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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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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愛情來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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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19: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電話響了幾十次,但都沒有人接,全是那該死的電腦語音在說話。余純芳生 氣的掛下電話,氣沖沖的走到前頭。
  陳美默不作聲的看她一會了,考慮著該怎麼告訴她周克強來找過她的事。
  「純芳,」她終究硬著頭皮說:「阿強來過了。」
  「喔。」余純芳面無表情。
  「他說你搬出去了……」
  「那又怎麼樣?!」余純芳猛然轉身,動作帶一股凌厲,直瞪著陳美,反法 說:「我跟他吹了,不搬出去難道還要繼續待在那裡?!」不等陳美回答,回頭 又去撥先前那個她老是撥不通的電話。
  陳美默默看著,看她試了又試,終於忍不住說:「他不會接的。這時候他不 會接任何『不重要』的電話。」
  余純芳猛然又回頭,表情僵硬,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都知道了,純芳。你跟林彥的事。就是因為他,你才跟阿強分手的是不 是?」
  余純芳表情更僵,臉色相當難看,惱羞成怒,先聲奪人,說:「不行嗎?難 道就只許你一個人跟他來往,別人就不能跟他有什麼?!」
  「我沒這麼說。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已經有家室了。」
  「你跟他打得火熱的時候,他就沒有家室嗎?」余純芳想都沒想,毫不猶豫 反法,聲音高力而且尖銳。
  陳美嘴唇蠕動一下,只覺像被打了個耳光似,臉頰陣陣刺痛又火辣。余純芳 表情鬆緩下來,連忙趨近到陳美身旁,解釋說:「我不是有意的,阿美。我只是 --你知道的,所以才口不擇言。」
  陳美搖搖頭,像在說「沒關係」,也像是說「算了」。她的表情接近不動, 似乎不打算再說什麼,但她抬眼看余純芳時,終究還是開口說:「純芳,我並不 是想干涉你和林彥的事。我只是希望你再想想,這樣值得嗎?阿強那麼好,你跟 他分手,將來或許會後悔--」
  「我一點都不會後悔!」余純芳打斷她的話。
  「林彥要的只是一個供他索取慰藉、愉悅他的女人,這樣你會甘心嗎?」
  「我喜歡林彥,一點也不計較當他的情婦。」余純芳回答得既快又不遲疑, 乾脆說得很白。「阿美,你心裡想但卻不敢做的事,我做了,你很嫉妒吧?」
  「啊?!」陳美張口結舌。
  「我就知道!」余純芳一副瞭然。「知道了我跟林彥在一起,你心裡很不平 衡吧?我不怪你,這是很自然的事。」
  陳美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來,說:「我只是很驚訝而已。這畢竟是你自己 的事,我不會再多嘴。」
  「那就好。」余純芳格抬下巴,嘴角一扯,笑起來,繼而熱絡地挽住陳美, 說:「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
  「但阿強--」
  「不要再提他的事了!我跟阿強已經分手,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想再聽到 有關他的事!」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分手就是分手!你聽到沒有?!阿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 起阿強的名字!」
  余純芳反應很激烈,甚至是嫌惡,似乎提起了周克強便會玷污了她似,不再 有絲毫不捨留戀,一心只想擺脫。
  陳美閉緊嘴巴,不再多話。既然她自己都不喜歡別人干涉她的事,她又憑什 麼去管余純芳和周克強的事。何況,余純芳表現得那麼絕裂,一副毫無可能挽回 的姿態。她即使覺得可惜,自以為自己是好意,可是余純芳並不那麼認為,這種 一廂情願的好意只是徒然惱人而已。
  她想,飛蛾撲火,各人有各人愛的命運。
          ☆          ☆          ☆
  小心地拐過停在騎樓中那一整排停得歪七扭八的機車,又避開一旁麵店油腥 煙氣的攻襲後,陳美小跑兩步,稍稍鬆口氣。
  這一帶她不熟,但看過去,像麵店和戳人的機車這種小小的商店。埋伏的 「陷講」似乎非常多。數目一多,就顯得非常凌亂的模樣,她從街頭到街宅轉了 一圈,卻好像走在迷宮裡一樣,完全沒了方向感。
  拐進了巷子,感覺卻意外地空闊起來。她小心找著門牌號碼。沈浩寫給她的 地址,應該就在這一帶。
  「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三……」前面兩家就是了。
  陳美停住腳步,突然猶豫起來。
  「應該先打個電話的……」她喃喃自語。
  她這樣突然跑來,不曉得沈浩會怎麼想。再說,見到沈浩後,她談跟他說什 麼?她能跟他說她這幾天一直沒來由的想到他嗎?莫名地想看看他嗎?
  當然不行!
