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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出嫁從夫之三 出嫁難從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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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5: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故事開始


  自明嘉靖以來,正陽門外前門大街即是外城最繁華的街道,至於清初,朝廷為了維護皇權的尊嚴,下了一道嚴格的禁令,「內城逼近宮闕,嚴禁喧嘩。」故而內城裡的人都被迫到外城去找樂子了。

  而為了方便內城裡那些肯花大錢的達官貴人們尋樂,那些屬於高級享受的銷金場所,自然也爭先恐後地聚集到前門大街兩旁去了。

  肉市、魚市、珠市,客棧、貨棧、旅棧,茶樓、酒樓,娼妓、優伶、相公俱都全了,於是,前門大街不僅殷商巨賈設市開廛,更是酒榭酣飲夜夜笙歌,晨時即起日暮猶不休,一片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糜爛景象。

  尤其一入夜,內城門一闔上,前門大街上更是燈火輝煌、人聲沸騰,戲樓妓院間亦是笛聲悠揚、鑼鼓喧天,真是好一派粉妝銀砌的旎旖風光。

  此際,晌午前三刻,離著戲園子開場尚有一段時間,三慶園後的胡同裡來了一輛小牛車,喀啦喀啦停下來後,先行下來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三十多歲孕婦,跟隨在後的則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大姑娘,丹鳳眼,五官挺俏皮,懷裡還抱著一個小男孩,兩、三歲,大大的眼兒小小的咀,真是可愛的不得了。

  「就這兒,」孕婦指指一旁半闔的如意門。「咱們進去吧!雖然擠了點兒,多妳母子兩人還行。」

  跨過門檻,左轉穿過月門進外院,見南房倒座有兩間,再經過垂花門踏入內院,只一吆喝,一大堆人便從四面八方湧出來了,姑娘不禁驚愕的直眨巴著眼,這才發現這棟四合阮裡住了多少人。

  十多人是保守估計,怕不有二十來人了,這樣還擠得下她和兒子嗎?

  見孕婦正指著她向那群人解釋什麼,不一會兒,其中一個四十多歲,模樣像是戲班主的男人便親切地笑起來。

  「妳運氣真好,恰好碰上我老婆探親回來,她呀!心腸子最軟了,總見不得別人有困難,我說妳就安心待在這兒工作吧!」

  是啊!運氣可不真好,才不過離開四天,她又回到京城裡兒來了!

  誰教她跑得那麼倉卒匆忙,一心只想盡快離京城遠遠的,免得被王府派人來追她要回被帶走的小阿哥。

  可帶著一個小娃兒畢竟沒有單身一人那麼方便,小娃兒也沒有在這種七月熱天裡趕過路,一路上又哭又叫得差點讓她對兒子下跪。結果,為了安撫兒子,害她把包袱都給搞丟了,她全部的家當都在裡頭,身上也不過幾塊碎銀外加幾十文而已,這下子該怎麼辦?

  帶著一個小娃娃,誰肯收留她給她份工作?

  沒有人,除了這位戲班子主人,她很大方的提供為戲班子洗衣煮飯兼打雜的工作。

  好吧!橫豎這種粗活她又不是沒幹過,祇要有得住、有得吃就行了!

  「哎呀!搞了半天,還不知道妳跟兒子叫什麼名兒呢!」

  丹鳳眼姑娘驀而咧咀一笑。

  「我叫小滿,這小子,嘿嘿......叫他小日兒就行了。」

  改了名字,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 本帖最後由 m82302 於 2010-5-5 20:5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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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風塵僕僕地返抵京城,胤祿--允祿並沒有依照往例先行進宮去向皇上報告此次西寧行的結果,而是直接回到莊親王府,因為這一遭出遠門,他並沒有先回府一趟就直接啟程上路了,而且一去就是近三個月,他可以想見王府裡的某個女人會有多憤怒。

  「爺,您回來了。」塔布與烏爾泰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嗯!福晉呢?」

  「呃?」

  只這麼一聲之後,允祿就聽不到身後緊緊跟隨的腳步聲了,他狐疑地回過疲憊的眼,詫異地發現那兩個平常恨不得貼在他身後的護衛,竟然落後他好幾步遠,而且雙腿都像生了根似的杵在那兒面面相覷,臉色還不是普通的難看。

  允祿眉宇微皺。

  「怎麼一回事兒?福晉很生氣嗎?生氣得又鬧出什麼事兒來了嗎?」

  塔布嚥了口口水,他覺得不太對勁……不,是很不對勁!

  「爺,您……您不在宮裡頭嗎?」

  兩眉頓時打了個結,「誰說我在宮裡頭來的?」允祿沉聲反門。「怎麼,皇上沒派人來通知福晉,我在四月底便上西寧去了嗎?」

  咚咚兩下,塔布與烏爾泰那兩顆脆弱的小小心靈同時墜落到最谷底,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都想掉頭落荒而逃……

  「你們兩個一個也不許動!」

  如果不是這一聲暴喝,他們真的會跑得比誰都快,所以兩人祇好僵在半轉身面對面看著對方的姿勢上,誰也沒有膽子轉回去面對主子。

  「老實給本王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王爺,您……您真的想知道嗎?」

  「說!」

  「那……那爺可不可以先保證聽完之後不會殺了奴才兩個?」

  「我可以保證倘若你們不馬上說,眼下我就先殺了你們倆!」

  嗚鳴,怎麼兩條都是死路!

  塔布與烏爾泰再次相覷一眼,不約而同地瑟縮著垂下了腦袋,兩人依然面對面。

  「王……王爺,那個……皇上並沒有派人來通知什麼,而且……而且……」

  吞吞吐吐、囁囁嚅嚅地,塔布將打從端午那時候開始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給吐露了出來,這期間,兩人都處於最高警戒狀態,隨時準備拔腿開溜。

  「……福……福晉肯定是哭了一整晚,她那兩眼才會那般樣又紅又腫,腫得差點兒睜不開了,可是一大清早兒,她還是不死心地追著問奴才爺您可曾回來了不?奴才回說沒有,福晉便咕噥著說男人的心果然不可靠,然後..」

  他硬吞了口口水。「然後阿濟敏公主又派人來催促福晉盡快把東西挪出爺您的寢樓,說是她們要把公主的妝奩搬進去了。再隔一日福晉就……就……呃,奴……奴才一發現福晉帶著小阿哥離開之後,就立刻跑到宮裡頭去,拜託太監轉告王爺您。可之後……之後……」

  咧著嘴,他看起來快哭了。「之後皇上卻派人來通知府裡,說是看在爺的分上,不追究福晉私逃之罪,只將福晉與小阿哥之名自宗人府的玉牒上除去,府裡不必特意去尋找福晉,這件事也母需再提,就此罷了。還要……還要府裡準備張羅著,一旦爺回來之後,便要替爺與阿敏濟公主完婚了。」

  說完,兩人卻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甚至悄悄一寸寸地蟹行往外移。

  雖然某人一聲不吭,他們也沒那膽子去瞧瞧主子的臉色,可他們還是感覺得到自某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暴怒之氣是多麼地凌厲尖銳。

  猝然,允祿迴身像怒矢般的飛向寢樓,兩人猶豫了下,還是遲遲疑疑地跟了上去。

  一來到寢室,允祿單掌一揮,精緻的房門霎時轟然碎裂成千萬片,再踏進去一步,但見滿室高貴氣派的妝奩陪嫁傢私,昂貴又陌生,絕不是那個小家子氣的女人會用的東西,而是屬於那個死纏住他不放的花癡!

  當塔布與烏爾泰「趕」到時,恰好見到主子從寢室出來,而後便站在樓前不知道在等什麼。然不過片刻,他們就明白了。

  霎時間,府裡所有的人全都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了。

  「不准救火!」允祿鐵青著臉咆哮。「就算會把整座王府燒光也不准救火!」

  所有人都傻住了,可是眼見王爺那一般子狠辣比,似乎著血味兒的煞氣,誰也不想自找死路去違逆他,祗好眼睜睜看著寢樓逐漸融入熊熊的火焰中,夾雜著嗶嗶剝剝的燃燒聲,火苗子隨風亂竄飛舞。

  不一會兒,紅彤彤的烈焰便包圍了整楝寢樓,熾熱的空氣逼得眾人窒息地連連倒退不已,唯有允祿始終昂立於最前方,兩眼冰冷森然地注視著寢樓木樑開始坍塌、碎落,滿天飛揚的火星子飄飄然地落在寢樓兩旁的配樓上……

  這場火,足足燒掉了莊親王府整個兒後半部,包括三棟樓、後殿和配殿的一半,以及後苑裡所有的花花草草、樹木亭閣。

  然後,莊親王即自王府裡不見蹤影了。

  ★ ★ ★

  明代早期,戲班子仍以子戲子為王,尤其是擔任正旦的女角,更是威風得不得了,因為她是整齣戲的重頭人物,少了她,大夥兒都得去吊頸了。然而到了清朝,管妳是雞蛋還是鴨蛋,女人統統祇有滾一邊兒去煎蛋炒蛋的份兒。

  因為清廷禁女戲。

  這下子可好,女旦角色該由誰來負責?

  沒轍,只好拿漂亮的男人來頂缸囉!

  所以,戲班子裡的男人必定比女人多,而目負責女旦角色的男人個個都跩得不得了,因為夠資格演女旦的男人並不多,得夠陰柔美貌,得拉得出女人的嗓音和唱腔,還得做得出女人纖細柔美的舞調身段。

  女人家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好,何況是男人?

  「……所以說,他會那樣跩也是理所當然的啦……」戲班子裡另一位打雜的十四歲姑娘小桃玉就愛在工作時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那張嘴沒一刻歇過。

  「……誰讓他是京城裡第一紅牌旦角兒,內城裡就不知道有多少位王公大臣們是專為捧花豔秋的場而來的,也因為有他,戲園子才肯和咱們戲班子簽下長約,大家才有好日子過……除了咱倆。」說著,小桃玉不甘心地使力揮刀剁下魚頭。

  「可是那些福晉格格們可都是為了咱們雨弄臣的小生扮相而來的喲!」

  「說的也是。」小桃玉乾脆放下菜刀,側過身去睨著「小滿」,一副標準六姑十二婆的模樣。「喂!小滿姊,妳為什麼會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外面跑?告訴我,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才怪!

  小滿--滿兒聳聳肩,「失寵囉!」再加一句。「我也不怕妳告訴別人。」

  「我就知道!」小桃玉興奮地說。就在身邊的事兒,這可比任何一齣戲碼都來的有趣。「我早就這麼猜了,可是……失寵也不至於會淪落到外邊流浪呀!難不成妳是跟新寵爭風吃醋而被趕出來的?」

  「才不是,我是自己出來的!」滿兒啼笑皆非地瞪她一眼,再繼續切洗芹菜。」

  「為什麼?」

  「唔……我想是我厭煩了吧!他是……呃,那種名門世家的大少爺,而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當然,也不是說我不能適應那種環境啦!但妳也知道,愈是富豪人家,不但規矩多,狗皮倒灶的事兒也特別多,尤其是他家,爾詐我虞、烏煙瘴氣,愈是想避開、愈是逃不開,一旦真被牽扯上了更是討厭,不過為了他,我願意忍耐,可是……」

  「可是一旦妳失寵了,就覺得沒必要再為他忍耐了?」小桃玉搶著接下去說完。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子事兒,既然他不喜歡我了,我就沒必要為了他再勉強自己留在那兒。」滿兒承認。「而且,老實說,我也沒有辨法看著他用以往疼愛我的方式去疼愛別的女人,那我可受不了!」

  「那如果他又回過頭來找妳呢?妳會跟他回去嗎?」

  「不可能!」即使他真的來找她,也是為了孩子。皇族的孩子怎能流落在外?

  「我說的是如果嘛!」

  「沒有如果!」

  「告訴人家嘛!告訴人家嘛!」

  小桃玉像個孩子似的扯著滿兒的手直搖,搞得她沒辦法繼續工作,不禁白眼一翻,不耐煩地說:「不會,行了吧?」長眼睛沒見過這麼多嘴又好奇的姑娘家!

  「為什麼?因為妳恨他嗎?」

  真是沒完沒了!

  滿兒索性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過來嚴肅地面對小桃玉。

  「不,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傷心難過,會,但絕不可能會恨他。可如果真的是來找我回去,而不是為孩子而來,那必定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是誤會,而且是某人故意製造出來的誤會,既然如此,我若是跟他回去,往後還是會有更多類似的狀況出現,對不?而且啊……」她哼了哼。

  「他又常常為了工作丟下我三、兩個月不管,所以發生那種事的機會更多,而我都得單獨面對那種狀況。告訴妳,我是為了他而留在那種……那種……」她揮著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哎呀!反正就是那種很複雜的家啦!我可不是為了聽他家人的冷嘲熱諷而留在那種地方的,如果他能多一點時間陪在我身邊也就罷了,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工作比什麼都重要,那個人更是天下無敵,我怎麼也比不上……」

  「那個人?」

  「就是……」頓了一下,咳了咳,滿兒才又繼續說﹕「某人啦!那個某人祇要說一句話,就算是要他上天去摘星星,他也會想辦法。而我呢?」她自嘲地哼了一聲。「只不過希望他陪我過一天生日,不過一刻鐘而已,那位偉大的某人派個人來哼一聲,他就跑得連鞋子都掉了!」

  「他都不聽妳的嗎?」

  「聽我的?」滿兒嘲諷地大笑三聲。「那是不可能的事,除了一件事之外,他沒有一次肯聽我的,而那件事又是我絕不可能叫他做的事,所以……」

  「什麼事?」

  滿兒沉默了會兒,才臉色悵然地低低呢喃,「我想,現在就算我叫他那麼做,他也不會願意了。」

  她這樣說,小桃玉可不就益發好奇了。「到底是什麼事嘛!」

  只淡淡瞟她一眼,滿兒又轉回去開始工作了。

  小桃玉一看風頭不對,連忙換個話題!「好嘛、好嘛!不問這個。那……妳說他家人對妳冷嘲熱諷,他們到底對妳嘲諷了些什麼?」快要挖到寶了說,小滿姊這樣一停,不就連玻璃珠都挖不到了?

  滿兒不理她,見狀,小桃玉又開始扯著她的手臂搖過來搖過去,搖得她快「搓火兒」了!

  忽地哆的一聲,菜刀狠狠地砍入了菜砧裡,「他們不敢當面對我說,但是背後的話也是很容易聽到的。」滿兒咬牙切齒地轉過臉來。

  「他們說我配不上他,難怪現在失寵了;他們又說,搞不好他原先就不打算寵我多久,因為我們成親快三年了,我還替他生了孩子,他卻從沒有帶我去見過他母親;他們還說,他已經喜歡上另一位配得上他的貴族小姐,而且帶那位貴族小姐去見過他母親了!」

  說到這兒,她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壓下略嫌高昂的嗓門。

  「他為我做過很多很多事,卻從沒有認真為我考慮過我在那個家的立場,以為祇要給我一個名分,我就應該千恩萬謝了。可事實上,府裡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下人都看不起我,包括那位包衣大總管在內,雖然我每次都裝作不在意,也從不去對他抱怨,但是……但是……」

  滿兒咬了咬下唇,硬吞下哽咽,可那微顫的嗓音依然忠實地洩漏出她的心酸。

  「我很在意!真的很在意!因為我的出身不好,我在娘家已受夠了冷言冷語,沒想到跟了他之後,依然是同樣的狀況。所以祇要他不在家,我就老想著要逃離那座府邸……」

  吸了吸鼻子,「我想,這都是因為他自己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早晚會對我失去興趣,所以從沒想過要帶我去見他母親,也從不主動帶我去認識他的親戚朋友,更不認為有需要為我考慮太多,因為壓根兒就沒那種必要!」她恨恨地說。

  「可是……可是如果這些都是誤會,」小桃玉吶吶地道。「我是說,是另有原因,一旦解釋清楚了,妳還是不願意跟他回去嗎?」

  先自很誇張地嘆了一大口氣給她看,滿兒才無可奈何地說:「我說啊!如果半年裡頭他有五個半月都不在妳身邊,剩下的那半個月就算在妳身邊,可他腦子裡想的還是某某人交代的事,妳的感受如何?」

  「哇,這太過分了吧?」

  「最可惡的是,那個人生不出女兒,要他把女兒讓出去,他居然連考慮一下都不會就答應了,不管我如何抗議都無效,這樣妳又作何感想?」

  「他……」小桃玉抓抓腦袋。「不喜歡女兒?」

  「哈,他連兒子都不喜歡!」滿兒忿忿地道。「也不想想那是我生的,他就不能愛屋及烏地稍微容忍一點點嗎?明擺著樣兒說他不喜歡『我生的孩子』,他不知道那樣有多令人傷心嗎?」

  「那個人到底是誰,妳相公為什麼那樣聽他的話?」

  「……他哥哥。」

  「哥哥?他真那麼聽他哥哥的話,不管要他做啥都行?」

  「沒錯,就算他哥哥要他殺了我,我相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聞言,小桃玉不禁嚇了一大跳。「喂!這太誇張了吧?」

  滿兒一本正經地搖搖頭。「不會,他就是這樣,所以我才不想回去了,祇要有他哥哥夾在中間,我永遠都不會有好日子過,搞不好還得守一輩子活寡,讓人嘲笑一輩子。換了是妳,妳肯嗎?」

  「換了是我?」小桃玉眨了眨眼,忽地冒出一臉頑皮的笑容。「換了是我,我才不會直接跟他說我不跟他回去咧!我會要求他為我做一件他做不到的事兒,如果他做得到,我才跟他回去,可既然是他做不到的事,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不跟他回去囉!」

  「他做不到的事?」滿兒想了想,突然失笑。「我知道了,要他做一個比花豔秋更紅的名伶!」

  小桃玉呆了呆。「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要他男扮女裝耶!還要他唱戲給客人聽,擺出女人的嬌嬈姿態讓所有的人欣賞……啊,對!一定要表演給他所有的兄弟姊妹們看,給他那一大堆姪兒外甥們看,給內城裡所有的王公大臣們看,給……總之,給愈多的人看愈好,這樣就沒有人敢說我這個『庶民』配不上他那個『戲子』了!不過……」

  滿兒似乎愈想愈好笑,嘴角開始抽搐,「告訴妳,就算……就算是為他哥哥,他也不太可能做這種事!雖然……」說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雖然他很適合……很適合打扮成……成女人……老天,真的很……很適合耶!」

  「真的嗎?他長得很好看嗎?」

  「何止好看,他呀……」

  聽到這兒,廚房外的跨院牆邊,一條頎長的人影悄悄越牆而去,廚房裡的兩個女孩兒卻仍舊一無所覺地繼續說笑。

  是夜,禁城內的養心殿西暖閣案頭上多了一封密函,那拉氏嫡妃的寢宮內則少了一位抱養的宗室小格格……

  ★ ★ ★

  卯正,原是皇帝老太爺在養心殿西暖閣進早膳閱膳牌的時刻,然而這回,自西暖閣內傳出的卻不是傳膳的聲音,而是皇帝老太爺的怒吼。

  「該死!為什麼沒有人跟朕說?」

  這一聲咆哮至少震破了七、八個古董大花瓶,十幾盞琉璃燈。

  「這還用問嗎?因為沒有人知道啊!」雍正最親近也最信任的兄弟怡親王允祥放下密函,一臉的驚訝。

  「誰也不知道先皇何時給了他那樣一道旨,如此一來,皇上就不能任意替他指婚了。嗯!幸好皇上顧慮到可能會引起他的反彈,故而決定先讓他與阿敏濟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再下旨,否則,屆時他拿出先皇的聖旨來拒絕,皇上可就難看了!」

  雍正憤然地拍了一下桌案。「那現在怎辦?他不能不娶阿敏濟呀!」

  允祥略一思索。「其實臣弟一開始就建議皇上,最好是和十六弟當面商量商量,說明白了讓他瞭解皇上的為難之處,這樣……」

  「這樣他就會答應了嗎?」雍正滿眼懷疑。

  「這……」允祥躊躇好半天,苦笑。「依十六弟那副拗脾氣,有九成九仍是不會答應。不過此刻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盡快把十六弟找回來,否則他若是在外頭耗個三、五年才回來……」

  還沒聽完,雍正便臉色微變地急道:「對,現在得先把他給找回來,否則老九、老十那邊……總之,其他事兒先不管了,你,先去把他給朕找回來!」
  
  「臣弟遵旨!」

  待允祥一離開後,雍正的臉色更陰鷙了。

  不能指婚?

