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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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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七殺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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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15: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人中之龍 (一)

又過了很久,他全身都已發麻,手足也已冰冷,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很輕的腳步聲,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麻筋上。來的是誰?

    是相思夫人?還是唐青?

    無論來的是誰,他都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天已亮了。

    晨光從門外照進來,將這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彷彿是個女人。

    然後他終於看到了這個人的腳。

    一雙穿著綠花軟鞋,纖巧而秀氣的腳。

    柳長街歎了口氣,總算已知道來的這個人是誰了。

    「你幾時變得喜歡這麼樣坐在椅子上的。」她的聲音本來很動聽,現在卻帶著種比青梅還酸的譏誚之意,「是不是因為你的屁股已被打腫了?」

    柳長街只有苦笑。

    「我記得你以前總喜歡打腫臉充胖子的,現在臉沒有腫,屁股怎麼反而腫了起來?」

    柳長街忽然笑道:「我的屁股就算再腫一倍,也沒有你大。」

    「好小子。」她也笑了,「到了這時候還敢嘴硬,不怕我打腫你的嘴。」

    「我知道你捨不得的。」柳長街微笑著,「莫忘記我是你的老公。」

    來的果然是胡月兒。

    她已蹲下來,托住了柳長街的下巴,眼睛對著他的眼睛。

    「可憐的老公,是誰把你打成這樣子的,快告訴我。」

    柳長街道:「你準備去替我出氣?」

    「我準備去謝謝她。」胡月兒突然用力地在他鼻子上一擰,「謝謝她替我教訓了你這不聽話的王八蛋。」

    柳長街苦笑道:「老婆要罵老公,什麼話都可以罵,王八這兩個字,卻是萬萬罵不得的。」

    胡月兒咬著嘴唇,恨恨道:「我若真的氣起來,說不定真去弄頂綠帽子給你戴戴。」

    她越說越氣,又用力擰著柳長街的耳朵,說道:「我問你,你去的時候,有沒有穿上件特別厚的衣服?」」沒有。「」有沒有去問他們要了把特別快的刀?「」沒有。「」有沒有先制住唐青?「」沒有。「」有沒有照他們的計劃下手?「」也沒有。「胡月兒恨得牙癢癢的:「別人什麼事都替你想得好好的,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

    柳長街道:「因為我從小就不是個乖孩子,別人越叫我不能做的事,我反而越想去做。」

    胡月兒冷笑道:「你是不是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總覺得別人比不上你?」

    柳長街笑道:「不管怎麼樣,你要我做的事,現在我總算己做成了。」

    胡月兒叫了起來:「現在你還敢說這種話?」

    柳長街道:「為什麼不敢?」

    胡月兒道:「你為什麼不找個鏡子來,照照你自己的屁股?」柳長街淡淡道:「被人打屁股是一回事,能不能完成任務又是另外一回事。」

    胡月兒道:「不錯,你的確已煮熟了個鴨子,只可惜現在已飛了。」

    柳長街道:「還沒有飛走。」

    胡月兒道:「還沒有?」

    柳長街道:「飛走的只不過是點鴨毛而已,鴨子連皮帶骨都還在我身上」胡月兒怔了怔:「那女人帶走的,只不過是個空匣子?」

    柳長街微笑道:「裡面只有一雙我剛脫下來的臭襪子。」

    胡月兒怔住,又不禁吃吃的笑了起來,忽然親了親柳長街的臉,柔聲道:「我就知道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就知道我絕不會找錯老公的。」

    柳長街歎了口氣,喃喃道:「看來一個男人的確不能不爭氣,否則連綠帽子都要戴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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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16: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人中之龍 (二)

陽光從小窗外照進來,照在柳長街的胸膛上,胡月兒的臉也貼在柳長街胸瞠上。

    赤裸的胸膛,雖然並不十分堅實,卻帶著種奇異的韌力,令人很難估計到他真正的力量。

    胡月兒輕輕撫著他的胸膛,低語:「還要不要?」

    柳長街連搖頭都沒有搖頭,簡直已不能動了。

    胡月兒咬著嘴唇:「我跟你才分手幾天,你就去找別的女人。」

    「我沒有。」柳長街本來也懶得說話的,但這種事卻不能不否認。

    胡月兒不信:「若是沒有,別人為什麼要打你的屁股?」

    柳長街歎息著:「若是有了,她怎會捨得打我屁股?」

    胡月兒還是不信:「連相思夫人你都沒有動?」

    「沒有。」

    胡月兒冷冷笑道:「鬼才相信你的話。」

    「為什麼不信?」

    胡月兒恨恨道:「你若是真的沒有找過女人,現在為什麼會變得像只鬥敗的公雞一樣,連一點用都沒有。」

    柳長街苦笑道:「你以為我是個什麼人?真是個鐵人?」

    他歎了口氣:「我也會累的,有時候我也要睡睡覺。」

    胡月兒總算有點相信了:「你為什麼不睡?」

    柳長街歎道:「你在旁邊,我怎麼睡得著?」

    胡月兒坐了起來,瞪起了眼睛:「你是不是在趕我走?」

    「我沒有這意思,可是你卻真該回去了。」

    柳長街柔聲道:「發現了孔蘭君帶回去的那匣子是空的,龍五一定會來找我。」

    胡月兒道:「他會找到這地方來?」

    柳長街道:「什麼地方他都找得到。」

    胡月兒遲疑著,也覺得這小客棧並不能算是很安全的地方。

    「好,我回去就回去吧。」她終於同意了,「可是你……」

    柳長街道:「你只要乖乖的在家裡等著,我很快就會把好消息帶回來。」

    胡月兒道:「你有把握能對付龍五?」

    「我沒有。」柳長街笑了笑,「對付相思夫人,我本來也連一點把握都沒有。」

    胡月兒終於走了。

    臨走的時候,還擰著他的耳朵,再三警告:「只要我聽說你動別的女人,小心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片。」

    一個女人若是愛上了男人,就恨不得把自己變成條繩子,捆住這男人的腳。

    現在柳長街總算鬆了口氣,他的確不是鐵人,的確需要睡一覺。

    他居然能睡著。

    等他醒來的時候,小窗外已暗了下來,已到了黃昏前後。

    風從窗內吹進來,帶著酒香。

    是真正女兒紅的香氣,這種小客棧,本不該有這種酒的。

    柳長街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道:「外面喝酒的朋友,不管你是誰,都請進來吧,莫忘記把酒也一起帶進來。」

    外面果然很快就有人在敲門。

    「門是開著的,一推就開。」

    於是門就被推開,一個人左手提著銅壺,右手捧著兩個碗走進來,正是那個去找杜七他們的人。

    「在下吳不可。」他陪著笑道,「專程前來拜訪,知道閣下高臥未起,所以只有在外面煮酒相侯。」

    柳長街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龍五叫你來找我的?」

    吳不可微笑點頭:「公子也正在恭候柳先生的大駕。」

    柳長街冷冷道:「只可惜現在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更沒有法子去見他。」

    吳不可陪笑道:「公子也知道有人得罪了柳先生,所以特地叫在下帶了樣東西來,為閣下出氣。」

    柳長街道:「什麼東西,在哪裡?」

    吳不可回過頭,向門外招了招手,有個孔雀般美麗的女人,手裡拿著塊木板,慢慢地走進來。

    孔蘭君。

    現在她已沒有孔雀般的驕傲了,看來也像是只鬥敗了的雞,母雞。

    她低垂著頭,一走進來,就把那塊木板交給柳長街,輕輕道:「我就是用這塊板子打你的,打了三十板,現在你……你不妨全都還給我。」

    柳長街看著她,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龍五公子果然不愧是人中之龍,難怪有這麼多人都願意為他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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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1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人中之龍 (三)

雅室中的燈光柔美,紅泥小火爐上的銅壺裡,也在散發著一陣陣酒香。

    在爐邊煮酒的,正是那青衣白衫、神秘而可怕的中年人。

    龍五公子還是躺在那張鋪著豹皮的短榻上,閉著眼養神。

    天氣還很暖,爐火使得雅室中更灼熱,可是他們兩個人卻完全沒有覺得絲毫熱意。

    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正在等柳長街。

    桌上已擺好了幾樣精緻的下酒菜,居然還為柳長街安排好一張椅子。

    能和龍五公子對坐飲酒的,天下又有幾個人?

