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絕對官僚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千尋]一二三再見幸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0-5-11 00:21:34 |只看該作者
  她恐懼死亡,非常非常恐懼,她有好幾年時間夜夜作惡夢,夢裡,她抱著一具逐漸冰冷的身體,夢裡,她的手腳,也一寸寸變得冰冷。

  她不要讓誤會分離兩個人,不要無可挽回,媽媽失去爸爸,便失去她的性命,如果她失去厲平,肯定會和媽媽走上……同樣結局?

  她把要告訴厲平的話,在心底複習過一回又一回,以至於,連續站了五個小時,她的雙腳絲毫不覺得累。

  終於,她等到厲平,看見他穿白袍的身影,看見他對著身後的同事微笑,笑容還是一樣溫暖溫柔。

  侑萱邁開腳步,踉蹌,差點兒摔倒,才發覺兩條腿不知道什麼時候麻木。

  她不理雙腿抗議,硬是奔到他面前,突兀地攔下他,阻斷他和同事間的交談。

  同事看了凝重的侑萱一眼,朝厲平點點頭,笑說:「小女朋友來了,我們明天再談。」

  破天荒地,對所有人都冷淡的侑萱,居然朝對方點了點頭,表達善意。那是她從來不做的事,為了厲平,她願意改變。

  厲平注視她,眉間的溫柔瞬地隱去,寒聲問:「有事嗎?」

  「我們談談好嗎?」她很緊張,握住拳頭的拂陷入掌心裡。

  「還有什麼好談?」

  他的口氣裡有她不認識的冷漠,他的眼神裡有她沒見過的不耐煩,她知道他氣她。

  「有,我要解釋清楚,那天……事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對不起,我另外有約,等我有空再談。」他對她說話的口氣像對待路人甲。

  「我不會花你太多時間,只要三分鐘就好。」她要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他瞥她一眼,深吸氣,提起手腕,眼光落在上面的指針,「好,就三分鐘,你說吧。」

  他的態度讓她的驕傲受傷了,侑萱咬唇,在心底告訴自己,不怕,她一定要試過才能放棄,三分鐘,她要結結實實把握。

  「那天,你聽到的話全是假的,我不是真心說那些,而是為了要氣侑亭,因為她說你是她的,要我把你讓出去,我才不要讓,我愛你、很愛……」

  她說得急切,急得讓他明白,愛是真的、憤怒是假的,只要他願意聽她一次,她願意聽他一百回,包括……放下仇恨。

  他放下手腕,定定地望她,半晌,歎氣。「方侑萱,你怎麼樣都不肯認輸,是嗎?」

  「我……」她被他堵得語頓,這是第一次,她發覺自己的口才並不好。

  「不管認不認,這回,你輸定了。」

  厲平繞過她,走向停在路邊的車輛。

  侑萱的眼光跟著他的背影走,看見站在車子外頭侑亭笑得滿臉春風,厲平走近她,環起她的腰,一起坐進車子裡。

  輸定了……原來她已經輸定了?

  失去力氣,手上的傘被一陣風吹開,翻幾個滾,卡在人行道上。

  她想去追雨傘,卻摔了個四腳朝天,又一陣強風刮來,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傘遠走他方,散了,她和她的傘,散了,她和他的愛情,散了……

  第一次努力追回愛情,她只追到他的冷淡。

  所有人都對她不諒解,她無所謂,她只在乎厲平的理解。

  今天全家都到厲平家裡替他慶生,她沒跟去,卻一個人靜靜站在周家窗外,凝睇著屋裡的熱鬧,就像多年以前。

  厲平說,他在那個聖誕夜晚,愛上賣火柴的女孩。

  瞧,戀人之間都有著一定的默契是不?那個寒冷的夜晚,她也想像自己是賣火柴的女孩。

  今夜,她又渴望起溫暖,渴望一雙暖暖的大手把她拉進屋裡,用暖暖軟軟的大毛巾擦乾她濕漉漉的頭髮。

  她在窗外等了很久,厲平沒有回頭、沒有發現映在玻璃窗上那道孤獨身影,歎氣,那只讓她不能依靠的右腿隱隱作痛,她蹲下,隱身在開滿粉色花朵的九重葛背後。

  月亮很圓,圓得像那個他們在清境農場的夜晚,那晚,她笑問:「如果我吻了你,你會不會馬上把我升等?」

  她只是說說,他這個人很重計劃,說要一千五百個喜歡才能兌換一個愛,她就認命相信,非得等到二十二歲那年秋天,她才能等到他一聲我愛你,至於親吻,那是過愛情之後才能做的事情。

  「升等成什麼?」他問。

  「情人。」

  「我不碰未成年少女。」他說得斬釘截鐵,然後毫無商量,很不浪漫地,把她推開。

  「我已經年滿十八歲。」她爭辯。

  「我對成年的定義是二十二歲。」他是老古板加三級。

  她不滿意地別開臉,然後在他猝不及防間,迅速轉過頭,在他唇間貼上一個親吻。

  這個吻有點倉促,甚至稱不上一個吻,但她碰到他柔軟的唇,滿滿的,心底沾滿他的氣息。

  厲平又急又氣,問:「你在做什麼?」

  她笑出滿面春風,回答,「不知道嗎?這叫霸王硬上弓,太棒了,我喜歡贏的感覺。」從那次之後,他常常喊她「不認輸的丫頭」。誰知道,到最後,不認輸成了他指控她的言詞。

  雜沓的腳步聲將她從記憶裡拉回,周叔和厲平送爸爸和侑亭他們一家出門。

  對,是他們「一家」,那「一家」裡面沒有一個方侑萱,她差一點點就把厲平從那一家裡拉出來,重新組成一個新家,沒想到,驕傲讓自己功虧一簣。

  車子遠行,侑萱從九重葛後面走出來,周叔看見她,拍拍兒子的肩膀,要他和侑萱好好談。

  她向周信彬點頭,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那就是周叔,待她最好的周叔叔。

  侑萱努力拉了拉唇角,沒忘記他把驕傲甩回她臉上的難堪,她很想假裝上次不存在,可是對心高氣傲的她,好難。

  「你找我有事?」厲平冷淡問。

  「嗯。」她點頭。「上次你問過我,為什麼要買棉被和床單,那個時候我沒告訴你,現在我想說了。」

  「不必,我不感興趣。」他答得冷漠。

  吞吞口水,她企圖假裝沒聽見他的拒絕。又是報應了,近朱者赤,接近她的周厲平也學會拒絕別人、拒絕得不留情面。

  「我買了個房子,很漂亮,有個小小的花園,可以種種花、種種樹,我選了三棵桃花心木,記不記得我們去中興林場?我很想看看種子爆開、竹蜻蜓滿天飛的景象。上個月房子裝潢好,你陪我買床具組和家飾,我想把房間弄得美美的,住起來舒服些。

  「你老是告訴我,不要對爸爸那一家人憤怒,我聽進去了,我想,也許搬出來少見面、少摩擦,憤怒自然會慢慢平息,我願意放下仇恨,因為那是你要的,我會盡力為你做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我不會以愛情為手段,來達到某些目的。」話說完了,侑萱看向他,他面無表情。

  她勉力擠出一絲笑容,繼續把自己的講稿演出完畢。

  「我擔心你會說,未成年少女不准獨居外宿,所以我幫你留一間臥室,喏,這是你的鑰匙、你的生日禮物。」

  她打開掌心,把禮物遞到他面前。

  厲平冷哼一聲,抬眉,道:「你還真是鍥而不捨。」

  說完,他轉身回屋。

  匆忙間,她拉住他的手,急問:「我要怎麼解釋,你才願意相信,我沒騙過你的感情?」

  「也許你連自己都騙過,你不愛任何人,除了你自己之外。」他抬高手,將她的五指從手臂間拔開,頭也不回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苦笑,第二次,又失敗了。

  再次提勇氣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醫院打過幾次電話給她,她置若罔聞,她是一種龜縮動物,以為藏著躲著,就能安然無事,可是,這個理論在厲平身上不通用。

  這個星期,他一樣到方家,一樣對侑萱視若無睹,也只和「那家子」說話,他又站回他們那一國。

  她堵過他好幾次,他總是冷著面容,靜靜地等她說話,可是面對那樣一張臉,誰都沒辦法把話說齊全。

  星期天中午十二點五分,周叔和厲平又到家裡吃飯,周方兩家的世交關係不是說假的。這次,他們專門來品嚐林靜雰新學的萬巒豬腳。

  從二樓落地窗望下去,她看見方侑亭勾著厲平的往屋裡走,兩人說說笑笑、態度親密,侑萱心底激起兩分懷疑,他們之間真是厲平說的那種兄妹關係?

  侑萱再看一眼收拾好的行李,抿了抿蒼白的嘴唇。第三次,放下驕傲、鼓起勇氣。

  下樓梯,她突兀的出現,讓氣氛瞬間尷尬,但她看不到別人,筆直走到厲平面前,一瞬不瞬地看住他,像孩子似地,任性。

  「我要和你談。」她眼底只有厲平的身影映在雙瞳裡。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有,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你,現在不說的話,以後我們都沒機會了。」

  她固執地站在厲平面前一動不動,用態度表明了堅持,如果不談,誰都別想吃飯。

  周信彬看看侑萱又看看兒子,拍拍厲平的肩說:「去吧,有什麼事情,心平氣和談開,不要存著疙瘩,不管怎樣,以後都要經常見面的。」

  厲平的眼底透出冷然,他淡瞄侑萱一眼,起身。

  沒有打招呼,侑萱跟在厲平的身後走出家門,不懂禮貌是她的特質,所有人都很習慣她的突兀。

  走進院子,厲平在一棵大樹前停下,沒回頭,語調平板。「有什麼話,說吧。」

  「我生病了,可能會死。」上網查過,她所有症狀都是骨癌的徵兆,尤其,她丟不開遺傳這一項。

  他沒回身,但肩膀明顯震了一下,她可以因此認定他對她仍然關心?侑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說不定,只是會錯意。

  「是醫生說的?」

  「不是。」

  他鬆口氣。須臾,溫順好看的濃眉蹙緊。

  「我常常摔倒,可能是骨癌。」

  跳舞的人哪個不摔,她從小摔到大,如果是骨癌,她能活到今天?要說謊,她該打點草稿,而且不應該在醫生面前說有關醫學的謊話。

  「那天我在舞台上摔倒,師丈送我去醫院,醫生語帶保留的口氣讓我很害怕,我嚇壞了,才會對侑亭說出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對侑亭洩恨,我沒有不愛你,真的沒有。」

  回身,厲平臉上帶著一絲鄙夷。「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招數,好把我從侑亭身邊搶走?」

  招數?他把她的病看成招數?她在侑亭面前的一個謊言……

  「不是招數,是實話。如果你還在乎我,請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陪著我對抗病魔,我需要支持和鼓勵。」她不要一個人寂寞死去,像母親那樣。

  「沒錯,前提是——如果我還在乎你的話。重點在於我已經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像你這樣的女生,不值得在乎。」

  「你不在乎了?是氣話還是真心話?」她鍥而不捨追問著。

  「我沒生氣,事實上,我很感激你讓我看清楚這一切,讓我明白誰才是我該用心思追求的女生,我本來想晚一點於告訴你的,不過為了不讓你老是編些無聊的謊言試圖改變,我還是先告訴你好了。

  「兩個月後,我將和侑亭訂婚,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姨子,屆時,不管你會不會含著眼淚,都請你祝福我們。」

  絕然的話,像一把刀斧狠狠劃過她胸口,侑萱死咬住下唇,不讓尖叫聲脫口而出,這刻,她再不能假裝看不見他對她的恨。

  低頭,她把淚水鎖在胸口,任它發酸發臭。

  她艱澀開口,「求你原諒,我試過三次了,這三次,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的,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無愧於心,再重申一次,這三次我說的每句都是真的,愛你是真的、買房子是真的、我會死……也是真的。」

  厲平沒反應,她吞入哽咽,繼續往下說。

  「媽媽教我,凡事試過三次就對得起別人和自己,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固執,對於和爸爸建立感情這件事,我試過三次,可惜他視而不見;我試著把你從身邊推開,也試了三次,但你不為所動,繼續待在我身邊,一點一點用溫柔煨暖我的心,我是人、不是木頭,所以,我會愛上你,理所當然。

  「我不對愛情用心機,是因為我親眼看見母親在愛情上面花盡心血卻徒勞無功。我很小便學會,愛情是勉強不來、無法要求,不能一分耕耘就得一分收穫的事情,所以……對侑亭說的那些話,純屬氣話。」

  話說完了,她抬頭看他。

  厲平也回看她,目不轉睛,許久,他露出一抹笑容,但那個笑裡,沒有溫柔。

  「你有很好的口才,可惜說服不了我。」

  低眉,她懂了,點點頭,「不管怎樣,我試過三次,夠了。」她沒哭,反而輕笑出聲,「我不會含著眼淚祝福你,我要笑著祝你幸福。」

  「我很高興,你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他說反話,反得想拿刀痛砍自己,但他不會改變、不會再度傷害侑亭,他會完成自己對方叔叔和靜雰阿姨的承諾。

  至於侑萱……他看清楚了,最愛的女人不見得是最適合自己的女人。

  「我是。」她用力點頭,像賭氣似地。

  「很好。」說完最後兩個字,他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侑萱站在樹下,驕傲地挺直背脊,她將眼睛瞠得大大的,不准淚水下滑,她逼自己記憶,收集他的背影,輕輕地對著夜風低語。

  「再見,我的愛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0-5-11 00:22: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故事說完了,筱優合上相簿,有一點點的小失落,她的相本裡面沒有厲平的相片,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影未曾在她心底黯淡過。

  小記美麗的嘴巴扁扁的,她不懂得何謂傷心,但心重重的,好像有東西卡在那裡,眼睛酸酸的,好像有什麼想要流下來。

  「姐姐,你這裡……會痛痛嗎?」她指著筱優的胸口問。

  她淺淺笑開,摸摸她的頭,「以前會,痛得不得了,現在漸漸不痛了。」光陰是種還原劑,它能把人們的痛苦記憶消彌於無形。

  「姐姐,你還喜歡厲平哥哥嗎?」

  「喜歡。」她偏頭想想,又接著說:「很喜歡,非常喜歡。」好像光是喜歡,沒有辦法形容自己的感情。她再也不是那個高傲女孩,再也不害怕對人透露真心。

  「我們把他搶回來,好不好?」

  「姐姐後來學會,喜歡一個人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事,不見得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有時候,放手是種更好的對待。」

  她在媽媽身上沒學到的,在另一個媽媽身上學到,放手,不是放了別人,而是放過自己。

  小記似懂非懂,好半晌,爬到沙發上,自筱優身後抱住她,她的臉貼著筱優的臉頰,軟軟甜甜的聲音說:「要是姐姐還會痛,就告訴小記,小記給姐姐呼呼。」

  「好啊,姐姐痛的時候,一定告訴小記。」她拍拍小記的臉,這就是家人,無條件為你的痛而痛、為你的愁而愁,筱優很開心,在失去家人多年之後,她又有新家人。

  「姐姐,你和相片長得不像。」

  「是不太像。」

  這點連她自己都發覺,打扮有一些關係,以前的她,除了制服、舞衣,只穿黑色洋裝,頭髮永遠梳成髻,嚴謹刻板得不像十八歲少女,現在她什麼顏色的衣服都穿,且因為腿不方便,她習慣長袍,遮掩住不美的部份。

  除此之外,隨時隨地掛在臉上的笑容改變了絕大部份,就是一成不變的天空,陰雨天和太陽天看起來也大不相同。

  「為什麼不像呢?」

  「因為……」筱優笑笑,說:「再講個故事吧,那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的故事。」

  「快講,小記最愛聽故事。」她抱住筱優的手,扭兩下,催促。

  「從前有對雙胞胎姐妹,姐姐長得很美麗,她脾氣好,成天笑瞇瞇,全村都喜歡她,妹妹卻長得醜,脾氣又壞,大家都討厭她,有天,妹妹又發脾氣,她跑進森林裡,卻在森林裡碰見一個老婆婆,她向老婆婆抱怨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給姐姐那麼美麗的臉,卻給她那麼醜的臉,讓大家不喜歡她。」

  「對啊,不公平,老天爺真壞。」小記同情妹妹。

  「老婆婆對妹妹說:「我有辦法把你變成美女,只不過,你必須完成一個功課。」

  「什麼功課?」

  「老婆婆要妹妹回去,開始對每個從身邊走過的人微笑,不管大人小孩、老人還是乞丐,都要笑,並且這段時間不可以照鏡子,三十天過後,再回到森林裡找老婆婆。」

  「妹妹有照做嗎?」

  「有,三十天後,她回到森林裡找老婆婆,老婆婆看著她,神秘的一笑,帶著她到森林深處的小湖泊,當她從澄澈見底的湖水裡看見一張和姐姐一樣美麗的臉龐時,終於明白,原來她一點也不醜,她是用壞脾氣把自己變醜了。以前,姐姐脾氣很壞,現在正在慢慢改進當中,臉當然也變的不一樣嘍。」

  她的確和以前不太像,有幾次在路上碰見過去舞團裡的朋友,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人認出她。

  這讓一心想與過去斷線的她,省去許多麻煩。

  「姐姐……」小記遲疑道。

  「怎樣?」

  「就算以前姐姐壞脾氣,還是很漂亮。」她抱住筱優的手加重力道,表示支持。

  「謝謝小記。」她笑得甜蜜蜜,和小記臉上的笑靨有得拼。

  從頭到尾,小錄不發一語,倔強漆黑的雙眼裡,有一種叫做心疼的東西。真好,有人心疼她了呢!

