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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穿越叢林,沿著樹木指示的方向左拐右彎,最後來到一道牆上的高
大柵門前。他們走入柵門,將綠意盎然的叢林景象留在身後。大門之後通往一條寬大的長廊,
長廊的樑柱高聳,照明良好,不過看不出光源出自何處。兩旁的牆壁跟地板都是未加琢磨的石
板徹成。苟德迅速檢視四周,不過就跟想像中一樣,兩人依舊沒有投射出任何影子。莫利森滿
臉自信地步入長廊,雙眼直視前方,一副彷彿自己常來所以沒有必要表現得好像觀光客的樣子
。苟德加快腳步緊跟在後,但是屢屢被層出不窮的奇景吸引而去。妖精的身體突出於牆壁之外
,彷彿他們是突然從堅固的石牆中長出來的,或是與石壁融為一體,有如泡在熱呼呼的洗澡水
般地沉入牆壁之中。石頭圍繞身邊,將他們永遠固定在牆壁裡面。他們依然存活,緩緩地呼吸
著,有時候目光還會跟隨苟德與莫利森的蹤影。接著一名妖精從長廊的另外一邊朝他們大步走
來,步伐穩健,神情莊嚴,身材高大得有如踩著高蹺一般。莫利森向對方深深地鞠了個躬,但
是對方全然無視他的存在。
「這是什麼地方?」苟德終於發問。他將聲音壓得很低,不過不是害怕被人聽見,純粹只
是出於敬畏之情。這條巨大的長廊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個初次偷溜到成人世界的小孩一樣。
「這是凱爾度,妖精最後的城堡,漠視法庭以及所有僅存世間的妖精的家園。這裡是山丘
地底世界,是不能重複穿越的道路,是榮耀之族的最後領地。不要問我這裡有多古老,就連妖
精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裡比影子瀑布還要古老。比人類世界還要古老,妖精乃是自然界的
夢境,但是這場夢並沒有延續多久。相較於正常世界而言,他們的一切過於傑出,於是正常世
界只好將他們捨棄。」
他們繼續前進,一路上看到許多巨大的雕像,有妖精、人類,還有許多令人驚訝的生物,
有些生物的外表跟細節都十分模糊,彷彿是場醒來就不打算記得的夢境。角落中擺放著棄置的
機器,巨大、複雜、超越所有人類所能理解的知識範圍。高大的護甲緩緩走動,永不停下地反
覆執行簡單的動作。
苟德跟著莫利森轉過一個轉角,眼前出現了一群妖精,圍在地板上的大洞旁。他們沉默不
語,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洞中的事物。莫利森停下腳步,比了個手勢要苟德過去看看。苟德
小心翼翼地擠進妖精之間,不過沒有妖精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來到大洞旁向下看去,只見洞中
有兩名妖精正在打架。他們雙手各握有一把小刀,在彼此身上狂劈亂砍。他們的身體忽大忽小
,扭曲自如,一切都順著戰鬥的需求而改變。他們沒有做任何防守,只要能夠傷害到對方,他
們不在乎身體受到多麼嚴重的傷害。金黃色的血液自傷口噴出,不過數秒內傷口就會自動痊癒。
兩名妖精默不作聲地打鬥著,大洞中只聽得到沉重的呼吸聲以及刀刃劃破皮膚的聲響。圍
觀群眾也是一聲不出,但是苟德感覺得出來他們的情緒隨著底下的攻勢而迅速轉變。他們全都
面帶微笑,但是臉上卻不沒任何笑意。苟德自洞旁退開,因為四周瀰漫的嗜血氣息而噁心不已
。強烈的情緒在空氣中形成一股壓力,超出了人類所能承受的範圍。他擠出圍觀群眾之中,全
身微微顫抖,像是剛剛目睹了一場慘絕人寰的車禍。這時一名圍觀妖精轉身面對另外一名妖精
,伸出一條手臂。另外一名妖精取出一把匕首,抓住對方的手掌,切下一根手指。苟德向後跌
