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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一生一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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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40: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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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宗將……」她將雙手放在他肩上!輕緩的語聲吐著柔情的力量。清美的眼, 漾著瀲灩的水光。輪月正掛中天,她起舞邀月,湖水吹著她的裙帶,她清麗的身 影宛似在風中飛揚。
  啊!他癡戀的眼,情迷意亂了。
  「銀舞……」他不禁低聲呼叫。她回眸望他,樓花閣旁,波碧湖畔,銀白的 目光照耀下,她身影空靈得彷彿天上的精靈。
  他夢似地走向她。
  三杯水酒,一杯祝天,二杯告地,三杯共彼與此,傾注入咽喉中。
  「這是第二巡了,銀舞。」他癡癡地望著她,無法將目光移開。
  酒過了三巡,依照他們的約定,她就要成為他的王妃,和他做一世的夫妻。
  她揚起水袖,柔情笑起來……
  「小心!快讓開!」急救人員一路大叫,推著一名胸前染滿鮮血、陷入昏迷 的傷患,緊急衝向急診室。
  「傷患情況怎麼樣了?」急診室裡已有多名醫護人員待命,動作迅速地接手 過傷患。
  「胸部中槍。患者已陷入昏迷狀態。子彈穿過右前胸第三和第四肋骨之間, 傷及肺葉——」
  「希恩潘先生!」艾爾發總部安全部門主任喬頓揮著槍,在急診療室外大叫。 「你們還在磨蹭什麼!還不快點救治希恩潘先生!」
  「你冷靜一點!把槍收起來!」原已混亂的急診室被他這樣一鬧,更亂了。 兩名男護士趕緊奔過去,阻止住喬頓,將他架開到一旁。
  「立刻將患者送到第二手術室!」醫師緊急處理後大叫說:「患者胸腔大量 出血,必須馬上緊急動手術!」
  情況混亂不堪。但醫護人員訓練有素,混亂中有條理地迅速將希恩潘推送到 手術房。
  啪地——一道銀光驀地一閃,他眼前的空間彷彿撕開。
  「我不是!」裂縫中,蹦出一聲驚慌的叫喊。她週身散發著幽柔的銀光,站 在他面前,雙手緊抓著撕裂的衣衫,不斷在否認。
  她再怎麼否認也沒有用。銀舞公主身上有星形的印記;五顆星,排列成夜光 之鑽的形狀——正和她左背上那星辰的紋身一模一樣!
  「我說我不是!」她拚命否認,不讓他接近她。
  但她是阻擋不了他的。
  「銀舞……」他觸摸著她左背上的紋身印記,禁不住內心的澎湃,將地攔腰 抱入懷裡。
  「放開我!我不是什麼銀舞公主——」她還要否認。
  「不,我怎麼能讓你溜走,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出現。銀舞啊銀舞……你必須 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
  他的心狂燒了起來。他不再是那個沉靜冷漠的宗將藩了。他要她,熱切地想 要她……
  啪地——又是一道閃光——
  銀舞不見了!他看不見她!
  「銀舞!」他大聲叫喊,簡直暴跌如雷。
  可惡!她究竟跑去哪裡了!?他西巡迴府立刻到了「雲舞殿」,她居然不見 人影!
  銀舞!銀舞!她總是要這般觸怒他!
  他氣得重重坐在臥榻。才抬頭,她便站在他面前。他心中一喜,立刻將她拉 到身旁。
  「你去哪裡了?急死我了!」
  「急什麼?我又不會丟掉。又罵人出氣了?」她偏生不領情,走到一邊。
  教他恨了。咬牙切齒說:「那些人全該殺!連你上哪兒去都不知道——過來, 不准你離我那麼遠!」
  她水眸柔柔一轉,輕顧他一眼,歎了一聲,坐上臥榻,輕輕偎進他懷裡。
  「你別開口閉口就是殺人,宗將。真要殺,倒不如殺了我最省事,什麼煩惱、 令你生氣的事都沒了。」
  她又在說假話了。他輕輕撫摸地的臉頰,將她摟得緊緊的。
  「我要你,銀舞……」他傾身將她壓在身子底下,灼熱的唇吻觸她裸露在外 的每一寸肌膚…··
  「佛坦醫師!患者血壓急速下降!」
  「快輸血!」
  護士連忙遵照指示,急亂地準備血袋。
  「動作快,沒時間蘑菇!」佛坦大叫。
  「是!」
  他一定要殺了嚴奇!
  他竟敢違抗他的命令,不顧軍務在身,擅離職守!他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 他!
  「不行!」銀舞百般為嚴奇求情。
  噢!銀舞!她處處拒絕他,卻對嚴奇那麼不捨不忍!
  他不准——絕對不准她愛上嚴奇!
  「愛我吧,銀舞!」他焦急地將她接在懷中,呢喃著:「成為我的妃子。嚴 奇跡抗君令,罪不可赦。但為了你,我願意不再追究,愛我吧,銀舞——」
  她是屬於他的!除了他,他不准她的心為任何人牽掛!
  「患者的心跳?」執刀的佛坦醫師大聲詢問,額頭的汁水不斷逼出來。
  跟刀的護士馬上替他擦拭掉汗水。
  「心跳五十!」監控的助手大聲報告。
  「血壓?」
  「血壓下降五十至三十。」
  「止血鉗!」佛坦伸手,護士將止血鉗交到他手中。
  快!快!必須盡速阻止患者胸腔持續出血——
  「你不後悔嗎?宗將。」銀舞柔情地望著他,髮絲在風中飛揚,張滿深切的 愛意。
  他執起她的手,將她樓進懷中。有她追隨到天涯,他可以什麼都不要。江山 也好,帝位也罷,他都可以捨充。他將隨青源給了嚴奇,上清從此不再是他藩氏 一族宗將的天下。
  「我們走吧。」他們決定離開上清,遠離這一切。
  「楊舞——」風中傳來呼號。
  啊,嚴奇追來了!
  他趕緊將銀舞牽衛到身後。
  「王爺!」嚴奇哀求:「我將江山還給您,求您將銀舞——」
  「住口!」他一腳將嚴奇瑞開,踢翻到一旁。
  大地隆隆,有大批的人馬追近了。
  「快阻止他們!」嚴奇下令,不擇手段阻止他們離開。
  衛士攻來了!
  「銀舞!」他大叫,尋喚著銀舞。
  一波波的士兵湧向他,簡直殺也殺不完。他渾身濺滿鮮血,整個人、充滿了 血腥味。「銀舞!」銀舞呢?在哪裡
  「宗將!」他聽到她痛苦的呼喚。一柄長劍,從她背心貫穿出她前胸。
  「銀舞——」他狂叫一聲,奔了過去。
  不!不——
  是誰下的手?嚴奇——
  他的心悲憤地炸開了!他毫不猶豫,一刀斬向了嚴奇。他非殺了嚴奇不可!
  啊——一陣陣椎心的痛。亂箭穿透他身體,他投出胸前的箭,鮮血隨即從他 體內噴濺開來。
  銀舞!銀舞……
  「醫師!患者的心跳——」護士大聲警告。
  「腎上腺素!快!」佛坦醫師大聲吼叫:「動作快點!」
  手術台上混亂成一處戰場。
  銀舞……
  他倒在她身旁,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她的手。
  「你相信有來世嗎?宗將。」他耳畔響起她問過他的話。
  這—刻,他多希望有來世。一生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戀。他用這一生、全部的 生命和她相會。
  來世,如果有來世——上天諸神,請聽他——藩氏宗將的請求
  讓他們再一生刻骨銘心的相會。
          ☆          ☆          ☆
  「上清素來有個傳說,居住在天界碧青潭、銀龍忠誠守護的銀舞天女,每千 年會下凡一次,騎著銀龍、循著銀色光帶,破天而降。上王一族,若能得到銀舞 公主,世代將擁有銀龍的守護,統治著上清。」那一夜,天象忽生異變,西天突 裂開一道天光,沿著天際直展落到波碧湖心,然後,隔日破曉,我們就在樓花閣 殿上發現了自稱『楊舞』的你——
  「宗將王爺很快就得到消息。不,他一開始就知道了。他對銀舞——對你, 有著極深的執著。王爺知道我喜歡你銀舞,刻意將我調到北防。我處處抗命,時 時惹王爺震怒,而惹來殺身之禍。然而,每回都是因為你的求情而逃過一劫。
  「而後,在南山源的賀將王爺,心存邪念,竟將你——將銀舞擄了去。宗將 王爺怒不可抑,親自統率十萬大軍滅了賀將王爺的都城。有將領餡媚,竟將賀將 王爺的寵姬麗妃帶回獻給了王爺:都是因為這樣,銀舞才……才會……」
  由堪薩斯往奧克拉荷馬的州際公路上,臨近州界的地方,嚴奇、楊舞和塔娜 三人圍著火堆,或坐或臥地散聚在公路一旁。
  黑暗星空下,寬闊的大地佈滿一種蒼涼,逼至遠處的地平線,任何物體一旦 越入,便被壓縮得渺小孤單。
  公路無盡延伸,彷彿無止境。嚴奇背倚著原為灰藍、現被濃厚的夜色染成墨 黑色的福特四門房車的車身,低眼注視著火光,娓娓闡述著那段糾葛的「過去」。
  「才怎麼樣?」塔娜問。拉了拉身上披的毛毯。
  於丹佛楊舞開槍射殺了希恩潘後,預料「艾爾發」可能會派人半路攔截,塔 娜心思動得快,放棄由鐵路逃走,「借」了停放在路旁的一輛房車,一路南下, 經由堪薩斯朝往奧克拉荷馬州。車子到了堪薩斯和奧克拉荷馬州界,不料燃料用 盡,他們只好拋錨在公路旁;升了火,從車中找出所有能保暖的東西,露宿在黑 暗寬闊的荒野中。
  嚴奇抬頭看了楊舞一眼。他手臂的傷,所幸只是些皮肉擦傷,經過塔娜處理 後,已無大礙。
  楊舞屈膝坐著,雙手抱住膝蓋,下巴擱在手臂上,眉頭微微糾著,沉默地注 視著火光。
  「銀舞才會自刺身亡。」嚴奇的目光不離楊舞。
  啊!塔娜和楊舞同時抬起頭。
  嚴奇在敘述時,雖然想以客觀的第三者敘述立場說明那來龍去脈他、銀舞和 所謂宗將王爺之間的糾葛。但他早已認定楊舞便是「銀舞」,因此每提及到「銀 舞」時,總是對著楊舞說「你」,下意識已將楊舞帶入糾葛中。
  「為什麼?」塔娜問。
  嚴奇目光忽然變得幽遠,帶有一絲感傷,沉浸在往事中。
  「我原是決定死心的,我無法與王爺爭奪銀舞。宗將王爺對銀舞十分愛戀執 著,我爭不過。但沒想到麗妃嫉妒銀舞,不滿宗將王爺忽視她,居然毒殺了王爺; 銀舞為追隨王爺,拔刀自盡。等我趕到波碧湖時,為時已晚。」
  嚴奇那句「原是決定死心」說得弔詭。既是「原是」,就表示他後來打消了 主意。但銀舞自刺身亡了,該如何——
  塔娜屏息等著。
  嚴奇沉沉歎了一口氣,說:「銀舞死了,王爺死了,而我繼位為共主,統理 上清。然而,我總不願相信,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他驀然轉向楊舞,目光變 得殷切,語氣也變得急切熱烈:「果然,等了七年——七年後,你終於又出現了!」
  啊?!楊舞心悸一下。
  「我對你的思慕始終未減——」嚴奇伸出手,似欲觸摸楊舞,隔空停卻一下, 又縮了回去。「不管任何阻攔,我絕不讓你再離開我身邊」
  「那麼,宗將藩呢?」塔娜忽然插嘴。
  嚴奇神色黯淡下來。
  「是啊,宗將王爺。」臉上的光輝轉為一種深沉的哀愁,一種情傷。「王爺 並沒有死。就在我終於冊封銀舞為妃是夜,王爺他……他闖入了禁宮,帶走銀舞 ——」
  「我一直追到波碧湖,懇求王爺,我願意將江山還給他,只求他……求他別 將銀舞帶走——」他哀哀望著楊舞,忽然語無倫次,說:「楊舞,我不是有意的, 我那樣做只是想留下你,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猛然停住,雙手掩蓋住臉。
  「發生了什麼事?」塔娜問。
  嚴奇只是痛苦無言地搖頭。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塔娜再次追問。
  嚴奇依然無言地搖頭。楊舞卻突然抬起頭,瞪著嚴奇,極突然說:
  「他不讓他們兩人走。士兵追來了。銀舞最終被人一劍穿透背心而死,宗將 藩則被亂箭射殺氣絕——」是這一幕,受催眠時,她看見的一直是這一幕。「是 不是這樣?」
  嚴奇臉色頓時慘白起來,無法回答,承受不住她直射的眼光,神情儘是種懊 悔傷感。「你胸前那道傷是怎麼回事?」塔娜突然問。
  傷?楊舞抬眼詢問。嚴奇受傷了?
  塔娜語氣平淡說:「現在的你,身上當然沒有那傷疤。我們在原體身上發現, 他胸前有一道極嚴重的刀傷,很可能就是他致命的原因。是誰殺了你?嚴奇。」
  啊?!楊舞小小心驚。
  嚴奇神情微微一扭,沒有直接回答。
  「這是我罪有應得。」甚至有些逃避,不敢去看銀舞。「王爺他……會如此 恨我是應當的,我實在是罪不可赦。只是——」他內心恐慌起來!那一切,會再 重新發生一遍嗎?
  「只是怎麼?」塔娜追問。
  嚴奇只是搖頭,答非所問說:「王爺他不會放過我們的。就算我們逃到天涯 海角,他也不會罷手。」
  「沒錯。以希恩潘的個性,就算我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會放過我們。但 他不是你說的『王爺』,嚴奇。他是希恩潘,和你說的『宗將王爺』無關!」
  「不!是他。他就是王爺沒錯,我知道。」嚴奇流露出一絲苦澀。那眼神、 那器宇、那神態,還有對楊舞的執著——過了一千年也罷,他知道,他不會認錯, 就是宗將藩沒錯。
  因為這樣,對於希恩潘,嚴奇下意識總有一種克制的屈服;不敢違抗,不得 逾越。他是他的臣子;君要臣死,臣於不得不從。
  楊舞聽得一團混亂。如果真有什麼輪迥轉世,照嚴奇那麼說,那個希恩潘豈 不是什麼宗將藩的轉世?但這個嚴奇自己本身,卻是個複製人。而她那平空消失 的時間、記憶、那莫名的、夢似的幻境映像……啊!太亂了!
  「銀舞——」嚴奇看她表情不對,喚了一聲。
  「我不是銀舞!」楊舞被踩到痛處似跳起來,大聲否認。「我是楊舞!跟那 個所謂銀舞毫無關係,」
  「一樣的。楊舞……」嚴奇一臉「你為什麼還要否認」的表情。幽歎說: 「宗將王爺是個冷漠的人,但他獨獨對銀舞——對你,楊舞,執著放不下。你看 他處處留情,寧願自己送命也不願傷了你。為了你,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一定 會追來。」雖然他有些許感傷楊舞忘卻了他,但她同樣不記得宗將藩;他不知道 該喜或該悲。
  想起射中希恩潘那一槍,楊舞臉色蒼白起來。她嘴唇微微嚅動,終究沒說什 麼。
  「楊舞,」塔娜問:「你是因為某種原因才來找克拉克博士的對吧?」基於 科學家的一種習慣,使她有奢想釐清一切及追究究竟的想法舉動。
  「嗯。」楊舞點頭。知道塔娜還會再問,有些不情願說:「我有段時間…… 嗯,記憶想不起來。每次試著回想,總是只感覺到一種很紛亂、強烈的光及色彩 感覺,很激烈。我覺得自己好像浮在半空中,又不是——無法形容!」
  塔娜略略史眉,說:「聽你這麼形容,倒像是時光隧道——」她頓一下,假 設不可能的可能:「也就是所謂的『蟲洞』。蟲洞是連接兩個空間的捷徑;在蟲 洞內,時空極度扭曲,物體以超光速運動,也許就是你感受到的那種『景象』— —」只是假設,未經證實的理論,誰也無法論斷。塔娜想想,大膽假設說:「你 經歷的那感覺,像是穿過時光隧道;你『看到』的,也不是前世發生的事,恐怕 你真正去過『過去』,因為某種原因,又經由時光隧道回到『現在』。嚴奇不是 說過,『銀舞』出現時,天象發生異變,伴隨銀色閃光?我想那恐怕是時光扭曲 所產生的光電現象。那道閃光本身,其實也就是時光隧道。」
  「這……這……」楊舞聽得目瞪口呆,想反駁,嘴巴一張一合的,好半天卻 說不出話來。
  許久,她才吐出口氣,搖頭反駁說:「這太荒謬了!」
  真的是太荒謬了!她穿過時光隧道,出現在一千年前,碰到這些人——嚴奇、 宗將藩等什麼的,然後與他們之間發生一段糾葛故事?然後嚴奇在死掉一千年後 被複製「復活」;宗將藩轉生成希恩潘;而她墜入時光隧道又回到「現在」,又 和轉生、複製的他們相遇?!
  這種事,教人怎麼相信呢?!
  楊舞搖頭又搖頭,怎麼都難以相信。
  塔娜說:「不管這件事有多荒謬,相不相信,都已經不重要。事實是六九他 ——我是說嚴奇的存在是一個事實。他帶著原體的記憶意識,而那記憶中有你, 也是事實。還有,你受催眠時所『看』到的景象,也和嚴奇說的不謀而合。所以, 現在去尋找事情的解釋已無任何意義,我們其實能做的,也只是順應已存在眼前 的事實生活下去。」
  「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克拉克博士應該會瞭解——」
  「克拉克已經死了。」塔娜打斷楊舞。
  「死——」楊舞錯愕住。「怎麼會?!」
  「車禍死的。酒後駕車。」塔娜說:「這新聞不小,當然你們不可能被告之。 不過,」她聲音沉下來:「這當中還有所內情,不是表面那麼簡單。克拉克其實 是被希恩潘派人謀殺的,我親耳聽見他們的計劃。」
  希恩潘!又是希恩潘!他竟是那樣殺人不眨眼的一個人!楊舞下意識環抱住 身體,覺得寒顫起來。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她想不透。
  塔娜說:「嚴奇是『貝塔」好不容易才製造出的實驗體,他全身都是寶貴的 研究資料,他們當然不會放過。至於你,原和此事不相干,但被克拉克誤打誤撞 帶到此處後,得悉他們一切陰謀,現在又槍殺了希恩潘,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你 了。「
  「不是這樣的。」嚴奇搖頭說:「王爺不會對楊舞不利。他只是想追回她, 如此而已。」
  「不管怎樣,他們一定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等著我們。」
  「塔娜博士,」楊舞說:「你想,希——他,被我殺死了嗎?」聲音微微發 顫。她忘不了希恩潘那滿胸的血。
  「不知道。你那一槍不知是否射中希恩潘的要害;再者,他的手下立刻就趕 到,在第一時間搶救——也許他好好的沒事也說不定。」
  聽塔娜這麼說,楊舞莫名的覺得安心起來。但一想到目前混亂的立場及情況, 一顆心又沉下去。
  「現在該怎麼辦?這樣永遠逃下去嗎?」楊舞蹙緊眉。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塔娜反問。「我們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我想回去——」徐少康一定很擔心她。
  「回去哪裡?台灣嗎?別傻了!他們說不定早派人到那裡等著。你如果回去, 你的朋友甚至會有危險。再說,你考慮過嚴奇沒有?」
  「我無所謂。」嚴奇說:「不管楊舞到哪,我就到哪。我絕不會讓她離開我 身邊。你放心,楊舞,我會保護你的。」
  「我並不認識你——」
  「你一定會想起來的!」嚴奇口氣急切起來。「不!就算你想不起來也沒關 系,我對你的感情永遠不會變——」
  「不要再說了!」楊舞大叫一聲。「不要管我!當心你自己就好!」她根本 無法理智思考了。這一切,不管荒不荒謬,迎面轟襲著她,強迫她接受,並且將 她卷涉到其中。
  「我怎麼能置你於不顧?」嚴奇臉上泛起一絲苦澀,抬頭望著夜天說:「這 一路來,我發現,這個世界的確變得和我的朝代非常的不同,我彷彿置身於一個 世外異境中,一切是如此陌生,甚且匪夷所思。所幸,塔娜博士的相助,告知我 俗世的流變,且助我學習明瞭一切,爾後混跡於市井中,我想應該不致有任何問 題。最重要的是,有你在此。只要有你,楊舞,我就心滿意足了。」
  「不要再說了!」楊舞又大叫一聲,起身想跑開。
  「楊舞!」塔娜抓住她的手。「你還不瞭解嗎?事情已經發生,無法去思考 它的合理性了,你只能面對!」
  面對?楊舞抿白了唇,臉龐在濃暗的夜中顯得過份的蒼白。她只想要恢復平 淡的生活啊!
  「我在奧克拉荷馬鄉下有個農場,沒有人知道那裡,他們找不到我們的。」 塔娜慢慢放開她,一副從長計議的態度。「我們先安頓下來,再想辦法。」
  也只能這樣了。楊舞坐下來,重新瞪著火光。這一切,她完全沒預期,卻有 一種愁困的感覺,陷在天羅地網中而投身不出來。
  嚴奇來到她身旁,默默守護著。楊舞抬頭望他一眼,失卻的記憶並沒有因此 回復過來。
  塔娜暗暗看著他們,微微咬唇,拉緊身上的毛毯。
  沒有人再說話,除了人聲滋滋,四周是極度的暗,絕對的靜。一切都埋伏在 黑暗中,蟄伏在尚遠的閃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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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4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科羅拉多·丹佛
  查理希特潘紀念醫院
  高跟鞋的韃韃聲,從三樓電梯口一直傳到走廊最底端的VIP 病房。廊內廊外 的人無不好奇地對那看起來趾高氣揚的一行人多看幾眼。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名 年約二十多歲、身材高挑的金髮女郎;她戴著墨鏡,一頭金髮像黃金瀑一樣直垂 到肩背,每走動一步,就驕傲地甩動不停。
  她身後跟了七、八名身高超過六尺的碩形大漢,個個熊腰虎背,威猛凶悍。 一行人直間最底端的VIP 病房,完全無視周圍那些好奇的眼光。
  病房內,一雙灰藍眼珠凍得比北極流冰還冰的羅斯林,聲音比平常還要低上 兩度,更要沒表情,瞪著喬頓說:
  「喬頓,你在『艾爾發』多久了?有你跟著,居然還發生這種事,事情究竟 是怎麼發生的?」
  喬頓臉色土灰,低調解釋說:「我們料想六九一行人會由鐵路逃走,希恩潘 先生便領著我前往追趕。我們分頭追查前車,我往車頭方向。我聽到槍聲馬上回 頭趕過去,但我趕到時,希恩潘先生已躺在血泊中,他們三人正要逃走。我急著 送希恩潘先生到醫院,所以沒有繼續追趕六九等人。」
  「說來說去,你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
  喬頓低頭不語,或者說不敢吭聲。
  羅斯林看一眼還插著呼吸器的希恩潘,略略皺眉說:「我想不通,希恩潘先 生身手那般矯健,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簡直是敞開胸膛讓人射擊似。何況, 照喬頓描述,六九等人似乎沒什麼大礙。這實在太不合理,除非希恩潘手下留情。
  但可能嗎?羅斯林灰藍眼珠縮了一下。那不像希恩潘的作風。他聽說希恩潘 下令將尼爾軟禁,瓊·希特潘正氣得跳腳,要找希恩潘抱怨理論。希恩潘連尼爾 的身份都不管,惹毛了他他就對誰下手;這樣的希恩潘怎麼可能對人心軟手下留 情!