  筱優一手勾住一個,把小記和小錄摟在懷間,認真的說:「以後,姐姐有家人了,小記和小錄當姐姐的弟弟妹妹,好不好?」

  「好啊,我喜歡當妹妹。」小記大聲的喊叫。「我有姐姐了!」

  小記太高興,忍不住在沙發上跳舞,嘴巴裡唱著亂七八糟的歌,歌詞東拼西湊。

  「厚,你很吵。」小錄故意對她吼叫,掩飾從眼角湧上的潮紅。

  「不吵啦,小記唱歌很好聽,小記以後要當歌星。」這是媽媽常對她說的話,小記記得很牢喲。

  「才怪,你唱歌全世界最難聽。」

  「不對……姐姐,小錄錄壞壞,小記唱歌很好聽,對不對?」

  聽見小錄錄三個子,小錄吐舌頭、好想吐,他最討厭媽媽和小記這樣喊他,噁心死了。

  「對呀,小記唱歌很好聽呢。」筱優看著橫眉怒目的小錄,笑著當濫好人。

  「聽到沒,姐姐說小記唱歌是全世界最好聽的。」小記叉腰,抬高下巴,很驕傲。

  哇哩咧,好聽已經很過份了,還全世界最好聽,頭殼壞去了哦。「姐姐才沒說。」

  「姐姐有說,這個耳朵有聽到。」她拉拉右耳。「這個耳朵也聽到。」她再拉拉左耳。

  「姐姐沒說。」

  「姐姐有說。」

  兩個孩子鬥嘴吵嘴,安靜的屋裡多了人氣,她微笑,她喜歡熱鬧,喜歡家的感覺。

  兩個星期之後,筱優辦好領養手續,筱優給他們的叔叔十萬塊錢,讓整個領養過程進行的非常順利。

  小錄的叔叔說:「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那小子有先天性心臟病,照顧起來很麻煩,你不可以領養之後又把他送回來,我不接受退貨的。」

  筱優沒有被嚇到,聽到當時只是沉吟了一下下,心想,哦,是心臟病啊,然後笑開,說:「這種病多麻煩,我很有經驗。」

  小錄和叔叔見她沒退貨的意思,都鬆了口氣,他們不知道,在領養的同時,筱優已做好心裡準備,準備負擔起兩個麻煩家人。

  這個早上,她和小錄僵在門邊,兩個人,誰也不讓誰。

  小記看看小錄再看看筱優,再看小錄,再看筱優,一顆腦袋轉來轉去,轉的頭暈腦脹,煩啦,她用力跺腳,大喊一聲,決定投靠筱優那個陣營。

  她抱住筱優的手臂,嘟嘴,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姐姐,小錄錄好討厭,我們不要帶他去吃蛋糕。」

  筱優也學小記,嘟起嘴巴對小錄說話,「對,小記乖,小錄錄特別壞。」

  「我已經十歲了,不要再叫我小錄錄。」小錄繃臉。

  「十歲?你有嗎?十歲的「大」男生怎麼會耍小孩子脾氣。」筱優笑的很讓人想揍兩拳。

  「我沒有耍脾氣。」他轉身背對筱優和小記。真受不了女人這種囉嗦動物,他悶悶低語。

  「你在說什麼?」筱優問?

  「小錄錄在罵我們啦。」小記落井下石。

  「沒有,我哪有罵。」他用力抓抓發麻的頭皮。

  「生病就應該看醫生,不看醫生就是耍脾氣。」

  「我好好的,又沒有哪裡痛,幹麼看醫生。」

  「心臟病不會每分鐘都讓人痛的,你必須把它醫好,走,去醫院。」她翻著包包,手機、保健卡、皮夾……鑰匙,啊有了,她抽出家中的鑰匙。鑰匙圈很別緻,是個造型特殊的鋼製芭蕾舞者,不是市面上看得見的東西,應該是手工藝術品。

  「不去。」小錄把下巴抬高六十度。

  「要去。」筱優拉拉他的手。

  「不去。」小錄把頭往右轉開,不看她。

  「要去。「筱優繞到他前面,眼睛和他正對。

  「你很吵耶。」小錄又把頭轉開。

  「如果吵死你就可以帶你去醫院,小記,我們一起吵他。」

  筱優伸手,小記緊緊握住她的,十指緊扣,她和姐姐是同一國。

  「好,我們一起吵他。」

  「一、二、三,開始吵!要去、要去、要去,小錄錄要去醫院,要去、要去、小錄錄要去醫院……」在筱優的帶領下,小記一面跳舞、一面拍手,繞著小錄喊得超起勁。

  「很煩耶,你不知道看醫生要花很多錢哦,開刀更恐怖,會讓我們家破產,笨小記,什麼都不懂,只會吃蛋糕!」小錄被逼急了,用力摀住小記的嘴巴,大聲嚷嚷。

  是因為錢啊,筱優懂了,她還以為他害怕看醫生。

  酸酸的,是心情,她以為十歲的孩子不應該把錢擺在生活的最前線。輕歎,把男孩摟抱在懷裡,輕言緩語同他說:「誰告訴你,開刀會讓我們家破產的?」

  「媽媽說的。」小錄沒說話,小記搶著回答,惹得小錄瞪她。

  「好小錄,你知不知道當男生很辛苦?男生的肩膀要寬,腦袋要清楚,手臂要很有力氣,才可以保護女生,再過二十年,姐姐和小記老了,兩個老老的女生要靠小錄,如果你沒有一顆健康的心臟、一個強健的身體,怎麼照顧我們?」

  她放開小錄,凝視他倔傲的臉。

  「我會照顧你們。」他說的毫不猶豫。

  「我知道你很想,可是你如果沒有辦法恢復健康的話,說不定我到六十歲都還要照顧你,想想一個又瘦又小,又斷了一隻腳的老太婆,要扶一個年輕力壯,身高一百八的大男人上醫院……姐姐好可憐,對不對?」

  小錄還是沒說話,一樣是小記回答,她一面玩辮子、一面說得很委屈。「對啊,姐姐好可憐哦。」

  她對小記微笑,感激她的鼎力相助。接著說:「小錄,告訴你一個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哦。」她湊到小錄耳邊,輕聲說:「姐姐是億萬富翁,很有錢哦,對姐姐來說,看醫生、開刀都只是小錢,不會破產的啦。」

  他低頭,筱優勾起他的下巴,懇求。「小錄,把病治好,以後好好唸書,等你長大後再賺錢還給姐姐,這樣好不好?」

  小錄想過老半天,終於點頭。

  筱優鬆口氣,這傢伙是個固執小子。

  「那我們先去看醫生,然後去吃蛋糕。」筱優大聲向小記宣佈。

  「耶耶耶!吃蛋糕、吃蛋糕、吃蛋糕……」小記一興奮,又開始跳舞,她真的超喜歡唱歌跳舞。

  筱優滿足地牽起「弟弟妹妹」,她想,未來有人可以讓她依恃,她再不必害怕孤獨。」

  厲平走下講台,將資料收進包包,今天下午還有一個心導管手術要做,他得預做準備。

  他是個知名的心臟科大夫,也是大學裡知名的教授,對他而言,下午的手術只是個經常做的小手術,但他習慣在每次進手術房之前,做好充分準備。

  他很斯文,有一頭濃密鬢髮和一雙深邃眼睛,以男人的標準而言,他的皮膚算是相當白皙,雖然沒有男明星那種帥到會讓人尖叫的長相,但整個人上上下下散發著一股讓人心安的溫柔。

  這股溫柔氣質,能讓忐忑不安的病人得到安慰,讓週遭人們如沐春風。

  是了,他還有一副溫柔的好嗓音,再嚴重的病情從他嘴裡說出來,好像都不必擔心。

  他出身醫師世家,爸爸媽媽都是醫生,媽媽是胸腔外科主任,爸爸是心臟科權威,就是這樣的遺傳和家庭環境造就了天才醫生周厲平,他好像一出生就注定該拿手術刀。

  有人問他,媽媽是胸腔外科主任,你沒想過走胸腔外科嗎?他不是沒想過,媽媽去世的太早,不像爸爸,有充足的時間向他洗腦。

  周厲平收妥包包,走出會議室,一路上,他對幾個迎面而來的醫生護士點頭微笑,他的溫柔,醫院上下都知道。

  這裡是間由財團出資,籌劃四年,才開設剛滿三年的新醫院。院長是厲平的父親,而厲平擔任心臟科主任,醫院創立的時間並不長,但已經是台北頗負盛名的醫院。

  「周醫師,梁小錄來醫院了。」一個年輕護士匆匆走到厲平身邊,欣喜道。

  「你是說梁小錄?那個小男孩?」

  厲平相當關心梁小錄,事實上,他只幫小錄看診一次,但他的狀況讓人印象深刻。

  他有個長不大的母親,陪兒子來看病時,甚至想要勾引兒子的醫生,他還有個智能不足的姐姐,不斷在旁邊吵著要吃糖、吃蛋糕。

  在診間,梁小錄的眼睛充滿防備,他才說這個病需要動手術,他二話不說,拉起母親、姐姐就要離開。

  他阻止他們,試著解釋小錄的病情並不嚴重,只要動個小刀,他就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樣活蹦亂跳,但即使他費盡唇舌,也等不到他們再度就醫。

  厲平曾經按著病歷上的住址去找過小錄,沒想到推開門,只看見一個喝的醉醺醺的男人。鄰居說,酒鬼丈夫把老婆打跑了,於是他猜測,小錄已經跟著母親離開。

  他分析過自己,病人那麼多,為什麼獨獨對梁小錄上心?後來,他找到原因,因為他有一雙憤世嫉俗的眼睛,曾經……他愛上這樣一雙眼睛。

  「沒錯,就是他,他那個智能障礙的姐姐也來了。」

  「誰帶他們來的?他們的母親?」

  「不是,是一個女生,看起來很漂亮、年輕,他們叫她姐姐,今天周醫師沒排診,他們掛李醫師的門診。」護士小姐解釋得很清楚,她知道周醫師非常關心這個小病人,那次,還是她自告奮勇陪周醫師去找梁小錄的。

  「李醫師幫他們看過了嗎?」

  「看過了,李醫師要他們辦住院,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在住院組那裡排隊。」

  所以梁小錄已經決定做手術?「有病房嗎?算了,我直接過去住院組。」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0-5-11 00:22:30 |只看該作者
  他走的飛快,小護士欣賞的眼光追逐著他的背影,一個這麼關心病人的好醫師……要是,要是他們不只是朋友,不知有多好。

  當筱優轉過身那刻,厲平被定身,他的眼睛、他的心,被制約了,再移不開眼。

  是侑萱?他的心狂跳不止,失速的頻率讓他喘不過氣,五年了,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全無音訊。沒想到,她居然出現在這裡!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到了底,願意讓他重見天明?

  曾經,他恨透自己,為什麼非要失去,才曉得自己沒能力適應,為什麼非要生活裡沒有了愛情,才知道自己無法呼吸。

  是侑萱啊!他日思夜想的女生,那個在舞台上放光放亮的精靈小姐,不笑的她、憂鬱的她,緊緊印貼在他胸口,她的身影從未與他的心失聯過,他記得她愁眉不展的笑容,記得她的憂愁。

  邁開長腿,厲平朝她走去。

  猛地,他停住腳步。

  她在笑,笑得那樣甜美開心,眉頭鬆開,眉梢上揚,嘴角拉出幸福洋溢,彷彿世界很美麗……那是侑萱嗎?不像,那不是侑萱的表情。

  他遲疑了,裹足不前。

  侑萱不愛笑,多數時候,她臉上刻劃著濃濃的失意,即使逗出她的笑容,她也是笑的很壓抑,笑得嘴角微掀,卻眉心鬱鬱,侑萱不懂得什麼叫快樂,只理解何謂成就,她習慣性的表情是驕傲,不是微笑。

  所以……不是她?

  微微地,失望,抬眉,他認真再看向對方,她似乎比侑萱矮點、胖兩分,頭髮比較多,額頭……看額頭不准,侑萱總把頭髮綰到後腦勺,露出光潔的額頭,而這個女孩的劉海蓋掉半張臉。

  「姐姐,小記好餓,好餓哦,我們先去吃蛋糕再住院好不好。」小記扯扯筱優的衣袖。

  「貪吃鬼,我們才吃完飯。」小錄只有和小記吵架的時候,才會表現出十歲小孩的童真。

  「臭小錄好笨,飯又不好吃、蛋糕才好吃,姐姐,姐姐……小記要吃蛋糕、要吃蛋糕啦。」

  「好,等手續辦好,我們就去吃蛋糕。」她笑著哄小記。

  來的途中,他們在醫院附近看到一家連鎖蛋糕店,剛經過的時候,小記的眼睛就黏上了,她的生肖是屬螞蟻,不吃甜食會讓她活活餓死。

  「耶!姐姐最好了,小記最愛姐姐,好愛好愛好愛好愛……」小記說了一大串好愛,筱優沒有不耐煩,只有滿肚子歡喜,她從來就沒有被人「好愛好愛過」。

  「知道了,姐姐知道小記最愛我。」她一手拉起小記、一手摸摸小錄亂七八糟的頭髮,心想,該找個時間帶他去把頭髮修一修。

  櫃檯小姐把幾張單子交給筱優,叮嚀,「你們回去等候通知,一有病房,我們會打電話給給你。」

  「需要等很久嗎?」手術日子已經排定,聽說有些大醫院,病人在手術當日還等不到病房。

  「不一定,有人出院才會空出病房。」小姐回答的很公式。

  「好吧,一切麻煩你了。」她轉頭,對小記說:「走吧,去吃蛋糕。」

  「耶,蛋糕,我們來嘍,我們要把你吃下去嘍。」

  走了幾步,當筱優看見擋在他們面前的厲平時,霍地,呼吸喘促,心臟漏拍,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不然就會知道自己表現得多茫然,若非厲平也是滿肚子亂,他一定會看出破綻。

  筱優以為再見面,她可以大大方方、態度自然,就像對待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那樣,點個頭、微笑、寒暄幾句,擦身離去,可事實是……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

  「小姐,請問你是梁小錄的……」

  他認不出她?緩緩吐氣,幸好,她不喜歡複雜、麻煩、下意識地,她碰碰劉海,確定它為自己遮住大半表情。

  筱優深吸氣,燦爛笑開。

  她朝他點頭,笑著對他打招呼,彷彿這樣的笑容就該配上她這樣的人,彷彿她天生就是來笑的。

  「我是他的監護人,你好,我叫顧筱優。」她伸出友誼之手。

  她果然不是侑萱,侑萱從不對人主動。

  但即使如此,厲平的眼光仍然離不開她的臉龐,他透過他看著思念已久的方侑萱。

  「你好,我認識你嗎?」筱優側著臉,輕笑問。

  對,她不是侑萱,他看清楚了。微笑不是侑萱的強項,她的強項是跳舞,但對方……有一隻殘缺的右腳。

  或許她有侑萱的身材、侑萱的鼻子、侑萱的嘴巴,但她沒有侑萱多愁善感的眼睛,她的眼睛快樂、清澈、乾淨,她的臉上掛著幸福,無憂的嘴角、無愁得眉梢,她純潔得像個天使。

  這樣的人,肯定生活平凡順利,沒有受過大風大浪,她不是他那個傷痕纍纍的方侑萱。

  有人說,你可以模仿一個人的五官表情,但無法模仿他的眼睛,因為眼睛裡帶著人們的真性情。也有人說,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與你相像,相同的五官、身材樣貌,卻是全然不同的人生際遇。

  對,她不是侑萱。

  侑萱好瘦,下巴很尖、鎖骨突出,手背上青筋一條條很明顯,她雖然不胖,但圓圓的小臉很可愛,再加上甜得醉人的笑顏,讓蜜糖攪進人們心底。

  她,只是一個很像侑萱的女子。

  穩住心緒,厲平盡力讓自己恢復正常。「對不起,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

  她抿抿唇,笑答:「這種與女孩子搭訕的方式,老套了。」

  「我知道,但我不是搭訕,我是在陳述事實。」

  他的口氣很誠摯,讓人很難不相信,何況,她知道他說的全是事實。

  又笑,她笑得陽光普照。「好吧,如果你硬要指控我有一張大眾臉的話,我也只好認了。」

  「不,你有一張不平凡的美麗臉龐,能和你相像的人少之又少,只不過我那位朋友……」提及侑萱,他的眼瞳裡帶著淡淡哀傷。

  「她長得很漂亮?」筱優接話。

  「對,非常漂亮。」雖然她老穿著不合年齡的黑色老派洋裝。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她是。」可惜他的固執,造就無可彌補的結局。

  「你們分手了嗎?」筱優試探。

  「為什麼這樣問?」他反問。

  「因為我在你的眼睛裡,看見濃濃的悲哀。」

  「你有很好的觀察力。」厲平搖頭,他連掩飾心情的本領都沒了?赤裸裸袒露在別人眼皮底子下,不是太愉快。

  「是啊,我是畫畫的,觀察力是我的職業必需品。」

  畫畫的?果然,她不是侑萱……他一次次向自己舉證,證明她不是侑萱,卻又在不知不覺間,把她當成侑萱,糟糕,是不是他太老,老到連判斷能力都變得很糟?

  厲平沒回答,筱優問:「這失望表情是因為我嗎?」

  是也不是,他的失望源自於她不是侑萱,但錯不在她,「你的觀察力真的不是普通的好。」

  「謝謝,但我的觀察力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誇許,用稱讚對方來搭訕,一樣沒什麼創意。」她又笑開顏,像漫畫裡的小甜心。

  「如果我真要搭訕,我會把重心擺在小錄身上,搞定他,自然而然能親近他的監護人。」厲平把目光轉到小錄身上。

  「小錄,你認識周醫師?」這時候,

  小錄點頭,他知道周醫師是關心自己,知道他曾經到叔叔那裡找人,那個時候,他拉著小記躲在屋旁牆角。

  「周醫師好。」小錄有禮貌的說。

  「你好。」他彎下身,拉著小錄問:「最近身體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胸痛、喘不過氣之類的。」

  「還好。」小錄回答。

  「沒關係,等住院後,在做一次精密檢查。」

  「帥哥哥,還有小記啊,你有小記棒棒糖。」小記拉拉厲平的衣角,大眼睛對著他眨啊眨。

  「還記得我啊,告訴帥哥哥,你是記得我還是記得我的糖果?」

  小記很認真的想了一大下,「記得帥哥哥也記得糖果。」

  他摸摸小記的頭,對筱優說:「你好,正式介紹,我是小錄的主治醫師,我叫周厲平。」

  周厲平?這個名字他在哪裡聽過?哪裡呢……是在哪裡呢……小錄抓抓頭髮,抓的很用力,好像要把答案從腦袋裡抓出來。

  啊!想起來了,難怪他覺得姐姐故事裡的厲平哥哥很熟悉,他的名字和周醫師一模一樣。

  「幫小錄看病的是李醫師。」筱優說,他並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

  「我知道,他今天代我的班。」厲平在胡扯,但他有絕對權力把小錄轉到自己手中。

  「李醫師說,要幫小錄動心臟手術。」

  「我知道,你放心,只是很小的手術,危險性很低。」

  「既然是小手術,為什麼還有危險性?」

  「做什麼事都有危險性,就是走在路上也有,何況是進開刀房,不過,我跟你保證,我會很小心的。」

  「你……是你要替小錄開刀?」筱優皺眉頭,換句話說,他們還有接觸機會?

  「不相信我的技術?」他笑得很自信。

  「我想,謝謝,不必了,李醫師會做得很好,他有向我詳細講解過。」

  「哦,看起來真的很不相信我,為什麼呢?」厲平追問。

  因為她想繼續當顧筱優,不想變回方侑萱?唉,這個不是個好說詞。「你看起來太年輕。」她隨便塞出個借口。

  「上網去查查周厲平三個字吧,我相信會增強你對我的信心。」語畢,事情好像就這樣定下。「好了,請問小記、小錄應該叫你……」

  筱優沒回答,小記搶著說;「叫姐姐啦,小記和小錄最喜歡、最愛的姐姐。」

  是姐姐?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他們母親的情史有些複雜,血緣在他們這個家庭恐怕沒那麼重要。

  「很好,筱優姐姐,請你回去把隨身的物品整理好,下午兩點之前到醫院報到。」主任不是當假的,拿一兩間病房還難不倒他。更別說臨時插進一個小手術。

  「可是住院組的小姐說.....」

  「櫃檯小姐唬你的,這間醫院的生意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我保證你中午回家就能接到電話。」順口,他又讓謊話說出口。

  「問診時,人很多,我們等滿久。」筱優不相信這間醫院生意很差,這裡還是幾個學校老師一致向她推薦的。

  「不是每天都像今天,門庭若市。」謊話,越說越順。

  「好吧,那我們回去準備。」

  「下午兩點,記住。」他差一點就要說出不見不散了。

  「姐姐,那我們還有時間吃蛋糕嗎?」小記拉拉筱優的一衣角,扁嘴問。

  蛋糕?厲平突然想起上回,為了讓小記安靜隨口敷衍的話。「當然可以,記不記得帥哥哥還欠你一頓蛋糕?走吧,我請客。」

  什麼?