  倘若那個女人就這樣找不回來了,那還好辦。

  可若真的被允祿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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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6: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風是冷的,呼呼地吹,雪是冰的,毛毛地下,垂懸的柳枝綴滿了雪絨,屋簷下也掛著條條冰挂,光是看著,心就涼透了。

  不過,某人卻覺得那很好吃。

  「娘娘,冰冰,冰冰,」大眼兒烏溜溜,小嘴兒紅灩灩,小日兒胖嘟嘟的手指著門外簷下那一條條的冰挂嚷嚷著。「小日兒要吃吃,小日兒要吃吃!」

  「哪個冰?」滿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下眼。「哦,那個喔!好啊,給你吃!」說著,正在替他套上棉襖的柔荑突然伸進他的脖子。「哪!好吃嗎?」

  「啊!娘娘,哆冷喔!」

  小日兒立刻又叫又笑地逃開,棉襖穿一半掛在身上好像拖了一條尾巴,滿兒探手一抓住了他的尾巴扯回來。

  「是你向己說要吃冰的咩!」

  「娘娘!」小日兒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瞅著她,真是像極了某人。

  為他穿好了棉襖,滿兒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再替他戴上虎頭帽子,「好好好,待會兒賣粟子的來了,娘買兩文錢給你啃,這總行了吧?」最後在他蘋果般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

  
  「唔……」小日兒咬著手指頭瞄著簷下的冰挂考慮半天。「好嘛!」

  「好了,咱們上堂屋去吧!」一把抱起胖嘟嘟的小身子,滿兒不由得大大喘了口氣,差點被他壓死。「天爺,你怎麼愈來愈重了!」

  小日兒得意的笑了。「伯伯給小日兒糖糖吃,姨姨也小日兒糖糖吃,還有叔叔也給小日兒糖糖吃。」

  滿兒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是是是,你了不起,行了吧?」都怪這小傢伙實在太可愛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恨不得把他偷回家去當自個兒的寶貝藏起來,幸好她盯得夠緊,才沒有讓兒子被根糖葫蘆或糖麵人兒什麼的給拐去。

  不過,兒子不僅五官像老爹,腦袋瓜子也跟他老爹一樣賊得很,沒事到內院裡轉個圈兒回來,手裡便握著兩、三文錢給她,說是誰誰誰給他買糖吃,倒讓她懷疑究竟是人家拐他,還是他拐人家。

  一走出南屋,小日兒便緊緊摟住了她的脖子。

  「會冷嗎,小日兒?」

  「冷!」

  「那娘走快點。」

  「啊!娘娘,小日兒要吃那個冰花花。」

  「娘給你這個熱呼呼的吃!」

  啪的一聲,然後是小娃兒可憐兮兮的呼痛聲。

  「鳴嗚,娘娘,屁屁痛痛,這個不好吃啦!」

  ★ ★ ★

  堂屋內,戲班子裡的人全聚在一處了,包括小日兒和一個哺乳中的小嬰兒,卻猶不足十人,而且個個烏黑著臉垂頭喪氣,年節的歡欣氣氛全然染不紅他們的臉。
  
 「……真是太過份了,要走也不早點兒講,偏偏趕在這年節前的日子裡才笑咪咪地吆喝一聲走人,還帶著好幾個角兒一塊兒走,明擺著就是耍我們們好看嘛!」專演老生的田彬憤怒地大罵。

  「好了,好了,人各有志嘛!」班主依然是那副好好脾氣的模樣。「現在問題是,我們的要角都沒了,根本都好不了戲,所以……」瞄了妻子一眼,他若笑著停住了。

  班主夫人雲娘勇敢地挺了挺胸脯。「是這樣子的,揚州那兒有個戲班子想上京來發展,我們同他們說好了,戲園子的約咱們有,住處也擠得下,所以咱們就同他們合了班子,好歹得讓戲開得了場,否則就太對不起戲園子主人了。」

  「合班子?」

  「呃……其實也不完全算是合班子啦!他們的舊班底仍會留在揚州,可他們班主會叫他女兒帶著咱們這邊缺少的角兒來遞補。」

  「遞補?可那遞補的角兒行嗎?特別是正旦,倘若祇是個……」

  「行,簡真太行了!」不等田彬說完,班主便脫口讚嘆不己。「我還特地上揚州去聽了一回他們的戲碼,喝!那旦角兒簡直是太厲害了,無論是扮相、唱腔或身段,都是我所僅見最完美的一位,而且他不只會崑腔,還會弋陽腔、梆子腔,莫怪不到三、四個月就紅透了整個揚州府,人在蘇州、揚州邢那些地兒可是搶破了頭要他去上戲呢!」

  「真的嗎?」負責正淨角兒的胡月柴一臉懷疑。「那比之花豔秋如何?」

  「這個嘛……」班主撫著下巴認真想了一下。「嚴格來講,花豔秋至多只有那位金老闆的七成吧!我個人認為京城裡還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

  聞言,眾人不禁驚愕無比。

  「真有那麼行?」

  「是有那麼行。」

  「既然如此,那……對方的條件是什麼呢?」

  班主與妻子相覷一眼,又縮回去了,雲娘只好角次挺身高丈夫解決困境。

  「很簡單,咱們要聽他們的。」

  「什麼?那太……」

  「那你們說,咱們還有別的路子可走嗎?」

  這一問,眾人頓時啞了口。

  聽了大半天的滿兒這才忐忑地問:「那我們……」

  「放心,放心,」雲娘忙道。「我們這邊的人照原樣兒,一個也不會更動,除了後罩房要全讓出來給他們那位金老闆使用,上房和東廂房給他們戲班子的其他人住,我們西廂房和南屋,雖然是擠了得兒,但還是可以湊合,對吧了」

  滿兒放心地鬆了口氣。丫我是無所謂啦!有炕讓我睡,還有饃饃啃,這樣就夠了。」祇要別讓她在大雪天裡抱著孩子到外面流浪,怎樣都好。

  「好,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什麼時候過來?」

  「他們己經盡快趕過來了,約莫這兩天就到了。」

  「哦!那……」滿兒起身,牽住兒子的手。「我們先去整理房間,小桃玉,妳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塊兒睡?」

  「嗄?啊,好啊!」

  小桃玉與滿兒一塊兒走了,班主和雲娘默默地注視著其他人,其他人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終於也默不吭聲地各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東西了,班主和雲娘這才相對著嘆了一大口氣。

  他們也不想這樣啊!可環境半點不由人,他們又能如何?

  ★ ★ ★

  一見到那位趾高氣昂的錢如詩--先一步來檢查一切是否都已準備妥當的揚州班主女兒,這邊戲班子的人就有預感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了,雖她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好像她就是那位紅透揚州府的名角兒似的,其實,她為不過是替那個名角兒打雜的。  

 「罩房還不夠乾淨,再去打掃一遍!」錢如詩傲慢地說。「還有,你們有誰會做桂花糖粥和瓜姜魚絲?」

  咦?好熟的菜名兒!

  滿兒疑惑地舉起手。「我會。」

  「那還不趕緊去準備著,待會兒間場休息時,金老闆的女兒要喝粥,金老闆要吃魚。」

  欸?間場休息時間就要吃?

  一聽,滿兒急急忙忙掉頭就跑。現在還買得著瓜姜嗎?

  「金老闆真要一到這兒就上戲?」班主忙問。

  不屑的眼神斜了過來,「請問你們幾天沒上戲了?」錢如詩的口氣更是輕蔑。

  「呃,這……」班主尷尬地苦笑了下。「七天了。」

  「這不就結了?為了你們戲班子的名聲著想,不趕緊開戲哪成?說到這,你讓園子做宣傳了沒有?」

  「做了!做了!兩天前就做了!」
  
  「兩天前?」錢如詩皺眉,旋即展開。「好,有做就行,祇要金硯竹金老闆上一天戲,自然會有人替他宣傳。」

  不久,揚州戲班子的人終於及得趕到了,他們直接上戲園子去,個個都在馬車上頭上好了妝、換好了戲服,一下車就跳上場,連口氣都來不及喘,雞飛狗跳得差一點點就趕不上了。

  聽班主說得好了不起,戲班子裡的人自然要去「驗證」一下,於是霎時間,不管有戲沒戲,四合院裡的人走得一個不剩,連小日兒也給班主順手拎走了,僅只留下滿兒與瓜姜魚絲奮戰不懈。

  「小滿,做好了嗎?」

  「做好了!做好了!」

  「那妳快給送過去吧!」抱女兒回來哺奶的雲娘催促道。「順便瞧瞧那個金老闆的戲,真是……真是……唉,沒得話說呀!」

  一聽,滿兒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到了戲園子把粥和魚交給錢如詩之後,立刻跑到前頭去和班主他們一塊兒看戲。

  憑良心講,她壓根兒不懂什麼戲呀曲呀的,但終究在戲班裡生活了好幾個月,才多少認識了一點。可即使是她這種半吊子的半吊子,都不能不承認台上那個金硯竹真的是不賴,的確是花豔秋遠遠及不上的。
  
  瞧他那美麗動人的扮相,高貴端莊又風情暗藏,還有那比真正的女人更為圓潤細膩的嗓音,以及流暢典雅的咬字、撩拍與唱腔轉韻,更別提他那柔軟優美的作功,一個玉蘭手,一個流雲甩袖,真個極盡柔美之能事,簡直把個崔鶯鶯給演活、唱活了,更令人難以相信他竟是個大男人--除了他那過班高挑的身材。

  「【混江龍】……池塘夢曉,蘭欄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繫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了三楚精神……」

  「好!好!」

  「好噯!」

  耳聞班主與客人動鬨堂喝采聲,滿兒轉眸瞥向戲台前的座位,發現今天來的客人實在不多,大概是其他戲園子都客滿,沒得去,只好往這兒來瞧瞧。

  老實說,她對客人懂得倒比戲曲兒還多,單見他們個個一臉驚豔讚賞又專注陶醉的神情,她就知道他們不但明兒個還會再來,不用兩天,這家戲園子肯定爆滿!

  「【越調,鬥鵪鶉】……雲斂睛空,冰輪乍湧……風掃殘紅,香階亂擁……離恨千端,闆閒愁萬種……」

  「好,好,真是太好了!」班主的眼淚幾乎快掉下來了。「甭說他那淒美的唱腔將崔鶯鶯那股子幽怨的心思完全表達了出來,光看他的眼波流轉,哀怨的表情與身段作功,就可以強烈感受到崔鶯鶯有多無奈,花豔秋就沒辦法做到這一點。嗯!我敢擔保,用不上一個月……不,十天就夠了,十天之內他就會紅透整整個京師了!」

  真這麼厲害?

  滿兒瞄了班主一眼,再眺向戲台上,就在這時,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竟然覺得台上的崔鶯鶯似乎自遠遠的那一頭特意看了她一眼,她甫始一愣,耳際又聽得班主的咕噥。

  「不過,聽說他下戲後的脾氣不是很好,個性很冷漠,相當不容易伺候,不容易討好,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好。」

  「班主沒跟他談過?」

  「沒有,我是跟他們班主談的,並沒有見過金老闆下戲的模樣,不過肯定長得不錯。」

  說的也是,否則僅靠化妝,哪能妝扮得如此美麗。

  「咦?小日兒呢?」

  「睡著了,我讓田彬抱他回去交給雲娘了。」

  「哦!那……」猶豫了下,滿兒還是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決定跟著大家留下來看看那位金老闆的廬山真面目,領教一下他的壞脾氣。「我留下來可以吧?」

  班主笑了。「可以啊!橫豎雲娘要哄孩子睡,也不能再來了,妳就留下來沒關係。我想大家夥兒都一樣,明明晚一點回去便可以見著,可就是想快點瞧瞧那位金老闆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滿兒聳聳肩。「祇要夠氣死花豔秋就行了。」

  班主再次失笑。「妳都不說話,我還以為妳不生氣呢!」

  兩眼往上一翻,滿兒嗤笑一聲。「哪可能不生氣,他平就跩得二五八萬的,大家還不都是在忍著,可沒想到他還是跳到別的班子去了,還偏選在這種時候,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能讓他嚐嚐驕者必敗的滋味。」

  看回台上,「會的,他會的,」班主慢條斯理地說。「祇要有這位金老闆在,花豔秋必定會嚐到悔不當初的滋味兒!」

  ★ ★ ★

  金硯竹一下戲,眾人立刻湧向後台戲房,包括看戲的客人、這邊戲班子的人,還有戲園子的主人,可是遠遠的,大家夥兒才剛瞧見背對者他們坐在梳妝檯前卸髮釵解步搖的金硯竹,就被傲慢的錢如詩給擋在戲房外頭了。

  「對不起,各位,金老闆不喜歡受到騷擾,請各位收斂一點!」

  說完,她吩咐兩個人守在戲房門口,自己則剌剌地來到金硯竹身邊,親密地低頭對他說話--好像故意做給人家看的。

  「金大哥,這會兒他們不會吵你了,你可以……咦?為什麼?你以前不是都自個兒……那可以由我來替你……」她忽地臉色微變的退後兩步。「好好好,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去叫她,我去叫她!」

  然後,她不甚甘心地轉過頭來瞪住滿兒。「瓜姜魚絲是妳做的吧?」見滿兒點頭,她招招手。「過來,金老闆要妳替他卸妝!」

  「欸?我?」滿兒驚愕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對,就是妳,還不快點過來!」敢情她打算把怨氣都發洩在滿兒身上,錢如詩的口氣很明顯的愈乘愈惡劣。「別忘了你們全都要靠他吃飯,就算他要妳跪下來舔他的腳丫子,妳也得乖乖聽命,明白了嗎?」

  丹鳳眼兒一瞇,滿兒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班主便把手按在她肩頭上,回眸一瞧,班主臉上滿是歉然;她倏忽笑了,還對班主擠擠眼,再逕行到金硯竹身邊「報到」。

  「金老闆,請問你要先卸妝,還是先舔腳丫子?」

  旁邊的人差點失笑,錢如詩則臉色一變要發飆,卻見金硯竹已經把卸妝的布放進滿兒手中,然後徐徐轉向她,他的眼睛是合上的。

  滿兒聳聳肩,開始替他卸妝。

  原是有點漫不經心的,只好奇他的真面目到底是如何?可是卸著卸著,她的丹眼卻愈睜愈大,瞳眸裡一點一滴逐漸填滿不能置信的表情,手上也跟著愈擦愈快、愈擦愈粗魯,最後,她簡直像是抹卓子似的用力擦過去,然後,她僵住了。

  金硯竹徐徐打開雙眼,又圓又大的瞳眸似純真又冷漠。

  她抽了口氣倒退一步,差點昏倒。「你……」才脫口一個字,她突然又站了回去,慌慌張張地拿起梳妝檯上的白粉胭脂,打算再把妝給抹回去。

  眾人甫自一愣,金硯竹已抓住她的手。

  「妳想幹什麼?」

  滿兒又僵了一下,旋即咧出又呆又蠢的傻笑。「我……我幫你上妝?」

  「我才剛下妝。」

  「是嗎?那、那……」她嚥了口唾沫,「我可以走了!」語畢,即轉身要逃。

  「還想逃?」金硯竹迅速起身自後親暱地抱住她的腰,並在她耳際呢喃,「妳不想要妳女兒了嗎?」

  這一轉身過來,金硯竹恰好正面對上所有的人,揚州戲班的人早就認識他的真面目了,只對他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突然抱住女人而感到詫異不已。然而,這邊戲班裡的人瞬間便看傻了一步眼,甚至有人失聲叫了出來。

  「欸!小日兒?」

  大一號的小日兒。

  不同的是,小日兒總是笑咪咪的可愛得不得了,而眼前這位大一號的小日兒臉色可是冷漠陰沉到極點,若是走出門外,頭一個結冰的肯定是他那張臉盤兒。

  「咦?梅兒?」滿兒驚呼,身子不能動,祇能用力把頭往後扭。「可不是已經被……」

  「在那兒……」金硯竹把她轉個方向推向牆邊的一張小床,上頭正睡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兒。「哄了她好幾個月,現在我把她還給妳了,妳自去哭吧!」

  他倒是瞭解滿兒,一瞧見那女娃兒,她果然哇的一聲便撲過去抱著小女娃兒心肝寶貝地叫個不停,那小女娃兒倒也厲害,這樣居然還能繼續睡,想是早已習慣這種「喧嚷」的環境了。

  而金硯竹則若無其事地回到梳妝檯自彷卸下髮套,任憑眾人看得滿頭霧水。

  「金大哥,她到底……」錢如詩更是一臉又妒又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出去。」

  「咦?可是金大哥,她……」

  「出去!」

  「但,金大哥,」聽得出來錢如詩有多不服氣、多不甘心。「你總要先告訴我,她是……」

  「出去!!」金硯竹驀地回身大吼。「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去!」

  猝然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搭配他那一臉兇殘暴戾的表情,不用再多半個字,霎時駭得眾人尖叫著爭先恐後逃命出去,只剩下滿兒抱著女兒偷眼覷著他更衣。

  好半天後,她才鼓起勇氣問:「你……你為什麼出來唱戲?是……是皇上又交代給你什麼工作了嗎?」想想,那個皇上實在太「偉大」了,居然能讓他做這種她原以為打死他也不會做的事。

  金硯竹停下更衣的動作,冷冷地注視她半響。

  「妳忘了妳自個兒說過的話嗎?」

  「嗄?」滿兒一臉茫然。

  「去年七月底在妳住的四合院廚房裡,妳告訴那個小桃玉的話。」

  「呃?」仍舊茫然。

  見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金硯竹眼裡又開始烏雲密佈了,隱隱好像可聽見雷聲隆隆。「妳說,若是要妳回到我身邊,我就得做一個比花豔秋更紅的名伶。」他咬著牙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裡擠出來。

  滿兒呆了呆,繼而失聲大喊,「咦?你怎麼知道?」旋即又很多餘的加了一句,「可我那時也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的嘛!」

  瞳眸一寒,「妳說什麼?」金硯竹語氣陰森森地問。

  「嗄?啊!不是,不是,」瞧他臉色不善,滿兒慌忙做補救。「不是隨便說說的,是……是很認真的,對,好認真好認真的!對,對,沒錯,就是這樣!」

  寒色消失,金硯竹點點頭,繼續更衣。

  「兩個月內,我會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我的戲……」

  「咦?為什麼?」滿兒再次脫口問,可一見他又怒眼沖沖地瞪過來,趕緊又改口道:「啊!對,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你的戲,對,一定得這樣,非得這樣不可!」但是……

  為什麼非得這樣不可?

  該死!她那時候究竟還說了些什麼呢?

  「可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是變心了,嫌她礙事了嗎?

  金硯竹再一次停下穿衣的動作,可這回他兩眼並沒有看她,而是盯住拎在手上的為褂。

  「去年四月底……」

  「嗯?」

  「……我就不在京裡了……」

  「欸?!!」

  「……直到七月中,我才自西寧回來。」

  傻了半響,終於把這些字眼完全消化完畢之後,滿兒才驀而跳將起來。

  「你是說……你是說那完全是那個混蛋皇上搞的鬼?」

  金硯竹不語,兀自穿上馬褂,再坐下去換靴子。

  「可惡,害我白流了好幾桶鹽水!」滿兒咬牙切齒地低咒再大罵,「還有,這也要怪你,為什麼到西寧去不通知我一聲?」

  金硯竹依舊不吭聲,穿好靴子後,他默然起身來到她面前,俯眸靜靜凝視她片刻。

  「妳覺得讓京城裡的人都看過我的戲還不夠嗎?」

  滿兒愣了愣,旋即恍然他永遠不會正面向她道歉,這就是他的另類道歉方式。

  「呃……應該……應該夠了啦……」其實,直到現在她仍然想不起來,究竟為什麼他得讓全京城裡的人都看過他的戲才行?「那個……我倒是很意外,沒想到你意然會唱戲。」

  「先皇喜歡聽戲,」金硯竹主動自她懷裡抱去女兒,這又讓滿兒驚愕了好半天。「所以,我們兄弟每個或多或少都有學過戲。」

  「也就是說,你早就扮過女人了?」

  「沒有,旦角兒都是由太監負責的。」

  「欸?可是你扮得真的很棒耶!」

  金硯竹不說話,舉步往外走,滿兒忙跟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小七兒。」

  哎呀,對喔!她怎麼給忘了小七兒那條天橋地頭蛇了!

  「那現在還有誰知道你在唱戲嗎?」

  「沒有,不過很快大家都會知知道了。」

  「但是……」堂堂莊親王爺是個名旦角兒,這像話嗎?「你真的要這樣做?」

  「這是妳要的。」

  她要的?

  可是……可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除了幾句比較特別的話--譬如要他去扮女人唱戲--之外,她早就忘了那時候到底說了什麼了呀!

  她暗暗哀聲嘆氣不已,可即使是這種時候,她還是壓不下女人家的小氣心態。

  「如果皇上也讓你來扮旦角兒,你肯嗎?」

  金硯竹冷哼。「除非我死!」

  是這樣嗎?滿兒唇瓣悄悄綻起得意又滿足的笑。

  夠了,這樣就夠了!「那個……我想你……呃,你不必再唱下去了,我會跟你回去的。」來吧、來吧,感激涕零吧!

  不料,金硯竹不但毫不領情,甚至拿奇怪的眼神瞄了她一下,才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字,「不。」

  滿兒愕然一呆。「呃?為什麼?」她那麼喜歡唱戲嗎?

  「因為妳說過的話。」

  又是她說過的話!

  可惡,她到底說過些什麼鬼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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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滿兒居然是金硯竹的老婆,這事自然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特別是那個錢如詩,簡直震驚得快恨死了--她盯了半年的肥羊居然早就有了主兒了!

  不過恨歸恨,戲還是得唱下去,誠如班主所預言,打從第二天開始,戲園子裡就場場爆滿,有人要「看」,有人要聽。不過三、四天後,便有內城裡的人慕金硯竹的大名而來了。

  自後台往戲台前偷覷,「他們死定了!」盯著正對戲台的頭等座,滿兒咕噥著轉回後台戲房。

  「小桃玉,妳還忘記半年前咱們談過關於要讓我家老爺扮戲伶的話題嗎?」

  想來想去祇有這個可能,那日裡,肯定是有某個無聊是家伙躲在牆壁角偷聽,所以某人才會想不開的去當戲子,可恨的是,說的人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偷聽的人卻一個字也沒給她忘掉!

  「當然記得呀!」正與小日兒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桃玉漫不經心地回道。「而且記得很清楚。」自己的事她不一定記得牢,可他人的八卦她想忘也忘不了。

  一聽,滿兒不由得精神一振,「真的?」連忙一步跳到她身邊去,順便把女兒丟到小床上交給兒子去陪他玩。「來,快告訴我,那天我們到底說了些什麼?特別是我,我到底說了些什麼?」

  「呃?從頭到尾全部嗎?」這就要稍微想一下了。「嗯……我看看,好像……啊!對了,一開先是……」

  待金硯竹這日的戲碼《琵琶記》將近尾聲時,滿兒已經弄明白,為什麼某人非得讓全京城的人都欣賞到他精湛的唱腔功力不可了。

  她有點感動……不,是好感動!

