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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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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一個陌生男子的來信][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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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8:35: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黎北瀟駕著「青鳥」出現的時候,高日安已經在那裡等了半個鐘頭──他摸不定黎北瀟的時間。
  他知道黎北瀟是來接黎湘南的。不管怎麼樣,他今天一定都要跟他好好談談。
  「黎先生,能不能佔用你幾分鐘的時間?我有事想跟你談。」黎北瀟停妥車子,走向舞蹈學苑大廈,高日安追上去說。
  「是你!」黎北瀟有些意外,眉毛一揚,神色相當跋扈。「你想跟我談什麼事?醫生。」
  「有關於湘南的事。」高日安微微皺眉。黎北瀟的氣焰很狂,而且目中無人。他是那種侵略型的男人,氣質中充滿著狂氣,有種懾服人的力量,但並不是令人很愉快的感覺。
  「湘南?」黎北瀟又揚揚眉。「你想跟我談有關她的什麼事?」
  「還是找個地方聊吧!這裡不方便。」高日安看看四周,又加了一句:「我的研究辦公室就在隔壁大廈,你知道的。」
  黎北瀟眼神一斂,露出精光,似乎想看穿高日安,想探查他到底有什麼目的。高日安神色平常,緊抿的嘴角卻帶著倔強。
  「有什麼話,等我接了湘南再說吧!」黎北瀟揚揚眉,露出嘲護的表情,要笑不笑的。
  「我想說的事不宜讓湘南聽到。」
  「哦?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黎先生!你到底有沒有男人的擔當?」高日安不顧一切,用相當重的語氣說。
  黎北瀟的眼神霎時像集鷹一樣,銳利、刺人,又聚光,對高日安看了又看。高日安昂著頭,毫不畏懼地迎視黎北瀟銳利的眼光。
  「好吧!我倒想聽聽,我是怎麼沒有男人的擔當!」黎北瀟鷹一樣的眼注視高日安良久,見他並不退卻,終於答應高日安的要求。
  他們走後,陰影中閃出一個人影。他躲開陽光,站在角落邊,盯著黎北瀟那輛藍色「青鳥」很久很久。
           ☆          ☆          ☆
  過了沒多久,大廈走出一群鶯鶯燕燕、青春明媚的女孩。黎湘南走在人群的最後面,看見「青鳥」,嘴角就不禁漾起笑。她正想走向「青鳥」,身後有人叫住她。
  「湘南!」喬志高反常地穿一身湛藍的衣裳,像天空的顏色,陽光下,顯得很耀眼。
  「志高?」喬志高意外的出現讓黎湘南吃驚。她收收神,微笑說:「真巧,在這裡碰到你。有一陣子沒見了,最近好嗎?」
  就是那微笑──天使一般的光亮!
  喬志高看得出神,久久才回答說:
  「很好。你呢?你看起來越來越明亮,像天使一樣。你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純潔的象徵,天使的化身……」
  不知怎的,喬志高說這些話時的神態和口氣,讓黎湘南有種不安感,覺得那神情透著古怪,有些陰森寒冷。
  她身體微微顫抖,說不出的不自在。
  喬志高靜靜看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對不起!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嚇著你了是不是?」他笑說:「這是我寫的小說中,裡頭的一段話。沒忘記吧?我說過我是個落拓的作家。」
  作家?黎湘南仰頭看著喬志高,想笑,卻笑不出來。
  「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喬志高含笑看著她。「對了,你想不想看看我寫的那些小說?我就住在這附近。要不要去坐坐?肯賞光嗎?」
  住在這附近?黎湘南心頭條地掠過一陣奇怪、不舒服的感覺,但只是一瞬間的事。她沒有多想,稍微遲疑地看一眼那輛藍色「青鳥」後,很快點頭。
  「等等!」她對喬志高說,奔到「青鳥」旁,敲了敲玻璃窗。
  窗裡沒有反應。她遮住光線,探頭仔細看,才發現裡頭沒人。
  「奇怪……」她脫口咕儂著。
  「怎麼了?」喬志高靠近來。「好漂亮的車子,不比我的『火鳥』差!」
  「火鳥?」黎湘南不禁感到好奇,跟著喬志高邊走邊問。
  「你見過的,就是上回那輛車子。」喬志高笑著解釋。
  當他們穿越馬路時,那種隱約不安、模糊不祥的感覺突然又湧上黎湘南心頭;等喬志高帶她走進那幢和舞蹈學苑正面相對的大廈,乘電梯登上頂樓時,她心中那種隱約、說不出的不安感更深了。
  「嚇了你一大跳吧?我就住在對面。」喬志高打開門,回頭笑著,側身讓黎湘南進去。
  一進門,迎面而來的就是那一整面由天花板直落到地板的落地玻璃窗。中間的部份開了一絲縫,風吹進來,有一邊的透明窗紗就隨風飄啊飄的。
  黎湘南慢慢走進屋裡,眼光緩緩地移動。
  她先注意到牆上那些處處可見,四四方方,一搭一搭的白印子。好像在那上頭,曾長期貼著什麼。
  按著,她注意到書桌上的電腦,電腦旁一堆列印好、凌亂的紙張。另外在旁邊,有一疊疊得相當整齊的電腦打字稿,看起來應該是小說文章之類的東西。
  然後,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那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牆對面,赫然是舞蹈學苑的教室。
  「怎麼都不說話?」喬志高朗聲問。