    門外有敲門聲,進來的是孟飛棗這雅室當然就在孟飛的山莊裡。

    「人已來了。」

    「請他進來。」龍五還是閉著眼睛,「一個人進來。」

    柳長街剛走進來,孟飛就立刻掩起了門。

    青衣白衫的中年人,專心煮著酒,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但龍五卻居然已坐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居然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你沒有白費功夫」他微笑著道,「在武功和女人身上,你都沒有白費功夫。」

    他的話顯然還沒有說完,所以柳長街就等著他說下去。

    龍五果然已接著道:「連我都對付不了的女人,想不到你居然能對付。」

    柳長街還是沒有開口。

    他摸不清龍五的意思,在女人這方面,男人通常都不肯認輸的。

    龍五道:「要騙過秋橫波和孔蘭君都不是容易事,你卻都做到了。」

    柳長街終於笑了笑,道:「但我卻是為你做的。」

    龍五看著他,忽然大笑道:「看來你不但聰明,而且很謹慎。」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我不能不謹慎。」

    龍五道:「現在狡兔已得手,你怕我把你烹在鍋裡?」

    柳長街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句話我還明白。」

    龍五道:「但你卻不是那種只會獵兔的走狗,你是個很會做事的人,我經常都用得著你這種人。」

    柳長街鬆了口氣,道:「多謝。」

    龍五道:「坐。」

    柳長街道:「我最好還是站著。」

    龍五又笑了,道:「看來孔蘭君的出手倒真不輕。」

    柳長街苦笑。

    龍五道:「你想不想要她打你的那雙手。」

    柳長街道:「想。」

    尤五淡淡道:「那容易,我立刻可將那雙手裝在盤子裡,送給你。」

    柳長街道:「但我卻寧願讓那兩隻手連在她身上。」

    龍五道:「那更容易,你出去時,就可以把她帶走。」

    柳長街卻搖頭道:「我喜歡吃雞蛋,卻不願隨身帶著只母雞。」

    龍五第二次大笑,道:「那麼我就把雞窩告訴你,要吃雞蛋,你隨時都可以去。」

    柳長街苦笑道:「只可惜那雞蛋裡不但有骨頭,還有板子。」

    龍五第三次大笑。

    他今天的心情顯然很好,笑的次數比任何一天都多。

    等他笑完了,柳長街才緩緩道:「你好像忘了問我一件事。」

    龍五道:「我不必問,我知道你一定已得手。」

    柳長街道:「那匣子沒有錯?」

    龍五也凝視著他,道:「沒有錯。」

    柳長街道:「看清楚了?」

    龍五道:「看得很清楚。」

    兩人的眼色,看來都好像有點奇怪,柳長街問的話也像是多餘的。

    龍五本來一向不喜歡多話的人,但這次卻並沒有露出厭惡不耐之色。

    柳長街笑道:「匣子既然沒有錯,裡面的東西也不會錯了。」

    他終於從身上拿出個紫緞包袱,包袱上打著個很巧妙的結:「這就是我從那匣子裡拿出來的,我原封未動。」

    龍五道:「我看得出,這是她親手打的相思結。」

    相思已成結,當然是很難打開的。

    龍五卻只用兩根手指夾住結尾,也不知怎麼樣輕輕一抖,就開了。

    他微笑著道:「要打開相思結,只有用我這種法子。」

    柳長街道:「我還有一種法子。」

    龍五道:「你用什麼?」

    柳長街道:「用劍!」

    無論纏得多麼緊的相思結,只要用劍一削,也一定會開的。

    龍五第四次大笑:「你用的法子,好像總是最直接、最徹底的一種。」

    柳長街道:「我只會這一種。」

    龍五笑道:「有效的法子,只會一種也已足夠了。」

    包袱裡包著一堆絲棉,撥開絲棉,才看見一隻翠綠的碧玉瓶。

    龍五眼睛裡發著光,蒼白的臉上,也露出種奇異的紅暈。

    這瓶藥得來實在太不容易。

    為了這瓶藥,他付出的代價已太多。

    直到現在,他伸出手去拿時,他的手還是不由自主的在輕輕顫抖。

    誰知柳長街卻閃電般出手,將瓶子搶了過來,用力往地上一摔,「砰」的一聲,砸得粉碎,鮮紅的藥汁,碧血般的流在地上。

    站在門口的孟飛,臉已嚇黃了。

    龍五也不禁聳然動容,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柳長街淡淡道:「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不過,要找你這麼樣一個好老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還不想要你死。」

    龍五怒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柳長街道:「你應該懂。」

    龍五道:「我看得出藥並不假,也嗅得出。」

    藥汁是鮮紅而透明的,藥瓶一碎,立刻就有種異香散出。

    柳長街道:「就算不假,藥裡也一定摻了毒。」

    龍五道:「你憑什麼敢斷定?」

    柳長街道:「憑兩點。」

    龍五道:「你說。」

    柳長街道:「這件事實在做得太順利,太容易。」

    龍五道:「這理由不夠。」

    柳長街道:「我看見的那相思夫人,根本是個冒牌的。」

    龍五道:「你根本從未見過她,怎麼知道她是真是假?」

    柳長街道:「她的皮膚太粗,一個每天都在身上塗抹蜜油的女人,絕不會有那麼粗的皮膚。」

    龍五道:「就憑這兩點?」

    柳長街淡談道:「合理的推斷,一點就已足夠,何況兩點?」

    龍五忽然閉上了嘴,似已無話可駁。

    因為就在這時,那鮮紅透明的藥汁,突然變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死黑色。

    有的毒藥一見了風,藥力就會發作。現在無論誰都已看得出,這瓶藥裡,的確已摻了毒,劇毒。

    龍五的臉似乎也已變成死灰色,凝視著柳長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平生從未說過謝字。」

    柳長街道:「我相信。」

    龍五道:「但現在我卻不能不謝你。」

    柳長街道:「我也不能不接受。」

    龍五道:「但我還是不明白……」

    柳長街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應該明白的,秋橫波知道我要去為你做件事,就將計就計,故意讓我得手,拿這瓶有毒的藥回來毒死你。」

    龍五變色道:「她……她為什麼一定要將我置於死地?」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女人心裡的想法,又有誰能猜得透。」

    龍五閉上了眼睛,又顯得很疲倦,悲傷本就能令人疲倦。

    卻不知他是為了失望而悲傷,還是為了相思。

    柳長街忽然問道:「你又忘了問我一件事。」

    龍五苦笑道:「我的心很亂,你說。」

    柳長街道:「我替你去做這件事,是不是只有這屋子裡的四個人知道?」

    龍五道:「不錯。」

    柳長街道:「那麼相思夫人又怎會知道的?」

    龍五霍然張開眼,目光又變得利如刀鋒,刀鋒般盯在孟飛臉上。

    孟飛的臉又已嚇黃。

    柳長街道:「我被你毒打成傷,別人都認為我已恨你入骨,但孟飛卻知道內情。」

    龍五突然道:「不是孟飛。」

    柳長街道:「為什麼?」

    龍五道:「有龍五,才有孟飛,他能有今天,全因為我,我死了對他絕沒有好處。」

    柳長街沉思著,終於點了點頭:「我相信。他應該知道這世上絕不會再有第二個龍五。」

    孟飛突然跪了下去,跪下去時已淚流滿面。

    這是感激的淚,感激龍五對他的信任。

    柳長街已慢慢地接著道:「若不是孟飛,是誰?」

    龍五沒有回答,他也不再問。

    兩個人的目光,卻都已盯在那青衣白衫的中年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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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1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人中之龍 (四)

