水準長相身材名師的丰采!結果出現一個又短又矮,風乾釋迦皮,外加一顆金色大暴牙的少林和尚?」
  「你怎麼知道?」唐婉萍的吃驚不在話下。
  「你的消息短路,難不成別人也跟你一樣?」
  「可是,我明明親眼看到……」
  「你看到的那個的確是陸晉平,不過他是隔壁明星大學的信息系老師。至於你們剛剛朝聖的,那個底京平,才是從明星高中挖來的名將。他們兩人是大學同學,那一次是陸晉平應底和尚之邀,暫時客座一番而已。沒想到竟遇到你們這種沒腦筋的,錯把馮京當馬涼。」
  「哇,孫婷婷,你真是深藏不露!沒想到你也是一個包打聽。」
  「別把我跟你們這種沒智商的落第生搞為一談。」
  「得了,裝什麼裝!」
  林如是進教室後一直沒出聲,由著她們吵鬧說笑。聽到孫婷婷說明那個巧合後,突然不知為什麼,左眼皮激跳一下,極莫名其妙地想起開紅色跑車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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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動作快一點行不行?別這麼慢吞吞的!」
  「你很煩o也!從剛剛就一直站在那裡叫魂,也不會幫忙一下。」
  林立天背靠著牆,站在教室門口,雙腿不耐煩地交換交叉的姿勢,不停回頭催促林如是。林如是蹲在地上,黑色書包底部破了一個大洞,地上散的全是打翻的書籍和紙筆。「都是你一直在叫魂,害我手忙腳亂。」她埋怨道。
  「你以為我喜歡來催你?還不是爸特別交代我,今天一定要看好你,準時押你回家。」
  「爸也真的是,到底是什麼客人,需要這麼慎重?」
  林立天擺個「天知道」的手勢,長腳一跨,蹲下來將地上的東西不分彼此全部掃進書包內。
  「好了,走啦!」他把書包挾在腋下,抓起林如是。
  「放手!你拉拉扯扯做什麼!」林如是一邊想甩掉弟弟的手,一邊回頭叫說:「志惠,我先走了。」
  宋志惠從一見到林立天等在外頭,就突然像隱形人一樣,連聲音都不見了。
  這時也只是對林如是招招手。
  「再見了,宋姊。」林立天隨便揮個手,連頭也不回。
  「你怎麼對志惠那麼冷淡?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跟她說?」走出大廈,林如是問。
  「說什麼?」
  「當然是那件事啊!你不是說你喜——」她的話來不及說完,林立天突然拔腿跑起來,大喝說:「快點!有車來了!」
  那一聲喝叫,震撼了全街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是在表演愛情長跑,跟在弟弟身後追著公共汽車。
  突然,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街上看他們的眼光很奇怪。那些眼光中,有羨慕的,有嫉妒的,還有些說不出是什麼的複雜成份。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延續到她回到家還存在。她從沒想過這種問題,不只因為她和立天是姊弟,更重要的是她從沒意識過立天弟弟以外的男性身份。可是他們看起來像情侶嗎?從立天身上,她不由得想起應覺非。
  她知道他有意討好她,她也不是討厭他;可是每次見到他。就會引發她大學連續落第的挫敗自卑感,她實在無法忽視那種不愉快的心情。而且,她堅信應覺非的目標是她妹妹,那種搞不清慇勤對像白花力氣的傻瓜,她可也沒多餘的同情心。不過,看在應覺非對她慇勤討好的份上,找個機會幫他說話也罷,省得他像影子一般在她身邊轉來轉去。
  「對,就這麼辦!」林如是提起嘴角,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視線突然被停在家門口不遠的一輛紅色跑車吸引去。
  她狐疑地打量那輛紅車,皺著眉。
  「你快點好不好,又在那裡發什麼呆?」林立天在門口不耐煩地喊。
  他們進門的時候,客廳已經很熱鬧。空氣傳飄著陣陣的飯香,夾伴著笑語低低輕輕的和諧氣氛。林太太坐在大女兒身旁,微笑地傾聽先生和客人的對話;
  林維茵臉上施了點脂粉,容光煥發,一如母親般微笑專心地聽著兩位男士的談話。
  客人側對著門,聽見開門聲,暫停談論,禮貌地起身表現出他的教養。
  「回來了!快見過陸先生。」林太太說。
  「陸先生」慎重地伸出手。林立天見他以平輩之禮對待自己,便以「成人」的方式,開懷的伸出手。
  轉向林如是,他卻只是輕輕點個頭,一抹極難察覺的微笑在眼裡頭。
  「林教授真是有福氣,兒女個個成材。立天以相當優秀的成績考入大學,在繫上的表現也非常好。」
  「客人」說。
  「哪裡,哪裡。」林維天呵呵地笑。「晉平你過獎了。立天還不懂事,做事莽莽撞撞,你要多照顧指點他。」
  「林教授不必客氣了,立天在繫上是最優秀的學生之一,繫上老教授都非常欣賞他,我們這些人更不用說了。」
  「呵呵……」林維天難得開懷地呵呵大笑。
  「別只顧著聊天,該吃飯了。」林太太陪著笑招呼著。
  「咦,維心呢?」林如是發現妹妹不在,轉頭以眼神問林立天,林立天聳聳肩,她只好到母親身旁悄悄說:「媽,維心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回來?都什麼時候了!不是交代過今天要早點回家的嗎?」
  「大概是下課遲了吧。她又上長笛課,又要上鋼琴課……」林太太帶刺的眼光讓林如是悄悄住了嘴。
  林維天陪著陸晉平已經先走到餐桌招呼他入座了。他回頭喊說:「維茵、如是,你們還在那裡做什麼?」
  林維心適時在此時到家,林如是搶前一步接下她的東西放好,拉著她一起進去。
  林維天似乎沒有發覺林維心此時才返家,以為她一開始就在場似的,見到她突然出現,也不特別奇怪說:「你剛剛到哪裡去了?快點坐好,就等你一個。」
  陸晉平不動聲色地掠眼而過,看的卻是林如是。
  「晉平,」林維天說:「我和你父親是老同鄉,念大學的時候還住同一宿舍,三十幾年沒見,沒想到他有你這麼大一個兒子,而且還非凡。」
  「哪裡,林教授過獎了。」
  「什麼林教授,喊我林伯伯吧!」
  「是,林伯伯。」陸晉平說:「我今年從國外修完學位回來任教,我父親還特別交代,叫我一定要來拜會林伯伯。沒想到那麼巧,立天就在我任教的繫上就讀。」
  林維天突然睜眼看了陸晉平半晌,然後說:「老陸一定感到很驕傲,有你這麼一個爭氣的兒子。」
  「別盡聊這些。吃菜啊,都快涼掉了!」林太太極有技巧地轉換話題。「晉平,你還不認識我這些孩子吧。真不好意思,剛剛也沒時間為你介紹。這是我大女兒,叫維茵。」她比了比身旁的林維茵,林維茵大方地微笑。「維茵現在還在大學唸書,今年大四,主修國文。不過她也選了一些計算機的課程,聽說你學的正好是這個,正高興著可以向你請益學習。」
  其實剛剛在客廳坐談的那十幾分鐘,陸晉平對林維茵算是認識熟悉了。林太太不厭其煩地又介紹了一次,她的居心,再鈍的人也猜得出來。
  林立天見他母親一本正經,煞有其事地將大姊介紹給陸晉平,忍俊不住,掩嘴偷笑起來。林如是偷偷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他總算才控制住放聲大笑的衝動。
  但他忍不住,還是出聲說:「媽,大姊計算機方面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好了,幹嘛要麻煩陸大哥。」
  笨哪!林如是在桌子底下又踢了林立天一腳。林太太更是嫌他多事地瞪他一眼。
  「話是沒錯,但你才剛入學,怎麼比得上你陸大哥的學問。」
  「那有什麼差別,反正大姊也不過是初學者,對計算機一竅不通,我的程度教她,就綽綽有餘——」林如是聽林立天鈍得可以,怕他再攪局,狠狠踩了他一腳。
  這下子林立天才總算乖乖地閉上嘴。
  「呵呵!」林維天不明白其中的驚險,仍然笑說:「維茵那個計算機是學好玩的,必要時,請你指點她一下就行。倒是立天,衝動莽撞,要請你多費點心了。」
  「我會盡我的力量。」陸晉平得體的應對。
  林太太見她的介紹被打斷,也就不再繼續,反正她的目的也只是想介紹林維茵。誰知陸晉平反倒自己又提起說:「不知這兩位,哪個是維心,哪個才是如是?」
  他這句話藏有玄機,除了有心人,沒有人聽得出來。林太太機敏的瞧三女兒一眼,正想開口,林維天極不經心地指著林如是說:「這個是如是。你看她一身怪裡怪氣的就是了。我這個女兒最讓我頭痛,我都不知該怎麼說她,讓你見笑了。」
  林維天耿耿在意的是林如是連續落榜的隱痛,卻忘了陸晉平對此根本一無所知,總以為這種丟臉的事天下人皆知。
  「爸!」林如是不由得尷尬的喊了一聲。
  「你別多話。」林維天說:「看來我真該找晉平來家裡當你的家教,監督你的功課。」
  林維天一向嚴肅持重,在學生之間多有「老古板」的稱號,林如是卻是使他最不能自持沉穩的禍因。雖然嚴肅依舊,卻偶有脾氣失控的時候。
  「林伯伯你在開玩笑吧?」陸晉平說:「如是哪還需要家庭教師監督她的功課!能考上那所大學相當不簡單……」
  「是啊,爸,我根本不需要什麼家庭教師,功課方面我跟立天互相切磋就可以了,不需要麻煩別人。陸晉……大哥,我敬你一杯。」
  林如是胡亂倒了一杯酒,咕嚕咕嚕地匆忙喝下肚,打斷了陸晉平的話。
  陸晉平什麼都不知道,誤會地胡說一遍。她父母臉色越是尷尬和狼狽。他們可不知道她跟蹤失敗以及陸晉平誤以為她是明星大學學生的糗事,她也沒有勇氣招認,只好出此下策。
  當初若知道會有那麼巧的事,打死她她也不敢做出那種驢事,害自己現在連吃頓飯都要提心吊膽。
  本來這場她父親無心插柳,母親處心積慮撮合的相親大會,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原可以很清閒地看著她大姊和陸晉平的鴛鴦會。結果因為這檔子事,她不但連飯都吃不安穩,還得隨時擔心事情會穿幫。好不容易吃完飯,她父母、大姊和陸晉平移往大廳聊天,她硬是厚著臉皮插在其中,如伺大敵地盯著陸晉平,深怕他又會突發什麼驚人的話語。林立天和林維心早就回房間做功課,只有她不識趣地硬賴著不離開。
  林太太幾次暗示女兒離開大廳,林如是一直裝作不懂。最後林太太乾脆明說:「如是,你該回房做功課了。」
  「不急,今天是週末,明天還有一天的時間。陸……呢,大哥,難得來,我再陪他聊聊天。」林如是裝聾作啞。她哪裡不知道她母親的用心,她也很希望抽身離開這種是非圈,只是,她實在有苦說不出。
  陸晉平好幾次都似笑非笑地看著林如是。沒有人知道他的想法,都以為他那只是友善禮貌的微笑。
  最後,陸晉平終於起身告辭。
  林維天夫婦、林維茵送他到門口。林如是搶在前頭,趁著眾人不注意,收住一晚的笑臉,小聲對陸晉平說:「你最好不要再來了。」
  陸晉平一點也不生氣或覺得不愉快,他用開朗的笑聲說:「林伯伯、伯母,謝謝你們的招待。維茵,很高興認識你。」
  「有空歡迎你常來。別客氣,當這兒是自己的家。」林太太眉開眼笑地說。
  「會的,有時間我一定會常來。」話是對林太太等人說。眼睛卻是看著林如是。
  陸晉平走後,林太太的笑臉立刻拉下來,怒氣沖沖地瞪著林如是;林維茵也臭著一張臉,不悅地看了林如是一眼,逕自進去不理睬她。
  「如是,你今晚到底怎麼回事?處處跟我作對?」林太太聲音冷得像刀鋒。
  林如是聽慣了她母親用這種刺傷她感情的聲音語調對她說話,也不作聲。
  「怎麼了?」林維天問。
  「問你女兒啊!」林太太不滿地說:「我催你邀請老陸的兒子來家裡,就是想替維茵介紹,誰知你女兒偏偏不知趣地一直在攪局。」
  「你也太無聊了吧!年輕人做朋友,還分什麼誰跟誰。」
  「我無聊?你不擔心維茵的終身大事,我擔心!維茵條件好,得找個相當的人才行、晉平的才貌條件都適合,不用擔心,很快就會被人搶走。」
  「媽,你在說什麼嘛,才剛見面。」林維茵不怎麼認真地抗議。
  「就是才剛見面才要多加點勁。」林太太說:「我看他對你的印象很不錯,你可要好好把握。聽媽的話不會錯!你學校認識的那些男同學,哪個比得上晉平?好好抓住他才是」林太太說得起勁,瞥眼一瞧林如是還站在廳裡,沉下臉說:「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她狠狠又數落了林如是一頓。林如是安分地挨著罵,等到林太太罵疲了,總算才放她回房。
  「呼!累死我了!」一進房間,她就往床上一撲。
  「被臭罵一頓了?」林立天雙手抱在胸。倚著林如是的房門口說:「呆子,人家在開熱鬧的相親大會,你夾在那裡瞎攪和什麼?」
  「來者是客。我只是略盡主人之誼,讓他有賓至如歸之感,對我們留下好印象,也算是幫助大姊!」
  「你想騙誰!」林立天說:「你該不會也看上陸大哥吧?」
  「扯到哪裡去了!」林如是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突然看見林維心從她房門外經過。她想到什麼似說:「立天,你也真是的,應覺非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曉得幫他一下。」
  「幫他?幫什麼?」
  林如是伸手朝門外一指,林維心正從廚房方向走回來,手上拿著一杯茶。
  「維心!」她叫道。林立天仍是一頭霧水。
  林維心安靜地走過來。林如是將林立天推出去,關上門說:「維心,我知道你一向比較文靜,不容易對別人表露自己的心事。不過這件事……應覺非……」
  她說得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編纂。
  「我今天遇到應覺非了。姊,你有事找我嗎?」林維心很冷靜地問。
  「不!不是我,是你。你……唉!算了!」林如是辭不達意,再面對林維心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想想他們已經碰過面了,乾脆放棄。