  難怪他會不惜丟盡臉面做這種堅持,難怪他一個大男人會不辭辛勞地把女兒帶在邊養著,難怪...

  真可恨,為什麼她總要做到讓她想唏哩嘩啦地大哭一場的地步呢!

  「我說,小滿……呃,不滿兒姊,我記得妳過年後就該是二十一?」

  「沒錯。」

  「那金老闆可不就比滿兒姊小囉?看上去他頂多十八、九歲而已嘛!」

  當再次獲得滿堂喝采的金硯竹被眾人簇擁著進戲房裡來時,恰恰好聽到滿兒囂張至極的狂笑聲。

  「頂多十八、九歲?哇哈哈哈……老天,這話要是被聽到,他肯定非氣爆不可,居然愈老愈回去了,真是人悲慘了……哈哈哈……告……告訴妳,趕過完年,他……他老人家就已經是個年歲上三十的……一口匹齡老頭子啦!」
  
  「我聽到了。」

   笑聲喀擦一聲切斷,滿兒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轉眸一瞧,冷冷的眼正冷冷地對著她,「啊!老……老頭子……呢?不對,老爺,咳咳,您下戲啦……」她尷尬地打著哈哈。「我……我來幫您下妝如何?」

   「不必,我自個兒來。」冷冷的,老頭子拒絕了。

  「哦!」滿兒吐了吐舌頭,趕緊躲到一旁去和兒女相依為命。

  接下來,所有的角兒們都各自忙著下妝換衣服,沒戲份的人就幫忙收拾,戲房裡人擠人一團亂,唯有往常負責一切雜務的滿兒閒閒無事幹,因為金硯竹只許她伺候他一個人。

  現下他是大牌名角兒,誰敢不聽他的?

  「爹爹,抱抱!」

   哎呀,小兵丁又叛變了!

  滿兒抱著女兒揪著打從有了爹爹就不要娘娘的兒子,心裡頭有那麼一絲小小的吃味兒。

  「待爹下妝換過衣服後再抱。」

  呀哈!這更難得,老爺子居然能如此平心靜氣地對待他最「痛恨」的兒子,真是實屬難能可貴也!

   想也是那日裡挖牆角偷聽的後遺症。

  再見往常一刻也靜不住的兒子竟然乖乖站在一旁等候,滿兒更是感慨萬千。以往兒子收了叔叔伯伯阿姨們一文兩文的買糖錢總會交到她手裡,可這會兒他卻全數孝敬給了他老爹爹。

  嗚嗚,害她少了一份外快!

  金硯竹總習慣先至屏風後更衣,再卸髮套、頭飾,最後下妝,這會兒,他已經即將下妝完畢了,突然,戲房外傳來一陣喧擾聲。

  「不讓見金老闆?娘兒們,妳可知道爺兒們是打從哪裡來的嗎?」

  「對不起,各位,無論你們是誰,我們金老闆一概不見。」這是錢如詩千篇一律強硬的回答。

   「說的這甚麼話,我們是內城裡來的,他敢說不見?」

  「內城?呃……」頭一回,錢如詩有點畏縮了。「這個……各位大爺,真的很抱歉,我們金老闆下戲後是從不見客的。」

  「喝!你們金老闆可真大牌呀!要捧他還得瞧牠的臉色?好,妳去問問他,咱是內務府員外郎他見不見?若這還嫌不夠,當今皇上的皇弟二十爺,還有恆親王的世子他見不見?」

  老天,是皇親貴冑!

   下一刻,錢如請便慌慌張張地撞進戲房裡來了。

   「金大哥,他們……他們……」

  冷冷的,「讓他們進來。」金硯竹連眼皮也不撩一下,繼續卸他的妝。

  有這麼一句話,原已經夠擁擠的戲房裡又加進來好幾個人,當先兩個年輕人俱是一身貂皮馬掛厚呢長袍,後頭一個三十多歲的錦袍瘦漢子,還有四個侍衛大漢,僅只一個揮揮手,好幾個人便被他們趕了出去。

  「哪一個?」瘦漢子一進來即趾高氣昂地吆喝著。「你們金老闆是哪一個?居然這般……」可惜沒有機會讓他威風個夠,就被那兩個年輕人比他更大聲的驚呼給打斷了。

  「十六嫂(嬸兒)?!」

   兩對錯愕的視線共聚於同一處,只見滿兒兩眼緊張兮兮地瞄著金硯竹,雙手則拚命甩手暗示他們趕快逃命,可惜他們沒一個懂,兀自驚訝地打量她。

  「妳怎地會住這兒,十六嬸兒?」

  「不對,弘昇,她已經不是十六嫂了。」不過三、四年過去,今年十九歲的允禕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爽朗的少年了。「忘了嗎?四哥不但早已將她自宗譜中除名,而且只等十六哥回來,四哥便要讓十六哥與阿敏濟完婚了。」

  「可是……」弘昇猶豫著。「十六叔不也因為這事兒氣得把莊親王府燒了一大半嗎?」老實說,以個人觀點而言,他還是比較喜歡滿兒。

   「那又如何?四哥決定的事兒,十六哥難不成敢抗旨?何況這女人根本就配不上十六哥,」瞄著滿兒的眼神更是輕蔑。「你可知道,她不僅僅是個平民而已,阿敏濟還偷偷告訴我,這女人是她娘被賊人強暴之後所生的雜……」

  話還沒說完,人影條閃,一聲慘嚎,允禕已然飛跌到牆壁角落裡碎然撞下好大一片牆灰,金硯竹則滿身殺氣地卓立在他跟前。瘦漢子與侍衛們一驚,正待上前救駕,不料又聽得弘昇世子的驚叫。

  「十六叔?!」

  雙胖煞氣凜然,金硯竹居高臨下地俯視允禕,「再說一次,」語聲裡更是透著說不盡的冷酷與殘佞。「允禕,『請』你再說一次,好讓我有『正當的理由』殺了你!」

  「不、不……十……十六哥……」允禕兩頰撞得老高,外加滿嘴西瓜泡沫汁,驚恐地拚命搖著雙手往後瑟縮。「對……對不起,我……我錯了,請你……請你饒了我吧!十六哥……」

  「饒了你?」金硯竹冷哼。「帶滿兒回京那一年,我便已慎重警告過你們了,你們盡可以嘲笑我,可若是膽敢說一句對滿兒不利的言詞,我絕饒不了你們,而你,剛剛……」

  「我還沒說完!」允禕驚懼地失聲大叫。「那不算,我還沒說完,我還沒說完呀!」

   神情更冷厲。「對我來講,那已足夠了!」

  一旁的弘昇終於發現十六叔是真的想殺死二十叔,他不禁機伶一顫,「不要,十六叔,請您饒了二十叔吧!他……他還年輕不懂事,難免會說錯話,就這麼一回,請您恕過他吧!」說著,趕緊往滿兒那兒送過去求救的眼神。

  滿兒嘆了口氣,把女兒交給張著大嘴直發征的小桃玉,悄然過去拉住金硯竹的手臂。

   「爺,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弟弟嘛!不要因為我而真的殺了他,否則你教我何以自處?這樣一來,我就真的不好再待在你身邊了呀!」

  金硯竹蹙眉瞄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後即回到梳妝怡前,滿兒連忙揮手要弘昇趕快帶允禕離開;忙不迭的,弘昇立刻指揮幾個護衛扶腋著允禕先行,他隨後也要逃之夭夭……

   「弘昇。」

   甫一腳踏出門口的弘昇渾身一震,膽戰心驚地回過半臉。「十……十六叔?」

  「叫他們每一個都來看我的戲--內城裡的每一個,一個都不許漏,哪一個敢不來,我饒不了他!」
 
  嗚嗚,怎麼每次都把這種爛差使丟到他頭上來?

  「是,十六叔。」弘昇沮喪著臉離去了。

  瘦漢子遲疑半天,終究沒敢就這麼悶不吭聲地悄然離開。「奴才告退,十六王爺。」就算他再魯鈍、再愚蠢,光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聽得出來跟前的金老闆到底是哪位主子了。

  「你也想讓我殺了你嗎?」

  瘦漢子抽了口氣。

  「不不,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告退,十六王爺、十六福晉。」

  「滾!」

  不過晃個眼,適才還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閒雜人」等全都溜得一乾二淨,可戲房內卻依然毫無半點聲息,每個人都只呆呆的看著「金老闆」把妝卸乾淨,然後抱起始終乖乖等在一旁的小日兒,兩眼望向滿兒。

  「回去了。」

  「是,老爺。」

  滿兒自小桃玉手裡抱回女兒,如同兒子一樣乖巧的伴同金硯竹離去了。而戲房內卻仍舊靜默得彷彿內無半人。

  直至良久良久後,才有人啞著嗓子擠出聲音來。
  
  「天天天……天哪!他他他……他是莊親王爺!」

  ★ ★ ★

  「三慶園名旦角兒金硯竹便是堂堂莊親王爺,每個人都得去看他唱戲,否則腦袋不保。」

  一句「傳言」,惹來北京城裡一片混亂,三慶園差點爆破,大家爭先恐後的去聽金硯竹唱戲,就怕沒來得及看腦袋使得搬家。

  不過,聽完了戲,他們也不能不承認,金硯竹唱得還真是好得沒話說!

  兩天後,金硯竹甫上戲,後台裡來了個人,一個高高瘦瘦,滿臉親切和藹的笑容,那身高貴氣質卻不容小覷的中年人。

  這一回,錢如詩的兩眼可就睜得夠大、夠亮了。「請問您是?」她小心翼翼地問。
  
  高貴中年人倏地咧嘴一笑。「我排十三。」

  十三?什麼十三?

  錢如詩正自滿頭霧水,戲房裡的滿兒便驚訝地迎上前來。

  「十三爺?」怎麼看起來比皇帝還要老?是因為他蓄了鬍鬚嗎?

  高貴中年人--允祥笑咪咪地頷首。
 
  「十六弟妹,咱們沒見過,如可認得準呢!」

  滿兒聳聳肩,趕忙往裡肅客,邊暗自咕儂著,「這位不曉得是來損我的,還是來嘲笑我的?」

  她的聲音夠細,但允祥還是聽見了,深深注視她一眼後才向小日兒瞧過眼去。

  「喲!這位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傢伙肯定是十六弟的小阿哥弘普了,嘻嘻!跟十六弟小時候一模一樣呢!呃,還有那位,是梅兒小格格嗎?」

  「是梅兒。」滿兒朝戲房裡其他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立刻默默地退離戲房,她這才轉身跟允祥面與面對上。「十三爺,我猜您今兒個不是來聽戲,也不是來看爺,而是來找我的吧?」

  允祥仍是笑咪咪的。「哦!十六弟妹為何這麼說?」

  過去抱起梅兒坐下,「我也在內城裡待過,有些事就算我不想知道,還是會有人告訴我,譬如皇上與十三爺的關係……」滿兒抬眸直視允祥。「請問十三爺,您是來勸我離開爺,還是來殺我呢?」

  聞言,允祥不禁哈哈大笑。「十六弟妹,我要說,妳知道的不夠頂真。」
  
  「怎麼個不頂真法?」

  允祥停下笑聲,低頭,瞧見小日兒正在拉扯掛在他腰帶上的玉佩,「你喜歡嗎?」小日兒拚命點頭,他毫不猶豫地解下來遞給小日兒。「那就送你,當是十三伯的見面禮兒吧!」

  「十三伯?」小日兒似乎有點困惑。

  「嗯!真乖。」允祥也抱起小日兒坐到一旁去,依舊那般親切隨和地對滿兒笑著。「十六弟妹,我今兒個來祇有一個目的。」

  「十三爺請說。」

  「我想知道十六弟究竟為什麼會跑來唱戲?而且還逼著大家一定要來看他唱戲?」允祥嘆了口氣。「妳可知道,現在內城裡已亂成了一片,來了怕四哥生氣,不來怕十六弟生氣,那些王公貝勒爺兒們還真是左右為難呢!」

  一聽,滿兒不禁浮起滿面尷尬。「呃,這個嘛……老實說,應該要怪我吧?唔……不對,這也不能完全怪我……」

   「十六弟妹可以說與我聽嗎?」

  躊躇了下,「好吧!其實我也為這事頭大得很呢!」滿兒毅然道。「這,該從去年爺到西寧時說起吧……」

  要說的話雖然不算多,但中間她還得停下來替女兒換換尿布,再停下來餵餵兩個小傢伙吃東西,這樣說說停停的倒也花去了不少時間。

  「……總之,那時候我真的只是開開玩笑的隨便說說而已,誰想到他會躲在那兒偷聽,還當真,現在我想翻詞,他就搶先翻臉,我說夠了,他就說還差得遠,一句話不對,他就擺臉色,那我也只好任由他去囉!」

  「原來如此……」允祥喃喃道。「這樣一說,真要怪十六弟妹妳麼,也不能完全怪妳,要怪祇能怪所有的事情好巧不巧地湊在一塊兒造成了這種結果。不過……真沒想到十六弟對妳這般癡呢!」

  雙頰微郝,「我自己也沒想到。」滿兒坦承。

  允祥略一沉吟。「十六弟妹。」
 
  「十三爺?」

  「待會兒能讓我跟十六弟單獨談談嗎?」

  ★ ★ ★

   回到戲房裡,瞧見裡頭祇有一位笑吟吟的允祥在,金硯竹居然絲毫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甚至是無動於衷的,彷彿原本就該是這種狀況。

  「十六弟,真不錯呀!」
 
  「假麼三道!」金硯竹冷哼著到屏風後更衣。「你也沒到前頭去聽戲,說什麼不錯!」

  「十六弟,這你就說差了,二十幾個兄弟裡,原就是你在這方面最行,你能唱出什麼樣的戲,十三哥我也早就清楚了,記得先皇還誓要你編過曲兒呢!至於這會兒我說的不錯是……」允祥戲謔地對自屏風後出現的金硯竹擠擠眼。「你的旦角兒扮相還真是不錯呀!」

  冰冷地橫他一眼,金硯竹漠然坐到梳妝怡前摘下髮套。

   「你今兒個究竟是來幹啥的?嘲笑我的扮相?」

  笑容斂丟。「你不能退一步嗎?」金硯竹開門見山的問,允祥便也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真正來意。

  金硯竹冷笑。「哪一步?」
 
  「阿敏濟,她比較適宜作你的福晉;至於滿兒弟妹,祇要你疼她,側福晉對她來講應該也是一樣的。」

  金硯竹冷眼斜腕過去。「十三哥,你也瞧不起滿兒嗎?」

  「不,我沒有,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不過……」允祥遲疑了下。「你也應該瞭解皇上的脾氣,他是個錨銖必較、有仇必報的人,他容不下有人能夠威脅過他而又安然無事,更無法容忍有人不服從他,倘若不是他曾應允過你絕不動弟妹,他早就……」頓了頓。「總之,你祇要讓他這一步,他就不會再找弟妹的麻煩了,這不頂好?」

  漠然地,金硯竹兀自對鏡卸妝。「皇上革了我的王爵,除了我的宗籍嗎?」

  「當然沒有!」允祥大不以為然地脫口道,似乎覺得他會這麼問實在是很不可思議。「你該知道,對年羹堯、對隆科多舅舅,他的信任是有限度的,在朝廷之上,他真正信賴的人祇有我,而在無人知曉的背後,也唯有你足以今他付出絕對的信任,並依賴你來替他解決一些不宜搬上怡面的事。十七弟可以幫我的忙,但你這邊卻無人可替代,他怎可能奪你的爵、除你的籍呢?」

  「他遲早要那麼做的。」金硯竹更是冷淡。「既然皇上無論如何都容不下滿兒,那麼,我明兒個就要帶滿兒到江南去,他要是願意,可以把弘晝或弘適交給我,至多七年,他身邊就有另一個我可以伴駕了。」

  「另一個你?」允祥苦笑。「這世上哪還有另一個你呀!」

   「皇上是先皇選擇的皇帝,我什麼都可以聽他的,也絕不會背叛他,這原就是先皇與五王叔對我的要求,但……」金硯竹側過臉來,堅決的眼神不容置矇地對上允祥。「唯有滿兒,我半步也不會讓!」

  見他如此絕然,允祥不由得沉默了,好半晌後他才說:「好吧!總之你千萬不能走,我再去跟四哥談談。還有,可以停止了吧?堂堂莊親王在戲園于裡唱戲,這……太難看了!」

  「不。」

   允祥嘆氣。「又是為了弟妹嗎?那我只好快點兒了!」
  
  這一夜,四合院後罩房裡,滿兒哄睡了兒子與女兒,回到另一間臥室,見金硯竹佇立在窗前凝視著雪花飄然。

  「 允祿。」她倚至他身邊,他抬臂攬住她。

  「嗯?」

  「今兒十三爺是來幹嘛的?」

  「要我讓一步。」

  「哦!」不必問,她也知道要讓哪一步。「我聽說阿敏濟公王變了很多呢!」

  「我沒注意到,也不干我的事。」

   靜默了會兒。

  「允祿,你為什麼從不帶我進宮去見你額娘?」

  「妳連寸子都踩不好,進什麼宮?」金硯竹冷哼。「再有,妳知道進宮有多少規矩嗎?見了每一位娘娘都不能不見禮,要見什麼禮、要如何稱呼、要如何應對妳知道嗎?或者是……」

  「等等!」滿兒一手蒙住牠的嘴。「難不成你是為了我,才不帶我進宮見你額娘?」

  金硯竹慢條斯理地拉下她的手。「一個月。」

  「呃?」

  「妳必須先好好學習宮廷禮儀,以及盛裝踩寸子走路、肅禮、跪拜都不至於摔跤,這樣至少要整整一個月。」

  「一……一個月?」滿兒張著大嘴愣住了。

  「妳有那耐心去學嗎?」

  欸?竟敢瞧不起她?

  「可是為了見你額娘,我不學不行啊!」

  金硯竹深深凝視她一眼。「既是如此,回去後我就派人教妳,妳不要後悔。」

  後悔?

   聽起來好恐怖,滿兒不覺打了個寒顫,金硯竹立時將她擁入懷中。

  「冷嗎?睡吧!」

  「耶?才不要!」使力一掙,滿兒已經逃離他遠遠的了。

  金硯竹冷眼一眺。「為什麼?」

   滿兒拉緊了棉懊,獗著嘴嘟嘟床鋪,死都不肯再靠近一步。「好冷喔!人家才不要現在就上床,你先去把被窩裡睡暖了人家才要進去。」

  金硯竹兩眉輕揚。「冷?」

  滿兒拚命點頭。「好冷!好冷!」

  「待會兒妳就不冷了。」

  「咦……啊!」

  屋外雪花飄飄的下,屋內汗水渥漏的流。

  果真是熱啊!

  ★ ★ ★ 


  兩天後,趕在金硯竹上戲前,允祥又來了。

  「各位,麻煩一下好嗎,我想跟我弟弟談談,可以嗎?」

  堂堂怡親王爺對他們這些庶民百姓話說的如此客氣,人家當然不好意思,更不敢明對他說快上戲了,這會兒實在不是談話的時刻,只好摸摸鼻子陸續出去了。

  「啊!弟妹,請你留下來。」

  一左一右各牽著一個孩子,正待踏出門口的滿兒愕然回莒首。「呃?我?」

  「是。」允祥笑著對小日兒展開雙臂。「來,小可愛,十三伯抱抱,十三伯再給你另外一塊更漂亮的玉佩。」

  不知道為什麼,金硯竹的眼神突然變得極為兇惡,好像想一口啃下允祥的腦袋似的,滿兒正覺詫異……

  「呵呵呵!小可愛,你阿瑪小時候大家也都是這麼叫他的喲!」

  一聽,滿兒忍俊不禁地失笑,儘管金硯竹立刻惡狠狠地瞪過兩眼來,她還是禁不住轉到另一邊去繼續吃吃偷笑。

  「十六弟,皇上需要你到張家口去替他辦一些事兒,你該知道是什麼事兒。」允祥若無其事地說著,另一手又將小小梅兒抱去,剛好一邊大腿坐一個,兩人手上各抓著一塊玉佩。「至於弟妹,請先行回莊親王府裡去……」

  「咦?王府不是被某人燒了嗎?」滿兒脫口道。

  允祥瞄一眼某人。「是啊!大概是某人嫌那王府太舊,那樓太小了,所以皇上只好替某人重建幾棟更富麗堂皇的樓,希望某人能滿意的回王府裡頭去住。」

   滿兒泯唇竊笑了一下。「那……他要去多久?」

  「還不一定,要看事情辦得如何而定。不過……」允祥對滿兒笑笑。「弟妹可也不能閒著喲!」

  滿兒愣了一愣。「我?不能閒?我要忙什麼?」

  允祥轉眸望住金硯竹。「待十六弟辦完事回京後,皇上要為你們重新納采舉行親王婚儀,風風光光的讓弟妹嫁進莊親王府,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金硯竹冷笑。「只滿兒一個嫁我作嫡福晉,不會夾帶其他多餘的閒雜人等?」

   「這……」允祥眼神尷尬地移開。「多一個側福晉也不成?」

  「不成!」金硯竹毫無轉圜餘地的斷然否絕。

  「 好吧!」允祥勉強道。「就弟妹一個嫁你作嫡福晉,這該可以了吧?」見金硯竹不語,他才轉注滿兒。「所以說,在十六弟回來之前,弟妹必須盡快學會宮廷禮儀與婚儀規矩,這還不夠妳忙嗎?」

  滿兒猶豫了下。「可是……」

  「弟妹,我知道妳要說什麼,」允祥輕嘆。「的確,我是不能保證往後大家看妳的眼光就會不同,甚至我也不敢保證皇上自此而後便不會再找妳的麻煩了,不過,弟妹,十六弟為妳做了這般多,妳不該回報他一點嗎?」

  滿兒也跟著嘆了口氣。「十三爺,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咦?不是嗎?」

  滿兒兩眸深深凝住金硯竹。「我很清楚他究竟為我做了多少,所以早在知道他為了我而委屈自己到戲園子裡來唱戲那一刻開始,我就下定了決心,再多人看不起我也無所謂,祇要他看得起我就好;皇上若是不願意放過我,那也無妨,咱們就來玩玩吧!反正老呆在王府裡沒事幹,那樣的日子也太無聊了,來點刺激的才有趣,不是嗎?」

  允祥笑了。「那弟妹是想說……」

  「我是想說……」滿兒懊惱地鑽起柳眉。「這樣我不就沒有機會晉見密太妃娘娘了嗎?」

  「原來是這個。」允祥似乎鬆了口氣。「這倒也不難,我想我可以說服皇上,在十六弟的婚禮時,請密太妃娘娘到莊親王府去住上三、五天,這不就成了。」

  滿兒雙眸一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可以。」
 
  「那就沒問題了!」滿兒開心地望著金硯竹。「我終於可以拜見你額娘了!」

  一聲不吭,金硯竹開始卸妝,滿兒一見,笑臉僵住,驟然想起一件很有問題的問題。

  「啊!不對!不行,不行啦!哪有人這樣唱一半扔下不管的?這樣人家戲班子怎麼撐下去嘛!不行,得找個人來頂著,至少得頂到過年封箱,如果找不著,你還是得唱下去,唱到找著人為止!」

  金硯竹聽若未聞,仍舊繼續卸牠的妝,滿兒立刻跳腳過去抓住他。

  「我不管,這邊的問題不解決,打死我也不回去」

  金硯竹停下來了,冷眼蹙眉,允祥也頭大的拚命揪頭髮。

  「哎呀呀!這……還真麻煩呀!臨時要到哪兒抓人呢……要閒著無事,唱功身段都不能太差,哪兒有呢……啊,有了!」

  金硯竹與滿兒四隻眼不約而同地轉注允祥,後者笑嘻嘻地指指某個方向。

  「哪兒有最多現成,又閒閒無事的旦角兒呢?」

  金硯竹雙肩一揚,滿兒兩眼茫然,允祥得意洋洋地笑得更開了。

  「嘿嘿,沒錯,就是宮裡頭!」

  宮廷戲班昇平署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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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9: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柳佳氏,請您認真一點兒好嗎?這些規矩不能不牢牢背誦下來,否則,屆時要是錯了禮兒,丟面子的可是王爺呀!」

  她早就知道那個小心眼的皇帝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她了!