爐火已弱,酒已溫。

    青衣白衫的中年人,正在將銅壺上的酒,慢慢地倒入酒壺裡。

    他的手還是很穩,連一滴酒都沒有濺出來。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

    就連柳長街這一生中,也從未沒有見過如此冷靜鎮定的人。

    他也不能不佩服這個人。

    龍五看著這人時,神色彷彿變得很悲傷,是在為這個人惋惜而悲傷。

    柳長街也不禁長長歎息:「我本不願懷疑你的,只可惜我已別無選擇。」

    青衣白衫的中年人將酒壺擺在桌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柳長街道:「但知道這秘密的,除了龍五、孟飛和我之外,只有你。」

    青衣白衫的中年人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試了試酒的溫度,就將壺中的酒倒入酒杯。

    酒還是沒有濺出一滴。

    柳長街道:「那車伕也知道我在替龍五做事,只因為他本是你的親信,這秘密也許就是經過他傳到相思夫人處的,因為你隨時都得跟隨在龍五身旁,根本沒有機會。」

    酒已斟滿兩杯。

    青衣白衫的中年人放下酒壺,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

    柳長街道:「那天你忽然在那農舍外出現,只因為你本就想殺他滅口,所以一直在盯著他,正好有了個殺他的借口。」

    青衣白衫的中年人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彷彿根本不屑辯白。

    柳長街道:「所以我想來想去,洩露這秘密的,除了你之外,絕沒有別人。」

    他又長長歎息了一聲,接著道:「但我卻實在想不到,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出賣朋友。」

    龍五忽然道:「他沒有朋友。」

    柳長街道:「你也不是他的朋友?」

    龍五道:「不是。」

    柳長街道:「是他的恩人?」

    龍五道:「也不是。」

    柳長街想不通:「既然都不是,他為什麼會像奴才般跟著你?」

    龍五道:「你知道他是誰?」

    柳長街道:「我不能確定。」

    龍五道:「不妨說說看。」

    柳長街道:「昔年有個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九歲殺人,十六歲已名動武林,二十剛出頭,就已身為七大劍派崆峒一派的掌門,刀法之高舉世無雙,人稱天下第一刀。」

    龍五道:「你沒有看錯,他就是秦護花。」

    柳長街長長吐出口氣,道:「但現在看來他似已變了。」

    龍五道:「你想不通昔年鋒芒最盛的英雄,如今怎麼會變成像奴才般跟著我?」

    柳長街承認:「我想不通,只怕也沒有人能想得通。」

    龍五道:「世上也的確只有一種人,能令他變成這樣的人。」

    柳長街道:「哪種人?」

    龍五道:「仇人,他的仇人。」

    柳長街愕然:「你是他的仇人?」

    龍五點點頭。

    柳長街更想不通。

    龍五道:「他生平只敗過三次,但全都是敗在我手上,他立誓要殺我,卻也知道今生絕對無法勝得了我。」

    柳長街道:「因為你還在盛年,他的武功卻已過了巔峰。」

    龍五道:「也因為我勝他那三次,用的是三種完全不同的手法,所以他完全摸不透我的武功。」

    柳長街道:「除非他能日日夜夜的跟著你,研究你這個人,想法子找出你的弱點來,否則他永遠都沒有勝你的機會。」

    龍五道:「不錯。」

    柳長街道:「你居然答應了他,讓他跟著你?」

    龍五笑了笑,道:「這件事本身就是種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刺激,刺激也正是種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樂趣。」

    除了生命的威脅外,這世上能讓龍五覺得刺激的事確實已不多。

    龍五又道:「可是我也有條件的。」

    柳長街道:「你的條件,就是要他做你的奴才?」

    龍五又點點頭,微笑著:「能讓秦護花做奴才,豈非也是件無法思議的事?」

    柳長街道:「所以你認為這也是種樂趣。」

    龍五道:「何況,在他沒有把握出手之前,他一定會盡力保護我的安全,因為他絕不願讓我死在別人手裡。」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但無論如何,你都不該讓他知道這秘密的。」

    龍五道:「什麼秘密我都沒有瞞他,因為我信任他,他本不是那種喜歡揭人隱私的小人。」

    能完全信任朋友的人已不多,能完全信任仇敵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柳長街道:「龍五果然不愧是龍五,只可惜你這次卻看錯人了。」

    龍五歎了口氣,苦笑道:「每個人都難免會錯的,也許我一直將他估得太高,卻低估了你。」

    柳長街淡淡地笑了笑,道:「看來他好像也低估了我。」

    龍五道:「除了我之外,他本就從未將世上任何人看在眼裡。」

    秦護花霍然抬起頭,臉上雖然仍全無表情,眼睛卻已露出種懾人的鋒芒,一字字道:「你相信這個人的話?」

    龍五道:「我不能不信。」

    秦護花道:「好,很好。」

    龍五道:「你是不是又準備出手?」

    秦護花緩緩道:「我已仔細觀察了你四年,你的一舉一動,我全未錯過。」

    龍五道:「我知道。」

    秦護花道:「你的確是個很難看透的人,因為你根本很少給人機會,你根本很少動。」

    龍五淡淡道:「不動則已,一動驚人,靜如山嶽,動如流星。」

    秦護花靜靜地站在那裡,也像山嶽般沉穩持重,緩緩道:「我少年時鋒芒太露,武功的確已過巔峰,現在若還不能勝你,以後的機會更少。」

    龍五道:「所以你本就已準備出手?」

    秦護花道:「不錯。」

    龍五道:「好,很好。」

    秦護花道:「這是我與你的第四戰,也必將是最後一戰,能與龍五交手四次,無論勝負,我都已死而無憾!」

    龍五歎了口氣,道:「我本無意殺你,可是這一次……」

    秦護花緩緩道:「這次我若再敗,也無意再活下去。」

    龍五道:「好,去拿你的刀。」

    秦護花道:「我的刀法變化,你已瞭如指掌,我用刀必定不能勝你。」

    龍五道:「你用什麼?」

    秦護花淡淡道:「天下萬物,在我手裡,哪一件不能成為殺人的武器?」

    龍五大笑,道:「能與你交手四次,也是我平生一大快事!」

    他的笑聲突然停頓。

    然後屋子裡就突然變得死寂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風吹著窗外的黃菊和銀杏,菊花無聲,銀杏卻彷彿在歎息著。