  林維心等了等,等不到林如是再開口,打開門自己離開了。
  林如是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吁歎一聲撲回床上。
  「呼!今天晚上可真不輕鬆!」
  而這個晚上對陸晉平來說也是不輕鬆。尤其是那頓飯,吃得更是不輕鬆。
  林太太的用心舉止,稍為有點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原也沒什麼,只是礙著父親一代的關係,不小心處理,到時若有什麼問題,不免傷了和氣。
  不過,那林維茵也的確沒有什麼好挑剔,簡直可以說是完美。但問題就出在他一向對「完美」的人、物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喜歡有一點缺點的,一點不諧調感的,那讓人印象反而比較深刻。
  正如那個林如是。
  其實到林家之前,他就對林家四個姊弟稍有所聞,尤其是落第連連的那個高五生。公共汽車上相遇,純是巧合,那時他的跑車送廠整修,他暫以公共汽車代步而捨出租車,為的是喜歡那種空蕩的感覺。沒想到她竟大膽地跟蹤他,還死要面子謊稱冒充是明星大學的學生。
  當時他還不知道她就是林維天那個大名鼎鼎的高五生女兒。今晚見面,他心裡有了譜,幾句話激她,她果然尷尬地亂了手腳,監視他監視得緊,深怕他又說出什麼,一整晚守在他身旁不敢離開。其實他明白她並不是怕自己丟臉,而是不願讓林維天夫婦尷尬沒面子。林家的情況他也略有所知,林維天夫婦最感丟臉、抬不出抬面的就是這個女兒。
  可是,依他的看法,最讓人家愛的,恐怕還是這個高五生。
  她是那種帶點缺陷、不諧調感的藝術品,正是他眼中最有魅力、最具有深刻印象、最感興趣的女性形態。
  不過,說她是女人,那還嫌太早;也許,她連戀愛是什麼都還不懂。他實在沒多大興趣找枚什麼都不懂的青橄欖談情說愛。他是成熟的男人,喜歡女性體香,紅唇軟軟的滋味感覺。找枚青橄欖談戀愛,除了澀便是酸,他可不喜歡這種感覺。
  可是——
  他用力按喇叭,加速奔馳呼嘯過寧靜的街道。
  「罷了,談一次純純的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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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推開褐黑色的玻璃門後,迎面而來的是瀰漫一室的煙霧和陣陣嗆入喉腔的煙味。煙味在窄窄的空間裡沉澱太久的時間。聞入喉肺裡,隱約反嘔出種發霉的腐朽味道。
  林如是緊緊抓著李克的手臂,有點沒出息地以緊張的表情打量四周的一切。
  沒想到聞名全「北大」的「影武者」竟然會是這種模樣。
  「怎麼了?你好像很緊張?」李克微微一笑。
  「的確是有一點。我沒想到『影武者』會是這樣一種地方。」
  「哦?」
  「我說了你別生氣。我實在沒想到這地方會這麼暗;這麼……」
  「墮落?」李克又是一笑。「你原先期待它是什麼樣子?」
  林如是吞了吞,老實地回答:「像觀光大飯店那樣,挑高的樓頂,華麗的舞台,富麗堂皇的裝飾。」
  「哈哈……如是,你實在真可愛!」李克哈哈大笑。
  李克牽著林如是的手,穿過黑暗,一直朝裡面走去。後頭有人叫住他說:
  「尼克,你來得正好。那女孩又來了,我實在搞不過她。」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看看就來。」李克放開林如是,隨著那個人走開。
  林如是不安地左右看看,竭力鎮定,不讓自己的神經太緊張。
  等了一會,李克還沒有回來,林如是循著剛才李克離去的方向,摸索到後台休息室。她走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李克在說:「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叫你別再來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帶給我們多大的困擾?你這樣一再糾纏,不只是我,連帶的在這裡的夥伴也受影響。」
  「對不起!」李克對面的女孩,流著淚小聲地道歉。
  「你哭也沒有用。」李克說:「我看你穿著制服,你還是高中生吧?是學生就好好唸書,這種地方以後別再來了。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不值得你浪費時間等待,也不值得你喜歡。聽我的話,好好把書念好才是最重要的,以後別再來了!」
  女孩一直流淚,低著頭,什麼話也沒說。李克束手無策,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見林如是,脫口叫出來!「如是!」
  那女孩聽見他叫林如是,吃驚地抬起頭。林如是看清了那女孩的臉,也嚇了一跳。「維心!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本能地脫口而出。
  林維心流著淚,看著林如是,又看著李克,霎時臉色大變,奔跑出後台。
  「維心!」林如是想抓住她,但沒抓到。她問李克:「到底怎麼回事?我妹妹怎麼在這裡?」今天是週六,維心應該在音樂教室上長笛課和鋼琴。這個時間課雖然上完了,但應該還留在那裡練習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林如是以眼神詢問李克。
  「她是你妹妹?」李克看似有點頹喪地沉坐在紙箱上。
  「嗯。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台的人,包括李克,全都非常沉默,最後還是先前叫李克來處理這件事的人打破沉默說:「這不能怪尼克,實在是那個高中生——對不起,實在是你妹妹太死心眼了。尼克這全是為了她著想,為她好。像她那種受父母呵護疼愛長大的小女孩什麼也不懂,自以為懂得愛,遇上尼克就死纏活賴,自以為找到什麼真愛。其實,喜歡上我們這種浪子有什麼好呢?尼克不讓她來,扮壞人,說穿了,全是為她好。」
  「說重點。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林如是忍住不耐煩。
  「唔,是這樣的;有一回你妹妹和一群朋友來聽了尼克的演奏,跑到後台來說自己也是學音樂的,吹什麼……哦,長笛,自說自話說了一大堆,被後台的人趕來趕去。尼克不忍心,陪她聊了幾句,誰知就那樣被她纏上了。她常常來,怎麼勸也不聽,搞得我們快煩死,尼克更慘,因為她搬了家,但總不能因為她連工作也不要吧!現在你知道了這事最好,勸勸你妹妹,喜歡上我們這種浪子有什麼好的呢?是不是啊,尼克?」
  那傢伙說到最後,俏皮地自嘲一句,問的雖是尼克,但其它的人都笑了。
  林如是卻笑不出來。她真不敢想像,一向文靜寡言的妹妹竟然會有這種出乎人意料的大膽舉止和勇氣。維心一向安靜慣了,也不跟誰提她的心事,沒想到她在他們不知情的距離外,藏有這樣的心事煩惱。
  她一直以為維心是那種默默戀愛、默默結婚、默默相夫教子一輩子的女孩,可能連戀愛、結婚都是父母介紹、相親而成的。沒想到,在她沉默的心裡,早已上演著這樣激盪萬分的感情情事。
  她真的從來不知道,在她妹妹沉默寡言的無言裡,蘊藏這樣激烈澎湃的感情。想想看,那樣毫不顧尊嚴,固執地追求一份遙不可及的感情,需要多大的勇氣?她一直以為含羞文靜的妹妹,卻正在扮演著這種文藝愛情劇裡,轟轟烈烈的癡情角色!
  真的,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尼克,該準備了!」有人喊。
  後台起了一陣騷動。林如是呆站在那裡,仍然處在震驚後的余蕩中。有人伸手搭在她肩上,她抬頭一看,是李克。
  「你還是趕快回去看看吧!勸勸她,給她一些安慰。」李克說。
  「可是……」林如是開不了口。她是特地來觀賞李克的演奏的!
  「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
  「尼克!」前頭在催了。
  李克再拍柏林如是的肩膀,笑了一笑,拿起色士風走出去。黑色的身影穿過紅色絨布,林如是的瞳孔暗了一陣。
  前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色士風的悲涼還未及在昏室盪開來時,林如是推開另一個方向的門,穿過暗燈的邊道,走出「影武者」。
  外頭的空氣很清涼,是入秋的味道。林如是拉拉衣領,從領緣的上方瞥見站在騎樓外的應覺非。
  「你怎麼也在這裡?」她走過去。
  「我看見你和那個男的進去。」應覺非盯著她說,並不管她的問題。
  「你看見我和……」林如是先是被他莫名其妙的話引得皺眉,接著心裡一動說:「那你也看見維心囉?」
  應覺非點頭。「是我送她來的。」他說。
  「你送她來的?你知道她來這裡做什麼嗎?」
  「嗯。」應覺非又點頭。
  「你早就知道了?」林如是抽了一口冷氣。
  應覺非這次沉默了。
  「你知道怎麼不早說?」林如是提高了聲調,責備他說:「非但不說,還幫她,帶她到這種地方來!你……你……」她搜索著罵人的詞句想訓他。「你呆子啊!沒見過像你這麼蠢的人!喜歡的女孩不把握好,反而將她往外推,盡會挑些沒必要浪費心力的對象慇勤討好!」
  「如姊。我……」
  「我沒空再聽你廢話!」林如是趕了兩步,回頭又問:「你該不會也知道她週末的音樂課都蹺掉吧!」
  「我……」應覺非吞吞吐吐說:「我勸過她好幾次,我……但她……她……」
  「混蛋!」林如是沒耐心再聽下去,轉頭就走。
  「等等!如姊!如姊!」應覺非抓住她的手臂,林如是甩開他,步伐更大,走得更快。
  「如姊!」應覺非大叫一聲,狠狠用力地抓住她。他用力地捏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他。
  「如姊,聽我說!我知道我不該瞞著這件事不說,也不該任由她這樣下去。
  但我認為維心有權去追求自己懂得的感倩,是對是錯,後果由她自己去承擔。
  這是她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感情,願意想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事;第一次由她自己主動,出自自己的心願去行動。你說,我能阻止她嗎?」
  「你怎麼知道這是她第一次本著自己的感情心願行動?她告訴你的嗎?」
  林如是諷刺地說,不接受應覺非的解釋。「對,是她告訴我的。」應覺非的回答。讓林如是錯愕的抬頭,久久不能自己。
  「她還說,過去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唸書,學鋼琴、長笛,都是為了你爸媽;她是為你父母而活,而不是為自己而活。我很同情她。在你們家那種環境裡,一切都由父母安排得好好的,她根本無法有自我的意識,只能照著父母安排好的路走。甚至可能連感情的事,包括婚姻,都要照父母同意,挑選好的人選。我覺得她很可憐。她既無法像維茵姊哪樣認同並且融入母親的社交價值觀,也沒立天身為兒子的優勢,更沒有你不在乎流言壓力,目空一切的自如。她背負著父母的期待過日子,那種痛苦,是我們所無法想像的。」
  「所以她才找上李克?」林如是沉默了很久才說。「是你帶她來這裡的?」
  「不!我是在這裡偶然遇見她的。」
  「哦。」林如是頹然地坐在路邊。她完全不知道妹妹有這麼大的壓力和苦惱。她從來不對她說什麼,一直保持那樣的沉默。「可是,她什麼都跟你講。」
  林如是喃喃地看看應覺非。
  「也只是碰巧,她想找人發洩,而我剛好在場而已。」應覺非說,在林如是身旁坐下。「可是,她是我妹妹,我們天天見面——」林如是說著,竟接不下去。她想起她家裡的情況。每個人都早出晚歸,每個人都忙:回到家,都是各自回房裡,門一關就和門外的家庭世界隔了緣。
  「覺非,」她喊了一聲。「維心她肯把心事告訴你,表示她信賴你,你要對她好一點,多花點時間陪她。」
  「陪她?」應覺非搖頭。
  「為什麼不肯?你不是喜歡她嗎?這點小小的付出都不肯!」林如是聲音裡又有了火氣。
  「我是喜歡她,但不是那種喜歡。」
  「喜歡就喜歡,還分哪一種!」林如是說:「我明白你的顧慮。她喜歡李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李克已經表示得很明白。」
  「是嗎?因為他喜歡的是你?」應覺非舌頭舔了醋,充滿嫉妒。
  林如是白了他一眼。「君子遠苞廚」的法則她實行得徹底,向來分不清甚麼是醬油和醋。她說:「誰告訴你他喜歡我了?我跟李克是朋友。」
  「只是朋友?」應覺非還是不放心。
  「不跟你說了,我得趕快回家。」林如是站起來,拍拍衣服,裙子起一大片皺折。
  「我送你。」
  「不必。我又不是不認得路。」
  「我不是怕你迷路,我是——」應覺非想一鼓作氣表達,但看見林如是抬頭看他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洩氣地住了口。
  「也好!」不料林如是卻點頭。她說:「到我家去安慰維心,她應該已經回家。她現在心情一定很低落難過。你好好安慰她,勸她不要太難過。李克人是很好,但他既然對她沒有喜歡的感情,總也不能勉強。天涯處處有芳草,她還年輕,一定會遇到很好的人。像你就是很好的對象。加點油,她會接受你的。」
  應覺非哭笑不得,懷疑林如是大腦司情的神經是不是少了一根筋。
  「你幹嘛裝出那種表情?」林如是不懂各種肢體和語言的暗示,埋怨應覺非的表情太難看。