  他關上門,落了一道又一道的鎖,走到黎湘南身後。
  黎湘南極快轉身,不自然地微笑,顯得有些侷促不安,極力想掩飾那股不自在,聳聳肩說:
  「沒想到你住得離舞蹈學苑那麼近!房租不便宜吧!這個地段的房子都相當昂貴,離譜的坑人。」
  她不知道她心裡那種莫名、沒來由的不安──甚至接近恐慌──是為什麼。她確定絕對不是因為知悉喬志高的牛郎身份的關係。但她說不出為什麼,心神異常不寧,覺得空氣中泛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你怎麼了?笑得那麼不自然!你冷嗎?我看你有一點顫抖。」喬志高仍然微笑著說。
  那微笑讓黎湘南心頭突然起了一陣顫慄,她打喉嚨裡咕噥出一聲,近乎呻吟地說:
  「對不起,志高,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告辭,下次再過來看你的作品好嗎?」
  「怎麼那麼不湊巧?」喬志高帶笑逼近她。「你還沒看我寫的小說,多待一會好不好?」
  黎湘南大叫一聲,推開那個笑臉說: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喬志高神情大震,變得又冷又陰,像世界末日來到一樣。他抓著頭髮,搖頭吶喊。
  「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他帶著哀傷的語調說。
  黎湘南突然感到一股歉疚。她絕不是因為如此而鄙視他,全然是因為心中那種莫名、說不出的不安情緒使然。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請你別放在心上。」她歉然說。
  「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所以你輕視我,鄙夷我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
  「不然是怎麼?」喬志高逼向黎湘南,又哭又笑。「哦,是了,你害怕我對不對?是不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志高,你誤會了,我不是──」黎湘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喬志高的神情叫她害怕,他的情緒太過激動,不太像正常的人。
  「我誤會了,我誤會了!」喬志高嘻嘻地笑,突然又哭喪著臉,捧著黎湘南的臉頰,怕冒犯她似地又趕緊縮回手,壓低聲音說:「你不要怕。你怕我嗎?不要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你是我最純潔的天使!」
  到底怎麼回事?喬志高的樣子大不正常了,像──像──
  黎湘南緊咬著唇搖搖頭。怎麼會這樣!
  「你是我最純潔的天使……」喬志高不停壓著嗓音說。他慢慢後退,突然拉開書桌的抽屜,嘩啦嘩啦掉下來一堆堆尺寸不一的黑白照片。
  「看!這都是我為你拍的!」喬志高獻寶貝似地,從書桌底下拖出一箱盒子,打開盒蓋,取出裡面的東西,極快速地架起一架單筒望遠鏡。
  「看!」他將鏡頭調向黎湘南,湊眼瞄了瞄,怪笑說:「我用它天天看你,看你,看你……」
  黎湘南看著地上那些照片,明白了牆上那些白印子形成的緣故。她將目光從那架望遠鏡,再掉向玻璃牆外對面的舞蹈學苑,輕輕搖頭叫出來:
  「不!不!不──」
  她越叫越大聲,一邊往後退。喬志高逼近過去,擋住她的去路,哭著臉哀求說:
  「不要!請你不要離開我!」他極快地抓起桌上那疊文稿,胡亂翻弄說:「看!這都是我為你寫的!『她是我最純潔的天使,唯一的救贖。她是光的使者,天使的化身,引導我脫離黑暗污穢的濁流』。看!你看啊!這都是我為你寫的!」
  他一步一步逼向黎湘南,黎湘南不停往後退,被地上那堆照片絆倒跌坐在地上。喬志高蹲下來,拿著那疊文稿湊向黎湘南,壓低令人神經顫慄的嗓音說:「看啊!拜託你看一眼,這都是我為你寫的,還有這些照片──」他伸手抓了抓地上那堆照片,神情又顛又瘋又狂。他捧著那堆照片移向黎湘南,縮著脖子歪頭朝她望了又望。
  「不……不……」黎湘南無處可退,喃喃搖頭。
  她雖然害怕驚惶,又恐懼慌張,意外地,卻一直沒有哭泣流淚;她一點也不鎮靜,全身都在發抖,呼吸也全亂了,但她就是沒有哭泣。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驚怕得連聲音都在發抖。
  高日安的職業敏感沒有錯,喬志高果然不正常。但他為什麼會如此?什麼原因使他變成這樣?
  「哼!那些女人──你知道的,來店裡的那些女人──」喬的高將臉湊向黎湘南,語無倫次地說:「那些女人,全都是發情的母豬!下賤!無恥!骯髒!我恨她們!我恨她們!」喬志高突然站起身,忿怨氣怒地咒罵。罵了一會,他突然又變得非常溫柔地看著黎湘南,近乎膜拜地說:「只有你不同!你是純潔的象徵,天使的化身,是我最純潔的天使──」
  「我!我不是──」
  「不!你是你是!」喬志高神經兮兮地吼叫:「誰說你不是!你是!你是!你是!」
  黎湘南再也無法忍受了,喬志高簡直瘋了!
  她不懂,他一直那麼正常,為何會突然變成這樣?從她進入這個房子,他就顯得有些異樣;等到他知道她已經得悉他夜晚的職業身份後,他就變得如此不正常。
  難道,那就是他的「極限」?
  黎湘南突然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一震。
  如果高日安在,他會怎麼解釋?
  突然,黎湘南心中起了極恐懼不安的預感。如果這時候有人闖進來,發現了這一切,那麼喬志高他──
  不!她不願意看到那種結果!
  她喜歡他,真的喜歡他!她忘不了他那種冷冰的氣質,也忘不了他當眾為她脫鞋揉腳的溫柔。那樣善體人意的好人,她實在不願意看到他有那種下場。
  但眼前這個神經兮兮、又哭又笑又鬧又叫的人的確就是喬志高卻是不爭的事實。沒有辦法挽救了嗎?那個氣質冰冷,英俊挺拔的喬志高到那裡去了?