  滿兒漠然地瞪著宮裡派來教她禮儀規矩的常嬤嬤,一個嚴格又挑剔,說話老是滿嘴泡沫的嬤嬤,這就是皇上沒打算放過她的第一鐵證。

  自那日伴同允祿回王府,眼見更為富麗堂皇的寢樓、配樓與後殿等,她可以料想得到皇上有多不甘心,因為這必定是為阿敏濟公王而重建的,沒想到她後卻要讓她給「佔領」了。

   當日,莊親王回府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府裡一半以上的下人全都遣送出府,包括那個最為看不起她的王府總管--她成為福晉兩、三年,甚至沒和他講過幾句話。

  新來的福總管是允祿親自到內務府挑選的,一個老實穩健的鑲白旗包衣,五十多歲,經驗豐富、行事紮實,府裡不足的下人也都由他親自去挑人補滿,個個與他同樣老實認真。

  除夕,允祿上乾清宮去參加皇室家宴,卻沒有滿兒的份,因為她早已自玉牒中被除名了。

  不打緊,她帶著兩個孩子和府裡下人們一塊兒吃年夜飯遠比較自在呢!

  可沒想到才開席,允祿便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再過兩天,允祿便啟程到張家口了;翌日,這位常嬤嬤就出現在莊親王府,頂著皇上的旨意對她恣意「虐待」,而且頤指氣使地直呼她柳佳氏這樣、柳佳氏那樣的,就差沒拿鞭子抽她了!

  哼哼!皇上以為這樣就能嚇跑她嗎?

  什麼樣的苦日子她沒嚐過,什麼樣的臉色她沒瞧過,何況為了允祿,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這些繁複的宮廷禮儀規矩了,這樣就想嚇跑她也未免太看輕她了吧?

  「柳佳氏,請不要看著地上,腰要直,手……柳佳氏,現在沒有蚊子要妳拍,請妳的手不要亂揮,要自然擺動,自然擺動,懂嗎?好,現在請慢慢蹲……哦!天哪!」

  滿兒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尷尬她笑了一下。「重來!重來!」

   她重來了好幾百……不,是好幾十萬次之後,好不容易終於學會如何踩著寸子如同穿平底雲頭鞋一樣自然,現在就算教她踩著寸子跳支舞也不成問題了。

  這樣一個月後,常嬤嬤也沒轍了,終於收回「妳已經無藥可救」的眼光,承認柳佳氏該會的都會了,然後一鞠躬下台去也。

  但是允祿還沒有回來。

  過去一個月裡來那樣時時讓常嬤嬤盯著唸著,她反而不覺得曰子有多難過,可一旦鬆懈下來,不過兩天而已,她就覺得好想念好想念允祿了。

  然而,皇上可沒那麼容易讓她輕鬆下來;竟然還有時間想男人,太奢侈了吧?

   「奴才小如意見過夫人。」

  這個倒客氣,沒有直叫她柳佳氏,而是稱呼她夫人,不過……

   「你……」瞪著眼前不男不女的人,滿兒硬吞下那種不太好聽的名詞。 「你又是誰?」

  小如意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後一臉瞋怨地揪住她,「回夫人,瞧瞧奴才的穿章就該知道奴才是宮裡頭的太監了嘛!」聲音尖尖細細的,還帶點柔膩韻味兒。

  滿兒不由得打了個侈嗦。「我……我知道你是宮裡來的公公,我是說你是來幹嘛的?」難不成是來教她如何發揮女性魅力?

  小如意撫媚一笑,滿兒差點吐了。

  「皇上吩咐下來,說是夫人懂了規矩、熟了禮儀,可這內涵也不能沒有,所以著奴才每日午後來王府裡兩個時辰教教福晉……」

  「什麼?」滿兒志忑不安地問。

   「琴棋書畫。」

  昏倒!

  天哪!這才是真正的試煉,居然要她撫琴,要她作詩?

  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額娘,」兒子摸摸她削瘦的臉頰。「肉肉沒啦!」

  滿兒心酸地抽抽鼻子。「額娘正在為你阿瑪受苦受罪呢!」撫琴是受苦,作詩
是受罪。

  兒子馬上孝順地摸出塔布給他的糖疙瘩。「額娘,給您吃吃。」

  接過來兒子的孝心,「好吧!聊勝於無。」滿兒滿懷窩心地親親兒子,就當是親親他老爹,給自己一點苦撐下去的能量。

  然而,這還不是最磨人的,更可以稱得上是精神虐待而當之無愧的,是繼之小如意之後沒多久,陸續來莊親王府報到的那些和碩、多羅、固山格格們,還有那位王爺的側福晉,這位郡王的庶福晉,天知道她們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以前從沒見過,這會兒卻天天排班輪流來「串門子」,施展她們最得意的繞舌催魂大法。

  「柳佳氏,妳可知道我們王爺除了福晉之外,還有幾位側福晉,幾位庶福晉嗎?告訴妳,有兩位側福晉,四位庶福晉,三位貴人。」

  「對啊!我們郡王爺也有兩位側福晉,三位庶福晉,一位貴人。」
  
   「所以說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應當的事,女人無權干涉,妳可知道?」

  滿兒不是笨蛋,只聽一兩句就知道她們想說什麼了。「這我當然知道,『出嫁從夫』嘛!對不對?王爺想娶幾個大妻小妾都是他家的事,我才懶得管呢!再說,他也從未曾跟我提起過這方面的事,我就算想干涉地無從干涉起啊!」

  一句話就堵住了她們的嘴,感覺實在很爽,可是那些身為高貴宗室的格格們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柳佳氏,聽說妳是漢人的娘被滿人強暴而生下來的?」

  還真是有夠直接呀!

  「是,七格格。」她溫馴地低頭承認,再加一句,「七格格沒有想到滿人之中也有這麼無恥下流的人吧?」

  不知是哪位王爺的七格格窒了窒。「是……是沒有想到,可是問題不是這個,本格格是要讓妳明白,妳實在配不上十六叔。」

  「我知道啊!」滿兒故意很誇張的嘆了口氣。「我也跟王爺說過我配不上他,最好讓我回江南去自個兒討生活就好,可王爺不肯啊!他硬是追過來追過去,我逃不掉嘛!」這話一點也不誇張,他還真是死命的追呢!

  「沒人叫妳逃,」另一位郡王的三格格慢條斯理地說。「既然十六叔喜歡妳,妳留在他身邊伺候著也是無可厚非,可妳不能妄想坐上福晉的寶座,那該是阿敏濟公主那等身分的人才坐得的,柳佳氏,妳最好要明白這點!」

  「哎呀!三格格可真是說進我心坎兒裡了呢!」滿兒更誇張了。「就這話,我跟王爺說過不知多少回了,可他都不聽,我也沒轍。要不,三格格,您去跟他說說如何?」

  「我?」三格格馬上變了臉色。「才不要!」

  滿兒故作無知地眨了眨眼。「為什麼?」

  「我……我……」三格格一時無措,兩眼馬上往另一位貝勒的四格格那兒瞥過去。「我不方便。」

  「哪兒不方便?」

  「我們是晚輩呀!」四格格終於想到一個很好的理由了。「晚輩怎能跟長輩提這種事?」

  「嗯!說的也是,」滿兒點頭贊同。「那這麼著,等王爺回來後,我會代妳們轉達你們不好跟他提的這事兒,如何?」

  「欸?不要!」三位格格三聲高低不同的尖叫。「妳絕不能跟他提到我們!」

  「咦?為什麼?三位格格如此關心王爺,怎能不讓他知道?」

  三位格格臉色難看的面面相覷。「總……總之,妳不能跟十六叔提到我們就是了!」說完,三位嬌貴的格格便一點地不嬌貴地狠狠落荒而逃了。

  滿兒笑著對她們的背影吐吐舌頭。「這樣就想和我鬥?下輩子吧!」

  不過……

  明天會換誰來呢?是側福晉們?庶福晉們?或是另一批格格們?

  總之,如此這般,早上是福晉格格們的精神虐待,下午輪到小如意的疲勞轟炸,這樣的日于又涯過了一個多月後--

  「福晉,海貝子側福晉、洛郡王庶福晉、賽玉貝勒庶福晉來訪!」

  滿兒才剛嘆了口氣,正在為她梳頭的玉桂已先搶著哇啦哇啦叫起來了。

  「太過分了,福晉,她們真的太過分了!早些時候還已時才來,一陣子過後就變成辰時便來,前幾天開始居然卯正就來了,改明兒個她們是不是寅時就要來敲王府大門了?」

  外人直呼她柳佳氏,府裡上下則稱她夫人,可祇有塔布、烏爾泰、玉桂和佟桂始終不變的敬呼她福晉,大概是因為祇有他們最瞭解王爺對她有多癡心吧!

  「忍耐!忍耐!」適才還滿洩氣的,現在一聽玉桂替她火的,滿兒反倒笑了。

  「玉桂,現在我祇有忍耐的份,那些格格福晉們都不能得罪,否則只會讓王爺難做而已。」

   「可是,福晉,您都不知道,」玉桂不甘心地咕儂。「倘若不是塔布他們擋得快,每一回她們都想直衝進寢樓裡來,一點規矩都不懂,她們根本就不把您看在眼裡嘛!」

  「是這樣,不過……」滿兒聳聳肩。「我不在乎。」

  聞言,玉桂曖昧地眨了眨眼。「是喔!福晉,祇要爺夠疼您就行了,對不?」

 「少貧嘴!」滿兒笑罵。「好了,待會兒妳先去幫我哄著那個頑皮的小鬼,大概是我太久沒時間陪他,他越來愈不愈話了。」

  「唉!真希望爺能趕緊回……啊!」

  玉桂話說一半突然叫了好大一聲,嚇了滿兒好大一跳。

  「怎麼了?看到鬼了嗎?」

  「才不是啦!」玉桂嬌慎。「福晉,再過兩天好像就是福晉您的生辰了喲!」

  「原來說那啊!唉,真是大驚小怪!」

  滿兒懶洋洋地起身,並在玉桂面前站挺直了,好讓王桂幫她檢查看看還有哪裡沒拾綴好,那些格格福晉們可是很會挑眼兒的,只要多一根浮線,看著好了,她們準會說得好像她身上多爬了一隻大象。

  「那又如何?從來沒有人為我慶過生,去年頭一回想讓王爺陪陪我,結果……算了,人哪!是不能太貪心的,否則不僅得不到,怕會失去得更多了!」

  「可是,福晉,您為爺受這麼多委屈,未免太辛苦了。」

  「啊!不,妳錯了,玉桂,」滿兒悄悄揚起滿足的笑容。「比起爺為我做的,這實在不算什麼,連千分之一都比不上……嗯!好,就這麼著,生辰那天我會把爺為我做的事統統告訴妳和佟桂,順便好好回味兒一下,算是替我自己慶祝,慶祝我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寵愛。」

  「真的?太好了,福晉,奴婢和佟桂早就想知道了呢!J

  「那妳得幫我好好哄著那小鬼。」

  「不用福晉吩咐,玉桂會的。」

  「那就謝謝啦!」

  一轉身,滿兒高高地昂起下巴。

  「好,福晉我要上戰場了!」

  ★ ★ ★

  三月裡的天兒,是盡冬,也要入春,總是變幻莫測,前兩日天氣還滿涼的,可是這天,一整日裡天空烏濛濛沉甸甸的,看著好像要下雨了,卻怎麼也下不來,一到夜裡,屋內便顯得異常鬱悶,睡到夜半,滿兒便踢翻了被子,差點連枕頭也給扔下 ,可最後一刻,她又把它給扯回去抱在懷裡,滿足地聞嗅著。

  因為那上頭有他的味道。

  「允祿……」她半夢半醒地輕輕嘆息著。「好想你喔!」

  彷彿在回應牠的呼喚,她身邊突然多了一副碩長的人體,但她並沒有睜眼瞧去,以為自己仍在作夢--她作過這樣的夢好多回了,她祇是眷戀地依偎過去,希望這場夢永遠不要醒。

  啊,好綺麗的事啊!

   她在他身下嬌吟、喘息,就像過去那樣,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臉上、頸項上、胸脯上,悶燥的空氣中,交纏的兩副肉體濕淋淋的猶如剛從水裡撈出來,最後,天際傳來一響悶雷怒吼,恰好掩去了她情不自禁的尖叫和他滿足的呻吟。

  下雨了。

  沁涼的風自虛掩的窗縫裡飄進屋裡,她輕嘆,滿足地再次回到夢裡枕在他肩窩上陷入沉睡中……

   砰砰砰!

  「喂喂喂,該起來了啦!真好命,居然睡到現在還不起床。」

  滿兒咕儂一句,翻個身子拉起被子蓋住腦袋再次睡去。

  砰砰砰砰!

  「喂!柳佳氏,快起來服侍本格格和福晉們呀!」

  被子裡突然伸出一隻玉手四處摸呀摸的,一摸到了枕頭便抓來壓在腦袋上。

  砰砰砰砰砰!

  「喂喂!柳佳氏,妳懂不懂規矩啊!居然讓格格福晉們等妳,而且敲這半天門還不起來,妳不要以為有十六王爺作妳的靠山便可以如此囂張喔!」

  手又從被子裡伸出來了,摸呀摸的想摸來第二顆枕頭,卻訝異地摸到了一片平滑的……什麼玩意兒?

  砰砰砰砰砰砰!

  「還不快點呀妳,柳佳氏,今天英貝子的福晉要聽妳撫琴,昭貝勒的庶福晉要教妳些規矩,高洛貝勒的測福晉要檢查妳作的詩,而大格格我要吃妳做的點心,動作不快點,妳想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呀?」

  被子裡的腦袋終於真正清醒過來了。

  不會吧?她們真的一大清早就撞到寢樓裡來了?

  還有,剛剛她摸到的……欸?!

  猛然掀被,滿兒既期待又怕失望地瞪大雙眼一瞧,恰好瞧見某人憤然地起身下床,怒氣沖沖地套上長褲。

  砰砰砰砰砰砰砰~~~~

  「喂喂!柳佳氏,起來呀!柳佳氏,還不快起來伺候大格格我和……」

  她敢打包票,門外那些格格福晉們肯定沒見過偉大的十六王爺,因為她們一見到開門的男人,便爭先恐後的發出驚人的尖叫,而且還相當戲劇化地撫著額頭狀似要昏倒了。

  「呀,男人!」

  「天哪,柳佳氏竟然背著王爺與人私通!」

  「太可恥了,真是太可恥了,我們必須馬上去奏稟皇上,這種女人怎能讓她嫁給十六王爺作福晉!」

  「卑賤出身的女人果然沒有廉恥之心,瞧瞧,她不但與人私通,拐的還是這種不懂事兒的少年郎,真是人下賤了!這種賤貨,不要說是福晉,想替十六王爺作奴作婢都不……」

  薄被子掩在胸前,滿兒坐在床上注視著那四個突然變成四尊泥雕像的女人,秉持著善良的心,她開始在心中為她們默哀。

  「把床帷放下來。」男人頭也不回地冷喝。

   「是,王爺。」她恭恭敬敬地應道,然後伸手放下了紗幔,透過半透明的紗幔,她可以清清楚楚瞧見那四個女人驀然膛大的眼睛,還有隨後流露出的驚駭畏懼之色。

   她繼續為她們默哀。

  「塔布!」男人怒吼。

  「奴才在,王爺。」

  幾乎是立刻,塔布等四人就出現在男人跟前了。一一掃視過塔布、烏爾泰、玉桂、佟桂那四張同樣寫滿幸災樂禍的臉,男人頓時明瞭他們是故意放這幾位格格福晉直闖到寢樓來的。

  「告訴本王,她們經常這樣來騷擾福晉嗎?」

  「回王爺的話,不是經常,是天天,她們天天都來,每日不一樣的格格、福晉,一大早就來,而且除了小如意公公之外,每一個都指著福晉的鼻子叫柳佳氏,要福晉聽她們訓話,要福晉伺候她們喝茶吃點心;還有下午,宮裡的小如意公公,他總逼著福晉彈琴學作詩直到天暗才放人……」

   「對啊,對啊!」佟桂大聲附和,塔布的聲音尚能夠保持冷靜,她的語調卻很明顯的表示出她的不滿。「這樣下來,福晉根本沒有時間陪小阿哥與小格格,他們天天都哭著要額娘呢!」

  「沒錯!」玉桂狠狠地點了一下腦袋。「奴婢都跟福晉說她們這樣太過分了,但一福晉總說要忍耐要忍耐,否則王爺難做,可您沒瞧見,福晉都被她們折磨得瘦了好多呢!」對那些人,落井下石這種事非做不可!

   某人咬牙切齒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所有人耳內,搞不好待會兒就會掉落一地牙齒,那四個女人不約而同、驚恐萬分地用力閉上眼,不敢再看某人那張猙獰兇惡的臉。

  「玉桂、佟桂!」

  「奴婢在!」

  「找幾個有力氣的婢女,把這四個女人給我搬到柴房裡去關著,三天後塔布再去替她們解開穴道,在這之前,誰也不准去理會她們,不准給吃的、喝的,要拉要撒全都在裡頭解決,聽清楚了沒有?」

  「聽得一清二楚,王爺?」兩個興高采烈的聲音同聲一致地回應。

  「塔布、烏爾泰!」

   「奴才在!」

  「無論任何人來說情都不准放人,倘若一定要放,叫他們直接來找本王,懂了嗎?」

  「懂了,王爺!」

  「還有,自今而後,不管我在不在府裡,再有任何人來騷擾福晉,不需要趕人,無論是誰,即使是親王、公主、皇子,就照這同樣方式招待,要是惹出禍來,天大的事都有我擔待,明白了?」

  「明明白白了,王爺!」這兩個聲音呼應得更熱烈。

  男人哼了哼隨即退後關上門,將一切留給他們處理,他自己則回到床前,掀開紗幔,再扶起滿兒的下巴仔細端詳她清減許多的嬌靨,片刻後,他一聲不吭,只憐惜地覆上唇瓣,溫柔萬分地與她纏綿繾綣……

  嘿嘿嘿!她就知道,有耐力忍到最後的人一定贏!

  ★ ★ ★ 

  這一回,只輕輕的兩響敲門聲,她便醒了。

  「稟福晉,奴婢將午膳擱在門口了。」

  那輕輕細細的聲音是如此小心謹慎,生怕碰破細瓷似的,滿兒不覺莞爾。再瞄一身邊的人,心中更是愛意叢生,自他眉宇問的疲憊,可以想見他是如何連夜趕路京,回到她身邊。

  悄然下床來到衣櫃前,她打算套件衣服去把午膳端進來,沒想到衣櫃門一打開,一大包東西就先掉下來砸到她身上,她低呼一聲,下意識地伸臂抱住,整個人亦隨之跌到地上去,那包東西也散開了。

  驚訝地眨著眼,她四顧散落滿地的首飾衣袍,富有異族色彩格調的珍珠、瑪惱、珊瑚,兩、三件花樣鮮豔又獨特的精緻刺繡坎肩兒,甚至還有一件黑紫恙皮旗袍,領口、袖口和下擺都綴著雪白的狐毛,這些……

  老天,他記得!