  她越想越覺得不妥,想走又不是,在巷子裡徘徊來去。一下子鼓起勇氣下定 決心,一下子又打消念頭裹足不前,心中天人交戰,掙扎得很厲害。
  退到巷子口,瞥見便利商店外的公共電話,她心中一動,快步跑過去,急忙 搜索著皮包找零錢。
  電話嘟嘟響,似乎對方在通話中。她不死心,又打了一次,還是同樣的情況。
  過了十分鐘,她又再試一次,還是在通話中。
  她只好走進便利商店翻翻雜誌,卻有著沒有進,目光不定,老是朝著巷子口 張望。
  好不容易又捱過了十分鐘,她趕緊跑出去打電話。這回一撥就通,但響了很 久都沒人接。她慢慢掛斷電話,有些洩氣。
  「不管了!」她下定決心。
  去看看好了。趁她現在還有那個勇氣。
  她一口氣走到沈浩的公寓底下,伸手想按對講機。就要抬了,卻又突地縮回 手,退了兩步,轉身走開。然後,又轉回去,又走,那樣猶豫不定,徘徊來徘徊 去。
  「算了。」到最後,她頹然垂下手。
          ☆          ☆          ☆
  爐子滋滋叫著。沈浩把電話筒擱在肩上,歪著脖子夾著,小心翼翼地拉長電 話線,像在月球漫步,又像便秘似,螃蟹走路,橫走著過去關掉瓦斯。
  「阿浩!阿浩!」話筒那邊,沈晶高分貝地叫著。「你說句話啊!你到底有 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有!有!當然有!」沈浩連忙應聲,把電話筒換到另一邊,一邊打開鍋子 瞧瞧。
  一股焦氣立刻竄出來,直撲他的鼻子。
  他皺了眉,趕緊把鋼子丟進流理台,打開水龍頭。開得太猛,水一下子濺上 來。他急忙跳開,動作太大,把電話扯摔下桌子;他一急,手忙腳亂地飛奔過去 救住電話,流理台那頭,卻已濺得到處是水。
  「阿浩!阿浩!」沈晶還在那邊叫。
  沈浩顧不得回答,搶過去,忙不迭關掉水龍頭。衝勢太猛。地板又都濕了, 險些給滑倒。還好他反射地扳住流理合邊緣,只有膝蓋碰擦到。但驚魂未定,又 聽得沈晶不斷在電話那頭催魂地喂喂叫。
  「阿浩!怎麼搞的?到底怎麼了?剛剛怎麼那麼吵?」
  「沒什麼。」沈浩稍稍拿開話筒,有些無奈。
  沈晶這通電話怕不都講半小時了,他一鍋麵線煮到焦掉,她還沒有放手的意 思。
  「晶姐,」他邊擦地板邊說:「你還有什麼事?我--」
  「當然有!」銘晶立刻打聽他。「我問你,你到底什麼時候要約嚴伯女兒見 面?」
  「啊?」沈浩裝蒜。
  「你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人家女孩子矜持是應當的,由男方這邊提出邀請 才合禮節。」
  「我可不記得我說過要和對方見面的話。」沈浩澆她一盆冷水。
  「阿浩!」
  「晶姐,拜託你別再提這檔子事了。我說過我沒興趣。」
  「你不限對方多認識怎麼會有興趣!我知道,一定是因為那個女的--小瑩 說的那個女人的關係,對不對?!」
  沈浩皺起眉。「你怎麼越來越囉嗦了,晶姐。」
  「我那裡囉嗦了!我是為你好!你什麼都不挑,也不知人心險惡,被愛情沖 昏頭--」
  「晶姐!」沈浩趣聽起不耐煩,把抹布丟進流理台。
  沈晶不理他,繼續用高分貝說:「像那種女人,一心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為 達目的不擇手段,就只有你這種傻瓜會上當!那種人我看多了,我也不是有意要 貶低,但事實就是這樣。你聽我說,阿浩,千萬別被騙了。別以為她是真的喜歡 你,其實--」
  「夠了!晶姐。」沈浩打斷沈晶的喋喋不休。「我還有事,再見!」不由分 說掛上電話。
  他把電話丟到櫃子裡,用鍋子蓋住,然後,把牛肉拿出解凍,又找出半包面 條,打算煮牛肉麵。
  煮到一半,他忽然翻出電話,興匆匆地撥了陳美的號碼。電話那頭遲遲沒人 接,他瞪著電話沉吟一會,不死心又試了一次。
  還是不通。
  「還是直接過去好了。」他嘟囔著。丟下煮到一半的牛肉麵,匆匆往門口出 去。
  他已經兩天又四個小時沒見到陳美,想念得緊。要是陳美也這麼想他就好了。
  他一口氣衝到樓下,才打開大門,就見陳美站在面前,一隻手舉棋難定地停 在半空中。
  「阿美!」沈浩驚喜地脫口叫出來,心跳一下子提升到腔口。
  「啊!」乍看到他,那麼冷不防,陳美困窘極了。
  「真的是你!」沈浩叫著。「真巧!我正要去找你,沒想到你就來了。我們 真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喔,我只是……識是碰巧經過附近……那個……」陳美結巴解釋著。
  「你是來找我的吧!」沈浩喜孜孜地盯著她,笑得開花。「是吧?是吧?你 是來找我的沒錯,對不對?來,快上來--」不由分說拉住陳美的手,一口氣將 她拉到他公寓裡頭。
  「來,隨便坐!」進了公寓,沈浩還捨不得放手。「你要喝什麼?我正煮牛 肉面,要不要吃一點?」
  「你不必麻煩--」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你坐一會,馬上好。」沈浩邊說邊倒了一杯水給 陳美,然後忙著去攪和那鍋煮到一半的牛肉麵。
  這樣一來,陳美倒不好就那麼掉頭離開。她只好乖乖坐著,等著。
  只一會,沈浩就端了一碗熱呼呼的面到她面前。
  「謝謝。」聞起來很香,陳美想想也就不客氣。
  「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我真的很高興!」沈浩說。
  「嗯,我這樣突然……呃,會不會打擾你了?」
  「一點都不會!我很高興。」
  陳美轉頭看看四周。沈浩的房間很簡單,除了必要的傢具,幾乎沒什麼多餘 的擺設。她又轉頭,意識到沈浩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怎麼突然不說話?」沈浩看她似乎有些不自在似,俏皮說:「你怕我是不 是?」
  陳美白他一眼,不肯承認,低下頭吃麵。
  面的調味有些辣,一下子沖得她眼淚鼻水直流。
  「好像煮得有些辣。」沈浩自己吃了也覺得,抬頭看見她淚水鼻水齊流,打 趣說:「沒想到你這麼感動,感動得都流鼻水。」
  說得陳美有些不好意思,只管埋頭吃麵,吃得一嘴油膩,臉頰還沾到了辣醬。
  「這裡沾到了。」沈浩指指面頰提醒她。
  「哪裡?」她伸手去抹。
  「這裡,別動--」沈浩抽了張面紙,幫她擦拭。
  「謝謝。」陳美低下頭。這樣兩個人單獨在他房間吃著面,氣氛實在有些怪 異,光是碰到他的目光,她的心臟就跳個不停。
  沈浩支頭看著她,看得有興味極了。
  「幹嘛一直看著我?」陳美喚他一眼。
  「我喜歡。」沈浩笑容不曾談掉。一語雙關。既說他愛看她,也說他喜歡她。
  陳美覺得心中甜甜的,泛著笑,不說話。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沈浩問。
  「我又不是來這裡跟你抬槓的。」
  「那麼你來做什麼?」沈浩皮了,強要問。
  陳美心裡已經有準備了,說:「我只是來跟你道謝。就是上回你送我那幾張 照片和海報的事。」
  「就這樣?」
  「就這樣。」
  「真的?」
  「不然,你還想怎樣?」陳美沒好氣反問。
  「沒有。」沈浩說:「我只是在想,你有沒有像我想你一樣的想我。」口氣 竟有些唉歎。
  陳美不回答,自顧吃著面。
  「唉,阿美,」沈浩突然又說:「我們一起私奔好不好?」
  「什麼?!」陳美嚇一跳,猛不防嗆到,連咳了兩聲,抬頭猛盯著沈浩。
  「開玩笑的!看你,臉都白了。」沈浩抽張面紙替她指嘴。
  「你別開這種玩笑好嗎?一點都不有趣。」陳美忍不住埋怨。真是的,嚇得 她都嗆到了。