  筱優還來不及反應,小記已經讓厲平帶著走,前一分鐘她還甚至想著,要不要換醫院動手術,這分鐘牆頭草小記已經勾住人家的手臂,親密得像多年不見的老親戚。

  「小記最愛最愛帥哥哥了。」小記的最愛改了口。

  筱優歎氣,事情,正在失控中。


  厲平清楚,她不是侑萱。

  除了相似的五官之外,她們的氣質不同、脾氣不同,人生觀以及遇到事情的處理態度也大不相同,何況她還有弟弟、妹妹和父母親,怎麼可能是侑萱?

  通常,理智與情感在他腦袋裡對峙時,理智都是贏的一方,但每遇到和侑萱有關的部分,情感總會跳出來囂張。

  他想侑萱,非常想,想她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想她在異國舞台上有沒有闖出名堂?想她有沒有碰到好男人,把她眼底眉梢的陰霾掃光光?

  他和她,是不是真的已經過去,再也無法重新來過?

  或許是吧,她只給人三次機會,是母親教導她的,他和方叔叔一樣浪費了三次,再多的後悔已然追不回。

  呼——關上電腦,不想了,去看看小錄吧,他的手術非常成功,現在只要避免感染、慢慢等傷口密合就行了。

  想起小錄,厲平薄薄的唇銜起笑意。手術那天,小錄雖然沒有表現出恐懼,但他心底的確害怕,因為在麻醉前,小錄說了幾句話,「周醫師,如果手術失敗,我死掉的話,你可不可以幫我照顧姐姐和小記?」

  聽到這話,旁邊的護士小姐忍不住失笑,一個十歲小男生居然向他托孤,托的是雙比他自己還大上許多的姐姐們。

  厲平沒有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他說的是,「這是個小手術,你想死在手術台上、毀我一世英名?對不起,我不會給你機會。」

  手術過後巡房,他對小錄打趣說?「幸好,我保住了我的名譽。」

  惹的小錄面紅耳赤,覺得自己蠢斃了。

  如果說,他和小記的交情是建立在蛋糕上,那麼他和小錄的私交應該就是從托孤開始,他很高興自己成為這三個姐弟的朋友。

  病房裡,筱優靜靜地看著床上的兩個小人,她沒想過因緣際會,收養小記、小錄這件事,會讓自己和厲平又兜在一塊兒,她沒辦法推避緣分,只能順其自然。

  不過,是不是緣分都不重要了,反正出院後,就不會再和主治醫師見面,眼前就先這樣吧。

  就像厲平說的,小錄動的是個小手術,手術時間不長,順利且平安,這讓筱優、小記和小錄都很開心,至於厲平的開心……不太合邏輯,他表現的不像個醫生,比較像家屬。

  筱優上網查過他的資料,果然,看過那些資料之後,誰都會對他的醫術充滿信心。很難想像,一個三十歲的醫生,竟有這樣的表現,他厲害到,她很想尊稱他一聲黑傑克。

  厲平經常過來陪伴小錄,筱優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的熱心,如果這是他對所有病人的統一態度,那麼,就不難理解網站上那些佳評如潮是怎麼來的。

  不管怎樣,能被人善意對待總是好事,何況小記和小錄都是喜歡他,她沒道理拒人千里,於是他們見面的次數一天比一天多。

  「還痛嗎?」筱優問。

  小錄醒了,小記在他身旁睡得很熟,粉粉的臉靠在小錄的肩膀,看起來比小錄還小。

  「不痛。」他轉頭看小記,拉拉棉被,把她的肚子蓋緊。

  「逞強。」那麼大的傷口,連翻身都會呲牙咧嘴做出各種怪表情,哪可能不痛。

  「那不叫逞強,而是男子漢的驕傲。」厲平從病房外面走進來,他拿出聽筒、彎腰,聽著小錄的心跳。「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呃,對了,在醫生面前,不需要驕傲。」

  小錄笑著對厲平搖頭,眼底的習慣性防備消失。

  筱優不知道,是厲平天生有一種本能,會讓人自動在他面前卸下裝備,還是說,小錄過慣了安心的日子,慢慢地,不再對人保持警戒?無論如何,小記、小錄真心接納厲平,是不爭事實。

  筱優退開兩步,走到沙發邊坐下。

  「吃飯沒?」厲平轉頭問她。

  「等小記醒來,再帶她去吃。」

  小記不敢一個人待在家裡,筱優也不敢讓她一個人在醫院照顧小錄,所以一家三口全搬進來,一張病床、一張家屬休息的長沙發,再加上一張折疊椅,解決他們一家三口的睡眠問題。

  「我讓護士過來這裡盯著,我們到樓下餐廳吃一點,再幫小記買吃的上來。」

  「讓護士過來盯著?這算不算擅用職權?」筱優笑著回話。

  厲平看著她的燦爛笑顏,第一千次確定,她不是侑萱。

  如果侑萱是月光仙子,她就是太陽女神,如果侑萱是憂鬱的藍色,她就是帶甜甜氛圍的粉紅,她的笑會讓人不自覺幸福,不自覺想起滿園紅蘋果。

  她開朗活潑、侑萱抑鬱內斂,她樂觀、侑萱沉重,她和侑萱是截然不同的女生。

  他故做認真地想了下,回她一個溫柔笑靨。「算。」

  「這樣子不好吧,周主任。」她調侃。

  「一個人在工作崗位上努力多年,不就是為了能夠擁有特權?」

  「我工作很多年,但從沒想過要擁有特權。」她搖搖手上的畫筆。

  「那是你不夠聰明。」他抽走他的畫冊,最上面那頁是小記沉睡的面容,熟睡的小記比天使更天使。

  「所以貪污、特權都是在聰明之下衍生出來的產品?」筱優滿臉的不苟同。

  「你打算和我開辯論會?」厲平看看手錶,說:「可以,我有半個小時。」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閒,但好辯不是我的人格特質。」她衝著他笑。

  「你確定你充份瞭解自己的人格特質?」

  「難不成,周醫師要替我做人格評估?」她帶出兩分挑釁。

  「好啦,等我拿到精神科執照,一定免費替你做評量。」

  「謝啦,萬分感激,我想,我還不需要周醫師的幫助。」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鬥嘴,這種事……不是他和小記才會做的嗎?小錄臉上兩條黑線,原來大人也會搞幼稚。

  「姐。」小錄喊她,阻止即將成形的辯論會。

  「怎樣?」

  「你和周醫師一起去吃飯吧,我們沒問題的。」

  「你在趕我?」吃裡扒外的傢伙,不知道他們才是一國?筱優皺皺嘴角。

  「對,我不喜歡當你的模特兒。」

  「我又沒要求你擺動作。」

  「光是被你眼睛盯著瞧,全身不舒服。」

  「小子,你這是在抱怨嗎?」筱優不服氣。

  「我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你還沒聽懂?」小錄朝她吐吐舌頭。

  厲平笑開懷,丟給小錄一個感激目光,「你被嫌棄嘍,走吧,去吃飯,我快餓死了。」說著,他拉起筱優的手,把她帶出病房。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0-5-11 00:2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情不自禁,他在筱優身上尋找侑萱的影子,常看著她就發起呆來,頭腦精明的他變得有點傻。

  明知道她不是侑萱,仍然每分鐘都想見她,小錄在醫院時還好,他可以東逛西逛到病房裡,說幾句話、邀一回午餐,但小錄出院之後,福利就沒啦。

  電話響起,他接起,是侑亭打來的。

  「厲平哥哥,你今天有沒有空?媽媽說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飯。」

  「今天嗎?」

  可是他今天晚上沒班,特地連下午的門診也排開,挪出大半天時間,想至梁小錄家一遊。

  對了,他們家三姐弟姓氏都不同,顧筱優,文小記,梁小錄……他們的母親情史還真豐富,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發笑,這麼特殊的家庭,怎麼能不親自登門拜訪。

  「厲平哥,你笑什麼?」

  笑?有嗎?

  他轉頭,看著黑色的電腦螢幕,侑亭沒誣賴,他的確在笑。

  「沒事,靜雰阿姨的身體還好嗎?」

  「食慾有進步,至於心情,我想,還需要時間調適。」

  「有空,你多陪她,生病的人最需要家人的支持,有親友關心的病人,恢復得比較快。」

  說到這個,他又想起小錄,小錄的恢復力比平常人好太多,他笑問筱優,她到底弄什麼補品給小錄吃?

  她想半天,胡扯一通,「沒什麼啦,就雞心,鴨心,豬心,牛心,羊心,他開一次心臟手術,很多無辜的小動物就跟著他動手術。」

  他提醒:「千萬別高油高脂,否則搞到心肌梗塞會更慘。」

  筱優哈哈大笑,實說:「小錄的恢復力和食物沒關係,和他的吝嗇成性比較有關係。」

  她說完,小記插話,「帥哥哥,小錄想問你,醫院有沒有買一送一啊?」

  厲平想半天,好不容易找到相關的話回答,「好像有,地下室的超市有思樂冰買一送一的活動。」

  他的話引得小錄,筱優大笑,他被笑得滿頭霧水,擰眉說:「嘲笑醫生是一種要不得的行為。」

  筱優才解釋小錄的意思是,住單人房那麼貴,有沒有買一夜送一夜的特價優惠。

  他坐到小錄的病床上,皮笑肉不笑問:「你以為這裡是五星級飯店?」

  筱優當然是挺自家老弟的,她回話:「這裡哪比得上五星飯店,沒SPA,沒健身房,連餐廳的東西也難吃得很。」

  「難吃嗎?我覺得還好。」

  「那你一定沒吃過好吃的東西。」筱優不屑說。

  「說得好像你很懂得吃。」厲平一臉的不信。

  「姐姐煮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小錄力贊,姐弟本來就應該情義相挺。

  「還有啊,姐姐烤的蛋糕最好吃了。」小記搶著說話。

  「連蛋糕都會烤?太厲害了。」他心懷詭詐的笑容,笑出顧筱優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家的姐姐,是全世界第一名的姐姐。」小記越講越誇張。

  「那帥哥哥可不可以去你家吃好吃的飯和好吃的蛋糕?」

  他很詐,這些話他挑小記問,小記沒心機,自然一口答應,於是,約會就此定下,而他,打算今天來個大突襲。

  「厲平?厲平哥?」侑亭喊幾聲,發現厲平沒回應。

  「什麼?」

  「厲平,你還好嗎?怎麼三番兩次當機?」

  「沒事,我們剛剛聊到哪裡?」他忙收掉掛在臉上的笑容,這次,他不需要從電腦螢幕的倒影就可以明確知道,自己在笑。

  「不聊了,我知道你很忙,再問一次,晚上可以嗎?」她的語氣裡有很濃的期望。

  「可以什麼?」

  侑亭無奈,他從頭到尾都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可以回家裡吃飯嗎?媽媽很想你。」

  「下次吧,今天忙。」

  「要等到大忙人的下次很難。」她嘟囔抱怨。

  「沒那麼嚴重。」厲平笑笑,打算掛掉電話。

  「再問最後一句話,好不?」她語氣遲疑。

  「問吧。」

  「你……已經忘記姐姐了嗎?」

  頓時,氣氛凝結,他不語,她也不說話,經過三、四分鐘吧,侑亭從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抑歎息。

  「我很抱歉。」他只能給這一句。

  「不要說抱歉,我也還沒打算放棄你。」

  就這樣,兩人同時沉默,很久,久到他以為侑亭要掛電話的時候,她開口。

  「堅持真的不是好事,對不?」

  厲平淺淺扯著嘴角,不回話。

  說完這句,侑亭收線,他緩緩舒口氣。

  侑亭長大了,她變得成熟懂事,也許是靜雰阿姨的中風逼她長大,她不再是當年的小公主,慢慢懂得承擔。

  可惜,在迷戀他這方面,她始終沒改變,愛他,她不願更弦易轍。

  厲平搖頭,試著把侑亭拋諸腦後,脫去白袍,看著腕表,他拿著自己用特權影印下來的病患基本資料,離開辦公室。

  &&&

  第一眼,他就喜歡上這個房子。

  房子不算大,但給人的感覺很溫暖,不知道是不是木造屋的關係,暖暖的褐黃色讓人平靜。

  他提著一籃水果,原則上,小錄已經恢復健康,算不得病人,所以送水果和營養補充品都不對,但他記得小記和小錄很愛吃梨,上次筱優削的速度來不及兩個人爭食,在病床上吵起來,他看了好笑,要去拿刀子來幫忙削。

  筱優瞄他一眼說:「你大概只能拿手術刀吧。」

  她說對了,他不會做家事,爸爸也是,從前,兩個大男人靠著一個管家太太養活,每次管家太太要求什麼,他們都不敢說NO,就怕她一個不爽搞罷工,兩個男人會餓昏在家中。

  靜雰阿姨常抱怨他們把管家太太寵壞,還說他們請的是管家不是媽祖,不能老是這樣供著。

  這不是第一次了,筱優經常這樣一語中的,讓他反應不及。

  要不是知道她的職業是畫家,有著驚人的觀察力,肯定會以為她和自己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比方,她會說:「不要扭扣子,扣子快掉光了。」

  沒錯,他有個壞習慣,兩手沒拿手術刀時,常會無聊到去扭袖口的扣子。

  比方,他只是壓壓胃部,她就念他,「你是醫生,連小小的胃病都治不好?」

  她怎知道他有輕微胃病?連共同工作多年的同事都不知道。

  再比方點餐時,她連想都不想,就先開口,「別點炸的,回鍋油沒那麼好吃。」

  他不懂,她從哪裡觀察出他的飲食偏好?就這樣,東一點,西一點,他為她的觀察力深感佩服。

  屋子後院傳來歌聲,不必懷疑,那是愛唱歌的小記,她無時不刻在唱歌,最厲害的是,她唱的歌都是自己瞎編的,哼哼唱唱,純粹自爽。

  她的歌聲不壞,唯一嫌她的人是小錄,但小錄也常私下哼著小記的歌。

  「小記。」他揚聲叫喊。

  歌聲驟然停下,他再喊一聲。「小記。」

  不多久,他聽見拖鞋在鵝卵石小徑上製造出來的啪答聲,跟著一個紅色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裡,紅色的長版T恤,短短的牛仔小短褲外,露出粉嫩細白的長腿,青春洋溢。

  「帥哥哥,你來了。」她手裡提著澆花水壺,袖子上沾了些濕,看見厲平,她連忙放下水壺,打開大門。

  「小記真有禮貌,送你一個禮物。」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棒棒糖給她。

  「帥哥哥好好哦,小記最喜歡帥哥哥。」

  厲平柔聲笑開,隨身攜帶棒棒糖是他在很多年前養成的習慣,他曾經用一支棒棒糖勾引了一個女孩的心事,從此之後,為了她,他經常在身上帶糖,他發覺糖果有著神奇的魔法,能讓女孩的陰天開出大太陽。

  「姐姐和小錄不在家?」

  「姐姐和小錄去上學了。」她把手錶拉到他面前,「今天月考,這根小弟弟針走到一,姐姐和小錄就會回來。要注意哦,是小弟弟針,不是大姐姐針哦,大姐姐針常常走著走著就走到一,不算數的。」

  「我懂。」他差點兒忘記筱優和小錄要上課。幸好碰到學校月考,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再過……十幾分鐘他們就到家。「小記在澆花嗎?中午澆花可以嗎?」

  「不是澆花是澆菜啦,我們在後院種好多菜,小記早上忘記澆,菜菜好渴好渴哦。」

  「這樣啊。」

  「帥哥哥,你喜歡花花嗎?我們家有好多花耶。」說著,她拉厲平走到籬笆旁,一個一個介紹。「喜歡爬籬笆的是紫籐花,姐姐說它是個好動傢伙,旁邊穿紅衣裳的是朱瑾,朱瑾的花蜜很好吃哦,可姐姐說,為了好吃,隨便弄死花花,花花很可憐耶,小記很乖,都沒有偷吃嘍。」

  「小記果然很乖。」厲平摸摸她的頭,看著她粉嫩健康的面容,這對姐弟跟著筱優,顯然比跟著他們的母親要幸福得多。

  「這個是玫瑰花,有紅的,黃的,白的,很多種顏色,姐姐說,等冬天,它們會開很多漂亮的花花,這個是桂花,桂花很香,可以泡茶,泡澡,洗完澡以後,全身都香噴噴的,好好哦……」小記沒事可做,厲平來了,她滔滔不絕說個沒完。

  她一一介紹過每種花之後,還要帶厲平到後院看蔬菜,厲平看見院子旁的三棵筆直大樹,覺得有點眼熟,他不知道在哪裡看過。「小記,你知道這些樹叫什麼名字嗎?」

  「知道啊,姐姐有教我,這個是桃花心木,姐姐說到秋天的時候,它會結出大大的果實,等果實成熟,『爆』一聲,就有很多很多像竹蜻蜓一樣的種子,飛啊飛啊,轉啊轉啊,飄下來。」

  桃花心木,小記的話撞到他心底某一條脆弱神經。

  記不記得我們去中興林場?我很想看看種子爆開,竹蜻蜓滿天飛的景象。

  「小記,你姐姐喜歡看竹蜻蜓嗎?」喃喃地,他問。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企圖將她和某某人連結在一起,他就是問了。

  「喜歡啊,小記喜歡,小錄喜歡,姐姐喜歡,我們都嘛好喜歡,啊,姐姐回來了。」

  遠遠地,筱優和小錄從巷道那頭走來,小記放開厲平,衝到籬笆邊伸手手臂,猛地揮舞,「姐姐,小錄,姐姐,小錄。」

  她一面叫,一面跳,姐姐,小錄回來,她最開心了,在家裡很無聊耶。

  小錄看見厲平站在院子裡,順手把筱優的書抱過來,說:「熱死了,我先進去喝冰水。」

  說完,三步並兩步,跑回家裡,匆匆跟厲平打聲招呼,拉了小記進屋。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0-5-11 00:23:21 |只看該作者
  筱優走不快,她一拐一拐慢慢走,厲平回神,把桃花心木丟開,迎出門來,溫柔的笑臉,溫柔的眼神,很多年過去了,他的溫柔始終如一。

  「你在上學?」

  「我在小學裡面帶幾堂美術課,是約聘的。」

  她並不缺錢,上課是為了排解寂寞,最近領養小記,小錄,她開始考慮下學期留在家裡,可以一方面照顧小記,一方面籌備畫展事宜。

  「喜歡教書?」

  「還不錯,小朋友很可愛。」

  「喜歡自己的工作,是件幸運的事。」

  「難道你不喜歡醫生這份工作?」她反問他。

  「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我好像一出生就注定做這份工作不可。我爸爸,媽媽都是醫生,我能自主選擇的,只有走哪一科。」