  他記得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他可特意趕回來,所以才有這些禮物,他什麼都沒說,但是他記得!

  綴著淚珠兒,她微笑著收好這些禮物回到床邊--早已忘了什麼午膳不午膳,凝視著床上熟睡的男人好一會兒,突然,她整個人跳到他身上……

  猛然驚醒,「搞什麼!」他抽著氣怒罵。

  沒給他機會再往下發怒,她用盡全力吻住牠的唇,頭一回如此主動又熱情地誘惑他、愛撫他,不過一會兒,他便翻過身來反壓住她,凝注她眉眼間撫媚誘惑,唇畔迷人的微笑,輕輕地,她探出舌尖來蠱惑般地舔了一圈唇瓣,他雙眼一咪,不假思索地府下嘴去捉住她正待收回去的舌尖……
  
  ★ ★ ★

  再一回,只輕輕的兩響敲門聲,他便醒了。

  「稟爺,宮裡來人請您進宮一趟。」

  那遲疑的聲音是如此猶豫不定,彷彿不確定是該小聲--免得吵醒了睡夢中的人,還是該大聲--免得叫不醒睡夢中的人--才好。

  默然下床,允祿再次套上長褲,並順手在早先脫下來的長袍上取出一封信函,打開門,把信函遞出去。

  「把這交給他們帶回宮裡給皇上。」

  「是,爺。」

  塔布退開離去,玉桂和佟桂各捧著一個托盤上前。

  「爺,晚膳。」

  允祿後退兩步。「放裡頭桌上去。」

  兩人答應一聲把晚膳送進去,順便向王爺做報告。

  「爺,晌午時分,英貝子和昭貝勒一塊兒來找他們的福晉和庶福晉,高洛貝勒也來詢問他的側福晉,晚麼晌兒豫親王也來找他的大格格,奴婢們把爺的話轉告他們了,他們都說要進宮去找皇上。」

  「嗯!」允祿漫不經心地打開食盅瞧瞧裡頭是什麼,直到玉桂兩人要離開時,他才說:「三天之內,無論誰來找,本王都不見。」

  「可若是宮裡……」

  「一樣。」

  「是,爺。」

  玉桂兩人退出去拉關上門,允祿拈了一塊雞肉放進嘴裡,嚼著回到床邊,這才發現滿兒早已醒了,正撐著肘彎注視他。

  「這樣可以嗎,連皇上都不見?」

  側身坐上床沿,一腳筆直地伸在床上,一腳曲擱在地上,允祿悠然地靠著床柱高上眼。「這一趟出門前我就跟皇上說好了,往後我出遠門超過一個月,回來後三天都是我自個兒的,連他也不能勉強我去見他。」

  她知道,又是為了她。「哦……」她挪著屁股靠過去,拿起他的手臂掛在她頸後,再眷戀地貼緊了他。「可是張家口很近啊!你為什麼去那麼久呢?」

  「我不只去張家口,還上了一趟西寧。」

  「又是西寧,老是去西寧,西寧到底有什麼特別呀?」

  允祿沉默了會兒。

  「九哥在那兒。」

  「呃?」

  「皇上很討厭九哥。」

  「啊!這我知道,因為在你皇阿瑪升天之前,最支持八阿哥繼承皇位的就是九阿哥,對吧?」

  允祿無言,滿兒輕輕嘆息。

  「難怪皇上需要你。」這種骷髒事,虧得允祿肯毫無怨言的替他做。

  不過,轉個眼,她便已將這討厭的事丟到腦後了,輕輕勾起唇角露出頑皮的笑容,「你餓了嗎?爺,要不要我餵你呀?」她吐氣如蘭地呢喃,纖纖玉指輕輕滑過他的唇瓣。

  無論他已做過或即將要做什麼事,她都不在意,她在乎的僅是他對她的這份深情。

  眉梢兒輕輕一揚,「妳要……」亮晶晶的大眼睛在她一絲不掛的嬌軀上繞了一圈。「這模樣兒餵我?」

  「不可以嗎?」滿兒再次撩起誘惑的媚笑。「你可以吃飽了再拿我當點心甜甜嘴啊!」

  他沒有跟著笑,除了金祿,她從沒見允祿笑過,但是他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更大更亮了。

  「我會吃得妳連骨頭都不剩!」

  「沒問題,祇要……」滿兒眨巴著眼。「你沒有先被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大眼睛條忽瞇成兩條細縫。「很好,那麼妳就來餵我吧!」

  「是,王爺。」她笑應著故意爬過牠的身子下床。

  盯著那副白哲圓潤、玲瓏剔透的嬌軀款擺扭臀地走向八仙桌,半途上,那渾圓結實的臀部還有意無意地對他搖了搖,大眼睛霎時又睜圓了。

  「嗯哼!然後咱們再來看看到底是誰先吃得對方連骨頭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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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9:34 |只看該作者
  莊親王府內新築的樓宇雖然氣派又豪華重建的園林卻相反的非常樸素雅致。

   譬如蓮花池畔那片綠茵茵的草地,好似綿綿的毛氈,正適合王府主人傭懶地躺在那兒,雙手交疊在腦後悠閒地假寐一番,小阿哥興奮地在他四周跑來跑去又叫又笑,小格格則把王府主人當山一樣爬來爬去,最後遠大剌剌地坐在王府主人的臉上搖旗吶喊。

  「滿兒。」

  「啊!爺,咳咳,啥……啥事?」

  「請你女兒換個位兒坐去。」

  「那個……有必要嗎?她……咳咳,好像坐得……咳咳,挺舒服呢!」

  「滿兒!」

  「好嘛,好嘛……來,乖乖,別坐阿瑪臉上喔……哪!坐這兒。」

  「滿兒。」

  「是,爺?」

  「那是我的肚子。」

  「的確。」

  「她在我的肚子上跳。」

  「是……是啊。」

  「我的腸子快被她跳出來了!」

  「不會吧?她那麼輕……」

   「滿兒!」

  「好好好,不跳了,不跳了!」唯恐允祿真的冒出火花來,掛著抑止不住的笑容,滿兒趕緊對同樣竊笑不已的玉桂、佟桂下達指示。「玉桂、佟桂,你們帶這兩個興奮過度的小傢伙去吃點心吧!」

  不一會兒,園內終於恢復了應有的寧靜。

  覷著四周無人,滿兒躺到了他身旁,很自然地忱上他的肩窩並環住他的腰際。

  「允祿,這三天一滿,你就要進宮裡去伴在皇上身邊了嗎?」而且就像去年那樣好幾個月不回府。

  「不知道。」這種事不是他決定的。

  「哦!」好吧!既然跟他回來了,她就有守活寡的準備,她不會認輸的!

  但,不由自主地,她仍是無聲地輕輕嘆了口氣,允祿睜眼,往下看著她,張嘴欲待說什麼,就在這時……

  「稟爺,豫親王、英貝子、昭貝勒、高洛貝勒求見。」

  只聞其聲不見人影,大概是因為他們此刻的親暱姿態實在不適於供人鑑賞,可這要是在深夜裡,肯定會有人被嚇到魂都沒了!

  「不見。」

  「十三爺也來了。」

  「不見。」

  側眼去瞄著荷花池另一頭竹林中隱約轉身離去的背影,滿兒低喃,「十三爺也來了呢!允祿。」

  允祿不語,又含上眼,滿兒無奈,只好也學他閉上兩眼假寐。

  可不過片刻工夫而已……

  「稟爺,十三爺說他身子骨不太好,不過,若是爺一定要他等的話,他會耐心等到爺肯見他為止的。」

  「不--」

  「跟十三爺說爺待會兒就去!」

  「是,福晉。」

  見塔布離去了,滿兒才放開捂住允祿的手,後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彷彿在說:我就是不去,妳又能如何?

  「允祿,在你所有兄弟裡,祇有十三爺不會看不起我。」

  允祿沉默片刻,忽地揚聲大喊,「烏爾泰!」

  「奴才在!」

  「請十三爺到書房。」

  「是,爺。」

  允祿徐徐起身走向後殿,然幾步後,他忽又停下來,背對著滿兒低沉地說:「當年五王叔在傳授我武功之前,便要我先發下誓言,一生忠貞不二於先皇所選擇的繼位者。但倘若有一天,我必須在皇上和我的女人之間選擇其一時,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選擇,祇有這一項可以剔除於我的誓言之外。」

  怔愣地望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滿兒不禁滿心疑惑。

  他為什麼突然告訴她這些?

  難不成他的意思是……

  ★ ★ ★

  無論何時何地,允祥臉上似乎永遠都掛著那副溫和親切笑容,教人無論如何都對他發不出脾氣來,可凡事都有例外,對他而言,允祿就是那個例外。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十三哥到底找我什麼事?」

  眼見允祿的臉色與口氣都非常露骨地表明了他的不耐煩,允祥不禁嘆了口氣,這傢伙真的很難搞耶!

  「皇上要見你呢!」

  「我們早說好了,這三天我誰也不見。」

  「那……放了那四位吧!十六弟。」

  允祿冷笑著背過身去。「十三哥沒資格對我這麼說。」

  允祥蹙眉。「十六弟,為什麼這麼說十三哥我哪裡……」

  「你知道皇上在幹什麼,也知道大家在幹什麼,你卻在一旁冷眼旁觀,如今又要我放了那四個女人,憑什麼,十三哥?」

  允祥窒了窒,苦笑了。「我早說過皇上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弟妹的。」

  「很好,我也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那四個女人!」

  允祥遲疑片刻,終於無奈地說:「十六弟,你不會要皇上為這種事下旨吧?」

  允祿不動,依然背對著他沉默好半晌後。

  「十三哥,告訴我,我已經替皇上找到適當的罪名,以便將十哥抓回宗人府來關禁,皇上打算何時為我舉行婚儀?」

  「這……」允祥為難地欲言又止。「十六弟,你該知道,準備婚儀是很麻煩的,皇上最近又很忙……」

  「他根本沒這個打算,對不?」允祿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詞。「除非我要的是阿敏濟,否則他根本就沒有打算替我舉行婚儀,所以他打算拖,拖到滿兒受不了大家對她的聯手折磨,拖到她主動低頭讓步,甚至如同上回那樣離開我,對不?」

  「不是這樣的,十六弟,」允祥忙道。「皇上說過,祇要西寧那邊的事兒處理好,他會立刻……」

  「九哥之後還有八哥、十四哥、三哥,再加上那些曾參與或附和謀奪儲位的大臣及藩邸幕屬們……」允祿徐緩回過身來,神情冷洌得幾乎結了冰。「十三哥,我一直很相信你,但打從此時此刻開始,我不再相信你了。」

  允祥面色微變。「十六弟,你……」

  「我會放了那四個女人,」允祿冷冷地說。「所以你可以請回了。」

  心頭忽地湧現一股不安的預感,「十六弟,你……你打算如何?」允祥忐忑地問。

  眼神深黝得今人起寒慄,允祿默然注視著他好一會兒,注視得允祥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然後,如果允祿更生氣,甚至說要殺人放火,允祥都不會感到意外,可是允祿卻倏忽笑了,而且笑得那般單純又天真,甜蜜又可愛,彷彿一時不小心戴錯了面具似的。

  「得,瞧十三哥這般緊張的,十三哥以為我打算怎地?」

  老天爺,他笑了!

  允祿從來不笑的,從五歲開始到現在,他一次也沒笑過,可他現在不但笑了,而且笑得那樣天真可愛,甚至連說話的口氣聲調都變了,有點兒吊兒郎當,有點兒調皮,好像小頑童在打什麼鬼主意,準備來個特大號的惡作劇似的。

  他從來沒見過允祿這副模樣,看起來好……

  恐怖!

  「我……我不知道。」允祥更是惶恐。

  允祿仍然在笑,笑得非常燦爛,「沒啥地,我啥也不打算,所以十三哥請安心回去吧!」語氣也非常燦爛。

  不對!真的很不對勁!

  「不,你先告訴我你打算如何?」允祥緊張了。

  「哎呀呀!十三哥怎地這般多心呢?」允祿笑咪咪地說。「要真說我有啥阿打算,那就是待會兒便要去放了那四位,然後呢……嗯嗯……」他煽了煽兩扇長睫毛,模樣可愛得不得了。

  「好吧!老實告訴十三哥,十六弟我呢!嘻嘻嘻,得加把勁兒再讓滿兒懷下另一個女兒,否則她怎麼也不肯把梅兒讓給四哥呢!」說到這兒,他忽地又嘆了口氣。「唉!我就是拿她沒轍,孰怕她挑我眼兒、搓我火兒,十三哥你都不知道,她呀!就愛車古轆話來回說,倘若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她,我……」

  「十六弟,你你你……」允祥不但緊張,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你為什麼這樣兒說話?」

  「這樣兒說話?」無辜的大眼睛眨了兩眨。「哪樣兒說話?我不懂你在說啥呢!十三哥,總之,你放心好了,我待會兒立刻去放了那四位,雖然我很不爽,不過這一點兒也不重要,得讓十三哥能對皇上有個交代,這才是最重要的,對不?」

  不對!

  兩眼瞪著允祿,允祥已經清清楚楚地察覺到這回皇上的決定真的做錯了,他來作說客更是來錯了!

  「不,十六弟,你先不要放那四位,讓我再去跟皇上……」

  太遲了!

  允祿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似的,逕自向書房外大喊。

  「塔布!」

  「奴才在!」塔布應聲進入。

  「十三爺身子骨不太好呢!還不趕快派人送他回去?」

  「是,爺。」塔布面無表情地轉向允祥。「十三爺,請。」

  「不,十六弟,請你……」他驀然噤聲,因為允祿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了。好半天後,他才輕輕地問:「你們爺,為什麼突然變成那模樣?」

  塔布靜了一會兒。

  「因為爺在『工作』。」

  ★ ★ ★

  「滿兒!」

  一聲蘊含著濃濃怒氣的大吼,嚇得正在餵女兒吃粥的滿兒差點把整碗粥都淋到女兒身上去。

  「我……我在這兒!」她手忙腳亂的捧好碗。

  一陣颶風也似的,允祿瞬即颱颳進聽竹軒裡來。

  「快去準備!」

  「嘎?」

  「晚麼晌兒咱們就離開京城!」

  果然!

  「你確定嗎,允祿?」

  「快去!」

  「知道了,那你幫我看一下孩子。」

  允祿兩眉一皺,尚未及說話,塔布和烏爾泰也進來了。

  「爺,奴才兩個也要跟著爺您!」

  允祿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塔布,出了京,我就不再是莊親王了。」

  「回爺,奴才兩個服侍的從來不是莊親王,而是爺您。」

  「好,那你們兩個就跟著來吧!」

  「還有我們!」玉桂與佟桂也趕來了。「奴婢兩個也要跟著福晉!」

  「是嗎?」滿兒曖昧地擠擠眼。「與其說是要跟著我,不如說玉桂是要跟著烏爾泰,而佟桂是要跟著塔布吧?」

  兩張臉頓時紅了一雙。「福晉!」

  允祿同樣深深注視了她倆一眼,然後轉個身又颳出去了。

  「佟桂,看著格格和阿哥;玉桂,去收拾東西!」

  兩張嬌靨驚喜地福下身去。

  「奴婢謝謝爺!」

  這天傍晚,趕在城門關上之前,兩輛烏篷大馬車出了京,不久,一條人影幾個起落便追上了馬車。

  「交給十三爺了?」

  「沒有,爺,十三爺還在宮裡。」

  「那麼是交給十三福晉了?」

  「是,爺,奴才親手把信函交給十三福晉了。」

  「好,那這車子交給你了。」

  把韁繩交給塔布,允祿回身欲進車裡陪伴他的女人,塔布忙間:「爺,咱們要上哪兒?」

  允祿頓了一下。

  「廣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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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4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清順治初年,由於有東南海上鄭成功抗清勢力的存在,清廷嚴行行海令;直至康熙二十二年,清廷將臺灣納入版圖,二十三年即開放海禁,並指定廣州、漳州、寧波、雲台山四個口岸對外國通商。

  然而,到了康熙五十六年,清廷又因出海貿易者多滯留南洋不歸,故而復行南洋海禁,之後,本來一度繁榮的對外貿易又復萎頓,唯有仰賴葡萄牙、荷蘭、英、法等國商船繼續維持著中外互市的管道了。

  荔枝灣,位於廣州城西的一大片遍植菱藕與荔枝佳果的水鄉湖國,風景如晝宛如世外桃源,不少文人士大夫索性在這兒築下一棟棟明園別苑,以便時時來此吟宴題詠,享受這一幕綺麗美景。

  「沒有人知道你在這兒有別苑嗎?」

  膝蓋上一碗荔枝,滿兒忙著又剝又吃,還要抽空問身邊的允祿問題。

  「這是五王叔特地買給我的,」允祿認真地看著一冊薄薄的書本,邊漫不經心地回道。「所以沒有人知道。」

   「是為了萬一有這種時候?」

  「嗯!」

  濃密如綠傘般的樹蔭下,兩人都坐在草地上,背靠著一株至少上萬年的大樹幹,體會前人種樹,後人享受的滋味。

  「因為他也曾經這麼做,所以才讓你自己作選擇嗎?」

  「倘若有必要,他會這麼做,但先皇很能體諒他對五嬸兒的執著,因此他不需要這麼做。」

  執著嗎?

  滿兒笑笑,剝了一顆最大最豐滿的荔枝塞進允祿櫻桃般的小嘴裡,瞧見那樣小的一張嘴差點塞不進那樣大一顆荔枝,她忍不住挪揄道:「老爺子,您的嘴兒還真是小呢!」

  一顆荔枝換來兩粒白龍眼,滿兒大笑著朝對面的角亭叫過去,角亭裡兩大兩小同樣吃得不亦樂乎。

  「別給他們吃大多呀!」

  「知道了,夫人,」玉桂喊回來。「吃完這些,玉桂就帶他們睡午覺去。」

  一來到廣州府,允祿就讓塔布、烏爾泰與玉桂、佟桂倆倆成了親,好教大家都各自有個伴。算算他們成親都有兩個多月了,不過因為這年閨四月,所以這會兒也只不過剛入五月而已。

  把最後一顆荔枝丟進允祿口中,滿兒邊擦手邊問:「你到底在看什麼呀?」

  「洋文書。」允祿依舊是心不在焉的。

  「咦?洋文書?你懂洋文?」

  「先皇曾請多位傳教士教授三哥、十五哥和我有關天文、幾何算學、律呂、解剖、拉丁文、儀器結構製造等知識,當時我讓傳教士順便教我的。」

  雖然聽不懂,但……

  「真厲害,那,這書哪兒來的?」

  「洋人商館。」

  「哦!原來你每次出門都是跑到洋人商館去了,為什麼不帶人家去?」滿兒滿嘴抱怨。

  「因為我不准妳去!」

  「哼,小氣!」她嘟嚷著翻身躺到允祿大腿上去看書皮,發現上面都是一隻隻的蝌蚪。「好奇怪的字。」他沒反應,於是她側過臉去,瞧見玉桂、佟桂正要帶領兩個小鬼去睡午覺,又說:「他們要去睡午覺了呢!」

  允祿還是不理會她,說不定他連聽都沒聽到,但是她仍然輕輕地吐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真好,這種日子,以前從沒想過我能過這般美好的日子,以為我祇能在拚命尋求漢人的認同之下懵懵懂懂的過完一生,但是我碰見了你,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允祿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但他的手卻悄然摸上她的腦袋輕柔地撫挲著。

  「……也許很多人都怕你,可在我心目中,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雖然……咳咳!看起來有點小……啊!幹嘛打我?」她捂著額頭抗議。

  允祿仍舊不出聲。

  「允祿。」

  「嗯?」

  原來他還是有在聽。「這種日子我們能過多久?」

  他終於放下書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地凝注她。

  「為什麼這麼問?」

  「人家擔心嘛!」滿兒小小聲地說。「皇上會就這樣放過你嗎?」

  「……不會。」

  「那他找得到你嗎?」

  「如果有心的話,遲早會找到的。」

  「那如果我們被他找到了呢?」

  「再換個地兒。」

  「哦!」放心了。

  「妳不怕這種流浪的日子?」

  她笑了,然後往上爬呀爬的爬到了他懷裡,他攬臂抱住她。

  「祇要和你在一起,作乞丐都行。」

  「……如果是到洋人的國家呢?」

  輕輕合上眼,打了個呵欠,「那你要教我洋文。」滿兒睏倦地低喃。

  允祿不再說話,靜靜的,直到滿兒均均的呼吸聲隱隱傳來,他的神情才悄然掩上一片陰鬱的冷峻之色,並自言自語了一句話。

  「恐怕不把我找回去,皇上是不會罷休的。」

  他臆測的沒錯。

  在北方的另一座城,就在允祿離京的翌日,雍正再一次拍案怒吼不已。

  「他竟敢背叛朕!」

  允祥嘆氣。「皇上,請恕臣弟斗膽直言,十六弟沒有背叛皇上您,而是皇上背叛了十六弟對您的信任啊!」

  雍正窒了窒。「朕……朕是皇帝,朕想如何就如何!」

  「君無戲言,皇上,尤其是十六弟,他毫無怨言地為皇上您做了那麼多連臣弟我也不屑去做的骯髒事,皇上更不應該對他耍手段。」允祥坦言不諱。「倘若皇上也對臣弟我耍這種手段,雖然臣弟不至於像十六弟一樣拍拍屁股走人,但臣弟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甚至心寒心冷。」

  雍正無言以對。

  「十六弟一直很相信臣弟,當他告訴臣弟他再也不相信臣弟時,皇上知道臣弟有多難過、多慚愧嗎?雖說原先我也不知道皇上會在他回來之後立刻反悔,但終究臣弟也算是背叛了他對臣弟的信任。」允祥無奈地道。