  「好的,我不開玩笑。但是--」那語尾充滿不確定的語氣,顯然還有下文。
  「但是怎麼?」陳美問。
  「但是……」沈浩看著她,表情有些認真,不像玩笑。「但是,如果--我 是說如果,哪一天,不得已,我要你跟我走,你會跟我一起私奔嗎?」
  沒想到又是這種問題,陳美一下子說不出話,呆呆看著沈浩,嘴唇蠕動了一 下,眼神流轉著千百種問號。
  沈浩笑一下。「你別顯出這種表情。我只是說『如果』而已。」伸手捏了捏 她的臉頰。
  這舉動出其不意,且不經心地那般自然親暱,陳美心頭忽然一悸,「刷」地 紅起了臉。
  她伸手擋擋臉龐,掩飾著。
  「幹嗎突然說這些?」也不正視沈浩。
  「沒什麼。」沈浩卻盯著她不放。「我只是問問。阿美,如果有那麼一天, 你會跟我一起私奔嗎?」又問了一次。
  這種事叫她怎麼正經回答?陳美有些沒奈何,說:「你別突然問我這種事, 我--」
  她頓住,說不下去;說不下去就表示有猶豫,心裡在動搖,甚至為難,加上 一種認真的考量。
  沈浩微微笑起來,低身過去親她的臉頰,說:「你慢慢想,不急。」
  他只要知道她的反應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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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20: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邵隆設計的服飾銷路大好,余純芳頻頻催促,催他早點送新的成品過去,也 不管手工製作是多耗率耗時。結果邵隆一去,丟下東西就纏著陳美不放,磨功驚 人,不達目的不甘心。
  「半個小時就好了,我保證你不虛此行。」他直直站在陳美面前,腳底生根, 固執地要求陳美跟他去看路的「黑系列」展。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懂那些,去了也沒意思。」陳美忙著打理他送來的衣 服,還要抵擋他的「侵襲」,忙得很辛苦,簡直疲於應付。
  「你不去怎麼知道?!只要一到現場,你一定會瞭解的。」邵隆固執要她去 「感受」何謂藝術的滋力。
  「阿美,你就去嘛!又不會少塊肉!」余純芳看不過去。
  兩面受夾攻,陳美不得已,只好投降點頭。
  「好吧。」反正也不一定會遇到路。
  邵隆這才甘心,總算放過她,往門口移動,一邊回頭說:「就這麼說定!這 個週末我會在那裡。我要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藝術。」
  陳美苦笑一下。好幾年前她就知道了--所謂藝術,就像所有抽像的情感, 虛實難分,半夢半醒之間。
  「純芳,」她吁口氣,慶幸能擺脫邵隆,喊說:「這裡麻煩你整理一下,我 去倉庫點貨。」
  余純芳咕咬著:「真是的!剛剛應該叫他幫忙整理擺放好,才讓他走的。」
  陳美已走到後頭,鑽進倉庫,對余純芳的抱怨只能「聽而不聞」。余純芳一 邊咕噥一邊掛置好邵隆送來的衣飾成品,不時還將看上眼的拿到自己身上比一比。
  噹一聲,有人推門進店。跟著一聲輕脆聲音叫說:「晶姐,這裡!」沈瑩和 優晶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余純芳職業性招呼一聲,順勢打量她們一眼。一眼就分辨出 她們身上穿的昂貴名牌服飾,丟下整理到一半的工作連忙迎上去。
  「這家店怎麼這麼小!」沈瑩一進門就挑剔抱怨,伸手隨便撩撩桿架上的衣 服,像撿齒菜似,嫌棄的皺眉說:「看看這些衣服,質科這麼差,剪裁這麼粗糙, 這種衣服能穿嗎?」
  余純芳臉色變了一下,吞聲忍氣,陪笑說:「本店展示的服裝,雖然不是世 界知名品牌,但都有一定的品質保證,絕不會有任何瑕疵品。」
  沈瑩斜睨余純芳一眼,鼻子朝天,下巴抬得高高的,說:「你就是陳美吧? 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的層次有多低,你這家店的格調也好不到哪裡去!」
  余純芳愣一下。看樣子她們是衝著陳美來的。
  「小瑩,不許這麼無禮。」沈晶斥了沈瑩一聲,語氣懶懶的,不怎麼起勁認 真。
  她轉向余純芳,正想開口,陳美手上抱了一堆廢棄的塑膠和包裝紙從後頭倉 庫走出來。沈晶下意識朝她望去,受她動作牽引,不由得多瞄陳美一眼。陳美察 覺,還沒看清對方長相,慣性的便先堆起職業性的笑容。沈晶當然沒陳美那種職 業性的習慣,隨便點頭隨便笑;她端著笑,邊打量邊比較余純芳和陳美兩個人。 光就外表比較,余純芳乍看之下比較搶眼。余純芳長得艷,打扮時髦新潮,化的 妝也比較濃,比較有流行感。陳美的線條比較簡單,妝也化得淡,氣質柔中帶冷, 冷中帶絲微的漫不經心和倔強。
  「阿美,」余純芳說:「你來得正好。這兩位小姐好像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的?」陳美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過去。
  沈晶調整姿態,轉身面對陳美,下巴微抬,好整以吸等著陳美走近。她不笑, 兩眼盯著陳美,微抬的下巴和俯看的視線形成尖銳的角度。
  「陳小姐嗎?」聲音經過壓縮,沒有任何客套或營造氛圍的空間。「我叫沈 晶,沈浩的大姐。阿浩應該有跟你提過吧?」
  沈浩?!余純芳心中飛快閃過千百個疑問。
  陳美抿抿嘴,胃部莫名一陣抽搐,痛得突然。她暗暗皺眉,臉上倒沒有任何 變化。說:「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沈瑩搶說:「我問你,你跟我浩哥是怎麼認識的?你要了什麼手段把他騙得 團團轉?!我告訴你,你最好別白費心機,你根本不夠格進我們家!」
  「小瑩!」沈晶制止沈瑩。對陳美說:「不好意思,我小妹說話直了點,不 懂修飾。」
  陳美反應鈍,莫名其妙被沈瑩搶白一頓,腦筋慢半拍才活跳過來,但被沈晶 這麼一堵,堵得她回不了嘴。
  「陳小姐,」沈晶又說:「我們今天來沒別的意思,只是來見見你。阿浩瞞 著家裡,在外頭交了一些不正經的朋友,我們擔心他學壞了,所以希望能多瞭解 一下他交遊的情形。如果有什麼冒昧的地方,還請你別介意。」
  她的態度相當有禮,說話也十分客氣,只是每一句話卻都像刺一樣。陳美咬 咬嘴唇,默不作聲,只是看著沈晶。
  余純芳在一旁,大眼睛溜啊溜,聰明的不開口。
  沈晶掂掂陳美的沉默,優雅地變換站立的姿勢,說:「阿浩個性隨和,很容 易就和人打成一片,所以常常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有的女孩想像力太豐富, 別人一點善意就衍生出其它許多幻想,一廂情願,兀自在那裡糾纏不清。」
  「你究竟想說什麼?」陳美盯著她問。
  沈晶微微一笑,計算過似的精巧,讓她的表情流露出些許友善,甚至憐憫。
  「每個女孩都想攀龍附風,飛上枝頭變鳳凰,你有這種想法,我也不意外。 不過,我對你做了一些調查。你的父母都是平凡的人家出身;你的父親只有專科 畢業,一輩子只是一家小公司的職員;你的母親成天待在家裡,更是從未見過什 麼世面。雖然你大學畢業,但並不突出,乏善可陳。倒是你的交友狀況非常複雜, 不僅交了好幾個男朋友,甚至還跟有好之夫來往。我很抱歉地說,即使不講求門 當戶對,我們沈家也不能接受這樣隨便的媳婦。阿浩交朋友不挑撿,但我們可不 能任由他這樣胡來。」
  陳美覺得像被打了好幾個耳光,臉上熱辣辣。她們以為她們是誰,憑什麼調 查她,又這樣侮辱她?!她又為什麼要平白接受這種侮辱?