  「聽起來有點辛苦。」

  「還好,我大概對醫學有點天分,唸書的時候,功課難不倒我,至於現在,看見病人身體好起來,離開醫院那刻,我會很愉快。」

  「你是個好醫生。」

  「這麼小氣。」

  「吭?」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至少要說幾句仁心仁術,杏林之光……之類的話吧。」

  筱優笑了,他看著看著,也跟著笑開。

  她是個非常容易相處的女生,再次,他找出她不是侑萱的證據,可她的眉眼鼻,總是透出他的錯覺。

  「那麼喜歡成語?我送一本成語字典給你。」

  「真感激。」厲平橫她一眼。

  她笑彎腰,「不客氣。」

  「你還真的以為我很感激你?」

  「不是嗎?」她睜大眼睛,裝天真。

  「當然不是。」

  幾句無聊的對話,她笑得眉眼瞇瞇,她發現,其實打屁不是浪費時間的無聊活動,在某些時候,還算有益身心。

  厲平收起笑容,正色問:「你不覺得,把小記一個人留在家裡,不太好?」

  「我知道,可是她不肯去學校,我聽小錄說,以前小記曾經去上過特殊學校,但在學校裡被同學欺負,老師也對她不太好,她就從學校裡偷偷溜回來,哭了幾天,打死不肯回去。」

  「再幫她找另一個新學校?」

  「我考慮過,後來還是覺得小記的感受比較重要,與其急著讓她學習新事物,倒不如讓她先感覺安心。」

  「我相信她可以被教育。」如果當爸爸,他會是個嚴厲父親,和自己的爸爸一樣。

  「我知道,她並不笨。這幾天我在找幫傭太太,到時候家裡會有人暫時和她作伴,再過一陣子,我打算幫她找個特教老師。」

  「要不要我幫忙?」

  「好啊,如果你有認識的人的話。」

  他雙手環胸,手指摳摳下巴,「除了特教老師,也許還可以幫她找個……音樂老師。」

  「音樂老師。」兩個人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你也覺得她有音樂天分?」

  「更有創作天分。」再次相視,再次同笑,他們在某個點上,很有默契。

  「哪天,小記成了作曲家,你要辦一桌請我。」

  「為什麼?我花錢聘老師,小記努力學習,這個過程中,好像跟你沒什麼關係。」她撇過臉。

  「就為了一句英雄所見略同,行不行?」

  點頭,她說:「行,就為了一句英雄所見略同。進來吧,我昨晚烤了草莓蛋糕,動作不快點的話,會被小記、小錄吃光光。」

  小錄說小記是蛋糕蟲,以蛋糕為主食的單細胞動物,後面那個單細胞動物指的是小記沒腦袋,兩個人常常為了這句話吵,小記吵輸了,就嘟著嘴說——媽媽說,不可以讓任何人說小記是笨蛋。

  每次小記祭出這句話,小錄就立刻道歉,每次都一樣,靈得很。

  筱優進屋,厲平提起放在牆角的梨子,跟著進屋。

  這個晚上,他吃到連走路都有困難才離開木屋,這個晚上過後,他成了小木屋的常客,這個晚上,他打破了筱優的客氣疏離,這個晚上,繼小記,小錄之後,他和筱優正式成為朋友。

  &&&

  筱優的菜做得很好,她的蛋糕更是美味到不行,他終於明白小記,小錄這兩個瘦孩子,怎麼長出一身漂亮的肉脂,不過再這樣繼續下去,可不是好事情,他打算就醫生角度,提出良好建議。

  厲平喜歡他們家裡的氣氛,所以從那天到現在,不過短短十四天,他已經造訪溫暖小屋六次半。

  半次的那回,是他按電鈴,尚未進門,剛好碰到筱優要帶兩個小孩去看電影,於是,兩大兩小,他們去吃一頓不怎麼樣的麥當勞,看完電影,再用宵夜把四個胃填飽飽。

  那天晚上,他看見筱優開門時手上的鑰匙圈——那是一個銅製的芭蕾舞女孩。

  他像觸電般僵立著,再也無法移動。

  第二次雷同!哪有這麼恰巧的事?三棵桃花心木,銅製鑰匙圈,相似的容貌……心底疑問像漣漪,逐步擴大。

  他開始設想各種狀況,可能的,不可能的,戲劇性的……

  離開後,她出車禍,那條右腿是最好的證明,車禍讓她忘記父親,忘記過去,也忘記周厲平,她發生意外,失去一條腿,為避免過度痛苦,請催眠大師抹掉她的過去,重新洗牌,度過新人生,她記得他,但不願意認他,她不願意回去當方侑萱,只想用顧筱優,完完全全度一生……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她老是一語中的,為什麼她知道他的小毛病,壞習慣?

  疑問促使他找人幫忙調查顧筱優,而他找的人相當有效率,才短短幾天就帶來他想知道的消息。

  厲平低頭,第二次閱讀手中的資料,酸澀在心口一寸寸侵蝕。

  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先生,等了好一陣子,才開口說話。

  「周先生,你給的地址,戶長的名字是方侑萱而不是你提到的顧筱優,顧筱優小姐的資料在你右手邊的袋子裡。」他敲敲那個A4的牛皮紙袋。

  厲平抽出資料夾,打開,細看「顧筱優」。

  她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十七、八歲上下,眼睛小小的是丹鳳眼,皮膚很白,鼻樑處有幾顆小雀斑,整體看起來,很有古典味道。

  「五年前,顧筱優小姐罹患血癌住院,而方侑萱小姐得到骨癌,鋸掉右小腿,她們是同一個病房的病友,顧筱優的父母親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們樂觀開朗,堅強,相信上帝將要把女兒接引到身邊,他們不畏懼死亡,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他們常在病房裡唱聖歌,把歡樂帶給方侑萱。」男人轉述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侑萱沒有欺騙他,她是得到骨癌,是快要死去,是買下一幢房子,決心離開方家,讓仇恨轉淡轉輕,也的確是……深愛他,並非虛情假意。

  她肯定既生氣又害怕,氣上天把她的命運安排得那麼差,害怕最終得和母親一樣,獨自走入生命終點,所以她才會口不擇言,對侑亭說出那些話,平抑胸口爆發的怒恨。

  她那麼恐懼,那麼憤怒,他卻沒有給予支持,反而將她一把推開,周厲平,你真是個殘酷的男人。

  他固執的關起兩人中間的那扇門,輕易糟蹋她給的三次機會,然後讓懊悔夜夜上門。

  五年,好長一段時間,他用五年時間不斷後悔,而她卻善用了這五年,把自己變成一個陽光女人。

  生命際遇真是大不同,如果再來一次,他會否執意切斷兩人的愛情線?

  「據當年照顧方侑萱的特別護士趙女士說,原本對生命失去信心的方侑萱,因為顧筱優和其父母親的開導,慢慢打開心胸,接納上帝,也接納了上帝給她的考驗。半年後,顧筱優去世,方侑萱抗癌成功,她買下自家附近的房子接顧筱優的父母來住,就近照顧,在長期的耳濡目染下,方侑萱慢慢走出自我封閉的世界,開始學習畫畫,最近兩年,她開過兩次畫展,都得到很好的評語。」

  「我知道了,謝謝你。」

  「方侑萱小姐的資料裡,附有方小姐這段時間的生活細節和相片,包括她領養小記、小錄兩姐弟的事,如果周先生還有其他需要的話,請再聯絡我。」

  「我會的。」

  「那就先這樣,告辭。」他離開皮椅。

  「謝謝你。」厲平起身,將他送到門邊,再次道謝。

  關門後,他頹然靠在門扇上,靜望著雪白牆壁,一幕幕過往浮上。

  那時候,他為什麼這麼生氣,氣得把侑萱的解釋當成借口,氣得再也聽不進去她半分解釋?

  除了侑萱長期表現出來怨恨,佐證了錯誤事實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

  因為太愛,容不得半分瑕疵?因為害怕她付出的不如自己,害怕對彼此的感覺並非正比?因為擔心從頭到尾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她無心?還是恐懼自己的真誠,換得一出假戲?

  是啊,那時,他付出,她接收,他想盡辦法追求,而她冷冷地一個小點頭,就讓他欣喜若狂,他讓愛情像涓涓細流,一點一點攻陷她的心,直到她出口愛意,他覺得自己贏得最終勝利。

  他是那樣得意,慶幸自己終於得到她的心,他驕傲自己的十年計劃,未滿十年就看見成績……直到靜雰阿姨找上他,將他們與侑萱之間的對話複述過,他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然波濤洶湧。

  事實上,不信任種籽剛種下,已經在他心底抽根發芽,就算侑萱沒有對侑亭說那番話,他們一樣會爭執,懷疑,而侑萱的驕傲、他的固執、早晚會落得分手結局。

  那年的他,對愛情極度缺乏自信,而那年的侑萱,心中有太多恨意。

  不是誰的錯,是他的沒自信,過度介意完美,造就五年痛苦。還說自己的愛情是蒸不爛、撞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一粒鋼豌豆。錯,他的愛情是精緻華美,卻一碰就破的豆腐,禁不起熬燒苦煉,說不見就不見。

  他更恨自己了,尤其知道侑萱的病,不是為了把他從侑亭身邊搶走的「招數」之後。

  喉間梗著酸液,他想起驕傲的侑萱放下身段哀求,她說好害怕,希望他陪伴走過病痛艱難,而他的反應,竟然是拿訂婚消息來攻擊她……

  他想起她淒然笑道:「我不會含著眼淚祝福你,我要笑著祝你幸福。」那時,她拚命挺直背脊,假裝自己沒受傷。

  那抹孤獨的身影,在月光下獨自佇立……

  他是這樣對她的!

  如果心真的會碎,他的心已裂成千萬片,偏偏心不會破碎,讓他連拿針線縫綴的機會都沒,他,是個罪該萬死的男人!

  厲平回到桌邊,再次拿起那些資料,從頭到尾仔細再看一遍。

  筱優的相片,都是長鏡頭偷拍出來的生活照,鏡頭下的她,是個愛笑女生,隨時隨地都在笑,上課的時候笑,走路的時候笑,對小朋友說話的時候笑,她的眼睛笑得一閃一閃發亮。

  誰能聯想這個愛笑的女生,竟是當年那個滿肚子恨的方侑萱?

  他的視線往下滑,鎖在她的義肢上,心卡住,缺少一條腿的舞蹈精靈,她是如何走過那段調適期?害怕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她是靠著什麼支撐?

  他更恨自己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選擇缺席。

  ……她不但定期捐款給附近的雲同幼院,且她擅長做蛋糕,經常把自己烤好的蛋糕送到育幼院。

  育幼院老師口述,筱優小姐說,以前她覺得蛋糕是世界上最矯情的東西,是用一大堆奶油和糖霜堆積出甜蜜假象,但是後來有個很溫柔的男人,為她挑了一塊鋪滿奶油的生日蛋糕,她眼底看著他,嘴裡含著蛋糕,滿口的甜,滿眼滿心甜,那刻,她認識了幸福的長相。

  後來,她病好之後開始學烘焙,做餅乾,做糖果也做蛋糕。

  她說,雖然那個男人已經離開她的世界,但是她要永遠記住那分鐘、那個幸福感覺……

  這段文字讓他的眼睛,心底也滲進一絲絲甜滋味,他手邊沒有蛋糕可以吃,也沒學會烘焙,但他始終……沒有忘記過那分鐘,他們的幸福時間。

  深吸口氣,厲平做出決定,他對自己說——把她追回來吧!

  如果那年他能用涓涓細流,把愛情灌注到侑萱心中,那麼現在,他就能再度讓她愛上自己,因為她尚未捨棄「那分鐘、那個幸福感覺」。

  是的,他可以。

  三十歲的他再不會恐懼自己付出太多,卻得不到同等回應。他懂得世界處處充滿瑕疵,完美只是一個浮華不實的形容詞。他理解就算只是演戲,演久了也會成真,他再不要因為自己的恐懼,錯失一個女人、一份愛情。

  厲平拿出話筒,撥出號碼。

  小記的家教老師有著落了,他幾天前就通知筱優,筱優同意讓對方來試教,特地請了一天假留在家裡。

  通常,幫忙幫到這裡就可以了,可他是個做事細心慎密的男人,所以現在——

  「喂,是我,周厲平。老師到了嗎……哦,還在書房裡……沒事,因為今天剛好沒班,我想過去看看,順便和那位老師溝通一下小記的狀況……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對了,你冰箱裡還有沒有蛋糕……正在烤?太好了,有沒有缺什麼材料,我順便幫你送過去……沒問題,我半個小時之內到,就這樣,沒其他事,好,待會兒見。」

  厲平脫掉白袍,換上休閒外套,想起筱優的布丁蛋糕,他心情愉快,哼著歌走出辦公室,滿面春風,全身上下貼滿招牌溫柔,不管誰走過身邊,他都大方奉贈微笑一枚。

  「周醫師,心情很好哦?」

  林醫師小跑幾步追上厲平,從旁經過的張醫師也放慢腳步,跟他們並肩同行。

  「對啊,心情很好。」他想也不想就點頭。

  「什麼喜事,說來聽聽?」林醫師問。

  「是不是談戀愛了?」

  厲平才要點頭說,沒錯,我準備開始一段新愛情了,但張醫師搶先接話。「不要亂說,周醫師已經結婚,嫂子是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女生。」

  差一點點,厲平就忘記侑亭,對啊,他竟忘記自己是有婦之夫。

  侑萱離開第二個月,他和侑亭訂婚。

  訂婚前,他信誓旦旦,說選擇所愛的太辛苦,他寧願選擇被愛,他說再不要傷害侑亭,再不讓一個愛自己的好女生傷心,他說責任比愛情更重要,他這種人適合負責任,不適合浪漫。

  他用一大堆借口說服自己,可是,當儀式走過……符合了長輩的期望,卻還是過不了他自己這關。

  他推托、逃避、始終不願意正視自己和侑亭的新關係,這讓侑亭非常傷心,她不吃不喝,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肯見。

  在這種狀況下,他只好試著和侑亭把話說清楚,告訴侑亭,他始終把她當成妹妹,這種婚姻不會圓滿。

  她哭著回答,「圓不圓滿要試過才知道,你不能連做都還沒做,先定下結論。」

  厲平不斷說服她,到最後,侑亭索性不回話,他以為自己終於說服她,沒想到當晚,侑亭吞藥自殺,因為發現得太晚,侑亭差點命危,在這種狀況下,除了同意結婚,他再無他法。

  婚禮辦得很大,爸爸的朋友,醫院裡的同事都受到邀請,席開百桌,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多。

  新婚夜,他獨自在院子裡度過,那個晚上,在腦袋裡轉來轉去的,不是他的新婚妻子,而是一離開就毫無音訊的侑萱。

  他後悔了,非常後悔。

  他找過江老師,才知道江老師也在找侑萱,她沒繼續念大學。而方叔叔問遍台灣大大小小的舞團,都沒有一個方侑萱。

  方叔叔找到幫侑萱管理財產的盧律師,盧律師什麼話都不說,只肯透露侑萱過得很好,請大家不要擔心。但,怎麼可能不擔心?他們不斷去騷擾盧律師,希望能從他嘴裡挖出侑萱的下落,可是沒隔幾天,他搬家,換電話,在侑萱之後,盧律師也失去蹤跡。

  方叔叔說侑萱是個不服輸的孩子,她肯定在國外的舞台上發展,他說有盧律師照顧著,侑萱不會發生問題。

  即使方叔叔信誓旦旦,他卻沒辦法這樣認定,從盧律師說她過得很好這句話開始,他就不相信。

  她怎麼可能過得很好?他忘不了她離開時,臉上的失落與哀傷,她賭氣的眼神,驕傲的背脊,沒有人可以光靠這兩樣,就讓自己過得很好。

  厲平沒有放棄過尋找她,他用所有能用得上的方法,但不知道是台灣太大還是他們的緣分已經錯過,始終沒有她的下落。

  他和侑亭沒有成為真正的夫妻,他不願意將錯就錯,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改變錯誤的決定,但侑亭說:風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吹,他和侑萱的那段已經徹底過去。

  他收下她的話,風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吹。

  他願意耐心等待侑亭膩了,厭了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期待她把春風吹向比自己更好的男性。

  就這樣,他們耗著,他、侑萱和侑亭。

  「怎麼了,我們一說到大嫂,周醫師的臉色就轉變,不會吧,周醫師想搞外遇?」林醫師誇張大笑。

  厲平搖頭,侑萱不是外遇,她是他的唯一。

  「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件事忘記辦,我先走了,拜拜。」

  林醫師瞪著他突然加快的步伐,喃喃自語,「不會吧,我只是隨口說說。」

  「不會啦,同事那麼多年你還不瞭解周醫師,他那種人只差沒喊孔子當老爸,他的道德觀比你我都強得多,別的我不敢說,背叛老婆這種事,他絕對不會做。」

  說完,張醫師拍拍他的肩膀,大步離開。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0-5-11 00:24: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暑假開始之前,筱優提早向學校辭職,其實她只是個約聘教師,不需要這道程序,但她希望教務主任能提早聘下學期的美術老師。

  既然她決定讓小記、小錄成為自己的責任,就要做到最好,她希望能加點油,把小錄接近破爛的功課補救起來,而小記學音樂也需要人接送陪伴。

  厲平成了他們家常客,沒有班的晚上,習慣性出現在筱優的晚餐桌上,他很會吃,和小記、小錄一樣,讓筱優喂出一圈肥油。

  筱優無可奈何,她沒本事把他關在門外,在以前,或許拒絕別人是她的強項,但太久了,她已經忘記自己這項特殊才藝,何況他背後有小記、小錄全力支持。

  今天很累,厲平開車帶他們去六福村,兩個孩子玩得很凶,回到家,才洗完澡,連飯都沒吃,就雙雙累癱在床上,幸好厲平有先見之明,一上車,先買一大堆垃圾食物餵飽他們。

  筱優也洗了澡,走到客廳,發覺厲平沒離開,她進廚房倒兩杯冰水,遞給他,坐在他對面,她的頭髮濕濕地垂在雙肩。

  他熟門熟路的,上樓、找來大毛巾,替她把頭髮擦乾,很簡單的動作,卻讓筱優全身泛起雞皮疙瘩,直覺想推開他,但他暖暖的一句話,平撫了她的抗拒。

  「洗完頭髮要擦乾,不然容易感冒,要是你真的生病了,吃不到晚餐我會睡不著。」

  她的手藝哪有那麼好,是小記、小錄餓慣了,才會覺得棒,至於他,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哪會嚴重到睡不著?