  「志高,你冷靜一下,求求你……」黎湘南感到心裡又刺又痛。
  都是她不好!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她的「知道」,使得喬志高瀕臨癲狂。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志高,求求你,冷靜下來……」她再次哀求,覺得悲傷又難過,眼淚不斷地流下來。
  「你哭了?為什麼哭了?不要哭!不要哭!」喬志高停止癲狂的動作,歪著頭看她,極突然地咆哮起來:「你害怕我對不對?你愛那個男人!我看到了,你跟那個男人──」
  「你在說什麼?」
  「我看到了!」喬志高歇斯底里地說:「他摟著你,撫摸你,還親吻你──」他的臉滿是痛苦的神色,猙獰的面孔猶如負傷的野獸。「你還對他笑,像天使一樣──」他抱著頭,痛苦地叫喊:「不!沒有人可以碰觸我的天使!沒有人可以玷污"她!她是我的!我的!沒有人可以碰她!」
  「志高!」黎湘南喊了一聲。這些話令她心驚膽跳。
  「你是我的!我的!我最純潔的天使!沒有人可以碰你,連你父親也不能!」喬志高越喊神情越猙獰。
  「你說什麼?你──」
  「沒有人可以……哈哈!連你父親也不可以!」喬志高突然恢復正常,冷靜下來說:「是的,沒有人可以碰你,湘南。任何人都不可以!」
  「志高,你──」黎湘南心不停地狂跳。
  喬志高神色平靜地微笑,卻笑得令人遍體生寒。他說:
  「高日安那傢伙若是敢碰你,我就要他的命!哼!上回算他命大,竟然沒撞死!但這次我不會失手了,那輛藍色『青鳥』被我剪斷了翅膀,黎北瀟那傢伙絕對是活不成的!」
  「你說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啊!」喬志高一臉莫名其妙。他突然又扭著臉,狠狠詛咒著:「哼!他該死,碰你的人都該死!沒有人可以碰我的天使!我要殺了他!殺了他!他該死!」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黎湘南不禁尖叫起來,抓住喬志高的肩膀,拚命搖晃他。
  「他該死!該死!下地獄去吧!」喬志高只是不停地詛咒。
  黎湘南不相信,拚命地搖頭。她不斷後退,抵到門,拚命用力槌打著門叫著:
  「開門!我要出去!」
  喬志高歪著脖子對她笑,神情古里古怪,絲毫看不見昔日清俊英挺的氣質。他慢慢靠近黎湘南說:
  「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是我最純潔的天使……」
  黎湘南死命捶著門,近乎瘋狂地喊叫,情緒激動狂野。她叫,喬志高就跟著她叫;她捶門嘶喊,喬志高就又哭又笑在一旁應和。最後,她滑下雙手,慢慢坐倒在門口,絕望地低喃: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有什麼事,現在應該可以說了吧?」踏進高日安的研究辦公室以後,黎北瀟自發自動又自在地自顧自坐在沙發上,悠閒地點了一根菸。
  「你應該清楚,我恨忙,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在這裡,呃?醫生!」他噴了一口煙又說。
  高日安忍住脾氣,徒手移開椅子,站在黎北瀟身前,半彎著身體,逼近他說: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他直起身體,毫不客氣地盯著黎北瀟。「知道湘南對你的感情吧?」
  黎北瀟濃眉一揚,精光內斂,銳利的眼霎時又像狩獵的集鷹一般。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高日安緊盯著黎北瀟,平靜地慢慢說道。
  「你想跟我談的事就是這個?」黎北瀟沉著聲問。
  「沒錯!」高日安提高了聲調。「湘南她愛上了你,對你產生一種不正常的感情。你應該很清楚吧?」
  「那又怎樣?」
  黎北瀟冷淡的反應令高日安情緒激動、憤怒不已。高日安壓抑不住怦動不已的心跳,語氣激烈地說:
  「又怎樣?這種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你誤導了湘南對你的感情,使她對你產生一種不正常的愛,她為此苦惱憂愁,你竟然還說出這種冷漠的話!」
  「高日安,你只管做好你的心理醫生。沒你的事,你少管!」黎北瀟言詞冷淡,相當不客氣。
  高日安情緒又激動起來,但他拚命抑制下來。這個時候,憤怒是沒有用的,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他深呼吸,胸膛一起一伏,被壓抑住的怒氣在體內亂竄,慢慢地,才逐漸平靜下來。
  「你這算是什麼父親!比禽獸還不如!」高日安說得相當冷靜,但遣詞用句相當嚴苛。
  黎北瀟濃眉再次一揚,眼裡隱隱閃出火光,臉色也顯得煞氣隱隱,但他忍住怒氣,只是重重哼了一聲。
  「這是你幹的吧?」高日安從桌上拿起一張皺巴巴的紙,丟向黎北瀟。「你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來誤導、困擾湘南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為此都快崩潰,她情緒快承受不住了!」
  「你說什麼?湘南怎麼了?她怎麼都沒跟我提起?」黎北瀟皺著眉,看那張皺巴巴的書紙一眼。
  「這是什麼?你從那裡弄來這東西?」
  「問你自己啊!」高日安口氣雖然平靜,但顯得咄咄逼人。「你誤導湘南的感情,使她對你產生不正常的愛。她內心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道德感和感情兩相衝突之下,使她陷於矛盾的掙扎中;你偏偏又用這卑鄙的手段挑逗她的感情。她內心雖極力壓抑這段畸戀所帶給她的痛苦,但時間一久,漸漸就無法負荷。」