  喀擦一聲,門被推開。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拱在門口,頂著門,那名高挑的金 發女郎走了進去。
  羅斯林眉毛動了一下,動作還未完全成形,立刻認出對方是誰,很快換了個 恭敬的表情,態度變得謹慎,說:
  「伊麗兒小姐。」
  喬頓顯然也是知道這名叫「伊麗兒」的女郎,神態恭敬之餘,微有些忐忑似 的不自然。
  「藩醒了嗎?」伊麗兒大刺刺地掃了兩人一眼。
  「還沒有。」羅斯林回答說:「不過,希恩潘先生手術後一切情況良好,沒 有任何感染或併發症。醫師說,他隨時會醒來。」
  「喔。是哪個?」
  「是外科主任佛坦醫師。他是本院最優秀的外科醫師,由他親自為希恩潘先 生急救執刀的。」
  伊麗兒沒應聲,來到病床前俯視了希恩潘一眼,看他插著呼吸器依舊冷漠出 群的臉,說:
  「你們誰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呃,」喬頓和羅斯林對望一眼,聲音乾澀說:「都是我太大意,對希恩潘 先生保護不周——」
  「藩根本不需要人保護,」伊麗兒美麗如瓷、白淨的臉龐凝了一凝,看不出 她這在墨鏡下真正的表情。「不過,你這種窩囊貨,養著也沒用。狄恩——」
  叫狄恩的黑白混血,有一雙吊鉤眼、右臉頰上一道醜陋刀疤的碩壯男子立即 上前,不發預警,迅速地抓住喬頓,硬生生折斷了喬頓的左手臂。
  喬頓慘叫起來,完全沒提防。
  「折斷你一隻手臂算便宜了你。」伊麗兒說。
  喬頓臉色慘白,額上冒出一顆顆斗大的汗珠,緊接著左臂,死咬著唇不吭一 聲。
  羅斯林微微變了臉色,但沒說什麼。
  「希特潘先生呢?」伊麗兒問。
  「希特潘先生人在歐洲,正由日內瓦趕回來。」
  「我聽說對方有三個人?」伊麗兒又問。
  羅斯林沒敢稍遲,把嚴奇、楊舞三人的事說了。但因未得希恩潘的允許,他 不敢造次,只把嚴奇說是叛逃的研究人員,與塔娜合謀,竊取研究的成果機密。
  「那個叫楊舞的東方女孩呢?」伊麗兒皺眉,直覺對這個名字和這個女孩的 存在不順眼。
  「這個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伊麗兒揚高眉,語氣明顯不滿。
  羅斯林乾咳一聲,說:「我只知道,她似乎是與塔娜博士等人有什麼關聯。」
  這時,病床上的希恩潘忽然噫動一下,像是醒了。
  伊麗兒走過去,拿掉墨鏡,俯臉望著他。
  「楊舞……」希恩潘喃喃地,又噫動一下。
  伊麗兒藍綠的眼珠冰灰起來。確實捕捉到他那聲喃囈,俏臉凝了凝。
  「楊舞……」希恩潘又低囈一聲,突地抓住她的手,睜開了眼。眼眸的冷度 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的昏迷而蒙鈍融化稍減。
  「你醒了。」伊麗兒親了他一下,臉貼得很近,幾乎俯在他身上。輕輕吐著 氣說:「是我,伊麗兒。你異母的妹妹及未婚妻。還認得嗎?」
  希恩潘目不轉睛瞪了她一會,冷淡推開她,伸手拔掉呼吸器,說:「你來干 什麼?」起身坐了起來。
  胸前猛烈一陣劇痛撕裂他的神經,傷口滲出了血。然後他才發現,他身上密 密麻麻圍滿了繃帶;才發現他身上嚴重受了傷;然後,記起楊舞白著臉,對他開 出的那一槍。
          ☆          ☆          ☆
  「不!我不是——」
  「你是。」希恩潘冷凝的臉孔放大了逼近到他眼前。「你充其量只是死了一 千年的人,那個叫嚴奇的宿主。你沒有自己的靈魂、自我的意志;有的只是叫嚴 奇的意識和記憶。可憐的六九。」
  「不!我不是什麼六九!」
  「你不是?那麼你是什麼?喔,你連六九都不是。」
  「不!我是……我是……」
  「你是什麼?」那個問號像刀子一樣稅利直割入他的心裡。
  「我……我……」
  「你只是一具傀儡。」
  「不……不……」他不斷喃喃抗拒。
  「嚴奇,你醒醒!」楊舞搖了搖倚著穀倉腐朽的木牆沉睡的嚴奇。他在睡夢 中不斷搖頭低聲吶喊,掙扎不停,似乎作了什麼噩夢。
  「不!」嚴奇突然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冷汗逼了全身。
  「你怎麼了?嚴奇。」楊舞有些擔心。
  嚴奇怔怔望著她。看著看著,忽然抱住她,語無倫次,迷惘說:「噢!楊舞, 你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麼?到底又是誰?」
  「嚴奇……」楊舞啞口,不知如何回答。
  過片刻,嚴奇似乎是冷靜了,忽然拍開身,說:「抱歉,我失態了。我去沖 把臉,讓頭腦清醒清醒。」起身大步走開。
  楊舞望著他背影,看見塔娜站在前方不遠處望著他們這方向。她想塔娜一定 看到剛剛發生的事。嚴奇走過塔娜,並沒有跟她交談。而後,塔娜走向楊舞。
  「塔娜博士。」楊舞打聲招呼。從塔娜看他們的眼神,她總感覺有種奇怪的 沉默。
  「嚴奇似乎有些不對勁。」塔娜說。
  「你也看到了?」塔娜果然看到剛剛那一幕。「他這些日子,自從我們來到 這裡,他似乎就不斷作惡夢,質疑自己的身份和存在。」
  塔娜略皺眉,說:「看來希恩潘那番話對嚴奇起了重大刺激。嚴奇他對自我 認同產生迷惘,可能他內心深處開始有聲音在否定原體的意識;再這樣下去,恐 怕……」語氣有些擔憂。
  「會怎麼樣?」楊舞追問。
  「我也不知道。」塔娜搖頭。嚴奇是複製的人類,會像自然的人類那樣產生 多重人格分裂嗎?「塔娜慢慢覺得,身為一個科學家,她所曾參與的一切,對科 學來說,是多神聖的突破與貢獻;但對那些被製造出來的」生命「而言,卻是多 可怕的凌遲及褻瀆。」現在只能盡量朝好的方向想了。「塔娜說。」我們在這裡 應該很安全,暫時就先待在這裡。等我順利把存款轉到這裡,我們再想辦法,看 下一步該怎麼做。「逃離" 艾爾發" 時,事發緊急匆忙,她什麼都不及帶走。沒 有錢,哪兒都行不通,她現在正在想辦法。而這處農場是她前夫的,早已經廢棄, 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有過這段婚姻關係,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這裡。她想,他們在 這裡應該會很安全。
  楊舞點點頭。「不好意思,給你添這麼多麻煩。」
  「你不必愧疚。我做這些,也是在幫我自己。」塔娜說。
  現在他們是命運共同體了,禍福是相系的。「你還想回台灣去嗎?」塔娜問。 楊舞沒有回答,轉而歎口氣,反問:" 我們要像這樣,一直逃下去嗎?「
  「除非你想做他們的實驗品。」
  說這句話時,塔娜臉上沒表情,楊舞不禁起了一些寒顫,輕輕發抖起來。
  「不想,對吧?」塔娜瞄她一眼。「希恩潘執意要抓你回去,不知是否真如 嚴奇說的那樣。但你沒忘記他毫不猶豫幾乎折斷你的手臂的事吧?而且,就我所 知,希恩潘似乎已經有個未婚妻——」塔娜頓一下,又瞄了楊舞一眼。「你最好 別心存不切實際的想法。」
  楊舞苦笑一下,弄清楚塔娜的意思。塔娜竟是怕她對希恩潘心存不該的幻想! 這妄想,或許會危害到他們。
  「希恩潘雖然冷酷無情且殘忍狠毒,卻是個英俊有魅力的男子。我能明白你 被迷惑的——」
  「你放心!」楊舞打斷塔娜。「我不會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站起來,不想再談下去。
  「那樣最好。」塔娜跟著站起來。「我的話如果讓你覺得不愉快,我道歉, 但是——」
  「我明白。」楊舞很快接口,阻止塔娜再說下去。「我知道你擔心嚴奇,塔 娜博士。我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如果,他能擺脫原體的記憶,也許是好的。」
  擺脫了「原體」的記憶,嚴奇應該就不會再對她莫名的執著。她看得出塔娜 對嚴奇有額外的關心及感情,但嚴奇的關注卻在她身上——
  楊舞又苦笑一下。
  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複雜。
  塔娜看楊舞一眼,抿抿嘴,掉頭說:「走吧,該吃飯了。我已經準備好晚餐。」
  她對嚴奇的心思雖被楊舞看出來,但她不想說開,維持局外人似的姿態。
  遠方有黑雲正朝他們攏聚過來,空氣中似乎已有微微潮濕的與味,還有一種 蓄勢待發的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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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4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經過十數日特別的醫療照護,希恩潘已可勉強離床,恢復力如野獸一般快速 驚人。
  羅斯林每天按時前往探視報告。他是希特播的左右手。希特潘因事不能時時 前往,他代表希特潘,捎帶口信兼探視,隨時向希特潘報告。
  希恩潘受傷是大事。但希恩潘對希特潘家族及異母兄弟姐妹表示的關懷沒興 趣;除了羅斯林,連他的姑母瓊·希特播探訪時,他都冷淡敷衍。
  瓊·希特播為此大表不快,向查理·希特洛抱怨了一番。
  希恩潘受傷昏迷才稍微復原,瓊不好立即提出要求,尼爾到現在還一直被軟 禁中。沒有希恩潘的命令,他那些手下又十分盡忠職守,尼爾就像犯人一樣,瓊 為此簡直氣結,偏又無可奈何。
  「希恩潘先生,」羅斯林照例準時到達。灰藍眼珠如常沒表情,說話時臉上 的肌肉幾乎沒有牽動。「對『普拿』藥廠的吸收案已經決定,它將歸並在艾爾發 製藥旗下,這是全部的資料。還有——」他頓一下,才說:「在佛州一名叫佛斯 特的,聲稱服用艾爾發製造的抗頭痛藥片導致胎兒流產,現在正聯合其他據說有 相同情況的人士,打算控告艾爾發。還有,加州——」
  「這些小事,你們不會處理嗎?少煩我。」希恩潘冷眸裡透著不耐煩。
  「是。」羅斯林把資料收回去,說:「希特潘先生昨天臨時有事飛往德州, 預定在今天上午返回,應該馬上就會到了。另外,野澤博士要我向你報告,CZ計 劃有重大突破了。」
  「突破?」希恩潘目光一斂。「他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沒有。不過,聽他的聲音似乎相當地興奮。」
  能讓野洋興奮的事不會太多。希恩潘心裡快速轉過幾個念頭,揣想任何可能 性。
  「我知道了。」他決定親自過去。cz計劃已進行十多年,重要性凌駕過一切。 不過,他思緒一岔,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喬頓呢?」他黑藍和翡綠的眼 眸射出不屬於溫血動物的冷金屬光。
  「喬頓因為犯下重大過失,已經被撤職,等候希恩潘先生你的發落。」
  希恩潘臉色一沉,說:「你馬上去找他過來。」
  「是。」羅斯林不動聲色,心想這下子喬頓完了。
  隔一會,病房外一陣騷動,跟著,幾個穿深色西裝的人跟著一名穿灰色西裝 的老人走進希恩潘的病房。
  希恩潘聞聲抬頭,表情不動,只有眉毛微微一揚,洩露他內心小小的訝異。
  「爸。」他沒意料到。「我以為你還在德州。」
  「事情辦完了,就沒必要留在那邊。」希恩潘父親——艾爾發集團總裁希特 潘,望著希恩潘,微笑說:「前兩次看你都還昏迷不醒,現在這麼有精神,應該 沒什麼大礙,我就放心了。」
  希特潘年紀約六十歲左右,一頭金髮已經變成耀眼的銀白色,藍眼珠笑起來 則跟著稍微鬆弛的眼皮變成一條縫。整個人看起來極為清爽乾淨,一點都不像掌 控數百億美元資本額集團的精明強悍商人,反倒像那種親切和藹、極為優雅有魅 力的紳士。
  「我已經沒事了。你不必擔心。」面對自己的父親,希恩潘態度明顯的和緩。
  希特潘來到床邊,像要親眼確定希恩潘更如他自己說的「沒事『,審慎看了 他一會,才終於放心似,說:
  「我和醫生談過了。他說你手術後情況良好,傷口沒有感染,也沒有任何並 發症狀,恢復的速度十分迅速。看樣子,他沒有說謊。」" 佛坦醫師的技術不錯。 我想,籌劃中的新綜合醫院可以考慮他。" 希恩潘說。
  「我會的。」希特潘點個頭。而後,輕輕皺眉說:「怎麼會那麼不小心?我 聽說當時還有喬頓跟著。」
  「這是我自己的疏忽。我太大意了。喬頓只是聽我的命令行事。" 希恩潘從 容說著,眼皮眨都沒眨一下。他很清楚他父親那親切笑容下的快狠毒辣,一點都 不猶豫;一旦出手,就絕不留情。這也是希恩潘自己的作風。
  「這不像你。」希特潘有所意味的看看希恩潘。「你打算饒了喬頓?"
  「他罪還不致死。而且,我留著他還有用處。」
  「是嗎?好吧。你既然這麼說。就隨你的意思。」希特潘再次點個頭。「你 辦事,我沒有一次不放心的。那個六九盡早追回來麻煩越少,不過,如果太麻煩 了,就地解決也無妨。羅斯林說,野澤博士已經通知cz計劃有重大進展了。」他 人雖不在總部,但掌握了一切,一點都不遺漏。
  「他是這麼說沒錯,我準備親自過去一趟。至於六九,野澤博士對他的意識 現象很有興趣,要怎麼對付外置六九,我會視情況而定,再向你報告。」 "好。 麼正我把計劃交給你,你就看著辦。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兒子。「
  「你放心,爸。」
  「那麼,你好好休養,我走了。」希特潘拍拍希恩潘,轉身走開。走到門口, 忽然回頭,說:「對了,有件事,你瓊姑媽向我抱怨了好幾次,我看你就饒了尼 爾這一次,讓我耳根清靜清靜,不然,她又沒完沒了。」
  「我知道了。」
  「還有,尼爾聽話又肯辦事,不過喜歡耍點小威風,虛榮了一點。瓊只有這 個兒子,難免多寵他一些,只要不太過分,你就讓尼爾一點吧。」
  「爸,你就告訴瓊姑母,只要尼爾安分一點,我不會找他麻煩的。我馬上就 會叫那些人撤走。」
  希特潘微笑起來,點了點頭。希恩潘那冷血、六親不認的個性,的確是他的 兒子沒錯。那是成大事、做大人該具備的性格,他很滿意。希恩潘其他那些異母 兄弟姐妹完全不行,陰險有餘氣魄不足,只會使些小手段,難怪見到了希恩潘會 像老鼠見到了貓那般。
  也難怪,一堆人全被希恩潘壓得死死的。希特潘想想,搖頭笑起來。
          ☆          ☆          ☆
  聽說希恩潘找他,喬頓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醫院;被刀疤狄恩折斷的手臂, 仍裹著石膏,形同報廢掛在胸前。希恩播這一召喚,不知是福是禍,喬頓超過二 百磅重的體形霎時縮水許多,腳步也顯得格外沉重。
  儘管如此,他還是硬著頭皮跟著羅斯林走進病房。
  「希恩潘先生。」硬著頭皮去注視希恩潘。
  希恩潘看見喬頓,劍眉先蹙皺起來。「你的手怎麼了?」
  「唉,受了一點傷……」喬頓吞吞吐吐。
  「原來你也受傷了。」當時中槍之後,希恩潘在意識和視線模糊之前,曾依 稀看見楊舞搖晃著朝他走去,而後,他好像還聽到喬頓的叫聲——不,他無法確 定。他直視喬頓,眼眸寒光湛湛。「你怎麼受傷的?誰傷了你?」他見喬頓的手 臂上了石膏,有些疑惑。
  「是我!」喬頓還不及回答,伊麗兒傲慢清脆的聲音便跟著腳步聲一起跨進 病房,身後照例跟了刀疤狄恩及數名保鏢。
  「你又來幹什麼?」希恩潘面無表情。
  「來探望你啊。" 伊麗兒嫣然一笑,走近到希恩潘床邊,彎身親吻希恩潘。」 你還是一樣冷淡啊,范,連對我這個未婚妻也是一樣。「
  希恩潘神色仍不變,仍沒有表情。「你別胡鬧,伊麗兒。」
  「好嘛。」伊麗兒嬌哭一聲,柔滑的雙臂像蛇一樣攀住希恩潘的脖子,說: 「你不承認我這個才未婚妻也無妨,反正那裡遲早的事。不過,你總不能否認我 這個妹妹吧?我們關係特殊,你不覺得你應該對我特別一點嗎?」絲毫不顧慮在 場其他人的眼光。
  希恩潘冰冷的手搭上伊麗兒光滑的手臂,卻沒有回應她甜軟的媚笑,一把扳 開她的手,說:「不要再碰我,不管你是誰都一樣。」
  名義上,伊麗兒的確是希思潘的妹妹沒錯。不過,既不同母,也不同父。伊 麗兒母親辛蒂·霍曼是現任的希特潘太太,是霍曼家族的么女兒。霍曼家族操控 美國一半的運輸業,南北往來——下通墨西哥,北接加拿大的貨物流通有大半皆 由霍曼家掌控調度,連結兩大洋的通路他們也據有一席之地,勢力相當龐大。
  辛蒂·霍曼先和麻州政治世家出身的國會議員安德遜結婚,生下伊麗兒,沒 幾年便告仳離。其後她又再婚過一次,但沒有生育;和希特潘的婚姻,泰半是一 種政治性的結合,但辛蒂·霍曼並不以為意,大刺刺的以希特潘夫人的身份活躍 在社交界。
  辛蒂·霍曼金髮碧眼、水蛇腰,兩周細細尖尖勾得像小山,給人一種蛇蠍美 人的辛辣印象。伊麗兒完全是她母親的翻版,個性卻比她母親辛辣十倍。她看上 的,不擇手段一定非要到手不可。
  對希恩潘不留情的冷淡,伊麗兒不怒反笑,說:「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范。
  她這也不是第一次碰希恩潘的釘子了。希恩潘的魅力就在他的冷漠,不像其 他那些人光會巴結謅媚。她也很清楚,只要不逾越某個界限,希恩潘尚不至於真 的翻臉。所以她巧妙試探那個界限。她並不想真的惹毛希恩潘,那對她沒好處。
  希恩潘不理會她的笑容,反問:「你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弄傷喬頓?」
  「我只是折斷他一隻手臂,還算便宜了他!」伊麗兒說:「他跟著你跟到讓 你受重傷,他自己倒好好的沒事,這像話嗎?」
  「你不必多管閒事。聽好,伊麗兒,喬頓是我的人,要殺要剮是我的事,我 沒拜託你,你少多事。以後,不准你再對喬頓下手。」
  伊麗兒揚揚眉。「沒想到你這麼體恤你的部下,范。」眾人口中的希恩潘, 可不是這麼心軟溫情的人。
  希恩潘不理她,冷冷說:「我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
  他還要留著喬頓辦事,不希望無關的人胡亂插手。
  「知道了,我不碰他就是。不過,你得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這跟你無關。」
  「你都被槍擊重傷了,怎麼會跟我無關!」「你該走了。」希恩潘不打算再 談下去,下逐客令:「羅斯林,送伊麗兒小姐出去。」
  「不必了!」伊麗兒俏臉一凝,很不痛快,彎了身摟住希恩潘,狠狠親了他 一記。在希恩潘發作之前說:「我走就是,你好好休息。」轉頭向刀疤狄恩—— 「我們走吧!」
  希恩潘不肯告訴她,她自己會去查。她非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不可!
  「羅斯林,」希恩潘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可是,希恩潘先生——」
  「你身為集團的總秘書長,應該還有很多事等你處理,沒必要一直待在這裡。」 希恩潘揮手打斷羅斯林的話。「而且,我父親方纔已經來過,你是他的左右手, 應該沒時間再在這裡耗著才對。」
  羅斯林只好告退,剩下喬頓一個人。
  「喬頓——」希恩潘寒光射向喬頓。
  喬頓的心臟一下子跳到喉嚨口。「希恩潘先生,我——呃——」
  希恩潘揮個手,說:「你把那天發生的事說一遍。」這才是他想知道的,還 有「後來」。
  「呃,是。」喬頓選過一劫般的暗覺僥倖,不敢怠慢,連忙說:「那一天我 遵照您的指示,往車頭的方向追查。列車因故延遲發車,我一直走到了最前方, 就在那時候,突然傳來槍響的聲音,我立即回頭跑回去。等我趕到的時候,我就 看到,呃,看到希恩潘先生您躺在地上……」
  「就只看到我嗎?」
  「不,還有那名東方女孩,她就站在你身旁,我怕她對您不利,朝她開了一 槍。然後,六九和塔娜博士就將她帶走,我對他們又開了一槍,因為擔心希恩潘 先生您的情況,沒有再追下去——」
  「他們搭上火車逃了嗎?」
  「我有看到他們往列車方向逃逸。不過,我們派往下一站攔截的人員並沒有 任何發現。」
  讓她給逃了!希恩潘握拳抓皺了被單,內心一陣說不出原委的激動直撲上來, 引發出更強烈的執拗。
  「喬頓,」他眼神陰了陰。被楊舞親手所傷的他,更加執著要抓回楊舞。 「立刻去清查塔娜博士的家庭、交友情況及各方面關係,只要是關於她的一切、 可能的去處,都給我仔細調查。還有,派人在各大機場港口盯著。州警那邊有我 們的人吧?把照片傳給他,叫他找個名目,用點關係,讓其他州警有消息就通知 我們。此外,調查塔娜博士銀行帳目的來往情況。」
  「我馬上就去辦,希恩潘先生。不過,呃,我已經先做了一些調查……」
  「說。」
  「塔娜博士父母很早就過世,沒有任何兄弟姐妹,也沒有密切往來的朋友。 在艾爾發,她通常也是一個人行動,跟鄰居亦無密切交流。不過,我查到一件非 常有趣的事。塔娜博士曾在十數年前和一個名叫派特的男子同居結婚,但沒有注 冊。這段關係相當隱密,幾乎沒有人知道。那個叫派特的父母在奧克拉荷馬鄉下 有座農場,十年前派特父母過世後,農場由派特繼承。此外,我們還追查到,塔 娜博士銀行帳戶裡的錢,被指定移轉到離奧克拉荷馬市約八十哩的一個叫」銀峰 「的小鎮上的銀行。」
  「很好。」希恩潘拔下仍掛著的點滴,跳下床,抓起擱在椅背上的衣服邊穿 邊說:「你馬上去調派一組人員過來。叫他們準備麻醉槍,我要抓活的。劑量放 重一點,我要他們中槍便倒,沒有時間再逃脫。」
  「是。啊!可是,希恩潘先生,您的傷還沒有好——」
  「囉嗦!」希恩潘踉蹌一下,險些站不穩。他揮開喬頓,扶住椅背說:「快 照我的話去做!」
  喬頓只得快步趕出去,不敢再回頭看。
  「等著吧,楊舞……」希恩潘陰聲低響,身子一歪,軟跪了下去。「六九… …」他非殺了那個人不可!
  他掙扎站起來,大力地喘息著,胸口滲出了血。***
  「聽說希恩潘已經醒來,脫離了危險期,還好到可以下床的地步了。是不是 這樣?媽。」尼爾·希特潘支頭蹺腳至坐在椅上,一邊不耐煩地敲打著桌子,語 氣悻悻的。
  「羅斯林是這樣說的沒錯。」瓊·希特潘優雅地喝著下午茶。
  「哼!那小子真的命大,胸口吃了一槍居然還沒要了他的命!」
  瓊·希特潘放下午茶,說:「這種話你可別在外頭亂說,尼爾。」
  「外頭!?」不提還好,一提尼爾就火冒三丈,「虎地」站起來,刷地一把 拉開還得密實的窗簾,指著屋外希恩潘派來的、形同監禁他的那兩名大漢,臉紅 脖子粗地大聲吼說:
  「看看那兩個人!我從哪出去到『外頭』去說啊!」越想越氣忿,用力一扯, 竟扯下了窗簾。
  「你再忍一忍,我已經找查理說去了。范這一次實在太過分了,查理不會坐 視不管的。你是我兒子!范居然像對犯人一樣對你!」瓊·希特潘說著也不禁動 了氣。
  「什麼『范』!我根本就不承認他,他把我打得滿臉是血,我的鼻樑到現在 還是歪的,還會痛!他倒好,沒幾天就痊癒了!」
  「我現在就去找查理!」
  瓊·希特潘話聲才落,便傳出查理·希特潘的聲音。
  「瓊。」管家領了希特潘進入內廳。他帶來的人留在廳外。
  「查理。」瓊·希特潘連忙起身。
  「查理叔父!」尼爾也趕緊必恭必敬打招呼。「什麼風把你吹來?查理。」 瓊問。吩咐管家上茶。
  「你是我最親的姐姐,我當然是來看你的。」希特潘擁抱一下瓊,親吻她的 臉頰。
  「你可來了!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什麼事要你親自去找我?」希特潘笑容可掬,像個極有派頭的紳士。他接 過管家送上的午茶,喝了一口,忽然注意到厄爾鼻樑上貼的白色膠布,噫了一聲, 說:「你的鼻子怎麼了?尼爾。」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想找你談的,查理。」瓊代替尼爾回答。「尼爾臉上這 傷,是范給打的。你沒聽說嗎?」
  「查理叔父,您可要評評理!」尼爾趁機告狀說:「范他沒把事情查清楚, 就隨便按我罪名,打了我一頓。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還派人在我屋外站崗,限制 我的行動!我好歹是希特潘家族的人,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別激動,尼爾。坐下來慢慢再說。」希特潘一副好好先生的溫和表情。 「這件事我已經說過范了,要他不得對你無禮,那些人我都叫他們回去了。」
  「真的!?」尼爾連忙趨到窗邊察看。果然,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大喜,忙不迭說:「謝謝查理叔父!我就知道您一定秉公處理!」
  「不過,尼爾,」希特播的笑臉不變。「范做事一板一眼,認真起來六親不 認,連我這個做父親的也沒辦法。你一向懂得應對進退,又用心做事,所以我才 把集團的大任交給你,而你也沒讓我失望。我知道你凡事求好心切,積極做事, 但范腦筋不懂得轉彎,所以你速度放緩點,別太急了,做出讓范誤會的事。」
  「是的,我懂,查理叔父。」尼爾和他母親對望一眼,敏感的察覺希特潘溫 和笑臉下與那番誇讚背後暗藏的意味。
  希特潘暗示他,要他別管希恩潘的閒事。他其實也沒興趣知道希恩潘在搞什 麼把戲,只不過事關緊要,牽涉到龐大的權勢利益,他多少得「瞭解」一下。
  「你就是要尼爾少管范的閒事就是了,是吧?查理。」
  希特潘陪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姐姐。」
  「你就是這個意思!」瓊·希特潘說:「我是你唯一的親姐姐,查理。母親 過世前交代我要好好的照顧你、幫助你,我一直都沒敢忘了她那些話。」
  「我知道的,姐姐。」希特潘拍拍瓊。瓊是他唯一同父母的姐姐,他跟她的 感情也一向是最親密的。「就因為這樣,即使知道你會不高興,有些話我還是不 得不說。」
  「有什麼事,你直說吧。」
  「是范的事。你不覺得你太縱容他了嗎?查理。我知道你跟卡洛琳感情很好。 卡洛琳早逝,范是她和你唯一的孩子,所以你對范特別寬愛。我不想惹你不快, 不過,這疑問我已有好多年了。你可認真想過,查理,當年卡洛琳和你結婚多年 遲遲沒有消息,突然間就懷了孕,生下了范,范卻長得和我們希特潘家族的人相 差那麼多!你看他的黑髮、黑藍眼眸,你和卡洛琳都是金髮。查理,這些你想過 沒有?」
  聽瓊這麼說,連尼爾都緊張起來。希特潘卻瞇瞇眼,笑說:「謝謝你的關心。 瓊,范的的確確是我的親生兒子沒錯。」
  看出瓊的疑惑,他比個手勢,跟著說:「你記得普利歐博士吧?」
  「普利歐?」瓊先是微皺眉,隨即腦海浮起一個有著一雙陰險的細長眼睛的 男人影像,說:「你是說那個有日本人血統的德國男人?」當年希特潘找了一堆 科學家,那人就是其中之一,後來下落不明。
  她記得那叫普利歐的陰沉男人,主要是因為那人給人種爬蟲類陰森的感覺。 她一直不是太喜歡那類型的人。
  「沒錯,就是他。」希特潘說:「普利歐博士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因為他, 卡洛琳才能順利懷了范。」
  「啊?」瓊仍是一頭霧水。
  希特潘斂斂神,維持平常的口吻說:「卡洛琳因為先天體質關係,不易受孕, 普利歐博士取了她的卵子,在試管中讓卵子受精、發育成胚胎後,再植四卡洛琳 的體內。所以,范是我的親兒子沒錯。」
  「你是說……是說……」瓊變得結巴,連尼爾也瞠目結舌起來。
  「沒錯。」希特潘替她接口:「范是透過人工方式所產下的。也就是所謂試 管嬰兒。」
  第一個試管嬰兒在一九七八年於英國被製造出來時,轟動了全世界。沒想到, 早在那十年前,「艾爾發」就已經有那樣驚人的技術!