出,目光定在那只血流如注的手掌上。莫利森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拖到一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苟德跟著莫利森離開,一面顫抖地問道。
「他們在決鬥。」莫利森一派輕鬆地答道。「其實決鬥沒有看起來的那麼慘烈。妖精不會
死亡,除非遭到嚴重的魔法攻擊或肢體毀壞。他們的傷勢可以在數秒之內痊癒。受傷當然會痛
,但是妖精完全不在乎疼痛。榮譽代表一切。我曾經見過這種決鬥打上好幾個小時,即使雙方
都精疲力竭依然不肯罷休。」
「那砍手指又是怎麼回事?」
「打賭輸了。妖精熱愛賭博,但是金銀珠寶在這裡並不值錢。他們以痛楚、勞動或是羞辱
當作賭注。砍手指只是小賭而已,反正手指還會再長出來。」
「太瘋狂了。太變態了。」
「不。你這是以人類的觀點來評斷他們,但是妖精不是人類。不會死亡足以改變你對事物
的看法。痛苦跟傷痕都是轉眼就會過去的東西。但是丟了面子以及榮譽卻會持續好幾個世紀。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永遠無法真的瞭解妖精的原因。他們的眼光長遠,以世紀當作時間單位,當
下對他們而言根本不具有跟我們相同的重要性。」
苟德試圖想像一個以世紀為單位、不必擔心死亡的人生,不過才想了一會兒就開始頭昏眼
花,只好作罷。「妖精的平均壽命究竟有多長?」他終於問道。
「想多長就有多長。唯一能夠殺死他們的只有強力的法術及魔法武器,而這兩樣東西都非
常稀有。」
「等一等,小孩呢?如果他們永生不朽––」
「他們沒有小孩。新生妖精是以成年姿態出世,以魔法創造而成,藉以取代死去的妖精。
沒錯,我知道這一點又會衍生出一大堆全新的問題,但我卻沒有這些問題的答案。有些事情妖
精完全不願意談論,而種族的起源顯然包括在內。我有預感,假使我們得知他們種族的起源,
肯定會寧願不曾得知。」
最後這段旅程之中,兩人都沉默不語,各自想著心事。最後他們終於來到漠視法庭,妖精
的聚集地。兩扇巨大的門扉在他們面前自動開啟,其後是一間站滿了妖精之中最高貴的成員的
大型廳堂。這些妖精身材高瘦,氣度恢弘,身穿色彩鮮艷的細緻長袍,每一個腰間都掛有長劍
。所有妖精的容貌跟外形都完美無瑕、沒有缺陷、沒有傷疤。他們十分美麗、優雅,光彩奪目
,閃閃動人。光是站在他們面前就能感受到有如火爐開啟,熱風撲面般的強大壓力。他們一動
不動地站在原地,氣勢非人類所能及,有如蓄勢待發的昆蟲,有如靜觀獵物動靜的掠食者。有
些妖精臉上戴著遮住半邊臉的金屬面具,有些則穿著野獸毛皮,野獸的頭顱依然健在,靜靜地
躺在他們的肩膀上。空氣中瀰漫一股奇特的香氣,濃厚強烈,令人沉溺其間,彷彿有人碾碎了
一整片花園,將所有精華收集在一隻瓶子中一般。不過大廳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股沉默、完
美無瑕的無聲境界,不受任何低語與動作侵擾的寂靜。苟德與莫利森看著眾在大廳中的妖精,
眾妖精也看著他們,這一下目光相對,彷彿可以維持到天荒地老般漫長。
接著面前的妖精讓道兩旁,為他們開啟一條通往法庭中央的道路。莫利森迎向前去,神情
冷靜,充滿自信,苟德則緊跟在後。妖精緩緩轉頭,看著這兩名行走在他們之中的人類。苟德
竭力克制自己不流露出絲毫恐懼。妖精的目光有如許多實質的壓力重壓在他的身上,而這些壓
力之中完全沒有夾雜任何友善或是歡迎的意念。莫利森稍早時曾經明白表示他不能保證兩人的
安危。不管妖精對他們做了什麼,他們都沒有能力要求對方負責。儘管莫利森曾以吟遊詩人以