    在這天高氣爽的仲秋,天地間卻彷彿突然充滿了嚴冬的肅殺。

    秦護花凝視著龍五,瞳孔收縮,額上的青筋凸起,顯然已凝集了全身力氣,準備作孤注一擲。

    無論誰都看得出,只要他出手,就必定是石破天驚的一著。

    誰知他卻只用兩根手指,拈了根筷子,輕描淡寫地向龍五刺了過去。

    他已準備了搏虎之力,使出的招式,竟似連薄紙都穿不透。

    但龍五的神情卻顯得很凝重,這輕飄飄的一根筷子,在他眼中看來竟似重如泰山。

    他也拈起根筷子,斜斜點出。

    兩個人中間不隔著張桌面,龍五甚至連站都沒有站起來。

    兩個人手裡的筷子飄忽來去,變化雖快,卻像是孩子們的兒戲。

    但柳長街卻看得出這絕不是兒戲。

    這兩根筷子的變化之妙,已無法形容,竟似已能滄海納入一粟,將有形的煉成無形,每一個變化中,都包涵著無數種變化,每一次刺出,都含蘊著可以開金裂石的力量。

    這一戰在別人眼中看雖然完全沒有凶險,但柳長街卻已看得驚心動魄,心馳神飛。

    秦護花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刀。

    龍五更不愧是武林中百年難見的奇人,驚才絕技,當做無雙。

    忽然間,兩根飄忽流動的筷子已搭在一起。

    兩個人臉上的神色更凝重,不出盞茶的功夫,額上竟似都已現出汗珠。

    柳長街忽然發現龍五坐著的軟榻,在往下陷落,秦護花的兩隻腳,也已陷入了石地。

    兩個人顯然都已用出了全身的力量,沒有人能想像這種力量有多麼可怕。

    但他們手裡的筷子,本來一折就斷,現在好像忽然變成了柔軟的。

    秦護花手裡的筷子,竟忽然變得麵條般彎曲,臉上的汗,雨點般落下,突然撤手,整個人向後跌出,「砰」的一聲,衝上了牆壁。

    磚石砌成的牆壁,竟被他撞破個大洞。

    然後他就倒下,鮮血立刻從他嘴角流出,連呼吸都似已停頓。

    龍五也已倒在軟榻上,閉上了眼睛,臉色慘白,顯得說不出的疲倦虛弱。

    就在這一剎那間,柳長街已出手。

    他的手虛空一抓,突然沉下,閃電般擒住了龍五的手腕。

    龍五的臉色變了變,卻還是沒有張開眼睛。

    孟飛聳然失色,想從牆上的破洞裡衝出去,但外面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劈面一拳,將他打倒。

    「雄獅」藍天猛。

    這個一拳擊倒孟飛的人,竟赫然是藍天猛。

    龍五慘白的臉上,也完全沒有血色。

    柳長街一把擒住他腕上脈門,已如閃電般點了他的十三處穴道。

    龍五還是閉著眼睛,忽然輕輕歎道:「原來我不但低估了你,也錯看了你。」

    柳長街淡淡道:「每個人都難免會錯的,你也是人。」

    龍五道:「我是不是也錯怪了秦護花?」

    柳長街道:「這也許就是你最大的錯。」

    龍五道:「你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絕不會讓我落人別人手裡,所以你要動我,就一定得先假我的手除去他。」

    柳長街道:「我對他的確有點顧忌,但最顧忌的還是你。」

    龍五道:「所以你也想假他的手,先耗盡我的實力。」

    柳長街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鳥之計。」

    龍五道:「藥裡的毒,也是你下的?」

    柳長街道:「因為我不想被別人利用,更不想做秋橫波的工具,我要用我的一雙手,活捉你這條神龍。」

    龍五道:「你是不是秋橫波手下的人?」

    柳長街道:「不是。」

    龍五道:「我們有仇?」

    柳長街道:「沒有。」

    龍五道:「你為的是什麼?」

    柳長街道:「我受了胡力胡老太爺之托,要括捉你歸案去。」

    龍五道:「我犯了什麼案?」

    柳長街道:「你自己應該知道。」

    龍五歎了口氣,不但還是閉著眼睛,連嘴也閉上了。

    柳長街道:「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班頭捕快,要對你下手已不止一天,怎奈大家卻知道要對付你實在太不容易,就連我也完全沒有把握,所以我一定要讓你完全信任我,所以我剛剛還出手救你。」

    龍五冷冷道:「你說的已夠多。」

    柳長街道:「你不想再聽?」

    龍五冷笑。

    柳長街道:「你好像連看都懶得再看我。」

    藍天猛忽然道:「他不願看的是我,不是你。」

    龍五道:「不錯,像你這種見利忘義的小人,我多看一眼,也怕污了我的眼睛。」

    藍大猛歎了口氣道:「你錯了,我對你下手,並不是見利忘義,而是大義滅親。」

    龍五忍不住問道:「你也是胡力的人?」

    藍天猛點點頭,轉向柳長街道:「你是不是也沒有想到?」

    柳長街的確想不到。

    藍大猛道:「但我卻早已知道你的來歷?」

    柳長街道:「你一開始就知道?」

    藍天猛道:「你還沒有來之前,胡力已叫我照顧你。」

    柳長街苦笑道:「你照顧得的確很好。」

    藍天猛歎道:「上次我對你的出手,實在太重了些,但那是情不得已,因為我也絕不能被他懷疑,我相信你一定會明白我的苦衷。」

    柳長街道:「我當然明白。」

    藍天猛展顏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怪我的。」

    柳長街道:「我不怪你。」

    他微笑著伸出手:「我們本就是一家人,又都是為了公事,你就算打得再重些,也沒有關係,我們還是朋友。」

    藍天猛大笑,道:「好,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他也大笑著伸出手,握住了柳長街的手,然後他的笑聲就突然停頓,一張臉也突然扭曲,他已聽見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就在這一瞬間,柳長街已擰斷了他的腕子,揮拳痛擊在他鼻樑上。

    這不僅因為他實在完全沒有警戒,也因為柳長街的手法實在太巧妙,出手實在太快。

    這雄獅般的老人,被他的鐵拳一擊,就已仰面倒了下去。

    柳長街卻還沒有停手,拳頭又雨點般落在他胸膛和兩肩上,臉上卻還帶著微笑,道:「你打我,我不怪你,我打你,你當然也不會怪我,就算我打得比你還重些,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會放在心上。」

    藍天猛已無法開口。

    他一定要用力咬著牙,才不致叫出聲,他打柳長街的時候,柳長街也沒求饒喊痛。

    龍五眼睛雖然還是閉著,嘴角卻已不禁露出微笑。

    他不但是藍天猛的朋友,也是藍天猛的恩人,藍天猛卻出賣了他。

    見利忘義,恩將仇報的人,一定要受到懲罰。

    現在藍天猛已受到懲罰。

    柳長街打在藍天猛身上的拳頭,就好像是龍五自己的拳頭一樣。

    屋子裡只剩下喘氣聲。

    柳長街停住手時,藍天猛已不再是雄獅,已被打得像是條野狗。

    「人家欠我的,我都已收了回來。」柳長街輕輕撫著自己的拳頭,眼睛裡閃動著種奇特的光芒:「我欠人家的,現在也該還了。」

    龍五忽然問道:「你欠誰的?」

    柳長街淡淡道:「沒有人能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接受過別人的恩惠。」

    龍五道:「哦?」

    柳長街道:「你也一樣,你要吃飯,就需要別人替你種稻種米,你生下來,也是別人的手把你接下來的,若沒有別人的恩惠,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根本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龍五道:「所以每個人都欠了一筆債。」

    柳長街點點頭。

    龍五道:「這筆債你能還?」

    柳長街道:「這筆債當然很難還清,只不過,在你活著的這一生中,若是能做幾件對世人有好處的事,也就算還過這筆債了。」

    龍五冷笑。

    柳長街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胡力想見你已有很久?」

    龍五冷笑道:「我想見他,也不止一天了。」

    柳長街忽然長歎道:「你們兩個的確都是很難見到的人,能有見面的一天,實在不容易。」

    他在歎息。

    因為他心裡的確有很多感慨。

    龍五又閉上了眼睛,也在歎息:「我早已算準我們遲早總有見面的一天,但卻想不到會是這種情況而已。」

    柳長街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人們想不到的事。」

    他拉起了龍五:「你也想不到,因為你並不是真的神龍,你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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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0-5-16 19:2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空手擒龍 (一)

