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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馬銘] 綠皮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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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0: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皮人

  論名氣,莫菲老爹當然要比他的兒子莫菲博士大一些,然而,名氣最大的卻是那個叫小莫菲的潛水員——於是您一定明白了,這裡有三個莫菲,即莫菲老爹、莫菲博士和潛水員小莫菲。莫菲博士是莫菲老爹的兒子同時又是小莫菲的爸爸,關係其實相當簡單。
  這種交代雖說比較囉唆,卻實在有必要。原因並不在於他們都叫莫菲,而在於他們所生活的這個海濱小城的居民對人名的辨別能力遠遠落後於正常人的平均值,你不在名字的前後加上點兒東西,恐怕就會造成許多不必要的混亂。不同地區的人在某些功能上確實存在著嚴重的差異。這一點早在上個世紀就被國際人種學方面的專家認可了,此處順便說說而已。
  就像本文開頭一樣,這裡打算談的是他們三個莫菲的名氣。原本沒有必要多費什麼口舌,可是叫人無可奈何的是,國際空間站突然要求「莫菲先生」去他們那裡呆上半年,有一些研究課目需要「莫菲先生」認可並按上手印方能生效。由於科技的發達已近乎於失控,所以一般的簽字署名早就失去其原先的價值了,倒是人類最原始的這個按手印的辦法體現出它的可靠性。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了,他們邀請的是哪個莫菲?太空站的人沒說清楚。
  第一個篩掉的當然是小莫菲。
  小莫菲對空間站從一開始就沒有興趣,他的全部熱情統統在海洋。他覺得潛水員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職業之一。他在不少公開的場合強調過這個「之一」的不可或缺,也就是說,在他尚不瞭解的其他領域一定還有不少有價值的職業、潛水員僅僅是「之一」。由此不難看出,這個滿臉都充溢著俏皮的小伙子,實在是個相當客觀而公正的人。他因此而顯得可愛。
  「我想這個上天的差事絕對不可能和我有什麼關係,是不是,爸爸?」他這樣對莫菲博士說,「太空站的那些傢伙早就知道我有恐高症,並且在忽上忽下的運動中會吐得翻江倒海,他們不可能邀請一個對他們毫無用處的人。」
  莫菲博士完全接受了兒子的說法,他轉向自己的爸爸,道:「老爹,我認為他說得對,太空站的邀請只可能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一個,我認為這個人是我。」
  「你這個傢伙最突出的弱點就是自以為是!」莫菲老爹像小伙子似地捶著胸口,借以表示心中的憤怒,「讓小莫菲評評理,已經快三年了,哪一件好事沒有落在你頭上?第一,參觀模擬時空隧道……」
  莫菲博士沒等老爹說完就叫嚷起來:「快別提那次參觀了,由於控制系統出了問題,我險些從老頭子變成兒童!」
  小莫菲已經是第一百多次聽這個笑話了。他無法想像,父親一旦真的被時空隧道折騰成兒童,自己是背著他好呢,還是抱著他好!
  莫菲老爹可沒興趣嬉皮笑臉:「第二……」
  莫菲博士再次攔住他的話頭:「不要說了,老爹,我知道你一共有十八個不滿。可是,我用一句話就能使你啞口無言。這麼說好了,你所謂的『好事』僅僅是因為你沒有身臨其境,否則的話,你躲之唯恐不及!真的老爹。」
  莫菲老爹真的就「卡」在這兒了。兒子每次都能在爭吵爆發之前將其治住。這個現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莫菲大笑著告辭:「對不起,你們如果覺得這種爭吵有益於身心健康,那就接著吵吧。我是沒有工夫當觀眾了。」
  他就這樣離開了那座頗似城堡模樣的建築。聽父親說,這種建築的風格叫作哥特式。目前在地球的一些地方被作為「古跡」保留著。
  人類的許許多多意想不到都是在這類沒有什麼異常的時刻發生的。於是,當小莫菲打開太陽能能量輸出器的時候,思維已經完全離開了「城堡」中的父親和祖父。他真的意想不到,兩位老一些的莫菲在他離去的這個時間裡,竟然出了件「不死不活」的事。
  這件事,先擱一擱再說。
  ***
  小莫菲的氣墊車在彎曲的海濱公路上飛馳著,太陽能能量輸出器由於近幾天的好太陽而顯得充足得過分了,所以小莫菲不得不適度地排放一些,否則車速太高了影響他的思考。
  聽祖父講,過去在地球上存在過一種燒油的汽車,那種車是靠磨擦力極大的所謂輪胎行駛的,它的驅動系統是一種很原始的機械。最有意思的是,那種車子必須要人來駕駛,如果閣下在駕駛的時候幹別的事情抑或沒幹別的事情,僅僅是打個瞌睡,那麼,用祖父的話來說,「你就算活到頭兒了。」
  令人毛骨悚然。
  在相當長的一些日子裡,小莫菲就像異體器官移植的排斥反應一樣排斥這類天方夜譚,直到15歲那年他真的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場合見到了那種車子,才終於信了。
  人類在他不成熟的時候鼓搗出那麼一種「車」,無論如何算是智商可以的了。大象或獅子就缺少這方面的優勢。於是只能在密林中生活。
  小莫菲是如今被統稱為「反傳統的一代」中的一員——天知道哪位哲學家發明的這種陳腐味兒十足的名稱。他覺得「反傳統」這三個字意思非常模糊。什麼時候的傳統?沒說清楚。如果籠統地將過去的文化稱之為傳統,小莫菲拒絕接受。
  大海蔚藍得令人百看不厭,這其中當然有其偏好的成分在裡頭,但大海的確蔚藍得要命。小莫菲斜靠在舒適的靠墊上,望著海岸處湧來的一簇簇白色的水花,呼吸著大海溫馨的氣息,他感到身心獲得一種特殊的滿足,氣墊車的所有程序都運轉得十分不錯,他可以高枕無憂地想問題。迎面不時地有同樣的車子開過,用人們熟悉的手勢打著招呼。他看見了酒鬼麻仔和一個女的——不是上次那個女的——在車子裡大肆接吻。於是心想:這要是歷史上的那種車子,他倆恐怕就「活到頭兒了」。
  蔚藍的大海使他的思維奔逸。
  大海經過若干代人的努力,終於沒有出現「書」中所說的那種毀滅性的污染。這當然指的是那些關於海洋方面的「書」。說來慚愧,小莫菲除了海洋方面的「書」,其他類「書」統統加在一起也沒存夠萬分之一張光碟,而且幾乎沒有看過。心理醫生曾警告過莫菲博士:「您的兒子恐怕有些偏執,不是嚇唬你!」
  後來父親在吃飯時想起了醫生的提醒並宣佈出來,結果莫菲老爹緊張得一塌糊塗,而小莫菲則哈哈大笑,前仰後合。
  他的確覺得那心理醫生太陳腐啦,讀「書」偏科的現象如今普遍得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不過說實話,他至今也沒完全弄清自己為啥對大海以及大海方面的知識如此偏愛。有兩種解釋,其一,母親本身就是個潛水員,並且在整個妊娠期間沒有終止下海,這一現象被稱之為胎教。第二種解釋比較離奇,但小莫菲相當確信這就是真實原委。那是他 6歲時遇到一次海上災難,那次海難造成了6人死亡和2人失蹤。這兩個人之一就是小莫菲。用當時所有見證人的話說,沒有誰相信他還能活著回來,但是在失蹤的7天之後他卻回來的。
  他居然失蹤了7天,安然生還。
  他的的確確是從海礁的亂石從中爬出來的。在那裡學著某些大人的樣子脫下了貼身的那條短褲,赤條條地擰乾後再穿好,而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地回到了家。他記得已經絕望的全家人像瘋了似地發出一片尖叫。
  他當時的感覺只有兩個字:「開心」;或者五個字:「開心得要命」!所有的大人在那一刻統統「原形畢露」,再也不強調什麼穩重與含蓄啦!他們七嘴八舌嚷成一團:這7天你跑到哪兒去啦?是不是餓壞啦?噢,別害怕,我們沒有特別的擔心……等等。直到他告訴他們:「我在海裡。」一切聲音才告平息,個個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問:「你在海裡?」
  答:「我……是的。」
  問:「你是不是病啦?說胡話?」
  答:「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們是不是認為我該被鯊魚吃掉?」
  問:「上帝!你真被鯊魚吃掉,我們恐怕還不會這麼驚訝!問題是,你竟然沒被鯊魚吃掉,所以才見鬼了!」
  這是莫菲老爹說的,他被一片噓聲轟出了門外。而後全家再無人提及那件事,既便有時繞不開這個話題,大人們也以種種理由解釋他那七天的行蹤。
  只有小莫菲知道,大人們在自欺欺人,他們其實早發現了自己小腿肚子上的兩排齒痕,那是一種叫作海豬的大洋生物咬的。他知道自己確實在海裡呆了7天。
  至於那7天的經歷和應有的細節,小莫菲的印象非常模糊。對此,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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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1: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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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莫菲!」
  後邊追上來一輛氣墊車,裝飾得十分華麗,太陽能接收系統也是當今最棒的,它在太陽躲在烏雲後邊的時候也照樣工作。
  這種車只有大鬍子阿卡會買,不為別的,只想趕趕時髦。阿卡和小莫菲不是一類人,但相互之間關係不錯。
  兩輛車並行著,阿卡那蓬大的頭從車窗裡探出來,問他要不要喝點兒什麼。小莫菲說至少我現在還不想喝。
  阿卡便自顧自地喝了兩口香檳酒。
  阿卡的臉其實一點兒也不大。之所以給人以碩大之感,完全是因為那蓬灌木般的大鬍子。這蓬大鬍子也算是濱海小城的一絕。
  「嗨,莫菲!我發現了你的秘密。」阿卡大咧咧地說,「噢,千萬別說不。我已經三個晚上光臨黑石島啦,你那石屋子裡有光亮,我看得一清二楚。莫菲,能不能透露點機密給我聽聽?」
  小莫菲先是心頭一緊,接著便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緊的是秘密倒底沒保住,放鬆則因為探知秘密的是阿卡。阿卡沒關係,用祖父的話說,他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
  「我說阿卡,首先請你記住,反覆記住,我的名字前頭一定要加上一個『小』字。我好像提醒過你不只一遍了。」
  「是呀是呀!」阿卡大笑起來,「說對不起恐怕沒有意思啦,我這個人的記性的確有點兒問題。不過你不要打岔,我想知道機密。」
  「什麼機密?」小莫菲發現沒心沒肺的人也有進步的時候,恐怕糊弄不過去了。
  果然,阿卡把一個榴蓮和蜜橘嫁接的東西扔過來讓他嘗嘗,順便拋過來一句很氣惱的話:「小莫菲,你這個人太沒有意思了。除非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要知道第一次見到你那石屋裡有燈光時,我真以為自己見了鬼了。你不是一向和家人住在城堡裡嗎?難道吵翻了搬了出來?」
  原來這傢伙的思維還沒有升到更高的層次。小莫菲笑道:「算你說對了,我這幾天正在和兩個長輩鬧彆扭,與其和他們爭吵,不如暫時迴避幾天再說。沒想到你這個口口聲聲稱作朋友的人在暗中盯我的梢!」
  小莫菲故作氣惱狀。
  阿卡果然被這種以攻為守的小計謀鎮住了,滿臉的不好意思:「啊,老朋友,我不得不說一句對不起了。說實話,誰也沒吩咐我什麼,連我自己也是無意中發現黑石島上有燈光的,一時好奇心起,我就去看了看。要知道,我這輛氣墊車的能量總是用不完。」
  也難怪。小莫菲想,有這麼好的氣墊車,穿越一塊不算太長的海域簡直算不了什麼。他不知道古人那種長著輪子的車如何在水上行駛,充其量猜測一些似是而非的可能。
  「你知道嗎,阿卡老兄。」小莫菲道,「當我第二天看到窗外的腳印時,我還以為那是海裡的什麼怪物呢,原來是你。你不像人們說的那麼憨厚。」
  阿卡的小眼睛透出些狡黠:「你還在打岔,小莫菲。我要知道的是秘密!噢,你是不是覺得不好意思說?可那是事實呀小莫菲,我看見你從一個墨綠色的皮囊裡鑽了出來……」
  小莫菲這回可真的緊張了,他心裡咒罵著自己的粗心大意,臉上還是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你一定看花眼了,阿卡老兄。或者就是燈光和牆壁顏色所造成的視覺誤差,我那牆壁的確是墨綠色的……」
  阿卡八成是被說懵了,隨後他發現了那個駕車而過的女孩子,於是盯著那女孩子的背影道:「恐怕是我看錯了,咱們改日再聊吧,我還有點兒事情。」
  華麗的氣墊車呼嘯而去。
  小莫菲記得那女孩子叫阿珠,不是本地人。
  不要管她是哪裡人啦,小莫菲望著一前一後消失在海岬處的兩輛車子,心裡真的有些煩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秘密並沒有落在那些一肚子鬼胎的人眼裡,居然落在了沒心沒肺的阿卡眼裡。可是沒心沒肺有時恰恰容易弄出事兒來。
  他瞟了一眼遠處大海上的那個島嶼,在臨近傍晚的夕陽下,黑石島竟泛出些迷也似的光亮。他要去的就是那個地方。
  ***
  自從60多年前世界上發現了第一個感知能力超常的所謂「蝙蝠人」以後,在近50年的時間裡,全球各地陸陸續續聲稱發現了「蝸牛人」、「魚人」、「變色人」(又稱「蜥蜴人」)及「牛人」,這種人長著三個胃。最離奇的恐怕要算非洲南部某地發現的,類似於仙人掌似的「智能植物人」,必需冠以「智能」二字,以區別醫學領域裡的那種植物人。在緊隨其後的研究和分析中,有些被確認為是特殊人類族群的個體變異;有些則是功能的延伸,而更多的則是與古代巫術有關的把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智能植物人」。經觀察,這種充分具備了高級智慧的「植物」,或者形狀與人類不同的某種動物…… 名稱在這裡比較難以確定,它在人們觀察了若干天後竟不翼而飛了。與此同時,存儲在計算機裡的所有觀察資料一併消失。於是,世界輿論一致認為,那種「智慧體」恐怕來自外星球!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人們觀察對方的同時,對方肯定也在觀察人類。人類最終什麼資料也沒得到,對方很可能攫取了想要的一切。否則的話,那幾天「老老實實」被觀察和記錄的過程就無從解釋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提不出反證。
  在差不多同一個時間裡,地球空間站的各國專家們也在努力地搜集有關資料。首先是「地月」及木星、火星。其間不乏難以解釋的反常現象,好在人們不像過去的人類一樣對什麼都大驚小怪了。綜合所有的新發現及其反常現象,全球制定了以「研究、接納、共處」為方針的共同行動綱領。以此面對太空或地球本身的所有難解之謎,尤其是外星球生命體!