  應覺非苦於不知該如何說明,守禮不敢逾矩;林如是又不解風情和暗示。
  兩人無聊地等著公共汽車。
  公共汽車很快就來了。人不多,但也沒有空位。應覺非默默地站在林如是身旁,好幾回他側過頭看林如是,林如是只到他肩膀高,正是那種最適合按在懷裡的高度差距。他看著她露在衣領外的肩胛骨,第一次痛恨自己沒事讀那麼多的詩書,知禮明義,如此拘泥於君子的禮法。
  下車後林如是走在前頭,他跟在後頭。走到大概離林家一百公尺左右距離時,林如是突然停下腳步,應覺非上前,一輛紅色跑車從另一邊的車道開過去。
  他問:「怎麼了?」
  「沒什麼。」林如是說。悶頭不吭聲走回家。
  她的視力很好,裸視有一點點的遠視水準。那輛紅色跑車她只是覺得很眼熟,接近後她就看清楚了,正是那個陸晉平。旁邊坐的,她大姊林維茵。
  那晚相親大會後,林維茵並不怎麼提陸晉平的事,只不過以前嫌往返通車浪費時間,現在都不是浪費了,三天兩頭就跑回家。而且裝扮也比以前更加鮮艷成熟,常常穿些窄管包住臀部有腰身的短裙,高跟的紅蛙,說不出的挑逗。
  林如是對此事是靜觀其變。反正事情要不扯到她頭上,皆大歡喜,她一概掛無事牌。只是很奇妙的,她常會想起跟蹤陸晉平的那件事。她覺得她已無法將那時的那個男人和現在的陸晉平聯想在一起。感覺變了,她想。
  客廳裡一片漆黑,每個房門掩緊著,透露出來的全是暗。林如是打開客廳裡的電燈,一邊喊說:「立天!維心!」
  她知道她爸媽、維茵一定不在家,但猜想立天、維心應該會在家。尤其是維心,她急著和她談談。
  「怎麼搞的?都沒人在家嗎?立天!維心!」她又喊了一聲,往林維心房間走去。回頭看見應覺非呆站著,拉住他說:「你也來!她大概在房間裡。」
  林維心的房門底縫沒有燈光透出來。林如是打開門,黑暗撲面而來。她找到電燈開關,燈光亮了一亮,「嗤嗤」數聲後又突地暗了下來。
  「怎麼搞的?」她對著開關按了又按。
  「我看看!」應覺非關上門,拉了門後的椅子踩上去檢查燈管。「有沒有手電筒?」
  林如是在林維心的書桌抽屜摸索一會,找到手電筒交給應覺非。「怎麼回事?」她問。應覺非看了一會才說:「變壓器壞了。」他跳下椅子,手上拿著一個小巧圓筒狀的東西。「你去找找看,家裡有沒有這東西,我幫你裝上。」
  「好,我去找找看。」
  林如是說著想開門出去,應覺非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擋在門口。
  「你有病啊?擋在那裡我怎麼出去?」她伸手去推應覺非。「快讓開,這裡黑漆漆的,怪難受!」
  應覺非抓住她伸來的手。黑暗給了他邪惡的勇氣和力量,莫名其妙地鼓舞著他一切粗蠻的行為。
  「你幹什麼!別嚇我行不行?」林如是嚇了一跳。「放開我,我去找找看有沒有變壓器,看能不能——」
  「如是,你討厭我嗎?」應覺非插斷她的話問,也不稱呼她「姊姊」了,直接喊著她名字的語調,感覺像是他早喊了千年萬年。
  林如是覺得有股奇怪的感覺,但仍極自然,不加思索的脫口回答說:「沒有啊,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你既然不討厭我,為什麼見到我總是不理不睬?」
  林如是想了一會,老實地回答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太優秀了,本身就像一個炫耀,擺在那裡像是專門為來刺激我似的。每次見到你,就會提醒我自己有多差勁,引起我的挫折自卑感。我不喜歡那種感覺,只好駝鳥心態,以視而不見來平衡自己的心態。」
  「原來……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
  「好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這裡實在太暗了,真令人不舒服,什麼都看不清楚。我……」她的話沒有說完,應覺非像剛才抓住她的手一般突然地緊緊地抱住她。
  「應覺非,你在開什麼玩笑!別惡作劇了!」林如是霎時只覺得透不過氣,沒想得太多。應覺非的手勁絲毫沒有放鬆,他將林如是抱得緊緊的,有些豁出去的決心姿態。
  他感謝黑暗給了他這種邪惡的勇氣和力量,把平常不敢說出口的話全部傾吐出來。他說:「你不該拉我進來的,如是。你應該知道,孤男寡女同處在黑暗一室內,就是這種危險的結果。我感謝黑暗給我勇氣對你表白一切。我喜歡你,如是。請你不要再忽視我、折磨我。我喜歡、喜歡、喜歡你……」
  應覺非趁著黑暗帶給他的邪惡勇氣和力量,大膽地對林如是示愛。林如是被他緊抱在懷裡,感覺神經第一次不再那麼遲鈍——不只因為應覺非用行動挑起她的注意:更重要的,她也意識到應覺非喊她名字的那種火熱。
  可是這一切實在太荒唐了!她根本從來沒有想過。她一直以為應覺非的目標是她妹妹。
  現在她的感覺根本不是震驚、害怕、恐慌等所足以形容了。其實她也常常和立天打打鬧鬧肌膚碰觸什麼的;她弟弟更常像這般抓住她,扣住她的手臂頸子以達到要脅或者搶奪事物——尤其是電視遙控器的目的。可是卻從來不像應覺非抱住她的這種說不出是難受或怪異的感覺。她第一次意識分別出,這是一個全新、陌生的,男性的氣息軀體,和弟弟抓的感覺完全不同。
  可是應覺非算是她弟弟啊!她一直這麼認為的。他比她小,而且又是她弟弟的同學,她從他高中時就認識他;更何況她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她妹妹林維心。
  現在卻發生了這麼荒唐的事,而且是發生在她身上。
  「放開我!應覺非!」她掙扎說:「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你害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不放!」應覺非說,將她摟得更緊。林如是被箝緊在他懷裡,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我一放你就跑了,又會像以前那樣忽視我。如是,我喜歡你,喜歡你……」
  「你神經啊!」林如是故作輕鬆地說。現在她只能假裝這樣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不安。「我也喜歡你啊,你就像我弟弟一樣!」
  「我不是你弟弟!」應覺非大聲反彈。「你看,我比你高、比你強壯、也比你有力氣——」
  「可是你年紀比我小。」林如是淡淡地說。
  這句話刺到應覺非的要害。他呻吟一聲說:「年齡並不重要。再說,我看起來比你大,也比你成熟,你說,你真的不討厭我,喜歡我!」
  「我說了我喜歡你,你不要多心!」林如是又不假思索地脫口說出來。話說出去後才暗罵自己呆子。是什麼時候了,這樣說豈不是讓應覺非更加誤會。
  她趕緊又加了一句,重複強調說:「你就像我弟弟一樣,我怎麼會討厭你!」
  「我說過我不是你弟弟!」應覺非這次沒有大聲反彈,反而出乎人意料的冷靜。
  「你……我……」林如是真的手足無措了。「你快放開我,我去找變壓器,請你幫忙修理燈管。」現在她已經適應黑暗了,房間裡的景象可以稍為看得清楚一些,那種摟抱接觸的感覺也就突然地強烈起來。
  她慢慢發覺自己居然在臉紅。
  「應覺非,你玩笑開夠了,請別再惡作劇了好嗎?」她又說,不承認接受應覺非對她的示愛,把一切只當作一場惡作劇。「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快放開我,你想害我窒息嗎?」
  她又恢復先前的林如是了。但應覺非以行動代替回答,證明他不是在開玩笑。他一手攬在她腰間,一手施力將她壓在牆上,身體貼著她,近乎野蠻地狂索她的唇。林如是嚇呆了,死命地閉著嘴。可是應覺非說得沒錯,他比她高,比她強壯,也比她有力氣:她的掙扎抵不過他的強迫,她根本無法抵抗他的蠻橫。
  「對不起,咬傷了你。」應覺非壓制住林如是的掙扎抵抗後,輕輕吻著她唇瓣上被他剛才激烈粗蠻的舉止所咬傷的傷口。
  他道歉的是他過於激烈的粗魯,而竟不是他無禮的行為。「應覺非,你……」林如是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這是她的初吻,居然就這樣被應覺非奪走,而且還——還——還——該死!她連思考都短路了:她真的沒料到他大膽到這種程度!一定是「黑暗」害的!他剛剛自己也說了。黑暗給了他邪惡的勇氣和力量。
  應覺非以為她要哭了,俯看著她說:「你罵我好了,打我也行,但我絕不後悔我剛剛所做的一切!」
  天啊!他居然還敢如此理直氣壯!林如是氣得更說不出話來。她舔了舔嘴唇,鹹鹹的,被咬傷的地方隱隱作痛。
  「很痛嗎?對不起,我不該這麼粗魯。」應覺非抱歉地說,雙手仍然摟著林如是。
  「你還不放開我!」林如是終於大叫出來。
  應覺非滿意的放開她。林如是既然有反應,那就表示她對他並不是完全那麼無動於衷。
  「我喜歡、喜歡、喜歡你,如是。」他最後又說了一次——林如是站在黑暗裡,一時竟想不出任何反駁他的話。
  「太荒唐了!」她又舔了舔嘴唇上帶鹹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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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5: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星期一早上,林如是站在浴室鏡子前,對著鏡子發呆了許久,不知該如何處理嘴唇上的那個傷口。被咬傷的地方又紫又腫,看起來非常明顯。昨天林立天發現時,就誇張地譏笑她一定是貪嘴偷吃不該吃的東西才會被神懲罰遭天譴。
  就連林維心看到時,也露出驚訝的表情。
  林維心倒沒有林如是想像的消沉。但也許她將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中。林如是幾次想跟她暢言談談,但發生那件事後,她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不過最該關心她的父母,卻都沒有發現她的異狀。就連林維茵也不感興趣地瞄她一眼而已,她也不擔心,反正她的再生能力很強,只不過比較麻煩而已。倒是現在臨要出門,面對著又紫又腫的傷口,她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它真是突出又明顯,完全破壞了她臉部線條輪廓的美感。
  她想戴個口罩算了,但那顯得欲蓋彌彰,更引得別人的好奇。思考再三,她終於還是放棄,決定以原來的面目拋頭露面。
  「姊,你動作快一點好不好?我今天早上第一堂有課,必須早一點到學校。」
  林立天在浴室門外催魂。
  林如是再往鏡子看一眼,讓出浴室給林立天。
  在往「北大」的途中,果然有幾個無聊的人盯著她的嘴看。她衝著那些人瞪了回去,一副不好惹的模樣。進了北大,她在電梯口的地方遇見宋志惠,宋志惠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忌諱,問說:「你的嘴唇怎麼了?」
  「被蚊子叮的,抓破了就變成這樣。」林如是流利的回答。
  宋志惠不疑有他。進了教室,唐婉萍和孫婷婷不知正在爭執什麼,看見她們進來,叫住她們說:「如是,志惠,你們來得正好。我……」她停住口,盯著林如是問:「你的嘴怎麼了?」
  「沒什麼,不小心咬到了。」林如是換了另一種不同的回答。
  宋志惠也似乎沒注意到林如是話中的語病,她似乎有什麼心事,心不在焉的。
  「嘿,你們看看這雜誌上寫的!」唐婉萍手上拿著一本女性雜誌。宋志惠將雜誌接過去。
  「愛情正是一種可逆反應。」標題上驚心動魄幾個粗體字,底下寫著:「在化學實驗裡,一種物質經過實驗變化後,仍可還原為原來物質的,我們稱之為『可逆反應』。應用在愛情上,這種可逆反應是一種相對的情感,也就是兩相情悅;一方動之,一方響應之,你儂我儂,同和泥中,熱情烈如火。單相思完全是一種『不可逆反應』,感情有去無回。新時代的女性不該再受制於傳統女性對感情被動的包袱影響,而應該將感情付諸行動,勇敢表現自己的熱情,讓對方知道。唯有瞭解、貫徹愛情的可逆反應,才能掌握好愛情的化學式,成功地修得戀愛的學分。」
  「說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騙死人不要錢!」林如是湊和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
  「我倒覺得這篇文章說得很有道理。」宋志惠說。
  「就是有你們這種智商不高的人,這種無聊雜誌才得以苟延殘喘,浪費紙漿。」孫婷婷回頭說:「還是林如是稍微有一點見地。」
  「孫婷婷,你一輩子沒談過戀愛的人別說話!」唐婉萍駁斥她。
  「安靜,上課了!」班導師在前頭大聲喊。
  重考生們全都安靜下來。過了幾分鐘,宋志惠又開口說:「如是,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林如是的心思在月亮上漫遊。
  「我決定跟立天表白。」
  林如是手臂一展,手上的筆掉落到地上。她撿起筆說:「你真的下定決心了?」語氣顯得不像先前那麼鼓勵。
  「嗯。」宋志惠很有決心地點頭。「你怎麼了?你像很沒精神的樣子。」
  林如是歎了一口氣,告訴她維心的事,但也不知道哪裡突然長出的心眼,瞞住了應覺非對她求愛的事。
  「真有這種事?你打算怎麼辦?」宋志惠聽完後說。
  「我也不知道,只能先勸她了。」
  「你不打算告訴你爸媽嗎?」
  「那怎麼行!我媽一定找到李克那裡去,讓李克和維心都難做人。我爸一定會管維心更緊,甚至把她關著也說不定。」