  瓊不再那麼驚訝,但問:「這麼驚人的成就,你為什麼不對外公佈?」她不 解。「人工助孕」的技術後來為醫事界帶來可觀的利益,她不懂希特潘為什麼白 白放過那種大好的機會。
  「我們的目的不在此。」希特潘微笑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貝塔』要從事的計劃更龐大?」
  希特潘又微微一笑,沒有回答。CZ計劃的核心內容,除了參與計劃的核心小 組,他認為沒必要讓太多人知道。
  瓊明白,也不多問。其實她暗地透過羅斯林,也早已知曉甚詳。她轉回先前 話題,說:
  「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范的樣子——他實在長得不像是我們希特潘家族的 人。」
  希特潘瞇著眼,呵呵笑起來。「這一點,你一點都不用懷疑。其實一百多年 前,希特潘家族祖先中,也曾有黑髮黑眼瞳的。范只是繼承我們遙遙祖先沉睡的 基因。范一出生,我就做過DNA 測試,他的確是我的兒子沒錯。」
  DNA 測試!?瓊抿嘴不語了。她知道「貝塔」一直在暗中秘密從事些驚人的 計劃,但她沒想到,比起「正統」科學界,台面下的「貝塔」地下科學界的研究 成果,早已超出不知凡幾。而現在她也隱隱明白,「艾爾發」之所以將這些驚人 的研究成果隱住不發佈,背後隱藏的是一個「狂人的計劃」,或者是「瘋狂科學 家的野心」——cz計劃不是搞出一個六九了嗎!?
  「查理,」瓊直視希特潘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希特潘連眼都沒眨,說:「你聽說了一些什麼是不是?瓊。」他知道瓊有她 的勢力、管道。「有些事,知道太多是沒有益處的。我不希望你操心大多。」視 線一轉,不經意似掃向尼爾。
  尼爾不禁吞了一大口口水,試圖微笑,卻笑不出來。
  希特潘笑了笑,拍了拍瓊·希特潘的手,一派手足情深。
  「夫人,」這時管家走進內廳。「伊麗兒小姐來了。」
  「伊麗兒?」瓊說:「快請她進來。」霍曼家有財有勢,她樂於結交,何況 是她自己上門。
  伊麗兒讓狄恩等人留在外廳,跟著管家走進內廳,一眼就看見希特潘。她帶 著笑,說:
  「夫人,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希特潘先生也來了,這麼巧!」其實看到外廳 那些人,她心裡便有數了。
  希特潘點個頭,慈祥笑說:「你怎麼也來了?伊麗兒。我以為你陪著辛蒂留 在紐約。」
  「我媽在紐約悠遊自在,一點都不需要我陪伴。她倒是嘀咕您什麼時候才會 回去,希特潘先生。」伊麗兒依然甜甜笑著。「我今天是專程來拜訪夫人的,沒 想到您也在這裡。」
  「伊麗兒小姐專程來看我,我可不敢當。我看你是專程來丹佛看范的吧?」 瓊笑笑地,刻意帶玩笑的口吻。
  伊麗兒抿抿嘴,笑著不答。轉向尼爾,說:「好久不見了,尼爾。你看起來 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年輕有活力。」
  「你也是,伊麗兒。」尼爾總算達到機會,趁機吐口一直憋著的長氣,說: 「你一點都沒變,不,是更漂亮了。」他搓著手,平時便給的口才,這時除了這 句陳腔濫調,竟發揮不出任何作用。
  瓊別了兒子一眼,有點嫌他沒出息似,表現失常。她對伊麗兒笑說:「伊麗 兒,辛蒂好吧?我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
  「謝謝夫人關心。我媽媽很好,她在紐約過得很愜意。」
  「那就好。查理擱下她一個人跑來,我還擔心辛蒂一個人會覺得無聊。」
  伊麗兒輕聲一笑,俏皮說:「我媽媽是有嘀咕幾句,希特潘先生離家的時間 比在家的時間久。不過,她也很清楚,她的那些珠寶首飾、名貴汽車就是這樣才 來的,也就不敢太抱怨了。」
  她說得俏皮,希特潘哈哈笑兩聲,眉眼笑得彎彎,說:「這麼說,為了努力 賺錢,我就不能太早回辛蒂身邊了。」
  「那可是您說的喔,希特潘先生。我一點都沒那個意思。」伊麗兒笑盈盈的, 似乎有意討希特潘的歡喜。
  「沒錯、沒錯,是我說的!」希特潘臉上的笑一直沒消失,他瞇著慈祥的眼, 看著伊麗兒,說:「不過,伊麗兒,我都已經跟你母親結婚了,你怎麼還叫我『 先生』地,你不覺得這樣叫太生疏了嗎!」
  伊麗兒眼波轉了轉,笑說:「只要我跟范結婚,我一定馬上改口的。」
  瓊和尼爾對視了一眼。伊麗兒對希恩潘有意思,原也不是什麼秘密。不過, 尼爾心裡有些不舒服,他的條件一點都不比希恩潘差。
  希特潘笑呵呵。「那你就努力抓住范吧。不過,我得提醒你,范那孩子固執 得像頭牛,頑固加上不解風情,你必須要有好耐性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連繩子都準備好了。」伊麗兒俏皮眨眨眼。
  尼爾不服氣,吃味說:「只怕你用繩子套住了也沒用,范心中不聲不響早有 其他對象。」
  希特潘和伊麗兒聞言同時轉向尼爾,目光凌厲,充滿壓迫感。尼爾驚覺說錯 話,後悔自己大嘴巴,期期艾艾說:「不,呃……我是說,我的意思是……」
  「到底怎麼回事?尼爾,把話說清楚。」瓊聲音嚴厲。
  望著三雙咄咄逼人的眼睛,尼爾心中不禁發毛,急著替自己開脫,口不擇言, 說:「范對那個東方女孩,呃,塔娜博士,似乎有意思,特別手下留情——」
  「到底是哪一個?」伊麗兒口氣冷冰。希特潘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呃……是……是那個東方女孩,叫什麼楊舞的。范就是被她開槍打傷的。」 尼爾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胡亂瞎說。
  「真的?」布特潘眼瞳收縮起來。
  「呃,我是聽說的啦!我……那個……」尼爾連忙改口,但地雷已埋,隨時 會觸踏爆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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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41: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太平洋高壓持續在西太平洋地區發成,台灣島上空一片晴艷,金光燦燦。炎 日熱風,這樣的天氣下,令人極易心浮氣躁,即使在冷氣房裡,時而也按捺不住 內心輕微的躁動。
  徐少康一邊拉扯下領帶,一邊對著電話吼叫說:「你說你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人明明就在那邊——喂!?你回答我!喂!喂!可惡!混蛋!」他生氣地撂下電 話。
  「怎麼了?」胡玉頻開門進去,省了敲門的手續。
  徐少康看她一眼,沒回答,撥了內線交代秘書說:「何小姐,麻煩你幫我訂 張下星期一飛往洛杉礬的機票。飯店訂一晚就好,我要轉到丹佛去。」
  「你去丹佛做什麼?!」胡玉頻瞪大眼睛,很不以為然。
  徐少康這才對她開口說:「我要去找楊舞,帶她回來。」
  「楊舞在那裡好好的,你跑去打擾她、帶她回來做什麼!?」胡玉頻提高音 調。「再說,你的工作要怎麼辦?你不能就這樣丟下不管!」
  「你放心,我會把工作交代好的!」徐少康也提高聲音,升了一些火氣。但 他立刻冷靜下來,雙手在空中揮蕩一下,控制住脾氣,才繼續說:「你不覺得很 奇怪嗎?寄去的信石沉大海;打電話過去又推說什麼都不知道。我想找那個史文 生博士也找不著;而且,這段期間,楊舞一直沒跟我聯絡。這不像她的作風,她 知道我會擔心,至少一定會打通電話給我。這太奇怪了!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克拉克博士呢?你聯絡過他了嗎?」「我打到新思覺中心,對方跟我說克 拉克博士已經過世了。」
  「死了?怎麼會!」胡玉頻駭一跳!突然有些不安,想起史文生等人對她的 威脅,連忙問:「對方有沒有說是怎麼回事?」
  「聽說是因為車禍意外身亡。」
  「車禍……」胡玉頻喃喃,忽然繞過桌子,抓住徐少康的手,著急說:「你 不能去丹佛,少康!」
  徐少康微嚇一跳,又覺得奇怪。他抽出手,說:「我一定要去!」
  「你不能去,那太危險了!」胡玉頻叫聲高亢。
  「不會的,我只是去帶回楊舞,不會怎樣。」
  「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了——」胡玉頻又緊張地反對。但看徐少庫不以為 然的表情,她知道她阻止也沒用,妥協說:「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 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美國是個民主法治國家,他們能對我怎麼樣?」徐少康 不以為然。
  胡王頻支支吾吾,揮手說:「總之,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你要一起去,我是無所謂啦。但你的工作怎麼辦?」
  胡玉頻瞪瞪眼,像是要大聲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為了一個楊舞,把 他們的生活全搞亂了。但她又放不下徐少康一個人,只好忍耐楊舞的「陰魂不散」。
  「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胡玉頻提出條件說:「等確定楊舞沒事,我們馬 上回來。還有,以後不管她有沒有主動聯絡或回消息,你都不能再像這樣,隨便 丟下工作就要跑過去。」
  「我沒有丟下工作——」
  「你不要跟我辯!你是答不答應?」
  「我知道了。不過,我一定要帶楊舞回來。」
  「如果她不肯跟你回來呢?」
  「我一樣要把她帶回來!」徐少康不滿似地瞪瞪眼。
  「少康——」
  「好了,我還有工作要忙。」他埋頭收拾卷宗,不打算再繼續談下去。
  胡玉頻僵在一旁,臉色一陣燥紅,心中升起一絲小小的怨氣。楊舞、楊舞! 只要提起楊舞,徐少康就變了個人似。徐少康不嫌煩,但她越來越不滿這個負擔 和麻煩。
  桌上專線電話寫地響起來。徐少康隨手抓起電話,抬頭看見胡玉頻,愣了一 下,像是奇怪她怎麼還在那裡。
  對方問他要不要接受一通由他付費的國際長途電話。徐少康狐疑地答應。
  「楊舞!」隔片刻,他忽然叫起來,聲音又驚又喜,十分急切。「你現在人 在哪裡!?怎麼都沒跟我聯絡!?我——你好不好?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聽是楊舞打來的電話,胡王頻先是覺得寬慰,慶幸楊舞平安無事,但看徐少 康那興奮狂喜的表情,不禁又不滿起來,心中又不滿起來,心中佈滿了疙瘩。
  「我沒事,很好。」電話那頭,楊舞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對不起,一 直沒跟你聯絡。你不必擔心,少康,我真的很好。」
  「我怎能不擔心?!我正打算過去找你,機票都訂好了。」
  「你不要過來!」楊舞急忙叫起來,太急了,讓人懷疑其中的隱情。
  「為什麼?他們不讓你離開嗎?」徐少康疑問連連。「他們是不是對你怎樣 了?楊舞。還有,克拉克博士發生車禍身亡,你知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件事我聽說了,」楊舞似乎遲疑一下,但她很快說:「你千萬不要過來, 少康。我很好,真的!我已經離開那裡——」
  「你離開艾爾發了!?怎麼回事!?」徐少康急得插嘴。
  「你別急,聽我說。」楊舞說:「其實他們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並不多,但他 們的態度很慎重,所以我多待了一段時間。但需要我的部份已經完成,所以我就 離開了。我在這裡認識了幾個朋友,我打算跟他們一起去旅行,花三個月的時間 橫越美國,也許還會南下到拉丁美洲,暫時就不回去。」
  徐少康聽得不禁皺眉。「那些人可靠嗎?你跟他們在一起好嗎?」
  「你放心,他們都是很好很友善的人。」
  「可是——」
  「啊!我得走了——」
  嘟一聲,電話驀地斷了線,像是有人突然將它切斷。
  「喂!楊舞!楊舞——」徐少康連連叫著。
  斷線了。他洩氣地掛上電話。
  「怎麼了?」胡玉頻問。「楊舞還好吧?她說了什麼?」
  徐少康沒精打采地望她一眼,更洩氣了。「她說她很好,叫我不要過去,她 要和朋友去旅行,橫越美國大陸,暫時不回來。」
  「這樣不是很好嗎?」不回來最好!胡玉頻愉快笑說:「你一直擔心她發生 什麼事,現在知道她平安無事,還去旅行,就沒什麼好不放心了。」
  徐少康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我擔心她同行的那些人,不知是好是壞——」
  「少康!」胡玉頻暗暗皺眉。「你不覺得你擔心太多了嗎?」
  徐少康悻悻地,繃起臉,說:「我要工作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看他那悻然的表情,胡玉頻不禁生起悶氣。徐少康整天楊舞、楊舞的瞎擔心, 她祈禱楊舞最好是這樣一去不要回來了。
          ☆          ☆          ☆
  美國·科羅拉多·丹佛
  「藍月」高級俱樂部裡,水準堪比巴黎「紅磨坊」的歌舞女郎,正跳著整齊 劃一的大腿舞。
  伊麗兒雙手疊在胸前,碧綠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尼爾一張一合的淺紫色嘴 唇。尼爾算是個英俊、小有才幹的男人,就是禁不起威脅利誘,稍稍一逼或使個 手段,不管什麼事便都乖乖吐出來。
  「『貝塔』正在進行一項極機密的計劃,范不准任何人接近該區域。」尼爾 說:「我只知道研究小組成員之一的塔娜博士偷偷帶了實驗體六九逃走;六九身 上的資料,對整個計劃而言非常重要,無論如何都必須追回來。至於那個東方女 孩,好像跟計劃也有什麼關係,跟著逃了。為了她,范親自帶人追趕,沒想到竟 被她槍傷了。」
  經由羅斯林通報,尼爾早知道CZ計劃其實就是「複製計劃」。但他不敢隨意 透露,只撿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再添油加醋扯了一通。
  他知道揚舞是由克拉克博士帶來的,也知道那些匪夷所思的催眠事件。不過, 克拉克博士死了——他確信一定是希恩潘派人下手的而楊舞卻還好好活著;以希 恩潘冷血的性格,他推敲其中必有什麼蹊蹺因由。
  「你確定是那個東方女孩傷了范?」伊麗兒臉凝如霜。
  尼爾撇清說:「我說過了,我只是聽說而已。」他不想希恩潘事後找他麻煩。
  「聽誰說的?」
  尼爾聳個肩,瞄了台上一眼。「許多人都這樣傳嘛!你想,以范的身手,沒 有特殊緣故,他會那麼容易受傷嗎?而且,我聽說那女孩之前會好幾次對著范大 吼大叫,范居然都忍下來。」
  「我聽說後來她手臂被折傷了。」刀疤狄恩找到醫生,問出這段事由。伊麗 兒確信是希恩潘下的手。
  對方問他要不要接受一通由他付費的國際長途電話。徐少康狐疑地答應。
  「楊舞!」隔片刻,他忽然叫起來,聲音又驚又喜,十分急切。「你現在人 在哪裡!?怎麼都沒跟我聯絡!?我——你好不好?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聽是楊舞打來的電話,胡王頻先是覺得寬慰,慶幸楊舞平安無事,但看徐少 康那興奮狂喜的表情,不禁又不滿起來,心中又不滿起來,心中佈滿了疙瘩。
  「我沒事,很好。」電話那頭,楊舞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對不起,一 直沒跟你聯絡。你不必擔心,少康,我真的很好。」
  「我怎能不擔心?!我正打算過去找你,機票都訂好了。」
  「你不要過來!」楊舞急忙叫起來,太急了,讓人懷疑其中的隱情。
  「為什麼?他們不讓你離開嗎?」徐少康疑問連連。「他們是不是對你怎樣 了?楊舞。還有,克拉克博士發生車禍身亡,你知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件事我聽說了,」楊舞似乎遲疑一下,但她很快說:「你千萬不要過來, 少康。我很好,真的!我已經離開那裡——」
  「你離開艾爾發了!?怎麼回事!?」徐少康急得插嘴。
  「你別急,聽我說。」楊舞說:「其實他們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並不多,但他 們的態度很慎重,所以我多待了一段時間。但需要我的部份已經完成,所以我就 離開了。我在這裡認識了幾個朋友,我打算跟他們一起去旅行,花三個月的時間 橫越美國,也許還會南下到拉丁美洲,暫時就不回去。」
  徐少康聽得不禁皺眉。「那些人可靠嗎?你跟他們在一起好嗎?」
  「你放心,他們都是很好很友善的人。」
  「可是——」
  「啊!我得走了——」
  嘟一聲,電話驀地斷了線,像是有人突然將它切斷。
  「喂!楊舞!楊舞——」徐少康連連叫著。
  斷線了。他洩氣地掛上電話。
  「怎麼了?」胡玉頻問。「楊舞還好吧?她說了什麼?」
  徐少康沒精打采地望她一眼,更洩氣了。「她說她很好,叫我不要過去,她 要和朋友去旅行,橫越美國大陸,暫時不回來。」
  「這樣不是很好嗎?」不回來最好!胡玉頻愉快笑說:「你一直擔心她發生 什麼事,現在知道她平安無事,還去旅行,就沒什麼好不放心了。」
  徐少康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我擔心她同行的那些人,不知是好是壞——」
  「少康!」胡玉頻暗暗皺眉。「你不覺得你擔心太多了嗎?」
  徐少康悻悻地,繃起臉,說:「我要工作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看他那悻然的表情,胡玉頻不禁生起悶氣。徐少康整天楊舞、楊舞的瞎擔心, 她祈禱楊舞最好是這樣一去不要回來了。
          ☆          ☆          ☆
  美國·科羅拉多·丹佛
  「藍月」高級俱樂部裡,水準堪比巴黎「紅磨坊」的歌舞女郎,正跳著整齊 劃一的大腿舞。
  伊麗兒雙手疊在胸前,碧綠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尼爾一張一合的淺紫色嘴 唇。尼爾算是個英俊、小有才幹的男人,就是禁不起威脅利誘,稍稍一逼或使個 手段,不管什麼事便都乖乖吐出來。
  「『貝塔』正在進行一項極機密的計劃,范不准任何人接近該區域。」尼爾 說:「我只知道研究小組成員之一的塔娜博士偷偷帶了實驗體六九逃走;六九身 上的資料,對整個計劃而言非常重要,無論如何都必須追回來。至於那個東方女 孩,好像跟計劃也有什麼關係,跟著逃了。為了她,范親自帶人追趕,沒想到竟 被她槍傷了。」
  經由羅斯林通報,尼爾早知道CZ計劃其實就是「複製計劃」。但他不敢隨意 透露,只撿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再添油加醋扯了一通。
  他知道揚舞是由克拉克博士帶來的,也知道那些匪夷所思的催眠事件。不過, 克拉克博士死了——他確信一定是希恩潘派人下手的而楊舞卻還好好活著;以希 恩潘冷血的性格,他推敲其中必有什麼蹊蹺因由。
  「你確定是那個東方女孩傷了范?」伊麗兒臉凝如霜。
  尼爾撇清說:「我說過了,我只是聽說而已。」他不想希恩潘事後找他麻煩。
  「聽誰說的?」
  尼爾聳個肩,瞄了台上一眼。「許多人都這樣傳嘛!你想,以范的身手,沒 有特殊緣故,他會那麼容易受傷嗎?而且,我聽說那女孩之前會好幾次對著范大 吼大叫,范居然都忍下來。」
  「我聽說後來她手臂被折傷了。」刀疤狄恩找到醫生,問出這段事由。伊麗 兒確信是希恩潘下的手。「只是折傷一隻手臂罷了。」尼爾露出一副不以為然, 覷了伊麗兒一眼。音樂聲嘈雜,他得稍稍提高聲音。
  果然,伊麗兒臉色變了一下,語氣也硬了起來——
  「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子?」
  尼爾再次聳個肩。「東方人長得都差不多,我也——」
  「尼爾!」伊麗兒瞪瞪他,不耐煩他的推拖。
  「好吧,我想想。」尼爾故意皺眉。「她一頭黑髮、黑眼睛,不太像一般東 方女孩給人的柔情嫻靜害羞的感覺,冷冷清清的——」他努力回想那一晚匆匆瞥 眼過的楊舞,印象卻模糊。他一向喜歡金髮大胸脯的尤物,像楊舞那種只有「相」, 卻無「色」的女孩,當然不會引起他的興趣。
  「就這樣?」伊麗兒皺眉問。
  「大概吧。那女孩也不怎麼起眼。」尼爾邊說,注意力又跑到舞台上。
  儘管不怎麼滿意,但伊麗兒心想有這些資料大概也夠了。
  「伊麗兒小姐!」這時刀疤狄恩進來,俯身在伊麗兒耳畔不知說了什麼,很 神秘的樣子。
  伊麗兒臉色微變一下,站了起來。
  尼爾抬眼詢問,伊麗兒說:「我還有事。尼爾,你盡量開心玩吧!今天在這 兒吃的喝的,全算在我帳上。」
  「那就謝了。」尼爾歪嘴笑起來,笑得有些邪氣。
  「我們走吧。」伊麗兒一刻也不多留,掉頭出去。一群高頭大馬的保鏢跟在 她屁股後出去。
  出了「藍月」,伊麗兒立刻問:「這消息正確嗎?狄恩。」
  「千真萬確。我剛從醫院過來。」狄恩說:「希恩潘先生什麼都沒交代,就 自行離開醫院,醫生制止他也不聽。我問過護士,當時喬頓也在場,大概是喬頓 查到了什麼,希恩潘先生才會突然離開醫院。」
  「那也太亂來了!」伊麗兒叫起來。「他的傷還沒好,根本就不能出院!」 她吸口氣,問:「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狄恩搖頭。
  伊麗兒皺皺眉,尋思不語。
  狄恩窺伺她一眼,忽然說:「伊麗兒小姐,我實在不明白,以你的條件,要 配怎樣的豪門公子都綽綽有餘,幹麼對希恩潘先生那麼死心眼?何況,希特潘家 的男人都爭相巴結你。」
  伊麗兒瞥狄恩一眼,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希特潘家那些人,除了范,全 都是些窩囊廢。我非要范不可!」
  「可是,希恩潘先生他也沒清楚表示過——」
  伊麗兒嬌聲笑起來。「可是,他也沒拒絕過我不是嗎?狄恩。」
  伊麗兒要這麼想,其實也沒錯。希恩潘對她的「冷淡」、「不理人」,與其 說是「拒絕」,不如說是種性格,他對其他女人態度也許更差。再說,希恩潘可 也沒拒絕她的吻!想到此,伊麗兒覺得相當滿意。
  「走吧。」
  「去哪裡?」狄恩問。
  「當然是去找希特潘先生。他應該會有他兒子的消息才對。」伊麗兒收起笑 容,表情認真起來。
  她是很有把握的。沒有人能和她爭奪希恩潘,也沒有人敢跟她爭。她抬高下 巴,金髮往後一甩,甩出一個趾高氣揚的光亮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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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同美國中西部其它許多小城鎮,居民約數萬的銀峰鎮,瀰漫著一種單調恬 靜的氣氛,步調緩慢閒適,時間彷彿慢了半拍似。整個小鎮寧靜平和到近乎死寂 的地步。
  楊舞深深吸口氣,緩和那種幾近窒息的躁悶感。她和塔娜及嚴奇在表中心的 銀行已經耗了快一個小時,辦事人員除了不時拿眼角偷偷瞄他們,像似什麼也沒 做。
  在這個可能地圖上都找不到位置、一年看不到半個陌生人——而且是像她和 嚴奇這種稀有動物似的有色人種——的邊陲小鎮,他們三人的出現毋寧十分突兀, 而且,極是不協調的引人注目。
  「很抱歉,塔娜小姐,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請你再等一會。」好不容易, 有個辦事人員過來,重複已經說過了三遍的廢話。
  稍早塔娜先在此開了個帳戶,等錢順利轉進戶頭後,她便要求結清。銀行方 面一再核對、確認無誤後,已經過了許久。五萬美元,不算小數目,銀行小心核 對又核對,十分繁瑣麻煩。
  楊舞耐不住,起身說:「我出去透透氣。」
  他們一早就從農場出發,開了快兩小時的車,又在銀行裡耗了快一個鐘頭, 耐性已經到了臨界線,她實在再也坐不住。
  她走到對街,走過電話亭,又折了回去。站在電話亭前,猶豫了一會,一鼓 作氣走進去。
  她撥通接線生,要求打一遍對方付費的國際長途電話。
  等了一會,傳出徐少康的聲音。
  「少康,是我。」楊舞慢了半拍才開口。
  「楊舞!你現在人在哪裡!?怎麼都沒跟我聯絡!?我你好不好?他們有沒 有對你怎麼樣——」
  一聽是她,徐少康連珠炮似問了一堆問題,又喜又驚又擔心,關懷之情溢於 言表。
  楊舞喉嚨一酸,連忙說:「我很好。」要徐少康不必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徐少康說:「我正打算過去找你,機票都訂好了。」
  「你千萬別過來!」聽他那麼說,楊舞大吃一驚,連忙阻止。
  徐少康要問理由,還問到克拉克博士死亡的事,她輕輕帶過,用先前想好的 旅行借口,從容的解釋。
  「我得走了——」徐少康還要說,她草草帶過,打算結束談話,話還沒說完, 身後猛不防一個黑影罩上她,粗魯地切斷電話。
  「你偷偷摸摸的打給誰?」隨即響起嚴奇暴躁不滿的質問。
  「我沒有——」楊舞快步走出電話亭,不想和嚴奇爭辯,有意躲避。
  從那天以後,嚴奇情緒便明顯的不穩定,變得浮動暴躁,時而陰沉又時而平 和。
  嚴奇跟在她身後,跟得很緊,走進一旁的咖啡店。
  櫃台前坐了幾個人,聽見推門聲,全都回頭看他們。楊舞自願在角落找個座 位,不想引起他人注意。但即使如此,在清一色喝著咖啡。咬著甜甜圈或超司三 明治的西部白人牛仔裡,兩個東方人還是很顯眼且引人注目。
  「請給我一杯咖啡、培根和煎蛋。」女待前去招呼,楊舞隨意點了幾樣。
  「給我一樣的。」嚴奇不等女侍開口,要了一模一樣的東西。
  女侍扭著肥臀走了。嚴奇盯著楊舞,質問說:「你剛剛到底打電話給誰?」
  「我想打給少康。我一直沒跟他聯絡,他一定很擔心我。」
  「是嗎?」嚴奇多疑地審視楊舞,似乎想看出她是否隱瞞了什麼。「既然如 此,幹麼偷偷摸摸的!」
  「我沒有!」楊舞壓低聲音反駁。
  「你就是偷偷摸摸的!怕我知道!」嚴奇忽然提高聲調,極是不滿,把送餐 上來的女待嚇了一跳,也引得店內的人紛紛回頭看他們。
  女待匆匆把他們點的東西端上,趕緊走了,還奇怪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楊舞 也嚇一跳,不禁說:
  「嚴奇,你最近是怎麼了?變得不像是你。」
  「不像是我?」嚴奇諷刺乖戾說:「你又知道我什麼了?你認識『以前』的 我嗎?你心裡除了宗將藩,幾時曾將我放在眼裡?!」
  「嚴奇!」楊舞不禁瞪大眼睛,她覺得嚴奇有些不對,變了一個人似。
  隔座的人不知是好奇還是關心,一直盯著他們看,嚴奇兇惡地沖臉向對方, 吼說:「看什麼?!」
  對方不願意事,收回了視線,低頭喝他的咖啡。但圍坐在櫃台的那些人當中, 有個一身牛仔打扮的男子朝他們走了過去。
  「嘿,老兄——」他才開口,嚴奇便將一盤培根煎蛋往他臉上砸過去。
  「嚴奇!」這舉動嚇了所有人一跳,楊舞叫起來。
  「嘿!你——」有人不滿地靠上前,嚴奇一言不發便一拳接過去,揍翻了對 方的下巴。那人飛出去,撞翻了幾張椅子。
  「嚴奇!」楊舞跳起來,奔過去,想拉走嚴奇。
  「別叫我嚴奇!」嚴奇甩開她,環顧散圍的人群,說:「誰要阻礙我,我就 不客氣!你們誰要上,儘管放馬過來!」
  「別在這裡惹事,嚴奇,我們快走!」楊舞著急起來。
  嚴奇不理她。這時一個大鬍子掄起拳頭,撲向嚴奇——
  「你這臭小子——」他齜牙咧嘴叫著。
  嚴奇輕巧地跳閃開,大鬍子一拳揍在桌子上。嚴奇動作迅速,一記鉤拳從大 鬍子的下腹將他打飛了起來,重重摔在地上。
  店內一些女客尖叫了起來。
  「安妮,快打電話報警!」老闆指示女侍報警。
  四、五個大漢圍向嚴奇,個個被怒氣激得一臉猙獰。
  「嚴奇!」楊舞的叫聲被淹沒在混架的喝嚷聲裡。
  幾個大漢聯手,有人拿了棍子,有的拿了棒球棒,還有一個掏出了一把刀子。
  棍棒齊飛。嚴奇搶下一人的棍子,狠狠朝對方的背部揮了一棍,那人登時吐 血。然後,他一記踢腿,踢得又狠又準,踢飛了偷襲他側腹的牛仔手上的刀子; 他飛身搶接住刀子,反手刺在牛仔的大腿上,牛仔哇哇叫起來。
  這時遠遠傳來警笛聲,警察趕來了。
  「嚴奇!別打了!」楊舞緊張起來。她叫得喉嚨都啞了。
  嚴奇這才罷手,一把抓住楊舞,推開擋路的人,在警察趕到之前跑了出去。
  塔娜正從銀行出來,看他們氣喘吁吁,又見咖啡店前圍了一群人,加上警笛 鳴響靠近,奇怪問:「發生了什麼事?」
  「待會再說!我們快走!」楊舞催促著。
  三人迅速上車,飛車逃出了小鎮。楊舞不斷回頭,擔心警察追上來,一邊喘 氣不休地草草眼塔娜說明。
  回到農場,才停安車,楊舞劈頭便說:「嚴奇,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幹麼 跟人打架!?」
  嚴奇不理她的質問,推開車門,長腿一跨,便大步走開。
  「嚴奇!」楊舞追上去,拽住他。「你說話啊!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 —」
  嚴奇甩開她的手,掉頭又走。
  「嚴奇!」楊舞又叫一聲。「我不是嚴奇!」嚴奇猛然回身,大吼出來,清 亮的眼佈滿怒氣的血絲,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嚴奇!」塔娜追上來,有些 訝異。「別再叫我嚴奇,我不是嚴奇!」嚴奇又咆哮起來。他不是嚴奇!雖然他 有他的記憶,但他是——他是——他是誰!?他抱住頭,劇烈搖晃狂叫起來。塔 娜和楊舞對視一眼,不知該如何是好。過了一會,嚴奇慢慢冷靜下來,楊舞上前 一步,擔心地喚叫:「嚴奇……」
  「我說過了,別叫我嚴奇,我不是嚴奇。」那聲音從深處的地底浮蕩出來似, 低而陰沉。站住不動的嚴奇,慢慢抬起頭,緩緩掃了楊舞和塔娜一眼。「我是六 九。」
  六九?什麼意思?楊舞驀地一呆!