  它標誌著全人類的進步。
  之所以在這裡強調以上內容,僅僅是想讓諸位有個心理準備,以免話說出來把誰嚇一跳……小莫菲「漸漸變得不是人了。」
  注意,這可不是「古代」常常用來罵人的那句話,它是擺在眼前的,不知應該稱之為「可喜」還是「可怕」的變化。
  小莫菲遷住到黑石島上的全部原因皆在於此。必須糾正一下的是,他遷來的時間已經近半年了。阿卡只不過剛剛發現而已。
  但是很糟糕的是,那大鬍子看見了自己的綠皮囊。小莫菲在駛向黑石島的途中,滿腦子都是這個倒霉的失誤及其可能帶給自身的可怕後果。
  黑石島漸漸迫近,最後一抹夕陽就要逝去。回頭往遠處看,懸浮在濱海小城上空的那顆人造小月亮銀光初露。
  小莫菲不知怎麼就歎了一口氣。
  幸虧在小城,若在大一些的地方,自己的秘密估計已是滿城風雨了。無孔不入的記者能把你折騰個半死。不過也不一定,自己一旦亮出那身綠皮,嚇得半死的恐怕就是對方了。
  這身綠皮此刻就在他身上。
  他像剪下一塊小布頭似地把綠皮剪下來一塊,方才去「城堡」就是借用父親的實驗設備進行化驗。其結果沒有什麼稀奇的,綠皮的化學結構與一般的海藻無甚不同。換句話說,自己假若真的由人變成了某種姑且稱之為X的生物,那麼這X十有八九是海藻或海帶。
  他為自己將要變成的那種東西啼笑皆非。
  兩個老一些的莫菲絲毫沒有覺察出他的異常,這證明自己掌握情緒的功夫還是可以的。的確,在整個變化的過程中,他身上人的特質絲毫不曾消褪。對對,充其量有一些缺乏耐性,依照他過去的性格,聽完兩位「莫菲先生」的爭吵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他望著夜幕初降的海面,一任海風吹拂著臉頰。大腿上有些癢,他隔著褲子(當然,也隔著綠皮搔了搔),直到他發現自己完全不必如此的時候,才十分暢快地脫去了所有人類用來遮羞的東西,露出了那具墨綠油亮並雄性十足的軀體。
  從肩胛骨往下一直到腳尖,猶如塗了一層綠色的油膝。假若白天他突然出現在太陽浴場的沙灘上,說不定人們會把他當成一個冒出水的「蛙人」(潛水員)。小莫菲本身就是潛水員,真這麼以為也不算錯。所不同的是,他現在下海根本用不著那些累贅的潛水用具,就像魚用不著氧氣罐和腳蹼一樣。
  一切變化都是不知不覺間降臨的。
  沒有必要再去追索那是哪一天了,總之也是個搔癢癢的時候吧。他發現那個被搔的地方突然像葡萄破了似地撓下了一塊綠色的皮,但綠皮下邊沒有像葡萄那樣是水質的東西,它的下邊是自己的皮。這個發現非同小可,小莫菲險些嚇暈過去。
  正常的人不應該有這層東西呀!
  那天,他從自己身上剝下了大大小小40多塊綠皮。如果把這些東西按照它們原來的位置拼接起來,那無疑是一張完整的「人皮」。這個發現搞得他驚恐萬狀。
  他褪下「皮」後對著鏡子進行外部檢查,一點也沒看出自己和他人有何不同,只是身體白得不太像話,像是在看不到陽光的地窖角落捂了10年似的,脖頸處有一條分界。
  直到如今他依然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長了一層綠皮而無所覺察?說不定那正是「變化」的第一特徵呢?是的,在他剝下綠皮後,整個人便生出一種不適感,那是一種不太好形容的感覺,估計和魚兒離開海水曬在太陽下的感覺差不多。萬幸的是自己長著能呼吸新鮮空氣的肺而魚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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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2:1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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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石島是一座沒有什麼景致的荒島,島上的石屋據史書記載,原本是一種被稱作「犯人」的人住的,他們之所以被送到這裡,史書稱之為「流放」一一都是些深奧難懂的詞彙。
  假如把人流放到荒島上是一種懲罰的話,實現它的前提就是不給那些犯人氣墊船(車此刻應稱之為船)——小莫菲的分析離真實僅一步之遙。但是他永遠不會明白,那個時候海上只有一種木船,這種木船的航速連氣墊船的百分之一也趕不上。於是,在小莫菲眼中兒戲般的這塊水面,在那些犯人的眼裡幾乎就是迢迢萬里的天涯了。
  小莫菲從6歲那年神奇地失蹤了7天後,對大海的依戀就與日俱增了。那時候氣墊車(或曰氣墊船)遠不如現在的棒,所以他時常對父母說:「要是能到黑石島上玩玩就好了。」
  祖父便大聲回敬道:「那對你來說應該不成問題呀,小東西。」
  這句話的暗示性十分明顯,就如同莫菲家族的「黑話」。在小莫菲的整個成長過程中,這種「黑話」始終伴隨在他的耳邊縈縈不去。
  此間他完成了一名優秀男人所應受的所有教育,而後出入意料地選擇了潛水員這個知識含量不算太高的職業。
  莫菲老爹對外界宣稱:「莫菲家族很有可能是魚變的。」
  又是一句外人不明其意的黑話。
  後來氣墊車一代比一代好用了,祖父就對孫子說:「你可以去石屋看看啦,那座島說不定沒有外人說得那麼恐怖。」
  一句半開玩笑的話,使小莫菲最終找到了一塊風水寶地。他經常一夜一夜地呆在島上不回家。可是真該死,怎麼就讓大鬍子阿卡發現了呢?
  而且那傢伙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綠皮囊!
  情況不妙!這可是迄今為止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秘密,包括父親和祖父!
  小莫菲撫摸著身上這層光滑的綠皮,努力地驅趕著內心的不愉快。他隱約覺得事情並非糟得不可收拾,因為自己畢竟保留著那層美麗的正常皮膚,阿卡真要是信口開河,到處亂嚷嚷,他只需像健美運動員那樣往人前一站就萬事大吉了。甚至還可以指著阿卡的鼻子對眾人說:「你們想知道什麼是神經不正常的長舌婦嗎?請往這裡看!」
  阿卡准完!
  想到這裡,小莫菲對著墨藍色的大海笑了,而後將氣墊船的自動調節系統擺弄了一番,然後打出一聲響亮的口哨躍入了大海。等一會兒上岸時,氣墊船將十分聽話地蟄伏在石屋門外,像一條忠實的蘇格蘭牧羊犬。
  小莫菲每天都要在大海裡暢遊一番,不管是該游泳的時間還是不該游泳的時間。這現象很像人的肚子餓了便思飲食一樣。不不,這麼說極不準確,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毒品的吸食者犯了毒癮就會發作一樣,沒有辦法,只有這個說法比較符合小莫菲的實際。請他原諒。
  不過還好,大海畢竟不是毒品,小莫菲更不是吸毒者,根本的區別就在這裡。再說了,潛海百分之百不屬於犯罪。
  小莫菲很快就潛到了水深30米的地方,在這裡,他的視覺器官開始「工作」。糟糕,這麼說很容易使人墜入五里雲霧,認為小莫菲的視覺器官平時不會「工作」。不不,他的視覺器官健康無比,和你我他沒有任何不同之處。這裡想指出的是,大海的深處是沒有光亮的,晚上尤其漆黑如墨,而小莫菲視覺器官的特殊功能,這時開始發揮作用,可以在下潛至30米處漸漸看清周圍的一切。
  估計多數人已經明白了,小莫菲的眼睛和許多魚類及海洋生物一樣,在無光的水中可以看清一切景物。至於那個30米,目前還不太好解釋,反正每一次都是潛到這個深度便開始看清東西了。週身的壓力和長期的潛海經驗告訴他,這裡大約是30米。
  當然,現在的小莫菲已經用不著什麼潛海的經驗了,那是過去初出茅廬時的事。現在不必了,完全不必了。一定要說清楚的話,可能這樣說比較易於理解:魚在海洋中生活用得著潛海經驗麼?當然不用。
  小莫菲現在便和魚一樣。
  對水壓的適應,對水溫的適應,呼吸及其所有海洋動物應該具備的生存條件,他統統具備。甚至他也常常捉幾條小魚小蝦來解解饞。真的,正應了我們前面說過的那句不太高雅的話:小莫菲漸漸變得不是人了。
  他倒底應該屬於什麼動物呢?
  他偷偷進行過X光檢查,結果證實,他的肺依然是肺,毫無變化。他不明白自己在水中究竟靠什麼呼吸,莫菲什麼地方長了腮?他聽人說有一種腋下長腮的人,被稱之為「魚人」。後來這個說法迅速地被否定了,說是一幫專搞惡作劇的「網蟲」(國際互聯網上的癡迷者)們幹的。再往前推,據說有一個很會寫東西的作家,好像是丹麥人,他寫了一部童話,說是有一種像美女那樣的魚,人首魚身。
  小莫菲很想會會這個魚美人,但是很遺憾,那畢竟是個童話。
  總而言之,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歸屬於什麼種群,是人類還是魚類?是「魚人」還是「人魚」?好像都不是。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就十分茫然,不僅茫然,而且還十分孤獨。
  是呀,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聽說海中有第二個自己這樣的人,或魚。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那條「鬼頭鬼腦」的怪物。他叫不上那傢伙的名字,總之是一條深海的動物吧?
  小莫菲狡猾地繞過一叢珊瑚,向對方摸過去……
  ***
  小莫菲大約深夜一點鐘才回到城堡。
  他其實完全可以在島上的石屋裡將就一夜,那裡有全部的生活設備。可是不知為什麼,沒準兒就是那種尚未得到科學解釋的「異體信息傳導」這種現象一度被稱之為「第六感覺」,還有人生拉硬扯地把它和氣功混為一談。小莫菲對這一類稀奇古怪的現象一向不以為然,可是今天晚上他多少有些信了。
  他覺得家裡可能出了什麼事。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並沒有什麼「信息傳導」,他回來的原因完全是因為不希望再次被阿卡之流窺見自己的秘密。可是,家裡出事卻是真的!
  莫菲老爹,也就是小莫菲那可愛的祖父,此刻已處於一種不死不活的狀態。
  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事情偏偏出在家裡沒有女人的時候。母親,以及家中唯一的那位「公主」去撒哈拉大沙漠度假去了。
  如今全世界正在搞一項拯救撤哈拉的活動,屬於旅遊項目。大致內容是,每一個旅游者都有義務在大漠的邊緣開闢一塊以你的名字命名的「綠洲」,那怕這塊「綠洲」只有巴掌那麼大。前提是必須「包活」。母親和妹妹便是為青史留名而去的。據說這項活動非常見效,太空站發回地球的新聞稱:「偌大的撒哈拉大沙漠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明顯變小,兩年前栽下的樹木已蔚然成林了!值得一提的是,那裡森林的樹種幾乎包括了世界上已被發現的所有植物種類。照此發展下去,撤哈拉變成世界植物博物館將是不成問題的事……」
  那篇新聞稿長得讓人生氣,其實它的核心內容就是上邊那幾句話。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莫菲老爹畢竟處在了半死不活的狀態,而家裡恰恰沒有女人!尤其不可容忍的是:父親莫菲博士好像有意想把這個情況隱瞞下來。
  一般的情況下,小莫菲每天臨睡前都要去祖父那裡「請安」。不管言談當中是不是經常沒大沒小,形式總算保留下來了。因此,說小莫菲是「反傳統的一代」是十分沒有道理的。
  他今天回來得晚些,但一點兒沒覺得應該「免了」。他像以往那樣推門而入,打算看看祖父是張著嘴鼾聲大作,還是彎得像大龍蝦似地縮在床上。莫菲老爹平時只有這兩種睡相。
  令人驚訝的是,他今天看見了第三種。
  在柔和的燈光下,小莫菲前所未有地看見祖父像大多數人那樣平躺在床上,身上一絲不苟地蓋著條被單。那情景使他非常不情願地想到了一個不該想的地方——太平間。
  一定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小莫菲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去。馬上,他看見了一應俱全的醫療設備:監視心、腦、血流、呼吸的儀器……還有一條他最怕看見的東西——鼻飼管!
  小莫菲的心驀然間揪緊了!他再笨也懂得這個,已經到了用鼻飼管的地步,那證明這個人已變成了植物——植物人。
  他驚愕地立在莫菲老爹床前,連呼吸都幾乎沒有了。有那麼幾秒鐘,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夢遊現象而錯進了一個不該進的房間,直到聽見背後傳來故意的咳嗽聲。
  他的父親莫菲博士站在光線稍暗的門口。
  父子倆的眼神交叉在一起,房間裡靜得跟沒人差不多。後來小莫菲無聲地走上前去,雙手扶住了博士的肩頭。
  「告訴我,爸爸,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博士的臉色極其不好,連喘氣都透著些有氣無力的感覺。他過去看了看儀器指示,然後沮喪萬分地坐進旁邊的沙發裡。
  他告訴小莫菲:「事情來得非常突然,簡直叫人防不勝防。老祖父爭著爭著就急了,你還沒忘吧,我們在為太空站的那個邀請爭執不下。聽著兒子,我直到現在也不認為人家邀請的是他!人家請他去毫無用處哇,太空裡可沒有供他釣魚的地方!好啦,不說這個啦。總而言之,老祖父爭著爭著就急了。他舉起枴杖就要對我施以顏色。你想想看,我也是近50歲的人了,他居然還像對待15歲的男孩子那樣對我,豈可容忍!」
  博士說到這裡竟氣得跳了起來,反正老祖父已經是「植物」了,吵鬧和喧嘩對他統統無所謂:「當然啦,我不會像他那麼不懂事,我只不過想和他理論理論,讓他知道真理不是靠武力所能得到的。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打了我一枴杖。」
  博士試圖亮出肩膀給兒子看。
  可是小莫菲已經難過得不想看了,他用很悲傷的聲音對著天花板說:「我明白了,爸爸。他患了老年人最害怕的那種病。暴躁是這種病的最初症狀。那種病叫什麼來著?」
  「早老性癡呆症。」
  「對,就是這個病,據說有個演電影的美國總統就得的這種病。」小莫菲記不得那個人的名字了。
  博士道:「你說的是裡根。」
  「嗯,似乎是這個名字。」小莫菲倏地盯住父親的臉,「可是我想不通的是……怎麼說呢?這事情來得也太突然了!況且所謂的癡呆症和植物人還不一樣呀!」
  博士道:「你想不通也好,想得通也好,總之已是這樣了。至於你祖父的暴躁是不是早老性癡呆症的早期,已經非常不重要了。我可以這麼告訴你,嚴重的早老性癡呆症,同樣可以由於腦缺氧、腦缺血而變成植物人。唉,太專業了你也不懂!」
  小莫菲攥著拳頭:「可是有一點我是明白的,祖父提前走到終點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博士說:你那麼聰明的大腦怎麼就不懂呢?他打了我一枴杖顯然是不解氣的,於是他衝上來打我第二枴杖。可是沒等他打到我,自己就絆了一跤倒下了,腦袋磕在了這個茶几的角上。」博士指著家裡最古老的那件傢具,「以後的事你大約能猜出來了。」
  是的,小莫菲想,再蠢也能猜出來了,祖父因為一句話的事把自己摔成了「植物」人。提前由範圍極廣的腦神經疾病「衝刺」到了終點——植物人,得這種病的範圍恰恰極窄。
  隨後博士告訴兒子:他有足夠的時間和技術護理老祖父,同時不希望外界把這事情傳得紛紛揚揚。所以希望他配合保守這個秘密。
  小莫菲望著祖父頭上的紗布,心裡好不是滋味:「是的爸爸,對於你的技術我當然沒有理由懷疑,你是腦神經領域的權威!可是對於第二條,我可沒有把握,這已經是個沒有秘密的時代啦!」
  他想起了大鬍子阿卡。
  博士道:「你說的當然是事實,不過能保密還是盡可能保密,我需要時間。」
  「那是自然。」小莫菲應道,可是馬上他就聽出了些意思,「咦,爸爸,你說什麼?時間……難道你能把老祖父治好?」
  「至少我不能放棄。」博士好像對天發誓似地揮了揮拳頭。
  小莫菲覺得父親十分作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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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2:4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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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綠皮囊不太容易脫。因為在和那頭「鬼頭鬼腦」的海洋動物周旋時,小莫菲最終沒能隱蔽好自己,於是所謂周旋最終變成了較量。
  兩個「人」打了個0比0,誰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小莫菲對結果從來就不太在意,他更重視的是追蹤和尋找那鬼東西的過程。
  他感覺十分奇特,似乎那鬼東西不是什麼海洋生物,而是比人還狡猾的「人」。盡管荒謬,可他的確有此感覺。
  那鬼東西機智得不可思議,連智商最高的海豚,在它面前也不得不相形見絀,小莫菲不知怎麼形容才恰當。
  他數了數,綠皮囊上大大小小共計26個破洞,其中14個是不留神被珊瑚剮破的,其余12個統統是「鬼東西」的傑作——他覺得稱其為「鬼東西」非常恰如其分!