  「你說夠了嗎?」但不夠傳牙俐齒的她,除了悶悶地挨受攻擊,只能倔強地 說:「說夠了的話,請你們馬上離開。還萬,如果你擔心我勾引沈浩的話,請你 找根繩子綁住他,別讓他又跑來讓我引誘。」
  沈晶睨睨她,抬高下巴。「我想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跟我們家世背 景差那麼多,請別自討沒趣,以免自取其辱。我們走吧,小瑩。」目中無人、驕 傲地甩頭出去。
  陳美死命地咬住嘴唇,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臉色和死魚一樣白。余純芳站在 一旁,拿斜眼瞧她,問:「怎麼回事?阿美。那兩個人真的是沈浩的姐姐和妹妹 嗎?」
  陳美神色僵硬,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余純芳皺眉。剛剛她一直鬧鬧不作聲,完全沒替陳美說話, 現在問題倒是一大堆問不完。
  陳美搖頭,沒心情說那些。「你讓我靜一靜好嗎?純芳。」
  「到底怎麼回事?」余純芳偏要追問。「看她們說得多神氣!沈浩不過是一 個建築工人!」
  「沈浩的父親是『路易斯安那』的大老闆。他是『沈氏企業』董事長的兒子。」
  「不會吧!」余純芳驚叫出來。沈氏企業?那個跨足電子、休閒和資訊業的 沈氏企業!?
  她簡直不敢相信,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那個老是裹條破牛仔褲、一身 邋遢的沈浩竟是大企業老闆的兒子!她看著陳美,越看心頭越是複雜。搞不清楚 為什麼陳美老是有這種旁人遇不到的運氣!
  「你打算怎麼辦?」余純芳問。
  陳美搖頭。現在她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阿美,」『余純芳靠近她,將她拉到沙發坐下,說:「我們是好朋友,旁 觀者清,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再跟沈浩來往。」
  陳美望著她,看她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她在說外國話。
  「我是為你好。」余純芳眨了眨眼,表情顯得有些為陳美憂心。「你跟沈浩 家世背景差距那麼大,成長和生活環境也都不同,身份又不一,候門深似海,一 定會產生很多衝突。再說,你剛剛也領教了他姐姐和妹妹的氣焰了。你看,她們 給你的侮辱還不夠嗎?你何必再自取其辱,跟自己過不去!」
  「我知道。可是他說--沈浩他--」陳美搖頭又搖頭。
  「你別傻了。沈浩他到最後還不是只能聽他家裡的話。」余純芳邊說邊觀察 陳美的表情,見她稍猶豫,接著說:「聽我說,阿美,你如果不希望自己再受傷 害,最好是別再和沈潔扯上關係。他只是個少爺,一切依賴家裡,根本不能給你 保證什麼。聽我的勸,別做傻事,讓自己有尊嚴一點。你看他的姐妹多跋扈!」
  「你讓我好好想一想。」陳美喃喃,表情一片空白。
  談到每個人依恃存活的現實,容易讓人覺得卑微渺小。她知道愛情很難獨立 在現實之外,但總有一些「條件」之外的什麼吧?就是那一點什麼,才讓愛情成 詩篇。
  她想相信沈浩。縱然有這許多風風雨雨的現實和阻礙,她還是想相信他。
  「你還要再想什麼?別傻了!」余純芳很不以為然。
  「拜託你,純芳。」陳美央求著。
  余純勞只好勉強住口,撂下話說:「隨便你吧!到時候如果你被作踐了,可 別說我沒勸你!」
  陳美一句話也不說了,一個人坐著,像石膏一樣,直直坐著,然後慢慢凍結。
          ☆          ☆          ☆
  不在。
  電話也沒人接;到店裡也找不到她人影。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沈浩不禁皺眉問他自己。這些天他一直找不到陳美,她 像是突然失了蹤,沒留下一點痕跡。
  「阿美!」他不死心,又重重按門鈴,跟著用力敲拍鐵門。
  還是沒有人回應。
  他衝下樓,在時速三十公里速限的道路上橫衝直撞,將車開得飛快,還連闖 過好幾個紅黃燈。服飾店的巷口停滿車子,他開不進去,索性丟下車子,一路跑 了過去。
  「阿美!」人還沒進去,他便大聲喊叫。
  「都跟你說了,她不在。」店裡頭還是只有餘純芳在。
  「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他衝向余純勞。
  「不知道。」余純芳慢條斯裡,說:「她說要體幾天假。」
  「休假?那她去哪裡了?」
  余純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她沒告訴你嗎?」
  沈浩滿臉懊惱,捶了櫃台一拳。「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也不說一聲,這樣 一聲不響跑得不見人影。」
  「我想她是不想見你吧。」余純芳淡淡丟下話。
  沈潔反射抬頭,皺眉頭:「為什麼?」
  「你知道她跟阿非和朱林彥的事,對吧?」余純芳又聳肩。「阿美其實並不 像她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單純。她跟有家室的男人來往,破壞別人的家庭--」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沈浩打斷她的話。
  「你一點都不介意嗎?」余純芳挑了挑眉。
  「我也跟別的女孩交往過,她也沒介意過。」
  「但她擔心,你們的家世背景差太多了。」
  沈浩頓一下。「你也知道了?」
  「知道一些。」余純芳壓住心頭翻攪不住的波濤,乾笑說:「阿美一直說和 你來往太累太辛苦,她不喜歡--」
  「她那樣說?那傢伙!」沈浩又皺眉。「她就為了這點小事躲我?」
  「這怎麼是小事?她原本就不是太喜歡你,雖然知道你的家世後才對你有些 好感,但她又和朱林彥牽扯不清,而且對阿非也還舊情難忘。她自己也知道她跟 你差多少,不用你姐姐提醒,她就--」說到這裡,猛然住口。