  「記住了,別再叫我嚴奇。」丟下這句話,嚴奇便轉身走開。
  「塔娜博士,」楊舞轉向塔娜。「他說他是六九……嚴奇的人格意識被取代 了嗎?他——取代了原體,原體的意識消失了是嗎?」
  「我也不知道。」塔娜皺眉。
  「他怎麼會突然——」
  「這樣不是很好嗎?」塔娜霍然轉向楊舞,眼神有種冷淡。「他可以不再束 縛於過去的記憶,擁有他自己的人生。」
  「也對。」楊舞先是一呆,緩緩點頭。轉開話題問:「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塔娜表情緩柔了一些,說:「我順利拿到了錢,可以支撐好一陣子,再慢慢 想辦法。」瞥見楊舞欲言又止似的表情,說:「你怎麼了?」
  「塔娜博士,」楊舞猶豫一下,還是說:「我們這樣逃下去也不是辦法——」
  「你想回台灣是不?」塔娜打斷楊舞。「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楊舞。你如 果回去,只會連累他們。」
  「我想過了,只要我不去找少康他們,應該就不會有事。何況,我對他們而 言又沒有價值——」
  「所以你打算用嚴奇作餌,換取出自己的平安安全。」
  「我沒有這個意思!」
  「但如果你只考慮到自己,就會變成那種結果。恕我直言,楊舞,如果你被 他們找到或抓去了,一定會拖累到我們的。」
  但難道,就要這樣一輩子牽扯下去嗎?楊舞不禁疑惑,卻開不了口。
  塔娜說:「我很抱歉,楊舞。但你是無法回去以前那種平靜的生活了。」
  塔娜說得那麼白,楊舞一時簡直無法接受。
  「你是說你的意思是,我要永遠這麼逃下去?」
  「你們有句話叫『命運』不是嗎?」塔娜愛莫能助地,帶一絲憐憫和無可奈 何。「那就是我們的命運,楊舞。」
  「怎麼會……」楊舞呆呆望著塔娜,再說不出任何話。
  她只想要一個平和安靜的人生啊……只希望恢復從前平淡的生活……
  但現在……
          ☆          ☆          ☆
  那是一座廢棄的農場。從他站的這個角度,只看到類似的房舍和漫天的雜草。 天色陰陰的,才三、四點的光景,卻有一種詭異的灰暗感,滿天的雲好像都在跑。
  希恩潘靜靜站著,遠眺著灰天下的屋舍。
  「希恩潘先生。」喬頓弓著身體潛近。左手臂還上著石膏。
  「就是這裡沒錯吧?」希恩潘頭也不回,仍眺著前方。
  「沒錯。我再次確認過了。」
  希恩潘點個頭,說:「派幾個人到路口守著。這裡由我來,你帶兩個人從後 面包抄。」
  「是。」喬頓銜命退開。
  希恩潘移動腳步,往前推近。雜草蔓蕪,從草間窺望,遠處的天空被割成一 條條狹長的不規則碎片。他心臟也不規則的跳動,胸口隱隱作痛。他再往前推遲, 傷口感覺彷彿更痛了。
  希恩潘停下腳步,伸手按住傷口。他可以感覺溫熱的血滲透繃帶染到他指尖。
  昏迷的時候,他作了不可理解的夢,像幻燈片一樣,一片一片快速閃逝,非 常的快,而且紛亂無序。那真的是夢嗎?他又想求證什麼?中槍時,他意識錯亂, 有一刻,他似乎看到他自己,看到楊舞,他像是說了什麼。那也是夢嗎?
  會是克拉克那傢伙說的所謂「今生前世」嗎?
  「就算是,那又怎樣。」希恩潘勾勾嘴角,冷冷嘲笑起來。他裝上彈匣,將 槍上膛。
  就算真有所謂前世,那又怎樣!那已經是作廢的程式資料,沒意義價值的東 西,早被抹消掉的存在。
  希恩潘又推前幾步。他的腦筋很清楚,絕不會被無謂的事情迷惑……然後, 他就看到了楊舞。
  楊舞站在破舊的木屋外,被旁側半個人高的腐壞木柱遮去大半個身子。她舉 高手臂擋在額前,正眺望著遠處的天空。她的表情有些忐忑;天色陰得詭異,遠 處的雲詭橘多變,透著令人心惶不安的氣息。
  她回頭望一眼。從外頭這裡看不見木屋裡的情形,但她知道塔娜和嚴奇正在 做準備。他們計劃北上到芝加哥,塔娜在那邊有認識的人可以幫他們弄到證件, 然後再由湖區潛出到加拿大或紐約。以她和嚴奇東方人的外貌,混跡在大城市比 較不顯眼、不惹人注意。
  其實,楊舞心想,回台灣的話,語言、環境都不是問題,更容易隱藏。但塔 娜的考量是對的。她已經不想去思考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現在,她對她所遭遇的一切,還似作夢般覺得不真切;一切荒謬到底, 讓她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她覺得頭要痛了,不願再去想,轉身打算進木屋,不經心抬頭一望,猛地震 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霎時凍住,無法動彈。希恩潘一身黑得像豹,妖綠的眼眸等 在那,等著她目光的交會,等著她發現他。
  楊舞凝凍住,想警告塔娜和嚴奇,卻發不出聲音。目光緊緊被動住,離不開 希恩潘。
  她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不,不是沒想到,她知道他不會放過她。只是, 她以為她那一槍……這一刻,她心中那又怕又釋然的矛盾感覺,像刺一樣,麻痺 著她的末梢神經。
  希恩潘也沒將目光移開。從他搜尋到楊舞的那一刻起,他就這樣盯著她沒放, 專注到變成凝視。他的眼神陰沉有怨,當中隱微疑似的癡柔瞬間即逝,取而代之 的,是輕微的殺意。
  兩人對望著。風吹過,空氣間的壓力不斷上升。那風像有硬度,吹打在楊舞 臉上,似一記記凌遲的刀割。
  突然,楊舞拔腿狂奔起來。但希恩潘的動作更快,身形一晃,一下子就竄到 楊舞身後,在她跑進雜草叢生的荒棄田裡前飛身將她撲倒在地上,握住了她。
  「放開我……」楊舞拚命掙扎,整張臉沾滿了泥灰。
  「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不要再自費力氣上希恩潘吐著冷氣,每個字都比冰 塊還冷。用力一抓,將楊舞拉了起來。
  楊舞緊咬唇,咬滲了血。
  「嚴——」她猛然張口,想警告嚴奇他們。希恩潘早看出她的意圖,立即伸 手蓋住她的嘴巴。
  他將她攫在身前,由她背後緊箍抱住她雙肩,俯臉在她耳畔,冷冷威脅說: 「你最好老實一點,別自找苦頭吃。別惹我,否則我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麼。 懂了嗎?」
  楊舞無法出聲,不甘願地點了點頭。
  希恩潘這才放開摀住她嘴巴的手,但仍擺著她不放。
  楊舞吸一大口氣,咳了兩聲,咳出淚,半帶哽咽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們——我跟你又無冤元仇!」
  「無冤無仇?」希恩潘竟冷笑起來,語調略微上揚,有種帶諷帶殺意的詭異。
  楊舞下意識抽口冷氣。她沒忘了她對他開的那一槍。她閉上眼,說:「你想 殺我就快動手吧。」她竟會想追問他原委,實在是太可笑了!
  希恩潘瞳孔縮了縮,兩色眼眸逼出一股陰冷。他一心只想抓到楊舞。一開始, 他有千百個理由想抓她,異常的執著,到現在,那執念還非常的強。但現在,更 正將她攬在懷臂裡了,他突然有了一絲遲疑。
  他盯著楊舞,腦海中那些碎片畫面一直揮卻不去。他蹙起眉。難道他也變得 跟六九一樣,被那些可笑的所謂前世、無意義的意識情緒牽縛住?
  「你為什麼還不動手?」楊舞忽然睜開眼。
  希恩潘沒回答,只是皺緊著眉盯著她看。
  一開始,為什麼他對楊舞會有那樣莫名的執著?他想了又想——
  「你幹麼這樣一直盯著我?」楊舞直直地目瞪著他。
  希恩潘心驀地一揪!
  喔,就從她這樣回視他的黑藍與綠眼眸開始。他想起來了。她沒有任何意味 的目光,反而令他在意,讓原本沒有交集的他們,產生了切點,而形成切面,終 至這種混亂的狀態。
  希恩潘神色一沉,說:「你想死,多的是機會。來!」毫不留情地往楊舞背 心用力一推。
  楊舞踉蹌一下,險些跌倒。
  「砰!砰!」就在這時,木屋裡突然傳出兩聲槍響。
  楊舞著急緊張起來,卻冷不防被希恩潘一把攫了過去。
  「楊舞!」跟著嚴奇和塔娜從屋中跑出來。
  看見他們兩人平安無事,楊舞才鬆口氣。
  「楊舞!」嚴奇又喊了一聲,神情焦尤,四顧搜尋張望。
  「在這裡。」希恩潘捉著楊舞,從容、冷冷地吐道。
  一股奇異的風,由荒蕪的農田那頭一路吹襲過來,吹得比人還高的野草偃伏 下去,吹得希恩播的頭髮和衣衫飄揚起來。
  「果然是你!」嚴奇一反每次見到希恩潘時的痛苦退讓及掙扎,表情有一種 奇怪的冷酷。
  「你千萬別過來!」楊舞大聲喊叫。她看見希恩潘掏出了槍。嚴奇置若罔聞, 盯著希恩潘不放,眼睛佈滿血紅。
  「別過去!」塔娜突然大聲阻止嚴奇,拖住了他。風將他們兩人吹得一身鼓 脹。
  「別阻止我!楊舞在他手上!」嚴奇大叫。
  「也許還有其它埋伏,不能太大意!」塔娜也大聲爭執。「我們要小心一點, 不然—一」她突然頓往,像是呆了,往前踉蹌走了幾步,目光越過希恩潘和楊舞, 落在他們身後的地平線。
  「怎麼了?」嚴奇同。
  「糟了!快跟我來!」塔娜立刻轉身抓住嚴奇,快速往木屋跑進去。
  「你幹什麼?!放開我!楊舞她——」
  「沒時間了!它正朝向這裡直撲過來,馬上就會到了!再不快點躲起來,遲 了就來不及!」塔娜大聲吼叫。情勢太急迫,顧不得楊舞了。
  「你到底在說——那是什麼?」嚴奇甩開塔娜,看見身後景象,突地一呆。
  「快跟我來!」塔娜趁他發呆,一下子抓住他躲進木屋。
  希恩潘警覺回頭,隨即皺起眉。楊舞跟著回頭,不禁叫了出來:
  「那是——」她簡直呆住。
  只見一股黑色的濃霧從天際卷垂到地上,像倏黑龍般卷轉個不停,以極快的 速度直朝他們而來。
  希恩潘注意力被分散。楊舞趁他分神,突然竄了開去,逃出他的掌握,卻盲 目地直如龍捲風而去。
  「你——」希恩潘楞一下,不禁皺緊眉。他還有時間及機會逃開我掩蔽。但 ……
  「這個白癡!」他追向楊舞,看她沒命的跑,他心中一股氣,縱身撲向她, 抓住她大聲咆哮說:
  「你不要命了嗎!?」
  黑龍般狂暴的卷風急速掃衝向他們。楊舞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臉色發 白起來。
  「我——」她顫抖著,看著希恩潘。如果他不追她,他應該還有時間、機會 ……但為什麼他……
  希恩潘抬頭看看,一向冷酷的神情有了一絲緊張。他左右看看,想尋找蔽護, 估計到木屋的距離。
  「來不及了……」他表情沉下來。快速脫掉衣服,撕成兩半,牢牢打結在一 塊。
  「你——」楊舞觸見他胸前的繃帶和滲溢出的血,說不出話。
  「過來!」希恩潘一把將她捉到身前,衣繩一套,將楊舞和他面對面套在一 塊,牢牢將兩人纏綁在一起。打了死結。
  「你……幹什麼!?」楊舞大驚,被迫地附抱住希恩潘。
  希恩潘嘴唇貼著她耳朵,說:「祈禱吧。」
  風來了!
  剎那間,楊舞只覺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捲了起來。她的身體飛起來了,和希恩 潘一起飛起來。天空在她的腳下,她像陀螺一樣打轉著,她不禁叫喊起來……
  一切尚未完全趨歸平靜,木屋裡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嚴奇!」塔娜追著嚴奇,一前一後的跑起來。嚴奇極快速地衝向車子,車 子奇跡似地沒被捲走。「你要去哪裡?!」塔娜緊跟著,企圖阻止。「去追他們!」 「你瘋了!」塔娜大叫。「不行!太危險了!」嚴奇不理她,打開車門——「砰」 一聲,頓時,他只覺右腿陣麻痺。
  他轉頭,看見喬頓一名手下正奮力爬出木屋,手上持著槍。
  嚴奇臉上冒出一陣紫氣,朝那人連開了兩槍。狠狠拔掉腿上的麻醉針,丟到 地上。他踉蹌後退一下,及時穩住身子,勉強的跨進車子。
  「可惡!」才坐上車,他便頭昏眼花起來。
  「嚴奇!」塔娜跟著上車,著急又擔心。「你不能去追他們,太危險了!更 何況,我們也不知道他們被捲到哪裡!你不能小看龍捲風的威力!」
  「可惡!」嚴奇置若罔聞,發動了引擎。視線卻越來越模糊,感覺越昏沉。
  他拿出小刀,往自己手臂割了一刀。
  「你在幹什麼?!」塔娜驚叫。
  「保持清醒啊。」嚴奇又往自己手臂割了一刀,對塔娜笑起來。
  「你……瘋了!」塔娜搖頭。「楊舞對你就真的那麼重要嗎?你不顧性命也 要——」
  嚴奇抿著唇,沒說話,直視著前方。腳下用力一踩,車子像子彈一般飛了出 去。
          ☆          ☆          ☆
  一切都停了。世界變得無聲,天地一片死寂。
  楊舞抽動一下,睜開眼睛。她覺得全身都很痛;那痛由四肢百骸傳到身體內 部。不過,那種痛是可以忍受的。只是,她還是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她居然還奇跡的保住了一條命!
  然後,其它的感覺跟著回來。她只覺緊緊靠偎著一個柔軟的身體,反射地一 掙,感到一股反彈的強迫束縛的力量。
  她大驚,完全清醒了,也記起來——
  「醒了?看樣子似乎沒什麼大礙。」希恩潘的聲音從她臉畔上方響起來。 「看來,我們的運氣很好。」
  看樣子,希恩潘也似乎沒事的樣子。楊舞不願抬頭,她不知希恩潘是什麼時 候醒的。驚覺她跟他仍然緊緊綁在一起,他的手甚至仍環抱著她,而她的也是。
  她反射地縮回手,費力地想拍開一些與希恩潘黏密的距離,雙手抵在胸前。 手心一陣溫熱黏糊的感覺。她覺得奇怪,低眼一看,竟然是血。這才發現,希恩 播的胸膛纏滿了繃帶,上頭集滿了早風乾的醬紅色的血,在那些干血上頭,不斷 有鮮紅的血滲冒出來。
  「你——」楊舞猛然抬頭。這個傷……會是她那一槍嗎……
  「別動。」希恩潘面無表情,像是沒感覺。他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把小刀,割 開他衣服連結成的布條。
  束縛一解,楊舞動作很快,一下子就爬起來,連退了好幾步,一邊盯著希恩 潘,全身的神經繃得緊緊的。
  希恩潘慢條斯理站起來。楊舞一邊提防,一邊打量週遭的情況。目光所及, 一片空蕩,讓她十分洩氣失望。這意味著她無處可躲可逃。
  不知這是什麼地方。楊舞慢慢後退,目光一掃,竟瞥見短草叢中有把手槍。 想必是希恩潘掉落的。
  她不假思索,搶身撲過去撿槍,立即轉身過去,將槍口對著希恩潘,叫說:
  「別過來!你要是過來,我就開槍!」
  希恩潘臉上閃過一抹怪異的表情。「你想殺我嗎?」
  他不但沒停下腳步,反而繼續往前走。
  「不要過來!」楊舞不斷後退。「你要是再接近一步,我真的就會開槍!」 語氣軟弱得沒有力量。
  希恩潘置若罔聞,一步一步朝楊舞逼近。
  「不要過來……」楊舞心慌起來。
  「砰」一聲,情急之下,扣動了扳機。
  希恩潘應聲仰天倒下。
  「希恩潘!」楊舞不禁驚叫起來,丟下槍,奔了過去。
  希恩活動也不動,胸前滲滿了血。
  「希恩潘!」楊舞蹲跪在他身旁,喃喃叫著,心情紊亂極了。有種說不出的 椎心的痛的感覺。
  誰知,希恩潘竟冷不防抓住楊舞的手,坐起身,說:「你第二次殺我了。」
  「你……」楊舞呆了。她以為——「太好了……」下意識喃喃。
  她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驀地怔醒,反射地想掙開,叫說:「放開我!」
  「是你自己要自投羅網,你想我會放手嗎?」希恩潘更加用力,抓得更緊。 胸口的血又不斷滲出。
  楊舞看得不禁皺眉,莫名的忐忑起來。「你的傷——」她猛然住口,咬咬後, 改口說:「你為什麼要救我!」他原有機會時間躲掉龍捲風的,卻以身體掩護她 ……
  「救你?」希恩潘眼神一斂。神情雖平淡,但感覺很冷酷。「我只是不想讓 你趁機逃走罷了。」
  是嗎?即使買了那麼大危險,也要將她捉回去?
  楊舞不禁露出個苦笑,說:「你打算將我怎麼樣?交給那個野澤博士嗎?讓 他再檢查我,將我當作動物實驗,像對嚴奇一樣?」
  希恩潘霍然瞪住她,瞳孔縮成一條線,似乎升起些怒氣。
  「我說錯了嗎?」楊舞輕顫一下,仍倔強說:「你們這些人,絲毫不尊重別 人的生命價值,為了自己的野心,不僅將人當作動物實驗,甚至輕易殺人——
  「住口。」希恩潘冷冷逼祝她。
  「該住口的是你!」後上方響起冷冷的聲音,居高臨下,俯罩著希恩潘和楊 舞兩人。
  「嚴奇!」楊舞輕喊出來,隨即看到塔娜。
  「原來是你。」希恩潘冷笑一聲。
  「別動!」嚴奇槍口抵住希恩潘的後腦。「你敢亂動的話,我就轟掉你的腦 袋。」一邊移動腳步,伸手拉開楊舞,一舉將她拉了過去。
  跟著,身形一轉,立即面對著希恩潘,全神貫注戒備。
  希恩潘冷笑起來。「連你也想殺我了嗎?六九。你敢下手嗎?」
  「當然。不殺了你,這一切只會重複下去,沒有結束的時候。」
  「哦?」希恩潘倒像是意外,更像是感興味。他抬起頭,看到嚴奇手臂上無 數的割傷,又冷笑說:「看來不能小看你。中了那麼強的麻醉槍,居然還能掉到 現在,找到這裡。」
  「怎麼回事?塔娜博士。嚴奇他——」楊舞問。
  「嚴奇被麻醉槍打中,割傷自己的手臂保持清醒。」塔娜說:「你被龍捲風 捲到了四十哩外,嚴奇不要命的一路追,好不容易總算追上。」她提高聲音,說: 「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嚴奇!艾爾發那些爪牙說不定很快就會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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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44:19 |只看該作者
 「我說過,別再叫我嚴奇。」嚴奇回頭掃了塔娜一眼,神態極冷酷。
  希恩潘綠眼眸精光一閃,盯著嚴奇,說:「真有趣。六九,原體的意識被你 這個複製作取代了是不是?」
  「這還要拜你所賜,多謝你的提醒,宗將王爺——不,希恩潘先生。」
  「看來是真的了。那麼,原體是消失了?」希恩潘自問自答,思緒轉得極快。 「不,看情形又不像。我猜,只是你這個複製體的意識凌越原體而已罷了,原體 並沒有消失,否則……」他望了望楊舞。
  「你只說對了一半。」嚴奇陰鷲笑起來。「與其說是覺醒,應該說是『融合 』吧。我很清楚『嚴奇』知道的一切,保有他完整的記憶;只不過,我可以取捨 要哪個意識,對我有益的,就保留;沒價值的,就丟棄。」
  「說得那麼好聽,其實你還是擺脫不了原體的控制。六九,你永遠只是個復 制的東西。」
  嚴奇表情扭動一下。希恩潘冷眼說:「不承認?那麼我問你,六九,你不惜 性命也要來追楊舞,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呢?還是因為原體執念的關係?你口口 聲聲說你主宰了這個身體的自我意識,既然如此,怎麼還保有原體對楊舞的執意? 你不是應該率先保護你自己才對?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如此不利自己的事 情?說穿了,你還是擺脫不了原體意念的控制。」
  換嚴奇冷笑起來,說:「原來你還沒弄明白,我不妨明白告訴你好了,讓你 死得清楚一些。這個懦弱的傢伙一直認定你是什麼宗將王爺,不敢對你稍有違抗, 就連喜歡的女人被你搶去,他也不敢搶回去,只會拚命的求你、痛苦的掙扎。甚 至,連共主的地位、江山都要拱手還給你,蠢到連自己都被你殺了,還背負著罪 孽感。
  「不過,我可不一樣。我可不會像他那樣對你卑躬曲膝。勝者為王,敗者為 寇,共主的地位也好,女人也好,我看上的就要搶過來,可不管你是什麼王爺不 王爺。」
  希恩活表情不動,眼神也凝斂起來。「看來,野澤博士一定會很高興,他創 造出一個不得了的東酉。他一定迫不及待想剖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頭究竟裝了些 什麼東西。」
  「哼!那也得要有那個本事!」嚴奇移動槍口,瞄準希恩潘的心臟。
  「住手!」楊舞突然奔出去,奮不顧身擋在希恩潘身前。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楊舞!」塔娜皺眉叫起來。
  「讓開!」嚴奇沒鬆手。
  就連希恩潘似乎也有些意外,冷陰的眼眸閃過一絲激光。
  「我……」楊舞左右兩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那麼做,身體先於意識行 動,等她回過神,就變成這樣了。
  「讓開!」嚴奇再警告一次,眼睛紅了起來,雙眉因憤怒壓得很低,臉色也 變得鐵青。
  看到這一幕為了希恩潘,楊舞那般奮不顧身,嚴奇內心狂亂起來。就是在這 時刻,他心中一股意識更加強烈、顯現不殺了希恩潘,楊舞的心永遠不會向著他; 只有殺了希恩潘,一切才會真正結束!