  唉,老祖父要是沒事該多好,他對海洋方面的知識差不多相當於一座小型圖書館,雖然老祖父對儲存知識的光碟至今還不太樂意接受,但根據他一生的廣聞博見,鬧不好他會見過或聽說過那種東西呢!
  他的心裡再次湧起一陣不愉快。唉,老祖父的運氣不好,至少他應該在變成「植物」之前知道自己的孫子長了一身綠皮!
  老祖父那個人對所有的新鮮事都充滿著孩子般的好奇心。可是怪了……這種性格的人應該不容易患那種病!
  暴躁——早老性癡呆——打人——自己變成了植物!不,這當中沒有符合邏輯的關系。
  小莫菲完成了一個最簡單的推理,從而也將第一顆懷疑的種子埋進了腦子裡。隨即,他的注意力轉移到那件千瘡百孔的綠皮上。
  在最初生出綠皮的那些日子裡,他每天都要十分認真地將它洗去,像一個剝掉蛋皮的大雞蛋似的光著身子鑽進被窩。那層薄薄的綠東西便隨著浴池裡的水流走了。但不久,他漸漸查覺出洗掉綠皮後的不適感,也就是前頭所說的那種海魚被曬在太陽下的感覺。這種不適感使他很自然地拉大了洗澡的間隔,結果他發現,每一次下海歸來,那層綠皮都會明顯地變厚。就彷彿他身上有某種奇特的吸引力,能將海水中細若「塵埃」的藻類粉吸在身上似的。先是一層淺顏色,而後深顏色,再就變成了一層薄膜。若干層薄膜層疊累加,最終變成了「皮」,現在這身綠皮的厚度大約有兩個毫米,也就是通常的海帶那麼厚。
  其味道也跟海帶差不多。
  可以想像,假如就此停止洗澡,一任綠皮無限制地變厚,它最終恐怕會變成一副鎧甲也說不定!小莫菲覺得這種前景既令人不安又令人激動!
  最終,他選擇了一個兩全之策,即:澡還是要洗的,而綠皮也不能隨意沖掉。辦法很簡單,那就是每天洗澡前把它脫下來,一覺醒來再把它穿上。充其量麻煩一些。
  實事證明,這麼做效果相當明顯,綠皮漸漸變成兩層海帶那麼厚了,柔韌性在降低,結實程度則明顯提高。
  還有一點必須強調一下,他每天脫掉綠皮,更深一層的目的是為了擺脫對綠皮的依賴。他不能放棄人的本質及生活習慣,一方面因為人的本質是經過了從猿到人的漫長進化,太不容易了,放棄了實在可惜!再一點就是人的生活自由度的確高於海洋生命。這一點恐怕連海裡的那些生物也明白。由此我們不難看出,小莫菲這個人不但俏皮、可愛,還有一個十分值得肯定的品質,那就是意志堅強!
  因為那麼做的直接結果就是他必須每一天都要忍受「海魚晾曬在烈日下的難受滋味」。所幸的是,這滋味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減輕著。他估計自己變成兩棲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真那樣的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困擾著他的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除了生出綠皮以外,其他那些適於海洋生活的能力從何而來?
  比如海中的視覺能力,海中的呼吸方式,等等!這是一連串的大問號。
  小莫菲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拎起那件綠皮抖落著看。他吃不準破成這種樣子的綠皮還有沒有保留的價值。不行就扔掉,反正再「自製」同樣的一件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最後他還是把綠皮泡進了浴池裡,決定明天穿上試試。泡在水裡是為了保護綠皮的柔軟,太干了挺不好穿的。
  他試過幾次,那感覺跟受刑沒有什麼兩樣。
  ***
  莫菲家的事情就這樣沒有保障地向前捱著。所謂的沒有保障自然是指莫菲老爹變成植物人那件事。不過還好,沒有人產生什麼懷疑。
  雖然那幾個老釣友曾詢問過「老爹為什麼好久不來了」,均被莫菲博士以巧妙的假話糊弄了過去。小莫菲認定,而今的早老性癡呆的的確確在全球蔓延,看這些老頭兒,昨天說過的話,今天就沒有誰記得了。估計過不了兩個星期,莫菲老爹將可憐地被老友們忘掉。
  母親和妹妹,也就是提到過的那個「公主」完成了撤哈拉的「播種綠洲」的計劃,目前已抵達了好望角。在談話中母親似乎對好望角一往情深,說她彷彿又回到了18歲情竇初開時的她。小莫菲估計母親在認識並最終嫁給父親之前一定有過諸如「初戀」一類的經歷,再大膽些猜想,初戀的對象八成是個潛水員,他和她在無邊的大海裡恐怕有過山盟海誓的動人一幕。因為母親描繪好望角的大海時,簡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好啦,媽媽!請你不要沒完沒了地佔用網絡空間啦。你知道現在信息網中『堵車』的情況非常嚴重。咱們見面再談好不好?」小莫菲完全不是不耐煩,而是擔心不留神把祖父出事的情況漏出去。
  除此之外,家中沒有什麼變化。太空站的邀請弄清楚了,人家邀請的的確確是莫菲博士,說是一部分太空居民生理數據有變,想請博士去觀察些日子。博士以走不開為由拒絕了,但同意分析太空發回來的生理數據。只有小莫菲清楚,他的心思現在完全撲在了祖父身上。
  祖父很可能處在他一生最乖的「歷史時期」,像一株頑強的地衣植物似地生存著。者頭兒的體質太好了!假如一百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能夠復甦,那百分之百是他。
  但願他的耳朵裡不要長出木耳來。
  再就是阿卡,他好像完全把發現綠皮那件事給忘了。這些日子,他和阿珠打得一團火熱,使那個外來的女孩子驚呼「小鎮人的熱情能把人燒化!」
  小莫菲覺得這話聽上去近乎於貶意了,應該警告阿卡那傢伙:適可而止!
  阿珠是個比較漂亮卻仍屬於「一般」那個範疇的姑娘,血統看上去比較複雜,西方人的開朗中隱約透著些東方人的嫻淑。她說她是日本人,此話不一定靠得住。
  她第一次見到小莫菲時,就表現出極其想「套近乎」的意思。小莫菲當然不會奪朋友之所愛,況且還有「短處」捏在阿卡手裡。那大鬍子一旦被「激活」儲存的記憶,會在一夜之間讓全鎮都知道:咱們這兒出了個綠皮鬼!
  小鎮知道了,全部信息空間也就知道了。現在的傳播速度就是這麼快。有一次巴西的狂歡節曾鬧出這麼一條新聞,說「一隻東方送來的鬥雞跳進了火堆裡,烤成了一隻鮮美無比的燒雞。」注意,這不是新聞本身!新聞本身是這樣的:「根據網絡上的四千多萬人的反饋證實,鬥雞跳進火堆到消息傳播出去、再到四千多萬人收到消息時,那只斗雞的雞毛尚未點著!」
  快得不能再快了。
  小莫菲不希望自己變成新聞,他只想從從容容地弄清自己的「變異」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件破了二十多個洞的綠皮最終還是扔了,「新做」的這件已經有一層海帶那麼厚了。
  一切均正常,稍有遺憾的是,他再也沒找到那只「鬼東西」。
  噢,值得一提的是小鎮的那個晚間照明用的人工小月亮壞了一次。小莫菲參加了維修工作。干到一半的時候左腳的鞋掉了,萬幸的是,那時人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小月亮上,沒有注意到他那只墨綠色的腳。
  那回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以後再也不敢穿那雙倒霉的鞋了。
  就在這一切都歸於正常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不複雜,但是很可怕。
  前頭好像說過,小莫菲雖說被某些人毫不講理地劃歸於「反傳統的一代」,但他仍舊恪守著一項傳統,那就是每天臨睡前去老祖父那裡「請安」。這個習慣由於莫菲老爹變成了「植物」,整個兒地被打亂了——不是取消了而是打亂了。也就是說,他經常習慣性地走到老祖父的門外才想起「對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於是沮喪得直想哭。這還算好的,更煩人的是他有時睡到大半夜時會冷不丁地從夢中驚醒,像作錯了什麼似地去向老祖父請安。這樣一來就很難把握自己了,直到衝到老祖父的病床前,才被旁邊打磕睡的父親喊住:「又不穿衣服!」
  他被嚇醒,這才發現只穿了一條短褲。
  父親似乎已經有所覺察,目光像掃瞄儀似地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不對勁兒呀,兒子。你白得十分……十分虛假!」
  博士肯定找不到更準確的詞了。
  「這和你的職業太不一致啦,你應該黑得像條泥鰍!啊,別這麼看著我。我並不是希望你黑得像條泥鰍,我是說……你太白啦,兒子!」
  小莫菲絕對沒話可答。他不屬於那種急中生智滿嘴生花的人。
  幸虧父親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可是,人的運氣並不是總像影子似地揮之不去。只要運氣稍一懈怠,背字就降臨了。
  這一天他重演了前幾天的一幕,迷迷糊糊地前去請安。結果聽到的不是父親的疑問,而是父親那驚心動魄的尖叫。這種叫聲大多出自那些「突然發現腳背上蹲著一隻老鼠」的女人之口。
  小莫菲被嚇醒了,他先是鬧不懂父親為什麼嚇成了這副樣子,但馬上他自己也被嚇傻了——他忘了脫掉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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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3:2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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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莫菲並非沒想過「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他想過。他甚至覺得那是一種必然,但是他確實沒想到會在這麼樣的情況下把自己暴露得走投無路。他曾希冀以一種平和、隨意、甚至可能是詩意的方式公諸這個秘密。讓所有的目睹者均以那麼一種自然的心態接受這一切。可事實卻偏偏相反,竟用這種絕非有意的突然手段把別人和自己同時嚇得半死!
  幸中之幸,那個「別人」是自己的父親。
  換個角度設想一下,假如你在這種午夜時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猛然被一陣腳步聲弄得抬起頭想看看來者是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頭生著人那種肢體,顏色墨綠,只有腦袋和人一樣的動物,那將是何等的刺激。
  小莫菲眼看著父親從沙發邊沿滑到了地板上。他想撲上去扶他,又猛然悟出這樣撲上去恐怕會嚇死對方,於是慌得連滾帶爬地奔回了房間,扯掉綠皮又飛奔而回。那時候父親已經自己爬起來了,並非完全魂不附體。
  首先是安慰,先把被驚嚇者的狀態恢復過來;然後是解釋……老天爺,小莫菲簡直快絕望了。解釋原來是這麼艱苦的一項工作,且不說「頭頭是道」是多麼不容易實現,就連「自圓其說」都是難以作到的。小莫菲前言不搭後語地囉唆了半天,最後雙手捶著腦袋蹲了下去。
  「我無法解釋,爸爸。我不只一次想向您請教,可是……我,我不敢說,我……」
  莫菲博士朝他擺擺手,看也不看地說:「別這樣好不好,要捶你就捶屁股,不要拿腦袋出氣,腦袋是用來思考問題的。去,把那只壁燈打開。」
  看得出,博士闖過了受驚這一關。
  小莫菲遵命開了壁燈,房間的顏色頓時一變,由淡藍變成了微粉。方纔的恐怖氣氛被稀釋了。莫菲博士觀察了一下老祖父的情況,咕噥道:「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為好。」
  小莫菲站在一隅不敢吭氣。
  博士抬頭看了他一眼:「發什麼呆呀,跟我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博士的工作間走,小莫菲緊張得要命,不知道博士要拿他如何開刀。他發現父親的肩背有些彎了,這是祖父出事後發生的變化。
  父親是個醫學家,但他生物工程方面的造詣似乎更大些,這是眾所周知的。因此小莫菲說的的確確是實話,他許多次話到嘴邊了,想請教父親些有關綠皮的問題。可兩片嘴唇就像被膠粘住了一樣,無論怎樣也張不開口。
  否則絕不會鬧出今天這個局面!