  「不會吧?」
  「你不知道。」林如是搖搖頭。「我爸在大學教書,難免有一種知識分子的身段,覺得讀書人以外的都沒什麼出息,士大夫的觀念很重,更別提李克那種搞音樂在俱樂部裡表演的伶官。我媽就更不用說,她才不管是誰喜歡誰,反正有人和她女兒糾纏不清就一定是居心不良、企圖誘拐。她的標準比我爸更嚴苛,家世、學歷、才華、『錢途』一樣不能缺。你知道她天天忙的就是那些沒什麼意義、無聊的社交圈裡的瑣碎,階級觀念比誰都重。」
  「那怎麼辦?總不能讓你妹妹這樣沉迷下去!」
  「也許她對李克只是一時迷戀,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林如是抱著希望說。
  「你一直在說『李克』、『李克』的,到底是在說誰呀?」宋志惠忍不住問。她原以為林如是記錯名字,但看樣子又不像。
  「就是尼克啦,李克是他的本名。」
  「他告訴你他的真名?」宋志惠有些驚訝。
  她仔細端詳林如是。林如是奇怪地回看她。
  「我想我有辦法了。」她說:「尼克一定是對你有意,才會告訴你他的事,你可以跟他交往,讓你妹妹死心。」
  「你出這什麼餿主意!」林如是不禁提高聲音,附近有人回過頭來抗議。
  她壓低聲音說:「我跟李克只是朋友,再說,這種事根本行不通。」
  「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這種事能用試的嗎?那你為什麼不去試試看別的男生,為什麼對立天這麼死心眼?」
  「好吧,算我說錯。」宋志惠認錯。「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自然有辦法解的。」
  「是啊,船到橋頭自然直。」林如是也阿Q地說。
  一整天她們不再提起這件事。上課、下課,不斷有人問林如是的嘴到底是怎麼回事。每個人來問,她就有不同的回答,最後宋志惠懷疑了,她問:「你不是說被蚊子叮的、抓傷的嗎?怎麼又變成咬傷、撞到桌角、被蜜蜂螫的?」
  「這樣比較不會那麼枯燥無聊啊!」林如是把垃圾隔著大西洋卷空丟入角落的垃圾桶,慢慢地收拾書包。
  「你不像那麼有創意的人。」宋志惠等她收好東西,一起下樓,走出大門。
  「你是要直接跟我回家,還是要先回去沖洗打扮?」林如是倚著車站牌。
  「北大」和明星大學的學生都在這裡起乘轉運,現在正是午後放學時間,放眼過去全是學生。
  「我想還是先回去一趟。」
  往宋志惠家方向的幹線公共汽車來了,宋志惠跳上車後回頭朝車下的林如是喊:「我大概八點半左右會到!」
  車子開走了。林如是朝左右看了看,四處全是人,她怕碰上應覺非,穿過馬路朝快餐店走去。一輛紅色跑車很囂張地刷過去,她心裡一跳,跑車沒有停,懸空的心才落下來。
  她走進快餐店,也沒點餐,直接就上二樓。繞了一圈看看沒什麼空位正想下樓時,看見她寶貝弟弟和一群同學合併坐了一張大桌子。林立天也看見她了。
  「你還在這裡混!」她走過去慶幸應覺非不在那些人當中。面對那些人態度自如,一點也不覺得生分。
  「回去做什麼!反正家裡也沒有人。」林立天難得在學校附近碰見林如是,拉她在身旁坐下。
  那些人當中有一兩個是林立天的高中的同學,也認識林如是,便說:「林姊,好久不見。你嘴巴怎麼了?」為什麼每個人一看到她都特別注意到她臉上這項忌諱?林如是索性開玩笑說:「跟小狗親嘴被咬傷了,結果就變成這樣。」
  他們知道她在開玩笑,就沒再多間。林如是轉頭對林立天說:「早點回去,今天有重要的事。」
  「有什麼重要的事?」
  「別問那麼多。記得,八點以前一定要到家。」她站起來,從林立天的盤中拿走一塊炸雞。「我先走了,你們繼續聊吧!」
  她走出快餐店,往明星大學走去,邊走邊啃炸雞,過了一個紅綠燈後,就把雞啃光。她舔掉手上的油漬,往身上隨便擦了擦。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舉止動作實在很不文雅?」林如是正朝花圃的小徑走過去,陸晉平從另一邊一條小徑走過來,兩個人正好面對面。「你的嘴唇怎麼了?又紫又腫?」
  他今天的穿著很年輕,白襯衫牛仔褲,手上拿著幾本書,完全是一副大學研究生的模樣。
  「你是第N個問我這個無聊問題的人!」林如是不耐煩地說。
  「的確,我這個問題是問得太多餘了。」陸晉平微微一笑。「你嘴唇上的傷看也該知道定是某個熱情的青年留下的記號。」
  林如是心頭吃了一驚。一整天大家都在好奇她唇上傷口的原因,沒有人摸得到核心邊緣,陸晉平竟然一眼就看出來。看來他八成是個危險的中年人。林如是警覺地看他一眼,眼裡露出警戒的訊號。
  「猜對了?」陸晉平仍然在微笑,溫和得讓人不提防。如果事情真如他猜測的那樣是最好了。他本以為她是什麼都不懂的青橄欖,連戀愛也不會談,但也許現在事情可以看得樂觀一點。這樣最好,他實在沒多大的興趣找枚青橄欖談那種清純又酸又澀的精神戀愛:他喜歡唇對唇、肌膚接觸軟香在抱的感覺。
  「你不要亂猜,這是被蚊子叮了,抓破皮的緣故。」林如是否認他的猜測。陸晉平又笑了。林如是雖然否認,但他知道他猜對了。
  「要回去了嗎?我送你。」他聰明地轉移話頭,不讓林如是覺得太尷尬。
  「不用了,謝謝。」
  「不必跟我客氣,反正順路。」
  「我不是跟你客氣,我只是還不想那麼早回家。」
  「你放學了不回家,令尊會擔心。」
  林如是聽他提起她父親,自然想起她做的那件驢事。加上陸晉平講話文謅謅的,更讓她覺得有些陰險,不太放心。
  「喂,陸——那個!」她差點喊出他的名字,便生生地將它吞回去。「你沒告訴我爸我——那個,我冒充明星大學學生的事吧?」
  「冒充明星大學學生?」陸晉平神情顯得不瞭解。
  「別裝了,你早知道我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林如是生氣的招認。「你明知道我是個高五生。」
  「我怎麼會知道?你又沒跟我說過。」陸晉平在心裡偷笑,這枚青橄欖看來還真單純。
  「好吧。那你現在知道了,你可以在心裡笑我笨、白癡、智商不高。」這些都是林立天取笑她的話,她聽慣了,當作名詞在用而已,也不怎麼認真探討它的嚴重性,此時由她自己口中出來,跟背書一樣流利。
  「不!我怎麼會笑你!」陸晉平忍住笑說:「你只要再多努力一點,一樣能夠考取明星大學。千萬不可以妄自菲薄,要對自己有信心;你父母親、兄弟姊妹都那麼優秀,你也一定同樣的優秀,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真會說話!」林如是讚歎一聲,幾乎被他說服。
  「你打算去哪裡?可以讓我加入嗎?」陸晉平微笑說。陸晉平笑容充滿引誘,和她初見他時的印象相去十萬八千里。林如是從他的眼神裡看不出任何討好的慇勤,但她明確的拒絕說:「放心好了,你和維茵的事沒有人會從中作梗,不必浪費力氣在我們身上討好我們。你不必因為她是我姊姊,所以就對我好,我不會感激的。現在,我們不必再客套了,你走你的路,我去做我的事。」
  「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莽撞坦白。」陸晉平往前靠近一步。「這跟維茵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是客套,你大概誤會了我跟她的關係。」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也不想知道。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等等!」陸晉平攔住她。「你不想知道沒關係,但我想讓你明白。維茵有時有些課業上的問題會來請教我,或者請我陪她選購一些專門書籍,如此而已。當然有時時間晚了,我會送她回家,或者請她吃頓飯!只是這樣而已,真的!」
  林如是看著他,皺眉問:「你為什麼要跟我解釋這些?」
  「你當時為什麼要跟蹤我?」陸晉平反問。
  「我……」林如是回答不出來。她總不能對他說因為她對他感興趣。
  「你心裡對我怎麼想,怎麼看待;我心裡就同樣對你這麼想,這麼看待。」
  陸晉平對林如是心田撒下了撲朔迷離的情種,又向她靠近一步,伸手拉住她的手,試探著。
  林如是反射地把手縮回來,皺眉說:「我管你怎麼想,反正跟我無關!」
  「怎麼會無關?」陸晉平不再笑了,皺眉說:「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希望我說得更明白?」
  他知道林如是是一枚青橄欖,但以為她應該對愛情稍有經驗,卻沒料到林如是對這種事其實鈍得可以。
  事實上,林如是不是不懂,只是從未去思考過這類問題!也所以應覺非得仗借黑暗的勇氣力量,直接以行動提醒她他對她的感情。「說明白什麼?」林如是一臉不知所以然。陸晉平靜默地看她一會。天色已經暗下來,林如是的瞳孔閃著無辜的光。僅就這兩潭的無辜眼光,陸晉平立刻明白林如是真是一枚毫無成熟度的青橄欖。
  「你過來。」他拉著林如是走入小徑,把書丟在地上,命令說:「把頭抬起來,把眼睛閉上。」
  林如是依言把眼睛閉上,把頭抬得高高的。
  「你叫我抬頭閉眼做什麼?這樣感覺好奇怪。我可以把眼睛張開了嗎?」
  她有點不安的說。
  「噓……別說話!」
  林如是只好閉上嘴不說話。過了有一世紀那麼久,有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嘴唇上傳來溫熱濕潤的感覺。她睜開眼,下意識再推開身前的人,對方強行地擁抱住她。
  那個吻好久好長,而且和應覺非的粗暴完全不同,很能挑起她的情慾。她由最先的抵抗演變成最後的軟弱無力。
  「這樣,懂了吧?」陸晉平仍然摟抱著她,低聲問。
  林如是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
  「需要我再補充說明嗎?」陸晉平意猶未盡。林如是雖然嫩得可以,但青澀得可愛。她根本完全不懂接吻的技巧,更甭提有什麼接觸的經驗。透過拉抱的接觸,他可以感覺得出她全身那種僵硬,以及她狂亂的心跳。
  「你還好吧?要不要緊?」他又問,語氣關心,臉上笑得開心。
  「我很好。」林如是腦袋終於清醒,立刻用冷漠武裝自己。她推開陸晉平,對自己生氣。天底下就有她這種呆得可以的人!
  「你現在已經懂了,不會再誤會我跟維茵之間的關係了吧?我跟她真的沒有任何曖昧的關係。」
  「陸——」
  「叫我晉平。」
  「陸晉平,」林如是不客氣地連名帶姓叫他。「我承認自己呆,但你跟維茵之間的事跟我無關。我再說一次,跟我無關。你們愛不愛關我屁事啊!聽懂不懂!」
  林如是越說越生氣。她覺得這個陸晉平比應覺非更危險。應覺非強吻她,她只覺得震驚和荒唐;和他之間的關係在發生這件事後,她雖然失去長期以來所佔有的優勢,由「上位者」變成「被侵略者」,但只要避開他省了麻煩就沒事。但面對這個陸晉平,她一開始就沒佔有那種優勢,反而處於劣勢,更可惡的是,他表情舉止,充滿了自信的態度。她越生氣,陸晉平就顯得越開心,對她越感興趣。
  「聽懂了。」陸晉平笑著回答。他知道林如是並不是完全裝腔作勢,但他也知道青橄欖奉守的愛情原則,只要他對她的態度再強硬點,甚至霸氣一些,而且不讓她有任何拒絕的借口,隨時佔有她的思緒,那她九成九就跑不掉了。
  畢竟他已和她行過青橄欖最視為神聖的接吻之禮。青橄欖對愛情專一,一日交心就永遠專情,接吻正是擄探她芳心最有效的險棋。和青橄欖談情說愛,先下手為強。他知道她會罵他邪惡,他可以預料。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愛情是先下手為強,上帝也幫不上忙。
  「我現在送你回去,明天晚上在這裡等我,我請你吃飯。然後看你喜歡去哪裡,我都陪你。」他接著又說,完全用命令式的口氣。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照你的話做?」林如是冷笑一聲,一方面氣陸晉平那種自信的態度,一方面氣自己愚蠢沒用。「我去上廁所你也陪我去嗎?我要自殺跳海你也陪我嗎?我離家出走四處流浪你也要陪我嗎?」
  「因為——你上化妝間我會在外頭等你;你想自殺投海我會在背後抱住你保護你;而如果你離家出走到處流浪……聽好——」陸晉平伸手猛然將林如是按在懷裡,貼著她耳畔說:「我會走遍天涯海角找尋到你,然後將你藏在我特別為你建造的金屋裡。」
  「甚……」林如是聽呆了,忘了掙扎。「記住我的話。」陸晉平放開她,拾起地上的書,摟住她的肩膀說:「走吧,我送你回家。明天晚上記得在這裡等我。」
  他摟著她朝停車場走去,林如是被動地跟著他腳步走。
  「進去吧!」陸晉平打開前座車門。她看他一眼,不發一語坐入車內。
  紅色跑車速度快得像風。林如是一路望著車窗外因速度關係變扭不成風景的景物,看久了眼睛感到痛,她閉上眼,連帶把心關起來。
  她氣自己為什麼不能表現得有個性一點!
  陸晉平吻她時,她應該學小說或是電影的情節那樣,狠狠甩他一記耳光,用又冷又倔強的表情口氣否定他,用冰冷的眼神反噬他。但她沒用,她什麼都沒做,反而安靜的坐進他的紅色跑車。
  她感覺出陸晉平身上散發出危險感,但是她卻對他迷惑。也許黑暗是一切荒唐最好的借口。
  「到了。」
  車子停在門口不遠,陸晉平開門下車,林如是不等他服務,解開安全帶,自己開門下車。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她阻止他再跟一步,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
  陸晉平沒有堅持,在她走出兩步後突然叫住她。林如是回頭,等著她的是張臂的擁抱和又長又深的吻。
  「你有病啊!」她狼狽的推開他。陸晉平實在太大膽了,竟然敢在她家門口對她這樣做,他難道不怕被她家人撞見嗎?