  「讓開!」他咬緊牙,眼神越發冷森起來。
  突然,楊舞的身子一矮,伴隨一聲驚叫,喬頓和一名手下不知何時悄悄潛伏 接近。
  「把槍丟掉!」那名手下扣住楊舞為人質。他原是埋伏在路口的人手之一, 發現情況不對趕去廢農場,隨著喬頓追了過來。
  嚴奇受脅,但沒多加遲疑便把槍拋到一旁。
  「希恩潘先生!」喬頓一身污灰和血跡,一跛一跛跑向希恩潘,似乎是腿部 受了傷,除此之外,別無大礙。
  希恩潘擺個手。喬頓退開,轉個身勢持槍防守住嚴奇和塔娜。
  「看來你是殺不了我了,六九。」希恩潘慢慢站起來。他胸前的傷口血污似 已凝住,臉色是種失血的白。顯出一種異樣的冰冷。
  「算你走運。」嚴奇冷冷圍著他。
  「走運?」希恩潘神情一沉,然後笑起來。「你還不懂嗎?六九。你終究不 過是那具身體的傀儡。你原有機會殺我的,卻為了一個女人,反而連命都可能賠 上,到頭來還是被原體的執念控制。但是,沒用的,這個女人永遠也不會屬於你, 她是屬於我的——」
  什麼意思!?楊舞一呆。希思潘驀地抓住她,將她抓到他懷裡,當著眾人狠 狠親吻住她。
  「你——」嚴奇暴喝一聲,握緊拳要衝過去。
  「別動!」喬頓持槍制住嚴奇。
  楊舞不斷掙扎,到最後不動了,像是妥協。希恩潘這才放開她,盯著嚴奇。 那眼神完全是種睥睨,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承認吧,六九。不管你再怎麼改變,再怎麼否認,你永遠只是個複製品。」 他指著他的胸膛。「你這裡沒有靈魂。」
  嚴奇臉色青紫蒼白起來,全身緊繃到幾乎要爆炸開來似,微微顫抖。
  「住口!」楊舞大聲叫出來,狠狠打了希恩潘一巴掌。
  「你——」希恩潘反手抓住她,憤怒的眼迸裂出灼烈的火花,臉色鐵青得可 怕,額上青筋暴起,怒氣由斜峭的劍眉張揚而出。第一次露出那種人性的表情。
  「楊舞……」嚴奇一呆。就連塔娜和喬頓等人也愣了一下。
  那一巴掌著實太出眾人意料。希恩播面子上掛不住,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容忍。 塔娜暗暗替楊舞捏把冷汗,喬頓和那名手下也屏住氣息,不敢出聲。
  但更出乎每個人意料的,希恩潘居然忍了下來。
  他傾逼到楊舞面前,狠狠盯著她說:「你聽好,楊舞。沒有人能叫我住口。 你最好乖乖的,如果敢再如此放肆,我就殺了他。」竟以嚴奇威脅楊舞。
  「你——卑鄙!」楊舞也狠狠地回瞪他。
  「你知道就好。」希恩潘傲慢的抬頭,用力將她甩在一旁。
  因為這個突然,喬頓分了神,戒備鬆弛。嚴奇趁機和塔娜遞個眼色,悄悄摸 出小刀。
  「喝!」他不動聲色,冷不防撲向喬頓。
  喬頓大吃一驚,一下子反應不及。他因為手傷在前,又被嚴奇在廢農場傷了 腿,作戰實力大打折扣。這時出於不防,一下子絆倒在地,被嚴奇奪去了手槍。
  「站住!」嚴奇槍口穩穩對著欲衝向他的希恩潘。情勢一下子逆轉。他對押 著楊舞的那名男子下令說:「放開她!」
  那人看看希恩潘,立刻放開楊舞。
  「嚴奇!」塔娜忽然叫一聲。「有人來了!」
  不遠處出現三輛車,急速朝他們衝過來。
  「我們快離開!」塔娜一邊跑向車子一邊叫喊。
  「楊舞!」嚴奇喊著,一邊後退,防備著希恩潘。
  但太遲了。飛沙塵揚,三輛黑頭車直衝向他們,分呈三角方向急煞停在他們 前方,擋住他們的去路。
  「怎麼辦?!」塔娜表情凝重起來。被包圍了。
  從車上下來幾個彪形大漢,其中一個臉上有著一大刀疤。每個大漢手上都拿 了一把自動步槍,逼嚴奇丟掉了槍。
  「我勸你們最好別輕舉妄動,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甩著一頭金瀑似長髮 的伊麗兒步下車子。
  看見伊麗兒,希恩潘隨即皺起眉頭。「你怎麼會到這裡?」
  「我當然有我的本事!」伊麗兒睇了希恩潘一眼,白皙的手臂軟骨似攀上他 的頸子,火辣地親吻他的嘴唇,說:「幸好我趕來了。你實在太胡來了,范,你 的傷根本還沒好——」她撫摸他纏緊染滿血污的繃帶的胸膛。即使受傷,希恩潘 赤裸的胸膛仍僨張著一股強力的美。
  「我沒事。」希恩潘語氣生硬。
  「還說沒事!」伊麗兒咬咬唇說:「看看你這個樣子!我從沒見過你這麼狼 狽的模樣。」凌厲地掃喬頓一眼,說:「這些沒出息的東西!你就是不聽我的話, 范。這些飯桶早該好好教訓一頓才對。」她轉向狄恩。「快扶希恩潘先生上車, 狄恩。」
  「你別插手,伊麗兒。」希恩潘揮開狄恩。
  「我不插手怎麼行!這些人害你受那麼重的傷!」伊麗兒艷麗的臉龐閃過一 抹狠毒。
  她走向嚴奇,取走他的小刀,在手上把玩著。
  「你就是六九?」刀身反射陽光投映在她臉上,使她看起來更加艷亮。「我 還以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原來——」話沒說完,狠狠住嚴奇腹部刺了一刀。
  嚴奇悶哼一聲,彎身抱著肚子。
  希恩潘皺皺眉,並沒有阻止。
  「嚴奇!」楊舞叫出來。
  伊麗兒目光一掃,射向楊舞,翠綠的眸子抹了一層陰暗的沉澱物,形成一股 猙獰。
  「你就是那個叫楊舞的東方女孩!?」她轉向楊舞。「是你開槍傷了范的?」
  「伊麗兒。」希恩潘不知伊麗兒想做什麼,出聲警告阻止。
  伊麗兒臉上閃過一抹妒恨,說:「范就是被你迷住,才不顧自己身上的傷, 不計一切硬要追你回去——」她逼近楊舞。「看到這張瞼我就討厭!」揚起手, 刀尖在楊舞臉上滑過。「說,是不是你開槍傷了范?」
  「是又怎麼樣?」楊舞面無表情。
  「不怎麼樣!」伊麗兒不防用力一劃,在楊舞臉上割出一長裂傷口。
  「啊!」楊舞反射的摀住臉。鮮血由她的指縫不斷滲流出來。
  「住手,伊麗兒!」伊麗兒還要再劃一刀,希恩潘搶奔過去。抓住她的手, 奪下了刀子。
  「喝——」幾乎是同時間,嚴奇奮不顧身飛殺過去,根本不假思索,不顧自 己的安危,他對準希恩潘胸口用力一擊,踢掉刀子。楊舞撲過去搶檢刀子,反身 挾住伊麗兒。一切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狄恩等人也措手不及。
  希恩潘飛跌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希恩潘先生!」喬頓叫一聲,奔過去。他有些意外。以希恩潘的身手,不 該讓嚴奇有機可乘。
  「不准動!」楊舞挾住伊麗兒,尖刀抵住她滑嫩的脖子。
  她滿臉是血,混著沙石,附著了一種冷異的美感。嚴奇快步過去,接挾住伊 麗兒。「你們誰敢動一下,」刀子轉而抵住伊麗兒的臉。「我就讓她漂亮的臉蛋 開花。」神態冷酷狡猾。
  伊麗兒臉色大變。嚴奇若威脅要殺她,她還不那麼害怕,但他狡猾的威脅毀 了她的臉,她不禁有一絲慌懼。
  塔娜趁機扶走楊舞。伊麗兒在嚴奇手中,狄恩等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只好眼睜睜看他們一步一步退開。
  「你——」嚴奇指著喬頓。「把地上的槍丟過來。」
  喬頓依言行動。塔娜撿起槍,交給嚴奇。
  「你有種就把我殺了!」伊麗兒恨恨地說道。
  「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嚴奇冷酷的語調令人不寒而慄。
  他瞄準那三輛車子,對每輛車子的輪胎都開了一槍。
  「你跑不掉的,六九。」希恩潘勉強站了起來。他的傷原就未痊癒,龍捲風 讓傷勢加劇,又吃了嚴奇一拳,能這樣站著,已經十分勉強。他對著嚴奇,目光 卻越過嚴奇,落在楊舞身上。
  「我看你最好先擔心你自己。」嚴奇將槍口對準希恩潘。
  喬頓等人緊張起來。
  「嚴奇!」塔娜喊著,撕碎衣服包紮楊舞的傷口,止住血。「我們快走!楊 舞的傷必須盡快處理!」
  嚴奇扶持伊麗兒邊後退,邊說:「你們別輕舉妄動,誰敢追來,我就殺了這 女人!」
  他拖著伊麗兒上車,由塔娜在駕駛座。「范!」伊麗兒叫著。希恩潘沒動。
  「楊舞!」塔娜催一聲。楊舞跟過去。
  「楊舞!」希恩潘忽然追上去。
  楊舞遲疑一下。
  不能。她告訴她自己,不能回頭。回頭了,她怕她會變成石柱,永遠也動不 了。
  「可惡!」狄恩舉起槍,瞄準楊舞。
  「住手!」希恩潘打下搶,阻止狄恩,自己追著車子跑過去。
  「希恩潘先生!」喬頓追上去,拚命想阻止他。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伊麗兒被推出車外,下巴腫了青紫一塊。希恩潘也不 上前扶她,目光緊迫著遠去的車子。揚起的煙塵,漫天灑落,灑了一片黃濛濛。








第六章

  「聽說范這次又惹出事了!」
  豹紋長沙發上或坐或臥了三個人,個個神態都懶懶的;沙發背對著窗,窗旁 站了一個穿紅衣服、高挑的女人,端著一杯威士忌,不耐煩地注視這一切,和斜 倚著酒櫃的男人形成一個一百二十度的鈍角。大書桌後頭,則坐了一個穿灰色西 裝的男人,雙腿大刺刺的高蹺在桌子上,使勁地拍著煙。
  六個人中有男有女,年齡大約在二十到四十之間,個個沒例外的都是金髮藍 眼——
  各個程度的金,白金、揭金、硫磺金;灰藍、碧藍、天藍。他們全都是希特 潘家族的人,希恩潘的異母手足。
  「他哪次不惹麻煩!」紅衣服女人不耐煩地說道,一邊吸了一口威士忌。
  「這次不一樣。」沙發上躺著的那男人坐起來。「他把伊麗兒都連累進去。 聽說伊麗兒差點沒命。」
  「那討厭的女人死了最好。」紅衣服女人又說。
  酒櫃旁的男人笑起來,說:「班,你不知道黛安最討厭伊麗兒嗎?」
  「何止是伊麗兒,她們那對母女都教人討厭!」坐在班旁邊、看起來最年輕 的女孩皺皺眉。
  「別說這個了。」沙發另一頭的伊恩說:「尼爾呢?他找我們來,自己卻不 見人影。」
  話才說完,尼爾便開門進來。對著一屋子的煙霧皺眉,朝書桌方向,說:
  「麥可,別在這裡抽那種東西。看你搞得一屋子烏煙瘴氣!」
  「為什麼?大麻有益身心。你也來一根好了!」麥可吃吃笑。
  尼爾皺皺眉,不理他。
  「別理麥可了。」黛安說:「你找我們來到底要做什麼?尼爾。真是的,害 我頭又痛了。」一口氣把威士忌喝完。在皮包裡憲率地找出一瓶藥,一連倒了兩 片塞進嘴巴。
  「對啊,尼爾。」酒櫃旁的道格拂拂昂貴的名牌一衣,說:「我約了珊妮和 珍打網球,可沒有時間在這裡耗。」
  「我也是。」最小的珍妮佛說:「我約了朋友逛街。」
  尼爾不禁暗暗搖頭。難怪希恩潘那傢伙同中無人,肆無忌憚地爬到他們頭上 去,甚至爬到他尼爾的頭上來。看看這些傢伙,光會酗酒、吸毒、玩女人以及玩 樂吃藥片,沒一個有出息。難怪希特潘會把權力交給長得像死人的希恩潘!
  「是有關范的事。」厄爾開門見山說:「你們不覺得范越來越囂張了嗎?不 管做什麼事,他都不先跟大家打個招呼,更別說商量,自己一個人獨斷獨行!」
  黛安倒了一大杯威士忌,猛吞了一大口後,說:「不管范做什麼事,都跟我 沒關係,我也不想管。」
  「就是啊。」道格小心地拂開垂到額前的頭髮,說:「尼爾,你跟范有過節, 想討回這口氣,跟我們又沒關係,幹麼拖我們下水。」
  尼爾臉色微微一變,表情有些難看。但怒氣在臉上一間即消,並未發作。
  「話不是這麼說。」他說:「『艾爾發』不是范一個人的,但范大權獨攬, 絲毫不將你們放在眼裡,你們不生氣嗎?像道格,你是人事部經理,但重要人事 決定權都抓在范手上,根本有名無實。還有,伊恩,你年紀最長,卻——
  「這跟我無關,別扯到我頭上來。」伊恩打斷尼爾,撇清說:「我只管研究 部門的事,其它的一概不管。」
  「伊恩說的沒錯。煩人的事讓范去傷腦筋,我只要露露臉,有薪水拿就可以。 這麼輕鬆的事,何樂而不為。」道格說。
  尼爾聽了,簡直氣結!道格這個傢伙,只會花天酒地,各種酒宴舞會絕不錯 過,只會周旋在女人之間。
  「哈哈!」麥可神經兮兮地,大概是大麻的關係。只見他眼神渙散,像個呆 子吃吃笑說:「道格說得好。我也只要有這個就好了,幹麼沒事找自己麻煩。」
  「麥可!」尼爾大為光火,緊皺眉說:「我不是叫你別在這裡抽那東西了嗎!?」
  「有什麼關係。」麥可不理他。大麻讓他的情緒放鬆,一切都無所謂,絲毫 沒有緊張綢繆的意識。
  「拜託你們認真一點好嗎!?」尼爾有些氣急敗壞。「你們這樣被范踩在腳 底下,難道一點都不想反抗嗎?不會不甘心嗎?我們應該團結在一起!畢竟你們 和我才是真正希特潘家族的人!」
  空氣靜了幾秒。道格和班及黛安、伊恩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卻都沒有人 說話。
  「范已經夠目中無人了,如果再加上那個伊麗兒,你們想,我們還會有好日 子過嗎?」尼爾這些話簡直危言聳聽,充滿煽動。
  班突地開口說:「那麼,你打算要我們怎麼辦?由你聯手嗎?你別忘了,上 次你惹惱了范,結果呢?連瓊姑母都護不了你!」
  尼爾臉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說:「所以我才說我們要團結在一起——」
  「算了吧!別說得那麼好聽,你只是要拖我們下水。」黛安打斷尼爾,又猛 吞了一口威士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尼爾。」
  「你一個人對付不了范,所以才找上我們。」伊恩搖頭說:「我不想瞠這渾 水。這次范意出了那麼大的事,連伊麗兒都差點沒命,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你 想,我們扳得動范嗎?尼爾,你要和范鬥,是你的事,但是,別來找我。」
  說著,站起來,頭也不回走出去。
  「啊!無聊死了,我還以為是什麼好玩的事。」珍妮佛也起身跟著出去。
  「我也很討厭范,早就看他不順眼,但是——道格聳個肩,也走了出去。他 不想跟希恩潘作對,自找麻煩。
  班和黛安也相繼轉身離開。
  「嘿,你們——」尼爾氣結。這些懦弱、自私自利、沒出息的傢伙!
  「呵呵!」麥可搖搖晃晃地走到尼爾面前。「你要不要也來一根?尼爾。」 手上拿了一根大麻煙。
  「出去!給我滾出去!」尼爾一肚子火終於爆發,衝著麥可大叫。
  「啊!你幹麼吼那麼大聲,我出去就是了。」麥可喝醉酒般,腳步虛浮地飄 出去。
  「氣死我了!」尼爾氣得咬牙切齒。「一群沒用的傢伙!」
  他狠狠將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
  「我說過了,找他們是沒用的。」羅斯林像幽靈一般忽然出現。
  尼爾在氣頭上,惡聲說:「不然要找誰!?」
  「當然是找有用的人。」
  「有用的人?你指誰?」尼爾狐疑。
  「我先問你,尼爾先生,」羅斯林說:「你想得到『艾爾發』嗎?」「當然!」
  「不惜一切嗎?就算是要殺人——」
  尼爾直直瞪著羅斯林,嘴唇抿得緊薄。他一字一字說:「你說那個有用的人 是誰?」
  羅斯林微微一笑。「看來你是有那個覺悟。放心,一切交給我辦吧。」
          ☆          ☆          ☆
  「你這次實在太胡來了,范。傷勢都還沒好,怎麼可以不聽醫生的勸阻,強 行出院,差點連命都保不住!希特潘坐在希恩潘病床旁,語氣帶點責備。
  一接到通知,他馬上派人出動直升機,將希恩潘送回醫院的特等病房,延後 所有的行程,直到希恩潘情況穩定。
  「這全是屬下辦事不力,連累希恩潘先生。」喬頓低頭道歉。他被希特潘找 來,一顆心從一開始就忐忑不安。
  「你別緊張。我找你來,是要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喬頓看了希恩潘一眼,一五一十地說明。他們一進木屋就被嚴奇制伏,連路 口埋伏的人也多死傷。
  「沒想到那個六九身手那麼不簡單,」希特潘著有所思,說:「唔……這下 子有些麻煩。」
  「他越來越強了,而且取代了原體的意識。」希恩潘說:「如果能找出當中 的原因,將是CZ計畫成功的關鍵。」
  「的確沒錯。野澤博士已取得重大突破,但就是卡在六九這個關鍵原素。」
  「你已經去過『貝塔』了?」
  「還沒有。我只是聽野澤博士給我的報告。」
  「那麼,現在就走吧。」希恩潘拔掉點滴,作勢下床。
  「你在幹什麼?要去哪裡?」
  「『貝塔』。我也想早點知道情況。」
  「不急。等你情況更穩定了再去也不遲。」希特潘說。
  「我已經沒事了。」
  「不行。」希特潘硬將希恩潘接回床上。
  「我真的沒事了,爸。」希恩潘很堅持。
  希特潘看阻止不了希恩播,妥協說:「好吧。不過,如果你硬要去的話,先 去看看伊麗兒吧,她鬧得不可開交。」
  「她怎麼了?沒事吧?」希恩潘這才想起伊麗兒。
  「沒事。療腫已經褪了,就是心情很不好。不過,伊麗兒說了一件很有趣的 事。她說,你愛上了那名東方女孩,為了她,不僅不顧自己的安危,還阻止她殺 她。」希特潘目不轉睛盯著希恩潘,語調慢了下來。「范,有這回事嗎?你真的 喜歡上了那個東方女孩嗎?」
  希恩潘反射地皺眉,直視希特潘說:「怎麼可能。伊麗兒在胡說什麼。」
  希特潘緩緩點頭。「沒有最好。記住,范,她也算是實驗體;對實驗體有任 何感情,即使是同情,也是很麻煩的。別忘了我們的計畫,一切要以計畫寫優先。」
  「我知道。我不會讓任何人阻礙計畫的成功。」
  「很好。」希特潘滿意地瞇眼笑起來。話鋒一轉,說:「對了,辛蒂也到這 裡了。趁這個機會,我想,你和伊麗兒的事就辦一辦吧。反正伊麗兒一直很喜歡 你,辛蒂也贊成。」
  「我和伊麗兒什麼事?」希恩潘不解。
  「訂婚啊。」
  希恩活下意識皺眉。「有這個必要嗎?」
  「你也差不多到成家的年紀了。」希特潘說:「結合霍曼家,加上麻州安德 遜家族的政治實力,對你只有好處。」
  「是嗎?」希恩潘想想。「好吧。」態度很無所謂。
  「那好。我會找人辦這件事。」希特潘站起來,轉向喬頓。喬頓心頭一凜, 不禁吞口口水。
  「喬頓,」希特潘一臉溫樣。「你幫我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吧?下次要是再 發生這種事,你應該知道會怎麼樣吧?」
  「我明白!」喬頓猛點頭,頭皮一陣發麻。
  「你明白就好。手臂裹著石膏很不方便吧?你想,腦袋如果也裹著石膏,是 不是更不方便?」說這些話時,希特潘的語調親切又平和。
  喬頓瞪大眼睛,說不出活,出了一身冷汗。
  希特潘笑起來,拍拍喬頓肩膀,走了出去。
  「喬頓,」希恩潘離開床,邊換衣服邊說:「查出了什麼沒有?」
  「還沒有。」喬頓回過神,連忙回答。
  「再去查,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直到找到他們的行蹤為止!」希恩潘提高 了音調,大異於平常的不動聲色。
  讓楊舞他們逃了,這下子猶如大海撈針。一想到這裡,希恩潘就不禁急怒起 來。「是。」喬頓連應一聲。但他似乎有什麼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喔,有件事,希恩潘先生,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希恩潘的命令簡短有力。
  「喔……」喬頓還是吞吞吐吐的,像似事情有多難開口。「是這樣的……嗯, 希恩潘先生,那時候,你為什麼要放了他們……」
  「你說什麼!?」希恩潘霍然抬頭,射出冰刺般的眼光。
  喬頓心中一凜,硬著頭皮說:「依你的身手,六九根本沒有機會,但是……」
  「你是說,我故意放了他們?」希恩潘聲音冷,表情更冷。
  「我不是這個意思!」喬頓惶恐解釋,又吞吐起來:「我是……呃……嗯, 那個……」
  「你到底想說什麼?喬頓。」喬頓原恐出言惹了禍,沒想到希恩潘冷峻的神 態下,似乎留了些情。
  希恩潘若要出手,是不會猶豫的,不管對象是誰。喬頓十分明白這一點。這 時,他甚至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
  「沒什麼。恕我多言。」喬頓把話吞回去。
  他有種感覺,希恩潘下意識裡似乎對那名叫楊舞的女孩有種奇異的情感,但 他自己似乎並未察覺,理智上也否認。只是,他總覺得,希恩潘對她的執著透露 詭巽的訊息。
  「不過,呃,有件事想請示你,希恩潘先生。」喬頓又說。
  「說吧。」希恩潘往病房外走去,腳步沒停。
  喬頓跟上去,說:「六九三人屢次危及希恩潘先生你的安全,是極端危險份 子,我想請你准許我們開槍射殺。」
  「不行。我要抓活的。」
  「可是……」
  「喬頓,是你下令還是我在下令?給我聽好,我不許任何人傷了她!」希恩 潘停下腳步,轉身瞪著喬頓。
  「她?」喬頓呆了一下。「希恩潘先生,你是指……」他大膽詢問:「那名 東方女孩嗎?希恩潘先生,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希恩播猛震一下,目光凌厲,揚手打了喬頓一巴掌,陰狠說:「你敢再說這 種話,我就殺了你!」
  他的聲音包含了一種憤怒、失態,甚至措手不及;凌厲的火焰在瞳孔裡燃燒 竄變。
  醫護人員聽見聲響趕過去,卻沒人敢靠近。希恩潘週身發出森冷的寒氣,利 銳如刀,靠得太近,只怕被那無形的劍氣籠罩吞噬。
          ☆          ☆          ☆
  「出去,全給我滾出去!」伊麗兒大聲咆哮,拿起花瓶用力砸向房門口。
  希恩潘正走進臥室,花瓶正巧對著他砸過去。他閃身避開,花瓶砸落在地上, 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怎麼回事?」希恩潘皺眉問道。
  伊麗兒見到他,橫越眉,惡聲說:「你來幹什麼!?」
  「來看你。」希恩潘回得理所當然。
  他一進門,就聽見樓上一陣吵鬧,管家僕人全都躲在樓下大廳,沒人敢接近 伊麗兒房間,怕遭了殃。
  「來看我死了是不是?!」伊麗兒氣呼呼地。
  「伊麗兒,你又在亂發脾氣了是不?」希恩潘還沒開口,便進來一個女人。 和伊麗兒一式的金髮碧眼水蛇腰,更帶成熟的風情。顯然是伊麗兒的母親,辛蒂 ·霍曼。
  「啊,是范!」看見希恩潘,她露出欣喜的笑容。「好久不見了!你來得正 好,范,伊麗兒正在大發脾氣呢,怎麼勸都不聽,你幫我哄哄她。」
  「伊麗兒不是小孩子,辛蒂。」希恩潘說。
  「不管是不是小孩子,你說的話她都會聽。」
  「誰說的!」伊麗兒插嘴,冷笑說:「憑什麼我就會聽他的。」
  「伊麗兒,別再鬧彆扭了,有事好好說。」辛蒂邊哄女兒,但轉向希恩潘, 卻皺眉說:「不過,不是我說,范,有你在,怎麼還讓伊麗兒遇到那種危險?你 知不知道我接到消息時,心臟都快停了,焦急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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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9:45:11 |只看該作者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以後我會注意。」希恩潘像機器人一樣,聲音、 態度毫無感情。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我一直很信任你的。」辛蒂算習慣了希恩潘冷淡的 姿態,笑說:「你們慢慢聊吧,我先出去了。」
  伊麗兒的姿態仍然端得很高。她下巴的瘀腫幾乎已經完全消褪,只剩一些淡 淡的痕跡,根本著不出來,妝粉掩飾下,一張臉蛋艷麗如常。
  「我問你,」她不滿地瞅著希恩潘。「你為什麼不讓我殺了那個女的!?那 女人太可恨了,竟然將我推下車子,還敢將我打傷,我非殺了她不可!」楊舞用 槍托打傷了她的下巴,將她推出車外,她一輩子沒受過那種侮辱,越想越恨,盛 氣難平。
  希恩潘沒任何表示,說:「我說過了,別多管閒事。」
  「什麼閒事!她打傷了我耶!我非要加倍還給她不可!」
  「伊麗兒!」希恩潘提高聲調,表情陰冷極了。「我不准你再插手管這件事, 聽懂了沒有!?」
  「為什麼?」伊麗兒霍然抬頭,逼向希恩潘,質問說:「你不讓我插手,又 一而再、再而三放過那女人,我問你,范,你是不是愛上那女人了?」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希恩潘再次皺眉。
  伊麗兒狐疑地盯著他,雙臂攀住他肩上,說:「你是我的,范。我不准你愛 上其他的女人,膽敢跟我搶奪或阻礙我的人,我都不會饒了她們。」
  希恩潘回視著伊麗兒,不發一語扳開她如蛇般攀附在他肩頸的臂膀。
  伊麗兒不依,白嫩的手臂又緊勾住希恩潘的脖子,凹凸有致的身體水蛇般地 貼附往希恩潘的身體,激熱地親吻希思播,然後伸出舌頭黏了黏嫩紅的嘴唇,眼 稍漾一點媚態,說:
  「你要我不插手管這件事……可以,不過,我要你。你要跟我結婚才行。」
  「結婚?」希恩潘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好啊,我無所謂。」
  「真的!?」伊麗兒開心興奮地叫起來,驚喜萬分。她沒想到希恩潘會答應 得這麼乾脆。「你是說真的?沒騙我?」
  「我幹麼騙你,」希恩潘又皺眉。「父親已經在安排這件事了。」
  「真的!?」伊麗兒更開心了,簡直驚喜連連,摟著希恩潘的脖子拚命親吻, 又叫又跳的。
  「那我也要趕緊準備才行!」她睜著希恩潘。「希特潘先生有沒有說什麼時 候舉行?啊,反正這件事越快越好,免得你又改變主意。」
  她又親了希恩潘一下,雙手像蛇纏住他脖子,越纏越緊,親吻也越火辣。希 恩潘毫不遲疑地摟住伊麗兒,手掌在她腰背一陣游移,拉下她衣服的拉鏈。
  說什麼他愛上了楊舞——那是不可能的!希恩潘用力一緊,在他懷中的伊麗 兒身子一軟,像是溶化掉,整個人軟軟地黏在希恩潘身上,無法再剝開。







第七章

  「你為什麼要護著他!?不然我早就殺了他!」嚴奇怒不可抑,兩眼燒紅迸 出火,大聲對楊舞咆哮。
  楊舞默不作聲,無法解釋。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臉頰上的傷像烙鐵一樣, 不斷有燒熱刺痛的感覺,她即使想說話,也擠不出力氣。
  「嚴奇——」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塔娜開口,隨即被嚴奇咆哮打斷。
  「好吧。六九,」塔娜改口說:「楊舞臉上的傷必須馬上處理,拖太久就不 好了。她現在有發燒的傾向,我怕是傷口細菌感染。我們得趕快找家醫院幫她處 治傷口。」
  嚴苛瞪眼,看看楊舞,猛然掉頭往前走。時候已經相當晚,他們也不知道到 了哪個偏僻荒遠的小鎮,所有的商店都已經關門,路上沒有半個行人,連貓狗都 看不見。
  走了一會,路旁出現一家診所,還亮著燈。嚴奇大步過去,用力拍門說: 「開門!」
  他像要把門揍穿似,相當粗暴。
  隔一會,埋頭傳出一個咕噥聲,在問:「誰啊?」勉強開了一條細縫。「這 麼晚了,明天再——」
  不等他說完,嚴奇便粗暴地用身體硬將門拉開,大步跨進去。
  「你——你們是誰?要幹什麼?」穿著便衣,年約六十的醫生露出驚恐地看 著他們。
  「你再囉嗦我就一槍射了你腦袋!」嚴奇掏出槍抵住醫生的太陽穴。
  「住手!」塔娜阻止嚴奇,推開了他,對醫生說:「對不起,我的朋友有些 無禮。」
  老醫生驚魂未定,驚駭地看著他們,結巴說:「你……你們……想……想做 ……什麼」『
  「是這樣的,我們有位同伴受了傷,想請你幫她醫治。」
  塔娜拉著楊舞到醫生面前。醫生抿著嘴,看他們一眼,像在琢磨什麼,末了 妥協說:「好吧,我看看。」
  拆開楊舞臉上的繃帶,他馬上皺起眉。「這是用刺刀割的,怎麼會傷成這樣?」
  「沒你的事,你只要幫她療傷就好!」嚴奇口氣陰狠,簡直是威脅。
  老醫生沒吭聲,動手處理楊舞的傷口。折騰了許久後,總算處理完畢,老醫 生交代說:
  「記住,傷口切記不能碰水,也別吃刺激性的物品。隔兩天再過來換藥。」
  「謝謝。」楊舞說。
  記有,「老醫生又補充說:」要好好休息,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不好好休 息的話,傷口很難癒合,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塔娜點個頭,留下診療費,說:「我們走吧。」
  走到門口,老醫生忽然叫住他們,說:「記得一定要過來換藥,出去後往前 走個五分鐘有家汽車旅館,你們最好在這裡待個幾天——」他停頓一下,看穿什 麼似,補充說:「放心,我不會報警的。這位小姐的傷口已經發炎了,不宜再勞 累奔波。」
  嚴奇轉身,惡狠說:「你敢報警的話,我就宰了你!」
  「嚴奇!」楊舞對老醫師點點頭致意,將嚴奇拉了出去,勉強支持住疲累的 身體說:「你生氣、忿怒,可以指責我,但人家好心幫我,不要對不相干的人發 脾氣。」
  嚴奇臉色一沉,粗暴地抓起她的手,口氣陰冷說:「你開口了!終於開口了! 好,那我倒要問問你,你說,你為什麼要護著希恩潘那傢伙!為什麼不讓我殺了 他?!你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只要他不死,我們就要這樣一直逃下去, 永遠都沒完沒了!你說啊!為什麼?!」
  「我——」楊舞被逼得語塞,只好強迫自己思考理由。她深吸口氣,說: 「他救過我。」
  「救過你?他分明要殺你!」嚴奇極為不滿。「你那樣做,只有一個理由。 你被他迷惑、愛上他了!我問你,你愛上他了是不是?!」他越說越激動,說到 最後,抓著楊舞大叫起來。
  「我沒有——」楊舞奮力掙脫他。
  「一定是這樣沒錯!」嚴奇根本不聽她說話,咆哮說:「你一定是愛上希恩 潘了!我不准你愛上他,聽到沒有!我不許——」
  「嚴奇。」塔娜奔過去阻止嚴奇。「你冷靜一點!」
  嚴奇甩開塔娜,直逼著楊舞,吼叫說:「你愛上他了是不是?!你說!我絕 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聽到沒有?!」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楊舞不承認,皺眉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你有!你分明是愛上他了!我不准,我絕對不允許!」嚴奇簡直毫不講道 理,歇斯底里地。
  「你沒有權利主宰我,」楊舞目瞪他。「也沒有權利阻止我做任何事!我不 是你的什麼人,不管我做什麼,都不需要得到你的允許。」
  「住口!」嚴奇憤怒不已,臉色鐵青,不可自抑地狂叫出來:「我絕對不允 許!聽到沒有?!我不准你愛上他!」
  「嚴奇,你冷靜一點。」塔娜拉住嚴奇。「就算楊舞喜歡上希恩潘,那也是 無可厚非。你忘了?那是他們的前世。」
  「什麼前世?!我才不管什麼前世、王爺!你別忘了,最後得到江山的是我, 得到共主地位的也是我,宗將藩他早已什麼都不是!這一次我不會再心軟退讓!」
  「宗將藩?」塔娜搖頭說:「原來你還是擺脫不了那陰影束縛,你還是放不 下——」
  「不,我清醒得很。」嚴奇冷冷說:「我不會再對希恩潘手下留情。我得不 到的,就毀了它,他也別想得到。」
  他丟下這些話,掉頭大步走開。
  「嚴——六九!」塔娜追叫一聲。
  嚴奇頭也不回,消逝在暗黑中。
  楊舞頹然坐在路旁石椅,望望遠處的黑夜,噓歎口氣,深深有種無力感。
  「你還好吧?傷口還會痛嗎?」塔娜走到楊舞一旁,跟著坐下。
  楊舞搖頭,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你不去追他嗎?」她問。
  塔娜說:「現在不管說什麼,嚴奇都不會聽,等他冷靜下來再說,他自然會 回來。」
  「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楊舞又歎口氣。
  塔娜定定看著楊舞一會,突然說:「我想問你一件事,楊舞,希望你能老實 回答我——她頓一下。」你喜歡嚴奇嗎?「
  這問題太突然,楊典不禁顰蹙起眉,說:「嚴奇是個很好的人,我很同情他 的遭遇。我承認,我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奇怪的感覺。這種感案接近於熟悉,是 不該出現在陌生人之間的,且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熟悉感越深,我甚至幾乎要 相信起前世之說。但是,我沒想過愛——」她停下來,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迷惑。
  「那麼,希恩潘呢?」塔娜緊盯著楊舞。
  楊舞愕愣一下。
  「我——」結舌起來。
  「希恩潘對你處處手下留情,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塔娜目光更緊,盯著 楊舞沒放。「我很驚訝,這不像他的作風。」
  楊舞默然一會,最終問:「你究竟想說什麼!塔娜博士。」
  塔娜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你曾經問我,為什麼要幫助六九,對吧?」
  楊舞征一下,楞楞點頭,不知道塔娜究竟想說什麼。
  塔娜望著前方,坦白說:「我喜歡六九。我會幫助他,這的確是原因之一。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道德良知受的譴責。」
  什麼意思?楊舞不解地望著塔娜。
  塔娜沒回看她,依然看著前方,繼續說道:「你已經知道六九是複製的人類, 應該推想而知『貝塔』研究室在從事什麼計畫吧?」不等楊舞回答,接著說: 「cz計畫就是複製計畫。利用胚胎複製及體細胞核覆制的無性生殖方式,製造出 可供器官移殖或基因製藥的臟器及組織細胞,以俾能為『艾爾發』帶來巨大的利 益。但CZ計畫的目的不僅在此,它已成功地不需要借由將胚胎植入子宮的方式, 而直接在培養皿內複製生命體。最終目的是經由基因選擇及操控,複製出理想的 人類。它連孕母都不需要。而在實驗中,在一列列的大型培養皿內,由科學家選 擇操控制造出來。」
  她停頓一下,仍然不看楊舞,接著說:「我是個科學家,深信基因研究複製 對人類的幫助,所以才會加入計畫小組。但問題是,複製哺乳動物不像單細胞生 物那麼簡單,甚且困難重重,基因異常、死胎及缺陷的情況層出不窮。直到目前, 唯一成功的案例是六九,但實驗室中已製造出數不清的怪物。
  「cz計畫是失敗的。最大的原因是,解決不了畸胎的問題。但現在六九出現 了。他是解決這問題最好的研究實驗體,所以他們才拚命想抓他回去。野澤博士 一定會想盡辦法,不惜犧牲那些胚胎,甚至成形的人體以找出原因。他是個為了 研究,什麼都做得出的瘋子!
  「每每到了實驗室,看著那一列列在培養血中分不清是肉塊還是人類的怪物, 就令人覺得噁心嘔吐。他們那之中,有的甚至是活的!更過分的是,野澤博士竟 然想活生生的解剖六九,所以我才了——」她停下來,久久沒有說話。
  所以她才幫助嚴奇。楊舞在心裡替她說完。
  「而這一切,始作俑者就是希恩潘。是他開始這一切。」塔娜站起來,回身 看著楊舞。「你愛上的就是這樣的男人,楊舞。一個冷血、殘忍、自私的男人。」
  「我不……」楊舞否認。
  塔娜笑一下。那笑極有意味,像看穿什麼而沒有說穿。
  看到楊舞為了希恩不顧自身的情形,任誰都不會懷疑她對希恩潘的心。
  「我沒有……」楊舞喃喃地。「不管有沒有,我希望你別傷害到六九。」塔 娜表情一變,再看不到任何笑意。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希恩潘救過你,六九也救過你,我希望你別忘了這一 點,楊舞。」
  楊舞忽然抬頭,沒頭沒腦問說:「如果沒有我,你們會比較輕鬆吧?而且, 少了一個負擔——」
  塔娜不明白她的意圖,但也不客氣,說:「可以這麼說。但如果你被抓回去, 對我們也沒有好處,說不定他們會以你要脅六九。我們都看到了,不是嗎?」
  楊舞苦笑一下,跟著站起來,拍整衣服,說:「我不會忘記嚴奇救過我的, 你放心。」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開。
  夜很濃,一下子就將她們的身影吞沒。
          ☆          ☆          ☆
  科羅拉多。丹佛。貝塔基因研究所
  戒備一向森嚴的,區域,因為希特潘父子的到臨,管制更加嚴格。未經特別 許可的人員,一律不准進入該區域,為它神秘的面貌更加掩上一層不透光的面紗。
  「請隨我來,希特潘先生。」野澤親自迎接領帶。
  希特潘讓多名隨扈留在外部,僅由羅斯林及希恩潘陪同,隨著野澤進入核心 區域。
  一進入實驗室,希特潘便對那一列列柱海似的巨型培養皿發出讚歎說:「這 實在太驚人了,野洋博士,令人佩服。」
  「哪裡。這些都是失敗作品,不值得希特潘先生誇讚。」
  「不,」希特潘觀察培養皿內那些肉球似、及多一個頭或少一條腿、半邊身 體的異形怪物,說:「雖然這些東西都失敗了,但越來越接近了,不是嗎?把這 個計畫交給你主持是對的。我對你有信心,野澤博士。」
  野澤皮肉分離的臉扯動一下,像是在笑。「希特潘先生這麼看重,我更加不 能讓你失望了。」
  希恩潘一直面無表情,忽略那些畸型怪物,說:「野澤博士,你說有重大進 展,是指什麼!」
  野澤答非所問,說:「我一直等著你來,以便向你說明,希恩潘先生。但你 顯然十分忙碌,所以我先做了一些小小的實驗。」他比個手勢,要他們跟著他進 入裡間的實驗室。那原是擺放六九原體的地方,現已矗立了一列列圓柱體的大型 培養皿。
  「這個——」希特潘瞇起雙眼。培養皿內,是一具具發育正常的人類體,從 胎兒、嬰孩、幼童到少年體,每個面額都一模一樣,赫然是嚴奇的再生。
  野澤說:「這些都是我從六九原體擷取的體細胞複製而成的。我將強化腦部 基因物質注入到細胞核裡,然後迫令細胞休眠,再電台予以刺激,結果令我相當 滿意。」
  他停一下,自信他接下來要說的,一定令每個人都驚訝。
  「加入強化基因的實驗體帶有原體的記憶,但卻沒有六九般的優秀能力。沒 加入強化基因的,意識則像嬰兒一樣,完全是個廢人。我從六九微量的血液組織 發現,他的細胞基因序列產生突變,跟常人有極大的差別,這可能是他優秀能力 的主因。此外,強化基因發出的訊息促使實驗體加速發育成長,但除了六九,沒 有一個成功,都在長到某種程度就會停止生長,或者產生畸形病變。例如內臟爆 裂,抑或長出相同的兩個器官。我想,這也應該與六九的基因突變有關。
  「現在,只要抓回六九,一寸寸解剖研究,我相信會是我們成功複製出聽話 的優秀人類的關鍵。六九的身體組織,是我們解決一切問題的最好研究來源。」
  「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進展,你實在太了不起了,野澤博士。」希特潘露出 溫和的笑容,好像他剛剛聽到的是多家常平凡的事情。「不愧有著普利歐博士的 血緣。你完全繼承了普利歐博士的聰明及過人才華——不,你是青出於藍,博士。 你將會把科學帶領到一個新方向,從事只有上帝能做的工作,甚至比上帝更進一 步,自由操控制造基因優秀的人類。你太了不起了,博士。」
  「那裡。我只不過是繼承我父親的遺志,完成當年帝國創造出一個優秀生化 人類的終極目標上。」
  「這的確是普利歐博士的願望。若不是博士——」希特潘說著忽然住口,搖 了搖頭。
  羅斯林垂手站在一旁,好像是隱形人一樣,一直沒出聲。
  野澤說:「計畫就快成功了,再差一點,只要抓回六九,我有信心解決畸胎 問題。」
  他的表情變了,變得亢奮,湧出一層油光。
  「計畫若能成功,也總算完成普利歐博士的願望。」
  「普利歐博士?他是誰?」希恩潘顯然不明瞭。
  「我父親。」野澤貓眼般的眼瞳閃了一下,望向希特潘。
  希特潘說:「我沒告訴過你,普利歐博士和野澤博士一樣,都是不可多得的 科學奇才。」他頓一下,語帶惋惜,說:「普利歐博士是個曠世奇才,只可惜在 第三帝國裡遭受到排擠。他輾轉到中國,因緣際會成為『七三二』的一員。只可 惜,日本國戰敗,使得博士的研究中斷。我將博士請到『艾爾發』來,提供他一 切最好的研究條件,CZ計畫正式開啟。沒想到博士突然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連 同所有的研究資料也不知所蹤,以致計畫停頓延吉,遲遲未能有所突破。」說到 最後,語氣不勝歉疚。
  「原來如此。」希恩潘沒表示什麼,轉而說:「但現在,野澤博士顯然已取 得重大突破。不過,重要關鍵障礙不解決,談成功仍太早。」
  「希恩潘先生說的沒錯。」野澤說。「對了,聽說你的好事近了,希恩潘先 生。恭喜你了。現在只要抓回六九,計畫成功,那就雙喜臨門了。」
  「那也得等抓到六九再說。」對婚事,希恩潘不置可否。
  「那是遲早的事。想要計畫成功,非抓回六九不可。」野洋細狹的眼露出貪 婪陰狠的凶光。「還有,請務必一併抓回那名東方女孩。我對她很感興趣,想解 剖她的腦部好好研究。」
  解剖楊舞,希恩潘的表情頓時凍住,眼神變得極冷又硬,冷硬下暗藏一股波 濤洶湧。
  「沒這個必要吧,野澤博士。她和計劃毫無關聯。」語氣極冷,不容拒絕。
  野澤小小訝異。「她跟計劃雖然沒有直接關聯,但她與六九的意識有著極有 趣的連結,這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嗎?希恩潘先生。你不是同意我的看法嗎?怎 麼——」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解剖她。」希恩潘打斷野澤。「這是我的看法。」他轉 向希特潘。「我還有事情必須處理,爸。想先離開了。」
  「你先走吧,沒關係。」希特潘說。
  野澤盯著希恩潘的背影,表情陰暗不定。希恩潘的反應太異常,倒叫他費解。
  「野澤博士,」希特潘說:「關於那名東方女孩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交 代人去辦。只要是有益於計劃的事,都擺在最優先。」
  「那太好了,我就靜待好消息了。」野澤說:「不過,恕我多言,希恩潘先 生剛才的反應真叫我驚訝,他似乎同情那名女孩……」
  希特潘溫厚的笑起來,瞇著眼說:「范不會犯這種最基本的錯誤的。你過慮 了,野澤博士。」
  「說的也是。」野澤跟著陰惻笑起來。
  「你就靜待好消息吧,野澤博士。計劃若再有任何進展,隨時通知我。」希 特潘下指示,準備離開。
  「我會的。」野澤陪著希特潘到門口。
  他站著沒動,緊緊盯著希特潘,看他走出去,一瞬間臉上露出猙獰狠毒的表 情。羅斯林走近,野澤望也沒望他一眼,又恢復那陰鷲的神情。***
  「你為什麼要將那些資料給我?」野澤站著沒動,頭也不回,沒頭沒腦的開 口,像是很清楚對方應該知道他在說什麼。
  「那些資料很珍貴吧?」羅斯林的聲音響起來。他走到野澤身側,沒有回答 野澤的問題,反說:「我花了很多的心血及無數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挖掘收集到 那些資料;甚至可以說冒著生命的危險,一切得來不易。」
  野澤保持沉默,等待下文。
  羅斯林繼續說:「令尊普利歐博士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野澤博士。早 在人工受孕技術被應用之前二十多年,普利歐博士就以人工受精方式協助希特潘 不孕的妻子產下希恩潘。CZ計劃更是由他開啟。『艾爾發』有今日的規模,可說 是都因為有令尊在暗地裡的研究成果所致。」
  野澤仍然沒說話,不知是在等待,還是不為所動。
  「因為與第三帝國及七三一部隊的關聯,普利歐博士被科學界除名,希特潘 便利用這一點,肆無忌憚要脅及操控博士。博士發覺這點,攜帶所有研究資料逃 走,不料被希特潘得悉而被希特潘所殺。不過,普利歐博士在被殺之前。已將全 部的資料銷毀掉,希特潘什麼也沒得到。
  「你母親野澤尚子博士怕你也遭到不測,將你送走。她在留下那些文字紀錄 及錄音資料後不久,也被希特潘殺害。希特潘在多年後探查到博士你的下落,將 你請到『艾爾發』,主持CZ計劃,可謂極其諷刺。我跟隨希特潘多年,好不容易 才找到那些資料,不忍心它們再繼續被埋沒,只有將它『物歸原主』了。」
  野澤轉身面對羅斯林,細狹的長眼露出利銳的光,終於又開口:「你到底想 說什麼?為什麼要把資料交給我?」
  羅斯林微微一笑,不答反問,說:「你不想報仇嗎?野澤博士。」
  野澤的瞳孔迅速縮一下,緊盯著羅斯林不放,似乎在確認他剛剛的話是真是 假。
  羅斯林從容地又微微一笑,說:「你好好考慮我的問題,野澤博士。我該走 了,希特潘先生還有事情交代我去辦呢,我不能耽擱太久。」
  說著,他又一笑,目光與野澤相會,各懷各的鬼胎。***
  隨著羅斯林踏入飯店的頂級套房時,喬頓一顆心竄跳個不停,幾乎升到喉腔。 希特潘特地選在這種地方傳見他,不知有什麼意思,除了納悶,他更覺得蹊蹺, 禁不住揣測。
  他為希特潘工作了十幾年,才爬到「貝塔」安全部主任的位子,掌領上百名 警衛。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沒想到一有事便一波接一波。
  「希特潘先生,喬頓到了。」羅斯林恭敬報告。
  希特潘從臥室出來,身穿浴袍,嘴裡咬了一根雪茄。羅斯林上前要替他點火, 他擺個手阻止他,說:
  「不用了。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羅斯林鞠個躬退出去。喬頓安靜地站在一旁,一副聽候差遣的模樣。
  希特潘咬破雪茄頭,自己點燃,吮吸一口,噴出煙後,才說:「手臂好一點 了吧,石膏已經拆了。」
  「是的,已經沒事了。」喬頓連忙回答。
  希特潘點點頭,將雪茄拿在手中看了看,製造些弔詭的氣氛,讓喬頓的心緊 繃不已,才說:
  「你替我工作多久了?喬頓。」
  「十二年了。希特潘先生。」
  「十二年?有那麼久了!」希特潘抬起頭,瞇眼望著喬頓。「那麼,我想我 可以信任你吧?」
  「那是當然的,希特潘先生,我絕不會背叛您。」喬頓連忙輸誠,表白心志。
  希特潘微微一笑,似乎十分滿意。「很好。那麼,聽好,我要你辦一件事— —」他頓一下,笑容一斂,說:「我要你從現在起,注意范的一舉一動,隨時向 我報告。聽懂了嗎?」
  喬頓錯愕住,反射地抬頭看希特潘。希特潘帶點污濁的藍眼睛沒有絲毫笑意, 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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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芝加哥近郊,「月河」汽車旅館
  停安車子,在車內坐了一會,確定左右沒有跟蹤監視的人,塔娜這才下車, 快步走向一樓最裡間,迅速閃身進去。
  「成了。」她將一個紙包丟在桌子上,一邊脫掉外衣。
  嚴奇和楊舞各據一方而坐,聽塔娜這麼說,自然地圍了過去。塔娜把紙袋倒 開,倒出三本護照,遞給楊舞與嚴奇一人一本。
  楊舞翻開護照瞧了瞧。在塔娜花錢管她買來的這個偽造的新身份,她成了華 裔美籍的二十歲少女索菲亞·周。
  塔娜自己是不需要的,但為了安全起見,她也替自己準備了一個假身份,以 防「艾爾發」的追查。
  「付了這些,我們現在剩下沒多少錢了。」塔娜說。
  對方獅子大開口開出一本一萬伍仟美金的天價,由於缺乏其它管道,他們只 好接受。三本護照加上舊車市場買來的一輛二手車,以及連月的花費,五萬美元 所剩無幾。
  「我來想辦法。」楊舞說。
  塔娜挑了挑眉,一臉懷疑。楊舞能想什麼辦法?
  「我請少康匯錢過來。」她原不想牽扯到徐少康的,但這實在不得已。「我 們用假的身份,希恩潘他們應該追查不到吧?」
  塔娜和嚴奇互望一眼。塔娜點頭說:「這應該可行,那就麻煩你了。等拿到 錢,我們就離開芝加哥,越過邊界到加拿大。」
  「我不去。」楊舞語氣平靜說:「等少康匯錢來之後,我們就分手吧。我走 我的,後果我自己會承擔,絕不會拖累你們。」
  「你在胡說什麼!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嚴奇脫口便反對。此刻他顯得十分 冷靜,關懷之情抑制了暴躁之心。「
  「你還是想回去台灣嗎?楊舞。我說過,這樣會——」
  「只要我不去找他們,不跟他們聯絡就沒事了。」楊舞打斷塔娜的話。「我 想過了,這是最好的方法。塔娜博士,謝謝你和嚴奇救我出來,而且對我多方幫 助。但現在,你和嚴奇應該多為自己打算,不必再考慮我。」
  「你不跟我們走的話,你一個人打算怎麼辦?」塔娜問。「你一個人又打算 怎麼回去?」
  「大搖大擺的回去。買張機票,光明正大的從海關進去。」楊舞說:「他們 一定沒想到我會這麼做,以為我會四處逃避躲藏。」
  這真大膽的想法,但也不無可能性。
  「不行,我不答應,我不會讓你離開的。」嚴奇反對。「你其實是想擺脫我, 對不對?楊舞,你心裡始終——」他咬咬牙,突然停住。
  從千年前就是如此!不管他對她再怎麼癡意挽留,她的心始終向著宗將藩— —
  啊!他猛然抓住頭,心中掙扎衝突不停。這是「嚴奇」的殘念,他應該已經 擺脫了才對,怎麼還會……他是六九!他是六九!不是「嚴奇」的替身傀儡!