  「晶姐!」沈浩追問,完全沒在意她前頭說的事,急著問清楚。「我大姐來 找過阿美了!」
  余純芳暗罵自己多嘴,不情不願說:「唔,來過了,還有你妹妹。」
  「什麼時候?」
  「前幾天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來這裡做什麼?她跟阿美說了什麼?」沈浩連連追問,又氣又急躁。
  「其實她也沒說什麼,是阿美自己心虛。我想她搞不好又回頭去找朱林彥--」
  「不可能的!『沈浩斷然否決。」阿美早就沒跟他來往,一定是因為晶姐的 關係!可惡!「他匆匆丟下這些話,氣急敗壞地轉身衝出去。
  「沈浩!等等--」余純芳追出櫃台。她話還沒說完呢。
  沈浩充耳不聞,連頭都沒回,狂風也似沖刮走。
  「什麼嘛!」余純芳忿然將櫃子上的東西掃到地上,又踢了落在她腳旁的衣 服幾腳,用力辟了幾下。
  她拿起話筒,撥電話給朱林彥。還是電腦語音在說話。她恨恨地摜下電話, 將它掃到地上。
          ☆          ☆          ☆
  「晶姐呢?她在哪裡?」沈浩一回家,便衝著幫他開門的王碧華粗嘎地盤問。 臉色不僅難看,而且完全失去平時溫和的態度,也不講禮數,火藥味相當重。
  王碧華看他臉色鐵青,一副氣急敗壞,也不敢多問,忙說:「在樓上,跟姐 夫一起--」
  沈浩立刻往樓上衝去。沈瀚正好下樓,差點被他撞個正著,看清是他,叫說: 「阿浩,你怎麼突然--啊!怎麼回事?」驚訝才釋放到一半,沈浩已經衝到樓 上。
  「到底怎麼了?」沈瀚回頭詢問。王碧華搖頭。他覺得不對勁,連忙回身跟 上去,一邊說:「我上去看看。」
  沈晶在書房,正和陳時茂在討論計劃「路易斯安那」的週年慶企劃活動。沈 浩連門都沒敲,青著臉衝進去,一直走到沈晶坐著的桌子前,雙手重重拍放在桌 子上,傾身逼向沈晶,很不客氣說:「我警告你,沈晶,你最好少管我的閒事!」
  沈晶修飾得精緻漂亮的一張臉立刻垮下去,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你警告我?你居然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好歹是你的大姐耶!」
  「是啊,阿浩。」陳時茂這時才回過神。他被表情兇惡難看的沈浩和他逼人 的氣勢嚇一跳,那完全不像平時一副什麼都無所謂似的沈浩。
  「有什麼事好好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沈浩不理他,狠狠瞪著沈晶。「我不管你是誰,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不准插手我的事!」
  「阿浩!」隨後跟進來的沈瀚趕上前,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而除了因為高 爾夫球約的沈添水之外,也在家的沈瑩,還有王碧華,以及正準備妥當打算出門 的沈母,甚至陳嫂,聽到吵鬧聲都趕到書房。
  「阿浩!」他母親看到他,叫說:「你怎麼突然--什麼時候回來的?」看 清形有些不對,跟著問:「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沈晶悻悻地。「他一進門就像個瘋子似衝到我鼻子前警告 我。我看他是回來興師問罪的!」
  「你少裝蒜!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你到底跑去找阿美做什麼?又跟 她說了什麼?!」沈浩簡直用吼的。
  沈晶長這麼大,還不曾被人這樣對著鼻子吼,不禁惱怒,說:「你像只瘋狗 似跑回采亂咬亂叫,就為了這件事?為了那女人,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沈浩像座爆發的火山,毫不客 氣地對著他的姐姐噴火。
  「你們別吵了!到底怎麼回事?」他母親開口。
  沈瑩搶著說:「我們也是為了浩哥好,怕他被不三不四的女人騙了。人家晶 姐根本沒有說什麼,只是希望對方有自知之明而已。」
  沈晶撥了撥頭髮,瞪沈浩一眼,說:「阿浩被那個女人迷昏頭了,什麼也不 管。但我們總不能隨隨便便就讓一個來路不明、也不曉得正不正經的女人進沈家 吧!所以,我找人對她做了一些調查。」
  「就是嘛!」沈瑩加油添酪。「媽,你就不曉得,那個女人不只男朋友一個 換過一個,還跟有婦之夫糾纏不清。這種女人怎麼可以讓她進我們家嘛!」
  「你給我閉嘴!」沈浩不客氣地對他妹妹吼了一句。
  沈瑩嚇得噤聲,嘴巴嘟得高高的。
  「真的是這樣嗎?阿浩。」沈母問。
  沈浩繃著臉說:「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而且也不是像小瑩說的那樣。再說, 我也不是什麼聖人,也沒有多純潔。」
  「不管怎麼說,跟有家室的男人來往就是不對。」沈母皺眉。「不管小晶做 了什麼,她終歸是你大姐,而且又是為你好,你不應該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
  「我不需要她多管閒事!」沈浩雖不是叛逆、會頂撞父母的人,但不妥協的, 他就不妥協。
  「媽,」沈瀚開口說:「阿浩一向不會太放肆,也不會無理取鬧或無緣無故 發脾氣,一定是晶姐做得太過分了。」
  「阿瀚,這沒你的事,你少多嘴!」沈晶狠狠瞪他。
  「那你就不要管人家阿浩的事。」沈瀚頂回去。「這件事根本是你自己咎由 自取!」他搖搖頭。「我不想趟這趟混水。我們走吧,碧華。」拉了王碧華出去。
  走出了門口,他回頭說:「媽,我勸你也別管這件事,讓他們兩個人自己去 解決。」
  「我怎麼能不管!我不管,天下要大亂了。真是的!偏偏你爸不在時候發生 這種事。你也過來,別置身事外。」沈母又皺眉,把沈瀚召回去。她轉向沈浩, 說:「不是媽為小晶說話,那女孩人際關係太複雜,不適合我們家。你再繼續跟 她來往,媽覺得不妥。」