  「明天,別忘了!」陸晉平志得意滿地說。
  「我如果真的記得了,才真是一個大白癡。」林如是看著跑車揚長而去,喃喃地說著。她緩緩回頭,正巧看見宋志惠從她家跑出來。她頓時臉紅心驚,心虛地擔心她是否看見剛才發生的一切。
  但宋志惠是掩著臉低著頭跑出來,根本連林如是也沒看到。林如是攔住她,才發現她哭了滿臉是淚。
  「怎麼回事。志惠?」她問:「你幹嘛哭得那麼傷心?是不是立天欺負你?」
  「我沒有哭,放開我!」
  「還狡辯!看你臉上都是淚!快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問你自己啊!你這個白癡!」宋志惠對林如是大吼一聲,掙開她的手跑掉。
  「志惠!」林如是追出了兩步,喊不回她,急忙跑回家。
  「立天!林立天!你在哪裡?給我出來!」她衝進林立天的房間,不見他在房裡;又衝進浴室、客廳,也沒有看見他的人。
  「林立天,你給我出來!」她站在客廳中大聲喊叫。林立天像幽冥一樣,出現在他房間門口。他靠著門緣,雙手斜插在長褲口袋裡。姿態有點頹喪。
  「我問你,你到底對志惠做了些什麼,害她哭得那麼傷心?」林如是走過去,逼在他眼前問。
  林立天懶懶地看她一眼,返身走進去房間坐在床上,駝著背,無精打采的說:「我什麼也沒做。」
  「那她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我怎麼知道?」林立天粗聲地說,看起來心煩意躁。
  「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如是挨著他身旁坐在床上。
  「我怎麼知道!」林立天垂著頭,神情看起來相當懊悔。「我洗澡洗到一半時,她——宋姊來了,我跟她說你還沒回來,她說沒關係。我想家裡都沒人在,她也不是什麼外人。洗完澡就自己回房間,讓她自己在客廳等。」
  「你怎麼可以這樣?」林如是揍了他一拳。問:「然後呢?」
  「你對覺非不也這樣!」林立天抗議。「認識那麼久,根本沒必要那麼客氣,從頭陪她到底。」
  「那不一樣的,呆子!」林如是又罵。「快說,然後怎麼了?」
  「然後她……宋姊跑到我這裡,說有事要跟我說,然後就突然莫名其妙的跟我說一些話……」
  「說了什麼?」
  林立天突然臉紅耳赤,別彆扭扭起來。
  「她……她……」他吞吞吐吐地。「她說她喜歡我,她……愛……我,問我介不介意她年紀比我大。還說她從第一次見到我,就喜歡我……」
  「那你怎麼說?」林如是著急的問。
  「我能怎麼說!我什麼也沒說!」林立天像刺蝟一樣跳起來,走到書桌旁。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跟我說這些話,我吃驚都來不及,還能說什麼!」
  「說你也喜歡她啊!你這個白癡!你不是跟我說你喜歡她嗎?」
  「我哪有!你別胡說!」
  「怎麼沒有?我問你覺得她怎樣,你親口跟我說覺得她很好,個子又高、又聰明,又會做家務,你喜歡她。你忘了?」
  「那是——唉!」林立天氣急敗壞。「難怪她說她知道我心意後她很高興,才鼓起勇氣對我坦白。我還在奇怪她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都不懂,原來全是你這個智障搞的鬼!」
  「可是你明明說……」
  「我那樣說是因為她是你的朋友,又認識那麼久了!」林立天大叫。
  「你連這種事都搞不清楚,就跑去對她亂說一通,難怪她會誤會。」難怪宋志惠剛剛會叫她問自己,朝她大罵白癡!林如是急忙又問:「那你拒絕她了?
  給她難堪了?」
  林立天氣得每個毛細孔都在冒煙,聽林如是這麼問,瞪她一眼,回答說:
  「沒有。我只是問她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還說她是不是發燒了,我根本不懂她在說什麼!」
  「你這個超級大白癡!」林如是跳起來。「我得快去找她。如果有什麼事,全是你的錯!」
  「這又不是我的錯!」林立天大喊,林如是已像風一樣跑得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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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6: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你真的對她那樣說……」應覺非問。
  「嗯。」林立天扭控著控制鈕,坦克朝天轟下一架飛機。「我當時真的嚇了一跳,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真的以為她在跟我開玩笑!」
  「你實在是呆,女孩子怎麼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我怎麼知道!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三天兩頭就碰到面,又是我老姊的朋友,你說我怎麼會往那方面想嘛,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應覺非手持正義之槍,殺死躲在門後的歹徒,但卻躲避不及。被由牆壁伸出來的機關鎗掃射中倒地而亡。屏幕晃了一晃,打出GAME OVER的字樣。他摸摸口袋,沒有銅板了,林立天丟兩個給他。
  「那你到底對她有沒有意思?」他朝機器喂兩個銅板,轉頭問。
  「我也說不上來。」林立天停止攻擊動作,轉向應覺非,坦克車失去控制,全數被越炸機殲滅。「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也沒去想過這個問題。」
  「你難道沒有喜歡過女孩?」
  「有啊!幼兒園高班時。我喜歡坐在我隔壁的小美,還強迫親了人家。」
  林立天說得哈哈大笑。「小學時,又喜歡隔壁班的一個女生,還寫了一封情書給她。高二時,我和北高的那個奧黛莉赫本也來過一陣,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指的不是這個,而是——」應覺非思索一下,手指控制一鬆,坦克車全遭轟炸成屍的命運。他滑下電動玩具台,走出遊樂中心。林立天跟在他後頭出來。
  外頭街道的噪音分貝,聽起來比電動玩具遊樂場的聲音小很多,少了那種鏗鏗鏘鏘的電子音樂聲。林立天耐不住,問說:「你指的到底是什麼?」
  「認真啊!」應覺非說:「認真的喜歡一個女孩。喜歡到想非禮她的程度,朝思暮想,想的全是她,為她憔悴、為她消瘦;只希望她多看你一眼,一眼就好,不要躲著你不理睬你……」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老實說,你對她到底有沒有意思?」
  「我不知道!」林立天有些迷惘地說:「她比我大,又是我姊的朋友,我對她也沒有你剛剛說的那種感覺。什麼想非禮她,朝思暮想……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那你是不喜歡她囉?」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叫我怎麼說!」林立天迷惘的搖頭。「她就像我姊姊似,我——」
  「你該不會嫌她年紀比你大吧?」應覺非突然問。
  「什麼?」林立天茫茫然。
  應覺非往前快步走去,似乎在整理思緒。林立天也沉默不語。最後應覺非下定決心說:「立天,你會不會覺得愛上一個比你大的女孩是件很不可思議,或者荒唐的事?」
  「你問我這個做什麼?我說過我不知道,我——」
  「我不是指你,我是說——我自己!」應覺非打斷他。林立天愕然地看著應覺非,應覺非朝馬路看了看,沒再說話。
  「怎麼會?你真的是認真的?」林立天倒抽一口冷氣,噓了聲口哨。
  「何止認真!」應覺非苦笑說:「簡直到瘋狂的地步。我喜歡她好久了,但她一直不知道。拿我當弟弟看。」
  「老實告訴她不就得了!」林立天忘記自己的立場煩惱,做起愛情顧問。
  「你剛剛不是說什麼非不非禮的,你對她該不會認真到這種程度吧?」
  他看著應覺非,猜想他會搖頭,但應覺非一直默不作聲。
  「你該不會真的……」林立天這下子真的驚呆了。
  應覺非對他苦笑,懊惱地說:「我把事情搞砸了,現在她一直躲著我不肯見我,我簡直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那女孩到底是誰?我幾乎天天跟你在一起,怎麼都不知道?」林立天不相信地問:「你什麼時侯喜歡上一個年紀比你大的女孩,我怎麼都不知道?」
  應覺非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那種沉默很特別。林立天像只洩了氣的皮球,伸手往額頭一拍說:「哦,天!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
  「原來她嘴唇上的傷是你弄的!」林立天至此恍然大悟。
  「我喜歡如是,我愛她。」應覺非說:「那天晚上我實在無法克制,我——
  我——」他垂頭喪氣地。「她如果打我罵我那還好,但她躲著我,我根本見不到她。」
  「天啊!我實在真不敢相信!你……我姊……」林立天拚命晃著腦袋,突然微微變了臉色說:「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你……」他擔心應覺非對林如是做出太過份的事來。「沒有。」應覺非不等林立天把話問完,就插斷他的話說:「我只是吻了她,愛她愛得發狂。」這個回答讓林立天又安心又可憐他。
  「不是我要潑你冷水,」。林立天說:「但我實在搞不懂你,那麼多女孩崇拜喜歡你,你幹嘛喜歡我姊那個智商低能的白癡?」
  「因為她是唯一能讓我心動的女孩。」
  應覺非停在十字路口,為情氣短,迷人的光采消減不少。林立天走過去搭住他的肩膀,安慰他說:「放心,我會支持你的。」
  「謝了。」應覺非握拳在他肩上撞一下,表示感激。他抬頭察看燈號,神情突然興奮地說:「她在那裡!」
  「如是!」應覺非叫了一聲,丟下林立天穿過馬路。綠燈號志還沒亮示通行,橫線來往的汽車示警的「叭叭」聲響個不停。林立天氣急敗壞地追過去,對應覺非不要命的行為感到瘋狂。
  「你不要命了?」他責備他的瘋狂行徑。應覺非不理他,只顧看著林如是,林如是轉過頭不理他。
  林如是並不是單獨一個人,她身旁站著陸晉平。他們像是在爭執什麼,看見他們過來才停下來。
  「嗨,陸大哥,姊。」林立天打個招呼。
  「立天,你來得正好,陸晉,呃——大哥」林如是不自然地頓了一頓。「姊和陸大哥約好一起吃晚飯,順便請我們做陪。」林如是搶在陸晉平之前開口,故意不看他的表情。
  「真的?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陸大哥。」林立天咧嘴一笑。「對了,這是我同學應覺非。」
  應覺非只是點個頭,沒有任何表示。
  「姊怎麼還沒來?我去打個電話回家看看。」林如是作狀地看看表。「陸大哥,請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打電話馬上回來。」
  「等等,我也去。」陸晉平追上去。
  應覺非看著他們走進電話亭後,喪氣地說:「她果然都不理我。J 林立天幫不上忙,只有鼓勵地拍拍應覺非的肩膀為他打氣。他看一眼電話亭,有點同情應覺非的頹喪。其實如果讓他選,他也會跟應覺非一樣,眾堆脂粉暖香中,選擇他這個腦袋智障的姊姊林如是。說不上來為什麼,在他三個姊妹,以及身旁週遭的女孩當中,他獨獨對她有親近的慾望。他常取笑她白癡智商低,和她鬥嘴吵鬧,除了八字不合,其實也因為他喜歡這種感覺,很溫馨。
  他又朝電話亭看一眼。電話亭裡,陸晉平用身體擋住外面的視線,切斷林如是通話,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聚餐啊!姊如果知道你要請她吃飯,一定會很高興。」林如是不看他,重新把電話卡插進電話。
  「很可惜,電話不通。」陸晉平又把電話切斷。「那一天我要你等我,你為什麼不來?」
  「我忘了。」林如是將話筒掛上。「你天天纏我也沒用,我不喜歡你,也沒興趣陪你玩愛情遊戲。」
  那晚以後,陸晉平有事沒事就找林如是,出現在她面前。他並不是令人討厭的傢伙,但是林如是不想惹麻煩,盡可能避開他。她有預感,扯上陸晉平,一定會有麻煩的事發生。再加上宋志惠的事,這一個星期來,她已經煩得不能再煩,連續失眠多天,整個臉都瘦了一圈。
  宋志惠一直不肯跟她說話,她道歉了又道歉還是沒用。天天見面,她卻對她視若無睹,搞得林如是快發瘋,根本無心唸書,模擬考試全部交了白卷。今天她放下自尊試著向宋志惠解釋。宋志惠又是不理不睬;偏偏陸晉平又出現了,她再也沉不住氣,遷了微怒在陸晉平身上。
  他要煩她,她乾脆設計他跟她大姊維茵,反正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管它是不是亂點鴛鴦譜,她的判斷絕不會錯。
  陸晉平當然不會那麼容易被林如是設計。他盯著林如是,笑笑地說:「好大的口氣!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跟蹤我?」