  「不要用這種嘴臉看著我,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吧!」坐定以後父親開口道,口吻中殘留著些慍怒。
  小莫菲突然間湧出些想撒謊的念頭。反正父親並沒有看清什麼,胡扯一個理由又何妨,信不信無所謂。
  可這個念頭讓他壓了回去。因為他明白,撒謊容易,圓這個謊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付出十倍的努力怕是也不夠用。
  於是,他照實說了。
  博士聽得很仔細,面孔始終望著天花板,以至於小莫菲想觀察一下他的表情的願望最終落空。
  「就這些嗎?」
  「基本上就是這些。」
  「我非常討厭『基本』那兩個字!」博士用那種學者的嚴謹表示憎惡,「告訴我發生這個情況的日子是什麼時候?」
  「我剛才沒說嗎?」
  「當然沒說,否則我問你幹嗎?」
  「噢,讓我想一想。不過爸爸,準確的日子我大概說不准了,因為那層綠皮畢竟不是一下子長成的。」
  「這我知道,你只消說個大致的時間。」
  「您不討厭『大致』這兩個字嗎?」
  「兩回事!」博士捶著掌心,「『大致』表示的是一種模糊理論,因此它的科學含量更高些。你假如一張口就說出某年某月某天某時某分某秒,我反倒會嗤之以鼻。說吧,大致發生的時間!」
  在這種認真的場合,反倒不能信口開河了。小莫菲努力地回憶著,想把時間盡可能地說准一些。同時他發現,父親似乎對這個「時間」頗為感興趣。
  不愧是學者。
  「我可以這麼說,」小莫菲說了一個明確的時間,「請相信我的記性,爸爸,前後誤差不會超過兩周。」
  莫菲博士站了起來,像大多數人思考問題時那樣踱來踱去,一隻手還不時地搔著前額上頭那塊禿頂,他平時管這塊禿頂叫作「半個月亮」。最後他站住了。
  「照此說來,你當時剛好16歲。」
  小莫菲眼睛慢慢睜大了:「噢,爸爸!你真是個了不起的老傢伙!你不說,我還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你說我是什麼?」博士逼上步,「老傢伙……」
  小莫菲一邊後退一邊解釋:「不,爸爸,我的確太佩服你了,真的!你的腦子比計算機還好用,你怎麼就想到我的年齡了呢?」
  博士靠牆站住了,好像出現了某種頗為激烈的內心鬥爭。最後,他的眼神移了過來,口氣變得有些沙啞:「我為什麼想到了你的年齡?這是有原因的,想知道嗎?」
  ***
  5分鐘後,小莫菲已經來到了父母親的臥室裡。這臥室不算很大,更沒有當今年輕人臥室的那種時髦,但它確實很溫馨。小莫菲粗算了一下,發現自己竟有許多年沒有走進這個房間了。
  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把自己帶到這兒來。
  博士爬到櫃子上,從櫃子頂上拿下一隻挺大的皮箱。他說這只皮箱是母親的祖母的母親留下來的,是貨真價實的鱷魚皮。小莫菲說:「當年的人真夠殘忍的!」
  博士說:「的確如此,他們直接和間接地毀滅了至少三分之二以上的物種。不過這都是後悔藥了,把箱子打開。」
  箱子裡還有一隻箱子,小莫菲覺得和古老的故事差不多。
  博士接過小箱子,很小心地來到床頭燈前坐下。小莫菲湊了上來。
  博士的神情多少有些變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他看了兒子一眼,然後很快速地打開了那隻小箱子。小箱子裡沒有出現第三隻更小的箱子,過去那些神秘的故事中往往有這樣的情節。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隻折疊的布袋,那布袋輕飄飄的— —至少在博士把它拿出來時,小莫菲是這麼感覺的。
  博士把布袋平放在床上,再次看了兒子一眼,然後解開了口袋上的兩根細繩子。
  「我要給你看一件東西。」博士把手伸進了口袋。
  不知為什麼,小莫菲心頭忽然有些緊張,他隱約意識到,恐怕有什麼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將要發生了。
  博士的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的時候,那小心翼翼的架式讓人空前緊張。小莫菲看到他的兩根手指夾出了一團莫名其妙的東西,黑乎乎,皺巴巴,當然,更是輕飄飄的。博士好像在跟誰較勁兒似地抿著嘴,嘴角充滿了讓人看不懂的力度。
  東西完全抽出來了,博士透出一口氣。
  「這是什麼東西?」博士將那團莫名其妙的東西舉到兩個人都看得清楚的地方,」別急於回答,看清楚了再說。嗨,把大拇指從嘴裡拿出來!」
  小莫菲趕忙抽出了大拇指,心想:原來一個人的習慣竟如此頑固難改。過去他想問題的時候必需把大拇指含在嘴裡。老祖父從來都是以檢查大拇指被浸泡的程度來判斷他的學習成績的,往往八九不離十。
  他仔細觀察著那團東西,感覺上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意思。可是他說不准那個感覺,因此不敢貿然回答。再看下去便越發拿不準了,直到最後,腦子裡跳出個無奈的信號:不知道。
  「爸爸。」他聳聳肩,「我沒有把握。」
  博士道:你不妨掰一小片嘗嘗。」
  小莫菲頗驚詫:「這東西能吃?」
  博士聳聳肩,不置可否。
  小莫菲於是小心地伸手掰了指甲大小的一片,另一隻手像瓢似地在下邊接著碎渣。
  東西剛一入口,他叫了起來:「啊,爸爸!你這個玩笑開得太逼真了,要不是這麼逼真,我八成早就猜出來了。這正是我身上脫下來的那種東西,我管它叫作『綠皮』。你何必把它當寶貝似地收藏起來呢?我不到一周就可以重新『生產』同樣的一張!啊,我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的事兒,剛才的驚嚇完全是裝出來的……」
  博士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
  「你的興奮神經是不是出了毛病!難道你嘗不出來嗎,這東西已經很不新鮮了。」
  小莫菲很快用舌尖證實了博士的說法:「嗯,好像有點兒發霉的味道。爸爸,你收藏它有什麼意思?而且你為什麼跟我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剛才看見你那大驚失色的樣子,我的腿都軟了。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演戲?」
  莫菲博士發出一聲短促而無可奈何的笑,把那團乾巴巴的綠皮扔在床上。
  「我?演戲?虧你想得出來!我剛才已經心動過速了懂不懂!你腿軟了,我的腿不是軟得站都站不住了嗎?你居然認為我在演戲!」
  小莫菲不解:「可是爸爸,你……」
  「聽著傻小子!」莫菲博士一指床上那塊綠皮,「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我剛才的驚嚇百分之百是真的,而這塊綠皮與你毫不相干。」
  「這不可能!」小莫菲覺得父親有些偏執,「這是你乘我不注意撿走的,晾乾後收了起來。爸,戲演到這個份兒上正合適,再演下去就沒有意思了。」
  莫菲博士怒不可遏了:「閉嘴!」
  小莫菲噤若寒蟬。
  博士湊近他的鼻子咬牙道:「對於你這個固執而淺薄的傢伙,我想最好把實話抖落出來。你不是已經嘗出來了麼,這東西有些發霉。好啦,你聽著,它之所以發霉,是因為它是幾十年前的東西,它是從一個女人的身上揭下來的!揭下來的時候,那個女人和你出現第一張綠皮的時候一邊兒大,也是16歲!」
  小莫菲呆若木雞,他明白了父親為什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年齡。
  「爸爸,請你不要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我想我已經猜到了……天呀!莫非媽媽她……」
  全明白了,母子兩代人患了同一種毛病。而這個秘密居然相互不知道。要不是自己的意外露餡,說不定會永遠埋藏下去。接著,他回憶了自己生出綠皮後的全部經過,發現自己的保密手段堪稱一流。
  與父母相比,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過,眼下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心理現象必須承認,那就是無論父母,還是自己,都自覺或者不自覺地把長綠皮這個情況看成了一件和「光彩」恰恰相反的事情,就好像長出了尾巴不想讓外人知道一樣。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這究竟算不算是「醜事」?你硬說它是光彩的事,誰又有權說不是。
  心理障礙!
  過了好一會兒,小莫菲首先憋不住了:「爸爸,你是不是想跟我好好談談?」
  博士終於像干了許多累活兒似地跌坐進沙發裡,身心疲憊:「唉,說老實話,我真是太累了!可是現在讓我睡覺,簡直和逼我上吊沒有什麼兩樣!談談吧,我想對你們那個家族遺傳進行一些必要的研究。」
  小莫菲道:「你和母親生活了這麼多年了,難道就沒有研究過麼?讓我想想,從16 歲起……噢,你有30多年的時間可以用來研究!」
  博士張開雙手在臉上揉著,道:「你這個人的智力發育恐怕出現了停滯現象。你怎麼這麼笨呢?我難道會把一個16歲的女孩子娶進家門麼?開玩笑!」
  小莫菲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很低級的錯誤,他笑了:「爸爸,我覺得秘密公開以後心裡很舒暢。但願你也是這樣。可是爸爸,不管怎麼說,你研究母親的時間可以說應有盡有。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你怎麼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沒有研究?」
  「你剛剛說過!」小莫菲發現父親有些不講理。
  博士跳起來:「簡直豈有此理,我剛才說的是你們家族的遺傳現象,可現在我們談的是長出綠皮本身這個問題,弱智!」
  「你說我是白癡也沒關係,可是你必須告訴我,這兩者之間難道有區別麼?」
  博士彷彿發現自己的兒子是一頭呆頭呆腦的猩猩,那表情極其誇張:「啊,老天爺!這本身就是兩個概念呀!遺傳是指你和你母親的問題;而綠皮則是你們母子倆共同面臨的問題;完全是兩碼事。你別忘了,就在半個小時之前,我還不知道你也有這個毛病,所以,那個時候遺傳問題還不存在。」
  「那麼……長綠皮的問題呢?你研究出什麼結果了?」
  博士沒有馬上接話茬,沉默了大約一分多鐘,然後與兒子商量道:「咱們能不能出去兜兜風,我好像來精神了。」小莫菲大悅,說兩人不謀而合,但又多少有些不放心老祖父。博士告訴他用不著擔心,老祖父的身體內外完全處於全方位全自動的控制之中,就像一架循環良好的機器。他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腦神經細胞。
  小莫菲問:「有可能恢復麼?」
  博士道:「我要是能夠回答這個問題,老祖父早就沒事了。不過有一點是無疑的,我在思路斷絕之前,絕不會放棄!」
  小莫菲不明白什麼叫「思路斷絕」。博士告訴他,這只不過是個人的叫法,通常的說法叫作「信心」。
  兒子對父親發明的詞彙大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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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3:5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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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墊車駛出了「城堡,」靜悄悄地沿著不算很寬的林蔭道倒退出大約200米,然後便消失在「月夜」下的樺樹林的邊緣。這麼做完全是想避人耳目,以免讓入覺得這對半夜出門的父子神經不正常。
  那輪「人造小月亮」自動調節了亮度,比臨睡前的亮度稍微低一些,讓你產生出一種夢幻感。「小月亮」誕生以後,鎮上的照明用電節省了不少,為此,小鎮在全世界很出了一陣風頭,各種內容的新聞和舊聞被炒得沸沸揚揚。有意思的是,好幾個想模仿小鎮搞「小月亮」的城市紛紛以失敗告終,原因不明。倒不是說他們的「月亮」不夠亮,而是說他們的「月亮」不夠省電,沒有了這個前提,搞「人造月亮」就毫無價值可言了。後來分析發現,小鎮的優勢在於它所處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潮汐現象,其他地區皆無此優勢。原來如此!
  而今,鎮上又出了第二件尚無人知的怪事——綠皮。
  博士告訴兒子,在過去的幾十年裡他一直沒有停止網上的檢索,希望看到世界上還有第二例「綠皮現象」,可惜沒有。如今「第二例」突然降臨,非常非常不幸地出在了同一個家庭。
  這時候氣墊車已經駛上了海濱公路,潮濕溫潤的海洋氣息使小莫菲舒服無比。他問爸爸想不想去黑石島兜一圈,博士說隨你的便。
  於是氣墊車變成了氣墊船。
  「爸,說說吧,你研究出什麼結果沒有?」
  「我是誰呀!」莫菲博士很自信地靠在軟墊上,望著遠處碎玉似的海波,「那項研究沒有什麼難度,它是一種十分明顯的返祖現象。因為陸地上的動物最初均來自於海洋。草履蟲,變形蟲,不管怎麼說,最初的生命形態來自於海洋。我之所以這麼粗線條的敘述,是想把所有的枝枝蔓蔓砍掉,什麼始祖鳥啦,恐龍或猛□啦,或者猿猴至猿人啦…… 那都是發展到後期的動物,說得太細了反而會亂。我只要你承認一條,人的最早最早的祖先來自於海洋,你能理解並接受這個說法麼?」
  小莫菲點頭:「當然。」
  「那就行了,你母親就是返祖的實例。噢,現在又多了個你。」
  小莫菲大叫:「返祖!天!返祖大多指人體的某些局部變異,譬如多毛,尾椎過長,或者一些異常習慣!哪有一返就返到原始生命這個程度的。」
  博士馬上駁倒了他的論調:「從理論上說,既是返祖,就應該能夠返到原始形態。過去沒有此說,那是因為沒有實例。而現在,我們家一下子冒出兩個『實例』,你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冉說了,你和你母親不是活得好好的麼!你們並沒有變成單細胞動物呀!你們出現的返祖現象其實還是習性方面的變異。我想我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了。」
  小莫菲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自然接受事實及其派生的理論,但是他心裡多少還有些解不開的扣子:「爸,諸如此類的返祖現象史無前例呀!」
  「如今已有前例了。」博士道。
  「那你為什麼不公佈自己的發現?」小莫菲目光尖銳地盯住父親的臉。
  博士無動於衷:「別用這種幼稚的表情看著我,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公佈麼?眼下的癥結在於,我發現了這個現象並有實例,但是我沒法從深層次的理論上解釋它。換句話說,我解釋不了你們母子的海洋習性的生理原因,等你母親回來,我要給你們進行全面細緻的檢查!」
  氣墊船的前方就是黑石島了,小莫菲的手指在幾個控制鍵上點了點,繼續問:「那當然,我們一定配合。不過爸爸,你應該設法瞭解一下妹妹,看看她是否有這個現象?」
  博士道:「她絕對沒有!難道你忘了麼,她那年失足落水,幾乎淹死。我估計女兒隨我,兒子隨母親,我的水性就很差。」
  「這倒是。」小莫菲接受,「這也就是你張口閉口『你們母子的遺傳』的原因吧?」
  博士忽然笑了:「這倒提醒了我,我要設法查一查你母親的家譜,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呢。啊,上島了!這船真不錯!」
  小莫菲問:「爸,媽媽現在不再生長綠皮了吧?」
  博士待氣墊船停在石屋前,邁步下車,雙手插腰望著四周,好一會兒才答道:「綠皮本來就不是生長的,那是吸附海藻的能力過強所致,是使你們母子倆適合海洋生存的自覺生理能力。說到你母親,她的吸附能力肯定還有,不過,她會隨時洗掉,絕不像你那樣積成皮。」
  「母親真了不起,要知道,沒有這層綠皮,就像吸煙者得不到煙一樣。」
  他沒有舉毒品的例子。
  博士道:「你母親的意志我還不瞭解嗎?她的確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來,讓我參觀一下你的巢穴!」
  二人進了石屋。
  既然能夠解決一般的生活問題,這石屋子就不缺少諸如淡水器以及加熱設備什麼的,所以,沒過一會兒兩個人就喝上了香噴噴的熱茶。他們一般情況下不喝加工好的罐裝飲料。
  莫菲博士是第一次上這個島,因此好奇心多少還有一些。他裝作很內行地告訴小莫菲,石屋的窗子之所以修得這麼小,這麼高,主要是防備犯人逃跑。小莫菲不想掃他的興,便提出:「希望在更深奧的問題上得到教誨。」
  結果博士的好奇心到此結束了。
  「繼續吧,」他揉著兩眼之間的穴位,「繼續把你的變異情況對我說說,我希望獲得一些你母親沒碰到過的情況,以利研究。」
  「我不是都講過了麼?」小莫菲道。
  「你講過的那些你媽大多碰上過,我想知道些新鮮事。」
  「沒有了,我都說了。」
  「仔細想想,肯定還有。」博士非但不屈不撓,而且顯得格外自信。
  結果,小莫菲想到了那只「鬼東西。」
  ***
  博士猶如通電似地「亮」了雙眼,表現出只有久經沙場的老科學家才有的敏銳:「噢,兒子!我不打斷你,但你必須詳詳細細地把這個聰明的鬼東西說給我聽。你祖父說不定有救了!」
  小莫菲覺得這副眼神似乎什麼時候見過,對,想起來了!自己6歲時大難不死那回他就是這樣!可是,想到這個,他腦子裡馬上就冒出個巨大的問號。
  「爸爸,我6歲那年不是失蹤過許多天嗎?你為什麼沒有想過我和母親的返祖現象有關?你應該想到!」
  博士發覺這個問題提得非常不是時候,於是草草道:「誰說我沒想到?想是想到了,只是沒有深想。再說我壓根就沒覺得這也會遺傳。這就是原因,信不信由你。現在講講那鬼東西,它有可能使我名揚世界!」
  小莫菲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應付」,但不是「騙術」,看來父親的確忽略了對自己的關注,他沒有再糾纏於此。
  接下來,他仔仔細細地把碰到鬼東西的前前後後講給了父親,包括每一次,每一個細節等等。他不否認,自己對鬼東西同樣充滿了興趣,但那僅僅是通常意義上的興趣,但是父親不一樣,他的興趣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內容。
  一會兒是「祖父有救了」,一會兒是「名揚世界」……老爹沒瘋吧?