及尊貴上賓的身份來過此地,但是那都是在回應妖精召喚的情況之下而來的。這次他非但不請
自來,而且還多帶了一個陌生人同行。
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苟德與莫利森來到一座高台前站定。高台上設有兩張以各式各樣的獸骨雕刻而成的王座。
王座上刻自各個文化的圖騰、符咒、雕像,鉅細靡遺,複雜到難以形容。兩張王座裡各自坐著
一名妖精。左邊王座上坐著的是一名男性妖精,足足有十英呎高,全身肌肉賁張,身穿一件凸
顯乳白色肌膚的血紅長袍。他的髮色金黃,垂落在消瘦的長臉之旁,雙目湛藍,透露出寒冷的
目光。他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王座上,彷彿早已耐心地等待許久,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可以繼
續等待下去一般。右邊王座上坐著一名女性妖精,身穿鑲有銀邊的黑色長袍。她比身旁的男性
妖精還要高出幾英吋,體態輕盈、肌肉結實、膚色蒼白、血管隱現。她短髮漆黑,臉型如心,
一雙黑眼睛綻放出深邃的目光。她一手握著一根紅玫瑰,全然無視玫瑰尖刺所帶來的痛楚。他
們全身散發著一股高貴的氣息,有如披著一件無形的斗篷一般。苟德不須他人告知就能看出他
們的身份。他們的名字本身就是傳奇。莫利森在妖精之王與妖精之後面前深深地鞠了個躬,苟
德立刻跟著照做。
「我的王,我的後,最高貴的歐伯隆與最優雅的泰坦妮雅,我以影子瀑布之名向兩位問安
。」莫利森停了停,似乎在等待回應,但是妖精沉默依舊。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散放無窮的魅
力及善意,繼續說道:「我不請自來,又打擾各位聚會,實在非常抱歉,但是由於事態緊急,
所以我不得不將希望寄託在各位的友誼上。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介紹這位朋友給各位認識,
萊斯特.苟德,一名英雄。」
不需莫利森指示,苟德再度鞠了躬,而且鞠得非常有禮貌。他不習慣在人前低頭,並且強
烈懷疑這種事需要常常練習才能自然。他挺直腰身,卻發現妖精之王和妖精之後始終沒有任何
動作,根本理都沒有理他。莫利森站在他身邊,面露冷靜的微笑,顯然是在等待對方響應。然
而沉默繼續持續,逐漸凝聚成一股壓力,危機四伏,令人十分不安。威脅的意圖逐漸在眾妖精
永無止盡的凝視中浮現,苟德必須竭力自製才能讓手不去接近槍套之中的大槍。在他漫長的打
擊犯罪生涯裡,這是第一次他很肯定自己面對一群不是單靠勇氣和子彈就可以擊敗的敵人。莫
利森若無其事地朝歐伯隆與泰坦妮雅微笑,但是苟德可以感受到灌注在這微笑之中的強大意志
。吟遊詩人早已做好被人當面拒絕的準備,但是這種完全無視他的存在的沉默卻讓他感到極度
不安。
「我的王,我的後,你們難道沒話要跟我說嗎?我擔任你們的吟遊詩人已久,在妖精和人
類之前歌頌你們的歷史、讚揚你們的成就。這些年來,你們一直以友情回報我的天賦,以傾聽
欣賞我的演出。如今,我迫切地需要你們的友情和傾聽。如果我令兩位感到不耐,那都是因為
我心急如焚。某種強大的邪惡興起,威脅到人類與妖精的生存空間,恐怕影子瀑布沒有能力獨
立對抗。高貴的王與後呀,難道你們還是無話可說嗎?」
一條矮胖的身影突然自兩張王座之間浮現,臉上充滿敵意的笑容。苟德凝視對方,發現這
名妖精是他見過唯一一個不完美的妖精。他大約有兩個人高,但是與身旁的王座及王座上的王
與後相比,他的身材可謂十分矮小。他的身軀有如舞者一般柔軟靈活,但是由於駝背的關係,
他的一邊肩膀微微下沉,而且那條手臂上的手掌也萎縮得有如獸爪。他的髮色灰白,皮膚泛黃