  「我只是好奇,如此而已。」林如是自以為是的說:「你應該不會對我這種女孩有興趣,你喜歡的應該是像維茵那型的,成熟有風韻,塗著紅色唇膏、穿著細跟高跟鞋。」
  「你說的沒錯,我喜歡味道夠、婀娜多姿的女人。」陸晉平坦白地微笑,加但書說:「但我更喜歡像你這種帶點缺陷、不諧調惑的女孩。在我眼中,你比維茵更有魅力。」
  「好,就算你對我感興趣,但那並不表示你愛我對不對?所以我何必拿自己冒險,陪你玩愛情遊戲!請你不要再煩我了,我已經夠煩了!」
  「感情是從遊戲中培養的,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因為我對你沒興趣!」
  陸晉平瞇起眼,嘖嘖地說:「真可惜。本來我還想在我們之間營造一些羅曼蒂克的氣氛,但你的態度那麼強硬,看來我只好用一些不浪漫的手段。」
  「什麼意思?」
  「登門拜訪,正式要求林伯伯許可我們的事。」陸晉平神情認真,不像在開玩笑。「林伯伯對我印象很好,一定會答應,那麼你就非嫁給我不可。這是你想要的結果是不是?」
  「什麼!」林如是實在猜不透陸晉平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陸晉平,我懷疑你神經是不是不正常!」
  「正常得很。本來你跟蹤我那時,我對你這種小鬼根本不感興趣,只是一枚又酸又澀,什麼都不懂的青橄欖。但我現在改變我的想法了,尤其和你接過吻以後。」
  林如是無法開口,甚至思考。陸晉平比她想像中的更危險。
  外頭那邊林立天在揮手,大概是嫌他們電話打得太久。「今天就算了!」陸晉平朝他們比一下手勢。回過頭說:「明天等我電話,或者你希望我到你家拜訪,隨你選擇。」他的話中充滿可鄙的威脅,聽起來卻又像對她多深情似的。
  林如是瞪著他看,陸晉平若無其事走出電話亭又突然回頭皺眉說:「對了,你的嘴唇很軟,我很喜歡,抱起來也很溫暖。但我喜歡女孩子身上有一點香味,下次記得擦點什麼在身上。」
  「陸晉平——」林如是叫住他。
  林立天和應覺非走近說:「你們好了沒?打個電話打那麼久!」
  「姊臨時有事不能來了。你們和陸大哥一起去吧!我不餓,想先回家。」
  林如是撒個謊。
  「我送你。」應覺非躍出眾人說。
  陸晉平始覺詫異地看他一眼,又朝林如是望了幾眼。
  「不用麻煩,謝謝。」林如是以為其它兩人都不知她和應覺非之間的問題,是以不願太令他難堪。
  「沒關係,姊,你就讓覺非送你回去反正——他愛送,又沒什麼事。」林立天說,拉開陸晉平。「陸大哥,我們走吧。別擔心我姊,覺非會送她回去。」
  陸晉平心裡暗笑,對應覺非說:「小弟弟,你可要好好護送公主回到家!」
  他說這句話不知是有意無意。應覺非俊臉一陣白,他最忌諱的就是他比林如是小,陸晉平那聲「小弟弟」叫得他非常難堪。
  「你走吧,我不需要人送。」林如是等陸晉平和林立天走遠了,立刻轉身走開。
  「如是,不要這樣。」應覺非幾個大步一跨就追上她。「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不接受也沒關係,但請你不要躲著我。」
  「既然知道我在避開你,那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林如是停下來仰頭面對他。「應覺非,我看得很清楚,你對我的感情只是某種崇拜的催化。因為我比你大,你又缺少與女孩子相處的經驗,所以你才對我產生出某種情結,自以為喜歡上我。這種情形只是一時的迷惑,過些時間自然會消失,所以我們暫時最好別碰到面,對你對我也比較好。」
  「不!你在強詞奪理,你根本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
  「不!你只是自以為是,自以為喜歡我罷了!」
  「如是,」應覺非放棄和她爭辯,拉住她的手說:「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
  「好好去認識其它女孩,談個愉快的戀愛。你會發現我說的都是真的!」
  林如是收回手,攔住一輛出租車。應覺非心浮氣躁,左右來回的走著,狠狠地捶了停在路邊擋路的車子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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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6: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紙張的傳遞聲音窸窸唆唆的,胖胖的英文老師發完講義,在講台上走來走去說:「剛剛發下去的講義習題,十分鐘寫完。這些文法習題都是基礎中的基礎,對你們來說應該很簡單。」
  林如是拿著講義在發呆。她轉頭看看宋志惠,心裡歎了一聲,不知道這種僵局還要持續多久。
  「志惠。」她小聲叫宋志惠。
  宋志惠不理她,專心寫著習題。
  挨到最後一堂下課,林如是趁著宋志惠收拾東西,厚著臉皮再解釋說:「志惠,我很抱歉,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在事情未完全確定弄清楚就魯莽地行事。我真的很抱歉,但你也不要這樣都不理我,我覺得很難過。」
  宋志惠仍然不理她,自顧收著東西。
  「立天對你的印象很好,真的!他並不是拒絕,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而已。我叫他跟你道歉,你……」
  「林如是!」宋志惠冷冷地打斷她。「你到底要我當幾次傻瓜?要我嘗幾次難堪?你侮辱我還不夠嗎?還要取笑我幾次你才稱心如意?」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林如是急著想解釋,越急越不知解釋什麼。她看著宋志惠收拾好東西,離開座位走出教室。
  「我絕不會再相信你說的話。」宋志惠走出教室前,在門口停了一下回頭說。
  「志惠!」林如是絕望地喊了一聲。
  她實在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惡化到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宋志惠一向也不是氣量狹小的人,怎麼會絕情得這麼徹底,任憑她怎麼道歉都不肯接受?她知道宋志惠的自尊受了傷害,知道自己做了難以彌補的蠢事,但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啊,宋志惠這樣對她,未免太不可理喻。
  話雖這麼說,但咎由自取,這一切全是她自己不用大腦的魯莽輕率惹出來的。
  「如是!」
  林如是走出大廈,有人喊住她。李克從隔壁商店騎樓跑過來。
  「我還以為你走了!」李克說:「我特地來找你的,有好消息告訴你。」
  「好消息?」
  李克微微一笑,臉上掩不住喜悅的光采。他說:「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邊吃邊聊。」
  「好啊!看你這麼高興,一定是很好的消息。」
  吃完飯,兩人往「影武者」走去。林如是撫著肚子微笑說:「結果你還是沒告訴我是什麼好消息。」
  「別急,等到了店裡再告訴你。」
  「影武者」霓虹閃閃,日本忍者睜著一雙銳利殺氣騰騰的眼睛監視著每一個推門進去的人。
  「這個設計真有意思!」林如是好玩的對忍者貶一下眼睛。
  「聽說老闆相當醉心日本忍術,這個設計是他本人親自下海當模特兒,也不知是真是假。」李克邊笑邊推開門。「進來吧!」
  裡頭的氣氛感覺還是和上回一樣。林如是跟著李克沿著邊道往後台走。
  「尼克!」有個男的湊上來,在李克耳邊低聲說著話。
  「那她情況怎麼了?」李克問,朝林如是望了一眼。
  「看樣子喝了點酒,不過應該沒吃藥,吃藥就麻煩了。」
  「我知道了,交給我處理吧!謝了,小查!」
  「客氣什麼。不過你還是早點把這件事料理清楚,再這樣讓她鬧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看乾脆通知她父母算了!」
  林如是聽到這裡,敏感地猜到幾分。她抓住李克問:「是不是維心又來了?
  她怎麼了?」
  李克沒說話。林如是推開他衝進後台。後台團團亂,林維心又哭又笑地鬧個不停,幾個人忙著安撫她,想讓她安靜下來——
  「維心!」林如是跑過去。「怎麼搞的!你喝酒了?」
  「是你啊,二姊。」林維心用力眨眼,呼吸間全是刺鼻的酒味。「我沒醉,我只喝了一點點。尼克呢?我要找尼克!」
  「跟我回去!」林如是抓住她的手臂想拖她離開。
  「我不要!」林維心用勁拚命甩著手,叫問著:「我不要回去!我要找尼克,尼克呢?」
  「你醉了,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林維心大叫。
  「維心!」林如是抱住林維心。說:「麻煩誰幫我個忙!」
  兩個人上前幫林如是。
  「拜託能不能幫我攔輛出租車?」林如是又說:「真對不起,我妹妹不懂事,擾煩你們了!」
  「我們是不要緊,煩死尼克才是真的!」小查說。
  林如是使盡力氣扶穩林維心。林維心喝醉酒,潛在的野性全都跑出來,哭鬧不休,對林如是又咬又踢,不肯跟她回家。
  「我來!」李克拉開林如是,抱起林維心,不理她哭鬧,一路快步把她丟進出租車裡。
  「對不起,李克,維心一廂情願,帶給你這麼多麻煩。我一定會好好勸她的!」林如是隔著出租車窗子說。
  「你別放在心上,趕快回去吧!」李克安慰她,對出租車司機比個手勢。
  車子很快開走。
  結果他還是沒能告訴她那個消息。
  出租車很快就到林家。林如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林維心弄下車。她擔心她父母在家,不過幸好只有林維茵在。林維茵盛裝打扮,化了妝,似乎在等人。
  「維心發生什麼了?」林維茵瞄她們一眼,不感興趣的問。
  「沒什麼。」林如是使勁把林維心扶向房間。
  「不要!我沒醉!我要去找尼克!」林維心不肯安分地回房,推開林如是,自己也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上。
  「維心!」林如是趕緊扶她起來。
  「如是,」林維茵置身事外,只用嘴巴訓話說:「你竟然讓維心喝酒,還喝得醉醺醺的,你自己墮落不要緊,不要拉維心下水。」
  「不是,我……呼!維心!」林如是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坐上出租車後,林維心就一路叫鬧不休,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進屋子,只想快點安頓她,讓她安靜下來。
  「快點扶她進去!」林維茵也無意聽林如是解釋。有這樣的妹妹她一直覺得丟臉,認為林如是是他們林家之恥。「你讓維心喝得醉醺醺的,待會陸大哥來看到了,還以為我們多沒家教。」
  「陸大哥?」林如是推開維心的房門,回頭問。但林維茵已撇過頭不理她。
  「算了!」林如是用腳勾上房門。又經過一番纏鬥才將林維心弄上床。
  她確定林維心睡著了,才回自己房間休息一會,沖洗掉滿身的汗。
  第二天她竟然比酒醉的林維心還晚起床,她慌張的準備一切後才發現是星期天。她背著書包呆愣地坐在床上,全身虛脫了似的,脫離嬰兒期後第一次產生這種恍惚的心情。
  近一個月來,在她身邊發生太多的事。先是林維心執迷李克的事,然後是應覺非對她的求愛,接著危險的陸晉平的出現,再來又是與宋志惠失和的事。
  件件刁難,件件尚懸空未解決。生活的形態不變,實質卻已發生變化,讓她疲於奔命而窮於應付。
  這些問題縮小來看,沒什麼大不了;但顯微觀察,每一件都足以讓她煩惱發愁個不完。這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毫不相干,問題在於,她實在不知從何解決。
  才不到一個月,她覺得自己的心境蒼老了千年萬年。
  「啊——去——統統不管了!」林如是大叫一聲,覺得胸口舒服不少,掃掉了好多鬱悶的濁氣。她本來就沒有說愁的習慣;也不是那種自憐的少女,所以才會在這種家庭活得那麼好。這些日子她觸繭被縛,又鑽不出牛角尖,乾脆什麼都不管,日子會舒服一點。
  不過,什麼都不管,問題還是存在,她到底該怎麼辦?
  「不想了!不想了!」林如是揮手亂搖,打散了浮在眼前的思緒。
  「你又在大吼大叫發什麼神經?你難道不能保持一點最基本的教養嗎?」
  林維茵沒敲門就闖進林如是的房間。
  林如是跳下床,草率整理好床鋪。林維茵一向愛挑剔,尤其是對她,而且從小就不愛跟她親近,每天打扮得像公主一樣,陪母親周旋於各種社交圈。
  她知道林維茵討厭她。這可能跟她一直遜色的表現有關。優等生大都有某些的身段情結,林維茵尤其是如此,所以就格外討厭林如是。
  林如是相當明白這點,不過她跟她的標準不同,也就沒什麼衝突好起。
  對,標準不同。好久以前林如是就有這種了悟,她和林家的人標準不同。
  大概她父母也這樣想,所以才能能夠比較平衡她這個林家之恥帶給他們的種種黯淡不光采!