  他頓了頓,深深呼吸以平復越見激動的情緒,繼續說道:
  「她內心充滿矛盾、衝突和掙扎,情緒過度壓抑的結果,使她的精神狀況漸漸變得不穩定。我就曾碰過她好幾次情緒失控的場面。這種情形如再繼續惡化下去,等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負荷界限時,後果就會不堪收拾。」
  「你是說……」
  「她很可能精神崩潰。湘南的耐受力很強,但這樣反而更危險;一旦她精神崩潰,情形將更嚴重。」
  「這怎麼可能……」黎北瀟呆掉了,雙手抱頭,不肯相信地搖頭,頻頻低喃:「這怎麼可能……不可能……」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高日安抽開那張書紙,厭惡地瞄一眼上頭那些做著鬼臉般的楷體字。
  「為什麼?」黎北瀟茫然地抬起頭。
  「別跟我說你完全不知道這回事!」高日安痛恨黎北瀟臉上那種莫名所以的茫然,語氣尖銳地說:「你對湘南所做的事,瞞不了別人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黎北瀟呆呆地看著高日安手中那張信。
  「我就知道!」高日安像是料到黎北瀟會這樣回答,手往後一甩,丟開那封信,聳肩又擺頭,宛如不經心般地看看窗外,極突然地抓住黎北瀟的衣領,狠著臉說:「黎北瀟,你還算不算是男人?你到底還有沒有男人的擔當?自己做的事,你為什麼不敢承認?敢做不敢當?呸!孬種!」
  黎北瀟鷹一樣的眼神又聚斂起來。他緊盯著高日安的臉,雙手慢慢放在高日安揪住他衣領的手上,用力將他的手扳開,然後整理好自己的領間,站起來說:
  「高日安,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我和湘南的事跟你無關,你少插手!」
  「你是不是隱藏了什麼秘密?你想對湘南怎麼樣?」
  「我說過了,這跟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高日安大聲說:「我愛湘南,我有權知道一切。」
  這句宣言讓黎北瀟的濃眉又再度一揚。他似笑非笑的走近高日安,故意壓低著嗓音,用勝利者的姿態挑釁又得意地說:
  「很遺憾,湘南愛的是我。」
  「黎北瀟你──你到底還有沒有理性?你是她父親,怎麼可以說出這種恬不知恥和不道德的話!」
  「誰說我是湘南的父親?你聽過我承認她是我的女兒嗎?」黎北瀟表情嚴肅認真。「告訴你,我愛湘南,從她很小的時候我就愛她了。為了她,我可以背負天下所有的人;為了她,我離婚,娶自己不愛的女人,再度離婚;為了她,我可以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你說你愛她──哼!你別做夢了!湘南是我的!」
  「你說湘南她……她不是你的女兒?」這消息太令人震驚了,高日安怎麼也沒想到。
  「當年我太太生的嬰孩,在腹中就夭折了。我買通醫生,將同時生產、難產死亡的未婚少女倖存的嬰孩冒替是我太太所生,那就是湘南。」
  高日安驚訝的表情使得臉上的肌肉形成古怪的扭曲。他張口結舌,沉默了許久,才終於問:
  「那麼,黎太太──我是說,湘南的母親,她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黎北瀟答得很乾脆。
  「你沒告訴她?」
  「沒有告訴她的必要。」
  高日安低下頭,又沉默了許久。這回,過了很久,他像是不得不開口般,有些志忑不安地問:
  「那麼,湘兩她……知道嗎?」
  黎北瀟望了高日安一眼,沒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在意料之中,高日安情緒仍顯得不平衡。「你竟然瞞著你的妻子,卻將事實真相告訴湘南!」
  「我沒有!」黎北瀟衝口說出。「湘南是無意中聽到我和家庭醫師約談話,才知道這件事的。」
  「天啊!這是什麼世界!」高日安仰頭喃喃說。
  「高日安,我知道你喜歡湘南,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黎北瀟拍拍高日安的胸膛。「湘南她是不可能愛上你的。她是我的,她的身體中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說什麼?你不是說她不是你的──」
  「她不是我的女兒,但她身上流著我的血!」黎北瀟很快打斷高日安的話。「湘南曾經因為車禍大量出血,那些混帳醫生竟想用那些骯髒污穢、來路不明的血為她救治;但是,我堅持不肯,所以把我的血輸一半給湘南。」黎北瀟說著,眼裡逐漸出現了狂氣。「所以,你懂了吧?湘南身上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瘋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高日安簡直不敢想像。黎北瀟簡直瘋了!尋常人怎麼禁得起身上血液如此流失!
  他猶如看著瘋子般地盯著黎北瀟,看出黎北瀟眼裡的狂氣,看出他那強烈專斷的感情,彷如近乎狂野的猛獸。
  他覺得黎北瀟簡直不正常。只有狂人才做得出那樣的事!當黎湘南還是一個不懂人事的嬰孩,黎北瀟就對她有那種狂野的情感,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險,輸了那麼多血──只為了愛黎湘南。
  這是怎樣不正常的感情?
  是的,不正常。高日安在心裡痛苦地吶喊。但問問他自己,如果是他,他會為了黎湘南這麼做嗎?他肯嗎?