  在他結束談話的同時,博士已經興奮地開始在石屋裡兜圈子。看得出,小莫菲所講的內容幾乎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小莫菲認為這真是個一驚一乍的夜晚。一兩次還行,次數多了博士非變得神經兮兮的。
  「你再說一遍,那鬼東西真的比海豚還聰明嗎?」父親似乎在落實一個核心問題。
  小莫菲毫不猶豫地予以肯定:「可以這麼說,海豚和那鬼東西相比,幾乎是拿豬和人相比。」
  「差著一個檔次?」
  「不只一個,十個檔次吧。」小莫菲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有誇張,「我的智商還可以吧?那鬼東西超過了我!」
  「好,好好!太好了!」博士激動得只剩下了一個字。他捶著自己的掌心。兜圈子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在兒子面前來了個急剎車,「你是否在網絡裡查過它?恐怕忘了吧?」
  「忘倒不是忘了,是覺得沒有必要。」小莫菲說,「我認為過去的海洋資料不可能有關於它的記載。」
  「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別忘了我是學什麼的。你同時別忘了我的返祖現象。這兩條加在一起,足以抵擋10個海洋學家。」
  博士像卡通人似地擺著手指:「不不,我需要的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嚴謹的科學態度。你的氣墊車上那台電腦好使嗎?」
  「跟你試驗室那台不相上下。」
  博士不再說什麼,快步招呼著兒子來到停在門外的氣墊車裡。父子倆將「鬼東西」的所有特徵數據送入「海洋生物資料庫」,進行綜合查詢和分類查詢。結果,他們得到的是一個大大的問號。既不是YES,也不是N0,而是「?」——這證明網絡中「查無此物」!
  小莫菲不知這個查詢結果會對父親產生什麼影響。
  博士有些犯傻,好一陣才扭過頭來:「這證明『海洋資料庫』遠不夠完善。你以為呢?」
  小莫菲看看天,手指頭不由自主地塞進了嘴裡:「我是這麼想的,『海洋資料庫』的不完善是很正常的現象,沒有必要說三道四。爸爸,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樣,也許太大膽了些。我認為那不是地球生命!」
  博士還是怔了一下,但沒有表現出慌亂。是的,兒子的大膽設想早就引不起所謂的大驚小怪了。既然能有諸如「蝙蝠人」、「蝸牛人」、「魚人」、「變色人」、「牛人…… 尤其是「智能植物人」,那麼,此時此刻發現一個智力超常的「鬼東西」,也就用不著太「那個」啦。關鍵在於兒子為什麼強調那不是地球生命,而沒有認為那是通常所說的「變異」。他提出這個問題時,小莫菲的回答十分乾脆。
  「這是感覺!」
  「嗯,感覺!」博士摳著鼻子邊上的一個類似於粉刺樣的東西,基本接受了這個感覺之說,「嗨,你怎麼回事?胡亂蹭什麼哪?」
  「我的返祖現象犯了。」小莫菲實話實說,「可是又不具備媽媽的堅強。爸,咱們回去吧,我路上順便泡個澡。」
  於是氣墊船二次「上路」。
  小莫菲洗了個淋漓盡致,又濕又腥地回到氣墊船裡。他把「船速」調到一個適度的檔位,開始向父親「反攻」。
  「該你說啦,博士。那個鬼東西究竟對你有什麼意義?要知道,你剛才激動得完全變形啦!我有權知道吧?」
  博士出現了少有的爽快:「那是當然,我能否使老祖父復甦,是否能名揚世界,沒有你的幫助幾乎是不可能的。啊哈,一個人的成功的確需要運氣!」
  「我想聽正文。鬼東西的出現和老祖父有什麼關係?請吧,博士一一」
  那時候,天是墨藍的,不多的幾顆星星掛在天上,怎麼看都顯得很孤獨。好像誰說過,孤獨也是一種美。博士和兒子徜徉在大海深處,很孤獨!
  後來博士說話了,鼻子像受了涼似地嗡聲嗡氣,他說:「我不得不使用很通俗的語言來向你傳授知識,我估計這些知識最終擺脫不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命運。可是沒辦法,我現在有求於你。要是有一杯咖啡多好啊!」
  小莫菲聳聳肩:「要是有兩杯就更好啦。」
  博士開始了他的講述——
  「你聽著,小莫菲。你爸爸是個醫學家。重點研究內容是人的大腦神經系統,我想強調這一點不算多餘,後邊所要介紹的一切都和此有關。小莫菲,請您老人家把大拇指從嘴裡抽出來!我是幹這個的」博士憋不住咳嗽起來,「我恐怕感冒了,不過不要緊。我是幹這個的,我獲得了大大小小50多項世界級大獎和稱號一類的玩意,據說太空城也有意向我頒發一枚什麼勳章。你應該明白,小莫菲,你爸爸獲得這些榮譽是當之無愧的!」
  「但是。對不起,」一說到「但是」,問題就來了「但是,和榮譽相比較,我現在面臨的挑戰更是不容忽視的。這就自然而然地說到了你的老祖父。聽好了,小莫菲,你是不是覺得我每天守在老祖父的身邊,簡直像個大孝子?」
  小莫菲插話:「你本來就是個大孝子!」
  「啊,小莫菲,問題就出在這裡,老祖父需要的不是什麼大孝子,他需要的是治療和恢復!你應該明白,他有一個搞大腦神經醫學的兒子,自己卻像一節樹樁子似地躺在床上,這個搞醫學的兒子是不是個豬?」
  小莫菲插話:「你幹嗎呀,爸爸你怎麼突然自卑了?」
  「我怎麼突然自卑了?告訴你吧,我一直很自卑,那些『盛氣凌人』、『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等等,全都是為了掩蓋內心深處的自卑。」
  小莫菲插話:「我沒發現你有以上缺點。不過,希望你簡明扼要一些!」
  「好,簡言之,我對你祖父的病束手無策。推開來說,我對所有早老性癡呆病人束手無策!別多嘴,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是的,植物人和早老性癡呆不是同一種疾病,至少發病途徑不同。但不是有個成語嗎?叫『殊途同歸』。不管是由於意外傷害,譬如老祖父;還是腦細胞生理性失效,譬如早老性癡呆症;它們途徑不同卻最終歸結到一個共同的現實,那就是大腦神經系統的缺損和功能喪失。啊,你好像聽懂一些啦!」
  小莫菲插話:「是不是說,他們面臨著同樣的處境,週身生理系統沒有毛病,而腦神經系統不靈了?」
  「OK!OK!正是這個意思!」
  莫菲博士又咳嗽起來,好一陣才停住並強調說是海風嗆的。
  「OK,小莫菲。早知道你這麼聰明,我就用不著說得太細了。總而言之,這些患者的確像一株株植物,照樣吃喝拉撒,但是沒有思維能力。而我,幾十年來研究的正是這個。我的導師,我的導師的導師,都是研究的這個,可是他們,怎麼說呢?一個死了,一個患了他自己『進攻』了一輩子卻最終沒有攻克的早老性癡呆症。我難道要重蹈他們的覆轍嗎?」由於激動博士有些手舞足蹈,小莫菲提醒他注意這是在海上,他才老實了一些:「我不甘心呀,兒子,我那些分佈在世界各地的同行沒有一個甘心的。可是,不甘心又怎麼樣?老年患者越來越多了,這種100年前少之又少的疾病,而今幾乎蔓延成常見病了。而我們除了一天比一天老,幾乎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辦法。這就是目前的現實。」
  兩個人說到這兒發了會兒呆,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觀察天上的星星。後來兒子問父親冷不冷,父親答非所問。
  「我心裡冷,兒子。我們差不多想盡了辦法,但無一成功。這就說到現在了。現在只剩下了兩條途徑,也可以說兩個思路。這兩個思路各有各的理論基礎,同時又相互滲透。第一種稱之為胎腦移植。胚胎的胎——胎腦移植。其理論上是這樣的:欲促使失靈的腦神經細胞復甦,以腦移植手段為首選,也就是把健康的腦神經細胞移植過來,取代報廢的腦細胞,就像剷除廢料代之以新鮮的原料一樣。這個方法就叫腦移植。為什麼叫胎腦移植呢?這個比較易懂了,因為成年的腦移植往往會遇到一個非常難以逾越的障礙,那就是異體排斥,配型的成功率簡直微乎其微。言下之意,你再好的原料,它不接受,它排斥,結果一切都等於零。然而,胎兒的腦細胞就容易配型和被接納了,類似於電腦的兼容。胎腦因其幼稚便容易被兼容。所以,胎腦移植成為研究的重點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你的父親就是這一思路的代表。接下來就是另一個思路,稱之為『腦再生』。
  小莫菲好像沒聽清:「腦什麼?」
  「腦再生!啊哈,你是不是覺得有些異想天開?其實不然,它從理論上也講得通。一般的來說,腦神經細胞變性失效後是不可逆的,但是不排除使用一種特殊的生理手段促使其由不可逆變成可逆,使老樹發出新芽。明白麼?這就是再生!這部分人一直在研究一種被稱為『神經生長因子』的東西,一但研究成功,他們將名揚世界。」博士歎了口氣:「可是直至如今,我們都沒有成功的跡象。他們沒成功,是因為那個『神經生長因子』始終沒有弄出來。而我沒有成功,卻是因為一些操作上的障礙。」
  小莫菲覺著最關鍵之處到了:「請說,爸爸。可能的話,我會全力以赴!」
  「謝謝你,兒子。我這裡所說的操作上的障礙便是胎腦的來源。我總不能用正常胎兒來做吧?那違背人道主義,胎腦的來源頂多是為數極少的引產胎兒,而這種『半成品』的腦細胞恰恰又屬於『次品』一類。我就卡在了這裡,兒子!等等,我還沒有說完呢。在研究過程中我使用過『替代品』,譬如豬的胎腦,狗的胎腦、猴子的胎腦,甚至海豚的胎腦……看出來了麼?這些『替代品』一個比一個智力發達。但是,除了部分技術上的因素外,這裡最難解決的還是智力發達距離要求太遠的難題!它們的聰明度不行。該懂了吧.兒子,這就是我為什麼對「鬼東西」那麼重視的全部原因!」
  小莫菲高叫起來:「我懂啦,假如說能把『鬼東西』的胎腦槁到手,並給老祖父移植成功的話,老祖父就會醒來,就會變成一隻『老鬼東西』啦!」
  「雖然聽著比較不恭,但是,我必須承認,你說對了,兒子!」莫菲博士很高興兒子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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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3 16:44:1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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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令人激動的不眠之夜,父子倆從海上聊到「城堡」,從坐著聊到躺著,待第二天的太陽射進窗戶時,兩個醒來的人發現竟躺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小莫菲胡亂吃了些東西,準備再次去黑石島一帶尋找「鬼東西」。博士讓他帶上麻醉槍,兒子笑道:「這個我比你懂!」
  臨出門時他想起了一個問題:「爸爸,假如鬼東西的胎腦給老祖父移植成功,老祖父是不是應該劃歸外星人之列了?」
  博士一怔:「唔,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可是兒子,你為什麼老是認為那是外星生命呢?」
  「感覺!我好像說過了。」小莫菲笑笑就走了。
  這一天和過去的歲月沒有絲毫的不一樣,太陽挺好,街上挺熱鬧,幾家新開張的店鋪照舊把聲勢造得挺大,人們照舊和他打著一成不變的招呼,小莫菲一一還禮——事實上也的確沒有什麼變化。要說變化只有他的心思變了,過去下海是為了尋找愉快,現在似乎變成了使命。這項使命關係著一項十分迫切的醫學探索的成功與否,因此不同於兒戲。
  他去潛水俱樂部看了看,與朋友們閒聊幾句,而後去資料部門借出幾張光盤讀了讀。他倒底不是小毛孩子了。學會了踏踏實實地做事。過去可不一樣,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下海去找「鬼東西」,去幹那種事倍功半的蠢事。現在不同了,必須拿準了再下手。
  說實在的,到目前為止,對「鬼東西」的瞭解僅僅是一層皮,甚至連一層皮都夠不上,有必要看看俱樂部的內部資料。時常有這樣的情況,資料一大堆,卻沒有誰注意到什麼。當然啦,他現在依然不希望別人知道什麼,只想從別人不經意搞到的資料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絕不是自私,而是為了恪守父親制定的保密原則。
  很遺憾,內部資料裡沒有關於「鬼東西」的記載。假如有,他肯定不會忽略。他堅信自己對父親說過的話,莫菲家族的孫子和「鬼東西」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很奇妙的「感覺」。
  那是類似心理感應般的味道,不太好打比方。
  看資料的過程中他隱約出現了片刻的感應,但調閱圖像資料時,發現那不是「鬼東西」,只是一堆類似於卵石的海底物質。而後他就告辭了。俱樂部這幾天接到一件很有意思的買賣,說是南太平洋深處發現了一條四五百年前的沉船,需要一批優秀的潛水員,並且開價十分合適。放在平時他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現在畢竟不是平時。
  離開俱樂部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黑石島。小莫菲回憶了一下,以前若干次與「鬼東西」邂逅,大多在午後至傍晚這段時間,此刻略早。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阿卡的氣墊車出現在他的視野裡。車裡有兩個人,一個是阿卡,另一個遠看比較眼生,近了才認出是那個阿珠。
  阿珠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眼縫中露出間諜似的幽光。小莫菲覺得裝看不見已經沒有意義了。
  「嗨,阿卡!」呼喊時他盯著的是阿珠。
  阿卡這才發現了他,很快地扭過頭來。這一下子把小莫菲弄笑了,阿卡的大鬍子齊著中間剃掉了一半,整整齊齊,既滑稽又讓人覺得不像個正經人。
  「啊,莫菲……不不,小莫菲!好久不見了,我真想你呀!咱們去喝一杯吧,千萬別說不。我代表阿珠真誠相邀。」
  阿珠粲然一笑。
  拒絕顯然來不及了。
  幾分鐘之後,他們坐在了樓外樓酒吧。白天來這裡的人可真不多,老闆慷慨地同意他們「隨便喝」,只是不要醉成一灘爛泥就成。
  小莫菲這才發現阿卡剃掉半扇鬍子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那半邊臉腫了,眼睛充血,腮上還糊著一塊類似於膏藥的玩意兒。
  「這是怎麼搞的,好像發生了區域性武裝衝突?和誰?」
  阿卡說:「和麻子那個混蛋,他向阿珠舉止不端,說話中帶出明顯的挑逗詞彙。你想我是那種吃虧的人嗎?我把那傢伙打到醫院罕去了!嗨,你應該知道呀,全鎮都知道!」
  小莫菲知道醉鬼麻子遲早會挨揍,因此沒有表示驚訝。真讓他驚訝的是阿珠,這個女人幾天不見就已經跟阿卡不分你我了,真可謂神速!嗯,是個惹事的女人。
  母親一向管那些她看不上的女孩子叫「惹事的女人」,小莫菲這裡是借用一下。
  「你付出的代價也不小,阿卡!」
  阿卡喝了一大口酒:「那得分怎麼說了,和麻子相比,我這點兒傷根本算不上什麼。」
  「我指的是這把鬍子,長齊了恐怕需要一年至一年半。」
  阿卡點頭承認:「那倒是。」
  他們聊了一些可聊可不聊的事,簡直就是在打發時間。阿卡不停地喝,小莫菲每一次都陪他舉舉酒杯,可是他不敢多喝,只是抿一口。好在阿卡的注意力沒放在他身上。
  他發現,阿珠幾乎沒喝。
  「小莫菲,我好幾次都想問你了。」阿卡的舌頭有些不聽使喚了,「你身上有一股討厭的海腥氣。按說幹你這行的有這種氣味也很正常,可是怪了,我和別的潛水員喝酒的時候卻聞不到這股味兒。小莫菲,我懷疑你18個月沒洗澡了。」
  阿卡朝他舉舉杯子:「喝。」
  小莫菲真恨不得在那張又腫又醜的臉上補充幾拳。並不在於他說自己十幾個月沒洗澡了,而是他發現了自己身上的味道——綠皮不可能沒味兒。
  阿珠正悄悄地注視著他,眼神有些神秘的閃爍。
  小莫菲推開酒杯假裝憤怒,恰巧也能藉機溜走。阿卡已經有一半身子滑到桌子底下去了,但依然挺夠朋友:「阿珠,替我送送小莫菲。」
  阿珠言聽計從地隨著小莫菲出了樓外樓。小莫菲本以為送到門口就可以了,沒想到阿珠竟發動了阿卡那輛氣墊車。
  小莫菲不得不問一句:「你不管阿卡啦?」
  阿珠又是粲然一笑:「我是奉命送你的,要送就多送幾程。」
  「這……這怎麼可以?」小莫菲不知怎麼就慌了,「阿卡已經醉啦!」
  阿珠再次笑:「對啦,正是因為他醉了。我回來的時候他剛好睡醒,那不是正好麼?」
  天!小莫菲叫苦不迭。果然是個惹事的女人!