胡力當然也是個人。

    但他卻是個很不平凡的人,他這一生中,的確做過很多非常不平凡的事。

    他初入江湖時,已有很多人叫他」狐狸」。

    可是他除了有狐狸般的機智狡猾外,他還有駱駝般的忍耐,耕牛般的刻苦,鷹隼般的矯健,鴿子般的敏捷,刀劍般的鋒利。

    只可惜現在他已老了。

    他的目力已減退,肌肉已鬆弛,反應已遲鈍,而且還患了種很嚴重的風濕病,已有多年纏綿病榻,連站都站不起來。

    幸好他直到現在,還是同樣的受人尊敬。

    古老的庭堂,寬闊而高敞,卻還是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之意。

    桌椅也是古舊的,油漆的顏色已漸漸消褪,有風吹進來的時候,大梁的秸塵就會隨風而落,落在客人們的身上。

    現在還有風。

    柳長街替龍五拂了拂身上的灰塵,龍五喃喃道:「這地方實在已應該打掃打掃了。」

    柳長街笑了笑,道:「我不在乎,有些人命中注定了就是要在泥塵中打滾的。」

    龍五道:「你就是這種人?」

    柳長街點點頭,道:「但你卻不是,胡老爺也不是。」

    龍五冷冷道:「你一定要拿我跟他比?」

    柳長街道:「因為你們本是同一種人,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龍五閉上了嘴。

    大廳裡又恢復了寂靜,風吹著窗紙,就好像落葉聲一樣。

    秋已將殘,下雪的時候已快到了。

    「老爺子在不在?」

    「在。」應門的也是個老人,「你們在廳裡等著,我去通報。」

    這老人滿頭白髮,滿臉傷疤,當年想必也是和胡力出生入死過的夥伴。

    所以他說話很不客氣,柳長街也原諒了他,就在大廳裡等看,已等了很久。

    胡月兒呢?

    她想必已經知道柳長街來了,為什麼還不出來?

    柳長街沒有問,也沒有人可問。

    這地方他只來過兩次,兩次加起來只看見過三個人——胡力、胡月兒,和那應門的老人。

    但你若認為這地方來去自如,你就錯了,而且錯得要命!

    「要命」的意思,就是真要你的命!

    胡老爺子出道數十年,黑道上好漢,栽在他手裡的也不知有多少。

    想要他命的仇家,更不知有多少,其中有很多都到這裡來試過。

    來的人,從來也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

    月色又漸漸西沉,大廳裡更陰暗。

    胡老爺子還沒有露面。

    龍五不禁冷笑:「看來他的架子倒不小。」

    柳長街淡淡的道:「架子大的人,並不是只有你一個。」

    他又笑了笑:「何況,我若是你,我一定不會急看見他。」

    龍五道:「他也不急著見我?」

    柳長街道:「他用不著急。」

    龍五道:「因為我已是他網中的魚?」

    柳長街道:「但在他眼裡,你卻還是條毒龍。」

    龍五道:「哦?」

    柳長街道:「他是個很謹慎的人,若沒有問清楚,是絕不會來見你這條毒龍的。」

    龍五道:「為什麼?」

    柳長街道:「先問問這條毒龍是不是已變成了魚,還得問問這條魚是不是有利。」

    龍五道:「問誰?」

    柳長街道:「誰最瞭解你,誰最清楚這件事?」

    龍五道:「藍天猛?」

    柳長街微笑。

    龍五道:「他也來了?」

    柳長街道:「我想他也是剛來的。」

    就在這時,已有個蒼老的聲音,帶著笑道:「抱歉得很,讓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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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空手擒龍 (二)

長而寬闊的大廳裡,還有道掛著簾於的拱門,將大廳分成五重。

    柳長街他們在第一重廳外,這聲音卻是從最後一道門裡發出來的。

    一個枯瘦而憔悴的老人,擁著狐裘,坐在一張可以推動的大椅子裡。

    在後面推著他進來的,正是那應門的老家丁和藍天猛。

    也就在這時,忽然有「格」的一響,四道拱門上,同時落下了四道鐵柵,將胡老爺子和柳長街他們完全隔斷。

    鐵柵粗如兒臂,就算有千軍萬馬,一時間也很難衝過去。

    柳長街並不意外,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已見識過了,覺得意外的是龍五。

    直到現在,他才相信胡力的小心謹慎,實在沒有人能比得上。

    柳長街已站起來,微笑躬身。

    「老爺子,你好。」

    胡力的銳眼己笑得瞇成了一條線:「我很好,你也很好,我們大家都好。」

    胡力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有這樣一天的。」

    他微笑著又道:「我也沒有看錯你,我知道你絕不會讓我失望。」

    柳長街看著藍無猛笑了笑:「事情經過,你已全部告訴了老爺子?」

    藍天猛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疤,苦笑道:「你的出手若再重些,我只怕就連話都不能說了。」

    胡力大笑:「現在你們兩個總算已拉平了,誰也不許把這件事再記在心裡。」

    他忽然揮了揮手,轉頭道:「把這些東西也全部撤開去。」

    「這些東西」就是那四道鐵柵。

    滿面刀疤的老人還在遲疑著,胡力已皺起眉,道:「你最好記住,現在柳大爺已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間,是絕不能有任何東西擋住的。」

    龍五突然冷笑,道:「好一雙兄弟,一條走狗,一隻狐狸。」

    胡力居然面不改色,還是微笑著道:「你最好也記住,只要我們這樣的兄弟還活著,你們這些人就一個個全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鐵柵已撤開。

    胡力忽然又道:「把東西送給柳大爺去,把那條毒龍拖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他。」

    老人家立刻捧著個錦緞包袱走過來,包袱裡竟只不過是套藍布衣服。

    正是胡月兒和柳長街定情之夜,穿的那套衣服,衣服上還帶著她的香氣。

    胡力道:「這是她臨去之前,特地要我留下來給你的。」

    柳長街的心在往下沉:「她……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胡力蒼老憔悴的臉上,露出了滿面悲傷:「每個人都要去的地方。一去就永不復返的地方。」

    胡力黯然道:「月有陰暗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你還年輕,你一定要把這種事看開些。」

    柳長街的人已僵硬。

    胡月兒難道真的已死了?

    她時時刻刻都在叮嚀他,要他好好的活下去,她自己為什麼要死?

    為什麼死得這麼突然,死得這麼早!

    柳長街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

    可是他不能不信。

    胡力歎息著,顯得更蒼老、更憔悴:「她從小就有種治不好的惡疾,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隨時隨地都會去的,她一直瞞著你,始終不肯嫁給你,就是為了怕你傷心。」

    柳長街沒有動,沒有開口。

    他已不是那種熱情衝動的少年,已不會大哭大笑,他只是癡癡地站著,就像是變成了石頭人。

    藍天猛居然也在歎息。

    「我從不勸人喝酒,可是現在……」他居然捧著壺酒走過來,「現在你確實需要喝兩懷。」

    酒是熱的。

    他顯然早已為柳長街準備了。

    一個心已碎了的人,除了酒之外,世上還有什麼別的安慰?

    喝了這壺酒又如何?

    酒入愁腸,豈非也同樣要化作相思淚?

    可是,不喝又如何呢?

    能痛痛快快地醉一場,總是好的。

    柳長街終於接過了這壺酒,勉強笑了笑,道:「你也陪我喝一杯。」

    藍天猛道:「我不喝。」

    他笑得彷彿也有些勉強:「我嘴裡的血還沒有干,一滴酒也不能喝。」

    柳長銜又笑了笑,道:「不喝也得喝。」

    藍天猛怔住。

    「不喝也得喝。」這是什麼話?誰知柳長街還有更不像話的事做出來。

    他居然提起酒壺,想往藍天猛嘴裡灌。

    藍天猛臉色變了。

    那滿面刀疤的老人臉色也變了。

    只有胡力,卻還是面無表情,突然揮手,發出了三點寒星,向龍五打了過去。

    龍五已被點住了穴道,剛被那老人像死魚般拖了過來。

    可是這三點寒星擊來時,他的人突然凌空飛起!