  厲平拿著大毛巾擦擦撥撥,筱優額頭那塊疤痕露了出來,那是她很小的時候出車禍留下的,初次見面,那裡就貼了塊誇張的紗布。

  她告訴過他疤痕的故事,從知道那個故事之後,他再也不逼迫她放下仇恨,而且口袋裡隨時隨地放著棒棒糖,棒棒糖是敲開她說話慾望大門的鑰匙。

  疤痕仍然鮮明,和五年前並無差別,由此可證,歲月不能把過去全數洗淨,該留下的始終待在那裡,就像他的愛情,光陰磨不去,時空隔不盡,他的心、他的感情,一直停留在原地,等著舊人來尋覓。

  下午,小記和筱優去坐「很沒有男子氣概」的旋轉木馬時,小錄突然問:「厲平哥,你有沒有認出來,筱優姐姐就是方侑萱?」

  他的問話讓厲平震驚不已。「你知道方侑萱?」

  「我知道,那是姐姐以前的名字,我也知道姐姐和厲平哥以前的故事。」

  「她居然願意告訴你那些?」

  「姐姐說,那個時候她和我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憤怒,她覺得不公平,每分鐘都在生氣,張牙舞爪地對待身邊每個人。可是,在發洩過怒氣之後,仍然不快樂,倔強讓她失去最珍貴的男子。

  「姐姐說我那麼聰明,一定能從別人的經驗裡學會教訓,她要我趕快忘記母親的拋棄,不要再去記得叔叔的暴力, 對我不好的同學,我就對他們加倍好,至於那些看不起我的,我就用優秀成績讓他們跌破眼鏡。姐姐說,聰明的人用笑容征服世界,傻子才會被憤怒征服。」話說完,小錄定定看住厲平。

  他懂了,筱優要用自己的經驗來教會小錄放下憤恨,她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小錄又接著說:「我問姐姐,為什麼改名字?姐姐說她喜歡顧筱優快樂的生命,希望這輩子能像顧筱優,活得開朗自在。」

  厲平點頭,小錄語重心長問:「厲平哥,你還要和姐姐在一起嗎?」

  「是的,我要。」厲平答得毫不猶豫。

  她鬆口氣,笑出一口白牙。「那你要對姐姐好一點,姐姐很喜歡你。」

  「嗯,我知道。」在她學做蛋糕,在她還想要留住那刻幸福時,他就明白,她仍然愛他。

  都無所謂了,不管她願不願意和他相認,反正他已經做好準備,準備重新把她的愛追回。他愛陰天的方侑萱,也愛晴天的顧筱優。

  下午,他和小錄擊掌,那是男人的約定,他們約定了未來,他要成為他的姐夫。

  忍不住,厲平撫上她的臉頰,細細的柔嫩,柔了他的掌心,他慶幸,他們之間只隔五年而不是五十年,而她的身邊尚未出現另一個男人。

  能再見到你,真好!他在心底說。

  「周……醫師……」

  厲平過度的親密讓筱優不知所措,她縮縮身子,向後退去,強忍著坐立不安,她的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剛洗過熱水澡,還是血液循環太快。

  他回神,發現自己不安份的雙手親暱地捧著她的臉,她的臉很小,捧在他的掌心,像初綻的玫瑰,完美絕艷。

  「對不起。」他搖頭,趕緊縮回手。

  「你在想什麼?」她吞吞口水,假裝剛剛那個……沒什麼。

  「我透過你,在想念一個女人。」他衝著她笑,一派溫柔。

  「誰?」

  「記不記得我說過,你很像我一個朋友。」

  「記得,你說那不是搭訕。」

  「對,不是搭訕,是真真實實有這樣一個女生,她叫做方侑萱。」厲平從皮夾裡拿出侑萱的相片,是他們在清鏡農場拍的,他貼身收藏了五年。

  看見相片那刻,筱優的心臟差點罷工,他不是認定方侑萱欺騙他的感情?不是痛恨她的鍥而不捨、憎惡她耍手段?不是已經弄清楚誰才值得他專心對待?

  「分手了,為什麼還收著她的相片?」困難地,她發聲問。

  以為傷口已經結起厚厚的痂皮,以為再碰到過去,也能態度自若,笑談間略過,沒想到,那股密密麻麻的刺,還是刺得她想尖叫。

  「因為一個很荒謬的想法——我從覺得,只要相片好好收著,侑萱就不會離我太遠。」

  他發現她驟變的臉色,想安慰,卻又怕做得過份露骨,讓筱優猜出來他已認出她是方侑萱。於是不動聲色地,他端起桌上的開水遞給她。

  她喝口水,穩定心思,沉聲問:「是放不下嗎?」

  「是不願意放下。」

  「既然不願意放下,為什麼選擇分手?」

  她的心益發鼓噪,當年自己不是麼有努力過,一次、兩次、三次,三次他都不肯回頭,假如他表現出一分眷戀,她就不放手。

  「因為我缺乏安全感。」

  「安全感?怎麼可能。」

  一向,都是他把安全感送到她手中,她還以為他的安全感多到需要出清存貨,這樣的男生怎麼可以學別人說話,說自己缺乏安全感。

  「你不知道,我追她追得多辛苦,愛上她那年,我十九歲,而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生,我對她很好,她卻視而不見,我想送她禮物,還得借用我老爸的名義,因為十二歲的冰山美人只對我老爸親切,為了討好她,我腸枯思竭,可是她永遠對我冷冰冰,像北極凍原。」

  是嗎,她表現得這麼差?其實那個時候,她早就被他的溫柔攻陷,其實她每天晚餐後都在等待,等他進入她的房間。

  她的冰臉啊,到底替自己拒絕了多少好意?

  「所以,你覺得她不愛你?」

  「有一次,她被狗仔隊追著跑,我把她護在懷裡,從那天起,我覺得她開始喜歡我了。知不知道有多好玩,我明明愛死她了,卻還要假裝自己是正派的大哥哥,不是那種猥褻的小毛頭。」

  「怎麼說?」這些她完全不知道,看來那年他們沒真正「談」過戀愛,溝通太少。

  「我計劃愛情。」

  「愛情可以被計劃嗎?」

  「當然可以,侑萱十二歲的時候,我先喜歡她,然後她十八歲,我們開始彼此喜歡,等喜歡累積到某個點,就會慢慢轉換成愛情,一切順利的話,那個時候她應該長到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了,然後我們談戀愛,兩年後,她二十四,我三十一,結婚。二十四配三十一恰恰好,比較不像老牛吃嫩草,否則欺負未成年少女,會被天譴。」厲平一邊扳動手指頭、一邊說。

  哈,沒想到在若干年後,她終於瞭解,為什麼他非要堅持她收集一十五百點。

  「後來呢?老牛先生。」她忍不住調侃他。

  「後來我喜歡她,越來越深,她喜歡我,越來越明顯,大考後,我們一起出遊,在旅途中,她偷親我。」

  說到這裡,厲平偷覷她一眼,發現筱優雙頰泛起微紅,輕輕一哂,他繼續往下說:「我又急又氣,很快把她推開,還大聲問她在做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她的吻嗎?」這個問題,她懸在心底好多年。

  「當然喜歡,只是我沒想到自己的反應會那麼大,大到我差點兒把每個階段省略掉,直接跳到新婚洞房夜那一段。」

  轟!她腦袋被重擊,原來他不是不喜歡,而是喜歡太過,好啦,熟透的番茄已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情況,要是有台血壓機在旁邊,會量到金氏記錄。

  「後來呢?」她趕緊略過親吻,讓故事往下演。

  「後來侑萱的繼母找我談,她說侑萱親口承認她並不愛我,和我在一起,是為了傷害繼妹侑亭,我半信半疑,但疙瘩一直壓在心底,撕推不開。再然後,我聽見侑萱和侑亭吵架,親耳證實,她並不愛我,我只是她用來對付繼母、繼妹的手段。」

  「她沒解釋是嗎?」筱優垂眼,幽幽間,是明知故問。

  「有,但我聽不進去……」

  他藉著故事將自己的心情向她剖析,說他缺乏自信、說他過度追求完美、說他不敢面對她不愛自己的事實。

  厲平不確定她有沒有辦法接受他的說法,但那年,她為了向自己解釋清楚,三度放下驕傲自尊走到他面前。現在就算要他放下身段解釋兩百次,又有什麼不可以。

  一字一句,低醇的嗓音滑過耳際,像被考過的麻曙,硬硬的心變得柔軟,不知不覺間,筱優淌下淚水。

  都怪她不愛說話、不溝通,怪她懂他不夠,才不懂得珍惜他的心,那麼惡毒的話啊,傷他多重……

  他沒忘記過她,她也一樣沒忘記呀,不管身在哪裡,心底總是留著一方甜蜜、一縷溫馨,那是他給她的,愛情。

  「我找她,從沒中斷過。」

  「找她做什麼?」他結婚了不是?當年的報紙登得那麼大,昭告天下。既然有婚姻,他哪有權利追逐別人的愛情。

  「我要告訴她,我愛她。可是不管我用什麼辦法,她都不肯出現。」他登的尋人啟事,已貼滿四開素描簿。

  「也許她以為你過得很好,不應該出現打擾。」

  「表面上是的,大家都以為我過得很好,但事實不然。我在婚禮當天深夜搬離開家,對侑亭很抱歉,我不該和她走入禮堂,一時的妥協,到頭來卻是對她傷害更深。

  「我希望侑亭能夠想清楚,她對我是愛情還是單純認定,這些年,我待她一如往昔,哥哥對妹妹,是我一貫的態度,我無數次和她深談,卻談不開她的固執。我沒積極和她解除婚約,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侑萱,除了她,這輩子,我不會再愛上別人。」

  「一個婚姻、一條繩索,套住兩個不應該在一起的男女,這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的制度?」

  筱優歎氣,當年的爸媽也陷入同樣的僵局吧,誰知道角色易位,溫柔天真的侑亭,成了那個滿懷妒恨的女人。

  「侑萱的繼母后悔了,去年她中風,躺在病床上時她對我說,這是報應。她搶走別人的丈夫,她的女兒卻留不住丈夫。她說,其實她看得出侑萱很愛我,侑萱是賭氣、說反話,可她為了私心,故意將錯就錯,才會一步錯、步步錯。她眼睜睜看著侑亭的不甘心,眼睜睜看著女兒變得狹隘妒忌、憤世嫉俗,心痛不已。」

  「中風?」怎麼會,她還那麼年輕。

  「對,她有一邊的手腳不能動,侑亭在我搬離開家後也搬回娘家住,現在陪著母親做復建,上次我回去看靜雰阿姨,她背著侑亭跟我說對不起,說當年不應該為了侑亭,自私地誤導我的心,她很懊悔,希望我能原諒她。」

  「你原諒她了嗎?」

  「換了你,你會原諒嗎?」厲平不回答反而問。

  她早就原諒了,在與愛情擦身而過的那刻,她學會愛情無解。認清為了母親而怨恨父親是愚蠢的事情。

  之後,失去女兒的顧爸爸、顧媽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疼愛。一天天開導、教育,為她解開心結,慢慢地,她看清看透,明白憎恨別人一分,便是怨恨自己十分,為了別人的錯誤而憤怒,實際上她懲罰的是自己。

  人生何其短,她再也不要懲罰自己,她要放手快樂,要徹底把自己變成樂天的顧筱優,她不要學媽媽,把青春歲月鎖在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身上,孤獨至死。

  「世間事,有什麼事不能原諒的?有時間記仇,倒不如把力氣花在解決問題上,處理好和妻子的關係,才是你當前要務吧。」

  厲平訝異,這些話居然是出自她口中。

  他想起資料上面的詳述,想起她的改變來自顧家長輩的引導,他想,他該找一天去拜訪他們。

  「你們夫妻都搬出來了,那你父親一個人……」

  話出口,她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洩露了某些事情,顧筱優怎會知道他們搬出來後,家裡只剩一個老父親?

  厲平淺淺一笑,表現得彷彿沒聽出她話裡的瑕疵。不過,他是開心的,侑萱仍然在意她的周叔叔。

  「我父親三年前再婚了,對象是個國中特教班的老師,快要辦理退休了,兩個人生活有伴,感覺不錯,聽說他們計劃要領養一個小孩。小記的家教老師就是我拜託繼母幫忙物色的,原則上,你欠她一頓,哪天有空,你應該煮點好吃的,請我繼母吃飯。」

  「那有什麼問題,小記和老師處得相當好,前幾天我看她在學寫字時,嚇了一大跳。」

  「小記並不笨,只是要用她能夠接受的方式來教育。對了,我幫她排了智力測驗和性向測驗,下個星期四,你會送她去醫院嗎?還是我來接她?」

  「不必,我送她過去就可以,我希望她將來能夠照顧自己。」她開始瞭解當媽媽是件多麼辛苦的事情。

  「她會的,」厲平雙手握拳高舉,他伸伸懶腰,長手長腳向外舒展。

  他們並肩坐在三人沙發上,沙發對著一扇長窗,從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見斜月星辰。整個房子,筱優最喜歡這裡,在沒人陪伴的夜裡,她有星月相陪,現在,樓上有兩個熟睡的小孩,身邊有一個放鬆男人,第一次,她愛上有家的感覺。

  「顧筱優。」他低醇的聲音帶出兩分慵懶。

  「什麼事?」

  「你介不介意把肩膀借給一個大男人?」

  「你想哭嗎?好啊,我是個不錯的傾聽者。」反正都已經聽過他那麼多心事,不差。

  「不是想哭,是想睡,我已經好多年不曾好好睡上一場。」說著,他歪了脖子,把頭顱靠到她肩膀,她的身體染著窗外的梔子花香,甜甜的香、甜甜的愛情味道……

  閉上眼,他不想追究為什麼她不肯認自己,不想管為什麼她不願意回去當方侑萱,反正到最後,她只要像今晚,一直待在他身邊就好。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0-5-11 00:24:13 |只看該作者
  這個晚上,他靠在她肩上睡著,她靜靜坐著,一動不動,怕驚擾了他的美夢,直到她體力不支,兩個身子一起歪進沙發,彎彎的兩個人,想疊合的小湯匙,也像天邊,彎彎的姣美月眉。


  筱優越來越喜歡假日,以前害怕,是因為假日一個人在家,孤獨會製造恐慌,平日她還可以到學校和小朋友嘻嘻哈哈,笑鬧過一天,但碰到假期,獨處的二十四小時很嚇人。

  屋裡,厲平陪小記練鋼琴,小記真有天份,才練兩個月,雖然手指頭仍然僵硬,卻依舊可以在琴鍵上找音,拼湊出自己曾經聽過的樂曲。

  屋外,小錄在養他的陸生寄居蟹,這是學校出的觀察作業,厲平開車,一路找寵物店,最後在許多人的幫忙下,跑到遊樂區才找到賣家。

  他一口氣買十隻,還要了對方的電話號碼,說是在飼養上有困難的話,要打電話請教。

  筱優為難地看著一堆爬來爬去的寄居蟹,「不必吧,買兩隻意思意思就行了。」

  厲平沒得商量地說:「做任何事都要防患未然,我們沒有經驗,要是養死了,還有其他的可以遞補。」

  他真是個完美型男人,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不要八十分,不要九十九分,他只要拿一百分。

  不過,截至目前為為止,十隻寄居蟹都還活蹦亂跳,精神好得很,這該歸功厲平做的飼養手冊,他從網站上面找資料,也找賣家詢問,比小錄還要認真。

  真不知道那是誰的自然科作業。

  筱優拿著水壺,一面澆著花一面想,如果現在出門買菜,晚上烤肉,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對啊,是中秋節了,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團圓烤肉,她沒準備是因為小記咳了幾天,昨晚又發燒,實在沒心情擺弄那些,幸好厲平帶來的藥發揮效用,今天早上小記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好很多,有個醫生在身邊,還真不錯。

  「姐,這隻寄居蟹很笨。」小錄抱怨。

  筱優放下水壺,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別隻都換殼了,它還笨笨的把自己關在小屋裡面。」他抓起一隻銀殼綠紋的寄居蟹。

  「也許它不是笨,只是喜歡窩在小一點的空間,才不會覺得家裡太空曠寂寞。」直覺回答,她把寄居蟹當成以前的自己。

  「可是它不搬家的話,到最後會擠死在舊殼裡面,我們老師說的。」

  「你又不是它,說不定它覺得現在的窩剛剛好,住起來溫暖舒適,一點都不侷促。」

  「小錄說得對,那是一隻笨蟹。」厲平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屋子,他蹲到沙箱邊,接過小錄手上的笨寄居蟹,對筱優說:「看清楚,它叫做寄居蟹,不叫做文藝美少年。」

  「嘲笑別人會讓你很愉快嗎?」筱優瞪他,下一秒,在厲平的回視中,噗哧笑出聲。

  真好,她變成一個愛笑女生了,只是奇怪,這樣的女孩怎麼會沒人追?

  不是刻意,只是恰巧,視線落在她的右腿上,厲平恍然大悟,幸好,多數男人只看得見她的殘缺,看不見她的美。

  「有一點。」他實話實說。「小錄,去找一支牙籤和老虎鉗。」

  「好。」小錄應聲,飛快跑進屋裡,沒多久急驚風先生咚咚咚腳步聲響起,他拿到傢俬跑出來。

  「你要做什麼?弄死它嗎?太殘忍了,它只是不聰明,沒有罪大惡極。」她從他手裡搶回寄居蟹。

  「你在說什麼,我有那麼暴力嗎?」

  厲平把新殼擺在沙箱裡,從筱優手中抓來笨蟹,用老虎鉗輕輕剪下寄居蟹一小塊尾殼,然後把牙籤尖銳處剪去,他把牙籤從尾部剪開的地方輕輕刺進殼裡,轉幾下。

  說也怪,他才把呆瓜蟹放到沙箱,它馬上乖乖鑽出小殼,爬到新家,扭了幾下,把自己塞進去。

  「帥哥哥好厲害哦,帥哥哥什麼都會耶,會彈琴、會看病,還會幫寄居蟹換新家,小記以後當帥哥哥的新娘子好不好?」

  小記滿臉的崇拜讓筱優失笑,這傢伙還真的是少女殺手,所有年輕女孩都逃不過他的魅力。

  厲平拍拍她的頭說:「不行啦。」

  「為什麼不行,小記要嘛。」她鼓起腮幫子,不服。

  「帥哥哥太老了,以後啊,我們家小記一定會碰到比帥哥哥更聰明、更厲害的男生,到時候小記再嫁給他,好不好?」

  「可是帥哥哥不老啊,不管,帥哥哥是小記的。」她抓住厲平的手臂,把臉往上貼。

  「笨蛋,帥哥哥是姐姐的。」冷不防地,小錄插話,讓筱優一怔。

  她轉頭看向小錄,小錄卻選擇回望厲平,那雙倔強的眼睛裡,寫著對厲平的信任,一個眼神交換,那是男人與男人的約定,厲平點頭、小錄也點頭。

  「姐,小錄又罵我笨蛋,你說不可以罵我笨蛋的。」

  小記氣得跺腳,對著筱優告狀,筱優來不及詢問小錄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就被小記一纏,轉移了注意力。

  「小記乖,不生氣哦,我罵小錄給你聽哦,小錄,不可以罵人家笨蛋,這樣很不禮貌。」

  「還要罰他不能吃蛋糕。」

  「好,不給他吃蛋糕,對了,晚上烤肉好不好?我們罰小錄不准吃香腸。」

  「好啊、好啊,小錄最愛香腸了,小錄的香腸通通給小記。」小記樂得拍手大叫。

  「晚上要烤肉?那我不回去了。」厲平的語調也很樂。

  筱優默不作聲,斜眼看人。

  「怎麼,我不能留下嗎?」厲平問。

  「今天是中秋節,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回家和父母親人一起過。」

  她可沒忘記,他還有父母親和妻子,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中秋節都應該團聚。

  「我爸爸和阿姨會到方家,嗯……到侑亭家過,人很多,不差我一個。」

  「躲避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筱優認真道,就算他們的婚姻是個錯誤,也要審慎待之,她恨過許多人,不願意侑亭繼她之後,學會懷恨,那是個相當辛苦的經驗,能不碰就別碰。

  真要說侑亭有錯的話,那她就是犯下和媽媽同樣的錯——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可是誰能撻伐愛情?誰能撻伐一顆愛人的心?