  ***
  似乎一路都在聽阿珠胡扯,鬧了半天這個姑娘相當能說,而且有一部分內容相當有意思。小莫菲聽出,除了空間站她沒去過,全世界幾乎都被她跑遍了,她居然拜訪過印度洋深處的一個只有二十幾個土著人的小島。「老天爺,就憑這一點就不是個等閒之輩!」他想。
  兩輛車像情人似地挨得近之又近,而且扭暱地擺動著。當然,自動控制系統能保證它們不會「接吻」。據說有人的控制系統失靈了,車「吻」在一起,鬧出了兩條人命。
  那起悲劇發生在前年。
  「我很想知道,阿……你是叫阿珠吧?我很想知道,阿珠,你這樣滿世界的東遊西逛,耗費著大好青春,你難道認為有意義嗎?」
  阿珠咯咯地笑:「什麼叫東遊西逛?東遊西逛是浪蕩公子的行為,我是那種人嗎?我這叫考察,懂不懂,考察!」
  小莫菲認為這只不過是用花言巧語在胡弄人,於是道:「考察都是有目的和有目標的,你卻什麼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願聞其詳。」
  「什麼『願聞其詳』?」阿珠望著他。
  小莫菲道:「我想聽聽你的考察目的。」
  阿珠又開始笑:「那可不行,我不是什麼秘密都會透露的。你別看我很隨便的樣子,其實我是個挺正經也挺嚴肅的人。我知道你不信。」
  小莫菲當然不信,因為正經和嚴肅的女人用不著自我標榜。不過,阿珠說不定真有什麼秘密。
  「阿珠,假如我相信你是個正經並且嚴肅的女人,你能透露點兒什麼嗎?」
  阿珠道:「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須是平等的。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兒東西,你呢,也應該告訴我一點兒東西。」
  小莫菲笑起來了:「這個條件一點兒也不過分,可是,我什麼秘密也沒有哇!」
  「你有!你絕對有!」阿珠看穿一切似地盯著他,「比如你身上的味兒!」
  小莫菲心頭一沉,不自然的表情非常沒出息地凝固在臉上。他敢肯定,阿珠這回算是把自己「看透」了。
  「阿珠,你……你難道也認為我18個月沒洗澡了?」
  阿珠抿抿嘴:「你幹嗎這麼緊張?這樣緊張恰恰說明你心裡有鬼。小莫菲。」使用這個稱呼的時候,她的表情真的嚴肅了不少,「我認為阿卡有糊里糊塗的時候,但也有清醒的時候。因此他的話也不是毫無價值。我希望你能坦蕩些,是什麼就是什麼,何必掖著藏著不肯說,不怕憋出病來麼?」
  小莫菲被阿珠這一大串話說傻了:「嗨嗨,我怎麼啦?我還沒有淪落到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來上兩腳的地步!你說什麼呢你?」
  「我說你身上那股味兒!」
  「那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阿珠突然發出一聲深淺難測的笑:「你是個膽小鬼!你不敢面對現實!你……你身上有一層綠皮囊,你不敢說!是不是傻眼啦,小莫菲!」
  不等小莫菲回過神來,阿珠打轉方向,駕著氣墊車飛也似地順著來路飄遠了,他像塊香蕉皮似地被拋在路上,呆若木雞。
  白色的浪花在不遠的地方歡快地嬉鬧著,追逐著,然後頑皮地退去。幾隻銀色的鷗鳥翩翩地出沒於浪花之間。
  小莫菲把車速調了調,昏頭昏腦地也調轉方向朝阿珠追去。那一路上,他幾乎產生了幻覺,感到四面八方全都是眼睛,那些眼睛朝他眨動著,伴隨著「眨動」的節奏,耳畔竟響起啦啦隊般的吶喊:」小莫菲,綠皮鬼!」、「小莫菲,綠皮鬼!」
  問都不用問,阿珠是聽阿卡說的。結果倒好,阿卡把事情忘了,阿珠卻記在了心裡。知道了也就算了,她居然用來進行訛詐。
  過去小莫菲對訛詐沒有切身感受,今天算是領教了。他發現,凡被訛詐者,大多有短處捏在訛詐者手裡。自己的綠皮即是如此。不過有一點尚不明瞭,大多訛詐者都有目的,阿珠的目的是什麼呢?
  她為什麼不一鼓作氣把自己「拿」下來,而是甩下自己跑掉了呢?這是不是所謂的「放長線釣大魚」?小莫菲幾乎不會打比方了。只有一點他還不糊塗,那就是現在的緊張已經不全是出於長出綠皮後的那種不光彩感,而是因為擔心壞了爸爸的事。
  要不要去警告阿珠?他琢磨著。最後決定追追看,追上了就談談,迫不上再說。
  結果是沒追上。
  他心情忐忑地來到了黑石島,直至下海才重新變得舒暢。這倒底是自己的天堂呀!別聽那些唱歌的傢伙歌頌這兒也是天堂,那兒也是天堂,真正的天堂因人而異。哪裡生活得最舒服,最愜意,哪兒就是你的天堂。自己的天堂是大海!
  哦,還有媽媽也是!
  那天沒有收穫,「鬼東西」一直到天黑也沒出現。小莫菲尋視了幾次「遭遇」的地方,一無所獲。他沿著海底的溝坎往正南方向游出了很遠,在一叢褐紅色的水草下小小地瞇糊了一覺,然後原路返回。身上出現了許多坑坑凹凹的小點,像麻子似的,他猜想是睡覺時被小魚叼的。行至半路時,他看見了一隻疲憊的老海龜,他敲了敲老海龜的背殼,居然敲出好多寄生物,原來這僅僅是個殼,老海龜無疑早就仙逝了。小莫菲心情挺不好的。
  出水時天徹底黑了,他在礁石上坐了好久,腦子裡胡思亂想著前前後後的事。後來他想通了,不就是一層綠皮麼?誰愛說就說好啦,只要父親的胎腦移植最終成功,笑到最後的應該是莫菲家族。
  回到小鎮時,正是所有的熱鬧場合暴滿的時辰。他找了幾家娛樂場,均沒見到阿卡和阿珠。從熟人們的言談中判斷,阿珠沒有散佈什麼東西。
  看來這姑娘還不是壞人「之一」。
  剛到「城堡」他就生出一種預感,媽媽回來了!吶喊一聲,小樓的窗子頓時洞開,果然!不過那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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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菲老爹「植物」了的消息最終還是公開了。這裡所說的「植物」自然不是名詞,一定要歸屬的話,歸入動詞比較合適。就像「生啦」、「睡啦」、「吃飽啦」等等。老祖父植物啦!
  這是媽媽的意思。她覺得老是這麼迴避著一點兒意義也沒有,還要為保密搭進好多心思,不如公開。現在「植物」啦的老人到處都是,誰還會在乎你一個。莫菲父子覺得言之不謬,便同意了。結果證明,還是媽媽有理。
  面對老祖父出事最不能接受的是妹妹,她痛斥父親「那麼大了還惹人生氣」,「他要打就讓他打幾下好啦!你怎麼能躲呢?你要是不躲,他能磕在茶几上麼?就算躲也別往屋裡躲呀!你往草坪上跑,他摔十跤也沒事……」
  莫菲博士的忍耐性那天得到了空前的鍛煉,事後媽媽把妹妹說了一頓。還問小莫菲:「是不是你闖了禍而叫爸爸背黑鍋?」小莫菲對天發誓:「禍絕對是爸爸闖的!」
  媽媽歎氣:「唉,家裡不能沒有女人!」
  一切平息後,擺在莫菲父子面前的一大問題突現了:要不要把綠皮遺傳的事情說給媽媽。媽媽沒回來之前這似乎不是問題——當然要說。可是到了說的時候,父子倆卻又猶豫不決,他們擔心她受刺激。
  最後他們還是決定說,並定了兩個原則:一,僅告訴媽媽,不讓妹妹知道;二,選擇一個氣氛輕鬆的時間說。
  於是需要補充一句,媽媽歸來這段日子,家裡的氣氛很不輕鬆,
  恰好這天妹妹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強調要晚些回來。而媽媽卻為她種在後花園的康乃馨盛開十分高興。小莫菲乖巧地提出帶媽媽和爸爸去黑石島兜風。
  「爸爸可去不了,我有些試驗數據還沒出來。」這是父子倆設的套,因為媽媽這個人一向有逆反傾向,你說南她偏往北。
  媽媽果然上套兒:「那不行,你必須去!難得兒子有空!是不是兒子!」
  「可不是嗎?媽媽,爸爸是個典型的工作狂!再這樣下去他要出問題的!」
  莫菲博士就這樣被「押」上了氣墊車,直奔黑石島。媽媽頗興奮,對大海的渴望滿臉皆是。
  此前,小莫菲已經把尋找「鬼東西」失敗的情況暗中告訴了父親。博士讓他不要著急,可博士自己分明在著急。所以一看見遠處的黑石島,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幸虧媽媽的注意力不在這兒。
  事情的發展簡直是莫菲父子沒想到的,當母親得知這消息時,臉上的興奮突然翻了 10倍,用歡呼雀躍這個詞是遠遠不夠形容的。準確地說,就好比她被流放到太陽系之外的某個星球上許多年後,突然見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同類。對,就是這樣!
  小莫菲很擔心她的心臟受不了。
  不過還好!
  「這叫什麼?博士!」媽媽在沙灘上旋了個圈子,雙手一合又一分,「這就叫好人必有好報!兒子,這是咱們優於他人之處!我這次到好望角,深有體會!過去我一直把這當成羞於見人的事,這次出去我算明白了,這是我們的長處呀!」
  莫菲博士突然苦笑道:「在你們母子面前,我有一種沒進化好的感覺。」
  一家三口站在海島的邊沿,望著一望無際的海和天。過去他們也這麼瞭望過,但那種瞭望是大眾化的,充其量產生幾分詩意。而今不同了,他們的感覺就彷彿遊子自遠方歸來,特別的親切。
  媽媽自然像爸爸那樣把兒子盤問得「一無所有」方休,中間不斷暴發出「呀、呀」的歡叫,那是她當年經歷過的情況,久違了反倒新鮮無比。講完情況,她又仔細地研究了一番兒子的「綠皮」,認為兒子這身寶貝無論從色澤上還是彈性上均優於自己當年的,估計和海洋環境的改善有關。她問兒子入水後的潤滑度,小莫菲告訴她:「無與倫比!你摸過泥鰍麼?滑得讓你抓不住!我就那樣。」
  「我想知道有沒有一種滑膩膩的粘東西?」
  小莫菲想想道:「沒有。」
  媽媽拍著他的後背,略有幾分羨慕:「嗯,你這身皮的確比我的好!」
  接下來他們又開始探討各種水壓下游水的要點、呼吸問題、以及生物鏈一類的事情。父親簡直聽得心驚肉跳,原來母子倆都有過生吃小魚的歷史,也都經歷過由大魚嘴中「死裡逃生」的場面。說到高興的時候,母子倆樂得又蹦又跳,完全忘了旁邊還有一位「陸地上的親人」。
  「你們都走吧!」莫菲博士傷心地喊出來,「都走都走!我們這個家看來要解散了!」
  母子倆這才發現自己興奮過了頭,大大傷了博士的自尊心。
  他倆妙語生花,好歹把莫菲博士哄得不生氣了。一家人去石屋喝茶、吃東西。博士指出你們究竟覺得海裡的活魚好吃,還是經過烹製的熟魚好吃?母子倆探討了幾句,很快得出結論:要論味道,當然還是烹製後的好吃,因為海裡頭沒有番前醬、咖喱粉一類的佐料。
  「言下之意,如果有芥茉醬隨身帶著,你們在海裡可以放開肚子吃生魚片了?」博士道。
  母子倆噢地樂成一團,大叫:「我們過去怎麼沒想到呢?這主意太好啦!」
  博士歎曰:「我決定帶著女兒單過。簡直他媽的!」
  他很少罵人,證明的確傷心了。
  母親勸了他一陣,無效,最後惱了,大叫:「嗨!你是不是妒嫉啦?用得著這樣嗎?我們百分之百還是人類的一員,只不過功能稍多一些而已!就像那個拿著弓箭到處飛著尋找情人的小天使,多了對翅膀而已!誰也沒有覺得他不可愛呀?莫菲,你過去不這麼狹隘呀!」
  博士反駁道:「住嘴吧,太太,你說得多輕巧哇!我覺得咱們應該換個位置體驗一下。比如說吧,我就是那個長翅膀的天使,我們睡在一張床上,天亮時你突然發現我肩頭上長著一對肉乎乎的翅膀,你會是什麼感覺?」
  母親啞口無言,他覺得博士非但不應該責備,而且很值得同情,他的心理落差來得太突然也太強烈了。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必須接受現實,因為一個是自己的老婆,一個是自己的兒子。
  「小莫菲,給你爸爸捶捶背。」
  博士這才消了氣。他說他會認真地給母子倆進行一次全面體檢,設法弄清海洋生活習性的由來,特別是沒有腮卻能呼吸這個核心問題。母子二人點頭連說遵命。
  後頭的話題自然是父親的胎腦移植的事,這個研究項目母親較熟,所以很快就說明白了。母親對「鬼東西」非常感興趣,並反覆問那東西的特點。小莫菲自然又要大費一番口舌。母親最後認定,自己沒見過這怪物。
  小莫菲道:「媽媽,你看時間還早,我帶你下海看看如何,沒準能見到它呢?」
  母親當然樂意,但為了照顧博士的情緒,扭頭問道:「你要是不高興我就不去了。」
  博士道:「母雞肚子裡有蛋,你不讓它下出來怎麼可能!」
  母親大悅,拉著小莫菲就往海邊跑,並回頭說:「莫菲,你那個比喻太準確啦!噢,把水燒開,我們會給你帶些好吃的海鮮來!」
  那頓晚餐,博士嘗到了一大堆海鮮,其中至少有19種是他見所未見的。他起先不敢吃,母子倆鼓勵他:「沒問題,我們生著都敢吃!」
  要說遺憾,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找到「鬼東西」,哪兒去了呢?