  「六九……」塔娜探問一聲。
  「我沒事。」嚴奇很快恢復正常,起身說:「反正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你也 休想到希恩潘身旁。」說完,轉身出去。
  「嚴奇!」楊舞望了塔娜一眼。
  塔娜沒有特別的反應,像是早預料會如此。
  「放棄吧,楊舞。」她說:「這是命運。你的命運,也是六九的命運。」
  「不,」楊舞搖頭,似在擺脫一種束縛。「沒有什麼命運這回事。如果我什 麼都不做,屈服在它的禁錮下,那就真的完了。」
  「但你能怎麼做?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個舉動,也許就會連累到許多人。」
  「不會的,我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我們分開而行是最好的方法,我也不 想再這樣一直逃亡下去。」
  不管語氣、態度,楊舞都十分堅決。
  「那麼六九呢?」看楊舞絲毫沒有軟化的意思,塔娜終於提出這個問題。
  一開始就是因為嚴奇,她才會跟著救楊舞的。嚴奇受限於原體的記憶意識, 對楊舞始終有放不掉的執著著。而今加上希恩潘,加上其它一些糾葛,事情已不 再那麼單純。
  「我出去找他。」楊舞走向門口。
  「楊舞!」塔娜叫住她,請求說:「請你別傷害六九。」
  楊舞瓷器白的臉龐,在螢光燈下顯得有些冷凝。
  「難道你要我去愛他嗎?塔娜博士。」
  不等塔娜回答,便開門出去。
  塔娜瞪著楊舞消失後留下的空白殘影,突然發現到揚舞在無法選擇、不得已 情況下,會有的冷酷殘忍。
  但楊舞已顧慮不了那麼多。她找到嚴奇。他面對停車場站著,即使在黑暗天 空下,仍有相當強烈的存在感。
  「嚴奇。」楊舞走過去,和他並肩站著,望著他在凝望的黑暗,這跟一千年 前的天空沒有兩樣,但「他」身在另一個大陸,人事全非,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是 做何感想。
  「也許我該叫你六九。」楊舞想想改口。
  嚴奇看她一眼,說:「你想說什麼?」
  楊舞輕輕吸口氣,輕聲問:「嚴奇,你喜歡我嗎?真的喜歡我嗎?」
  「我——」嚴奇愣一下,隨即皺眉,眉目間柔情冷漠皆有。
  在他內心,仍然強烈感覺得到千年前的癡情意愛,是那麼不悔執著。但另一 方面,他又抗拒著。六九不是嚴奇!他只是想奪取他該得的。
  「我不管你是嚴奇,還是六九,」楊舞繼續說道:「但我是楊舞,不是你心 目記憶中的『銀舞』、就像真的如塔娜博士所推測的,我可能曾經匪夷所思地進 入時光隧道回到過去,和一千年前的你,或者說那個意識的原體有過交集,那也 已經過去。
  「你帶著『他』——嚴奇的記憶及意識被複製再生,但你畢竟不是他,對吧? 就算那是你的『前世』,但我卻沒有那段記憶,沒有相等的感情。」
  她轉身面對嚴奇。「我不要什麼前世,六九。我要活在現在,活在現下這一 刻,不要被與現下這個生命毫不相干的人生阻礙。相信你也不願被它束縛吧?」
  嚴奇瞳孔冷縮起來。「你要跟我說的,就這些?」
  楊舞點頭。
  嚴奇審視什麼似看了她好一會,說:「我問你,你真的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嗎?」
  楊舞沉默片刻,說:「我承認,有時在睡夢中我會看到許多影像。有你,有 希恩潘,身著古代服飾的中國士兵,很亂。」
  「那你都知道了吧?」
  「什麼?」楊舞抬頭,似是不解。
  嚴奇緊盯住她雙眼,一字一字說:「知道他那個懦弱的傢伙殺了你,害死宗 將藩。」他用第三人稱稱呼原體「嚴奇」,顯然複製體六九的自我意識抽離開來。
  楊舞沒說話。嚴奇突然手扳住她下巴,板起她的臉,獰笑一下,說:「那個 傢伙寧願放棄江山,拚死也要留住你,你想我會那麼簡單就讓你離開嗎?」
  「你——我不是什麼『銀舞』啊!」楊舞企圖掙扎,沒能掙開。
  「不管你是誰都一樣。」嚴奇冷冷說:「聽好,我絕不會把你讓給希恩潘的。 有本事,他就過來搶。但如果他敢來,我一定會殺了他。」
  映在嚴奇冷冰的眼眸裡,除了汽車旅館霓虹的燈影,還有一股四狠的殺意。
  楊舞說不出話,彷彿看到另一個希恩潘。
          ☆          ☆          ☆
  宗將藩……
  銀舞……你別忘了……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咻!一枝箭飛射而至,穿透他胸膛,半空瞬間爆亮一陣火花——
  希恩潘猛然睜開雙眼,額前冒滿冷汗。映在他眼簾的是沙發、台燈、掛著油 畫的牆;嵌在天花板內的日光燈一閃一閃,發出持續的嗡鳴聲。
  原來是夢!他鬆口氣,頹然靠往桌緣,伸手支著頭,覆蓋住額頭。
  那個呼喚「宗將藩」的人是楊舞沒錯,印象越來越強烈。而那個呼喚「銀舞」, 被亂箭射穿身亡的人……這種怪異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有前世?
  希恩潘猛然站起來,適巧喬頓敲門進去。
  「希恩潘先生,」喬頓說:「你找我?」
  「查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任何線索?」希恩潘就勢坐下,臉上無表情。
  「嗯,還沒有。我再次調查塔娜博士的身家背景及所有關係人,追查她可能 逃亡的去處,到目前為止尚未有任何發現。我猜想他們極有可能偷渡出境。我已 將他們三人的照片傳至全國各分部,要求他們一有消息就與我聯絡。」
  希恩潘點個頭,問:「依你看,他們有可能逃往哪個方向?」
  喬頓說:「這很難說。不過,如果在偏僻的小城鎮,六九和那名東方女孩都 是很顯眼的人,很容易引起注意。我想,最大的可能,塔娜博士會將他們隱藏在 人群中。這麼推想,他們逃往大城市的可能性就提高。」
  「你這麼說極有道理。立刻加派人手到亞裔人口居多的城市。」
  「是。六九和那名女孩在這裡無親無故,全靠塔娜博士的幫助,所以只要我 們能掌握住塔娜博士的行蹤,一定就能抓到他們兩人。我會重新再徹查塔娜博士 的背景關係。」
  的確沒錯。楊舞和六九都不是本地人,對這塊土地都十分陌生,一切都必須 仰賴塔娜——
  希恩潘猛不防突然拍桌子站起來,發出極大聲響。喬頓嚇一跳,愕然看著希 恩潘。
  「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希恩潘先生。」
  希恩潘沒回答,匆匆交代說:「我有事要馬上離開。你繼續派人去追查塔娜 博士下落,一有消息,立刻跟我報告。」
  他怎麼沒想到這麼重要的線索!
  「希恩潘先生,你要去哪裡?」希恩潘像風一樣已刮到門口,喬頓急忙叫住 他。他從未看過希恩潘如此匆忙急迫的樣子,實在太反常。
  「去找人。」希恩潘有答等於沒答。
  「可是,你跟伊麗兒小姐再過兩天就要訂婚,還是讓我去吧。」希特潘要他 監視希恩潘,喬頓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希恩潘停住,轉身冷冷盯著喬頓,說:「喬頓,你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 其它的事,你不必管太多。」
  喬頓被妖異的綠眼眸一盯,不敢再多話。此刻這樣的希恩潘他是很熟悉的, 本能告訴他,最好別惹惱他。
          ☆          ☆          ☆
  由於希特潘行事作風一向低調,所以希恩潘和伊麗兒兩人的婚事,只在親族 之間發佈訂婚消息。宴會當天,更只有希特潘和霍曼兩家族的近親參加。
  儀式十點開始。但在典禮開始前三小時,希特潘一名隨扈匆忙穿過庭院中的 一群人,快步走到希特潘身旁,附在他身邊低聲說了些話。
  希特潘臉色頓時沉了一沉,但隨即恢復溫慈的表情。
  「去叫喬頓過來。」他低聲吩咐。招呼了左右的親友一聲,隨即起身回到屋 內。
  「你說范不見了,是什麼意思?」到了書房,希特潘立刻沉聲問。因為希恩 潘遲遲沒有出現,他差人到他的住處去察看究竟,卻不料得到這般的回復。
  「希恩潘先生並不在住處。」隨扈說:「整間屋子我都找遍了,沒有人在。」
  「總部那邊呢?聯絡過沒有?他有沒有在辦公室?」
  「聯絡過了。他們說希恩潘先生已經兩天沒到總部去。」
  這就奇怪了。希特潘表情沉凝,似是不解。
  不一會,喬頓趕到。希特潘像貓盯老鼠一樣盯著喬頓,問說:「你這幾天有 見到范嗎?喬頓。」
  「有的。希恩潘先生曾找過我一次。」
  「什麼時候?」
  「兩天前。」
  「他跟你說了什麼?」
  「希恩潘先生問我追查得如何,交代我繼續追查下去。」
  「還有呢?」
  「我們在推測六九等人可能的藏匿地點時,希恩潘先生突然起身,匆忙地往 外走。我覺得奇怪,但希恩潘先生什麼也沒說,只說要去找人。」
  「找人?」希特潘目光閃動一下。
  「嗯。我想希恩潘先生大概是想到了什麼線牽——」話來說完,門外傳來一 陣騷動,跟著,門便被人用力拍開,衝力十分強勁,「砰」地撞擊到牆上。
  「聽說范不見了,那是怎麼回事?!」伊麗兒穿著艷桃色的低胸長禮服,雙 手抓起下擺,氣急敗壞地嚷嚷進去。
  「你別急,伊麗兒,我正在查問這件事。」希特潘說。
  「我怎麼能不急!」伊麗兒艷麗的臉部扭曲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霍曼家 和希特潘家重要的親族都來了,都在下面庭院等著看我和范。范偏在這個節骨眼 不見,讓我在一大堆親友面前丟臉,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難道他不知道今天是 什麼日子嗎?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冷靜一點,伊麗兒。」希特潘安慰伊麗兒,說:「范這次實在太胡來了, 我會處理的,不會讓你受委屈。」
  「你要怎麼處理?我丟臉都丟盡了!」
  「你別急。」希特潘拍拍伊麗兒的手,轉向喬頓,說:「喬頓,范有沒有說 他要去哪找人?找什麼人?」
  喬頓搖頭。「不過,我想,大概是跟六九等人有關。我曾要求希恩潘先生讓 我去找,但希恩潘先生不准,所以……」
  「我知道,一定是為了那個東方女孩!」伊麗兒歇斯底里大叫,不管其他人 在場,語氣充滿妒恨,口不擇言說:「他一定是找到她了,瞞著眾人,自己跑去。 一定是這樣的!范最近實在太奇怪了!我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那個女孩 三番兩次要殺他,他卻一次次饒過她。不行!我非殺了她不可!」
  「你冷靜一點,伊麗兒。」
  「你不要阻上我,希特潘先生,我一定要殺了那女孩!」伊麗兒艷麗的臉猙 獰到極點。
  希特潘拍拍她,要她冷靜。「我明白你的心情,伊麗兒。但聽我的話,這件 事交給我處理,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聽希特潘這麼說,伊麗兒這才閉嘴,同意說:「但你要答應我,希特潘先生, 抓到那女孩後,把她交給我,我要親手殺了她!」
  「沒問題。到時候你要殺要剮都隨你高興。」希特潘說得稀鬆平常,好像在 討論感恩節要宰殺的火雞一樣。
  「那今天的事怎麼辦?」伊麗兒問。
  「你放心,我會跟大家說臨時有重要的事,所以我派范去處理。等改天,我 會舉行一個盛大十倍的宴會補償你。這樣可以吧?」
  伊麗兒雖不滿,但也只能接受。心頭妒憤仍難消,打定主意非殺了楊舞不可。
  希恩潘居然丟下她,跑去連一個卑賤的東方女孩!她不管是什麼理由,一股 受冷落的不甘心感狠狠咬噬著她、啃食著她。她一定要殺了楊舞,以洩心頭這股 怨氣!
  希特潘轉向隨扈說:「叫狄恩進來。」
          ☆          ☆          ☆
  高壓籠罩,太平洋西岸的台灣島上空一片清湛無雲,陽光熱力四射,大樓中 央空調涼爽舒適,一點都感受不到外頭的酷熱。胡玉頻一邊摸索著鑰匙,一邊輕 快哼著歌。
  自從楊舞上回打了那通電話之後,徐少康不再瞎操心。她和徐少康在下班後、 或假日才得以一起逛街、看電影或聽聽音樂會,恢復情人該有的生活。她巴不得 楊舞永遠不要回來。她這樣想,雖然對楊舞不好意思,但楊舞實在破壞了她的生 活。
  進了門,她隨手將鑰匙丟在門邊的小櫃子上。徐少康六點才會來接她,她還 有充裕的時間梳洗準備。
  她轉個身,換好拖鞋,不經意抬頭掃客廳一眼,冷不防嚇了跳,屋裡赫然有 個陌生人。
  「你是誰?!」她驚叫起來,手上東西掉了一地。
  正對著門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黑髮的外國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目光很冷, 看起來不帶善意。
  「你知道『艾爾發』集團吧?」連聲音也沒有溫度。兩色不同的眼眸斂含著 殘忍傲慢的冷光。
  那人自然是希恩潘了。他輕易就查到徐少康和胡玉頻的資料。只要和楊舞有 關,他都不會放過;而一想到這個可能,他丟下和伊麗兒的訂婚宴,立即趕到這 個小島。他應該立刻想起來的。就是在這個島,颱風雨夜,他和楊舞第一次相遇。 第一次遇見不帶任何意味直視他詭異眼眸的女孩……
  「艾爾發?」胡玉頻臉色陡然一變,叫說:「你們又想幹什麼!?」
  「你不必緊張。我只是問個問題。」
  「你想問什麼?」
  「我問你,楊舞在哪裡?」希恩潘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我怎麼會知道!」胡玉頻皺緊眉,狐疑起來。「她不是在你們手上嗎?你 們為什麼要來問我?你到底是誰?」
  「不需要知道那麼多。回答我,她有跟你們聯絡嗎?」
  胡玉頻遲疑一下,搖頭說:「沒有。」
  但那個遲疑沒有逃過希恩潘的眼睛。他冷傲地抬抬下巴,語帶威脅說:
  「你最好想清楚。我既然能找得到這裡來,那個姓徐的男人在哪裡,我也了 若指掌。你不希望他發生任何意外吧?」
  「你想對少康怎麼樣?!」胡玉頻叫出來。「你們這些人實在太卑鄙了!」
  希恩潘陰沉地望著胡玉頻,對她的激動視若無睹。
  「我再問你一次,楊舞有沒有與你們聯絡?」
  胡玉頻咬了咬唇,迫不得已似,說:「只有過一次。她打電話通知少康說, 她離開了『艾爾發』,與當地認識的朋友一同旅行,短期內不回台灣。」
  「還有呢?」
  「沒有了!真的!就這樣!」胡玉頻一副信誓旦旦。
  希恩潘不為所動,語氣冰冷,說:「我不想把話重複第二次。你最好老實說, 別惹惱我。」
  那種冰冷,絲毫沒有妥協的餘地,平靜中透露的忍毒氣息令人不寒而慄,遠 比大聲咆哮更加具有威脅感。胡玉頻不禁退後一步,力圖鎮靜地說:
  「前兩天,她曾打過電話找少康,碰巧被我接到。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真的,我發誓!我立刻將電話掛了!」她下意識吞口口水,避開希恩潘的冷冰注 視,接著說:「我要她別再找少康麻煩,給了她我的行動號碼。」
  「她打電話給你了嗎?」
  「還沒有。」
  事情就那麼巧!就在這時,胡玉頻的手機響了起來。胡玉頻望了希恩潘一眼, 才去接電話。
  「喂?」她遲疑「喂」了一聲,立即轉向希恩潘。
  希恩潘立即明白,全神貫注,全身的細胞都緊繃戒備起來,緊緊監視著胡玉 頻。
  「你現在人在哪裡?楊舞。」胡玉頻問。然後她停了一會,而後皺眉,說: 「你等等——」拿了一隻筆,快速寫了些東西。
  跟著,她丟下筆,說:「我知道了,我會把錢寄給你的。不過,你要答應我, 以後別再打電話了,你會害了少康的。」
  希恩潘站起來。胡玉頻收線,抬起頭說:「她要我寄錢給她,給了我一個信 箱號碼。」她撕下紙條,遞給希恩潘,又縮回去,說:「你保證,絕不會再找少 康或傷害他!」
  「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就沒必要再來找他。」希恩潘伸出手。
  胡玉頻猶豫一會,沒有多少選擇,終是遞出了紙條,把楊舞出賣給希恩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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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美國·芝加哥
  從咖啡館臨窗最後的座位裡出去,馬路斜對面的郵局一覽無遺,完全在視線 之內,任何進出郵局的人都不會遺漏,渾然不覺地達到監視的目的。
  胡玉頻交給他的紙條上,信箱地址是在芝加哥。根據那個號碼,他仔細調查 過,是在中心一帶,就是對面那處郵局。
  希恩潘宛如化石一般,凝定不動地注視著對街。他已經在這家咖啡店守株待 兔了兩天。據他估計,胡玉頻寄出的匯票應該在這兩天抵達,楊舞隨時會出現。
  「你還要來點咖啡嗎?先生。」女侍提著咖啡壺過去。希恩潘英俊冷魅,存 在感強烈,連兩天這般窩在咖啡店裡,即使再怎麼不管閒事。見怪不怪的女侍, 也不禁感到好奇。
  「不必了。」希恩潘擺個手,打發掉女侍。他面前的那杯咖啡根本絲毫未動。
  他看看時間,快三點了。
  真是聰明啊,楊舞,居然想得到這個方法。她甚至用了假名假身份,不僅追 查不易,而且不會洩露她的藏匿之處。
  三點十五分。經由咖啡店前呈射線射向東方的馬路那邊,出現一名身材纖細 的女孩。她戴著黑墨鏡,棒球帽緊壓到眉沿,讓人看不清她的長相。她快步走向 郵局,頭始終垂得低低的,警醒提防靠近她的人。
  出現了!希恩潘不由自主屏住氣,握緊拳頭,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失控地在 心頭亂竄,從細胞漲滿而出,氾濫到全身。
  是她沒錯!是楊舞,她終於出現了!
  他等她進了郵局,又待了一會,確定只有她一個人,然後起身丟了張鈔票在 桌上,推開門離開咖啡店。
          ☆          ☆          ☆
  下午三點,「月河」汽車旅館籠罩在一股墉懶的昏睡氣息中;陽光照得白花, 時間像走緩了,到處透著一股沉寂。
  午班的櫃台人員雪莉無聊地打個呵欠。她光是坐,就幾乎快睡著了,這個時 候最難捱。
  她伸個大懶腰,喝口咖啡。門口忽然起了一陣暴動,像有大群野牛奔過似, 走進來五、六名彪形大漢,每個起碼都超過六尺長,個個橫眉怒目,還帶著黑墨 鏡。雪莉驚大雙眼,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帶頭的那名彪形大漢走向雪莉,拿下墨鏡,從懷裡取出三張照片,說:
  「午安,小姐。你見過這三個人嗎?有沒有和照片上這三人形似的人前來投 宿?」
  雖然他盡量表現得親和,但他臉頰上那道長刀疤看起來相當猙獰。雪莉狐疑 又害怕,看了那些照片幾眼,硬著頭皮問:
  「你們是誰?找這些人做什麼?他們做了什麼嗎?」
  她不回答有沒有,而發出一連串問題,顯然是曾見過。刀疤大漢和身旁的同 伴互望一眼,從外衣口袋取出一本黑色冊子在雪莉面前晃了一下,說:
  「我們是FBI.我是福特探員。這三人涉及了重大的國防機密間諜案件,我不 能將細節透露給你。現在,請你告訴我,有沒有與這照片中形似的人前來投宿過?」
  聽他說是FBI ,雪莉放心了不少。但她又看了他們幾眼,審視什麼似,覺得 沒問題了,才點頭。「他們。經住了快一個禮拜了。」
  「你確定是他們沒錯?」刀疤大漢問。
  「沒錯。那晚我代寇特的班,他們三人是我接待的。」雪莉十分肯定。事實 上,這裡各色人種進進出出,她會記得那麼清楚,還是因為嚴奇。她沒見過東方 人像他那麼顯眼的,不僅夠高,體格夠健壯,即使以西方人的標準來衡量,他都 是英俊有型,相當吸引人目光。
  「他們住在哪間房?」
  「一O 一五號。出去左轉,樓的最裡間。」
  刀疤大漢點個頭,吩咐說:「對方是極危險的份子,你待在這裡,別動別出 聲也別出來,懂了嗎?否則我們不保證你的安全。」
  雪莉猛點頭,忐忑問:「要不要報警?」
  「不必了。這是調查局的案子,不必驚動警方。」
  五、六名大漢隨即退出。刀疤大漢指揮調度說:「喬頓,你帶兩個人從後面 繞過去,防止他們從後頭逃走。其他的人跟我來。」
  「我知道了。不過,狄恩,你別忘了希恩潘先生——」
  「我不管希恩潘先生的指示是什麼,」刀疤大漢顯然就是狄恩,他打斷喬頓 的話,說:「我只遵照希特潘先生的命令。你也別忘了希特潘先生的交代,喬頓。 好了,走吧。」
          ☆          ☆          ☆
  「楊舞怎麼去了那麼久?!太久了,一定是出事了!」嚴奇坐立不安,在房 間走來走去,不斷臆測猜想,幾次衝動想出去找尋。
  「你不要那麼急躁,六九。」塔娜說:「從這裡到市中心就要花上一個小時, 她才出去不到幾十分鐘,不可能那麼快就回來的。」
  「她已經去了快一個半小時了,不是幾十分鐘!」嚴奇不以為然。「不應該 讓她一個人去的!你不該趁我不在自作主張!」
  「六九,楊舞她不會有事的。我們先研究途徑,等她回來立刻離開這裡。」 塔娜攤開一張大地圖。
  嚴奇置若罔聞,焦燥說,「實在太久了,不該讓她一個人去的!」他擔心楊 舞出事,更擔心她這麼一去不回,趁機離開他。他不過出去一會,收集必備的物 品,且盡快地趕回汽車旅館,沒想到塔娜卻自作主張,讓楊舞一人獨自去取錢。
  「楊舞不會跑掉的,六九。」塔娜看穿嚴奇的心思,說:「她不是那種人。 在把錢交給我之前,她絕不會丟下我們偷偷跑掉。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嚴奇抿緊唇,不發一言。他當然知道楊舞不是那種會丟下同伴的人,一千年 前他就知道了。但他就是擔心,長久以來,即使他緊緊將她摟在胸懷了,那種恐 慌感還是絲毫沒有稍減,心中始終有個說不出的陰影存在,那個陰影時時地威脅 著他,他深怕隨時會失去楊舞。
  「你要相信她,六九。」塔娜臉色嚴肅。
  嚴奇表情繃得緊緊,像是極力在忍耐。
  「不行!」他再忍不下去。「我還是不放心。我去看看——有人!」他脫口 警告塔娜,動作極快,奔過去豎起床墊當掩護,將塔娜拉到後面。
  「砰」一聲,門被踹開,跟著一陣亂槍掃射,令他們根本沒有回手的空間。
  硝煙瀰漫,木屑棉絲漫空飛揚。塔娜叫一聲:「這邊也有!他們從後面破窗 進來了!」朝後方連開了幾槍。
  好個前後夾攻!嚴奇心裡一陣冷笑,表情猙獰起來。
  「掩護我!」他對塔娜吼叫一聲,滾到矮櫃子後頭。
  子彈從他上方掠過,衝破空氣的摩擦聲連連不絕、不肯罷休。嚴奇探身對著 喬頓兩名手下連開五、六槍,立即反身躲回矮櫃後,迅速退換彈匣,隨即又集中 火力攻擊對方。
  「唔——」其中一名悶哼一聲,腹部掛了彩。另一名手腕上被擊中,槍飛了 出去。
  但嚴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在對方密集的攻擊下,他的處境十分狼狽,肩 膀及手多處擦傷。
  「啊!」塔娜突叫一聲。
  「塔娜博士!」嚴奇冒險飛奔過去。塔娜的腿部中了槍。
  「我沒事。」塔娜白著臉,一邊迅速退換彈匣。嚴奇連忙撕下衣擺,紮在塔 娜中槍腿部上方,綁得死緊。
  一陣混戰,除了狄恩、喬頓和另一名大漢之外,有三人中了槍;塔娜和嚴奇 則各自受傷。
  「六九,我來掩護你,你趕快逃走!」塔娜說。
  「要走一起走。」嚴奇一臉殺氣。「你的腿還能走嗎?」
  「沒問題。」
  「那好,我們想辦法殺到廚房,車子就停在廚房外。我們破窗出去。」他回 旅館時將車子停錯方向,停到邊側空地。因為他們住的是裡頭最邊間,比別的房 間多了這層便利。
  他檢查一下子彈。剩下的不多,只剩下三個彈匣。
  「跟著我。」他對塔娜比個手勢。
  他衝殺出去,邊找掩護,一口氣開了好幾槍,掩護塔娜前行。狄恩和喬頓雙 向包夾,嚴奇儘管身手矯健,行動迅速,還是快不過子彈,側腹給餵了一顆。他 還來不及察看自己的傷勢,便聽見塔娜的吃痛叫聲。
  「別動!」她右肩被擊中,被狄恩制住,動彈不得。
  「塔娜博士!」嚴奇一臉汗水塵灰,表情更形猙獰凶戾。
  「不要過來!」塔娜叫喊。
  「把槍丟掉,六九,」狄恩將槍口對準塔娜。「你不希望塔娜博士死掉吧?」
  嚴奇握緊拳頭,怒氣漲滿全身。
  「不可以!你快走,六九——」塔娜又叫。
  「給我閉嘴!」狄恩狠狠地用槍托打了塔娜一下。「你再多嘴我就轟了你!」
  「你只會打女人嗎?」嚴奇目光滿是殺氣。「刀疤狄恩,『艾爾發』的走狗!」
  狄恩相當沉得住氣,冷眼一翻說:「你最好乖乖投降,別再作困獸之鬥,六 九。」
  「如果我不呢?」
  「我數到三,如果你再不把槍丟掉,我就廢了塔娜博士的另一條腿。再數到 三,如果你再不乖乖束手就擒,我就再補她一槍。這樣你懂了嗎?」
  「你」
  「一、二、三——」話聲一落,「砰」一聲,狄恩毫不猶豫,冷酷地射穿塔 娜另一條腿。
  塔娜尖叫起來。她強咬著牙,說:「千萬別……」
  「塔娜博士……」嚴奇激憤不已。
  狄恩又開始數:「一、二——」
  就在這時候,驀地傳來一陣陣刺耳急躁的警笛聲,朝這個方向過來。
  「可惡!」狄恩咒罵。「那個女人!叫她別報警了,還這麼多事,偏偏是在 這節骨眼!」
  「快撤!狄恩!被警察撞上就不好了。」喬頓說。
  「可惡!」警笛聲越來越近。狄恩氣極,又咒罵幾聲,說:「沒辦法了,先 撤退。把塔娜博士帶走!」轉盯著嚴奇,眼神陰沉,說:「算你運氣,六九。不 過,下次你可就沒那麼好運了。」轉身退出去。
  他們動用了特殊的關係,查到希恩潘的行蹤紀錄,循線追到了芝加哥。雖然 不知道希恩潘確切的下落,但猜想嚴奇等人可能躲在芝加哥。動用上千人力,眉 開地毯式搜索,全市數千家大小旅館一家家詢問,果然被他們找到。卻不料功虧 一簣,全壞在芝加哥警察手上,眼睜睜看著嚴奇脫逃。
  「走吧。」六人雙輛車,和警方的車子擦身而過。
  「接下來該怎麼辦?」喬頓問。
  「他們有三個人,所以應該還有一個不是嗎?那個東方女孩,她一定會回到 這裡的,六九也是,我們就來個守株待兔。」
  警車相繼開到,擾動了「月河」汽車旅館清寂的氣氛,替一向不平靜的芝加 哥上空,增添一點輕微的騷亂。***
  打開信箱,取出信件,楊舞極快掃了四週一眼,以防有可疑的人接近。
  到目前為止,一切或區順利。她迅速將信件塞入口袋,帽子壓得更低,快步 走出郵局,往地鐵的方向走去。市中心白天處處繁華,但人了夜,各種魑魅魍魎 便全都竄出來。現在時間還早,但楊舞還是十分小心,隨時提防著。
  她加快腳步,一邊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是她太過神經緊張,她覺得好像有人 在看她,甚至被跟蹤的感覺。馬路上人來人往這麼多,宵小應該不致太蠢動,但 ——她又回頭望了一眼。
  一個街口外,有個穿著一身黑的男子。楊舞緊張起來!離開有些距離,她看 不清那人的長相。她拿下墨鏡,用力再仔細看。那身影……她心臟喜地狂跳起來!