  「我沒天真到相信逃避可以解決問題,我只是希望用時間來讓問題冷卻降溫。」

  「如果冷卻不了呢?如果她堅持愛你到底呢?」

  兩句話,直刺他心臟中央,殺很大。

  「你的觀察力好得太過份,我開始怕你了。」心凍了一下,微笑。厲平試著恢復正常。

  「哪有什麼觀察力?」她失笑。

  「你沒見過侑亭,卻知道她堅持要愛我到底,那不是觀察力超強是什麼?」

  「這句話,她真的說過?」

  「對。」

  「那你……怎麼回答她?」又不對了,這不關她的事,她不需要這麼好奇,不想聽的,但他的聲音傳來,她的注意力馬上被勾起。

  「我說:『侑亭,對不起,我無法愛你,因為我心底住著一個方侑萱,我一樣愛她到底。』」

  「她肯定很傷心。」二十幾年前,有個試過三百次都不肯放棄的女人,她一天天堅持、一天天傷心。她對侑亭,沒有恨,只剩同情。

  「侑亭哭著對我說:『我愛你,你愛姐姐,我們都在等待一個不可能,那就僵著吧,看誰的耐力夠,能夠贏得這場戰爭。』」

  「把愛情當作戰爭,好可憐。」

  筱優苦笑,她以為,如果愛情是一場拔河,男人女人應該站在同一邊,一起對抗環境、對抗不順利,而不是站在繩子兩端,彼此角力。

  「為了這句話,你一定要請我留下來吃烤肉。」他彈指,祭出一個大笑臉。

  「怎麼說?」

  「我和你說了同樣的話,把愛情當作戰爭,多可悲又多可憐。侑亭、我和侑萱,我們都很可憐,活在上一代的仇恨陰影裡面,我們都必須解脫開,才能得到平靜與幸福。」

  「是啊……」筱優突然很感謝老天,感謝自己已經從當中解放出來。「聽起來,侑亭等你已經等得心存怨恨。」

  「我知道,可惜,我對她的恨無能為力。」

  「告訴她一個故事吧。」她突然想起在哪本書看到的小文章。

  「哪個故事?」

  「圓圈圈小姐從圓心處被切去一角,缺少這一角,她滾不動,跑不了,只好一拐一拐到處尋找被切去的那塊圓心角,她走出家門,突然發現滿街都是和她一樣的圈圈,大圈圈、小圈圈,還有一堆被截下來的角角。」

  「她不停拿起不同的角角貼在自己身上試試,可是試過幾百個,都找不到真正契合的那個角,於是,她轉頭觀察別的圈圈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怎麼解決?」他笑問。

  「她看見大圈圈不耐煩,隨手抓一個小角角拼上去就往回家路上跑,結果,他一面滾、角角一面掉,他得不斷彎腰,才能勉強把小角角留在身上;有一個小圈圈也找不到合適的角角,他求一個大角角和自己湊成圓。」

  「怎樣?成功了嗎?」

  「是湊上去了,不過每次滾起來的時候,都會咯登、咯登,撞得它全身筋骨酸痛,圓圈圈小姐看了很久很久,她決定不將就,再辛苦,都要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角角。」

  「故事說完了?」

  「完啦。」

  「不會吧,這個沒結局的故事怎麼能夠說服侑亭?你必須給她一個結局。」

  「比方?」

  「比方圓圈圈小姐發現自己的小角角被別的大圈圈套在身上,她擋在大圈圈身前,要求對方把角角還給她,大圈圈不但不肯,還暴跳如雷地抽出一把武士刀威脅恐嚇,圓圈圈小姐堅持不放棄,大圈圈招來其他的L圈圈、XL圈圈大家一起來圍剿圓圈圈小姐,並設下圈套……」

  「喂,周醫師,你把文藝愛情片編成動作片了。」

  「不喜歡這樣嗎?好,換一個版本,圓圈圈小姐把對方綁到一間倉庫,那裡面有各種器械可以逼對方退讓,有可以把圈圈攆平的鋼輪、有可以把圈圈切八段的鋒利刀組、有可以……」

  「夠了,你非要把美美的愛情浪漫片拍成恐怖片?」筱優瞪他。

  一陣哈哈大笑,厲平笑得前仆後仰,然後,他斂起笑容,把手輕放在她的肩膀,「這個故事我看過,也告訴過侑亭了。」

  「她的反應?」

  「她反問我,怎麼知道侑萱是我正確的那一角?我說,我就是知道。她回,可是她不愛你,她接近你,只是為了賭氣。我說:憤怒是她的假面具,是她的保護衣,她很脆弱,只要我愛她,不斷不斷愛她,讓她變得夠堅強,她就不需要賭氣,不需要有口無心,也不需要保護衣。我說:她愛我,貨真價實的愛。」

  原來他是懂的,而那年的表現,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成份居多。

  誰說只有刺蝟、豪豬才有刺,人類何嘗不是長滿銳刺,只不過那些刺長在心底,密密麻麻長著 ,不讓人一眼看穿。

  「為什麼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她喟歎。

  「因為我們都不是聖賢,我們會憤憤不平、會哀愁、會抱怨……而這些無謂的情緒讓我們看不見事情的真實。當時,侑亭又問:『好吧,就算姐姐曾經愛過你,但她已經離開,你再懊悔也回不到過去。』」

  「我說:『我會找到她,會讓她重新愛上我,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更好或更壞,都沒關係。』侑亭問:『如果,她找到另一個將就的圈圈呢?』我說:『那我就用恐怖片、暴力片、動作片來對付那個圈圈。』」

  筱優聽懂了,所以他才發展出那麼多套版本。

  只是,她還能接受他?她失去一條腿,即使抗癌成功,仍然不確定這輩子不會再度復發,基因始終是人類無法解決的問題。

  十八歲的她,生病了,希望有他陪;二十三歲的她,聰明多了一點點,她知道照顧病人有多受折磨,她愛他,捨不得他疲累。

  她很滿足了,有小記、小錄,有心底那角甜蜜,她沒想過奢求太多,所以……

  就這樣吧,以顧筱優的身份,以朋友立場在他身邊,分享。

  小記玩膩寄居蟹,跑過來拉扯筱優的袖子,問:「姐姐,我們什麼時候才要烤肉啊,小記快要餓死了。」

  「那麼餓啊,可是我還沒買菜耶。」她捏捏小記圓圓的臉頰,好可愛。

  厲平接話,發號施令,「小記去洗手,小錄去拿環保袋,我去開車,我們到大賣場採購,好不好?」

  「買菜嗎?」

  「對,要買很多肉,豬肉、牛肉、雞肉通通買回來。」

  「我們可以約顧爸爸、顧媽媽一起來烤肉嗎?」小記很喜歡他們呢。

  「當然可以。」他很想見見這對改變侑萱……呃,不,是改變筱優的長輩。

  「耶!去買菜嘍。」小記跳起來,又開始亂七八糟地唱歌,唱歌是她表達快樂最直接的方法。

  厲平起身,伸手,筱優看著他的大手,半晌,才握上他的。「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對。」他想也不想回答。

  她想當朋友就當朋友,他不會強迫她,他願意再當一次涓涓細流,願意再花六年時光或者更久,耐心等待著,等待她再度愛上自己。

  「很好很好的朋友。」筱優強調再強調。

  「對,很好很好的朋友。」他聲聲附和。

  「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

  「還可以分享喜怒哀樂。」

  「很好。周厲平?」

  「有!」

  「我喜歡你這個朋友。」

  而我,愛你這個朋友。這句話,他留著對自己說。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0-5-11 00:24: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中秋節過去,重陽節過去,然後聖誕節、元旦、過年……時間不是用跑的,是用飛的,手指頭還沒有掐緊,它已經溜掉一大段。

  大部分人都是遮掩過的,問他過去半年做了哪些事情?他會回答,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也許他還會說,他的 銀行數字上修了多少,但真正要舉出一件大事或改變,恐怕把腦漿擠出大半,也想不出來。

  過去半年,筱優和厲平從朋友變成好朋友、再變成了不得的好朋友,當「了不得的好朋友」已經無法形容兩人的關係之後,他們開始用死黨來稱呼彼此。

  照理說,結交一個死黨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對他們來說,是大事。

  筱優沒將他排拒於生活圈之外,平平和和地接納他進入自己的世界,對厲平而言,是大事。

  厲平沒認出顧筱優是方侑萱,而且和她剖腹交心,對筱優來說,是大事。

  他們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彼此的友誼,一路從陌生疏離走到熱絡熟悉,對兩人而已,都是大事。

  由此可知,他們多麼珍視彼此。

  筱優家的浴室擺進一套男用的盥洗用具,室內拖鞋兩雙藍的、兩雙粉紅,筱優的房間空出一個衣櫃,裡面掛了不少男人的西裝外套,而一樓的白色大沙發,成了厲平的備用床。

  他常常聊得太晚,就在這裡睡覺,他越來越喜歡那片長長的窗,那個可以看見星星月亮的窗,他也愛上在梔子花香甜的氣味匯總清醒的早晨,他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他們正式成為一家人。

  厲平揉揉發酸的肩膀,他的藍色開刀服沾了鮮血,撥掉手套、換下衣服,他吐氣,這個心臟手術開了七個小時,所有組員都累死了。

  緩步走回辦公室,這兩天太忙,他沒回家……家,他指的是筱優的房子,不知不覺間,他把那裡當成家。

  厲平勾起嘴角,想起「家」,肩膀上的酸痛感消失了,整個人變得輕飄飄起來。真好,「家」,他的家、筱優的家、小記小錄的家,他們一家人的家。

  也許他該退掉租來的公寓,要不是每個月存款簿裡會自動扣掉一筆錢,他都忘記,他還有另一個住處。

  屁股才剛沾到辦公椅,電話響了,他接起。

  「侑亭,有事嗎?」

  「你為什麼不接手機,我打很多電話給你。」侑亭口氣裡有一絲絲不高興。

  「我在開刀房,不能接手機。」

  「哦,你很久沒有回公寓對不對?我去找你幾次,你都不在。」

  「對,我很忙。」

  他可忙咧,忙著教小錄數學,忙著陪小記彈鋼琴,忙著幫採購食材的筱優推推車,還忙著……趁筱優不注意時,偷偷看著她的背影,曉得嗎?光是窺視,就會讓他感到無限滿足。

  「忙什麼?忙到連家都不回。」

  侑亭說錯了,那個地方是租處、是公寓,至於「家」,在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花花草草美得不得了,那裡的月亮比別的地方那個圓,那裡的食物比別的地方香……完了、完了,他得了戀家症,只要想到家這個字,他腦袋裡就出現無限聯想。

  「工作。」

  他回答得簡明扼要,到目前為止,他尚且不準備讓侑萱曝光。維護他們之間,他必須比以往更小心。

  「厲平,你在躲我,是不是?」

  「我幹麼躲你?你是我的小妹妹。」這句話,他會說三千三萬次,直到她無法否認為止。

  「錯,我們已經結婚,身份證上面寫得明明白白,我是你的妻子。」

  他沉默,或許真要讓筱優猜中,侑亭會執著上一輩子。若是這樣,他怕自己會失去耐心。揉揉額際,家帶給他的好心情,瞬地被破壞殆盡。

  「你對我不公平,你連試著愛我都沒有,就放棄我們的婚姻。」

  「我試過了,我辦不到。」

  「那麼,再試一次吧,我已經長大,不會像以前那樣任性不講理,我會學習站在你的角度想事情,我會放慢腳步,不逼不催促,等你真心接受我了,我們再成為真正的夫妻,你說,好不好?只要你肯搬回家,我願意配合一切。」

  她的口氣是謙卑哀求,他理解這對她來說不容易,可是很抱歉,她再謙恭、再委曲求全,他都回報不了她的感情。

  那個婚禮是個錯誤起始,他不要一錯再錯。

  「侑亭,對不起。」他有濃烈的罪惡感。

  「一定要這麼絕嗎?你知不知道對不起這三個字有多傷人。」她壓低了語氣,控制著即將升起的怒濤。

  人人都說他溫柔,才怪,他固執得嚇人,凡是他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他堅定的意志力是她最大的敵人,可是,她怎能一面愛他的人,卻一面憎恨他的性格?

  「對不起。」這是他唯一給得起的詞句。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給我機會!」抑不住了,她揚起聲調。

  「對不起。」翻來覆去,他能說的還是只有這幾個字。

  「我不會離婚的,一輩子都不會,你就算找到姐姐,也不能和她結婚。」

  「在尚未和你結束之前,我不會和任何女人結婚。」他不願意傷害侑萱,也不願意傷害侑亭。

  「厲平哥,我真想告訴你,我恨你。」

  「我知道,對不起。」終了,他給的還是對不起。

  「說到底,我還是要輸的,對不對?任何人在你面前都要大輸特輸,對不對?姐姐那麼強、那麼傲的女生,也得輸得連夜撤逃,我算什麼。」口不擇言了,她只想傷害他,減輕自己的疼痛。

  厲平沉默,由她傷害,如果她能因此好過……就這樣吧。

  「爸媽勸我放了你,他們說,強摘的瓜不甜。可是不管甜不甜,我已經咬下去了,我就一定要吃到底。」她的聲音裡帶著哽咽。

  他無言。

  「你爸問我,如果我不剪掉套在腳上的麻繩,怎麼走出去,怎麼看得見更遠更美麗的景色?我哪裡需要美麗景色,只要有周厲平在我的世界裡,我的生命就完美無缺了呀。」

  「你說,為什麼大家都那麼討厭?為什麼他們都要勸我放手?為什麼所有人都認定,離婚,我們兩個才會得到快樂?這是錯的嘛,大錯特錯的呀,合會快樂、分會傷痛;聚會快樂、離會哀愁,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他們都搞不懂?」

  厲平持續靜默。

  她的偏執和他一樣,只不過他比較幸運,他愛的那個女孩愛自己,而她,錯認了一段感情。

  他不能職責她錯。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可是你們聯手擺明我什麼都可以要,獨獨要不起周厲平。很煩,我不要的東西為什麼要塞給我?我又不喜歡那些無聊的男人,再帥、再有錢,我都不要、不要、不要……」

  說到後來,她隱隱啜泣。

  厲平聽懂了,這陣子,靜雰阿姨又找人和侑亭相親,身上的病讓阿姨憂心忡忡,她怕看不到女兒得到幸福就死去,於是不斷為侑亭物色對象。

  侑亭因為母親的病,不願忤逆母親,再痛苦也硬著頭皮出場,阿姨沒想過,人不能逼得太急,尤其是感情這種事。

  「你真的不喜歡相親的話,我可以找時間和靜雰阿姨談談。」他終於說出對不起以外的話。

  他要和媽媽談?一句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話,給了她信心。「厲平,你不要我去相親的,是不是?你仍然在乎我的,是不是?」

  「重點不是我要不要你去,而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別去。如果你無法和靜雰阿姨溝通的話,我願意幫你去說說。」

  侑亭聽得清清楚楚,失望再度在胸口醞釀,他始終叫媽媽靜雰阿姨,打從心底,他沒認過這個婚姻。

  她真笨,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找他,好讓他有機會傷害自己。

  「不必,我會自己說。」恨恨地,她用力掛掉電話。

  厲平放下話筒,整個身子壓進皮製椅背裡。

  呼……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越來越害怕接到侑亭的電話,是因為像筱優說的,她心底累積的恨越來越多嗎?

  先不想,今天的工作完畢了,待會兒再到恢復室去看看開完刀的病人,然後,他要回家。

  一個不小心,「家」這個字又撞到他,撞出他滿心滿胸臆的幸福感,眉彎眼彎,甜甜的笑容沁出,他的招牌溫柔在身上發光發亮。

  筱優進門的時候,就是看見他這號表情,沒原因地,她因為他的笑也跟著揚起嘴角,美美的線條、美美的眉梢、美美的筱優,美得讓他心跳加速。

  「在想什麼?」筱優湊近他問。

  「想你的蛋糕。」他隨口胡謅,畢竟,現在他們的關係是朋友,他不能說,我想你、非常非常想你,想到你的臉就會幸福洋溢。

  「我們還真有默契,喏。」她從袋子裡拿出保鮮盒和保溫杯,放在他桌前。

  厲平打開,掛滿招牌溫柔的臉上笑得更誇張。「顧筱優。」

  「怎樣?」她笑容可掬問。

  「如果沒有你,我要怎麼活下去?」他說的是真心話。

  「說什麼鬼話,我不過給你一塊蛋糕。」他卻在演八點檔。

  「在我開刀,戰戰兢兢忙過七個小時之後,你說,這塊蛋糕是不是救命藥?」

  「聽起來……嗯,我好像真的是你的貴人。」

  「不是好像,是真的,真的是我的貴人,口氣是肯定句,毫不猶豫。來,講一次。」

  「瞭解。顧筱優是周厲平的貴人。」她口氣篤定、毫不猶豫。

  他拿起叉子,一口接一口,品嚐她帶來的美味。

  「怎麼突然想到醫院來?」

  不是突然,是想念,他們之間的友誼比她想像中還要深。

  他不過一天沒回家,那張空蕩蕩的白色沙發就喊著「我想念他」,他不過一天沒參與晚餐,小記的好胃口就遭到嚴重破壞,他不過一天沒陪小錄算數學,他就給你抱個六十分回家,他不過……不過沒和她一起看星星,她就輾轉難眠,熬到天明。

  無奈歎氣,她明知道自己再不節制一點,萬一讓友誼變了調,那些嚇人的恩怨牽扯將永遠扯不停。

  「就……就怕蛋糕壞掉,浪費食物會遭天譴。想來想去,就送來給你了。」

  「能夠成為顧筱優的廚餘桶,敝人在下我,深感榮幸。」他起身,鞠躬,九十度的那一種。

  「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當我的廚餘桶。」她調高下巴、仰角四十度,方侑萱式驕傲重出江湖。

  「所以我說深感榮幸啦。」他把手壓在胸口,微微點頭。

  「不客氣。」她攤攤手,一副眾卿平身的面容。

  「對了,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他靈機一動……

  「什麼事?」

  「醫院聘了一位外國醫生,到現在還找不到住處,我想讓他住到我租的公寓,你覺得怎樣?」這是實話,只不過在三分鐘之前,他還沒想過要讓他搬進自己的公寓裡。

  「公寓是你的,哪需要和我商量。」

  「他住進去,我只好搬出來,他留在台灣這三個月,我沒地方住,沒有房東願意把房子租給別人三個月,所以你……可不可以暫時收留我?」

  「堂堂周醫師的公寓,竟然小到擠不下兩個男人?」

  「也不是這麼說啦,而是、是……」厲平湊近她,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他是同性戀,我很擔心自己的安危。貴人小姐,可不可以幫一次忙?」

  筱優失笑,因為他的表情很搞笑。

  「可以嗎?幫幫忙。」

  「我沒有多餘的房間。」二樓的兩個房間,一個主臥,一個是小記、小錄的臥室。

  「我很習慣你們家的長沙發。」

  「我的衣櫃有點小,怕擠不下你的衣服。」

  「再去買一個五斗櫃,擺在靠窗那個地方。」

  連衣櫃的位置都想好了?這個人想賴上她,想了多久?失笑,她還能說不好?