  「媽,」沈浩說:「你兒子也不是聖人,也不是完全沒有缺點可言。阿美其 實很自愛。晶姐莫名其妙跑去騷擾人家,還調查人家,未免太過分,太侮辱人家!」
  「她那樣做也是為了你--」
  「為我好就不要管我的閒事!」沈浩不為所動。「我再說一次,晶姐,我尊 敬你是我的大姐,但請你不要再多管閒事。還有你--」他轉向沈瑩。「小瑩, 我也不准你再繼續搗亂。聽到了沒有?」
  沈瑩不服氣,又嘟嘴,卻沒敢回嘴。
  「你如果還當我是你的大姐,尊敬我,就聽我的話。」沈晶提高聲調,語氣 犀利。「我就是不懂!那個女人一無是處,一無可取,不僅家世、環境背景配不 上我們,而且教養學識等各方面條件都十分差勁,交遊又複雜。門不當、戶不對 的,會幸福嗎?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
  「有誰做過什麼事是永遠不會後悔的?」沈浩不以為然。
  「根本的條件、環境不相當,即使你們勉強在一起,一定會有很多問題。你 為什麼不就條件相當、背景相仿、同層次同水準、門當戶對的女孩中,選擇一個 你喜歡的?物以類聚,這你應該明白的。那女人跟我們差距太大,你將來一定會 後悔的!」
  也許吧。沈浩不否認。沒有人能保證愛情的天長地久。只是--他很平靜地 掃了每個人一眼,說:「娶別的女人也會有問題,並不能保證就一定會天長地久。 這當下,為什麼不讓我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呢?」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輕,卻顯得相當有力量。沈晶漂亮的眉頭皺得很緊; 沈瀚則微微笑起來。
  氣氛一時變得太寧靜,有種壓迫人的窒息感。
  沈浩退後一步,說:「拜託你,晶組,請你不要再費心管我的事了。我的事 我自己會處理。」
  他並不認為愛情非得天長地久不可,也明白愛情有它的界限和條件,但是就 因為我們不能預測未來,這當下才顯得更可貴。更何況,他是那麼地喜歡陳美, 那感情那麼真實,實實在在地,抓得住、看得見,聚集成濃厚的思戀,他不想放, 也不願放。
  「你要怎麼處理?」沈晶聲音尖銳說:「讓他進我們家門嗎?我告訴你,我 第一個反對!」
  對於沈晶的高分貝,沈浩並沒有立刻反駁,只是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
  他們都不明白,不明白他踏入的有多深。但別人的故事,故事外的人怎麼會 明白,只有陷身在故事當中的人才會懂得。他的愛情是他的故事,只有他自己明 白。所以,不管他們怎麼說,他絕不會放手。
  「你反對也沒有用。」他望著沈晶,輕聲說。
  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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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21: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從地球到月球約莫三十八萬四千公里。那是相思最短的距離。
  望著那一輪明璨的圓月亮,陳美不禁悄悄歎起氣。她是上山看星星的,沒想 到卻遇上這輪勾起人相思和情愁的明月光。它高高掛天,淒清又孤寒, 凸顯著亙古以來,所有情牽男女的愛念思愁。
  夜氣涼,她拉緊外套。時間很晚了,她實在應該回住宿的山莊。多半的觀光 客到這裡看日出,她一個人深夜遊晃,少了人潮的干擾。
  她還記得大傅曾說的,他不到人群擠擁的大山,那太喧擾。她想大傅是對的, 只不過,而今她才發現,一個人看星星,那是多寂寞、多荒涼飄零的情感。她不 由得想起沈浩。他也像這樣一個人看星星嗎?
  她仰起頭,望著明月亮。有太多年,她已經不念詩,這當口,所有的思念情 愁卻全都湧到心口。她想起亞倫,想起亞倫愛喝的「曼哈頓」,還有那滋味既鹹 又酸,奇怪複雜的氣泡礦泉水。她將頭仰得更高。啊!北斗星在她身後的北方。 天河濛濛的,牛郎和織女星球隔著河遙遙在相望。
  阿非說,七夕是個錯誤的美麗。她想,她總算有點懂。分離是件多苦痛的事, 相望而不得相聚,卻被訛傳成一種傳奇、一種美麗。阿非不說「美麗的錯誤」, 而說「錯誤的美麗」,因為錯就是錯,即便再動人,還是錯。
  她甚至想起了路。她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是否還是喜歡那一色的黑。
  她深深吸口氣。那些往事似乎都變得很遙遠了,在明月的照耀下,一下子卻 逼近在她眼前。星空下,她的過往攤成了一張表,表中的感情有濃有淡,有甜有 酸,有淚有笑,有苦還有寂寥與美好。
  她站起來,裡緊身上的外套。夜更涼了。山下的沈浩,是否也和她看著同樣 一輪的明月光?思念那麼多,依戀也是那麼多。
  一點一點,每天都多那麼一點,這一刻,她是那麼明白,她喜歡他的已經像 他喜歡她的那麼多,已經不止那麼一點點。愛原來是這麼說,像催眠一樣,一點 一點,每天都撩動心弦一點,慢慢就懂得。
  她仰高頭,金色的光照滿整個地球。她的姿態像祈求,明月啊明月,如果能 夠,她願意愛他一萬年。
          ☆          ☆          ☆
  那封通知函寄到的時候,沈浩正在洗澡。他已經許多天沒睡好覺,鬍渣也沒 刮,神色憔悴,形容邋遢狼狽。
  已經決定的事,他不會再改變。他決定先好好清理他自己。他徹底沖個澡, 將鬍渣刮乾淨,換上乾淨的襯衫牛仔褲,卻怎麼也睡不著覺。
  「可惡!那傢伙到底去了哪裡!」睡不著,他難免胡思亂想,越想越坐立難 定,越睡不著。
  他拆開通知函,順勢坐在桌子上,一腳著地,一腳懸空,一邊隨手撥弄幾下 並未乾透的頭髮。信函的內容相當簡單,美國那所大學接受了他的申請,還給他 部份的獎學金。他將信捏在手裡,微微泛起笑。
  他不太相信什麼命中注定的事,但他想,也許冥冥中真有著紅線牽,否則為 什麼他對陳美會這樣相思忘不了?