  「所以,皇上真正應該省思的是皇上您自己做的事,而不是他撒腿走人的結果,因為這結果是皇上逼他做出來的。」

  雍正又沉默了好半晌後終於開口了,卻仍不願承認他的作法有何可議之處。

  「可是不如此,朕又如何讓他娶阿敏濟?先皇仙逝滿百日時,已上七十高齡皇姑端敏大長公主特地遠從漠南來為先皇察奠,實則是要強迫皇太后允下阿敏濟的婚事,當時無人知道十六弟持有先皇的特旨,故而皇太后也就答應了下來,之後皇太后在仙逝之前又把這事扔給了朕,所以朕也不能不理會皇姑一再的催促呀!」

  允祥張了張嘴,閉上,無奈地搖搖頭。

  「皇上為何還如此說呢?」

  「因為這是事實。」雍正強硬地大聲辯駁。「難道十三弟你會不知道端敏大長公王有多蠻橫跋扈,氣焰有多囂張嗎?即使連先皇生前都相當含糊她,朕又能拿她如何?」

  「這個臣弟明白,」允祥嘆著氣說。「由於阿敏濟的個性與皇姑一模一樣,所以皇姑也就特別喜愛阿敏濟,相對的,大家也格外厭惡阿敏濟。雖然阿敏濟如今似是已有所不同了,其實骨子裡仍不變,只不過她現在懂得要作作表面功夫罷了。可是皇上卻要十六弟娶這樣一個女人,豈不是存心要害十六弟日子難過嗎?」

  「當然不是,」雍正斷然否認。「朕知道十六弟應付得了她的!」

  「所以皇上是要滿兒的日子難過?」

  「這……」雍正突然背過身去。「這與那個女人無關。」

  「皇上,」允祥不禁再次嘆氣了。「端敏皇姑的確不好應付,但充其量她也祇不過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而已,但皇上卻乘機把她拿來作藉口,一個正大光明的藉口,事實上,皇上您真正的用意還是要懲罰滿兒,要讓她日子難過,要讓她後悔莫及,然而事到如今,倘若皇上仍要堅持下去,恐怕後悔莫及的會是皇上您吧!」

  雍正又不出聲了。

  「或許皇上您在意的不祇是滿兒曾經威脅過皇上您,也是因為十六弟屢次為了滿兒而違逆皇上的意思,但皇上應該知道,在滿兒尚未出現之前,十六弟便已是這樣了不是嗎?」允祥耐心地想勸服眼前頑固的人。

  「對先皇,他是這樣,對密太妃,他也是這樣,對任何人,他都是這樣,祇要他心裡頭不樂意,誰也強迫不了他,他一向就是這樣,並不是滿兒出現之後才如此的呀!」

  雍正仍是無言。

  「皇上,臣弟知道您是想如願以償地懲罰到滿兒,又能不負皇太后所託,甚至要讓大家瞧瞧皇上您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沒有人可以抗拒,也沒有人可以違逆,可這樣一來,皇上您對十六弟應下的諾言……」

  「夠了!」雍正怒喝。「你不要以為朕寵信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了!」

  「臣弟不敢,」允祥忙低頭哈腰。「臣弟祇是……」

  「朕說夠了!」雍正不耐煩地揮揮手。「朕不想再聽了,總之,去找他,把他給朕找回來!」

  允祥暗暗嘆息。「可即使找到了他,若是十六弟始終不肯回來呢?」

  雍正揹著手緘默片刻。

  「屆時再說吧!」

  無論如何,皇上就是不肯讓步嗎?

  算了,眼下不管說什麼皇上也聽不進去,屆時再說就屆時再說吧!

  「臣弟遵旨!」

  ★ ★ ★

  幾十條龍首龍尾的龍船一塊兒擠在珠江競渡的盛況確實非常壯觀,那龍舟長的十餘丈,短的也有七、八丈,船上搭起牌樓雕刻著精緻的魚龍鳥獸,張著旗傘,飄著七色彩帶;橈手四、五十人,大船多達百人,還有揮旗者用打旗動作協調橈手之間的聯繫,擊鼓的節奏是划船的關鍵,拍板聲配合擊水聲是對橈手們的鼓勵,萬千群眾的喝采更是最有力的聲援。

  驟然間,鼓聲三響,紅旗先動,數十條龍舟便宛如蛟龍一樣在水面上飛躍而出,寬闊的木漿也如飛舞著萬支利劍,在擊鼓聲中,龍舟劈浪前進,那聲響簡直比千雷轟鳴更震撼人。

  「哇,好厲害!好厲害喔!」小日兒跨坐在烏爾泰肩頭上,興奮地拍打著烏爾泰的腦袋。「加油!加油!耶!」

  「加油!耶!」梅兒也坐在塔布右肩上蹦蹦跳,盲目地跟著哥哥大喊大叫,同樣興奮得東倒西歪,如果不是佟桂在後頭扶著她,她早就不曉得跌到哪裡去了。

  老實說,滿兒什麼也看不到,雖然他們站得相當前頭,但她委實不夠高,幾個一般高度的男人就足夠把她的視線遮擋得一絲不露光了,不過她還是很開心,一張笑臉燦爛得比朝陽更耀眼,一手緊緊挽住允祿,一手拉著玉桂不曉得在說什麼。

  「爺,爺,」同玉桂說完,她便轉過來仰眸睥著允祿,兩眼中盡是央求。「咱們待會兒上蘭元茶居喝茶去好不好?」

  「妳想去就去吧!」祇要一出門,允祿那張稚嫩的娃娃臉更是一片冷峻。「不過只得今兒一天。」

  「是,只今天,只今天。」

  滿兒笑呵呵地示意塔布和佟桂先去佔個桌位,免得待會兒客滿了。可是……

  「哥哥!哥哥!」

  梅兒揮舞著兩手哭叫著不肯走,她不纏阿瑪,不黏額娘,只跟定了阿哥;小日兒聞聲回過頭來,竟也揚出兩手朝妹妹伸過去。

  「來,哥哥抱抱,哥哥抱抱!」

  開什麼玩笑,他自己都坐在別人的肩頭上了,還想抱妹妹!

  玉桂忙接手抱過去,兄妹倆便一高一低地牽著手,雖然梅兒已經瞧不見龍舟了,但她還是很高興,哥哥叫,她就跟著叫,哥哥跳,她也跟著跳。

  「爺,梅兒眼睛像我,小嘴兒像你呢!」

  「嗯!」允祿淡淡地應了一聲。

  「那……」滿兒捂著小腹,眸底浮現出一抹神秘的喜悅。「如果我又有了,下一個要生個像誰的呢?,

  「像妳。」他學乖了。

  「女孩兒嗎?」

  「隨便。」

  滿兒笑得更耀眼了。

  隨便的意思就是他不打算把梅兒給皇上了。

  不等競渡有結束,他們就先行離開上茶館去了,因為天氣委實太熱,滿兒擔心習慣北方寒冷氣候的兩個孩子受不了。

  雖說小孩子最容易適應環境,可總要給他們一些時間吧?

  蘭元茶居就在荔灣湖畔,遼闊的湖水清澈如鏡波光粼粼,加上堤岸綠樹紅花的倒影,更是秀麗迷人。

  「我上洋人商館去一下。」才剛到茶居門口,允祿便這麼說。

  「欸?可是……」

  「妳們先上去叫點心,我馬上回來。」說完,他便兀自轉身離開了。

  沒轍,滿兒只好進茶居去和塔布會合,先叫點心先吃。

  每回祇要帶著小鬼出門,他們都是遵循著同一種固定的模式;烏爾泰與玉桂負責照顧小阿哥,塔布與佟桂看著小格格,至於滿兒則專門伺候大老爺,而且最後通常都是塔布他們先帶著孩子回去,她則繼續和允祿到處閒逛。

  可是這會兒大老爺不在,滿兒只好無聊地自己拚命吃。

  「夫人,這山渣奶皮捲真的很好吃耶!」佟桂邊吃邊讚嘆。「酸甜嫩滑,奶味深郁,甘香可口,跟咱們北方的點心就是不一樣!」

  「還有這個蜂巢芋角、蟹黃雞翼球,真是人棒了!」玉桂也吃個不停。「嗯!回去試試看能不能自個兒做。」

  「這倒好,以後想吃就可以自己做來吃了。」滿兒笑道,旋即指著兒子笑得更開心了。「哈哈,長鬍子了,白鬍子老公公!」

  只見小日兒那張可愛的小臉上,唇畔讓奶油惹了一圈白,看上去滑稽透了。

  「啊!小梅兒也有,哈哈哈,白鬍子老婆婆!」

  「嘻嘻嘻,夫人,您自個兒還不是……」

  「欸?我也有?」太丟臉了!滿兒趕緊掏出手絹兒來擦,一面追問:「還有沒有?還有沒……」

  「柳姑娘?!」

  咦?柳?不會是在叫她吧?在這兒她有熟人嗎?

  滿兒忙循聲望去,繼而一呆。「耶?玉姑娘?!」

  是玉含煙,以及她的妹妹王瑞雪,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她們這桌而來,俱是一臉既驚訝又意外的表情。

  「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妳,柳姑娘,妳……看上去氣色很不錯。」驚訝過後,玉含煙的臉色卻更顯得複雜難解了。

 「謝謝,妳……呢,看起來也很不錯,呢,我是說,妳更漂亮了……唉!反正就是這樣啦!」這種對話實在很奇怪,也很尷尬,上回見面還打的妳死我活,不見棺材不罷休的說,這會兒卻在這兒妳笑我也笑的互相問好。

  現在到底是怎樣?

  不過,想想這樣也沒錯啦!不問好,難不成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當場掀桌子再來一場生死大對決?

  「他……好嗎?」

  一聽,滿兒就知道玉含煙在問誰。「他也很好。」會問到「他」」並不奇怪,「敵人」嘛!奇怪的是玉含煙的口氣與神情,不像在「問候」敵人,倒像在關懷久末見面的情人。

  「是嗎?」玉含煙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然轉眸一瞧,驚訝之色又起。「這兩位是?」

  「他兒子,四歲,」滿兒再指指梅兒。「還有他女兒,兩歲。」

  玉含煙頓時錯愕地膛大了眼,「你們成親那麼久了?」她難以置信地問。「他到底幾歲了?」他不可能十三、四歲就成親娶老婆吧?

  滿兒笑了,比兇出三根手指頭。「三十。」

  「欸?!」這聲震驚的大叫是來自於王氏瑞雪的口中。「他有三十歲了?!」

  滿兒頷首。「別看他好像比我小,其實他已經是個老頭子囉!」

  「太……太不可思議了!」王瑞雪喃喃道。那傢伙到底是吃了什麼青春永駐的仙丹靈藥?不曉得他肯不肯分享一下?

  「這樣就不可思議?」滿兒自嘲地揚了揚嘴角。「想想我吧!當我和他成親三個月後才發現應該小我一歲的夫君居然大我九歲,原本可以吃定小相公的局面瞬間反轉過來被他壓制得死死的,那種感覺才真的叫不可思議吧?」

  一旁的玉桂、佟桂竊笑不已。

  「告訴妳們,那真的是很哭笑不得,想後悔都來不及了!」滿兒誇張的嘆了一大口氣。「唉!結果小相公吃不成,反倒變成小可憐給他吃去了。」

  「可是他對妳付出了真情,」玉含煙低喃,語意中有絲難以言喻的情韻。

  丹鳳眼兒一勾,滿兒滿足地笑了。「那倒是。啊!不說這個了,」她肅手請她們坐下。「說說你們怎會在這兒吧?」

  「你們呢?」玉含煙反問,眼底迅即抹上一痕戒備。

  「不必這樣,我們已經……」頓了頓。「呃,脫離那個『圈子』了,所以才會逃到這兒來。」

  「逃?」玉含煙一征。「為什麼?」

  滿兒聳聳肩。「因為他的家人無法接納我,還另外幫他找到了一個配得上他的女人要逼他娶,他很生氣,所以就帶著我離開囉!」

  「我知道了!」王瑞雪脫口道。「一定是他的家人要利用他攀權附貴!」

  「嗄?!」利用他攀權附貴?他自己不就是權,不就是貴了?

  「瑞雪!」玉含煙低斥,而後轉對滿兒歉然道:「對不起,她說話總是這般不分輕重,請你……」話說到這兒,她突然臉色發青地捂住嘴,狀似欲嘔。

  王瑞雪睹狀,忙擔心地問:「怎麼,又不舒服了嗎?」

  而滿兒一見卻是呆了呆。「咦?玉姑娘妳……妳不會是……」她少說也生過兩個孩子了,雖然不像玉含煙這麼嚴重,但這種害喜的經驗她也是有的。

  不過眼角一瞥,這種地方實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最佳場所,她忙又改口:「呃……你們住哪間客棧?我想最好先送玉姑娘回去歇歇比較好。」

  「我們剛到,還沒下榻呢!」王瑞雪道。

  「這樣……」滿兒略一沉吟。「那到我家好了。塔布,你們……」

  「我們跟您一塊兒回去,夫人!」塔而不假思索地說。

  「那爺呢?」

  「烏爾泰可以留下來等。」

  「那也好……啊!烏爾泰,回來時順便打包一些回來,免得這兩個小鬼給我鬼叫說吃不夠。」

  「是,天人。」

  於是,一大群人就這樣匆匆離去了,獨獨留下高頭大馬的烏爾泰面對一桌吃剩一大半的點心。

  他有點尷尬。

  ★ ★ ★

  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熱呼呼的藥,滿兒疾步走向獨立於林間的一棟小靜軒,一踏入靜軒,裡頭的低語聲馬上停止了,她恍若末覺地揚起笑容。

  「來來來,喝下這一碗,保證妳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王瑞雪狐疑地接過碗去。「這是什麼?」

  「止吐。」滿兒簡單地說,待玉含煙喝完後,才又加了一句,「還有安胎。」

  躺在床上的玉含煙,以及剛拿回空碗的王瑞雪,兩人不約而同的臉色一變。

  「安胎?!」

  「是啊!玉姑娘不是懷孕了嗎?別忘了我生過兩個孩子了,這種事情瞞不了我的。」滿兒笑吟吟地在床邊凳子上坐下。「放心,你們可以在這兒住到玉姑娘的身體穩定為止,我不會趕人的。」

  玉含煙與王瑞雪相互交換了一眼奇怪的目光,再轉注滿兒。

  「為什麼?我們曾經要殺你們,為何妳現在卻能這般平心靜氣地對我們?」

  「因為之前我們是對立的,可現在不是了呀!」滿兒理所當然地說,「現在我家老爺子已經不再為任何人做事了,他只想跟我和孩子們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所以,妳我之間的衝突點已經消失了。再說……」她微笑著瞄了一眼玉含煙的小腹。「妳又懷孕了……」

  玉含煙雙眸一睜,也瞥向滿兒的小腹。「難道妳也……」

  「還不確定,不過八成是了。」滿兒喜孜孜地頷首。「雖然生孩于很辛苦,不過我很樂意為我家老爺子吃這種苦。妳應該也是很樂意為妳家夫君吃這種苦吧?」

  玉含煙沒有回答,本是無神無光的瞳眸驀而轉向門口發了亮。

  「小天……」然而,她的神情卻是般苦澀無奈,呢喃的低喚不自覺地流露出若隱若現的情意。

  頎長的少年揹手冷漠地佇立在門外,眼神異常嚴峻地凝住她們。

  「哎呀!老爺子,你回來啦!」滿兒興沖沖地跳起來跑過去親暱地抱住他的手臂。「看看,老朋友喔!我……」

  「誰讓妳帶她們回來的?」少年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完全不吃她那一套。

  「嘎?啊,這個……」滿兒打著哈哈。「總之呢!人家身體不舒服嘛!那我們又不是不認識,怎能不管呢,對不對?」說著,滿兒硬扯著少年轉身離開,打算先混過這一關再說。「所以說啊!我就……」

  同情地注視著玉含煙欲言又止的慘澹之色,王瑞雪嘆息了。

  「姊,妳還是喜歡他,對吧?」她搖搖頭。「妳啊!就是這麼死心眼,所以我說妳實在不應該聽大哥的話,妳應該聽我的,學學我那一套,瞧我……」

  「那不同,瑞雪,」玉含煙輕輕打斷她的話。「大哥讓妳跟的是個自命風流的男人,吊他胃口恰好對了他的性子,男人原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到了手便也不希罕了;但我跟的男人並不特別好女色,吊他胃口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說的也是,不過,看看姊這一輩子就這麼完了,而且……」

  「瑞雪!」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那問問妳是不是要在這兒動手總行吧?」

  玉含煙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瞼。「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不等妳身子好些?」

  「不用。」

  「可若是像上次那樣……」

  「好吧!最多再兩天」

  「妳不後悔?」

  玉含煙苦笑。

  「我怎麼可能後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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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41: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藍得醉人,風姿綽約的桃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炫目的陽光射下樹影斑駁,金燦燦的葵花間,滿兒和兩個孩子又追又跑,玩得不亦樂乎;角亭裡,手支著頰,允祿側躺在圍欄石椅上看書,那陣陣喧嚷的嬉鬧聲對他似乎毫無影響。

  不管怎麼死命跑都追不上額娘的小日兒突然停下了喘吁吁的腳步,轉個身子跑到烏爾泰面前伸出雙手。

  「烏爾泰,抱抱,抱我去追額娘!」

  「嗄?」烏爾泰頓時傻住。「抱……抱少爺去追……夫人?」

  而另一邊,總是有樣學樣從沒漏過半樣的小梅兒,馬上也搖搖晃晃地跑到塔布面前伸出雙手。

  「布布,抱抱,娘娘!」

  「欸?」塔布戰戰兢兢地瞄了一下角亭裡的主子。「這……不太好吧?」

  耶?小鬼倒是挺聰明的嘛!不過……

  眼珠子溜溜一轉,滿兒立刻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沒有問題,來追,儘管來追,保證你們還是追不上,不過,你們要先數數到二十……」還沒說完,她已經拔腳衝向角亭這邊來了。「好,開始數!」

  啪一下抽掉允祿的書,一手粗魯地址著他的衣襟,滿兒大叫。

  「快,快,快抱我逃,他們要追我!」

  淡淡地瞥她一眼,允祿慢條斯理地撿回書本,一聲不吭地又看回他的書。

  啪一下第二次抽掉他的書,這回滿兒搶在他拿回書本之前,先俯唇在他耳際說了兩句什麼,但見他忽而雙眸一亮,大大的眼兒瞬即睜圓了,呼的一下,在小日兒的手即將沾到滿兒衣衫的前一剎那,他已然抱著滿兒旋身飛出角亭外去了。

  「烏爾泰,追!」

  「布布,追!」

  摟著允祿的頸項,滿兒的嬌笑聲在別苑中快樂的迴盪著。

  「來啊,來啊!」她得意地向迫在後頭的兩組選手勾勾手指頭。「追不到,追
不到!」

  老實說,塔布和烏爾泰還真是死命在追,可是不過一會兒,他們眼前就失去主子的蹤影了。

  「快,追額娘啊!」小日兒就是不甘心。

  「追追,娘娘!」哥哥不甘心,妹妹自然也要不甘心。

  塔布與烏爾泰不由得面面相覷苦笑。

  連人影都不見了,還上哪兒追去?

  在這時,允祿已然抱著滿兒飛身來到主宅後的小溪旁,浣沙柳絲低垂,迎風飄然搖曳。他將她放下,她笑著拉住他跑向一株高大的柏木下,然後指指上頭,允祿驚訝地仰望著樹上,那密密的濃蔭間居然有一間樹屋。

  「我叫塔布整理過了,該有的都已整置備妥,而且……」滿兒誘惑地眨眨眼。「那兩個小鬼絕對找不到這兒喲!」亦即不會有人在「終極時刻」敲門要找阿瑪或額娘了。

  毫不猶豫地,允祿再次抱起她飛身而上……

  ★ ★ ★

  小鬼找不到,大人找得到。

  「柳姑娘」

  「唔……」縮了縮身子,滿兒惺松著兩眼更窩進允祿懷裡。「這麼快……就天亮了嗎?」

  「柳姑娘,妳在上頭嗎?」

  「唔!吵死了,誰在什麼上……啊!」驀而驚醒,滿兒慌慌張張地坐起來。「我在這上頭!」而且還光溜溜的!

  「柳姑娘,妳不在嗎?我要上去看……」

  「不要!」滿兒拉長了嗓門死命尖叫一聲,「妳妳妳……妳千萬不能上來,我我我……我馬上下去!」她手忙腳亂地一手拚命搖著早已被他的尖叫聲嚇醒的允祿,一手慌亂地撿拾散落滿地的衣服。「等……等一下,我……我馬上下去,妳千萬千萬別上來呀!」

  「快,快,你的馬掛在這……欸?我的褻褲呢?我的……啊!在這兒……哦!拜託,別把那擎天大柱對準我好不好,我會長針眼的啦……呃,肚兜、肚兜……喂喂!幫我綁一下,快點……不對,不對,那是我的,你的在這兒啦……啊!完蛋,穿反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樹屋終於探出一顆亂蓬蓬的腦袋,還僵著一臉尷尬的笑。

  「啊!原來是玉姑娘,找……找我有事嗎?」

  王瑞雪當然也知道他們在上頭幹什麼,臉上更是暈紅著兩朵豔霞。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擾妳的,可是我真的有急事。」

  「哦!」滿兒扭頭往後看了一下,一雙健臂即抱著她飄然而下。「什麼事?」

  王瑞雪看了允祿一眼,旋即拉著滿兒到一旁去低語,不過幾句而已,就聽得滿兒的怪叫聲。

  「耶?真的?為什麼……可是那不是很危險嗎……怎麼可以這樣?不行!」她大喊,一邊憤慨地往靜軒跑去。「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冒這種危險!」

  一到靜軒,她先對緊隨在後的允祿以命令的口吻說:「喂!這是女人家的事,你不可以進來喔!」之後才進屋裡去。

  也許是為了讓允祿安心,王瑞雪並沒有跟進去,祇是把門關上,然後便和冷峻的允祿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可以看得出來她有很多事想問允祿,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她擔心她一開口問,他使會先咬她一口。

  屋內,滿兒輕步來到床邊,凝注玉含煙那副纖細的背好半晌後才坐下。

  「為什麼?」

  玉含煙有好半天都沒有吭聲,滿兒正想再問一次,她卻開口了。

  「因為孩子的父親是滿人。」

  滿兒呆了呆,繼而驚叫。「欸?難道妳也……」

  「不,我是自願的。」

  「自願?可是……」滿兒更傻了。「我不懂,既然是妳自願的,為何還要這麼做?」

  玉含煙輕輕嘆息。「為了復明大業,有些犧牲是必須的。」

  犧牲?