  小記、小錄和白沙發想他想得那麼凶,何況為了自己的睡眠品質,說什麼她都該當他一次貴人。

  「還是不行嗎?」他問得小心。

  「櫃子我挑,要配合我的室內裝潢,你回去收拾行李,分頭進行。」

  「沒問題,我馬上下班,今天就搞定。」說著,他大口大口把剩下的蛋糕、飲料塞進嘴巴裡。

  耶!今天晚上,他要「回家」。厲平一面笑,一面收拾公事包,嘴裡還唱著歌,樣子和小記一模一樣,看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錄的功課漸漸跟得上同學了,連體育課也不再在樹下傻看,他對新學校適應良好,昨天還發下豪語,說:「下次月考,我要進到全班前十名。」

  這對許多小孩來講,或許是簡單到不必開口說的事情,但對連加減都還不熟悉的小錄而言,已經是進一大步。

  為了他的自信,嚴格的厲平放他一天假,讓他到同學家玩。

  小記也不在家,她的家教老師獎勵她的優良表現,特地挑假日,和自己的男朋友帶小記去動物園玩。小記、小錄將有充實的一天。

  小的不在,兩個老的把家事做完、花花草草整理完,又窩回那張白沙發上,互相看對方,一笑。

  「笑什麼?」厲平問。

  「我覺得,我們好像提早進入空巢期。」

  他點頭,同意。「沒有兩個吵吵鬧鬧的小孩,家裡好像空了一大塊。」

  「真不曉得以前沒有小記、小錄的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筱優歎氣,口氣像八十歲的老太太。

  「很寂寞、很空虛,下了班回到家裡,認真想想,居然想不出來為什麼自己要這麼拼,這種空蕩蕩的感覺,常讓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平靜,但想起明天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忙,只好勉強下床、到廚房倒水、吞一顆安眠藥。

  「天亮,眼睛剛張開,就像灌飽氣的球,立刻從床上彈起來,衝進醫院,忙得焦頭爛額時,還分心想著,幸好啊,幸好有工作可以忙,不然這麼多的精神要往哪裡放。

  「開始有人說你是不休息的機器人,有人說你對事業好積極,難怪會陞遷順利,然後慢慢地,有人在背後說你沒人性,說誰受得了這種工作狂……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因為寂寞,你愛上白天,卻害怕起月光。」

  厲平一口氣說完,筱優怔怔地望他,誰能將寂寞形容得這麼透徹?也只有真正體驗過的人才能,可是他……他有家,他不該這麼寂寞。

  「誰敢譭謗周醫師沒人性,你那麼溫柔,連病人網友都在網站上把你誇得像再世華佗。」

  侑萱——我很愛的那個女人。她用冷漠來武裝自己,而我和她一樣,只不過我的面具叫做溫柔。

  「沒有人可以深觸到我的內心,他們只看得見我膚淺的表皮,我笑不是因為開心,而是鬆口氣,因為狀況在我能掌握的範圍內;我對人輕聲細語,不是因為我的脾氣好,而是不想讓人看見我真實的情緒;認真說來,我習慣用溫柔把人擋在牆外,我和侑萱是同一種人。」

  「所以你對我們溫柔,也是為了把我們擋在牆外?」筱優輕笑反問,雖然心中早有答案。

  「我對你們並不溫柔,小錄沒跟你抱怨過我很嚴格?」

  「有。」他不會大聲罵他,但溫柔地堅持著,堅持小錄必須達到他的要求,一天一百題數學,他是個相當嚴厲的老師。

  「我對小記也不溫柔,她那口爛牙是誰逼她去修理的?」

  想想,也是,他認為該做的事,就會做到底,即使他不罵不逼不發火。

  就像當年,他不准她親吻自己,就像他固執的一千五百點,就像他不相信她,不信到底……

  說得好,是面具啊,原來不管是誰,都戴了面具,只不過有人的面具是廉價品,刻的笑容太虛偽,叫人不敢親近,而他的面具笑容又柔又真,百分百純人皮。

  「為什麼不說話?」

  「我只是覺得像你這種好人不應該寂寞,許多人都想和你親近,建立交情。」

  厲平撫過她的臉頰,動作很輕,像害怕碰痛了她似地,她沒有害羞、躲避,只是偏著臉,任他觸摸。也許是他們已經太熟,也許是他眼底的落寞讓她無法推開他的心痛。

  好久,他深深歎息,「知道嗎?失去侑萱,就算整個世界對我喧嘩,我還是覺得寂寞。」

  心窒,差一點點,她就要對他說,他從沒有失去過她,在她放下恨的同時,她的愛還在,她收著藏著,密密實實封鎖,那是她的寶藏,一生一世都不肯放手的珍寶。

  差一點點,她就要告訴他,請你看清楚,即使模樣改變、性情大修,她仍然是他的方侑萱,仍然一直、一直……在他身邊。

  在嘴巴張闔間,理智將她感性那面拉回。

  不能忘記呵,她對自己的健康仍然沒有把握,她不知道這個病將困擾自己多久,那個過程她走過,知道那不是辛苦兩個字就可以說得過。

  現在,每隔一段時間,她都得到醫院報到,檢查癌細胞有沒有復發的跡象,知道嗎?光是等報告,就是一件叫人精神耗弱的磨人差事。

  嚥下口水,一併把那些「差一點點」壓回肚子裡邊,他們之間,繼續維持這種關係就好。

  「兩個老人家,要不要出去走走?」筱優轉移話題。

  「去哪裡?」

  「哪裡都好。」

  「去花市,買很多花回來種?」她很愛花,連屋裡都擺了許多小盆栽。

  上個月,她突如其來說,等過幾年,要把隔壁的土地買下來,那麼她就有很大一片土地可以種向日葵。

  他問她,為什麼要種向日葵?很喜歡吃葵瓜子嗎?她笑著搖頭,說:「以前我喜歡月亮的陰晴圓缺,現在我愛追逐太陽的熱烈,而向日葵像夸父,日日追尋著太陽。」

  他說:「沒有人會喜歡月亮的陰晴圓缺,那種感覺太淒涼。」

  她回答,「有陰,你才能期待晴天,有缺,你才能想像圓的美。正面負面,角度決定你所看到的世界。」

  那個時候,他笑得很溫柔,不是拒人千里的溫柔,而是想讓她向自己靠近的溫柔,他很愉悅,因為她的人生褪去陰暗晦澀,現在的顧筱優懂得追求快樂。

  她說故事似地講著,「我搬來這裡的時候,聽說那塊土地上,曾經種了滿滿的一大片向日葵,花開的季節,耀眼的黃,讓那個每個經過這條巷子的人心情開朗,我想要再次種下一大片晴朗,讓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

  他不解,「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過幾年才買,現在買不好嗎?是不是錢不夠?」

  筱優回答,「不是,隔壁的地主就是二四八號的老爺爺,他打死不肯賣地,知道他兒子有意思把地賣給我,他氣到拿著棍子把兒子打出家門。」

  「這麼嚴重?」

  「聽說,以前老爺爺工作很忙,老奶奶在家裡無聊,他就買下那塊地讓老奶奶種花種菜,打發無聊時間,後來老奶奶死了,他怎麼都不肯賣地。」

  「他想留下的,不是一塊土地,而是一段回憶。」厲平接話。

  「是啊,只是好可惜,地荒蕪了那麼久,只剩下一棵瘦伶伶的印度櫻桃還活著。」

  「人會凋零,花草樹木也一樣。」

  脫口而出的話,讓他聯想起,是啊,人會凋零,性命這麼寶貴,他還要浪費時間等待侑亭改變心意?如果她真的終生不悔呢?不,他得試著積極解決,就等這次從美國參加學術會議回來之後吧。

  「厲平?周醫師?周大醫師?」筱優動手推推他。

  「什麼?對不起,我沒聽見你說什麼。」他回頭,對她歉然一笑。

  「聽得見才是騙人,你分神了,在想什麼」她遞給他一杯溫牛奶,他的胃不太好。

  「沒什麼,想到下個星期要去美國開會。」

  「美國……好遠,要去多久?」

  「兩個禮拜,如果事情辦完的話,我會提早回來。」

  上次他兩天沒回家,思念的氣氛就壓得人喘不過氣,這回,兩個星期,看來她得認真一點,去找人幫她組電腦、裝視訊。

  「不必趕,慢慢做,不要忙得忘記吃飯,反正我們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小錄的數學我會盯著,在你回來之前我不會讓他太離譜,也會注意不讓小記吃太多甜食,美國的天氣偏涼,你最好多帶件厚西裝……」她念著念著,猛地住嘴。

  「怎麼不說下去?我在聽。」厲平催問。

  怎麼能說,那是老婆嘮叨丈夫的口吻。

  老公、老婆,臉驀地翻紅了,她低下頭。

  他笑著摸摸她的髮,要不是他還在當人家名義上的丈夫,要不是他們之間還隔著朋友這道鴻溝,他會把她擁入懷裡。

  「快說啊,我喜歡。」

  「喜歡什麼?」筱優抬眉問。

  喜歡你用妻子的口吻對我說話,喜歡你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喜歡你關心我,也喜歡你打算每天打電話給我。這些話,他留在肚子裡對自己說。

  「說吧,我發呆時,你講了什麼?」

  她歪著頭想想,記起來了。「我說,買那麼多花做什麼,院子都種滿了。」

  「不是還有隔壁那塊土地嗎?」他笑問。

  「你發燒啦,我不是告訴過你,老爺爺根本不可能賣那塊地。他兒子說,再過幾年,等他能作主了,我才能買得成。」

  「誰說的,那是你溝通得不夠誠懇,不然人家一定會把地賣給你。」

  「說得好像自己是溝通高手,好啊,你去講講,要是你有本事把地買回來,我……」

  「你怎樣?」

  「別說三個月,我家一輩子都無條件借你住,如果你不介意睡沙發的話。」

  「一言為定。」厲平舉起手,用眼神示意。

  她給他一個Give me five 。「一言為定。」

  他走到電視櫃旁,筱優在那裡給他整理出兩大格,讓他放電腦公事包。他找到自己的公事包,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土地所有權狀。

  「看清楚,地我已經買到手了。」

  「怎麼可能?」她接手,仔細看一遍,不敢置信問:「你怎麼辦到的?」

  「不難啦,一點都不難,只需要那麼一點點的溝通技巧。」他的口氣說有多囂張就有多囂張。

  「少跟我打官腔,說,你怎麼說服老爺爺的?」筱優扯住他的袖子問。

  「真要聽?」

  「當然要聽。」

  「聽完了,不能生氣?」

  「好,聽完了,不生氣。」

  「發誓?」他把她的手舉起。

  她瞪他一眼,高舉五指朝天,「我發誓,絕不對周大醫師發脾氣。」

  厲平拉她坐回沙發前,現在是大白天,沒有最他們喜歡的星星,不過,後來他們發覺,他們並不是愛上滿天星斗和圓圓缺缺的月亮,而是愛上身旁有一個張張闔闔的嘴巴,一分溫溫暖暖的舒暢。

  「故事從老爺爺跌倒說起。」他起頭。

  「老爺爺跌倒了?有沒有怎樣?」她驚訝。

  「放心,當時我剛好站在他背後,一把將他扶住,他跟我說謝謝。我堅持送他回家,老爺爺很好客,泡茶請我喝,我打開公事包,拿出一包葵瓜子下茶,老爺爺一看到葵公子眼睛就紅了。他開始跟我談他的妻子,說他的妻子很會炒瓜子,還指著那片地說,那個時候,每年夏季,都有一片黃澄澄的向日葵,左右鄰居很喜歡,那時,他們常常搬把籐椅,坐在花田旁聊天。我恍然大悟說,難怪我老婆一直想買下那塊地,說要在上面種一大片向日葵,原來是聽鄰居說到過去的事情啊,很可惜,聽說地主不願意賣地,不然,明年的夏天,就有這樣一片花田,還有我最喜歡的葵瓜子可以吃。」

  他說……他的老婆!筱優臉紅心跳。「老爺爺怎麼說?」她咬了咬唇問。

  「他問我,如果我們買下這塊地,真的要種向日葵?我鄭重點頭,之後,一手交錢,一手交地,所以——走吧,我們可不是無聊的空巢期老人,我們忙得很,要找人整地,要買株苗,哦,對了,可不可以搭個架子種種絲瓜或葡萄之類,這樣子,約老爺爺喝茶聊天的時候,才不會被太陽曬得頭皮發麻……」

  厲平一直說,她沒搭話,只是看著他、看他。

  他的溫柔功力好大,一次次攻陷她的防備,她很擔心,哪一天,突然發覺,那個刻意封鎖的愛情線,又纏纏繞繞長滿籐架間?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0-5-11 00:25: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厲平出國了,而她的向日葵花田也動起來,整地,開墾,一個可以乘涼的籐架,幾張桌椅,漸漸成形。

  筱優企圖用工作把想他的時間排擠掉,所以從早到晚忙得不得了,果然,忙碌是思念的特效藥,這一忙,時間過得飛快,屈指算算,再過五天他就要回家,五天……真好。

  早上和厲平通過電話,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她的白天九點剛好是他晚上九點,厲平忙完公事,洗個澡,坐在電腦前面,一邊吃飯一邊和她聊,而她,拿著紙筆,對著他的臉做素描。

  他離開幾天,她的畫冊裡,多出上百個周厲平,笑著的,蹙眉的,擠眉弄眼的,不管哪一種,他的嘴角都掛著抹不去的溫柔。

  筱優的畫展已經排定日期,該交出去的稿件也都在經紀人那裡,她的經紀人是個年輕男子,叫做尹嘉閔,才二十八歲就商業市儈得不得了,是盧叔叔介紹的。

  她原本不太喜歡他,一個大男人,開口閉口都是宣傳,經濟效益,好像她的畫沒有透過大量宣傳就沒有人懂得欣賞似的,但合作兩年,她曉得他是真有本事,腦袋也非一般。

  要不是他,顧筱優這三個字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確把沒沒無聞的她捧成畫展天後,聽說,他的下一步計劃是把她的畫帶到歐洲市場上,所以當他聽見筱優私下接了一本童話繪本時,氣到說不出話來。

  厲平說,開會很順利,有幾項技術合作的事宜已經談定,沒有意外的話,他的公寓還得繼續借給別的阿兜仔,所以,他還得窩在她家的沙發裡。

  她笑著說:「忘記啦,土地的事你賭贏,已經取得我們家沙發的所有權狀。」

  他也笑,溫溫柔柔,從沒改變過模樣的笑容,「我還以為你會耍賴,反正沒有白紙黑字,船過水無痕。」

  「拜託,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最大的優點就是守諾。」

  「真的假的?那以後我得常常跟你對賭,騙幾個承諾來用用。」

  「喂,吃我住我,你還想騙什麼,不要得寸進尺哦。」

  「我的存款簿和基金、股票和印章,都在你買的那個五斗櫃的第一層,有空去領出來花花。」他可不愛當吃軟飯的小白臉,雖然他正在做這件事沒錯。

  「用你的錢?有沒有說錯,下次介紹你和我的律師見面,讓你認識認識,何謂億萬富翁。」她把財不露白的至理名言丟到外太空。

  「我賺的也不少,主任醫生的薪水加上開刀費,是普通上班族的一、二十倍。」被女人比下去太丟臉,雖然身份沒上億,但他的雙手價值上億。

  「你要跟我拼賺錢嗎?好啊,我賣掉一幅畫,起價是十二萬,你呢?」

  「醫院我有持股,百分之十。」

  「要是我肯,把你的醫院吃下來都沒問題,何況你不是說過,醫院的生意沒有我想像中這麼好。」她涼涼回嘴。

  太棒了,他被自己的謊言砸到腳,「可是在我的認真經營下……」

  接下來,他們的對話純粹鬥嘴,沒什麼建設性可言,可再沒建設性,他們還是聊了一、兩個鐘頭,當然,小記三不五時會跑過來插插花。

  接下來,她和小記吃過飯後,老師來了,下午三點,上完課,老師說要帶小記去聽音樂會,很難想像,坐不住的小記居然能安安靜靜的在音樂會裡面待兩個鐘頭,所以老師常說:小記很有天分。

  至於小錄,學校辦郊遊,兩天一夜,所以今天的她又當了空巢期女人,而且有點糟的是,厲平不在身邊。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走趟花市,買幾盆蘭花,她不愛被剪下來插盆的鮮花,總覺得一棵植物,盡情綻放美麗是為了延續生命,不是為了讓人們剪下來,插在盆子裡,維持兩天的光鮮亮麗。

  花市前有一條人行穿越道,筱優臨時停車,把車子停放在花市前,讓商家把蘭花一一移到她車子裡面,弄好後,她和老闆說過謝謝,轉身。

  同時間,在人行穿越道上有一個穿著套裝的女孩,在筱優轉身時, 看清楚她的五官,霎時,驚慌失措,兩隻腳竟走在人行穿越道中央,動彈不得。

  說時遲那時快,號志轉變,一輛快速飛駛的車子穿越,砰,套裝女孩被車子猛地撞擊,整個人像破布似的,彈飛起來,墜地。

  撞擊聲嚇到筱優,她猛然回身,當侑亭那雙驚惶的眼睛對上她的眼,筱優嚇得摀住嘴巴,腦袋一片空茫。

  怎麼會?那是侑亭啊!