  「肯的,肯的!」高日安突然大叫出來。
  「你肯也沒有用,湘南是我的。」黎北瀟像是窺透了高日安的心思,陰森地吐氣說。
  「不管怎樣,你不能愛湘南,你永遠也不能和湘南在一起。你們是父女,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一樣,你們永遠都是父女,在道德和法律上,你永遠都不能和她成愛侶。」
  「你給我住口!住口!」黎北瀟額上青筋暴起,臉色極壞。「去他的道德!去他的法律!只要我愛湘南,她也愛我,那就夠了。我們要永遠廝守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但是湘南在乎!她精神狀態會不穩。就是因為在乎這些,內心才會有矛盾掙扎和衝突。難道你要她永遠背負著道德罪惡感,如此折磨她自己?」
  「不會,絕對不會!湘南會把她內心的事告訴我,不會再壓抑自己。」黎北瀟說:「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好讓你死心得更徹底。那些信,那一封封訴情的信,都是湘南寫給我的。你明白了吧?那都是湘南對我的話情。」
  「什麼……」高日安驀然一呆,跌坐在椅子上。
  「從湘南十一歲開始,她就不斷寫那些信,想告訴我她對我的愛。她把那些信放在她房間的床頭暗櫃裡。每天晚上我都會去親吻她道晚安。雖然她什麼都不說,但我知道她愛我,我從她眼裡看出來的。我跟她的關係不是任何人可以介入的,因為從很久以前我們就彼此相愛著。所以你別癡心妄想,湘南一開始就是我的。」
  「騙人!你別想騙我……」高日安喃喃著,不肯相信黎北瀟說的話。
  但現在他總算有點明白了,為什麼黎湘南幾次看到那些信都因而情緒失控。她知道愛上自己的父親是不被輿論道德容許的。她拚命想壓抑自己,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情感與理智衝突的結果,就變成那樣了。
  尤其,黎北瀟為了她拋棄蕭竹筠,她可說是破壞養育自己長大成人的「母親」幸福的罪魁禍首──更因為她知道事情的真象,所以她更不能原諒自己。也因為如此,當她知道高日安和舒睛解除婚約時,會一再情緒錯亂,哀叫著求他不要離婚,頻頻哀問他為什麼要離婚。
  這就是黎湘南心裡的結。她知道她對黎北瀟的愛是絕對不被道德輿論所容許,深深對自己的行徑感到極度的罪惡感;但她無法抑止自己內心對黎北瀟的情愛,只能拚命地壓抑,導致她沉默、封閉,拒絕和人群的聯繫。
  她害怕別人觸及她內心的秘密,那是她最大的禁忌,是不可輕觸的神經爆發點,所以她像刺蝟一樣張滿全身的刺防止生人的探入。
  「你打算怎麼辦?」高日安緩緩抬起頭,冷冷看著黎北瀟,用淡淡的口吻說:「將湘南藏在你的被子裡,讓她永遠永遠見不得人?你打算怎麼對你的前妻說?告訴她你愛的是湘南,你拋棄她都是因為湘南嗎?這些你想過沒有?你可以不在乎這一切;但你為湘南想過、考慮過沒有?你要叫她如何面對大眾,如何面對愛她疼她的母親?」
  「那是我的事!」
  「是嗎?你的事?你要湘南一輩子見不得人,躲躲藏藏,永遠被罪惡感所折磨?你要她永遠抬不起頭,忍受別人在背後的指指點點?」
  「我說過了,那是我和湘南的事。」黎北瀟嘴唇一抿,不準備再和高日安繼續談下去。
  「站住!黎北瀟!」高日安搶到黎北瀟面前,張開雙手攔住他的路,狠狠瞪著他說:「你一個人下地獄不夠,你想連湘南也拖入地獄?」
  「你給我聽好──」黎北瀟狠狠抓住高日安的肩膀,神情威嚴,寬厚的掌臂明顯可見青筋,顯然動怒了。「下地獄也好,遭到天打雷劈也罷,我就是愛湘南,我要永遠跟她在一起。聽清楚了沒有?」
  他重重一推,將高日安推倒在地上,打開門大步跨出去。高日安一時爬不起來,趴在地上天叫:
  「黎北瀟!你給我站住!想就這樣逃了嗎?孬種!」
  黎北瀟置若罔聞,步伐越跨越大;但他緊握著雙拳,像是極力在控制隨時會爆發的怒焰。
  他走出大廈,隱約間彷彿還聽到高日安的叫罵。他重重擊了大理石牆一拳,一邊咒罵:
  「可惡!」
  他坐進「青鳥」,重重甩上門,猶在盛怒之下;車子發動後,他仍籠罩在怒氣之下;油門踩到底,將怒氣發洩在狂飆的速率中。
  前方是紅燈,仗著「青鳥」性能好,他仍沒有減速的意思;等到車子越來越接近交叉路口,他才從容踩煞車。
  第一次,「青鳥」脫離他的掌握,不聽他的指揮,像子彈一樣,超速飛射出去──
  高日安從地上爬起來追出大廈的時候,正好看到「青鳥」以絕世的直速,像子彈一樣,射向路口天際──
  那是光的極限。
  他彷彿看見黎北瀟昂立在光圈中,以他慣有的霸氣和獨裁的氣質,傲睨著天際下的芸芸眾生。
  而青鳥像子彈一樣,以直線的速度,載著光,射向路口的天際。
  那是光的極限和對生命華麗的詠歎。
  高日安往前追出兩步,愣住了。
  路口天際,黃昏的第一顆明星,不知何時,已升起高耀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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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8:36:2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湘南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醫院寂靜的長廊,蕭竹筠腳步匆匆,擔心和焦慮地,以接近跑步的速度,邊走邊問高日安。
  她一接到高日安的通知,就匆忙趕回來。電話裡說不清,只知道湘南精神遭受打擊,突然不說話;但究竟發生什麼事,高日安並沒有說清楚,只說等她過來再說。
  她心急如焚,急著想知道黎湘南的情況;而由門口到病房,長廊的這段路顯得相當漫長。
  高日安臉色凝重。他尚不知該如何開口告訴蕭竹筠有關黎北瀟的死訊,更不知該如何告訴她事情的所有經過……
  那一天他追出大廈時,只見藍色「青鳥」像子彈一樣射向天際,就像流星劃過天際一樣,閃爆著美麗的光芒。沖天的火焰燃燒著「青鳥」的羽翼,黎北瀟就籠罩在那火光中。
  那種死亡方式──沒有苟延殘喘。更沒有久病拖累,而是與光,與沖天的火焰,同化入宇宙和塵埃──正符合了黎北瀟不與凡俗同流的氣宇;激烈、瑰壯、充滿著光。
  那是生命的激爆。
  那時他只覺得腦海頓時空白一片,除了滿眼瀲灩的光,然後他突然想起黎湘南。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跑向舞蹈學苑,喘著氣尋找黎湘南。他發現他不停在顫抖,很輕微,但他一直在顫抖。
  黎湘南早就下課離開了,學苑的助理小姐說。
  離開了?