  博士突然想起一件事,轉頭對母親:「對了,我要查一查你的家譜,咱們的電腦裡應該有吧?」
  「有倒是有,我從未看過。為什麼不查查你們莫菲家的?」
  博士道:「我提醒你注意,遺傳來自於你這一支!」
  那天晚上,妹妹似乎有所覺察:「味兒怎麼這麼大呀!你們誰帶魚回來啦!」
  沒人言語。
  ***
  家譜檢索:母親的祖上生於「商州」,上溯至公元前221年。再往前就沒有了。記載很簡略,根本沒有談到遺傳這麼高深的問題。博士研究了字裡行間透露的一些信息,找到了諸如「漁獵」、「傍水而居」、「朔望潮之有變」、以及「得一子乃稱『海生』」一類和水沾邊的文字。但用這些文字下什麼結論幾乎是不可能的。
  母親提出置疑:「商州好像是內陸的一個地名,不應該臨海呀?」
  於是小莫菲把「商州」二字檢索出來,居然有七個「商州」。母親直犯傻:「我們祖上怎麼有這麼多發源地呀!」
  博士很遺憾地告訴她:「多是多了些,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個『商州』都在內陸,無一臨海。」
  「我會不會是抱來的?」母親突發奇想。
  博士大笑:「小莫菲,你覺得呢?」
  小莫菲道:「理論上說,這種可能當然存在。但是這裡記得很清楚,媽媽不是抱來的,假如有抱來的,那也在祖上。」
  於是便尋找「嫡傳」、「過繼」和「收養」等條款,抱養之說被排除了。最後小莫菲開始不耐煩了,說:「我想應該開放考慮,單從『商』字上檢索一下或許有門。」
  博士說:「有理!」
  結果竟歪打正著,查到了一個叫「商嶼」的地方。三個人經過討論,雖無法做出結論,但一致認為:「商嶼很有戲,因為它是個海島!
  在適當的時候,有必要在更廣的範圍內對「商嶼」進行考察,尋找遺傳線索。
  不久,國外有消息來,說「神經生長因子」出現了突破性的進展,早老性癡呆症隨時有可能被攻克。莫菲博士長歎時運不濟,「胎腦移植」休矣。但他仍舊十分高興,覺得老父親坐起來的日子為時不遠了。結果是很可恨的,原來那是一些不懷好意的傢伙制造的假新聞,完全是以錢為目的的行為。莫菲博士頓時又看到了曙光。他請夫人和兒子多多辛苦,抓緊時間把「鬼東西」找到,現在的確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刻了。
  於是,母子倆同時瘦了一圈兒。連妹妹都看出來了,驚呼:「你們吃什麼藥啦,一周的時間就苗條了這麼多?」
  辛苦的結果是一無所獲,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父母多次審小莫菲,問他是不是瞎說或者「看走了眼」。很顯然,他們對「鬼東西」的存在產生了懷疑。小莫菲對天發誓:「絕對沒有看錯!」
  後來竟然說急了,小莫菲一惱之下參加了那個撈沉船的活動,一去就是十多天。回來的時候聽到了兩個新聞。對小莫菲來說,比較不重要的那個新聞是:一位「植物」了近3年的老人自己就醒了,世界各地的20多位腦神經醫學權威聞風而至。這個新聞小莫菲不太重視,但莫菲博士很重視。另一條新聞正相反,莫菲博士沒理睬,而小莫菲重視無比:阿珠失蹤了!
  按說阿珠失蹤不失蹤和小莫菲毫無關係,可是聽了阿卡的敘述,小莫菲大驚失色。
  「小莫菲,阿珠偷偷去你的島上兩次!」
  小莫菲的心立刻就揪緊了。暫不說黑石島是不是「你的島」,可怕的是「偷偷」那兩個字。
  「你是不是搞錯了?你不送她,她能上島麼?」
  阿卡氣得恨不得打人出氣:「問題就在這兒,她是偷了我的車去的!」
  「偷你的車?你們倆鬧崩啦?」
  「要是鬧崩反倒好解釋了,關鍵是沒鬧崩。」
  「沒鬧崩她為什麼要偷你的車?你不是言聽計從嗎?你可以送他上島呀?」小莫菲懷疑阿卡在拿他開心。
  阿卡當胸搡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唉呀,小莫菲,早知如此我什麼也不對你說了!」
  「對不起,阿卡老兄,你的話裡有漏洞。暫且不提你們倆是不是鬧崩了。就說氣墊車吧,阿珠既然偷走了,你又是怎麼認定她到我的島上去了呢?你總不會是『千里眼』吧?」
  「蠢豬!」阿卡叫道,「我不是有一大堆舊車嗎?她前腳溜走,我後腳就追了出去。她在路上跟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然後悄悄甩掉我進入水域。等我察覺並趕到時,她已經上了你的島上。小莫菲,你說實話,那島上倒底藏著什麼秘密?」
  小莫菲非常不安,臉上卻必須裝作鎮靜:「見鬼,你怎麼反咬起我來了?」
  阿卡發出一聲很短促的笑:「算了吧,小莫菲。你們全都以為我這個人傻,也許我是傻,但還沒傻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麼說好了,通過分析,我認為阿珠來咱們鎮其實是為了你!跟我好僅僅是為了掩人耳目!」
  「你胡說!」小莫菲既驚且惱。
  阿卡理直氣壯:「我沒胡說,她是為你來的,為你那個秘密來的!你那身綠皮究竟是什麼東西?」
  小莫菲語塞。
  阿卡哼了一聲:「沒話了吧?是的,我承認是我偷看了你的秘密並且講給了阿珠。可是老天作證,我一點兒壞心也沒有。可是你呢?始終不夠朋友,不肯把實話告訴我。否則的話,後頭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小莫菲道:「你只講給她一個人知道?」
  阿卡道:「連講都是無意的,我很快就把那事兒忘了。可是誰想得到呢,聽者有心!」
  「你怎麼知道她去了島上兩次?」
  「廢話,我難道連自己的氣墊車都不認識嗎?我已經尋找她好幾天了,兩次都是在黑石島附近發現她,然後被她跑脫的。都怨我那輛車太好了!」
  小莫菲沒有接著問。還問什麼?連阿卡這種沒心沒肺的人都看明白了,還有什麼話說,他讓阿卡上了自己的車,隨即奔黑石島而來。他相信阿卡說的就是事實;阿珠正是衝著自己的秘密來的。上次爭吵已經很明顯了。
  可是……她目的何在?
  阿卡很為失去阿珠傷心。看得出,他和阿珠頗有一些感情,不是以往的逢場作戲。近幾天阿珠沒有再出現,阿卡懷疑阿珠再也不會來了。
  「阿卡,你知道阿珠是什麼人麼?」
  「當然知道,她是個挺不錯的女人。」
  「我問的是她所從事的職業。」
  阿卡道:「她說她是『國際青年女子探險團』的成員,開始我信,現在我不信了。小莫菲,你那身綠皮囊倒底是怎麼回事?」
  「聽著,阿卡老兄。」小莫菲正色道,「這是我個人的隱私,我願意說或不願意說都是我的事,你沒有權力質問我。看在我們以往交情的份兒上,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阿卡咕噥道:「那當然,我不會再問了。」
  氣墊船駛向黑石島,大海依然如故。小莫菲問阿卡:「老兄,你知道阿珠從哪裡來的麼?」
  阿卡說:「問沒問過我也忘了。」
  氣墊船不久便上了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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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種跡象證實了阿卡的說法:阿珠不但光臨過此島,而且非常可惡地進行過一番搜索。島上的每一間石屋都留下了她的「芳蹤」,從翻找的位置分析,她顯然在找阿卡所說的「綠皮囊」,看來,這是個辦事極其認真的女人,恪守著「眼見為實」的原則。
  所幸,島上沒有綠皮及其相關「物證」。
  「需不需要叫警察?」阿卡問,「根據這些線索,很快就能把她捉拿歸案!」
  小莫菲怒吼:「你原來並不愛她!她要是我愛的人,我會用性命護送她遠走高飛!」
  阿卡囁囁道:「可是,法制……她……唉!早知你會這樣,我何不與她一道動手呢!看來你不認為她在犯罪!」
  小莫菲發現阿卡竟是如此善良的一個人,忙賠笑道:「哪兒的話,這和犯罪毫不沾邊,充其量是好奇!好奇心人人都有不是嗎?你頂多認為她不該採取這樣的手段。算啦,我們打道回府吧!」
  他這麼說時,腦子裡的衝動已漸漸平息了。他覺得應該回去告知父母,這個情況必須引起高度重視,因為他認為阿珠肯定不是好奇。
  阿卡和他離島時,表現出令人同情的悲傷,看得出,他真的愛她。
  父母對這一情況果真驚嚇無比,以至於莫菲博士正在給老祖父「輸送養料」的手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我有一種不祥之感!不祥之感!」
  母親則抱怨兒子辦事太不謹慎,不該讓阿卡發現秘密。博士叫道:「不對,可怕之處不在這兒!而在那個阿珠到小鎮的時間。根據小莫菲的介紹,她好像在阿卡發現秘密之先出現的!她來小鎮時秘密尚未洩漏!」
  母親怔住了,又緊張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天!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她……她恰恰是為了綠皮而來的!」
  博士非常肯定地敲敲桌子:「對,就好比警犬循著氣味尋找罪犯,終於找到了。」
  小莫菲反對:「不對,爸爸。不能這麼比喻。不,我是不是『罪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珠這條『警犬』無從得到氣味!她並不知道世界上有個小莫菲,小莫菲有張綠皮呀!一切都是憑空而來的!」
  母親望著博士:「我覺得兒子分析得有道理,邏輯上好像說不通。」
  博士自然也卡住了,是說不通。
  可是說不通是一回事,而事實俱在又是一回事!眼前的現實是,「警大」畢竟出現了,「罪犯」也暴露了部分秘密,如何面對?
  第一個碰到的問題就是阿珠為何許人?第二個問題:她為何種目的而來?第三個問題:可能出現的後果?
  母親聳聳肩:「放鬆一下吧!各位,我想沒有什麼可驚慌的。能有什麼後果呢?充其量作為一條新聞公佈出去吧?我還巴不得這樣呢!讓全世界統統知道:「小莫菲和他母親——水陸兩棲!」
  父子倆望望母親,又互相望望。他們覺得母親三言兩語就把複雜的問題簡化了。可是……這僅僅是好的後果,會不會有壞的後果呢?
  為了不讓母親繼續跟著瞎擔心,博士有意結束談話:「對,充其量是一條新聞。我估計那個阿珠是為哪家商業報紙服務的,發現『綠皮人』這類的大新聞肯定非常值錢。可我們用不著為此而熬心傷神,我要睡覺了!」
  小莫菲領會了父親的用意,便哈欠連天地走了。半個小時後,父親來到了兒子的房間。他說母親已經睡得昏天黑地的啦——這種人長壽。而後讓小莫菲把燈弄暗,道:「兒子,我想跟你探討的是,會不會出現壞的後果?我不想讓你母親摻和進來。」
  小莫菲告訴父親,他剛才一直在捉摸這個問題。「從善良的角度出發,好的後果當然皆大歡喜。但是僅僅想到好的而不考慮壞的也不對。現在的世界複雜得一塌糊塗,多考慮幾種可能一點兒也不過分。」說到這兒,小莫菲探過身於:「爸爸,你估計阿珠會不會也是為了『鬼東西』而來的?」
  博士大驚:「你……什麼意思?『鬼東西』和綠皮有什麼關係?風馬牛不相及嘛!」
  「你看,果然慌了吧?」小莫菲顯得無所不知,「你一慌,就證明我說中了要害!這只是我的想法,很可能不是事實,但要說不好的後果,這應該列為首選。」
  「兒子,你在嚇唬我!」
  「不是嚇唬你,是在分析問題。我們不能不考慮壞的後果,一旦考慮壞的後果,『阿珠為何許人』,『阿珠來小鎮的目的』這兩個問題就顯得格外重要了。我剛才想了半天,最後發現:三個問題我們一個也回答不了!」
  博士歎道:「話都讓你說了,關鍵是怎麼辦?」
  小莫菲道:「好辦,找到阿珠!」
  房門洞開,母親穿著肥大的睡袍,女王般地插腰立於門外:「和我想得一樣,找阿珠!」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小莫菲道:「媽媽,你真像個老奸細!」
  母親一晃肩膀:「那當然!老奸細提議,現在就去!阿珠說不定就躲在島上!去不去!」
  莫菲父子怔了怔,馬上便激動了,連連稱是。小莫菲往浴室跑:「等一等我,我要把綠皮穿上!」
  母親笑了:「我也打算為自己製作一件。博士,你大概不反對吧?」
  博士搓著手不知怎麼說好:「我想……我想最好等一切都弄清之後再討論這個問題。」
  幾分鐘後,氣墊車再一次悄悄地溜出了「城堡」。小鎮,萬籟俱寂。
  ***
  帶著目的的夜航是令人激動的。星空下的大海墨藍墨藍,呼吸般的起伏著。月亮掛在天幕極深極深的深處,給你的感覺是那麼遙遠。等它「感覺近了」的日子,大海的潮汐就明顯了,最終會澎湃起來,給小鎮帶來充足的電能。那些日子,小鎮的「人造月」格外亮。
  一家三人的氣墊船疾速地掠過起伏的海面,向著黑石島迫近。這方圓幾十里的海域只有一座黑石島,所以談不上隱蔽。再說隱蔽也沒什麼必要。阿珠在島上,她就跑不了,不在島上就更無所謂隱蔽了。
  氣墊船在距海島不算太遠的地方減慢了速度,而後圍著島有目的地轉了一圈兒。借著粼粼的波光,可以看清島上的不同層次。於是他們很失望,因為無論島的沙灘上還是石屋前的空地上,都沒有阿卡那條氣墊船。
  三人上島,不抱希望地把每一間石屋檢查了一遍,根本沒人。然後他們失望地回到氣墊船裡,坐在裡邊小酣。事情分析得差不多了,再怎麼分析也還是那些內容,三個人都有點兒困。
  小莫菲說:「要是沒什麼事幹的話,我們回去算了。媽媽你說呢?」
  母親擺手道:「那怎麼行?至少要等上幾個晚上!」
  幾個晚上!?
  「不如白天也留人監視。」博士心裡不願意,嘴上卻說反話。
  母親卻把它當成了正話聽:「也不是不可以,我們分分工吧,我守晚上。」
  「我一個人足夠了。」小莫菲對這種守株待兔的做法漸漸吃不準了,「要不就換一個思路?」
  母親道:「我們的思路沒錯,只是不到火候兒。哎,你們倆怎麼了,不想幹啦?」
  兩個男人忙表示想幹。
  小莫菲覺得在氣墊船裡呆著很沒有意思,便提出下海溜躂溜躂。母親的目光馬上聚焦到博士臉上,顯然也想去。
  博士說:「別看我,你們下海我馬上也跳下去,不信試試!」
  母親忙說:「算了算了,我不去了,我留下陪你還不行嗎?」
  小莫菲便獨自走向海灘,綠皮在天光下閃爍著皮子似的質感。博士道:「這傢伙真結實,像一頭小豹子!」
  母親說:「No、No、No你沒看見他水裡的英姿,簡直像一頭藍鯊!」
  小莫菲這時已鑽進了水裡,不過這裡是淺海,無法體現藍鯊的速度。他緩緩地下潛看,做預備動作似地舒展著軀幹。不久,視覺系統開始工作,他認出這是小島偏東南的那個角,於是往西方轉。東南方向是這一帶相對枯燥的方位,海底過於平緩了,植物比較稀,而且沒有五彩斑斕的珊瑚礁。
  他散步似地游著,腦子裡回憶著事情的前前後後,包括許多細節。他希望從與阿珠有限的幾次接觸中捕捉到一星半點兒有用的東西。直到一無所獲時他才發現,連他自己都鬧不清什麼是「有用的東西」。
  他游著,故意把身體擺動起來。這種像產卵前的老母魚似的姿勢,常常會吸引許多小魚圍著他經久不去。這是他一年前意外發現的現象。起先他認為那可能是魚兒們見到了媽媽,在撒歡,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因為圍在四周的魚足有數十個品種,它們不可能來源於同一個媽媽。後來他大悟,原來圍住他那些魚在等待著吞食他擺出來的卵——那一次小莫菲險些笑岔了氣。
  可是今天圍上來的魚不多,追了一會兒便各奔東西了,這可能和時間有關係。
  海底逐漸有了起伏,礁石逐漸「林立」了,前頭那道海溝很陰森地迎接著他。旁邊是那塊形如饅頭的海礁,上邊生滿了形狀各異的寄生物。小莫菲在海溝前猶豫了一下,便一無反顧地游了進去。
  這道海溝的大致走向他已經摸清了,畫成圖的話,它很像一株長了六根枝杈的樹。從這裡進入,拐進不同的「枝杈」便是不同的景象,第一次發現「鬼東西」就是在這兒。但後來的若干次尋找均告失敗。母親回來後也陪著他進來幾次,同樣是空手進空手歸。母親說這一帶的地形有些像陸地上的小型峽谷,具有一定的危險性,讓他小心。
  小莫菲帖著礁石的壁向前游著,不時地撥開擋住視線的水草。他當然不敢說「鬼東西」的巢穴就在這兒,但可能是有的。他現在對「鬼東西」至少有三個疑問:1.它究竟屬於魚類,還是屬於哺乳類?2.它有多久的歷史?為什麼資料中沒有任何記載?3.它到底有幾隻?