,綠色的雙眼中流露出頑皮與傲慢的氣息。頭頂兩旁長有兩塊腫瘤,看起來彷彿原先是兩根獸
角的樣子。他身披一張獸皮,以一種神秘的方式和他本身的毛髮相結合,雙腳底端乃是一雙獸
蹄。他突然張嘴輕笑,笑聲裡充滿輕蔑之意,令莫利森一時不知所措。
「又回來了,小詩人、小男人、小人類?帶著你的機智及擔憂、眨眼即逝的大事和瞬息萬
變的價值觀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說什麼事態危急,什麼邪惡興起,難道你以為我們會對凡人
世界的荒唐事有任何興趣?你踰矩了,小人類。沒有我們的召喚,你不得擅自前來。你來是為
了取悅我們。你沒有資格任意闖入我們的法庭,打擾我們談論正事。」
「普克大君,」莫利森神態自若地說道。「跟往常一樣,很榮幸與你見面。你嚴厲的語氣
令我十分難受。難道我不是漠視法庭的吟遊詩人嗎?難道我不是你們聚會中的一員嗎?難道六
天之前,我不曾在這座大殿中吟唱歌謠嗎?你們為我鼓掌,分享美酒,並且允許我與各位稱兄
道弟。」
「我從來都不喜歡我的兄弟。」普克說著,以一種難以想像的優雅姿態原地轉圈。「不過
我倒是非常喜歡人類。人類是絕佳的獵物。他們喜歡垂死掙扎,被逼入絕境時的尖叫更是一絕
。他們會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欣喜若狂,也會為了討取高等生物的歡心而搖首乞憐。他們會像
發情的公狗一樣跟在我們身後,為了得到我們的友情而大拍馬屁。你來的不是時候,人類。趁
我們還沒有失去耐心之前趕快離開,不然就永遠不用離開了。」
大殿中的妖精微微鼓噪,苟德開始感受到空氣之中逐漸揚起的緊張氣息。這麼多雙眨也不
眨的目光在他心中形成了一股難以忍受的強大壓力。莫利森似乎完全不受干擾,但是苟德卻竭
盡所能才得以站在原地。他有點想要轉身就跑,一直跑回自己能夠理解的世界去。這個想法讓
他冷靜了一點。他不會逃跑的。他是一名英雄,而英雄絕不逃跑。英雄只會偶爾因為戰術而暫
時撤退而已。他回頭看了看身後,衡量著這裡與門口之間的距離,以及有多少妖精擋在路上。
他再度想到外套底下的大槍,但是依然強迫手掌遠離槍柄。面前有數百名妖精,他所攜帶的彈
藥根本不夠。再說,他大概也可以猜到像手槍這麼單純的武器對這些所謂的高等生物多半起不
了多大的作用。最後他決定繼續站在原地,盡可能地表現出沉穩冷靜的態度。
「出事了。」莫利森冷冷地道。「這裡出事了,在這座法庭、這塊土地上。我上次離開後
,這裡已經變得大不相同了。但是我沒有變。我還是你們的朋友,你們的吟遊詩人,你們在人
類世界的代言人。我沒有忘記你們賜給我的禮物,以及這個職位的本質與責任。吟遊詩人的職
責就是直話直說,不管大家愛不愛聽。我從影子瀑布而來,目的是針對一件緊急事件來尋求各
位的幫助。你們必須聽我說。基於和時間一樣古老的誓言羈絆,山丘地底世界的命運與影子瀑
布息息相關。難道各位是要我相信妖精曾經發下的誓言完全沒有價值可言?所有的協議都不具
效力?難道妖精已經放棄榮譽了嗎?」
大殿中再度掀起一陣騷動,苟德發現四周的氣氛已經由威脅轉為憤怒。莫利森對這一切全
然不加理會,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普克。他的語調裡充滿理智與冷靜,雙手始終神態自若地抱
在胸前。不完美的妖精湊向前去,雙蹄在光滑的地板上踏出輕響。他凝視著莫利森,嘴角的微
笑與眼中的頑皮完全消失,但是吟遊詩人卻沒有退縮。
「話不要亂說,小人類。」普克說道。「言語具有力量,會在說話者和聆聽者之間形成羈
絆。如果你不想要聽見具有權威與凶兆的言語,那麼現在就離開吧。我不會再提供相同的機會
了。」