  他只覺腦海頓時又空白一片。頭一抬,看見對面大樓整面落地窗的玻璃牆。他突然大叫一聲,發瘋似地衝出舞蹈學苑,衝下樓梯,衝出大廈,衝過馬路──
  終於撞開門。找到黎湘南時,她已呈半失神的狀態,嘴裡一直喃喃不停著:「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看見他撞門進來,她突然跳起來,緊緊抓著他,用非常清醒,但強烈焦慮擔心和不安恐懼的聲音問他黎北瀟是否發生什麼意外;而喬志高──
  「到了!」長廊終於走盡,黎湘南住的病房就在長廊盡頭。那是一間單人病房。
  蕭竹筠急著開門進去,臨到門口突然猶豫了一下,她轉頭看看高日安,高日安對她輕輕點頭,說:
  「進去吧。」
  她閉閉眼,深深呼吸,做好某些心理準備,然後伸手握住門把──
  病床上沒有人。
  黎湘南靜靜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面對著光。
  「湘南?」蕭竹筠輕輕喊了一聲,蹲在黎湘南身前。「湘南,是我,媽媽回來了。」黎湘南沒有反應,連一絲的動作也沒有,不言又不語。
  蕭竹筠抬頭望向高日安,眼神在詢問。高日安走近,蹲在黎湘兩另一側身,看著黎湘南,說:
  「你放心,她完全正常,一點毛病也沒有;只是,她精神遭受到一些打擊,而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說話,也不哭不笑。週遭發生的一切她完全知道;你牽引她,她也會跟著你的牽引而動;除此之外,她的感情世界是封閉的。」
  他輕描淡寫地述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黎湘南所遭受到的「一些打擊」是如何激盪強烈。從她知道黎北瀟的死訊後開始,她就變成這樣,動也不動,不說、不哭,也不笑。
  而蕭竹筠什麼也不知道。她一臉疑惑迷茫,緩緩起身問高日安:
  「打擊?什麼打擊?湘南好好的,怎麼會遭受打擊?」她皺皺眉說:「對了,她父親呢?我不放心湘南一人在家,所以讓湘南搬去跟他住,他竟然沒有好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而讓湘南發生這種事!實在太可惡了!」
  高日安也跟著慢慢起身,一邊觀察著蕭竹筠。看樣子蕭竹筠對所有的秘密──黎湘南的真實身世,黎北瀟和黎湘南之間的感情──都不知情;但他仍然試探地問:
  「蕭小姐……呃,請恕我無禮。我只是好奇得想知道,湘南出生時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你知道的,那種很荒謬的事,比如抱錯小孩什麼的,初生嬰兒看來都一個模樣。」
  「當然沒有!」蕭竹筠想也不想,十分肯定地說:「湘南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我怎麼可能把她和別的小孩搞錯!」她又皺皺眉。「你問這個和湘南遭受到的打擊有什麼關係?」
  高日安在蕭竹筠說話時,特別留心她的舉止、神色和語氣,連小動作都不放過。看情形蕭竹筠真的什麼都不知情。他心中迅速做了決定,決定對蕭竹筠隱瞞一切,連喬志高的事也不提,免得事情越扯越大,惹出一番風波。
  當然,也許什麼也不會發生,但未雨綢繆總是好,善意的欺騙也比說出殘酷的真相好。
  「蕭小姐,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希望你先有心理準備。」高日安用沉重的口吻說。
  蕭竹筠被他那種沉重的口吻突然攪得有些心慌,隱約有著不祥的預感。她沒有開口,只是用眼神詢問。
  「蕭小姐……」高日安表情肅穆,神色凝重地說:「黎先生他……因為車禍過世了。」
  「什麼?」蕭竹筠猛然抓住高日安,激動地說:「你說北瀟他……他……怎麼可能!」
  「你冷靜一下!」高日安語氣冰冷;不是他無情無感,而是這事情根本無法勸,只有等時間自然去過渡。
  「怎麼會這樣……」蕭竹筠呆呆地放下手。
  她真的無法相信,那樣霸氣、氣宇獨冠的黎北瀟,那樣鮮活、意氣風發的人,會那樣消失了!
  「怎麼發生的?」
  蕭竹筠頹喪地坐在床上,垂著頭,雙手放在膝上,緊捏著膝裙,指掌繃得很緊,顫顫在抖。
  「好像是煞車失控,和瓦斯車相撞,引擎著火,所以……」高日安緩緩說著,沒有將話說完。
  「當場就死了嗎?」蕭竹筠問。
  高日安沉默地點點頭,並不奇怪蕭竹筠這麼問。連黎湘南當時也是這麼問的。
  在她們心裡,像黎北瀟那種人,就連死也要死得壯烈──不管形式或意義上。對於黎北瀟自己而言,這樣的死法,也比老病拖延毫無尊嚴,或傷重苟活殘喘兩三日後,以一身的醜陋死去,來得壯麗。
  像黎北瀟那種人,是無法忍受自己最後以一身窩囊離開這人間的。他是那麼狂狷、霸傲,一直站在世界的最頂端;甚至連死,也以絕世的姿態衝向天際──他絕不會容忍自己以一身醜陋、窩囊的姿態離開的!