  最後一個問題提得比較幼稚,但小莫菲確實是這麼想的。因為有限的幾次遭遇,他差不多認定自己見到的是同一隻。從繁殖的角度看當然不會是「只有一隻」,但其他的他確實沒見到……想到這裡,小莫菲心頭一沉,發現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尚未解決—— 父親搞的是「胎腦移植」,而「鬼東西」的群落都沒有找到,胎從何來?
  博士和他的兒子居然也會「思想短路」!
  他的腳尖觸到了海底的粗粒海沙,騰起些狀若煙霧的東西,腳心有些發癢。幾條又蠢又笨的比目魚被他驚走了。
  他吹出一串氣泡。
  阿珠、「鬼東西」,現在該想想這些氣泡了。小莫菲思維很不固定。水下呼吸是迄今為止的謎中之謎。自己和母親當然是靠肺呼吸,這一點用不著懷疑。問題的關鍵在於,肺如何在水下「吸入」氧氣,這一點連鯨都作不到!
  博士僅僅籠統地將其稱之於返祖現象,他現在要的不是這個,他希望得到有說服力的、解剖生理上的解釋。
  看來指望爸爸是不行啦。
  他游到第三根「杈」的時候開始往回返,水的顏色比方才深了一些,顯然已是黎明前最黑的那個時刻。他算計了一下時間,打算在天亮之前回到「城堡」,免得讓早起的人撞上,說莫菲一家神經不正常。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一條綠色的影子從前頭那叢水草後疾掠而去。
  小莫菲驚得險些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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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黎明是在一片海鷗的鳴叫聲中降臨的,那些翻飛的灰色小精靈,使氣墊船裡的那對老夫妻從各自的夢中醒來。博士伸了個懶腰說:「還是島上好,是不是,老伴兒?」
  母親想找點什麼麵包屑一類的東西喂海鷗,結果沒有,於是道:「是呀,真好!你這個兒子恐怕沒長消化系統。」
  博士手遮晨光,望著海鷗那一閃一閃的白色肚皮,道:「這你就錯了,他那個人以生魚為主食,麵食引不起他多大興趣。噢,是的,你也有同樣的飲食特點。」
  明白了有其母便有其子的道理後,母親笑了:「你看莫菲,遠處那只海鷗怎麼是粉紅的?不對,遠處那隻!」
  博士也注意到了,的確,遠處海面上那海鷗與眾不同,他自以為是他說:「估計和早晨的霞光有關。對了,你猜我做了一個什麼夢?」
  母親收回目光,從氣墊船裡爬出來,做了幾個很標準的擴胸動作,道:「你先猜猜我做了個什麼夢?猜!」
  博士道:「你做的夢總歸和魚類或者海洋有關。恐怕沒有夢到你年輕時代那個老情人吧?」
  母親爽聲大笑:「不瞞你說,我真的夢見他了。他聽說你阻撓我下海,非常憤怒,竟要找你決鬥。我說算了,不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你呢?夢見了什麼?」
  博士道:「我夢見我把老祖父的頭蓋骨打開了,啊,別害怕,裡邊除了腦組織沒有別的東西。噢噢,不說了,看你緊張的。」
  「不不,莫菲,我不是緊張!」母親望著遠處的海面,「你看,那粉紅色的不是海鷗,那是一隻氣墊船!」
  一點兒不錯,隨著晨光的漸漸放亮,視覺誤差被校正過來。那果真是一條粉紅色的氣墊船,很逍遙地在海上兜著圈子。博士隱隱記得兒子說過,阿卡新購置了一隻最新型的氣墊車,就是這個顏色。
  「快上船,老伴兒。那八成就是我們等候的目標!」博士朝妻子打了個手勢,「阿珠不是把阿卡的車偷走了麼,那就是!」
  母親興奮不安地跳進車裡坐好,問:「莫菲,你行麼?」
  博士挺有把握地說:「游水不行,駕駛這個我還是可以的。你坐好!」
  隨著「啊呀」一聲,一團均勻而有力的氣流垂直噴出,氣墊船被托離了地面。博士的腦袋險些撞在擋風板上,母親開心地笑。
  博士一點按鍵,氣墊船箭似地駛向海面。兩個人同時躺倒,反作用力使他們好一會兒坐不起來。
  「快看看,咱們是不是把那個阿珠嚇跑了?」博士催促,「她要是逃跑,我們怕是追不上,那船太好了。」
  母親拉起博士道:「它沒逃跑,它還在那裡兜圈子呢!莫菲,那個阿珠似乎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有危險麼?」
  博士有些心虛:「不知道,這裡有一支麻醉槍,可是我不會用。」
  「給我,我會!」
  博士把麻醉槍遞給妻子,卻更緊張了:「千萬不要隨便開槍,千萬!這是和平年代!」
  母親道:「少廢話啦,這個我懂。」
  兩條氣墊船的距離漸漸拉近了。這時晨光正好,照得大海一派迷人氣象。那阿珠果然沒把來者放在眼裡,依然在勻速地兜著圈子。粉紅色的船身像粉紅色的蜻蜓般在藍色的海面上劃著很標準的圓。
  天知道她昨天夜裡躲在哪,毫無跡象。博士夫婦的目光追隨著那氣墊船,想看清那個神秘的女孩子究竟長得如何。可是他們追不上目標。那氣墊船顯而易見是拿他們在尋開心,兜著圈子,速度不減。博士竟不知如何是好,妻子說:「你尾隨在他後面,絕不可迎面衝擊!」
  「它的速度快,我們不可能在這個圓周中趕上它!」
  妻子覺得博士也不過如此,想問題極其機械:「我並不指望追上它,我要的是它追上我!不是同一個圓嗎?這一點很容易辦到。」
  「你不怕它把我們撞沉?」
  「我只要回頭看看那女孩子的臉。而後我會大喊一聲,你聽到我的喊聲,馬上抬高船身的高度,那條船就會衝過去!」
  博士似乎懂了。
  這時候,兩條船已經行駛在了同一個圓上像貓在捉老鼠。不過,「老鼠」的速度太快了,這種關係沒有維持多久就發生了變化,「老鼠」開始追「貓」了。
  只有老天爺才弄得懂這是在幹什麼!
  簡直太荒唐了!
  「老鼠」越追越快,說話就咬住了「貓」的屁股。莫菲博士從後視鏡中看到了險情,但沒聽到妻子的喊聲。他心想:這個女人一定嚇傻了!唉別看她平時咋咋呼呼的,其實膽量還是不行。啊!不能再等啦,博士伸手點中了「提升」鍵,氣墊船刷地拔高了一節。
  大約與此同時,「老鼠」閃電般地竄了過去!
  好險!
  可惡的是,這時才聽到一聲女人的怪叫。
  博士大聲喊:「沒有用啦,夫人!這時候叫有什麼用,套一句老話說:黃瓜菜都涼啦!」
  女人的喊聲更尖:「閉嘴,你這個傢伙!我想說的是,那氣墊船裡根本就沒人!」
  博士驚愕極了:「什麼?你再說一遍!」
  「那只氣墊船是空的,沒有人!」
  簡直太出乎意料了。夫婦倆朝下看著,那粉紅色的氣墊船還在不停地兜著圈子,由於有了些高度,他們的確看清了船艙裡的一切,是的,那是一艘空船。它這時正在大約半徑為100米的一個圓上勻速行駛,彷彿就不曾受到方纔的騷擾。
  事實也的確如此,船終歸是船,並無情感可言,它只知道執行系統命令。
  「喂,莫菲!」母親道,「你說說它這是在幹什麼?我怎麼一點兒也不明白?」
  「你那麼聰明的人都不明白,我這個博士當然更不明白了!」
  母親大叫:「你別挖苦人好不好?我說的是正事,它在這兒沒完沒了地兜圈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博士叫苦:「說老實話,我真的不知道!只有一點能夠肯定,行駛系統是設置好的……」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見那氣墊船慢慢地開始減速了,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終於,它停下了。
  與此同時,水面上泛起一團白色的水花,一條綠色的身影鑽了出來!
  「小莫菲!」
  母親的喊聲剛剛出口,馬上就發現叫錯了。那不是她的兒子,因為對方長著一頭瀑布似的長髮。
  一個女「綠皮人」!
  ***
  這就是小莫菲在海底見到的綠色身影。
  當時她正在專心地向前潛游,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被發現了。她游泳的姿勢使小莫菲心族蕩漾,一般男人被女人迷住時多是這種感覺。那女「綠皮人」生著極其優美的生理曲線,長髮蕩出不可思議的波紋,泳速極快。
  小莫菲感到自己被一種不可遏止的衝動點燃了,不加思索地疾追而上。女「綠皮人」發覺背後有人,一回頭,兩個人全都怔住了。
  那女「綠皮人」居然是阿珠!
  人們在不同的環境中的表現是不同的,比如在陸地上的唇槍舌劍,拿到這兒恐怕就不行了。當然當然,就如今而言,兩個「綠皮人」在水下對話的情況,十之八九不會再有第二對了。他們這時驚愕得無話可說。
  尤其怪的是,小莫菲不知為啥竟激動起來。事實上他當時不可能激動,阿珠不是,也不應該是令他激動的人——他們之間的賬還沒算清楚呢!
  可是怪就怪在這兒,他確實在激動。
  很明顯,阿珠也是!
  一定要解釋的話,恐怕他們雙方的「激動」是純粹的生理現象,不不,說「純粹的生理現象「可能不準確,心理上也有動靜。但一多半還是來自生理。這恐怕和他們的年齡及性別有關,這是比較單純的性衝動。但是,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都是「綠皮人」。
  這個先決條件非常重要。
  相比較而言,驚愕還是更強烈些,加之他們都有著人類文明的本質,所以對衝動的克制比較見效。小莫菲的驚愕無疑比阿珠要強烈得多,阿珠的驚愕是那種「他鄉遇故知」的味道,接近於「驚喜」,小莫菲則是百分之百的「驚愕」——他做夢也想不到阿珠竟是自己的「同類」!
  過去人們總習慣用「做夢也想不到」來形容這個那個、其實大多都帶有虛張聲勢的色彩。可用來形容此刻的小莫菲、卻毫不為過,八成還不夠。
  這便是人類語言的局限。
  那一刻,小莫菲似乎覺得過去對阿珠的所有猜測都有了答案。直到他完全平靜下來時,才明白答案並沒有得到解決,有的只是對某些感覺上的解釋。
  她也是「綠皮人」;她來到了有「綠皮人」的這個小鎮,她對自己「情有獨鍾」;她似乎……似乎是被什麼力量吸引來的!
  「嗨!」他發出一個簡短的音節。過去沒有在海底說過話,所以有些不習慣。但輔以手勢,相信阿珠明白他的用意:怎麼是你!
  阿珠果然領悟,也發出一個單音:「嗨!」
  「你怎麼在這兒?」小莫菲竟說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兩個人的隔膜完全消除了。
  阿珠:「你不是也在這兒嗎?」
  她也吐出了一句話。原來在海底說話並不費力,只是要慢一些,把每個字咬清楚。
  小莫菲:「你那次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我?」
  阿珠笑笑:「那次我還不敢肯定你是『綠皮人』。」
  小莫菲:「阿卡不是把一切都講給你了麼?」
  阿珠:「講是講了,可是所謂的『一切』不過是說你有一件綠皮囊,其他的阿卡一概不知呀!」
  小莫菲領悟:「噢,這麼說,你對我僅僅是懷疑?」
  阿珠:「是,是這樣。」
  小莫菲:「世界這麼大,你怎麼這麼準確地找到了我們這裡?」
  阿珠:「恐怕是……恐怕是一種召喚!」
  召喚!她使用的是「召喚」二字,這比「吸引」更有感染力。
  小莫菲:「啊!我好像能夠理解,能夠理解!」
  阿珠又笑了:「當然能夠理解,因為你也是『綠皮人』嘛!」
  小莫菲頗為興奮:「這麼說,我也是被召喚來的?」
  阿珠:「很有可能!」
  小莫菲:「問題是,我就出生在這裡!」
  阿珠:「你的祖上也是這裡嗎?」
  一說到祖上,小莫菲馬上想到了媽媽:「啊,忘了告訴你,我媽媽也是『綠皮人』!」
  阿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激動的難以自制:「啊!真是……真是太好了!我的一切研究都得到了證實!小莫菲,你知道你母親的祖上是哪裡人嗎?」
  小莫菲當然記得:「她的祖籍可能是一個叫作商嶼的小島。」
  阿珠雙手一合,閉上了眼睛:「這就對啦,我就是從商嶼來的!」
  小莫菲頓時激動:「那是不是你重點考察的區域?」
  阿珠大叫:「什麼呀!我就是商嶼的人!快,帶我去見你媽媽!」
  小莫菲這才發現在海底呆得太久了,他指指頭頂:「不瞞你說,她和我父親就在黑石島!」
  「真的?」
  「是,我們半夜上島,目的就是把你捉到!告訴我,你為什麼偷了阿卡的氣墊船溜走?」
  阿珠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的。阿卡是不是氣壞了?」
  小莫菲耍了個小狡猾:「那當然,我提出報警,阿卡險些揍我一頓。噢,你是『綠皮人』,阿卡不知道吧?」
  阿珠道:「阿卡的確是個好人,他沒動過我一個手指頭。你想想看,他要是想得知秘密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小莫菲攤開雙手:「看來,我不能奪人所愛嘍!」
  阿珠笑了:「行啦,快走吧!阿卡的船該來接我啦!我把它設定在黎明時分。」
  小莫菲隨著她一起往上方游:「這麼說,你是躲在海底啦!」
  「別說那麼多啦,這是我的優勢呀!快,我要馬上見到你的媽媽!」阿珠加快了速度。
  小莫菲緊跟而上。
  正是由於太急迫的緣故,阿珠躍出水面的姿態比平時更加優美,很像海豚躍水而出,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
  這情景先是把頭頂上那位夫人驚了一下,接著就發出「噢」的一聲驚歎!
  隨後又是「噢」的第二聲驚歎,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的兒子。
  兩人出水的姿態簡直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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