  他將通知函折好塞進口袋裡,起身走出去。
  天色還是亮的,但街燈已經燃亮,燈色黃昏,將整個世界包圍在一種暈黃橘 暖裡。他轉向大馬路旁的一家珠寶店,推開明淨如鑽石的玻璃門進去。明月不久 會上升。今夜星光不會太燦爛,但相思圓滿。
          ☆          ☆          ☆
  入口的地方,牆上橫掛著長長的一條橫幅,黑底白字,寫著:路展·黑系列 展。
  陳美站在人口處,望著那橫幅一會。她有些遲疑,猶豫著該不該進去。接待 人員奇怪地看看她,她對他笑一下,走過去,停頓一下,然後在訪客簽名簿上寫 下「陳美」兩個字。
  一過去,迎面就是一幅十號大小意像似天文螺旋星系的黑白潑墨畫作,彷彿 一個巨大的黑洞,兇猛地要將所有冒失闖進去的物質吞沒入無底的深暗裡。
  陳美猛怔一下,過了一會才回過神,慢慢地移動腳步。
  所有的作品,毫無例外的全是黑白創作,充滿巨大的、壓迫人的力量。除了 一兩幅稍微具象寫實的畫作外,包括油彩、版畫、雕塑及多媒體應用在內層次豐 富的作口,處處佈滿扭曲、變形的意象。有一些甚至還帶著極度抽像的風格,讓 人猜不透究竟是什麼。陳美在那些抽像畫之前站了許久。她記得,路並不喜歡畢 卡索。
  經過這些年,她發現她自己果然還是沒長進;她看不懂那些抽像藝術的表現。 她暗暗對自己搖頭,轉身打算離開,赫然看到路。路穿著一身夜空的黑,站在展 覽會場的另一端,他身旁站著一個人,就有那麼不巧,居然是邵隆。
  乍看見路那一剎那,陳美的心猛不防跳了一下,太烈太激盪,狠狠牽痛著。 她下意識想迴避。她不知道如果和路碰面,她能否跟他說些什麼。她背對路的方 向,腳步橫移,悄悄往出口退去。
  「嘿--」偏生邵隆眼尖,隔得遠遠的居然看到她。他對路比個手勢,追過 去叫住她,甚至伸手按住她肩膀。
  「啊,是你。」陳美只得回頭,裝作巧合。
  「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打算爽約!」邵隆像頭野獸似,粗野地瞪著她, 兩眼還發出金光。「你去哪了?我這幾天老是找不到你。」
  「我--呃,有點事。」
  「什麼事?」
  「我……呃,那個……就是……嗯……」陳美吞吞吐吐,答不出所以然。邵 隆雙手抱胸,眉扎得像劍,盯獵物一樣盯著她看好一會,才說:「算了!反正你 已經來了,我就不追究。怎麼樣?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藝術了吧!」
  陳美乾瞪眼,別說評論,根本也擠不出任何感想。她有些不懂--不,是大 不懂,邵隆傲氣那麼盛,卻能把色彩運用得那麼柔和,欣賞的卻偏偏是那般毫無 色彩及前衛、壓迫感又重的抽像藝術。
  「我……嗯……」她支吾著。路往他們走近。陳美的心緊了一下,血液一下 子倒流。
  「朋友嗎?」路臉上含笑。
  「唉,」邵隆說:「這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像化石的服飾店老闆,陳美。」 他轉向陳美。「陳美,這位是路展。路展是高我好幾屆的學長,也是我最欣賞的 藝術家。我們同校不同系,我套了好幾層關係才認識他。」
  對邵隆不修飾的說法,路笑起來,禮貌地對陳美伸出手,說:「幸會,陳小 姐。」
  路還是路,心裡想就怎麼做,完全不忌諱也不拘泥所謂社交禮儀的程序,他 覺得高興就伸出手來握,可不管是不是女士該主動。
  陳美惜愕一下,不禁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她一直覺得不安,不知路看見她 會有什麼反應。但他像是完全不認識她似,那種友善的笑法太認生;聽到她的名 字也沒反應。
  「很榮幸能見到你,路先生。」陳美伸手淺淺地握了路的手。
  她看路的樣子和神態,不像是裝的。路真的是一點都不認得、也不記得她了, 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存有任何印象,完全忘記她,忘得乾乾淨淨。
  她暗自失笑起來。不知為什麼,就是想笑。儘管莫名,她忽然覺得釋然,好 像走了長長的一段路,終於到了盡頭的感覺。
  「嘿,陳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你覺得怎麼樣?」沒神經的邵隆,硬在 路面前追問。
  路也看著她。從他還掛在嘴角、還沒消褪的笑紋看來,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看 法或批評,而只是覺得有趣好玩。
  陳美還是只能乾瞪眼,下意識想搔頭。支吾一會,才說:「路先生的作品很 震撼人,很有……力量……」
  「這算是讚美吧?」路略微揚了揚眉。
  「嗯。」陳美點頭。她想這應該是讚美沒錯,雖然她一點都不懂。但她還是 覺得心虛,說謊似地手足無措。
  「我就跟你說了,她很古怪吧。」邵隆插過去,話是對路說的,可不管陳美 就在他腳跟前,絲毫不避諱。
  路只是笑一下,對陳美比個手勢。「你慢慢欣賞,我先失陪了。」
  陳美回他一笑。以前,路就對她這種對藝術毫無認知的態度皺眉。如果不是 因為邵隆,這相逢,他也不會過來同她說上話。她對他的背影無聲又是一笑。過 往如雲煙,在這個笑痕裡消褪不見。
  「現在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藝術了吧!」邵隆還不死心。
  陳美看看他,轉頭望著正前方那幅線條扭曲得亂七八糟,一團混飩、題名叫 「次元」的作品說:「老實跟你說,邵隆,我一點都看不懂這些。」
  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懂過。到如今,還是不懂。
  藝術對她來說,還是像那虛實混淆的海市蜃樓。
          ☆          ☆          ☆
  所有的夢幻會像風,一吹過便消逝無蹤。但幾千幾百年了,日月星辰依然; 褪不掉的愛,吹不散的風。
  陳美慢慢爬上她公寓的樓梯。游晃了幾天,她依然沒有想透。但她不打算再 想了。「感覺」不會騙人。她的心,每天都多一點那種思念的感覺,那種甜蜜的 愛戀。
  走上四樓,才抬頭,她便看見沈浩坐在她門外樓階的盡頭,半倚著牆,一隻 手擱在腿上,正望著她。
  「回來了?」他口氣淡,神情懶懶,全然只是問候似。
  陳美慢慢走上去,坐在他身邊。停了一會,才問:「你坐在這裡多久了?」