  這也是黎湘南和蕭竹筠會這麼問的原因。
  高日安思慮到此,突然為黎湘南感到慶幸起來。
  「那……湘南──」蕭竹筠歎了一聲,看著黎湘南。
  「她因為父親猝死的關係,精神嚴重受到打擊,而將自己封閉起來。」
  「她會一輩子都這樣嗎?會不會好?」蕭竹筠憐惜地撫摸黎湘南。
  「你不必擔心,她一定會好的。我不是說過嗎?她完全正常。只要有耐心,妥善照顧她,她就會康復!」
  「希望如此!」蕭竹筠起身,神色顯得哀淒。
  黎北瀟的死,對她來說是不小的衝擊,可以說是震撼,但並不足以令她崩垮。她和黎北瀟之間,畢竟已經過去。
  而黎湘南的自我封閉,卻是她最感憂心的事。逝者已矣;但活著的人在人世間尚有需要解決的事,儘管是令人心力交瘁的折磨。
  她強打起精神,同高日安道謝:
  「謝謝你,高先生!謝謝你為北瀟、湘南,為黎家所做的一切,我真的非常感激;如果沒有你的幫忙,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客氣,我只是盡我所能──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蕭竹筠轉頭再次看看黎湘南,恢復一向的幹練。這不是悲傷歎氣的時候,該解決的事還是需要解決。
  「高先生,」她下定決心說:「我想將湘南帶回家。」
  「為什麼?」高日安不自覺地皺眉說:「湘南在醫院不是很好嗎?有專門的護士照顧!」
  「這個不是問題,我會請人二十四小時照顧她。」
  「不行!我絕不答應!」高日安強烈反對。「湘南的情形很特殊,她需要耐心和愛心的引導,而不只是有沒有人照顧的問題!」
  「你放心,我是她母親,我當然是愛她──」
  「你還聽不懂!」高日安粗魯無禮地打斷蕭竹筠。「湘南這種情況並不是因為生理的問題引起,而是心理的關係!她需要的不只是有人侍湯奉茶,她需要有人為她解開心裡的結!」
  「什麼心裡的結?」蕭竹筠征了一下。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說,她需要從她父親死亡的陰影中跳脫出來。」高日安自知一時激動失言,不著痕跡地掩飾說。
  蕭竹筠不疑有他,並未再深入追究;但她仍堅持非帶黎湘南回家不可。她說: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帶湘南回家去!」
  「你為什麼那麼固執?如果你真是為她好、為她著想,你就應該──」
  「我就是因為為她好、為她著想才這麼做!」蕭竹筠大聲駁斷高日安的指責。「我怎麼能把她留在醫院,讓人當作實驗,當作瘋子看待?」
  高日安不說話了。他瞭解蕭竹筠對「精神治療」、「精神醫生」,甚至「心理醫生」的看法。她對那些名詞仍有捨棄不掉的偏見;總以為只要和那種人、事沾上一丁點關係,一輩子就永遠擺脫不掉瘋子的陰影。
  「這樣吧!」高日安最後說:「把湘南交給我,讓我來照顧她。我並不是心理醫生,湘南由我照顧也不會留下任何紀錄,你應該可以放心才對。」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照顧湘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你和我們又非親非故,你沒有理由這麼做」蕭竹筠沒有馬上答應,對高日安的動機充滿疑惑。「你該不會是想將湘南當作研究的對象吧?」
  「不!請你相信我,我絕對是誠心誠意的!」
  「是嗎?」蕭竹筠仍對高日安感到懷疑。「那麼你說,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愛她。我愛湘南。」高日安鄭重地說;認真的語氣,猶如在起誓。
  愛?
  蕭竹筠愣了一下。這個理由約充份了,但……
  「真的嗎?你不後悔?」她不放心地問:「湘南可能一輩子都會如此!你確定你真的愛她?」
  「我確定!絕絕對對的確定!」高日安走到窗前,半跪在黎湘南面前,牽住她的手,無限深情地說:「我愛湘南,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她。湘南,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愛你!」
  黎湘南仍然沒有反應;毫無生氣的眼楞楞地望著窗外,她的視線沒有焦距,空洞的表情裡只有陰影悄悄在挪移。
  蕭竹筠移到他們身旁,低頭看著他們,對高日安說:
  「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她,那……那一切就拜託你了。」
  高日安霍然抬頭,眼裡盛滿感激的光。
  「謝謝!謝謝!」他不停道謝,緊緊握住黎湘南的手。
  黎湘南對一切觀似渾然不知,她任由高日安握著手,像洋娃娃一樣,不動不笑,只是隨著他的牽引擺動。
           ☆          ☆          ☆
  幾天後,高日安安置妥一切,將黎湘南由醫院接回家。他將所有的工作擱置,專心照顧黎湘南,完全不假手他人。
  但儘管他再怎麼用心,黎湘南情況依舊。她仍然不言不語,鎮日靜靜坐在窗前,面向著滿佈人間耀眼的光。似乎那光和明亮在她潛意識中有著某種特別的意義,是以她並不像一般自閉症者會自然趨向陰暗,反而迎著光。
  高日安耐心地看著她,不時在她耳邊說話。他知道黎湘南能無礙地感受週遭一切,只是她將自己封閉起來,不想去意識那一切。
  這樣過了兩個月,黎湘南依舊像只不動的洋娃娃。
  有一天高日安偶然抬頭,驀然發現,天際那光和顏色像極了黎北瀟死亡那天的天色。他抱著黎湘南上頂樓,讓她倚著牆站著,面向耀日的光芒。即使近黃昏了,天際仍一片明亮。
  「那一天,天空佈滿像這樣的明亮金光……」他緩緩說著他從未告訴過黎湘南的事。「我看見藍色『青鳥』像子彈一樣飛射向天際。烈焰沖天的那一剎那,我彷彿看見他傲立在光中。我很明白你向光的心情;他是屬於『光』的,主宰著一切的明亮。我真的很羨慕他──能得到你這樣的深情真愛──」
  「那是地獄的人。」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什麼?」高日安嚇了一跳,又驚又喜。「剛剛是你在說話嗎?湘南?你想說什麼?」
  高日安異常的興奮。只要黎湘南肯開口說話,一切就真的沒問題了!