  不會吧?她是為了那什麼鬼復明大業而去跟滿人在一起?

  「妳妳妳……妳傻了妳!」滿兒氣急敗壞地大叫。「這種事怎能犧牲呢?妳又不是真的妓女,而且還……還……玉姑娘說妳這不是第一次了,這回更糟糕,喝一次藥打不下來,就喝第二次藥,現在還想喝第三次,妳不要命了嗎妳?」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生下這孩子!

  「為什麼不可以?」滿兒脫口問。

  玉含煙猛然轉過身來,神情憔悴中帶著頑固的堅決。

  「這妳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那是以前!」滿兒毫不猶豫地說。「現在我很高興我被生下來了,不管我是什麼雜種,有一個男人以生命愛我、護衛我,我活這一生也就值得了!」

  玉含煙別開臉。「不是每個滿漢雜種都有妳這般的運氣。」

  「妳錯了,玉姑娘,妳所謂的滿漢雜種比妳知道的更多,」滿兒往門口瞥了一下。「我家老爺也是啊!但是他就沒有我這種遭遇,我那兩個孩子也算是,可我就疼他們疼到骨子裡了。所以不一定的,要看父母怎麼對待這孩子呀!」

  「他……」玉含煙震驚地瞪住房門,彷彿她可以透過木門看出去似的。「他不是漢人嗎?」

  「不,他跟我一樣,他爹也是滿人,他娘是江南美女,哼!告訴妳,他們家的人可比誰都跩喔!總之,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分得這麼清楚?滿人漢人不都是人嗎?你們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但我們呢?我們怎麼分?」

  「這……」玉含煙咬咬牙。「這兒終究是漢人的土地。」

  「所以,你們一定要把滿人趕走?或者一定要反過來奴役滿人?」滿兒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反清復明究竟是為了誰?你們的忠義究竟是針對誰?為自尊心?為你們自己?為前朝皇族?還是為黎民百姓?

  「如果是為了百姓,為什麼不先看看現在的百姓他們過的如何?不是比前朝時更好嗎?他們會想再回到前朝那種生活嗎?」滿兒激動的揮舞著雙手。「我不偏袒滿人,也不偏袒漢人,因為我無法偏袒任何一方,我祇能說,誰給我安穩的日子過,誰就是好的。」

  玉含煙蹙眉沉默了好一會兒。

  「妳別忘了令堂是怎麼死的!」

  「我沒忘!」滿兒傲然揚起下巴。「但是我更忘不了我的滿人丈夫是如何從漢人手裡救出我的,我相信妳也沒忘,他渾身浴血只為了我,在鬼門關徘徊了多少回也是為了我,我要殺他,他卻告訴我,如果我真要他死,他會為我死!」

  玉含煙抽了口氣。「他真這麼說?」瞳眸裡倏起的震撼情動不知是為了誰?

  是滿兒?

  或是她自己?

  「騙妳有糖吃啊?」滿兒咕儂道。「害我現在都不敢隨便亂講那個字,不小心說溜了嘴還得馬上收回來,就怕他一時會錯意真的跑去死了,那我只好跟他死成一堆囉!」

  「世上真有這種男人?真有這種男人?」玉含煙更激動地握緊了雙拳。

  「有啊,真的有啊!所以妳不要這樣糟蹋自己,否則有一天當妳碰上那個人時,妳會後悔莫及的。」

  她已經碰上了,但那個男人卻早已屬於別的女人了!

  心頭洶湧翻騰的激情頃刻間冷卻成冰塊,玉含煙苦笑著喃喃道:「太遲了!太遲了!」她碰見他碰見得太遲了!

  「那……那也不一定啦!以後的事真的很難講啦!」滿兒卻完全不明不瞭她的心意,「總之,妳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其他任何問題都可以慢慢考慮,慢慢解決。」她拍拍玉含煙的手。「哪!妳好好休息,我去叫玉桂幫妳燉點補品。」

  玉含煙螓首低垂無語,滿兒又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才起身離開。

  門外,允祿冷然依舊,王瑞雪卻滿眼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不已。

  呃……她好像講太大聲了!

  滿兒尷尬地過去握住允祿的手。「老爺,走吧!」他會生氣嗎?

  他沒有生氣,祇是在走出一段路後,突然說:「叫她們離開!」
  
  「欸?為什麼?」真的生氣了?

  「因為我這麼說。」

  「可是玉姑娘的身子還不適宜行動啊!」滿兒大聲抗議。

  允祿冷冷一哼,倏忽引吭大喊,「塔布!」

  一會兒,塔布使飛身來到。「爺?」

  「到客棧去訂兩間房,再叫玉桂、佟桂幫那兩個女人搬過去。」

  「是,爺。」

  塔布銜命離去,滿兒張口結舌。

  「老爺子,你……你真這麼討厭她們?」

  允祿又哼了哼。

  「是因為她們曾經要殺我們,還是因為她們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嗄?」滿兒愣了愣。

  啊!是說他現在不為皇上效命,所以祇要人家不來惹翻他,他就不去管人家的閒事嗎?

  好現實!

  不過……「那是為什麼!」

  「那女人……」允祿的聲音更冰冷,還摻雜了一些厭惡。「與阿敏濟相同。」

  呃?與阿敏濟相同?什麼與阿敏濟相同?

  滿兒茫然地跟著允祿走出好大一段後,驀地……

  「啊!」一聲尖叫,她突然拉住了腳步。「騙人!你是說她……她喜歡你?」

  允祿徐徐回過身來,冷然地望住她,不語。

  滿兒又呆了好一會兒。「你……你怎麼知道?」

  「兩年多前,她告訴她妹妹。」

  「哇,兩年多前?那麼早的事了,怎麼可能……」頓住,突然想到這回初見面時,她「問候」他的眼神語氣……「老天,是真的!」她脫口道。

  「不反對了!」

  「不反對!」她衝口而出,還加上死命搖頭。「不反對!不反對!」難怪玉含煙的態度會那樣曖昧,原來是因為那女人一直狷想她的男人。她這……

  是不是叫引狼入室?

  「走吧!」

  「呢?上哪兒?」

  「回樹屋睡覺。」

  樹屋?

  欸?不會吧?難不成這才是他會趕她們走的真正原因?因為王瑞雪吵了他的好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王瑞雪「犯」到他了o

  ★ ★ ★

  會被趕到客棧去住,玉含煙姊妹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瞧瞧允祿的臉色就可以預料得到了。之後,滿兒去看了她們一回,得知玉含煙不得不生下那個孩子,因為她打不掉胎兒。而後,當她再去看她們時,她們已經離開了。

  她猜想玉含煙還是又回到那個滿人身邊去了。

  老實說,她真的不太明白玉含煙為什麼願意做這種犧牲?也不明白玉含煙的哥哥為什麼會叫妹妹去做這種犧牲?

  是因為他們太偉大?

  還是因為他們太愚蠢?

  她無法理解,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她關心的是,允祿不曉得在安排些什麼,卻老不跟她講。

  「喂,你到底在幹嘛呀!天天往洋人商館跑?」

  一臂枕在腦後,一手拿著洋文書看,允祿躺在竹榻上彷彿沒聽到似的連半根眉毛也沒動一下。滿兒噘了噘嘴,拉高了裙擺跨過他身子坐到他肚子上。

  「不說拉倒,不過明天你哪兒也不准去,要陪我一整天。」

  允祿放低書,從書沿上方看了她一眼,再把書抬高至原位,仍是一聲不吭,不過滿兒知道這就是表示沒問題的意思,否則他會直接冷冰冰地說:沒空!

  哼!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真想學梅兒那樣在他肚子上蹦蹦跳出他的腸子來,看他還會不會這樣愛埋不理她的樣子!不過……

  又是七夕。

  一想到去年的七夕,她心頭就倍感不安,祇要雍正一天不肯放棄,他們就隨時有被找到的可能,屆時該怎麼辦?換地兒是沒問題,問題是來得及逃掉嗎?

  「不用擔心,」不知何時,允祿已然放下書本,正直勾勾地看住她。「我正在做安排,妳祇要乖乖跟著我就好了。」

  與他四眸相對片刻,滿兒倏地笑了,她伏下上身依戀地貼緊了他。

  「嗯!我知道,我會乖乖跟著你的。」不管他那張臉有多麼天真童稚,他的身心卻百分之兩百是個成熟可靠的男人,這點她早已深刻的體會到了。

  翌日,他陪她和孩子們度過了一整日快樂的白天--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快樂;到了夜晚,他與她攜手漫步於湖畔,依偎著並坐在石岩上任由咬潔的月光溫柔地灑落滿身。

  他本就不多話,而她也不想說話,在這一刻,僅需要相通的心靈作無聲的交流便足矣。

  之後,中秋節過去兩天,甫自外回來的允祿一進門就大喊,「快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為什麼?」

  「我們要走了。」

  「走到哪兒?」

  「洋人要帶我們到他們的國家。」

  「欸?!」

  「沒時間欸了,」他將她轉了個方向,用力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還不快去收拾,他們明天中午就開船,時間到他們是不等人的!」

  「可是……可是不是有海禁……」
  
  「我都打點好了。」

  「咦?」

  「還咦,快去!」

  這回連允祿都親自動手下去整理了,他負責把她們整理好的行李再拆開來拿出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扔掉--至少丟掉了一大半還多。

  這樣七手八腳的忙了一整天外加一整夜,到了翌日清晨,大家終於橫七豎八地癱在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行李上動彈不得了,可是大將軍卻仍是精神奕奕地繼續指揮眾將官們衝鋒陷陣。

  「塔布、烏爾泰,把行李搬到馬車上!」

  「是,爺。」

  「玉桂、佟桂,餵飽那兩個小鬼,免得他們半路鬼叫!」

  「是,爺。」

  「滿兒,妳……」他瞄一眼她的肚子。「休息。」

  「呃?」差別待遇?

  一個時辰後--

  「都好了?」

  「好了,爺。」眾嘍囉們齊聲回應。

  「好,走吧!」

  然而,他們怎麼也料想不到,就在這最後的時刻裡,他們尚未走出別苑,就在半途上,迎面碰上了兩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在這兒碰上的人。

  「皇上?十三爺?」塔布與烏爾泰異口同聲驚呼。

  而更今人意料不到的是,允祿在瞇了瞇眼後,竟然出手點住了那兩個傢伙的穴道,讓他們僅在那邊一動也不能動,只四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瞪圓了。

  「塔布,保護夫人!」冷眼盯住陸續落在前方的二十幾個血滴子,允祿低喝,旋即欺身上前,身形如龍翔蝶舞般地飄然飛旋一圈,那二十幾個血滴子也各自凍結在各種奇奇怪怪的姿態上了。

  「走!」

  「允祿,等等!」

  腳步一頓,允祿考慮了一會兒才徐緩地回過身去。

  難怪少了一位血滴子領班,原來他由另一頭潛入,及時點開了雍正與允祥的穴道,這會兒,他又想去解開部下們的穴道。

  「不准動,否則我就先檸下你的腦袋!」

  血滴子領班僵住了,雖然沒有人點住他的穴道。

  雍正上前一步。「允祿,你真的要為那個女人背叛朕?」

  兩眉一挑,允祿冷眼不語,允祥見狀忙對雍正低語了幾句,後者聞言不禁嘆了口氣。

  「好好好,是朕先背叛了你,是朕先背叛了你,可是朕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允祿的唇畔依舊是冷笑。

  「你……」雍正有些惱怒。「允祥,告訴他,讓他知道朕是不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允祥三言兩語便將端敏大長公主的間題解釋清楚了,話說的卻是有氣無力,因為他明白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麼苦衷,徹頭徹尾祇不過是個差勁的藉口罷了。

  「你說說,」允祥一說完,雍正便理直氣壯地問允祿。「如果你是朕,你怎麼辦?」

  允祿冷哼。「殺了那個老女人!」

  他終於開了金口,說的卻是如此今人哭笑不得的回答。

  「你……你在胡扯些什麼,她是朕與爾等的皇姑呀!」雍正怒斥。

  「那又如何?倘若有必要,皇上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會放過,何況是皇姑,」他這話難聽,可也是事實。「她甚至不是先皇的親姊姊,而是抱養於宮中的簡親王二格格。」

  雍正無言以對地窒住了,好半晌後,他才又問:「你……你究竟要朕如何?」

  他這一問,允祿又恢復默然無聲了,雍正陰鬱地瞧瞧滿兒,再看回允祿。

  「這樣好不?朕與你各退半步,讓阿敏濟作側福晉……」

  話猶未說完,驀見允祿臉色一沉舉起手來,雍正慌忙退後並舉手亂搖。「好好好,朕都由著你,都由著你了,別點朕穴道,千萬別又點朕穴道呀!」他不是不會武,可是與允祿一比,簡直是大巫見小巫。

  在這一刻,他不但終於能體會到先皇對允祿到底是怎麼個無奈法,也終於瞭解該如何對待這個性子彆扭的弟弟了。

  手臂收回去了,但允祿陰鷙的神情並未恢復過來,雍正不禁苦笑。

  「不會了,只這一回,你居然敢點朕的穴道,朕就明白你的心意有多堅決了。行了,你放心吧!朕不想再逼走你了。」縱使他仍是不怎麼甘心就這麼放過滿兒,但情勢比人強,他還是不得不低頭了。

  冷漠的雙眸依然無語地盯住雍正,允祿似乎正在評估他的話可信度有幾分。

  「朕發誓,行了吧?」真是,他這不是自找的嗎?

  雍正自怨自艾地直嘆息,允祿則繼續目光嚴苛地審視雍正,好半晌後。

  「臣弟回去。」

  雍正與允祥不約而同地鬆出一大口氣,而在允祿身後,也同時嘆出一小口氣。

  允祿回身,見滿兒一臉失望與無奈,他探臂摟過她來,卻是無語。

  她仰起嬌靨凝住他片刻,而後收起失望的表情揚起一抹淺笑。

  由他了!

  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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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回到京城裡,倉卒間,沒有時間舉行親王婚儀了,然而這回皇帝老太爺可是親自在養心殿上將親王福晉金冊授予了滿兒,而非藉由簡正、副二使者于崇政殿宣旨授冊。

  同時又賜下親王福晉三層縷金東珠朝冠、吉服冠與金約,上銜紅寶石,又是金雲金孔雀,又是珍珠垂珠貫珠,還有五爪金龍朝掛、吉服掛與領約,再加上五爪龍緞,翟鳥四團龍補等;且當著允祿與滿兒的面下旨宗人府,將滿兒與小日兒--弘普的宗籍載回宗室玉牒上。

  之後再由允祿帶著滿兒晉見皇后與他的額娘密太妃娘娘,滿兒一見就喜歡上了她的婆婆,因為……

  「原來你哥哥像你阿瑪,而你……嘿嘿,像的卻是你額娘啊!」

  允祿冷哼不語。

  「等我生產過後,可以帶孩子來看密太妃娘娘嗎?」

  「我會轉請皇上恩准。」

  然後,允祿又出遠門去了。

  這回,滿兒挺的肚子很大,才七、八個月而已,她已經沒辦法陪著孩子們玩鬧了。幸好王府裡有許多人可以陪他們玩,滿兒成天除了散散步,就是癱在花園涼亭裡打盹。

  由於玉桂和佟佳兩人也都有了身孕,滿兒體貼她們,不想讓她們跟前跟後的太辛苦,便改由另兩位奴婢王蓉、婉蓉在一旁伺候著。

  「稟福晉,恆親王世子福晉來訪,福總管已代福晉回絕。」

  「哦!」雖然現在不再有什麼奇怪的格格福晉們來找麻煩了,來的幾位都是那些稍微知道點內情,而刻意來「聯絡感情」的福晉們,可是她實在沒有精神去應付那種事,總叫福總管乾脆回絕了。

  「啊啊啊!等等,塔布,你先別走!」說著,她揮揮手示意王蓉、婉蓉退出涼亭。「塔布,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福晉請問。」

  「那個……」滿兒想了一下。「我是很奇怪啦!皇上身邊明明已經有十三爺了,為什麼還要巴著咱們爺不放呢?」

  「這……」塔布瞥向亭外,使力擺手示意王蓉、婉蓉退得再遠些,之後才恭謹地回道:「回福晉,在朝政上,十三爺確實是皇上的得力幫手,皇上在推動新政上還真是沒他不行,可是,福晉,有些事並不是光用腦子就行的。」

  滿兒雙目一凝,「你是說……呃、你坐下,坐下再說!」她指指一旁的石凳。

  「謝福晉。」塔布坐下了。在廣州,他們早已習慣這般自在的相處模式了。

  「福晉,您該也知道,當年爭太子位最熱的大爺早在康熙四十七年時便被奪去爵位禁閉於自第了,至於二爺二度遭廢後也被禁錮于咸安宮中至今,然而還有一位八爺,他才是覬覦皇位之心最熾盛的人。」

  「廉親王?」

  「是,福晉,雖然皇上已把最支持八爺的十爺圈禁於宗人府,九爺則被派至西寧由年大將軍監視,十四爺在遵化為先皇守陵,又有馬蘭峪總兵范時繹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可即使是如此,他們仍在暗中互通消息……」

  「這樣還不死心嗎?」滿兒喃喃道。

  「……還有年大將軍……」

  「哇,他也摻進來一腳了?!」

  「……當年眾皇子奪位時,年大將軍原與八爺關係最好,後因年妃的緣故而撥歸雍親王府的門下,可是他並未斷絕與八爺的友好關係,又接受三爺門下人孟光祖的餽贈,還對當時最被大家看好的『準皇儲』十四爺百般逢迎,再盛情接待八爺派出來的洋人,並接受九爺的小禮物……」

  「呃……他這算是『面面俱到』嗎?」

  「……今年青海平定,年大將軍凱旋回京,皇上赫然發現年大將軍勇猛威武的鐵騎竟然只聽從年大將軍的指揮,對皇上親口所下的旨意卻聽若未聞,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可這也差太多了吧?皇上就在眼跟前說話,那些將士們居然只聽而不從……」

  「那他要是反了怎麼辦?」脫口一說完,滿兒即驚慌地捂住嘴。

  這種話怎能亂說!

  沒想到塔而卻直頷首。「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皇上也擔心著呢!年大將軍本就是牆頭草,何況亦有人私報皇上,年大將軍在西北又是如何恃功驕縱、威權自恣,又結黨營私、廣屯軍火,而且,九貝子爺是他負責監視的,在陝西那兒卻有人直呼他九王爺……」

  「等等,等等,那……」滿兒搖搖手。「皇上不都知道了,還要爺幹嘛?」

  塔布唉了一聲。「福晉,幾位爺兒都是皇上的兄弟,年大將軍則是平定青海的大英雄,沒有確切的實據,皇上無法恣意處置他們,頂多訓飭一番罷了,否則會引起天下百姓的議論。然而,皇上目前所能知道的也僅是大概情形,關於那些爺們真正的秘密卻仍是一無所知,也沒有證據,所以……」

  「需要爺去打探?」

  「正是,而且要盡快,這種事可是愈拖愈麻煩的。」

  「可是他們都認得爺呀!」

  「福晉,無論是竊聽或盜取機密,以爺的功力身手而言,都是易如反掌之事,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得出來,祇是多少需要些時間罷了。」

  「原來他不只會演戲,」滿兒不可思議地咕噥。「還兼職小偷。」

  塔布不禁莞爾,輕咳兩聲後,他又說:「另外,一旦皇上能夠光明正大處置那些人的時刻來到,若是沒有人能夠一舉制伏馬上馬下無人能敵,又手握重兵的年大將軍,屆時可就有得好戲看囉!因此……」

  「需要爺去擒伏他?」

  「沒錯。再有……」

  「還有?」

  「聽說那幾位爺兒們會那樣始終不死心,又能夠順利暗通消息,是因為有天地會的人加以鼓勵和援手。」塔布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爺安置在天地會的暗樁傳出來的消息……」

  「欸?!」滿兒失聲驚呼。

  塔布點點頭。「天地會的人認為清廷內鬥得愈厲害,對他們愈有利,所以他們竭盡所能的煽風點火,再來個火上加油……」

  難不成會是……

  「她?」滿兒低喃。

  「……因此,沒有爺出馬的話,這麼複雜的狀況,光靠皇上與十三爺在那兒拚命動腦筋是不行的。就算皇上還有血滴子和一些密探,可那些傢伙的能力仍是有限,沒本事查探到秘密不打緊,一個不小心洩漏身分再被對方反收買了去,那可就不好玩了。所以說,沒有人能夠像爺這般可靠,交代他的工作沒一樣達成不了,又不用擔心他變節,因此皇上才緊抓住爺不肯放人。」

  聽得呆了好半晌後,滿兒突然問:「這麼重要的事你怎能隨便告訴我?」

  塔布微微一笑。「爺交代過了,福晉想知道什麼都不得隱瞞。」

  「為什麼?」

  「奴才想,一來是因為爺認為連他的命都是福晉的了,還要怕您知道什麼呢?二來約莫爺是擔心您又誤會什麼,再來個一走了之,那他可受不了!」

  滿兒眨了眨眼,也跟著笑了。

  是啊!打從他們認識開始,祇要他是允祿,他就從不瞞騙她任何事,連說句好聽話都得叫金祿出場替他說,想想還真是好笑,可這之後所代表的涵義卻更教她感動莫名。

  他百分之兩百的相信她!