「我有話要說。」莫利森道。「你們一定要聽。想怎樣就怎樣,普克大君,總之我是絕對
不會退縮的。有些話非說不可,有些事非談不可,不管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接下來怎麼樣,
就要看你決定了,普克大君。我不願當率先打破彼此信任的人。」
「真勇敢,」普克道。「真傲慢。真是非常非常的人類。說吧,詩人。不管你說什麼都無
關緊要。你的言語在這裡毫無意義。我們根本聽而不見。」
「我有發言的權利。」莫利森小心說道。「你們任命我為漠視法庭的吟遊詩人,不管這個
決定是對是錯,總之已經無法挽回。現在我以崇高的敬意要求漠視法庭推出兩名高階代表聽取
我的訴求,進而評斷我的言語究竟有沒有意義,該不該聽而不見。」
「權利?要求?」普克站直身體,強迫自己挺直駝背跟肩膀。「一個人類竟然有膽子在我
們的法庭、我們的領土上使用這種字眼?」
「是的。我的權利是很久很久以前由尊貴的歐伯隆與泰坦妮雅所授與。你是否打算否定他
們的權威?」
「我不會。」普克道。「永遠不會。不過或許有一天,你會希望我現在有出面否定他們的
權威。」他突然笑了笑,笑聲在寧靜的大殿中聽起來十分詭異、十分擾人。他再度轉身,以優
雅的姿勢席地而坐。「我喜歡你的厚臉皮,史恩。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讓我想起某個我很尊敬
的人。或許是我自己。現在,既然我沒辦法勸阻你,你也不理會我的警告,那麼一切就照規矩
進行。歐辛大君、妮雅女士,站上前來。」
兩名妖精穿越大殿,背對歐伯隆和泰坦妮雅,來到苟德與莫利森面前站定。他們對莫利森
鞠躬,莫利森隨即深深回禮。苟德也跟著鞠躬,不過只是為了表示他也在注意法庭內的情況。
普克靠在歐伯隆的王座側面。「歐辛.麥克.芬恩大君,曾經生而為人,如今成為妖精的
一員,在漠視法庭中的資歷久遠。金髮的妮雅女士,曼納隆.麥克.李爾之女。他們將會聽取
你的訴求。你接受嗎?」
莫利森想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決定接受,苟德則趁這段時間打量面前兩名妖精。歐辛(
曾經生而為人?)約莫六英呎高,站在妖精法庭中,看起來有如矮人。他有著和其他妖精同樣
的銳利目光及尖長耳朵,同樣溜活身軀、強健肌肉,以及渾然天成的優雅氣息,儘管如此,他
體內依然散發出一股人類特有的氣質。他很完美,但是和妖精相比又是不同層面的完美。妮雅
身長八英呎,站在歐辛與兩名人類之前顯得更加高大。她擁有一張美麗的容顏、一頭及腰的金
髮。長髮以一條頭巾利落地固定在腦後,沒有遮蔽絲毫她的美貌。苟德忍不住要想,這個可憐
的女士每天得要花費多少時間梳洗她的頭髮。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問題。歐辛跟妮雅看起來都不特別友善或是懷有敵意。但
是這座法庭卻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大殿上的氣氛似乎再度轉變。憤怒與威脅的情緒通
通消失,彷彿被一種聽天由命的感覺所取代。似乎在莫利森的堅持之下,他們已經踏上了一條
沒有妖精願意踏上的道路。苟德暗自搖了搖頭。他會這樣想很可能是因為被大殿上的詭異寧靜
所感染。畢竟,這些傢伙不是人類,他們不會具有人類的想法或感覺––他看向莫利森,發現
他終於說到一個段落了。年輕的吟遊詩人看來十分冷靜、輕鬆自在。不過他似乎總是這個樣子
。苟德對於自己能在火線之下冷靜思考的能力感到十分驕傲,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遇見妖精。莫利森對著站在歐辛跟妮雅後方的普克鞠了個躬。