    就像是神龍般凌空飛起。

    冷如枯籐,定如盤石的胡力,臉色也變了。

    「叮」的一響,火星四射,他發出的暗器,已釘入地上的青石板裡。

    接著,又是「叮」的一響,藍夭猛揮拳擊出,沒有打著柳長街的臉,卻擊碎了酒壺。

    壺中的酒也像是大星般濺出.濺在他臉上,濺在他眼睛裡。

    他就好像中了種世上最可怕的暗器,突然嘶聲狂呼,用兩隻手蒙住眼睛,狂呼著衝了出去。

    難道這壺裡的酒,竟是毒酒?

    胡力交待的任務,柳長街明明已圓滿完成,胡力為什麼反而要叫人毒死他?

    明明已被柳長街空手所擒連動都不能動的龍五,為什麼忽然神龍般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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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23: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空手擒龍 (三)

沒有風。

    窗外黯灰色的雲是完全凝止的,看來就彷彿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淒厲的狂叫也已停止。

    藍天猛剛衝出去,就倒在石頭上,這魁梧雄壯的老人,竟在瞬間就突然倒下。

    柳長街看著他倒下去,才轉回頭,龍五的身形也剛落下。

    胡力卻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神情居然又恢復了鎮定,正喃喃低語:

    「七步,他只跑出七步。」

    柳長街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道:「好厲害的毒酒。」

    胡力道:「那是我親手配成的毒酒。」

    柳長街道:「為我配的?」

    胡力點點頭,道:「所以你本該後悔的。」

    柳長街道:「後悔?」

    胡力道:「那酒的滋味很不錯。」

    他眼睛裡竟似真的帶著種惋惜之意:「藍天猛本不配喝那種酒。」

    柳長街道:「哦?」

    胡力道:「他一向不是好人,本不配這麼樣死的?」

    柳長街道:「死就是死……」

    胡力打斷了他的話,道:「死也有很多種。」

    柳長街道:「他的死是哪一種?」

    胡力道:「是愉快的一種。」

    柳長街道:「是不是因為他死得很快?」

    胡力點點頭,道:「死得越訣,就越沒有痛苦,只有好人才配這樣死。」

    他抬起頭,凝視著柳長街,嘴角忽然露出種奇特的笑意,慢慢地接著道:「我一向認為你是個好人,所以才特地為你配那種毒酒。」

    柳長街笑了:「這麼樣說來,我好像還應該謝謝你。」

    胡力道:「你本來的確應該謝謝我。」

    柳長街道:「但你卻忘了一件事。」

    胡力道:「什麼事?」

    柳長街道:「你忘了先問問我,是不是想死?」

    胡力淡淡道:「我要殺人的時候,從不問他想不想死,只問他該不該死。」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有理。」

    胡力道:「所以你現在本該已死了的。」

    柳長街道:「我沒有死,也因為我不是個好人?」

    胡力也笑了,道:「你的確不是。」

    柳長街道:「我若是好人,就絕不會想到你要殺我。」

    胡力道:「我正想問你,你是怎麼想到的?」

    柳長街道:「從一開始我就已想到了。」

    胡力道:「哦?」

    柳長街道:「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懷疑,真正的大盜並不是龍五,而是你。」

    胡力道:「哦?」

    柳長街道:「因為所有的案子,都是在你已退隱之後才發生的,龍五並不怕你,他若想作案,用不著等你退隱之後才下手。」

    胡力道:「這理由好像還不夠。」

    柳長街道:「那些案子,每一件都做得極乾淨利落,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來,只有真正的內行,手腳才會那麼乾淨。」

    胡力道:「龍五不是真正內行?」

    柳長街道:「他不是。」

    胡力道:「你怎麼能斷定?」

    柳長街道:「因為我是個內行,我看得出。」

    胡力道:「你有把握?」

    柳長街道:「我沒有,所以我還要去找證據。」

    胡力道:「所以你才去找龍五。」

    柳長街點點頭,道:「我那麼樣做,當然也是為了要讓你信任我,對我的警戒疏忽,否則我根本就無法近你的身。」

    他笑了笑,又道:「我若不將龍五擒來見你,你又怎麼會叫人撤下那些鐵柵。」

    胡力歎了口氣,道:「我以前實在看錯了你,你實在不能算是個好人。」

    柳長街道:「我卻一直都沒有看錯你。」

    胡力又在笑,可是眼睛裡卻完全沒有笑意。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微笑著道,「你真的能看得出?」

    柳長街道:「以你的謹慎機智,本來絕沒有人能抓住你,只可惜你的野心太大了些。」

    胡力在聽著。

    柳長街道:「你開始作案的時候,也許是想很快收手的,只可惜你一開始後就連自己都沒法子停下來了,因為你永遠也不會有滿足。」

    胡力看著他,瞳孔似已結成了兩粒冰珠。

    柳長街道:「所以你做的案子非但越來越大,而且越來越多,你自己也知道這種現象很危險,而且你雖然已退隱,但是這些事遲早還是要找到你頭上來的。」

    他似乎也有些感慨:「一個人只要吃了一天公門飯,就永遠都休想走出這扇門去。」

    胡力道:「所以我一定要找個人來替我背黑鍋,才能將這些案子撤銷。」

    柳長街道:「因為你也知道只有在這些案子完全撤銷後,你才能永遠逍遙法外。」

    胡力微笑著道:「看來你果然是個內行。」

    柳長街道:「但我卻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偏偏要找上龍五?」

    胡力道:「你想不通?」

    柳長街道:「無論要找誰來背這口黑鍋,都一定比找龍五容易。」

    胡力看了看龍五,龍五已坐下,選了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

    他看來還是那麼安靜從容,就好像跟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

    胡力又在歎息:「我的確不該找他的,他這人看來的確不容易對付。」

    柳長街道:「可是你不能不找他。」

    胡力道:「為什麼?」

    柳長街道:「因為這件事並不是你一個人就能作主的。」

    胡力道:「哦?」

    柳長街道:「你還有個夥伴,早已想將龍五置於死地。」

    胡力道:「這是你幾時想通的?」

    柳長街道:「到了相思夫人那裡之後,我才想通這一點。」

    胡力道:「難道我的夥伴就是秋橫波?」

    柳長街點點頭,道:「她本不該知道我會去找她,可是她卻早就有了準備,早就在等著我。」

    胡力道:「你懷疑是我告訴她的?」

    柳長街道:「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龍五,秦護花和胡月兒。」

    胡力道:「你自己當然不會去告訴她。」

    柳長街道:「龍五和秦護花也絕不會。」

    胡力承認。

    柳長街道:「所以我算來算去,秋橫波知道這秘密,只有一種解釋——只因為她本就跟你們串通好了。」

    他又笑了笑,道:「何況,你雖然不是個精於計算的人,但六個加一個才是七個,這筆帳我倒還算得出。」

    胡力皺了皺眉,這句話他不懂。

    柳長街道:「我已經知道,秋橫波的秘窟外一直有七個人防守,可是胡月兒只告訴我六個人的名字,那天我在棲霞山的酒店裡,見到的人也只有六個。」

    胡力道:「你只見到唐青、單一飛、勾魂老趙、鐵和尚、李大狗和那陰陽人?」

    柳長街點點頭:「所以我一直在奇怪,還有一個人到哪裡去了?」

    胡力道:「現在你已想通?」

    柳長街道:「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一種解釋。」

    胡力道:「什麼解釋?」

    柳長街道:「她一直沒有說出第七個人來,只因為那個人是我認得的。」

    胡力道:「那個人是誰?」

    柳長街道:「那個人若不是王南,就一定是胡月兒自己。」

    王南就是在那茅舍中冒充胡月兒丈夫的人,也就是那個貪財怕死的村夫。

    柳長街道:「我當然知道王南並不是個真的鄉下人,也知道他並不是個真的捕頭。」

    胡力道:「你知道他的底細?」

    柳長街道:「就因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懷疑。」

    胡力又歎了口氣,道:「你想得的確很周到,簡直比我還周到。」

    柳長街道:「你也有想不通的事?」

    胡力道:「有很多。」

    柳長街道:」你說。」

    胡力道:「你並沒有真的制住龍五?」

    柳長街道:「你自己也說過,他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胡力道:「他也並沒有真的殺死秦護花?」