  希恩潘!
  她拔腿狂奔起來。
  「楊舞!」跟著,她便聽到追逐的聲音。果然是希恩潘。
  她驚慌的邊跑邊朝四方察看,深怕還埋伏有希恩潘手下。希恩潘越追越近, 她越驚惶,緊張的情緒叫她心跳加速,幾乎喘不過氣來。
  「楊舞!」希思潘的追聲越加接近楊舞。
  楊舞不敢再回頭,一古腦兒鑽入地鐵站。上上下下的人多,她連連撞了好幾 個人,來不及道歉,只見她身後的希恩潘身影越來越近。
  「楊舞!」希恩潘說不出的急切,一心一意將楊舞追到身懷。
  他不斷推開擋住他追路的人,也毫不去理會那些詫異狐疑的目光,一心只有 楊舞,只看得到楊舞。像發熱病似,他已忘了最初追逐楊舞的原因目的;從再見 到楊舞那刻起,他腦中種種畫面不斷浮現出來,心頭不斷發熱,按捺不住一股激 動。
  「楊舞!」希恩潘竄跑上前,由後將楊舞攔腰抱住。
  楊舞本能的掙扎,拚命的喘息。
  人群往來,看他們只像一對在鬧脾氣的情侶,有的好奇的投上一眼,更多人 根本毫不關心。
  「不要再跑了!」希恩潘稍稍鬆開手。
  楊舞掙開,拔腿又跑,希恩潘動作更快,一把抓住她,將她逼到牆角,雙臂 抵住牆,緊緊俯脅向她,圍住她的退路。
  「不要再選了!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由於喘息,希恩潘的聲音有些低啞 乾澀。
  楊舞反射抬頭,似乎有些訝異。希恩潘自己也微征一下,像是沒料到。那些 話他就那般脫口說出來,想都沒想,只是不願楊舞再掙逃。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楊舞狠狠瞪他,仍喘息不停。
  「我說過,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希恩潘答非所問。
  他這話並沒有誇大。楊舞微咬唇,說:「希恩潘,你到底想怎麼樣?殺了我 嗎?解剖我嗎?」
  希恩潘靜靜地注視她一會,忽然問:「那時候,六九要殺我,你為什麼擋在 我身前?」
  楊舞愣一下,然後又輕咬唇,別過臉去。
  「回答我。」希恩潘硬將她的臉扳向他。
  「別問我!我不知道!」楊舞胡亂喊起來:「快讓開!不然我要叫了!」
  「你儘管叫吧。你要是敢叫,我就用嘴巴堵住你的嘴,別人也只會以為我們 是情侶吵架罷了,不會有任何人過來幫你。所以,你要叫就叫吧。」
  「你」
  「我怎麼樣?」
  「卑鄙!」楊舞又狠狠瞪著希恩潘。
  希恩潘竟輕笑起來,猛不防俯臉親吻住楊舞,說:「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吧, 楊舞。」
  「你——」楊舞再度咬唇,說不出是羞是氣憤。她不明白希恩潘為什麼會那 麼做。戲弄嗎?還是威脅?
  「你怎麼不說話了?」
  要說什麼!?楊舞忿然地抬起頭,直視希恩潘。
  希恩潘那雙黑藍和碧綠的眼眸冷光燦爛,閃爍著寶石的光輝,望著她閃動。
  有一刻,她迷惑住——幾乎迷惑住,她趕緊把目光移開。
  她不該被迷惑住的!楊舞暗暗搖頭。塔娜博士曾懷疑她被希恩潘所惑,她不 承認,但現在——
  斜前方有兩名警察朝他們的方向走來,楊舞見機不可失,張口想呼叫。希恩 潘伸手蒙住她嘴巴,她狠狠咬了他手掌一口,尋隙大聲叫起來。
  「救——」但叫聲還沒出口便倏然夭折。希恩潘在楊舞頸後用力一擊,楊舞 眼前開然發黑,軟倒在希恩潘身上。
  希恩潘輕輕抱住她,俯低在她耳畔,輕聲說:「我說過,我不會對你怎樣, 所以,別再逃了。」
  他雙臂一緊,將楊舞完全摟進懷裡,摟出無限親密。
  兩名警察走近,投了一眼見怪不怪,使那麼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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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丹佛·貝塔實驗室
  「找到了六九沒有?」野澤戴著口量及手套,攤開手伸向史文生,史文生同 樣的裝束,遞了一把解剖刀給野澤。
  站在側後方的羅斯林皺下眉,拿出潔白的手帕掩住口鼻,說:「沒有。不過, 聽說已經抓到塔娜博士了。」
  「抓到塔娜了?」
  「沒錯。遺憾的是,狄恩下手不知輕重,也不知怎麼將塔娜博士弄死,現在 送過來的只是一具屍體。」
  「死了就算了,重要的是六九。真是的!當初應該在六九身體植入晶片才對, 這樣不管他逃到哪裡,都能確切掌握他的行蹤,將他抓回來。」野澤的口氣好像 在談論什麼脫逃的實驗動物,充滿一種「沒把籠子關好」的懊惱。
  檢查台上的「人」活生生被開膛剖肚,初時還不斷激烈掙扎慘叫,但僅幾分 鐘後,「他」就不動了,也不會再叫,唯獨眼睛圓睜睜地瞪著野澤。
  「博士,這是心臟吧?」史文生問。那心臟還一鼓一鼓地在跳動。
  「沒錯。」野澤挖出了心臟。「嘖!沒想到這東西居然發育出這麼複雜完整 的心臟,和人的幾乎一模一樣。它的神經組織看來也和人一樣。看!這些血管組 織,不僅發展完全,而且脈絡複雜。嘖!這東西比我想像的還有趣一點。」
  羅斯林又皺一下眉,說:「看來你非常的忙,野澤博士。我看我就先離開, 不打擾你了。」
  野澤怪笑一聲。「怎麼,你要走了?更精采的還在後頭。」
  羅斯林拚命抑住想嘔吐的衝動,搖了搖頭。走到了出口,想起什麼似,站定 回頭說:
  「對了,野澤博士,你沒忘了我跟你提過的事吧?」
  野澤眼神一沉,剖開瞭解剖體的腦部。
  「看來你沒有忘記,那就好。」羅斯林微微一笑。看到那被剖開的腦蓋,急 忙拿手帕摀住口鼻,什麼都不再說,快步走出去。
  野澤卻扯下口罩,神情微微亢奮,對史文生說:「看到沒?一o 五的大腦明 顯的異常。」他指著解剖體腦部上方明顯腫大的部位,及右側不尋常萎縮的地方。 「我在它的細胞植入強化腦部基因物質,顯然是造成這狀態的主因。」
  「博士,」史文生問:「我很好奇,強化腦部基因物質究竟是什麼?」那是 野澤的秘密,他不對任何人透露。
  「你想知道?」野澤看史文生一眼,陰冷笑起來。「告訴你也無妨。那是一 種神經細胞成長因子。它可以使腦神經細胞不斷地再生增殖,永遠保持活化的狀 態。你想想,一個腦細胞持續不斷生長,且是常人的一倍甚至好幾倍的人,他所 具有的能力大得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史文生點了點頭。果然跟他猜測的差不多。既是強化腦部基因,必然跟腦神 經細胞有所關聯。但那是什麼?蛋白質嗎?它的氨基酸如何排列?
  「博士」
  「你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史文生還想再問,野澤打斷他,說:「照我的 吩咐去做,時候到了,該讓你知道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是。」史文生恭敬回答,然而眼底卻流露出一種不滿怨懣的表情。
  他眨個眼,那抹神色很快就消失。
          ☆          ☆          ☆
  已經十小時了,楊舞依然靜靜沉睡。希恩潘望著她沉睡的臉,冷漠的表情摻 雜絲絲溫柔的暖意。他擊在楊舞頸後那一掌,令她昏了過去,但不致昏睡如此久, 想必她這些日子始終沒有安心放鬆好好休息過,這一昏睡才會這麼久。
  他喝口水,俯身貼住楊舞的唇,餵她一口水。靜靜凝視著她,輕輕撫摸她的 臉頰。
  楊舞噫動一下,希恩潘不動,沒有改變凝視的姿態。這般望著楊舞,他有種 慾望,想將她緊緊地、完全摟抱在他懷中。
  希恩潘低下臉,再次親吻楊舞。伊麗兒曾質疑他愛上楊舞,連他父親希特潘, 甚至喬頓也懷疑。他不承認,直斥為無稽之談。
  但現在……希恩潘親吻又親吻楊舞。
  現在他願意承認,他愛她;所有對她莫名的執著只因為他愛上了她。
  這種感覺他其實還很陌生。肉體的需求好解決,他從來不缺女人。但是,會 對一個女人產生非理性的執著,不管原因是什麼,惟有這一次,惟有對楊舞。
  一生這一會,錯過她,錯過這一次,他恐怕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
  楊舞又噫動一聲,睜開眼睛。希恩潘對她柔微一笑,在她還沒有任何反應之 前,又親吻住她的唇。
  他其實並不想發現這種心情。就像他初次遇見楊舞,她不帶任何意味地直視 他妖異異色的眼眸,而他一點也不喜歡那樣。因為那反而會讓他在意。
  現在他才明白,這份「在意」,從他遇到楊舞那刻起,就已經暗暗偷渡到他 心底。
  「楊舞……」希恩潘越來越放肆,整個人幾乎貼住楊舞,不斷在她耳畔廝磨。
  「你——」楊舞神智清楚了,驚慌俱怒起來,用力推開希恩潘,一古腦兒坐 了起來,退到床角。
  「你想幹什麼!?」她大叫,無法置信。希恩潘怎麼會——
  希恩潘停在原處沒動,盯著楊舞說:「我只是在確認一件事。」
  楊舞下意識伸手摸她的左背。這件事,嚴奇已經「確認」過,但她一直認為 只是巧合。
  「跟那個無關,」希恩潘邊說邊靠近楊舞。「我是不相信那些的,不相信什 麼前世,也沒有像六九那種神奇的記憶。就算真的有什麼前世,我也不在乎,那 都已經過去,早該是作廢註銷的資料。」
  「不要過來!」希恩潘越逼越近,楊舞不禁又喊起來。
  希恩潘置若罔聞,一直逼靠到楊舞面前,伸手抓住她,將她拉出床角。
  儘管情況對她大為不利,也根本無處脫逃,但楊舞並沒有十分認真的抵抗。 有一部份的「她」,根本放棄抵抗,就好像那時候「她」奮不顧身擋在希恩潘身 前一樣。
  「你不逃嗎?」希恩潘冷眸一直緊緊盯著她。
  楊舞抿嘴不答,反問:「你把塔娜博士他們怎樣了?」
  「你放心,他們好得很,我根本不知道他們躲在哪裡。」
  楊舞心中一寬,仍感到懷疑。「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在哪裡,還跟蹤了我— —」
  「你那麼希望我抓到他們嗎?」希恩潘惡意說道。
  楊舞狠狠瞪他一眼。過了片刻才說:「好了,現在你抓到我了,你想怎麼樣? 你若想問我他們人在哪裡是沒用的,他們等不到我,早就離開那地方,不會傻傻 地待在那裡等你去抓人。」
  「這倒是。六九是很聰明的,他不會乖乖地等著我去抓他。」希恩潘語氣有 些無所謂。
  「那麼你到底——」楊舞脫口而出,隨即吞了回去。「希恩潘究竟想對她怎 麼樣」這句話她已經問了好幾次,已經沒有意義。
  「我想談談關於你和我——」希恩潘眼神變了,冷眸變得專注認真。
  「你和我?」楊舞愣一下,隨即皺眉。她無法猜知希恩潘心裡究竟盤算些什 麼。
  「沒錯。你和我;我們。」希恩潘俯身靠向楊舞,伸手撫觸她的臉頰。
  楊舞的心驚跳一下。她想躲避,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拒絕。
  「談……什……麼?」那一遲疑,讓她心中大駭,自己都不明白,口氣較弱 起來。
  「那時候你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希恩潘緊凝的目光一直對著楊舞,並沒 有收回手,來回輕輕在她臉上撫摸。
  楊舞困難地避開他的注視。「我說過,我不知道。」
  「是嗎?你不知道。那麼,你還想殺我嗎?」
  這句話引得楊舞抬頭直視希恩潘。她這舉動,完全是一種直覺應,未經思考。 她很快收回目光,說:
  「是你想殺我的。」她沒有直接回答,把難題丟回給希恩潘。
  希恩潘太反常了。楊舞困惑又忐忑,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我問你,楊舞,」希恩潘低聲喊著楊舞的名字,說:「你應該也『看過』 那些影像吧?在中國古代的你和我——或者說,被古代中國士兵亂箭射殺死的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楊舞怔住,不禁睜大眼睛。
  希恩潘傾身俯靠向她。「你是否認為我就是六九說的那個宗將藩?」
  希恩潘怎麼會突然——楊舞直直望著希恩潘,看進他的眼眸。他眼裡清楚地 映著她的身影。
  「不。」她定定望著他的眼睛,動也不動。
  「我也不這麼認為。」希恩潘也不動,目不轉睛看著她。「我是不相信什麼 前世的。你呢?」
  楊舞搖頭,像是說不知道,也可解釋做「不相信」。
  希恩潘不說話了,目光通緊,狠狠盯視楊舞一會,猛不防用力扳起她的臉, 說:
  「你知道嗎?從我第一次遇到你開始,我就不喜歡你看我的眼神——」他停 下來,銳利的眼神忽地一變,輕和起來,柔情婉轉:「因為那會令我在意——」 他又頓一下,聲音低沉:「是的,我承認,我想我是愛你的……」他俯下臉,動 作溫柔地親吻楊舞的唇。
  楊舞下意識掙動一下,心中稍稍那麼一遲疑,整個思緒便混亂了。她輕輕閉 上眼,沒有拒絕希恩潘的親吻擁抱。
  「你——」希恩潘開口,楊舞伸手掩住他的嘴,不讓他開口。「什麼都別說,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希恩潘反握住楊舞的手,移到唇邊,親吻又親吻。
  「希恩潘……」他那番舉動叫人臉紅,楊舞不禁呆了。
  「叫我范。」希恩潘稍稍用力,順勢將楊舞帶入懷中。
  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楊舞輕輕蹙眉。她有好幾十次的機會可以掙脫拒 絕的,但她卻什麼也沒做,不由自主被希恩潘所牽引。
  她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希恩潘時的情景。他開車險些撞了她;他不但沒道歉, 而且傲慢無禮,嫌她礙路,還踢了她一腳。她沒想到會再遇見他,沒想到會發生 這一切,沒想到——啊!她什麼都無法想、無法思考了!
  「抬頭看我!」希恩潘伸手去扳楊舞的臉,帶點命令強迫。他還不大懂得談 情說愛,還不確切明白柔情繾綣的力量。
  楊舞不由自主看著他,微微蹙眉著。
  「說你愛我,楊舞!」希恩潘仍帶命令的口氣,有些急,急於得到確認。
  楊舞不禁又皺眉,說:「我不是你的手下,希恩潘。你不能命令我。」
  「你不肯說?因為六九?」希恩潘冷眸一斂,懷疑起來。
  「這跟嚴奇沒關係。」楊舞再次皺眉。
  「那麼,你就說,說你愛我!」
  「為什麼?」楊舞突然反問。「因為你想你是愛我的,所以我也必須愛你? 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我的敵人,前不久你甚至還想要我的命,現在你卻要我說愛 你?這不是太諷刺矛盾了嗎?」
  「我不管它是不是矛盾,我要你愛我,楊舞!」希恩潘態度十分堅定,堅定 到跡近不擇手段也不惜的地步,接近蠻橫。
  「你——」楊舞說不出話。
  希恩潘雙手緊抓握住她肩膀,眼眸閃著激光,急切蠻橫說:「聽到沒有?我 要你愛我!說你愛我!」
  楊舞呆住,愣愣望著他。許久許久,她才垂下眼,說:「你要我怎麼愛你?」
  空氣一下子靜默起來。
  希恩潘伸手摟抱住楊舞,楊舞沒動,心裡暗歎一聲,而後整個人放心地靠在 希恩潘身上。
          ☆          ☆          ☆
  半夜十二點,楊舞悄悄地溜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這個時候希恩潘應 該已經睡了,但她仍很小心。不發出任何聲響。
  「你要去哪裡?」燈光忽然大亮,應該已經入睡的希恩潘好整以暇地坐在沙 發上。
  「我……你不是已經睡了?!」楊舞一下子手足無措。
  「我早料到你一定會這麼做。」希恩潘站了起來。「你要去找六九對吧?我 跟你一起去。」
  「不,」楊舞脫口說。她沒忘了希恩潘的立場。「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希恩潘。拜託你,放過嚴奇和塔娜博士,停止那個計劃。」
  「辦不到。」希恩播毫不猶豫地拒絕。「我愛你是一回事,六九與cz計劃又 是一回事,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就算是為了你,也不能放棄,所以,別對我做這 種要求,令我為難。」
  「我也沒有天真到會認為你會為了我而放棄那一切。可是,像cz計劃這麼殘 酷的計劃,有什麼理由去維護呢?」
  「殘酷?你錯了,楊舞。CZ計劃是劃時代的計劃。我承認,在研究發展的過 程中,它可能不那麼賞心悅目,甚至讓人覺得不愉快,但是,為了人類全體的進 化福祉,適度的犧牲是必要的。」
  「那麼,該由誰來決定犧牲的對象呢?」楊舞反詰。「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 『神』嗎?能夠促進人類進步幸福的方法很多,不需要這種等而下之的手段。我 並沒有那般有道德心,我也明白有些時候為了生存,某些犧牲是不得不的。但這 些都套用不到CZ計劃的作為上。CZ計劃說穿了只是一小撮野心家為了滿足自己的 野心,而以全人類的命運為墊背的自私行為罷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道理?楊舞」希恩潘大步踏前一步,將楊舞抓攫 到身前。「不過,你知不知道,如果能研發出治療遺傳性重病的基因藥物,研究 出可供移植的複製器官,對成千上萬為疾病所苦的人會是多大福音?而且,能成 功的複製出人類,打破自然的限制,那將是多偉大的進步,人類文明將改寫,人 類也將可藉由基因工程改良自身的缺陷,建立健康平等的新世界。」「你說的是 基因控制。」楊舞搖頭說:「那一點都不是福音。更何況,在那之前,在CZ計劃 真正成功之前,還要製造出多少怪物?」
  「所以才需要六九!」希恩潘冷眸泛著寒光。「我跟你保證,楊舞,我不會 殺了六九——」
  「但那跟殺了他有什麼兩樣呢?」楊舞搖頭喃喃。所有的計劃、實驗,一開 始都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科學那條界線,一越過就退不回去了,甚至可能無 力收拾。
  「CZ計劃不是只死了幾個胚胎,或該不該把胚胎當成和人同等的生命看待的 爭議那麼簡單而已。那是活生生的凌遲。就如塔娜博士說的,那些複製體是活的, 神經系統已發展完全,他們會痛會難過,甚至有知有識,生死卻都控制在他人手 上。」楊舞越說越無力。「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害怕,忍不住痙攣。這才是我 希望你放棄的理由。求求你,希恩潘,放棄吧!你有那個權力可以決定的,不是 嗎?」
  她抓住希恩潘的手,仰頭看著他,帶一些渴盼。
  希恩潘親了親她,卻說:「這是不可能的,楊舞。整個科學里程早已期生物 科技工程邁進,放棄CZ計劃,等於要藥廠關門。更重要的是,就算是『艾爾發』 不做,其它無數的科學家、實驗室、研究所也會做,阻止不了的。這樣你懂了嗎? 你這只是婦人之仁。」
  希恩潘說的沒錯,人類就是這麼殘忍的生物,但……
  楊舞輕輕挽住希恩潘的脖子,踮起腳跟輕輕親吻他,帶一些輕微的憂傷。
  「也許吧,我有的只是婦人之仁。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是,我不管別人怎 麼做,我只希望那個人不是你。」
  希恩潘抿嘴不語,目光緊攫著楊舞,只是看著她。黑夜寂靜極,彷彿成了真 空。
  終於,希恩潘動一下,雙臂一張,將楊舞整個抱入懷中。
          ☆          ☆          ☆
  「是這裡沒錯?」希恩潘將車子停在「月河」汽車旅館前。
  楊舞點頭。「一按最底那間房。」她並不知道兩天前發生的那件事情。
  那件事因為現場除了一些血跡,沒有發現任何屍體,被當作是黑幫械鬥了事。 由於沒有人命牽扯在其中,所以芝加哥警方並不十分認真追查,只認為是幫派份 子滋生事端,沒有引起大大的波瀾。
  儘管如此,現場還是被警方封鎖了。
  「發生了什麼事?!」楊舞一陣錯愕。急步跨過封繩,走到房門口。
  「等等!」希恩潘阻止她。
  他試試門把,慢慢將門打開。
  「嚴奇……塔娜博士……」裡頭一片漆黑,開燈不亮。楊舞輕喚了兩聲。
  她的聲音被厚重的黑暗吸了去,變得悶悶的。她移動兩步,一個不小心,不 知絆到什麼東西,往前栽了下去。
  「小心!」有個人接住她,不是希恩潘。
  跟著,角落一盞小燈亮起來。
  「嚴奇!」楊舞看清楚接住她的人,輕呼說:「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塔娜博士呢?」
  嚴奇身上滿是凝結骯髒的黑色血清,臉上也是;身上多處受傷,全沒有好好 處理過,看樣子也未消毒,似乎發炎了。他的神情憔悴,看起來十分疲憊。大概 因為受傷的關係,身體發著低燒。
  儘管他的免疫力比常人強,自愈能力也比一般人高,但受了傷就是受了傷。 他坐靠著牆,手裡還拿著槍。
  「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他脅迫你?」不過,嚴奇的警覺性還是相當高,他 牢牢盯著希恩潘,目光充滿敵意。
  「這……」楊舞看著希恩潘,一時不知該如何說明。「希恩潘沒有威脅我, 是我帶他來的。他答應我——」
  「他答應你?」嚴奇打斷楊舞,銳利冷漠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游移,眼神 一沉,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終究還是發生了!他一直抗拒、不願它成為事實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楊 舞果然愛上了希恩潘!
  「你受的傷不輕,六九。」希恩潘說:「怎麼回事?」
  嚴奇冷笑一聲。「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在我面前演這場戲。希恩潘,沒 用的!」
  「嚴奇,希恩潘他沒有惡意,請你相信他。」楊舞說。
  「你別被他騙了,楊舞。」嚴奇說:「他派人襲擊這裡,把塔娜博士抓走,! 欺騙你,利用你來抓我——」
  「不——」
  「你很聰明嘛,六九。」一個更有力的聲音破門而入,將楊舞的聲音蓋去。 狄恩帶著喬頓及另一名手下闖進去。
  「希恩潘,你這個卑鄙小人!」嚴奇掙扎站起來,憤懣不已。
  「狄恩,是你們!」希恩潘不理他,眼瞳冷縮起來。「你們怎麼找到這裡的? 這件事是你們幹的?誰派你們來的?」
  「櫃台那位機警的女士通知我的。我要她一看到有可疑人物出現,就馬上通 知我。」狄恩說:「我就知道,只要在這裡守株待兔,就一定可以抓到六九。倒 沒想到會遇見希恩潘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兩個都在此,省事多了。」
  楊舞不禁將目光投向希恩潘。
  希恩潘對狄恩說:「你們統統給我離開,這件事不准你們插手。」
  「希恩潘先生!」喬頓喊一聲。「這是難得的機會——」
  「住口,喬頓。」希恩潘沉下臉。
  「既然希恩潘先生如此吩咐,那麼我們……」狄恩作勢離開,身形忽地一轉, 一把抓攫住楊舞,快得讓人來不及提防。
  楊舞脫口驚叫起來。
  「你想做什麼?狄恩——」希思潘怒氣一湧,眼神陰狠起來。「放開她!」 拔槍對著狄恩。
  狄恩以楊舞為挾,有恃無恐,說:「怨我礙難從命,希恩潘先生這只是奉命 行事。」
  「奉誰的命?」「希特潘先生。」
  希恩潘下意識皺眉。
  狄恩伸手搖了擺,另名大漢取出行動電話交給他。
  「是我,狄恩。我請希恩潘先生跟您說話。」狄恩撥通電話,將行動電話正 面朝遞向希恩潘。
  希恩潘盯著電話不動。狄恩轉交給喬頓,喬頓走到希恩潘身前,將電話遞給 希恩潘。
  希恩潘慢慢伸出手——
  「希恩潘,」楊舞忽然開口。「我相信你!相信你!你別忘了我們——」話 沒說完,悶哼一聲,昏了過去。
  「你對她做了什麼?!」希恩潘怒視狄恩。
  「放心,我沒對她怎樣,我只是打昏她,讓她好好休息一下而已。」
  楊舞在狄恩手裡,嚴奇不敢輕舉妄動。事實上,他的處境十分危險,他又受 了傷,又顧忌著楊舞,他自己都感到絕望。
  尤其楊舞那些話,讓他真正絕望到谷底。過了一千年,楊舞的心裡還是沒有 他。她愛的依然是上清共主宗將藩!
  「是我。」希恩潘終於接過電話。
  「范,」希特潘的聲音如在訴家常:「總算找到你了。你這一次實在太胡來 了,不說一聲就跑掉,你知不知道伊麗兒多生氣?人家是女孩子,你這樣,她多 沒面子。」
  「那件事已經沒必要舉行了。」
  「沒必要舉行?怎麼回事?」
  「我改變主意了。」
  「改變主意了?」希特潘搖頭。「你這樣不行,范,太胡來了。」
  希恩潘沒回答,過片刻才說:「爸,你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
  希特潘反問:「我倒要問你,你沒忘了我們的計劃吧?」
  希恩潘沉默片刻,才開口說:「我希望你放了楊舞。」
  「她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說過不要對實驗體有任何同情的,范。」
  「她不是。放了她,爸。」
  希特潘靜了半晌,說:「好吧,放了她無妨。兩個條件:你馬上回來;把六 九交給狄恩。」
  希恩潘握了握拳頭,表情微微一扭。
  「怎麼樣?范。」
  希恩潘像化石一樣不動,久久才說:「我知道了。」
  他把電話丟回給狄恩,看也不看嚴奇,大步過去,抱起楊舞,頭也不回地走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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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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