「我隨身攜帶我的豎琴。你曾教我要如何發揮它的功效,普克大君,我不會令你的教導蒙
羞的。聽我唱唱歌吧。」
一把吉他憑空出現在他手中。苟德眨了眨眼。他敢發誓那把吉他前一秒鐘並不存在。看來
要當吟遊詩人,不是只要擁有一副好嗓門並且懂得幾個和弦就夠了的。莫利森隨手撥弄吉他,
輕柔的弦音充斥了整座法庭。歐伯隆和泰坦妮雅在王座上微微向前挺身。莫利森以激昂的男高
音開始高歌,而妖精們則是全神貫注地默默聆聽。
曲調簡單、音律沉穩,妖精們不但豎起耳朵,就連心靈也沉迷其中,他們陶醉在音樂的旋
律之下,臉上露出崇拜的神情。所有聽見這個歌聲的生物都沒有辦法不繼續聽下去,就和他們
沒有辦法停上呼吸一樣。莫利森是吟遊詩人,他的聲音與歌曲之中蘊含魔法,來自心靈跟靈魂
的魔法,透過這名男子與其歌聲凝聚成形。他一開口唱歌,整個世界都像是停止轉動一般。
他唱出影子瀑布的特殊本質,唱出那些遭到世界遺棄的迷途者、恐懼者,以及瀕死者的心
聲。他唱出古老尊貴的妖精,以及人類與妖精所定下的長遠合約。他唱出愛、榮譽以及職責,
還有這些特質如何將人類與妖精緊密結合在一起。最後,他唱出影子瀑布迫切的危機,唱出沒
有頭緒的謀殺案,沒有伏法的殺人魔。他突然停止歌唱,但是他的音樂卻在大殿中繞樑不絕,
彷彿與聽眾之間還有懸而未決的事情有待處理一般。
苟德熱淚盈眶、內心抽痛,在那一刻裡,他對莫利森崇拜得五體投地。他看向一眾妖精,
看向歐伯隆與泰坦妮雅、歐辛與妮雅以及普克,卻發現一股寒意上心頭。他們眼中沒有淚水,
神情中也沒有絲毫感動。他們似乎很疲憊、很哀傷、很認命,好像這首歌讓他們必須面對一件
他們亟需逃避的事實。歐伯隆與泰坦妮雅靠回王座之上,妮雅則對莫利森深深一鞠躬。他低頭
回禮,手中的吉他隨即消失不見。
「你的歌聲深深地感動我們,如同往常一樣,親愛的吟遊詩人。」妮雅溫柔的聲音有如樂
音,緩慢穩健、沉著平淡,彷彿湧上岸邊的浪花一般。「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們在人類中的朋友
以及聲音,可能的話,我們真的希望你不要碰到這件事。但是你要求真相,因為你有權利要求
,所以我們將會告知真相,儘管這麼做會令你傷心,也令我們難過。我們知道影子瀑布究竟出
了什麼事情。狂野之子已經來到你們身邊。他是披著所有人類面孔的野獸,無法阻止也不會接
受條件的殺手,只因為殺人就是他存在的唯一目的。不管是人類或妖精都沒有能力阻止他。」
「你們還會面對更嚴重的威脅。影子瀑布存有內奸。強大的部隊正在集結,打算一舉攻下
影子瀑布。我們––被這件事情排除在外,親愛的史恩。數百年來第一次,我們看不清楚眼前
的道路。我們的神諭道出毀滅、死亡,以及妖精的末日。有些妖精主張組成軍隊,拿出許久不
曾使用的武器跟魔法:有些妖精主張封閉山丘地底世界跟人類世界之間的通道,永遠不再開啟
;甚至有些妖精認為應該主動攻打影子瀑布,將之付諸一炬,藉以自同樣的命運之中逃出生天
。」
「於是我們交流、討論、爭辯,但卻始終達不成共識。我們無法找出生存之道。唯一可以
肯定的是黑暗即將降臨世間,人類跟妖精都無法倖免。我們無法提供任何幫助,親愛的史恩,
只有幾句末日預言以及災難警語。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希望不要讓你得知這個事實。我們不想
剝奪你的希望,不想打擊你的信心。我們試圖逼你離開,以難聽的言語取代赤裸的事實,但是
你堅持行使發言的權利,而我們無法拒絕你的權利。」
「我想,到頭來我們還是會和你並肩作戰,不管代表我們末日的敵人最後終究是以什麼形
體現身。人類與妖精深受遠比影子瀑布還要古老的契約羈絆,我們寧願死也不願意在失去榮譽