  即使他曾因此而為自己帶來不少麻煩,甚至生命危險,他仍是不改初衷,這樣的男人,還真是傻呀!

  「塔布。」

  「是,福晉?」

  「你們爺是個大笨蛋!」

  「呃?」

  ★ ★ ★

  十一月底,滿兒生下了一對雙生姊弟,雖然允祿不在身邊,她依然開心得不得了。

  「可愛吧?」她得意洋洋地向兒子和女兒獻寶兼炫耀。「一模一樣喔!」

  弘普與梅兒相對一眼,然後各自點出一指。

  「這是弘普的,他的眼睛跟弘普一樣!」

  「這是梅兒的,她的嘴兒跟梅兒一樣!」

  滿兒大笑。「哎呀!這樣就給我分光啦!」

  兩日後,允祥和他的福晉兆佳氏親自送來賀禮。

  「這是皇上恩賜的……這是皇后恩賜的……這個呢!是密太妃娘娘給的……還
有,這是我和福晉送的。」他一一點著禮物說。

  第九天,允祥又送來了一台搖車。「皇上給的。」他說。

  依照滿人的習俗,嬰兒一放上搖車,滿兒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最今人意外的是,除夕前兩天,允祿毫無預示地突然回來了。休息一天,便偕同滿兒上乾清宮去參加皇室家宴。

  元旦,莊親王上太和殿去參加百宮朝賀儀,莊親王福晉則上坤寧宮去參加皇后朝賀儀。

  初二,親切隨和約允祥福晉伴同滿兒參與慈寧宮舉行的大型筵宴。

  初三,允祿留下兩個孩子的名字,又走了。

  還真是來去匆匆啊!

  不過,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可是滿兒心裡明白得很,他是特意回來看看是否又有人虧待她了。

  他有這個心,她就滿足了。

  ★ ★ ★

  雍正三年四月,西寧大營--

  「聖旨下,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即赴杭州上任……欽此,謝
恩!」

  一聽罷岳鍾琪冷漠無情的宣讀皇上削他兵權、貶他職銜的旨意,年羹堯即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掙擰兇惡的姿態,一望即可知他心底打的什麼主意。然而,當他兩眼一對上岳鍾琪身後那個揹著雙手,神情比他更凌厲冷酷的少年那雙殘佞的視線之際,他的背脊霎時全涼透了!

  莊親王允祿,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年大將軍,請接聖旨。」

  年羹堯猶豫著。

  允祿踏前一步,表情更多了一份蠻橫。「你不想接旨麼,年羹堯?」

  年羹堯身形倏震,「卑職……卑職……」驀而絕望地一嘆,垂首接旨。「謝主隆恩!」

  半個時辰後,九貝子行館內來了一位大眼小嘴兒的清秀少年,守衛要阻攔他,被他隨手一掌便拍到三丈遠,比拍蚊子還輕鬆,就這樣,他一路暢行「無阻」地推進到後院的一棟精緻小樓,這回,是個丫寰擋在他前頭。

  「大膽!這是銀心貴人的閨樓,就連貝子爺不得同意也不敢擅闖,你是誰,膽敢……啊!」

  少年似乎不懂得何謂憐香惜玉,同樣一巴掌就將那丫寰拍到籬芭上去掛著了,不過,丫鬢臨別那一聲尖叫可也把小樓的主人給叫出來了。

  「你……」銀心貴人一臉的驚愕。「你怎會在這裡?」

  少年冷冷地注視著對方。「我是來抓妳的。」
 
  銀心貴人面色一變。「難道你又回去為清廷做事了嗎?柳姑娘呢?你不管她了嗎?或者你終究是個男人,會變心的男人,所以你厭倦了柳姑娘,不要她了,甚至另結新歡……呃!」

  「妳最好少開口,」少年一手掐住銀心貴人的脖子,神情更冷洌。「我可以扭斷妳的頸子而不會受到任何責難,而妳……」

  「住手!」九貝子胤唐氣急敗壞地趕到了。「住手!住手!住手!那是九爺我最疼愛的貴人,誰敢……咦?十六弟,怎麼是你?」

  十六弟?!

  銀心貴人的雙眸猛然暴睜,如果不是她的脖子被掐住,她肯定會尖叫得比鬼還難聽。

  「九哥,你以為我來幹什麼?」

  胤唐面上掠過一絲陰鷙。「難道是皇上又有什麼旨意?」

  「沒錯,的確是皇上又有旨意。」少年慢條斯理地瞥向銀心貴人。「你可知她是誰嗎?」

  胤唐唐宇一皺。「她是我在這兒收的貴人銀心,還能是誰?」

  「錯了,九哥,」少年冷漠的眼無惰地盯住胤唐。「她是天地會雙龍頭會主的妹妹,而且她不叫銀心,她叫王瑞雪……」

  一聽,胤唐臉色遽變。「什……什麼?」

  少年冷哼,鬆手放開了銀心貴人--王瑞雪,反指又點住了她的穴道。

  「所以,九哥,你的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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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43:39 |只看該作者
  同一日,內城莊親王府--

  「福晉,為什麼一定要穿這去呢?」玉蓉好奇地問,一面為滿兒拉好兩袖寬博,下長及膝的披風,以及月華裙。

  「對啊!福晉,穿旗裝不好嗎?」正在她的牡丹髮髻上插上髮飾的婉蓉也這麼說。

  「因為我娘是漢人,我自然要穿漢服去為她上香嘛!」滿兒說。

  「哦!那……」兩個丫頭互覷一眼。「福晉今兒個要帶誰去?」誰要是聽不出這問句裡的期待與興奮,包准是個聾子。

  「誰也不帶!」

  「欸?」一盆冷水頓時澆出兩張失望的臉兒。「為什麼?」

  滿兒白眼一翻。「因為福晉我要去廣濟寺,就在王府出去幾條胡同外,我連轎子都不坐,還帶你們去幹啥?」

  說是這麼說啦!可是她一出王府,塔布使緊跟上來了。

  「你跟來幹嘛?」

  「福晉,奴才沒跟著您啊!」塔布一臉無辜。「奴才也要去上香嘛!」

  滿兒噗哧失笑。「少來,你跟人家去上什麼香呀?不過,算了,既然來了,就幫我拾祭品吧!」

  於是,兩人閒聊著走向廣濟寺。

  「塔布,你說爺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呢?」

  「快了,福晉,就快了。」

  「你怎麼知道?」

  「十三爺跟我提過了。」

  「啊!真的?那他有說……咦?」

  話說一半,滿兒突然愣住,塔布也只好跟著停住。

  「福晉,怎麼了?」

  「看,塔布,快看,」滿兒急忙指住前方。「那個是不是……啊,不見了!」

  塔布疑惑地望著滿兒所指的方向。「福晉?」

  滿兒也依然盯住前方,欲言又止地遲疑好半晌。

  「塔布,我剛剛好像……呢,瞧見那位玉姑娘了耶!」

  塔布臉色倏變。「您是說那位天地會的……」

  滿兒頷首。「可是我不確定,因為太遠了,而且那女人穿的是旗裝,好像是哪座府裡的格格福晉之類的。」

  塔布神情凝重地思索片刻。

  「不成,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福晉,您瞧見她往哪兒去了?」

  「就前頭那兒。」

  「前頭嗎?前頭應該有康親王府、嵩祿輔國公府、奇通阿輔國公府、特通鄂輔國公府、永恩貝勒府、順承郡王府、平郡王府,還有簡親王府……唔……」塔布又想了一下。「這麼著,福晉,我們先回去找來烏爾泰,再……」

  滿兒搖搖頭,「你回去,」再用下巴指指前頭。「我得盯著,倘若她又出現的話,這回我就會盯緊她。」

  「可是……」

  「夠了,塔布,這兒是內城耶!」滿兒受不了地嘆道。「何況我還是有點防身功夫,雖然是沒有爺那麼厲害啦!但稍微自衛一點還是行的啦!」

  塔布猶豫了下。「好,那我盡快趕回來,福晉您千萬別亂跑啊!」

  「好啦!」

  雖然滿心的不情願,可是滿兒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可是真心誠意的,然而,當她不小心聽到路過身邊的人談到端敏大長公主又來到了京裡,而且就住在簡親王府裡時,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就感到跟這一定有關係,於是,她兩條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喚住剛剛談那事兒的人。

  「啊!這位大姊,對不起,借問一下,簡親王府在哪兒?」

  「簡親王府啊!妳往前走,再往奇通阿輔國公府前頭那條口袋胡同進去,走到底就可以瞧見簡親王府了。」

  片刻後--

  好了,現在該怎麼辦?

  站在簡親王府前,覷著那兩個勇猛威武的守門親兵,滿兒開始頭痛。

  內城裡認識她的人實在少之又少,這會兒她穿的又是漢裝,人家會隨隨便便讓她進去嗎?

  想著想著,她又開始無意識的繞著王府走。

  她的輕功不是很好,這種高度……會不會剛好撞在牆頭上滑下來?

  然後,當她走到王府側門時,側門恰好打開了,裡頭要出來的人一見她便愣了一下,繼而伸手一拉便將她扯進門裡頭去了。

  「怎麼現在才來呀,真是!」那是個總管之類的中年人。「從淳親王府到這兒來並不算很遠啊!如果不是聽說妳這個保母嬤嬤特別會做江南點心,妳哪會有機會在皇上面前表現?妳居然這樣不當一回事兒,真是不要命了妳!」

  皇上?皇上在這兒?皇上為什麼會在這兒?

  她一頭霧水地被拖進廚房裡。

  「好了,快點兒開始吧!主子們用完膳之後就要上點心了,將妳拿手的江南點心用心點兒表現出來吧!」

  江南點心?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什麼大師傅,叫地做什麼點心?

  不過,好歹她也是在江南長大的,一、兩樣點心總是會的,就先拿出來矇一下,待會兒才有機會留下來四處看看。

  於是,衣袖兒一挽,在四周好幾個下手婢女的注目之下,滿兒開始客串起大師傅來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閒話,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因為滿兒一個勁兒的自個兒動手,也沒讓那些下手婢女幫忙,總管又出去了,因此靜默不過片刻工天,聒噪的老母雞們又開始呱呱叫了。

  「……因為大長公主惱火皇上沒讓阿敏濟公主嫁給十六王爺,所以就賭氣不肯進宮去見皇上,皇上不得已親自來探望皇姑,又不想給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帶得兩位大內侍衛來,連咱們在工部當值的王爺都不知道呢……」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許是她自個兒不開心,便也要鬧得別人也跟著不開心,大長公主直吵著說要吃江南佳餚,皇上本要讓宮中大廚做,可大長公主又說她不要宮中大廚做的名菜,要的是道地江南民間口味兒,好在咱們王爺聽說過八王爺有位漢人庶福晉中饋頂尖兒一把的,皇上便馬上派人去請了來,這一餐若是能讓大長公主滿意,說不準她便能升格坐上側福晉了!」

  八王爺庶福晉?

  難不成是她?

  「大概跑不了了,聽說那位如煙庶福晉一直伺候在正廳外頭,倘若不合口的話,她早就被降罪趕走了!」

  如煙?含煙?真是她?

  「不是被降罪趕走,那就是待會兒會被叫進去讓皇上當面獎賞囉?」

  當面?

  不……不會吧?

  「啊!對了,妳有沒有注意到,那位如煙庶福晉掛在腋下的東西?」

  「有啊!她說是綴飾。」

  「可我怎麼看都像條鞭子嘛!只不過短些兒。」

  「是嗎?那我倒沒注意到,只覺得那綴飾很特別而已。」

  鞭子?!

  滿兒的腦海裡馬上浮現出玉含煙那條白色短鞭,那條也曾在允祿身上劃下血痕的刀尾鞭,下一刻,她已然毫不猶豫地抓著剛剛還在切麵皮的刀子往外衝,身後立刻追來一連串驚慌的大叫。

  「欸?妳……喂喂喂,妳怎麼可以做一半跑掉?」

  恍若未聞,滿兒繼續跑向正廳,這兒她沒來過,不熟,但如果王府格局都差不多的話……嗯,應該往這兒!

  自然,途中有不少人想要擋下她,可她畢竟是有武功的人,三兩下便被她甩到後面去, 前兩、三代的簡親王或許很厲害,但現在已經不行了。

  就這兒!
 
  衝到廳前往裡頭瞧進去,坐在首位的果然是雍正,旁邊是一個滿頭蒼蒼白髮的老旗裝女人,還有阿敏濟公王,以及另外幾位旗裝女人,許是簡親王的福晉、側福晉等。

  此刻,雍正皇帝正側著身子朝向一旁,面有讚許之色地對著一個福下身去施體的旗裝女人頷首,而那女人貼在腹部的手已悄然握在白色鞭柄上。

  憶起玉含煙那一身驚人的武功,滿兒什麼都顧不得了,手中的切麵皮兒刀甩手便擲向那女人背部,整個人也跟著衝過去,口中並大叫,「玉含煙!」

  那女人聞聲一震,鞭子唰一聲抽下來,卻只來得及回鞭擋開切麵皮兒刀,並閃身躲開滿兒宛如怒天般衝撞過來的身子,再定睛一瞧,滿兒已然張開雙臂擋在雍正前頭了。

  「柳姑娘,妳怎會在這兒?!」玉含煙驚詫地叫道。

  「別管我為什麼會在這兒了,總之,我不准妳傷害皇上!」滿兒堅定地說。

  玉含煙黛眉一皺,繼而眼色一冷,忽地白色鞭影一陣飛舞,幾聲慘叫,原本佇立在雍正身後的那兩個大內侍衛,不過撲上來一半便倒在半途了,還有幾個王府親兵也跌在廳口處,阿敏濟公主剛跳起來便被點住了穴道,那幾個旗裝女人們則抱在一塊兒發抖。

  然後,玉含煙雨眼視線又回到滿兒這邊。「柳姑娘,我不想傷害妳。」

  「那妳就不要傷害皇上。」

  「為什麼?」玉含煙不解地問。「柳姑娘,我能體諒妳的立場,不再勉強妳一定要在滿漢之中作選擇,但妳為什麼一定要插手這件事?」

  雍正已將儲位密詔藏於正大光明匾後,廉親王胤異也仍末放棄覬覦帝位的野心,在這種時候,祇要她能殺掉雍正,必然會引起清廷一番內亂,倘若去遊說年羹堯反清的行動也能夠成功--因為他原就是漢軍鑲黃旗的漢人,這正是推翻滿虜政權的最好時機呀!

  「因為……」滿兒抬高下巴。「皇上是我家老爺子拚死也會保護的人,所以我拚死也得保護皇上!」
  
  「他?」玉含煙震驚地睜大了美眸。「為什麼他……」話聲忽噤,雪色鞭影又閃,可惜這回她沒能順利阻住侵入正廳裡來的兩條人影。

  進得廳裡來,塔布與鳥爾泰同時馬蹄袖一甩啪啪兩聲,「奴才救駕來遲,懇請皇上恕罪!」單膝跪地即起身,隨即搶在滿兒面前。「福晉,請退後!」

  「福晉?」玉含煙變色低呼。「妳……妳是……」

  「十六弟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旦情勢轉危為安,本就自峙有武功而不怎麼擔心的雍正也忍不住開口了。「這女人到底是誰?」在他以為,自己的武功其實也不差,除了允祿之外,其他人沒一個打得過他,不知道這是平常練武時,那些大內侍衛不敢削他面子,所以刻意讓著他。

  「十六弟妹」玉含煙嫣紅的容顏瞬間變得蒼白無比。「難……難道妳是……是……」

  想到玉含煙對允祿的情意,滿兒不禁有些同情。
 
  「玉姑娘,我家老爺是皇上的十六皇弟。」

  玉含煙倒抽了口氣,踉蹌連退三大步,「十六皇弟?他竟然是十六皇弟……」她的嬌魘甚至有點扭曲了。「莊親王允祿?」

  為了復明大業,她不得不犧牲自己委身滿人,全心去博得八王爺的寵愛,枕邊細語鼓勵他不可放棄皇位,提供他各種「良策」,竭力揚升自康熙朝延續至今的皇族內鬥火花,然而,有誰知道她內心底的痛苦?

  沒想到現在又得知唯一傾心暗戀的人竟是滿虜皇族,而且是她委身的人的弟弟,對她而言,更是情何以堪!

  「一步差,步步差!」她低喃著望向塔布與烏爾泰,明白最好的時機已錯失了,不得不嘆息著旋身飛出廳逸去。

  「天哪!」滿兒不覺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差點癱到地上去。「嚇死我了!」

  塔布原想追出去,可轉眼一想,還是護衛皇上比較重要,這時一見滿兒那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不禁困惑不已。

  「福晉?」

  滿兒白了塔布一眼。「你別以為她怕了你們,告訴你們,她的武功可高著呢!雖然及不上我家老爺,可依然是江湖上少有人能及的高手,要是她拚起命來,你們不一定打得過她喔!屆時……」她偷覷了一下雍正。「可有得好玩兒囉!」

  「可是,福晉,」塔布看似不甚服氣。「那她為什麼要跑?」

  「對啊!她為什麼要跑?」正想叫塔布他們追去的雍正也問。

  滿兒輕嘆。「因為她的心亂了。」

  「她的心亂了?」雍正更是狐疑。「為什麼亂?」

  「因為……」滿兒聳聳肩。「她剛剛才知道她傾心戀慕的人原來是皇上您的弟弟。」

  「妳是說八弟?」

  「皇上,」滿兒兩眼一翻,想敲他腦袋。「她是八爺的庶福晉,怎麼會不知道八爺是皇上您的弟弟呢?」

  「那……」

  「請皇上加個倍數上去。」

  「……十六弟?!」

  「答對了,正是我家老爺。」

  雍正不禁征住了。「但是……」

  「所以她的心才會亂了呀!」滿兒嘆了口氣。「喜歡的人竟是仇敵,又是小叔,換了是我,我不瘋了才怪!所以說,這回救了皇上您的不是滿兒我,也不是塔布或烏爾泰,而是我們家老爺。」

  「這樣說起來……」雍正摸著唇上兩撇鬍髭沉吟。「好像也是。」

  「不過,滿兒也算是幫了點小忙吧?」

  「也是。」就這一點,好像可以功「過」相抵了,雖然他壓根兒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不過……好吧!看在她適才傾命以護的分上,往後便饒了她吧!

  「那麼滿兒能不能求個恩典呢?」

  雍正眉峰一皺。好個大膽貪婪的女人,居然膽敢自己要求恩典!

  「妳說。」且看看她要母獅子大開什麼口。

  「皇上,能不能拜託您……」滿兒用很誇張的祈求眼光揪著雍正。「以後要出宮時,起碼帶上一、兩百個大內侍衛在身邊呢?」

  「……」

  ★ ★ ★

  天剛濛濛亮,她就醒了。

  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都無法再入眠,索性披衣下床佇立在窗前,凝望著遠方山顛,金色光芒彷彿破繭而出般乍然閃現,在山峰間垂落無數燦爛的金線,那金線又悄然拉長,逐漸牽引至她身上,包裹住她整個人,帶給她溫暖,也似乎在預告著她往後光輝燦爛的生命。

  在這一刻,有多少人跟她一樣沐浴在這片溫暖的金光下,得到這份閃亮的祝福呢?

  玉含煙有嗎?

  自從那日以後,她就不由自主地常常會去想到玉含煙。

  曾經,她以為自己的生命好可悲,活著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被生下來,可是和玉含煙一比,她真是太幸運了!

  為自己強戴下沉重的伽鎖,身不由己的生命,無奈的選擇,情不自禁的深情,玉含煙的生命早已是一團尋不出絲頭來的亂繭了。

  為什麼?

  只因為她是清初反清志士三先生之一王夫之的曾孫女兒,她就必須讓自己的生命搞得如此可悲嗎?

  那她寧願作個滿漢雜種就行了,滿兒暗忖。這樣她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作任何選擇,或作出任何選擇。

  可反過來說,如果不是允祿對她那樣的專情,她會有機會作任何選擇嗎?

  不!恐怕她直至此刻還在那邊渾渾沌沌的過日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目標究竟是什麼?

  倘若易地而處,玉含煙是她,而她是玉含煙,她又會如何?

  哦!不必想了,那真是人可怕了,她愛的人不愛她,而且還是她的小叔,這種境遇實在太悲慘了。尤其那人是允祿,她最可愛又愚蠢的允祿,如果他是她的小叔,而她祇能偷偷戀慕他,卻永遠也得不到他……

  天哪,光是想像,她就覺得生不如死!
 
  「允祿……」不由自主地,她低低逸出哀怨的呢喃,彷彿事實正是如此,而她
的心也因而碎成千萬片。

  再一次,宛如在回應她的呼喚似的,門扇咿呀輕聲打開,一條頎長的人影在晨曦中悄然飄入,她轉身,驚喜地喘了口氣,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條人影,撞得那人差點又退出門外去,她卻兀自嘆息著偎入那人的懷抱中,兩條藕臂緊緊環住他的腰,衷心的吐出心底深處的思念。

  「允祿,允祿,你終於回來了,我想好想好想你喔!」

  那人無語,包袱落地,回手關上門,再托起她的嬌軀,緩步走向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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