  「你的房間亂得像狗窩似的。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孩,一點淑女基本的氣質都沒有!」林維茵在房裡走來走去,挑剔地說。
  「你來我房間做什麼?」林如是不理她的挑剔。
  「電話。」林維茵沒頭沒腦的說,眼光銳利的射去林如是一箭,旋出林如是的房間。
  林如是慢慢地把棉被折好才出去客廳——客廳「熱鬧」得超過她想像,全家人都到齊了。她父親如常的嚴肅坐在左首的沙發,母親和維茵則挨著電話幾坐,弟弟和妹妹安靜的坐在一邊。
  「喂?」她拿起電話,發現她母親和大姊都在注意她,而且板著臉。「如是?我是晉平。」
  「怎麼是你?」林如是一聽對方是陸晉平,不禁就皺起眉頭,同時下意識背過身子,避開那四道幾乎想穿透她的眼光。
  「我要你昨晚等我電話。你又讓我撲空了。我上你家拜訪,伯父伯母不在,維茵告訴我你還沒回家。你是故意躲開我的?」
  她昨晚明明在家——林如是朝林維茵看一眼,沉默著。
  「如是?」陸晉平等不到她的回話,提高了聲調喊一聲。
  「我說過,我沒興趣陪你玩遊戲。」林如是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她母親和大姊就坐在一旁,而且全都豎起耳朵,她可不敢冒險。
  「你現在講話不方便?我在我研究室等你,我今天一直會在那邊。」陸晉平非常聰明,林如是不需要暗示,他就知道她的麻煩,立刻掛斷電話。
  林如是掛上電話,沉默地走到林立天身旁坐下。她敏感地覺得家裡氣氛不對,客廳上空一陣陣低氣壓。
  「如是。」林維天敲敲雕花的原木矮桌。桌上並排躺著兩排白紙簍。
  林如是望了一眼,左邊那封是補習班寄來的。她立刻猜知是什麼,低下頭不說話。
  「如是,」林維天說:「爸對你的期望很高,但一向不特別要求你,給你壓力。你姊姊、弟弟和妹妹都很優秀,而且自動自發,不需要爸爸特別督促,自己就會把該做的事做好,把書念好。你成績不好,爸爸並不怪你,但你自己可也有反省過?」林維天臉色越變越難看。「見賢思齊,難道你這些姊妹弟弟沒給你任何啟示嗎?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對不起,爸,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努力。」林如是覺得有一點慚愧,不過為的是她父親這番沉痛的言詞,而不是那封總項零分的模擬考成績單。
  林維天沉著臉,氣氛凝重了一會,才聽得他又問:「說吧!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每一科都考了零分?」
  「考試當天,我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林如是撒謊說:「我本來以為休息一下就沒事,誰知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所以都交了白卷。」
  撒謊不是林如是的習慣,但有些時刻,特別是這種情形時,她不得不做些好孩子不容許的壞事。
  「身體不舒服?怎麼都沒聽你提起?看醫生了沒有?立茵,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林維天表情一鬆,語氣滲了關心進去,最後轉而責備妻子。
  這下子換林太太表情繃緊起來。她說:「如是沒說,所以我才沒注意到。
  如是,下次身體不舒服要告訴媽媽!」
  林如是望著林太太沒表情的臉,低聲答是。
  已經有好多年了,大概從她上高中開始,她就對她母親對她的態度感到迷惘。林維天生性嚴肅,與子女之間鮮少流露關愛親密的言辭,但從他嚴格督促他們的學業,她多少可以感受到他掩藏於嚴父面具下不善表達的關心。但是她母親對她的感情像是包了一層冰。她母親很少大聲斥責她,相對也鮮少軟語稱讚她;她常常覺得自己被隔在距離以外,旁觀她母親和她弟妹們的種種活動。
  那讓她覺得她不像這家庭的人,與這個家庭沒有深情厚愛的關係。就連她的名字,也讓她覺得不屬於這個家。
  但是她無法深思太多,而全部將它歸咎於她自己表現太過差勁的緣故。上了高中後,她找了許多父母與子女關係之類的書,概括得到一個籠統的結論:
  子女成就的表現優劣與否或多或少會影響到父母對其子女的偏愛關注。因此,她一直認為她之所以得不到她母親的歡心,完全是因為她各方面都太過差勁的緣故。
  「這次就算了。如是,以後身體不舒服一定告訴爸媽,知道嗎?」林維天說。嚴肅的表情轉向林維心。這次表情比剛剛責備林如是時更凝重。「維心,你好好給我解釋這張曠課通知單是怎麼回事!還有,簡老師打電話來通知說,你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去上音樂課。」
  「什麼!」林太太一改剛剛對林如是無動於衷的態度。急忙問:「簡老師什麼時候打來的電話?你怎麼不說?」
  「我也是昨天下午臨時有事回家才接到電話。」林維天說。
  「維心,真的嗎?你到底怎麼回事?又曠課又不去上音樂課?」林太太氣急敗壞的問。
  林維心咬著嘴唇,一勁低著頭不肯說話。
  「說話啊!你這孩子到底怎麼回事?別像個啞巴一樣,好好給我解釋清楚!」
  林太太氣得發抖。一個林如是已經夠了,現在她以為最不會有事的么女兒也學會了逃學曠課,叫她的面子該往哪裡擺!她轉向林如是,厲聲喝道:「如是,是不是你帶壞維心的?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閒,懶惰不用功,成為妹妹的壞榜樣——」
  「媽,你別怪在二姊頭上。維心的事跟她有什麼關係?」林立天仗義直言。
  「你給我閉嘴!你也學到你媽的油嘴滑舌了是不是?我有這樣教你對父母說話嗎?」林太太生氣的斥責林立天,林立天還想辯駁,被林如是攔住。
  林太太把怒氣遷洩到林維心身上,罵說:「好的不學,盡學些壞的!傳出去看你丟不丟人啊!」她轉身對林維天說:「你也不教教你女兒,讓她這樣胡鬧!」
  林維天臉色更加嚴肅陰沉,額頭青筋隱約暴起。
  「維心,你說不說?」他顯然也動了怒氣。
  林維心雙手不斷絞著衣服,早已無聲哭泣了好久。她不斷吸氣,眼淚拚命地流,把淚水完全同化。父親的威嚴,母親的責備交替在她耳中壓迫著她,加上她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心裡的苦悶,她終於不可控制的爆發放聲大哭起來。
  「不要問我!不要問我!都是她!都是她!」她盲亂地指著林如是,搖晃顫抖,竭力地哭喊吼叫。
  所有的人全把注意力轉向林如是。
  「都是她,都是她!」林維心像昨晚喝醉酒一樣那樣哭叫個不停。「我就知道是她!」林維茵火上加油:「昨晚她還讓維心喝得醉醺醺回來!」
  林太太這下子怒火升到極點,摑了林如是一個又響又重的耳光。恨恨地說:
  「你自己不學好,別把維心也帶壞!」
  「我沒有。」林如是覺得無限的委屈。
  「還辯!」林太太又摑了林如是一耳光,更重更響。「從小就不學好,教也不聽。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你根本不是我——」
  「立茵!」林維天突然大喝一聲,把大家嚇住。林太太立刻住了嘴,但仍滿身怒氣。
  「你們四個都回房間,這件事改天再說!」林維天此刻表情嚴肅得嚇人,四個小孩各自回房。他等孩子全都回房,才對林太太皺眉說:「你以後最好注意自己的說話,沒必要的事別亂說。剛剛你不應該事情還沒弄清楚就打如是。」
  「哼!我養了她二十年,一點肉都碰不得嗎?」林太太的口氣表情一點都沒有慈愛的情意。
  「我不是這意思,但管教孩子的方法有很多種,你不必打她。」
  「我打她,你肉痛嗎?」
  「你這是什麼話!」林維天覺得妻子不可理喻,不再跟她多說,把自己關回書房。
  林立天在房裡聽見客廳沒什麼動靜,悄悄地溜到林如是的房間。只見林如是靠著床坐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臂裡喃喃地在說「我沒有」。他靠近前叫了她一聲:「二姊。」
  林如是抬頭看見是他,「哇」一聲抱住他不斷哭說:「我沒有,我沒有!
  立天,我真的沒有,我沒有帶壞維心,也沒有讓她喝酒,我沒有……」
  「別哭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沒有。」林立天安慰她說。
  「我真的沒有!嗚……」林如是將林立天的棉質運動衫哭濕了一大塊,順便撩起他的衣緣擦掉鼻水。
  「嘿,老姊,你在幹什麼?這是我的衣服o也!我最心愛的運動衫!」林立天話似埋怨,卻又主動地甩袖子幫林如是擦掉淚,理順她的頭髮。
  「看你哭得這樣子,丟臉哦!你是我老姊你知不知道?哭得像小孩一樣!」
  「我知道。」林如是仰起臉,破涕為笑。她一仰起臉,兩頰明顯的又紅又腫。林立天戲笑的表情變得有些憤慨,他輕輕摸林如是的臉頰說:「痛不痛?
  媽實在太過份了,也不問清楚,就打你。維心也混蛋,自己好玩逃課,卻把責任推到你身上。」
  「別怪維心,她心裡一定很怕,我們都不夠關心她。」林如是猜想她妹妹逃學一定是為李克的事,瞞住了沒說。
  「屁話!也沒人關心我們啊!」
  「立天,你講話怎麼這麼粗魯!」林如是打了他一下。「總之,不准你怪維心,也不可以說媽的壞話。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不要再提,以免惹得爸媽又不高興。」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因為我是你姊姊。」林如是叉腰裝老大,林立天忍不住笑出來。
  「算了!」他說:「你這樣一點威嚴也沒有。」
  兩人笑成一團。林立天想起應覺非的事,問說:「說真的,姊,覺非挺可憐的,你幹嘛不理他?」
  「不要跟我提他的事。」林如是說。「志惠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
  「宋姊的事我又不是故意的。」林立天無辜萬分地說:「那情況換作是你,你大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更何況,搞錯神經的人是你。」
  「是啊,全是我搞砸的,我實在真是掃把星!」林如是喪氣地說:「志惠從那天以後就不肯理我。立天,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白癡?」
  「沒這回事,我以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比誰都聰明!」林立天看她那喪氣的模樣,不再開玩笑了,非常認真地說。
  「可是……」
  「宋姊真的都不理你?」林立天問。
  「嗯。」林如是無精打采地點頭。
  「那就算了!」林立天突然生氣地說:「本來我還覺得她有點可愛,沒想到她度量這麼狹小!」
  「這不能怪她,你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失戀的痛苦以及對人造成的心裡傷害。」
  「你有過嗎?」林立天沉默一會問。
  「沒有。」林如是仰頭枕著床說:「但我看志惠那樣,可以體會一些。」
  林立天又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二姊,覺非不錯,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你都知道了?」林如是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枕回床說:「我也不是不喜歡,而是……我想我跟你一樣,沒去想過這種事。再說,他可能只是一時迷惑才對我產生這種情結,冷靜一下,對他自比較好。」
  「可是,他看起來好像很認真。他也對我說他是認真的。」林立天湊近林如是臉龐,想探清她的神情變化。
  「那是他自己『認為』。」林如是看著林立天的眼睛說:「老實跟你說,我時常會認為自己不是這個家的孩子,是爸媽撿來的」「你不要胡思亂想!」林立天打斷她。
  「所以囉!」林如是攤攤手。「那只是我自己『認為』。同樣的,覺非自以為愛上我,事實上,根本只是一種過度現象。」
  「你這樣否定他的感情,他若聽到了一定會很頹喪。」
  「沒辦法,這是事實。」林如是突然抬頭,和林立天臉對臉、眼對眼,隔得相當近。「我問你,立天,如果我真的喜歡上他,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變態?」
  這是宋志惠當時問她的問題。那時她滿口說不會,現在事情輪到她身上,她突然猶豫起來。
  林立天突地愣住。不是因為林如是突然提出這個問題,而是因為她這個突然的動作,唐突地使他心跳了一跳。
  怎麼搞的?他們是姊弟啊,常常會有友愛親密的動作出現,他也習以為常了,怎麼這個心跳來得這麼突然?
  「怎麼了?你的表情好奇怪!你覺得我變態對不對?如果我喜歡上應覺非的話。」林如是伸手拉他的手。
  「你們在做什麼!」林太太暴喝一聲,突然出現在門口。
  「沒有啊,我們沒有做什麼。」林如是被她母親的斥喝嚇到,聲音略略發抖。
  林立天握住她的手,對林太太不滿地說:「媽,你幹嘛突然跑進來大叫?」
  「你在你姊房間做什麼?」林太太像審犯人一樣問。
  「聊天啊,還能做什麼?」林立天莫名其妙地回答,不懂他母親的反應為何那麼激烈。
  「快出去!回房給我好好唸書。」林太太將林立天推出房間,鎖上門。
  林立天在門外重重捶了門板幾下,又詛咒幾句出氣才走開。
  林太太這才轉過身來。面對林如是,臉色就變了。
  「你真是不知廉恥!」林太太說:「竟然留男人在房間裡!我有這樣教你嗎?」林如是被這頓責罵搞糊塗了,感到莫名其妙,她母親的態度太奇怪了。她說:「媽,你在說什麼?是立天呀!立天是弟弟……」
  「是弟弟也一樣。」林太太冷冷地說:「難道我沒有教你男女有別,禮節廉恥?」
  「可是……」
  「住口!你別給我不學好,在外頭丟人!讓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都叫他打電話到家裡來。」林太太的聲音像冰凍一樣,凍得林如是心頭全是凍傷。
  「媽,剛剛那通電話是陸大——哥——哥——打來——來的。」她斷斷續續的解釋,一句話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完。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眼一眨就四處霧濛濛。
  「晉平?那通電話是他打來的?」林太太眉頭皺了起來,皺的耐人尋味。
  「你在玩什麼把戲!他怎麼會找你不找維茵?」
  林如是明白她母親的心思。她母親非常中意陸晉平——應該說是他的條件,維茵也是;所以她一開始就很乾脆對陸晉平表明不想與他扯上任何關係。她十分清楚,扯上陸晉平,對她來說會是一件多大的麻煩。
  事實證明,她並不杞人憂天。此時她謹慎思考,小心措辭,回答得非常小心翼翼:「上星期在街上碰見陸大哥和立天,還有立天的同學。陸大哥要請我們吃飯,我因為剛吃過肚子不餓,所以就先回家。陸大哥禮貌周到,特別打電話來表示怠慢。其實他太客氣了,應該是我向他道謝才是。」
  「哦?你什麼時候也懂得客氣了?」林太太眼神很冷,沒有笑容。「就這樣?」
  林如是聽出她母親話裡的諷刺,默默低著頭。而後聽她母親不放心的又問,為取信於她母親,連忙說:「真的。媽如果不相信可以問立天。」
  「我沒有說我不相信。」林太太冷淡地掃了林如是一眼,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對了,維茵和晉平的感情很好,看樣子進行得相當順利,哪天邀請他來家裡吃飯。」林太太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態度也很不經意,好像是順便才提起似的。
  不過向來遲鈍的林如是總算不太笨,明白這句話才是最重要的,可以算是一種警告,一道不准她接近陸晉平的禁令。
  她保持沉默沒有答腔。林太太隱隱笑了一下,環顧林如是的房間一眼說:
  「看看你的房間,亂糟糟的。」