的情況下忍辱偷生。而且就某種程度來講,我們很喜歡人類。你們就像是我們從未謀面的孩子
一樣。我相信我們不會在人類有需要的時候放棄你們,不管預言裡說了些什麼都一樣。」
「這一點還未有定論。」歐辛的語氣平淡之中帶有一絲沉重。「雖然有許多妖精認為我們
應該幫助人類,但是還有更多妖精不願意干涉影子瀑布的命運,覺得我們應該永遠不要涉足人
類的世界。我們必須為了自身存活著想。我們已經為了人類竭盡所能,如果世界堅持轉變的話
,或許也該是放手的時候了。就像所有子女一般,人類總有一天必須學會獨立。」
「你們不能放手。」莫利森道。他的聲音中沒有憤怒,只有迫切的堅持。「我們需要你們
。我們需要你們的魔法、你們的力量、你們的不凡以及權威。少了你們史詩壯闊的戰役以及精
心策劃的計謀、堅不可摧的憤怒,以及永垂不朽的愛情,世界將會失去原有的色彩。你們是人
類美化後的形體,生命藉由你們的傳說而發光發熱。不要捨棄我們。少了你們的啟發,我們將
失去導引,你們的離去將在人性中留下一條永遠無法彌補的鴻溝。你們是世上歡愉與榮耀的來
源。你們的存在讓人類更加完整。」
妮雅微笑。「你的言語令我動容,就和以往一樣,但是恐怕言語的力量已然今非昔比。留
下來,史恩,繼續提供意見。或許在跟你討論之後,我們可以再度認清眼前的道路。你必須瞭
解,我不能保證任何結果。」
「什麼都不能保證。」歐辛道。法庭中有許多成員也和他同時低聲說道。
莫利森鞠躬。「我在此聽候差遣。」
「我們聽取了你的發言。」歐伯隆大王的聲音盈滿整座法庭。「我們將會對此展開討論。」
「在我們討論的同時,請兩位不要拘束。」泰坦妮雅王后說道。「需要什麼就說,我們會
盡可能地滿足兩位的需求。」
歐辛跟妮雅轉過身去與王與後低聲交談,法庭其他成員也開始小聲地發表意見。普克對莫
利森眨了眨眼,身體突然一轉,當場消失不見。莫利森長長吁了一口氣,隨即四肢一軟,癱倒
在苟德身上。他一轉眼間老了好幾歲,似乎為了說服妖精而消耗了自己的生命能源。苟德默不
作聲地支撐著他的手肘。他強烈地認為不能在這種時候露出任何懦弱的跡象。他轉頭看看有無
可供利用的物品,結果發現附近就有一張放有一個酒瓶與兩隻金盃的小桌子。他伸手拿取酒瓶
,好奇地閱讀瓶身上的標籤,但是卻遭到莫利森出手阻攔。
「一滴都別喝!」莫利森急切地低語道。「在這裡不能吃喝任何東西,接受這裡的東西會
在你的身體跟這個世界之間產生連結。這裡不是我們的世界,有一套截然不同的規則,就連時
間都不一樣。身為訪客,我們可以任意來去,在離開的同一時間回到影子瀑布。但是一旦吃了
這裡的東西,你就會受到這裡的時間觀念影響。你很可能只在這裡待上幾個小時,但是回到正
常世界後卻發現已經過了許多年。拜託,萊斯特,記住我的話。這裡絕對不是能夠容許錯誤的
地方。」
「當然,史恩,我懂得。現在可以請你在我的手指失去知覺之前放開我嗎?」
莫利森當即放手,苟德神情僵硬地點了點頭。他不喜歡聽人說教,但是這名吟遊詩人顯然
懂得這裡的規矩,而他不懂,所以他只好隱忍不發。他對著附近的法庭成員點了點頭。
「你認為他們現在在談些什麼?」
「我知道就好了。他們的思考方式和我們不同。要是以前的話我還可以推測一下,但是現
在一切都變了––當歐伯隆與泰坦妮雅沒有直接跟我交談的時候,我就看出事情不對頭了,只
是想不到一切居然會失控到這個地步。」
「讓我釐清一些事情。」苟德說道。「一個極度恐怖的怪物在影子瀑布胡作非為。這些妖
精不但不肯幫助我們,有些甚至還想要摧毀影子瀑布,以免對方找上他們。我沒說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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