    柳長街道:「秦護花是他的好朋友,也是唯一對他忠實的朋友,誰也不會殺這種朋友的。」

    胡力道:「這只不過是你們故意演的一齣戲,演給藍天猛看的?」

    柳長街道:「我早已算出,龍五身邊,一定有你的人臥底。」

    胡力道:「所以你故意讓藍天猛先回來,把這件事告訴我。」

    柳長街道:「我揍他一頓,並不是完全為了出氣,也是為了要你相信我。」

    胡力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到你跟龍五是串通好演那齣戲的。」

    柳長街道:「現在你還想不通?」

    胡力道:「你見到秋橫波之後,是不是一直沒有跟他見過面?」

    柳長街道:「沒有。」

    胡力道:「那麼這計劃你們是幾時商量好的?」

    柳長街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氣走孔蘭君?」

    胡力搖搖頭。

    柳長街道:「只因為我故意要她將空匣子帶走。」

    胡力道:「那空匣子裡有什麼秘密?」

    柳長街道:「也沒有什麼別的秘密,只不過有個戲本子而已。」

    胡力道:「就是這齣戲的本子?」

    柳長街道:「我算準孔蘭君一定會將那空匣子帶回去給龍五的,也算準他一定會照著我的本子,來陪我演這齣戲。」

    他微笑著又道:「你的確沒有看錯他,我也沒有,只不過他這個人很可能比我們想像中還要聰明得多,這齣戲演得比我還好。」

    龍五忽然道:「你還忘了個好角色。」

    柳長街笑道:「秦護花當然演得也很不錯。」

    龍五道:「可是他一直都在擔心。」

    柳長街道:「擔心我的計劃行不通?」

    龍五點點頭。

    柳長街道:「但這齣戲你們還是演活了。」

    龍五道:「那只因為擔心的只不過是他一個人。」

    柳長街道:「你不擔心?」

    龍五笑了笑,道:「我的朋友雖不多,看錯人的時候也不多。」

    柳長街道:「你看胡力是個什麼樣的人?」

    龍五道:「他最大的毛病並不是貪心。」

    柳長街道:「是什麼?」

    龍五道:「是黑心。」

    柳長街道:「你看得果然比我准。」

    他歎息著,轉向胡力:「你若不是立刻想將我們殺了滅口,也許現在我還不能確定你就是我要我的人呢!」

    胡力道:「現在你已確定?」

    柳長街道:「毫無疑問。」

    胡力道,「你好像也忘了一件事。」

    柳長街道:「什麼事?」

    胡力道:「那大盜飛簷走壁,出入王府如入無人之境,我卻已是個半身不遂的殘廢。」

    柳長街又笑了。

    胡力道:「你不信?」

    柳長街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胡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龍五,忽然也笑了笑:「我若是你們,我也不信。」

    這次他笑的時候,眼睛裡居然也有笑意,一種狐狸般狡猾、蛇蠍般惡毒的笑意。

    他忽然轉過頭,去問他的老家人:「你信不信。」

    「我信。」

    「我這兩親腿是不是已完全癱軟麻木?」

    「是的。」

    「你的刀呢?」

    「刀在。」

    老家人臉上全無表情,慢慢地伸出手,手一翻,手裡已多了兩柄刀,刀不長,卻很鋒利。

    胡力微笑著又問:「你的刀快不快?」

    「快得很。」

    「若是刺在我腿上呢?」

    「你不疼。」「為什麼?」

    「因為你的腿本就已廢了。」

    「是不是真的?」

    老家人道:「我試試。」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突然出手,刀光一閃,兩柄刀己釘入胡力的腿,一尺三寸長的刀鋒,已直沒至柄。

    鮮血沿著刀愕流出,胡力臉上還是面帶微笑,微笑著道:「果然是真的,我果然不疼。」

    老家人垂下頭,臉上每一根皺紋都已扭曲,咬著牙,一字字道:「本就是真的,我本就
相信。」

    胡力微笑著抬起頭,看看柳長街和龍五:「你們呢?現在你們信不信?」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能回答。

    窗外已有了風,風送來一陣陣桂花的香氣。

    龍五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今天晚上很可能會下雨。」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拂了拂衣上的灰塵,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柳長街看著他走出去,忽然也歎了口氣,喃喃道:「今天晚上一定會下雨。」

    他也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卻又忍不住回頭,道:「我也不想淋雨,本來也該走了。」

    胡力微笑著道:「我也不想要你淋雨,你雖不是個好人,卻也不大壞。」

    柳長街道,「但我卻還有件事想問你。」

    胡力道:「你問。」

    柳長街道:「你有名聲,有地位,也有很多人崇拜你,你過的日子,已經比大多數人都舒服。」

    胡力道:「那是我辛苦多年才換來的。」

    柳長街道:「我知道。」

    他歎了口氣,道:「就因為找知道,所以我才不懂。」

    胡力道:「不懂什麼?」

    柳長街道:「你辛苦奮鬥多年,才有今日,現在你已擁有了一切,也已是個老人,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

    胡力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本來我也不懂,為什麼一個人的年紀越大,反而越貪財?難道他還想把錢帶進棺材?」

    柳長街道:「現在你懂了?」

    胡力慢慢點了點頭,道:「現在我才明白,老人貪財,只因為老人已看透了一切,已知道世上絕沒有任何東西比錢財更實在。」

    柳長街道:「我還是不懂。」

    胡力笑了笑,道:「等你活到我這種年紀時,你就會懂的。」

    柳長街遲疑著,終於走出去,走到門外,卻又不禁回頭:「月兒呢?」

    「你想見她?」

    柳長街點點頭,道:「無論她是死是活,我都想再見她一面。」

    胡力閉上眼睛,淡淡道:「只可惜她是死是活,你都已見不著。」

    又有鳳吹迸窗子,吹入了一陣霏霏細雨。

    胡力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腿上的刀,整個人突然因痛苦而扭曲。

    雨是冷的,很冷。

    「秋已深了,往後的日於一定會越來越冷的。」胡力喃喃低語,忽然拔起了腿上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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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網恢恢 (一)

雨是冷的,雨絲很細。

    又細又長的雨絲,飄在院子裡的梧桐上,纏住了梧桐的葉子,也纏住了人心裡的愁緒。

    龍五也穿過長廊,卻沒有走出去,他是不喜歡淋雨的。

    柳長街已到了他身後。

    他知道,卻沒有開口,柳長街也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長廊盡頭,看著院子裡的冷雨梧桐,也不知過了多久——

    「胡力的確是個狠心人。」龍五忽然歎息,「不但對別人狠心,對自己也一樣。」

    柳長街淡淡道:「這也許是因為他自知已無路可走。」

    龍五道:「就因為他已無路可走,所以你才放過他?」

    柳長街道:「我也是個狠心的人。」

    龍五道:「你不是。」

    柳長街在笑,並不是很愉快的那種笑。

    龍五回過頭看著他,道:「你至少還是讓他保全自己的名聲。」

    柳長街道:「那只因為他的名聲並不是偷來的,他以前辛苦奮鬥過。」

    龍五道:「我看得出。」

    柳長街道:「何況,我和他私人間並沒有仇恨,我並不想毀了他這個人。」

    龍五道:「可是你也並沒有逼他去歸案,你甚至沒有要他把贓物交出來。」

    柳長街道:「我沒有,我也不必。」

    龍五道:「不必?」

    柳長街道:「他是個很聰明的人,用不著我逼他,他自己也該給我個答覆的。」

    龍五道:「所以你還在這裡等,等他自己來解決這件事?」

    柳長街承認。

    龍五道:「所以這案子到現在還沒有結束。」

    柳長街道:「還沒有。」

    龍五沉吟著,忽然又間道:「他若肯把贓物交出來,若是肯自己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案子是不是就已算結束?」