  然後她帶上門,將林如是隔離在門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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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27: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二十歲,可以吃喝游賭、偷盜殺搶的年紀。
  一塊小蛋糕,兩根細蠟燭;無心的燈蕊,暗淡的火光;林如是坐在明星大學校園幽暗的一角,手捧著這塊小蛋糕,對著被風吹得歪東斜西隨時會熄滅的燭火,為自己唱著生日快樂歌。
  除了她自己,全世界大概沒有人會知道今天是她的二十歲生日,她父母也不例外。她父親忙著做學問,母親忙著維持社交,優秀的手足也各有自己的功課才藝要忙;從她懂得生日、新年等這種種對小孩來說具有某種模糊意義的節日或特殊日子開始,就不曾嘗過生日蛋糕的滋味,二十歲,多不可思議!具有神奇魔力的年紀,少女與成人時代的分野;告別青春年代的一個臨界點。二十歲,可以偷盜殺搶、縱飲狂賭的日子了。林如是輕輕咬一口蛋糕。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不過林家是模範家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每個人都有該忙的事要忙。所以林如是知道,她這麼晚了還不回家還在外頭遊蕩也沒關係;因為家裡不會有人在,因為這個日子和平常的日子沒有兩樣,因為父親忙著做學問母親忙著社交……因為她一向在林家的標準之外。
  她輕輕再咬一口蛋糕,有一點自憐,但沒有多餘的眼淚。她只容許自己放縱或者頹廢消沉這一晚,太陽一升起,新的日子開始,她又會是生氣勃勃嶄新的一個女孩。
  可是今晚,二十歲哪,她想學學柔弱的少女做做夢,說說愁。蠟燭還插在小蛋糕上,蛋糕兩頭都各缺了一角。林如是吹熄蠟燭,接著想許願,卻瞪著焦黑的蕊心想半天,最後她狠狠咬了蛋糕一口,大聲的說:「好吧!乾脆來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你想跟誰談轟轟烈烈的戀愛?」陸晉平似笑非笑的嗓音自她背後響起。
  林如是像踩到老鼠一樣跳了起來,她臉紅回頭,嘴角還黏著蛋糕屑。她說:
  「你不要像賊一樣鬼鬼祟祟的好不好?」
  「誰鬼鬼祟祟了?」陸晉平不以為忤。「是你鬼鬼祟祟躲在這裡擋住我的路,可不是我吃飽閒著來這裡嚇你。」
  「那麼多路你不好走,偏偏選這一條!」林如是沒好氣的說,她重新坐下,把蠟燭拔掉,一口一口吃著蛋糕。
  「可不可以分我一些?我中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忙壞了!」陸晉平在她身旁坐下,手上的書隨便往一邊擺著。
  「可是……這都沾了我的口水……」
  「沒關係,反正我們都接過吻了。你的口水我也吃得夠多了。」陸晉平自動地把蛋糕取去,沒兩口就吃得乾乾淨淨。
  他吃完就往草地一躺,閉著眼休息,看起來像是真的很累的樣子。
  「喂!陸——陸晉平!」林如是推推他。
  陸晉平以手當枕,雙手盤在腦後,像是要睡著了。
  「喂,陸晉平,你別躺在這裡睡覺,會感冒的!」林如是再次推他。
  「怕我感冒就溫暖我,我喜歡肉體的溫度。」陸晉平伸手將林如是拉入懷裡。
  「你這個人真是惡劣。」林如是趴在陸晉平的懷裡,瞪著他眼睛說:「那些人都被你的外表騙了,糊裡糊塗的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聽好,小鬼,」陸晉平說:「我是大學教授,在我研究學問教導學生時,我有那個責任和義務以最嚴肅的心情對待;這是我對我自己的負責,也是對學生負責。這種『道貌岸然』是我對研究學問的態度,沒有什麼不對。但走下了講台,走出課堂,我就是我,我有自己的生活與愛好。再說,我是個成熟的男人,喜歡肉體的感覺有什麼不對?」
  「但你沒必要說得那麼露——咦——坦白。」林如是皺著眉。陸晉平說的道理其實她懂,她只是礙著少女的含蓄矜持,受不了他什麼都要攤開來說得一清二楚的透徹。
  「那我不用說的,直接用做的。」他摟緊林如是親吻著她。只是好長好久的一個吻。林如是又像上次一樣,頭腦昏昏沉沉的。她聽著陸晉平的心跳,二十下才抬起頭。」
  「你若敢再對我這樣,我就含粒毒藥毒死你!」林如是用凶巴巴的口氣說:
  「這姿勢難看死了,快放開我!」
  「你不是想談轟轟烈烈的戀愛嗎?氣氛這麼好,正適合談情說愛;如果談不成,也可當作練習。」
  「我才不想和你練習!」林如是的臉又紅了一紅。她母親的警告她可沒忘記。
  「你不跟我也不行了!我們已經接過好幾次的吻,你已經不純潔了。」陸晉平伸手比比她的嘴唇,開了一句玩笑。
  「照你這麼說,那些影視明星不就得和每個接吻共戲的男人都結婚,嫁來嫁去,嫁個沒完。」林如是沒被陸晉平的玩笑唬倒。
  「我可沒這麼說。」陸晉平笑笑地,將她摟近了說:「你想嫁給我?」
  「你慢慢做夢吧!」
  林如是瞪了陸晉平一眼,語氣相當不客氣。但兩人在夜裡這樣摟抱在草地上,感覺卻像在打情罵俏。
  其實林如是很容易就可以起身,只是趴偎在陸晉平懷裡久了,她竟然有些捨不得那感覺。她覺得訕訕的,稍微用力一掙,坐了起來。
  「你真忍心!剝去我最喜愛的溫度,連美夢都不肯讓我好好做做!」陸晉平誇張的訴怨,跟著坐起來。
  林如是有些困惑地看看他。陸晉平很少用嚴肅正經的態度對待她,也很少裝得一副八百正經,像在她家時那般那樣地一副有為青年的裝模作樣。她覺得真正的他有些浮世不恭,卻又不敢下斷論地以偏概全。
  「對了!」陸晉平皺皺眉說:「你母親打電話邀請我週末晚上到你家晚餐。」
  「哦。」林如是反應不怎麼關心。她母親開始行動,她以後最好還是和陸晉平保持更遠更疏的距離的好。
  「你知道有什麼事嗎?只是簡單的吃頓飯?」居然有受邀的人如此懷疑主人的企圖,陸晉平算是第一個。但林如是對此仍顯得不怎麼關心。她說:「我怎麼會知道,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
  「為什麼?」
  「你不是很聰明嗎?自己想啊!」
  「我的聰明才智不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上。」陸晉平大言不慚。
  「那怎麼才算是『有聊』的事?」
  「比如說計劃和你約會,思索怎麼做才能讓你獻身……」
  又來了!這算哪門子的幽默?林如是搖搖頭,莫可奈何地說:「陸晉平,你好歹也念過一些書,算是高等知識分子,而且在大學裡教書,能不能拜託你稍微有點修養,講話不要一副地痞滑頭的腔調?拜託你有一點形象好不好?」
  「怎麼?你嫌我講話粗魯沒教養?」陸晉平感興趣地看著她。
  「如果我也滿口的什麼體溫、肉體、他媽的,你會受得了嗎?」
  「等等,」陸晉平抗議說:「我可沒有出口說髒話,最後那一句是你自己加上的。」
  「反正都是差不多。」林如是說:「形象是很重要的,你知道不知道?別人看你是大學教授,所以肅然起敬,看重你,你當然也會端起一份名門教授的架子。但你在我面前完全沒形象,說話的口吻全然像個噁心沒水準的色情狂。
  拜託你,就算那種事是真理,也不要說得那麼理直氣壯。我不是拘泥古板,實在是有些事,不必一定要說的那麼明白!」
  「那你是要我在你面前端起一副名門教授的架子囉?」陸晉平噙著笑研究林如是半天,然後明知故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如是恨恨地瞪他一眼,邊起身邊說:「我要走了。我不想把寶貴的二十歲生日夜晚浪費在這裡和你抬槓。
  「等等,小鬼!」陸晉平抓住她問:「今天是你二十歲生日?」
  「沒錯,老頭。」林如是以牙還牙。
  她這計較的反應,讓陸晉平咧嘴笑了。
  「你怎麼沒告訴我?」他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們親過嘴了!」
  「你又——不跟你說了!」林如是閉上嘴不理他。
  其實她明白陸晉平並不真的是那等雙重性格面目氣質,他只是在尋她開心;
  也許其中或多或少有他一些真心話,但她相信真正的她要深陷太多。否則公共汽車上的偶然遇見,她不會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神采所吸引,而做出跟蹤他的傻事。
  「別忙著生氣了!」陸晉平總算正經的說:「二十歲是值得紀念的特殊大日子,我們得好好慶祝!」
  「慶祝?」林如是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回想起林維茵二十歲生日那天,家裡熱鬧滾滾的情形。
  「你這樣閉著眼睛是想要我吻你嗎?」陸晉平又玩笑地說。
  林如是睜開眼看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怎麼了?想好要怎麼慶祝了嗎?」
  「我看算了吧!」
  「怎麼行!」陸晉平看看表說:「現在才九點。走!我保證十時半以前送你到家。」
  他拉著林如是大步走在前頭,林如是小跑步跟著,兩隻手交握成一直線。
  他先帶林如是到一間酒吧喝酒,說喝酒是一種成人的儀式。店主知道他們是來慶祝林如是二十歲生日,免費招待了一杯白蘭地。林如是大口喝下,像在吞藥一樣,嗆得她四處找水喝。
  經過酒的洗禮後,陸晉平摟著帶她去跳舞。酒精在熱舞狂歡下揮發掉不少。
  然後他再將她塞進紅色跑車,整個市區夜遊兜轉了一圈。
  回到林家時,正好十點三十分。
  「謝謝你,我今晚玩得很快樂。」林如是對坐在駕駛座裡的陸晉平由衷感謝。
  「你覺得快樂就好。」陸晉平魅眼一笑,踩動引擎。「星期六再見了!」
  林如是在原地又站了一會,才悵然回身,卻被應覺非巨大的身影嚇了一跳。
  「如是,你喜歡的是那個陸大哥嗎?」應覺非消沉的問。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林如是避開應覺非的問題。
  「我在等你,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好久。」應覺非說:「你知道我喜歡你,如是,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
  「不要跟我提這種事。」林如是微微搖頭。
  「為什麼?你知道我愛你,我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應覺非不死心。
  林如是對應覺非的執迷相當無奈。她說:「聽著,覺非,你還小,你根本還不懂真正的愛戀是什麼樣。」這個林如是也不懂,她只會說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你對我的感情,你自認為的愛,只是一時迷惑的情結——這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不是嗎?你只是還沒遇到情投意合的女孩,感受到真正的震撼,所以才將那些感情投射在我身上。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感情,也不是否定你的愛。我看得比你清楚,因為你是當局者迷。」
  「不!不是這樣!」應覺非仍然不肯死心。「你只是找借口在拒絕我,為什麼?」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
  「你答應了?願意接受我的感情?」應覺非歡喜的說。
  「不!」林如是說:「不過,既然你那麼不死心,這樣吧……」林如是下賭注。「我們以兩年的時間為期限。兩年後。那時你也二十歲了,如果你仍然認為你喜歡我,甚至愛我,對我的感情仍像你現在說的這樣,那麼,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當然,這段時間內我不會刻意迴避你,但你也不能糾纏我,怎麼樣?」
  「好!」應覺非重重地點頭。「我一定要讓你相信,證明我對你的感情。」
  林如是在心裡苦笑,但並不擔憂。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兩年的時間足夠扭轉歷史了。兩年後人事物的變遷、心情的轉投,會改變應覺非對她的情結,到時候他會感謝她所做的一切。
  「不過,我得先說明,」林如是說:「我不會因你而放棄交友的權利,當然你也不必因為如此而束縛住自己的感情。我們彼此都順其自然好嗎?」
  「嗯。」應覺非咬了咬牙點頭。林如是這個說明,無疑使得他的處境更艱難。「好了,我必須回去了,你也趕快回去吧!」林如是說。
  她家如她預料的安靜漆黑。林如是放輕腳步直接回自己房間,打開電燈後今晚第三度被突現的人影嚇到。
  「維心!你在我房裡做什麼?」她驚魂未定。
  林維心斜靠在書桌腳旁,兩眼浮腫,顯然曾大哭一場。
  「維心?」林如是輕聲又喚林維心。
  「你好啊,二姊。」林維心陰沉的抬起頭,陰沉的盯著她。
  林如是把書包丟在床上,拉把椅子坐在林維心跟前。
  「我知道你為上回的事還在怪我。」她說:「那一天我不得不強行帶你回家,你喝得那麼醉,發生事情怎麼辦?」
  林維心哼了一聲,不說話。
  「我知道你喜歡李——尼克,欣賞他的才華,我瞭解你的心情,因為我也喜歡他。」林如是又說:「但這種事情強求不來,尼克對你的感情只是像對小妹妹那般,你強求了只是害苦你自己。看看你,你為了他又逃學又不去上音樂課,惹爸媽發脾氣不說,自己的功課也耽誤了,尼克他更不樂意見到你如此。
  聽姊姊的勸,不要再想尼克,把書念好才是要緊!」
  「你知道什麼!」林維心渾身是刺。「我愛尼克。我要在他身邊陪伴他。
  不需要你假慈悲來關心我的功課,我不會像你那麼沒出息,只會丟爸媽的臉!」
  「維心!」林如是簡直不敢相信她妹妹會對她說出這種話。
  「不管你怎麼阻撓我,我都不會放棄尼克!」林維心用憎恨的語氣說:「你別以為假惺惺地說一些關心我的話,我就會受你的騙;也別以為尼克親口對我說他喜歡的是你,我就會退縮!我會爭取到底的!」
  「你在說什麼?尼克喜歡我?不可能的,我們只是朋友。」林如是被林維心的話搞糊塗。
  「你別得意!」林維心站起來撩開窗簾。「即使尼克親口說他愛你,說他討厭我,我仍然不會放棄。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她說到最後,哭叫起來。
  「維心!」林如是過去想安慰林維心。林維心撥開她,用憎意很深的眼光穿刺她說:「走開!不要碰我!」
  「維心,你冷靜一下!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樣,大家都是在為你著想,為你好!」
  「為我著想?」林維心冷笑不斷,扯裂了窗簾。「如果真的為我著想,為什麼不成全我和尼克?還是你想腳踏兩條船?」
  「腳踏兩條船?」
  「我全都看見了!」林維心笑得陰森森。「你從陸大哥的跑車上下來,還有上次你們在門口接吻……」
  林如是真正大吃一驚。只聽林維心接著又說:「你沒想到那天我也在家吧?
  你想,媽和大姊知道了這件事後會不會覺得很有趣?」
  林維心平時雖然沉默,但心思剔透,林如是看明白的事,她也明白在心。
  「維心,你別跟媽胡說!」林如是著急的說。
  林維心突然大聲笑起來,笑聲頗為異樣,而且時大時小,又像在哭的樣子。
  她在家一向沉靜少言,內心感情卻固執強烈;外柔內剛,感情一發就不可收拾。
  她笑到最後果然哭起來,哀求林如是不要奪走尼克。
  「維心,你聽我說,我沒有——」林如是試著解釋。
  林維心不聽林如是解釋,對林如是又咬又踢又罵,哭哭笑笑,舉止精神都有些失控。
  「維心!」林如是被咬得臂上一塊紫一塊紅的。
  林維心向她狠狠一堆,抓起手邊拿得到的東西往她砸去,然後大叫說:「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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