  三秒,她發狂似的衝上前,一面拉開圍堵的人群,一面放聲尖叫,「讓我過去,那是我妹妹,我的妹妹……」

  ***

  侑亭被送進手術室,醫生說,她的脾臟破裂,大量出血。

  血庫缺血,找不到足夠的血給侑亭,筱優想也不想挽起袖子,她抽了很多血,躺在病床上,腦袋昏昏沉沉,她摸索著包包裡面的手機,打電話給顧媽媽,托她照顧小記,顧爸爸聽見筱優在醫院裡,也沒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就搶過電話,說他們一個小時之內到。

  她啊,多了一對爸媽。

  她想,應該下床吃點東西的,早點恢復,早點離開,她並不想和父親或靜雰阿姨碰面,而且,她也不想讓顧爸顧媽擔心。

  於是她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試著讓自己坐正,但身子不聽話,搖搖晃晃,停不住眩暈的感覺。

  這時,聽見護士小姐在跟人講話的聲音,筱優愣了一下,然後苦笑,該遇上的,注定躲不掉。

  「血庫鬧血荒,AB型的血很缺,是顧小姐捐血讓方小姐能夠順利手術的,你們應該……」

  護士和方毅達同時進門,他看見從床上坐起的女孩是侑萱時,心重重撞上。

  他再也聽不見護士小姐的話,只聽得見自己心底吶喊,是她,他找了五年的女兒回來了。

  他不敢讓厲平知道自己仍不放棄找她,怕把厲平和侑亭已經夠糟的關係弄得更擰。

  但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狀態下見到侑萱,是她救了侑亭,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怎麼會成了顧小姐?

  他向前走了幾步,侑萱益加美麗了,她的眉目清澈,嘴角含笑,不再是以往那種抑鬱笑容。「是你捐血給侑亭的?」

  「任何人碰到,都會這麼做。」侑萱聳聳肩,問:「侑亭的狀況還好嗎?」

  「不知道。醫生說他會盡力。」疲憊在他臉上成形,才五年,他兩鬢霜白。

  「不要擔心,侑亭會好的,她還那麼年輕。」

  「嗯。」他歎氣。「侑萱,你不一樣了。」

  「時間會改變許多事情。」

  「你……」毅達想問,她還恨他們嗎?但話在嘴邊,始終說不開,「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不錯。」

  「我找遍台灣大大小小舞團,都沒有你的消息。」

  「我不跳舞了,我畫畫。」

  「畫畫,對,馨儀喜歡畫畫。要不是嫁給我,她可以成為畫家。」他像自言自語似地說話。「可是,你為什麼不跳舞了?你跳得非常好。」

  「你又沒看過我跳舞,怎麼知道我跳得好。」說這句話,不是為了酸父親,或為自己討什麼公道,只是隨口說說,沒有太大意思。

  「誰說我沒看過,我有你表演的每一場DVD,那些片子,我一看再看,靜雰說,你有心的話,揚名國際不是難事。」他雖然忙,但托了江老師將女兒每一場表演留下紀錄。

  原來,父親並沒有她想像中那樣忽略自己。

  父親歎氣。「你到底躲在哪裡,為什麼讓我們找不到你?」

  「野獸受傷時,它會找個安靜的角落,慢慢舔舐傷口,人也一樣,如果還能夠到處找人哭訴,那就代表他的傷口還不夠深,不夠痛,當時,對十八歲的我來說,那樣的傷口,太深,太痛,難以負荷。」

  「所以你躲起來了。」

  「對。」

  他懂了,那時她的確愛厲平,愛得真切,是他太糊塗,做出離譜決定,讓三個孩子都無法掙脫他們上一代曾經走過的命運。

  錯了,大錯特錯,他是個失職的父親,一直都是。

  「一躲躲五年,有沒有想過,我們會擔心?」

  「沒有。」侑萱實話實說,「我以為,侑亭就夠你們擔心的了。」

  「你果然以為我不在乎你。侑萱,我喜歡你,不只因為你優秀美麗,也不只因為我對馨儀有強烈的罪惡感,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你有和我一樣倔強高傲的性格,你身上流著我的血。」

  她搖搖頭,不說話。說這些已無關緊要,愛也好,恨也好,都已經遙遠。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恨他,是年幼無知,還是以為只要持續恨著,母親就不算真正離去。

  「都過去了,我們不談好嗎?」現在的她學會不執著,她知道母親在上帝的羽翼下,過著無爭無憂的生活。

  「對你而言……真的都過去了?」

  「是,過去了。」她口氣篤定,就是這個放下,拯救了自己的靈魂,生死關前走一回,看破看開,才曉得自己曾經多麼狹隘。

  「不再恨靜雰阿姨和侑亭?」

  「恨她們,只會讓我的心不平靜,我喜歡現在的自己,不願意讓過多的情緒干擾我的生活。」

  「你住在哪裡?」毅達問。

  侑萱想了想,想到厲平,那個早上還說要騙她幾個承諾用用的男人,為了他,她不想洩露住處,如果,她的家真是解決他寂寞的好處所。

  「我領養了兩個小孩子,一家人過得很幸福。」他聽懂女兒的話。她並不想洩露自己的住址,是怕被打擾,還是尚未做好面對家人的心理準備?都不重要,他再也不強迫她了,只要她過得開心就好。「領養小孩?你自己都還是孩子。」

  「只要懂得付出愛,不管是大人小孩,都有能力關心別人,照顧別人。有機會的話,我會帶小記和小錄去看爸爸。」

  她後面那一句感動了他,「你還願意和我繼續聯絡?」

  「為什麼不?你是我爸爸啊。」只要背著厲平就好,她還不想從顧筱優變回方侑萱。

  「很好,別忘了給我電話。」

  「好。」

  「至於侑亭,我代替她,謝謝你也……對不起。」

  「她沒對不起我什麼。」

  「她的任性讓你和厲平分手,知道是她用死威脅厲平結婚的嗎?唉,你怎麼可能知道,我們為了寵侑亭,居然都當了幫兇,如了侑亭的願,卻折了厲平的心,我們是對很自私的父母親。不過厲平那孩子也很執拗,新婚當晚他就搬了出去,這些年,他不斷和侑亭溝通,不斷告訴她,他愛你,就算你已經消失在這個地球,他也會繼續愛你,這麼決絕的話,侑亭還是聽不懂,以為纏著,鬧著,厲平就會二度妥協,到時,他們就會成為真正的夫妻。這讓我想起我和你母親,如果那年我不娶馨儀,如果那年我們不成為真正的夫妻,如果不是我的搖擺態度給了馨儀一線希冀,說不定,就不會有後來這些悲劇,所以,厲平的堅持是對的,只是苦了你們。」

  侑萱輕搖頭,也許生命裡真的有太多的注定,所以讓她和厲平再度遇見,讓他們以朋友身份成為知己,成為家人。

  「事情還沒有走到底,誰都不知道結局,也許……也許厲平會回心轉意,再看看吧,人生事,很難說定。」

  「我想,不會。」毅達擰了眉頭,他又不稱職了,沒有父親會像他這樣,不看好女兒的婚姻,「侑萱……」

  「什麼事?」

  「如果有機會,和厲平復合吧。」這個機會,他來給,終究要撥亂反正,把錯的人硬拚在一起,只會創造出更多的悲劇。

  侑萱不語,機會從來都不是掌握在她手裡。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回去看看靜雰阿姨,她對你感到很抱歉,她中風了,右半邊身子不能動,她常說這是她的報應,老天在懲罰她為自己搶奪別人的丈夫,懲罰她為女兒搶走別人的男友。」

  「請幫我轉告靜雰阿姨,人類在愛情面前太渺小,很多事,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我不怨她,那些年,年紀太小,不懂得體恤她的善待,我很抱歉。」

  她終於喊靜雰阿姨了。如果靜雰聽見,一定很開心,「侑萱,你真的長大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

  毅達甚感欣慰地點點頭,笑道:「侑萱,如果你還有意思回到舞台上,告訴爸爸,這幾年,爸爸捐助了幾個舞團,他們會歡迎你加入的。」

  微微的感動揚上,她都不跳舞了,他還在幫她的未來鋪路?抿了唇,眼底浮上霧氣,她點點頭說:「謝謝爸,可惜我不能跳舞了。」

  「為什麼?」

  她想了一會兒,掀開蓋住自己雙腿的棉被,那個義肢,一目瞭然。所以……

  「怎麼會這樣,你碰到什麼事了?」他激動,抓住她的雙肩問。

  「骨癌,和媽媽一樣的病。」

  「這是你躲起來的另一個原因?」心被猛地捏緊,抽痛陣陣,痛得他難喘息。

  這五年,他的女兒到底碰到多少事情,而她最辛苦的時候,他……不聞不問……

  「或許吧,我很驕傲的。」

  「笨女兒,我還以為你功課那麼好,頭腦那麼棒,這種時候,你就該大聲喊出來,讓所有的人圍在你身旁,照顧你,保護你……」毅達越說越激動。

  侑萱忍不住握住父親的手,輕笑著說:「爸,不怕了,我現在身上已經沒有癌細胞,醫生說,撐過五年不復發,我就打贏這一仗,我會好好的,為了媽媽 ,我必須好好的。」

  「對,你必須好好的,不管是為了馨儀還是為了我,你都得好好的。」他緊緊回握女兒的手,十八年了,從她六歲過後,他們父女再沒有這樣親近過。

  「我會。」她鄭重點頭。

  這天,她和父親聊了很久,直到侑亭從手術室推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她時常代行動不便的靜雰到醫院照顧侑亭,和她說話,看著她,侑萱心底湧起同情,現在的侑亭和當年的媽媽一樣可憐,她無法恨她。

  於是,她告訴侑亭關於自己親生媽媽的故事,她說為了幫母親搶回父親,她痛恨舞蹈,卻一路在舞蹈界發光發亮,她說母親的淚水,母親的悲,說了母親的愛情,說她的死。

  她沒有勸說侑亭的意思,只是單純地述說著一個陳年舊事,說著說著,兩個姐妹同時流下淚水,為人類的渺小,為已經愛上卻無法找到退路的哀傷。

  厲平回來後,他到醫院探視侑亭,意外地,兩人在病房內相遇了,所有想瞞的事全被揭開,他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意外,聰慧的侑萱猜出,他早就知道方侑萱就是顧筱優,不說破,只是為了用一種她不排斥的方式,成為她的朋友。

  他很固執的,他想做的事就會做到,不管用任何手段方法,所以,不管是顧筱優或方侑萱,他都會在她們身上拿到他要的愛情。

  更讓人意外的是,他只是單純的關心探望,卻拿到一分夢寐以求的離婚協議書,在他從美國回來的第二個星期天,他成了自由身。

  ***

  侑萱的畫展開始了,報紙上連連強打兩個星期的廣告。

  畫展開幕那天,電子龍頭老大方毅達送的花籃從裡頭一路排到大馬路,一百對花籃,夠嚇人吧,他對侑萱說:「女兒,我要把過去來不及送給你的花束,全部補齊。」

  他發動全公司員工放半天假,到畫展捧場,他動用關係,請了一些有頭有臉的政商名流去參觀畫展,那些每年在公司辦尾牙時上台表演的演藝人員也通通到齊。

  於是一個該擺在文藝版的畫展登上演藝版,再然後,眼尖的媒體記者發現畫畫的顧筱優就是當年的舞台精靈方侑萱,這下子,謀殺的底片更是不計其數。

  有電視要求專訪,有出版社要將她抗癌,重新出發的心情故事製成勵志書,她的義肢不但沒引來人們的憐憫,相反的,得到人們的崇敬。

  侑萱成功了,還沒洽談的歐美市場先打了電話過來,讓她那個市儈的經紀人笑得闔不攏嘴。

  侑萱和厲平手牽手站在一幅大型的畫作前,那是個典雅女孩,很有中國味,她在笑,穿著藍色的病人服,手裡拿著一大把玫瑰,她叫做顧筱優,真正的顧筱優,一個已經離開人間五年的女孩,她死去那年,才十七歲。

  「玫瑰花是一個小男生送的,他是筱優的國中同學,那天,她連睡覺都捨不得放下那束花,她告訴我,她要像手中那束玫瑰,就算只能活幾天,也要活得精彩萬分。」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

  「對。我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她告訴我,再堅強的人都會受傷,而受了傷,一定要記得堅強,所以……我告訴自己,我不倒,我要站得穩穩的,要像玫瑰花活得那樣精彩,剛裝上義肢時,很痛,我摔了又走,走了又摔,我走出病房,勇敢迎向別人的異樣眼光,沒有一隻腳又怎樣,我還有性命,我要幫來不及活下去的筱優堅強活著。」

  厲平向前一步,臉上滿是感激,「謝謝你,顧筱優。」謝謝她將他的侑萱變得勇敢堅強,變得寬容大度,變得開朗大方,變得不再把冷漠面具時刻戴在臉上。

  他,心存感恩。

  「她是個很棒的女生。」

  「我同意。她是個在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的女孩,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女生,不懂得抱怨,只學會感恩。」

  「在生命最後一刻,疼痛折磨她殘破的身子時,她還在唱歌,她唱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我才曉得,原來愛是這種模樣,只要恆久忍耐不嫉妒,就能自由自在愛著。所以,我愛,不管對方知不知道,我的愛仍然存在。」

  厲平握緊她的手,輕語:「愛是不害怕,不管未來多少險陰,都能樂觀以對,愛是勇往直前,明知道愛了會痛,仍然不肯在原地停留,愛是兩個人手牽手,心連心,不讓嫌隙誤會有機會佔領。侑萱,我愛你,不管你在害怕什麼,我都會耐心等你不害怕,等你願意回應我的愛情,所以,不急。」

  侑萱低下頭,他知道她的害怕?

  深吸氣,「給我一點時間吧。」

  「好,我說過,不急,我會一直陪你。」

  侑亭走到他們身邊,靜靜看著兩人,歎氣問:「厲平哥,這麼多年過去,姐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方侑萱,你憑什麼認定,她還是你缺的那個角角?」

  「我當然確定,因為,她是從我身上挖去,她回來,我的心就完整了。」

  她看著兩人,點點頭,說:「也許我也該積極一點,去尋找我那個正確的圈圈。」

  侑萱的經紀人從門口走進來,他在看見侑亭時跨大步,從人群中擠來,一個不小心,撞上剛要離開的侑亭,他看她一眼,侑亭笑著自問:他會是我要的圈圈?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0-5-11 00:25:25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客廳裡,小記穿著一身粉藍色禮服跳上跳下,興奮不已,小錄則是在穿衣鏡前梳頭髮,那頭短毛他已經梳了將近二十分鐘。

  侑萱房裡,厲平已穿好西裝,他坐在床沿靜靜看著侑萱梳頭,衣櫃旁掛著一襲純白婚紗,沒有長長的曳地裙擺,沒有重重的晶鑽珠飾,那是他特別訂製的,為了不讓她的腿太辛苦。

  他什麼事都替她想到,她害怕回醫院看報告,他就不斷催促檢驗部,自己看過後,提早打電話告訴她,她又贏了一仗,她心疼葵花爺爺,他就經常邀爺爺到家裡晚餐泡茶……他為她做無數的事,不要她的感恩,只要她愛他。

  終於,他的愛贏過她的不安全感,於是今天,他們要結婚了。

  從鏡子裡,侑萱發現他若有所思的眼光,轉身問:「在想什麼?」

  「想我應不應該錦上添花。」

  「要送我花,歡迎歡迎。」

  「我想送你比花更好的東西。」他拉過她,將她拉到自己身旁,環住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禮物的好壞應該由收禮者來評定吧。說吧,我很好奇。」

  「小錄在放暑假。」

  厲平抓起她的左手,把五根手指拉開,然後把自己的一根根插到當中,十指交握,這叫同心扣,十指連心,十指連情,扣上手指頭,扣上心,從此同心同力,為了兩人的幸福而努力。

  「我知道。全台灣的小孩都在放暑假。」侑萱把右手疊在他的手背上,她喜歡他掌心的溫度,那是一雙救人命的手,也挽救了她的寂寞。

  「小記的家教老師說她可以抽出一個月給我們。」

  「為什麼要抽出一個月給我們?家教耶,算鐘點的,就算你娶到億成富翁,也不可以這和樣恣意揮霍。」

  她一路說一路咯咯笑著,因為他的吻在她的脖子耳際游移,她笑,是因為很癢,也是因為她尚未上妝……

  「她說其實捷克、匈牙利都不錯,如果到了那裡,應該順便去維也納,那是音樂之都,對小記很有幫助。」他知道新娘帶著吻痕上禮堂不好看,但偶爾嚴謹自律的醫生也想要放縱自己。

  「你想送小記、小錄出國?」她問過了,蜜月旅行行不通,他手上的刀多得不得了,為了可憐的病患,醫生沒有休假的權利。

  厲平的吻來到她的臉頰,他好聞的味道進入她的氣息間。

  「對,念國中以後小錄就不能這麼逍遙了,尤其那個小子還想要念醫學院。」

  侑萱失笑,這小子天真,不曉得念醫學院有多辛苦,不是人人都像他的厲平哥哥家學淵源。

  她攀上他的脖子,輕輕地回應他的吻,她喜歡與他接近,喜歡自己是他的一部分,他的吻漸漸下滑,在她胸口製造出一波波高潮迭起。

  「也好,有老師陪他們去,我比較放心。」她放鬆身子往後躺。

  「你不想去嗎?糟糕,我買了五張機票。」

  他突然坐起身,她胸口一陣微涼,這才發現春光外露,兩個人的衣服已經躺在地板上相依偎。

  「我們也去?你不是說……」

  「你以為我上個月忙到喘不過氣是為什麼?」他笑瞇瞇回答。

  「真的嗎?」侑萱樂歪了,雖然她努力想當個體貼的好妻子,可不能度蜜月仍然難掩失望,沒想到,他看見了,默默地為她抹去失望。「謝謝你,謝謝你,我太高興了,我會永遠記得這次旅行,蜜月呢。」

  要是以前的方侑萱,就算快樂也只能淡淡表現,從不敢這樣張揚,她總是擔心過度囂張,上天會把她的快樂收回去,現在的她明白,上帝很有人性,她再不必活得戰戰兢兢。

  她熱烈吻他,一個吻,兩個吻,三個吻……男人怎堪這樣被撩撥,釘住她的手腳,他反被動為主動,唇舌流連於她的豐盈間。

  屋內溫度節節升高,暖流層層疊疊,她暈眩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胸口的澎湃化作陣陣鼓聲……

  「姐姐,你好了沒?」小記敲著木門,在門外拉扯大嗓門。

  呼,厲平吐氣,沒好氣回應,「姐姐在拉肚子,你先去樓下等。」

  「哦。」

  他們側耳傾聽,沒聲音了,很好,繼續,他的唇覆上她的,既強勢又灼熱,他的手也沒閒著,膜拜起她身體每一分曲線,她柔嫩細滑的肌膚讓他想要更多更多……

  「姐姐要拉多久?」小錄聲音突然響起,他們又被迫定格。

  厲平用力捶了捶床鋪,呼……吐氣,吞口水,整理聲音情緒,「還要三十分鐘,你去梳頭髮。」

  「我已經梳好啦。」

  「那就帶小記去顧媽媽家,兩個小時之內不准回來。」

  「不是說三十分鐘嗎?又變成兩個小時……」小錄嘟囔著離開了。

  他們面面相覷,噗哧一笑,侑萱笑了出來,厲平跟著笑開。

  「你確定要帶他們一起去蜜月旅行?」

  「放心,老師沒有他們那麼笨,要繼續嗎?」厲平問。

  「當然,不然多出來的時間要做什麼?」說著,她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契合的兩個人做著契合的事,他們就要這樣子,契合一輩子……

  全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4 19:3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