  「那光……那是地獄的火焰……」聲音又起。
  果然是黎湘南在說話!高日安欣喜若狂,不住地叫著:
  「太好了!湘南,你終於肯說話了!太好了!」
  他殷切地望著黎湘南,完全被黎湘南開口說話這件事沖昏頭,心中狂喜不已,直到黎湘南又開口說:
  「『你我進入了不幸之城,陷身於永恆的痛苦之中』。」
  「湘南?」高日安皺緊了眉。這句話他曾在某本書中見過,充滿悲觀的色彩和無助無奈。
  黎湘南根本沒看他,怔怔地望著耀目的天色,喃喃說著:
  「我們遭受了神的詛咒,注定要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什麼是永恆呢?上帝已經離我們很遙遠……」
  「湘南?」高日安迷惑不已。黎湘南究竟在說什麼?
  「我一定會遭受天譴的……」黎湘南沉溺在自己的幻界中,喃喃說著:「神的詛咒,天的懲罰,真的已經到了最後的極限……眼前的路分歧……」
  「湘南!」高日安慢慢靠近黎湘南,但黎湘南並沒有理他。
  明星不知何時悄悄高掛在天際。黎湘南望著小星星發愣,默默地流下淚。
  「小王子離開了他的玫瑰,銀河的路是那麼的遙遠……」她不斷喃喃自語:「眼前是分歧的兩條路,我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不管是那一條路,都注定陷入無邊的墜落……」
  「還有第三條路。」誰?是誰在說話?
  黎湘南震了一震,緩緩轉過頭來。多日來,她第一次意識到高日安的存在。她神情呆凝,但看得出來,她的心窗已經逐漸開啟。
  「湘南,你還記得我嗎?」高日安輕輕地問,神情殷切渴盼,焦慮不安,沒把握也沒肯定。
  黎湘南靜靜看了他很久,實在太久了,令高日安極度焦躁不安,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湘南……」他低低喊了一聲,喉嚨又澀又干。
  「是你……」黎湘南終於輕輕吐出口。
  高日安喜極而狂,大叫了一聲。
  「太好了!湘南!」他忘情地擁抱住黎湘南,帶著狂喜的硬咽說:「真是太好了,你終於恢復了!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是嗎?」黎湘南面無表情地說:「他死了,我卻獨活下來。這是上帝的詛咒,上帝的譴責。」
  「別這麼說!」高日安情急按住黎湘南的口。
  「這樣也是遮掩不了事實的。」黎湘南輕輕移開他的手,看看天空,問:「我媽她知道一切了吧?」
  空洞的眼神,空洞的聲音。高日安不覺為她感到心疼,柔聲回答:
  「她什麼也不知道。」
  「你沒告訴她?」
  「沒有讓她知道的必要。」高日安懇切地看著黎湘南。「湘南,聽我說,這一切都過去了,你要走出陰影,一切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可能嗎?」聲聲疑問,反映著黎湘南此刻悲哀、枯萎的心情。
  「當然能!別忘了,我會一直在你身旁。」
  「研究我嗎?」黎湘南嘴角泛出一絲苦笑。
  「不!愛你!」高日安起誓許諾,認真萬分。「我愛你,湘南。讓我留在你身邊吧,讓一切重新開始。」
  「我只是個瘋子,神經不正常的瘋子而已,不值得你──」
  「我只知道我愛你。」高日安不讓黎湘南把話說完。
  夕日漸沈,一抹紅霞殘掛在天邊。黎湘南望著那瞬息萬變的景色,突然問:
  「他呢?」
  「他?誰?」高日安先是一楞,但很快就知道黎湘南指的是誰。
  他沉默不回答,黎湘南卻了然似地問:「瘋了嗎?」
  「他完全崩潰,精神極度錯亂──」
  「算了!不必再說了!」黎湘南不忍再聽下去,搖搖頭說。
  她永遠忘不了喬志高那冷漠的氣質,當眾為她脫鞋揉腳的體貼。她知道她將會永遠記得他,在她心裡,他將是永遠特殊的存在。
  「是他害死了他……」她喃喃低語。
  「都過去了。」高日安微微摟著她。「讓一切重新開始,我會永遠在你身旁。」
  是這樣嗎?這就是「第三條路」嗎?
  「這就是第三條路嗎?」黎湘南仰頭問。
  「這是你我兩人的路──愛之路。」高日安低語悄悄。
  愛之路?
  黎湘南仍然仰著頭。夕陽已沈,晚星漸高。她突然想起詩哲泰戈爾的詩句:
  「如果你為錯過太陽而哭泣,那麼你將會錯過群星。」
  一切不會這麼快就過去,但疼痛會慢慢地淡去,傷口也會慢慢地痊癒。隨著時間的過渡,過去的明輝會變成明日的光亮。
  明天,永遠是新的一天,永遠有新的希望!
  「謝謝你這麼愛我!」黎湘南依偎在高日安懷裡,突然覺得說不出的柔情盈滿心懷。
  高日安擁緊她,無限幸福地笑起來。
  「愛上你我一生無悔!」他低低在她耳畔說,深情無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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