  他看看時間,說:「三個小時又十八分。不過,我找了你七天,等你五天半 了。」
  「這樣啊。」陳美口氣平常。
  「你去哪裡?」沈浩的口氣也同樣平常。
  「我上山去看星星。」
  「好看嗎?」
  「好看。」兩人的態度像在閒話家常,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氣氛寧謐安祥, 彷彿一股溫潤的暖流流過其中。
  沈浩伸手撥弄一下她有些紊亂且散漫的髮絲。
  「累嗎?」他的目光溫而柔。
  「有一點。」
  「餓嗎?」
  陳美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你呢?」她反問。
  沈浩看她的目光忽然變緊,牢牢盯著她,說:「我餓得可以把你整個人生吞 活剝。」然後歎口氣,說:「為什麼不來找我?那麼見外!」
  「找你做什麼?」陳美微微偏頭。
  「找我一起上山看星星閃。」沈浩先還是那種家常似的態度,隨即語氣一改, 又歎了口氣,說:「你可以來找我抱怨,找我傾訴;說你有多生氣,多憤慨;把 你受的委屈侮辱加倍還給我,找我出氣的。」
  陳美沒說話。從他們背後上頭落下的光,在陰暗的樓梯間形成曖昧的明亮。
  沈浩又說:「她們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吧?」
  陳美呆半晌,抬頭看著天花板牆。「但多半都是事實。就某方面來說,我們 的確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沈潔轉頭看住她,打量什麼似,看得很專注。他就那樣一言不發,看了她好 一會,忽然伸出手說:「你摸摸我的手。」
  陳美稍覺詫異,卻看他一臉認真,不像在開玩笑。她遲疑一下,還是伸手碰 觸地的手臂。
  「怎麼樣?有感覺到什麼吧?」沈浩問。
  陳美一臉迷惑,不懂他想說什麼。
  「你的確『感受』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吧?跟你一樣,有血有肉,有骨有溫度, 就坐在你身邊,真真實實、的的確確地坐在你身邊吧?」
  她忽然懂了。他在告訴她,什麼所謂「不同的世界」都是虛的,抽像空泛的 距離。他的人,他此刻,就切切實實、實實在在地坐在她身邊,那才是最重要的, 最真實的。
  「你知道嗎?」陳美忽然說:「我今天遇到一個過去認識的朋友。他那個人 充滿藝術家的氣質,我曾經是那麼迷戀陶醉,可是我完全不懂他的藝術,做不成 他的詩。他一點都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他,他卻完全不記得我,對我連一點印象 都沒有--」說著說著,她突然笑出來,轉頭去看沈浩。「很有意思對不對?」
  沈浩緊接著她的目光,敢輕聲說:「我很高興他一點都不記得你了。」
  陳美偏臉一笑,仰起頭,好像有些歉疚。
  「在山上,星星是那麼亮,月亮是那麼明--」
  「想我嗎?」沈浩忽然問。
  陳美安靜片刻,而後無聲一笑。「唉,有一點。」
  「一點是幾點……」他又要問了。
  她比比手指。(這麼多點。)
  這一次,沈浩不再追問,只是盯著她,怎麼也不厭倦似地看著。目光那麼亮, 想說的,要說的,千萬萬語,都盛在眼裡。
  「喏。」他拿出那封通知函遞給陳美。
  「這什麼?」陳美邊問邊打開信封。看是美國某大學的研究所入學許可。她 不明白,抬眼詢問。
  「還有這個。」沈浩沒說明,掏出一個灰藍色的絨布盒子。
  陳美覺得奇怪,更莫名其妙,狐疑地打開盒子。
  盒子裡頭靜靜躺著一對戒指。卡地亞的白金對戒。式樣很簡單,沒什麼太復 雜的花樣,就一圈圓滿。戒指裡頭刻著,H to M,也可讀是M to H. 陳美再次抬 頭,偏偏臉,好像若有所思。
  沈浩拿出那只較小的戒指,拉起她的手,攤開她的手掌,把戒指放在她的掌 心中。說:「唉,阿美,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不管是命運的安排或是捉弄,就應 該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對不對?」
  陳美望著戒指,想了一下,問:「哪裡是天涯海角?」
  「喏。」沈浩指指那封通知函。「這裡。」太平洋的另一端。
  「那這個呢?」她指指戒指。
  「這個……」他取出另外那只尺寸較大的戒指套進他自己左手的無名指,張 開手,說:「信物。」
  又來了。他明明不讀詩,偏偏那麼文藝腔。
  套上了戒指,就表示她願意跟隨了。陳美合合手掌,忽然問:「在那裡,可 以看到燦爛的星空嗎?」
  「你可以看到整個宇宙。」沈浩將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合上她的手。「雖 然我不曉得未來會如何,我也不認為這世上有什麼天長地久,但我們的存在就是 這樣。就是相聚這一刻。」
  到死之前,都是這樣。總不能因為世間一切最終會成空,就什麼都不求、都 不敢說。
  「你願意跟我去嗎?」他提出了請求。
  雖然有太多的傳說已經失落;雖然牛郎和織女在七夕外只是無情的星球,但 是--陳美握握她的手掌,重新合上一個愛的傳說。
  「願意。」她輕聲吐出口。沈浩伸出雙手合握住她雙手。
  一點一點,每天都多那麼一點,他想,她終於愛他和他愛她的一樣多。
  一點一點,每天都多那麼一點,其實她早已不只愛他那麼一點,只是愛戀太 多,無法一一地說。
  雖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彗星每期會來,月球每旬會滿,他們才開始寫傳 說。
  陳美輕輕靠著沈浩的肩頭,幽暗的樓梯間靜謐得像藏青色的外太空。他們靜 靜坐著,靜靜靠著彼此,彷彿浮在夜空中的星座宮。
  聽說彗星又要來了,也許又會有一個新的傳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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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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