    柳長街道:「也不能。」

    龍五道:「為什麼?」

    柳長街道:「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麼。」

    龍五轉過頭,遙望著遠方的陰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不能放過秋橫波?」

    柳長街道:「不能。」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慢慢的接著道:「公理和法律絕不能被任何人破壞,無論是誰犯了罪,都一定要受懲罰。」

    龍五又霍然回頭,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迫究這件事?」

    柳長街沉默著,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為的至少不是我自己。」

    「你為的是誰?」龍五再問一遍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柳長街閉上了嘴。

    龍五道:「你當然並不是你自己說的那種人,你並不想出賣自己,也絕不肯出賣自己。」

    柳長街沒有否認。

    龍五道:「可是我跟胡力都調查過你的來歷,我們居然都沒有查出你是在說謊。」

    柳長街道:「所以你想不通?」

    龍五道:「實在想不通。」

    柳長街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遇著想不通的事,只有一個法子對付。」

    龍五道:「什麼法子?」

    柳長街道:「想不通就不去想,至少暫時不去想它。」

    龍五道:「以後呢?」

    柳長街道:「無論什麼秘密,都遲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你有耐心,遲早總會知道的。」

    龍五也閉上了嘴。

    他也許不能不想,可是他至少可以不問。雨腳廉織,暮色漸深。

    長廊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一個人手裡提著盞紙燈籠,從陰暗的長廊另一端慢慢地走過來。

    燈光照著他滿頭白髮,也照著他的臉,正是胡力那忠實的老家人。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

    他早已學會將悲痛隱藏在心裡。

    「兩位還沒有走?」

    「還沒有。」

    老家人慢慢地點點頭,道:「兩位當然不會走的,可是老爺子卻已走了!」

    「他走了?」

    老家人凝視著廊外的雨腳,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實在也想不到他老人家會忽然一病不起。」

    「他是病死的?」

    老家人點點頭,道:「他的風濕早已入骨,早已是個廢人,能拖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可是眼睛裡卻已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為胡力悲傷,還是在向柳長街乞憐哀求,求他不要說出那老人的秘密。

    柳長街看看他,終於也點了點頭,歎道:「不錯,他一定是病死,我早已看出他病得很重。」

    老家人目中又露出種說不出的感激之色,忽然長歎道:「謝謝你,你實在是個好人,老爺子並沒有看錯你。」

    他歎息著,慢慢地從柳長街面前走過,走出長廊。

    柳長街忍不住問:「你要到哪裡去?」

    「去替老爺子報喪。」

    「到哪裡去報喪?」

    「到秋夫人那裡去。」老家人的聲音裡忽然又充滿了怨恨,「若不是她,老爺子也許不會病得那麼重,現在老爺子既然已走了,我當然一定要讓她知道。」

    柳長街眼睛發出了光,又問道:「難道她還會到這裡來祭奠?」

    「她一定會來的。」老家人一字字道,「她不能不來。」

    廊外的雨更密了。

    老家人慢慢地走出去,手裡提著燈籠,很快就被雨打濕,打滅。

    但他卻彷彿完全沒有感覺到,還是將這沒有光的燈籠提在手裡,一步步走入黑暗中。

    夜色忽然已降臨,籠罩了大地。

    直到他枯瘦佝僂的身形完全消失在黑暗裡,龍五才歎息了一聲,道:「這次你果然又沒有算錯,胡力果然沒有讓你失望。」

    柳長街也在歎息。

    龍五道:「但我卻還是不懂,秋橫波為什麼非來不可?」

    柳長街道:「我也想不通。」

    龍五道:「所以你就不想。」

    柳長街忽然笑了笑,道:「因為我相信,無論什麼事,遲早總會水落石出的。」

    他轉身凝視著龍五,忽然又道:「有句話我勸你最好永遠不要忘記。」

    龍五道:「哪句話?」

    柳長街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光:「無論誰犯了罪,都休想能逃出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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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網恢恢 (二)

黃昏。

    每一天都有黃昏,但卻沒有一天的黃昏是完全相同的。

    這正如每個人都會死,死也有很多種,有的人死得光榮壯烈,有的人死得平凡卑賤。

    胡力至少死得並不卑賤。

    來靈堂祭奠他的人很多,有很多是他的門生故舊,也有很多是慕名而來的,其中就只少了一個人。

    相思夫人並沒有來。

    柳長街也並不著急,他甚至連問都沒有問。

    龍五走的時候,他也沒有攔阻,他知道龍五一定會走的,正如他知道秋橫波一定會來。

    ——見了徒增煩惱,就不如不見。

    秋橫波既然要來,龍五又怎能不走?

    他送走龍五,直送到路盡頭,只淡淡的說了句:「我一定會再去找你。」

    「什麼時候?」龍五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時候來找我?」

    柳長街笑了笑道:「當然是在你喝酒的時候。」

    龍五也笑了,道:「我常常都在天香樓喝酒。」

    靈堂就設在這古老而寬闊的大廳裡。

    現在連柳長街都已不知到哪裡去了,靈堂裡只剩下那白髮蒼蒼的老家人和兩個紙紮的童男童女,守著胡力的靈樞。

    現在夜已很深。

    陰森森的燈光,照著他疲倦蒼老的臉,看來也像是個紙人一樣。

    四面掛滿了白布挽簾,後面堆滿了紙紮的壽生樓船,車馬船橋,金山銀山。

    這些都是準備留在「接三」和「伴夜」那兩天焚化的。

    車橋糊得維炒維肖,牽著騾馬,跟著趕車的,甚至還有跟班、韁繩、馬鞭、青衣小帽、耳目口鼻,全都栩栩如生,只可惜胡力已看不見。

    晚風蕭索,燈光閃灼,一條人影隨風飄了進來。

    一個披著麻,戴著孝的夜行人,孝服下穿著的還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老家人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跪下,老家人陪著跪下,他磕頭,老家人也陪著磕頭。

    像胡力這樣的武林大豪故世後,本就常常會有不知名的江湖人物鈉夜來弔喪的。

    這並不能算是奇怪的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也不值得問。

    可是這夜行人卻反而在問:「胡老爺子真的已去世了?」

    老家人點點頭。

    「他老人家前幾天還是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去世了?」

    老家人黯然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本就沒有人能預料得到的。」

    「他老人家是怎麼去世的?」這夜行人顯然對胡力的死很關心。

    「是病死的。」老家人道,「他老人家本就已病得很重。」夜行人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已很久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不知能不能再見他最後一面。」

    「只可惜來遲了一步。」

    「我能不能憑弔他老人家的遺容?」這夜行人居然還不死心。

    「不能。」老家人回答得很乾脆,「別的人都能,你卻不能。」

    夜行人顯得很驚訝,道:「為什麼我不能?」

    老家人沉下了臉,道:「因為他不認得你。」

    夜行人更驚訝:「你怎麼知道他不認得我?」

    老家人冷冷道:「因為我也不認得你。」

    夜行人道:「只要他認得的,你就認得?」

    老家人點點頭。

    夜行人也沉下了臉,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老家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並不一定要看他的,要看他的人,並不是你。」

    夜行人皺眉道:「你知道是誰?」

    老家人又點點頭,忽然冷笑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夜行人道:「什麼事?」

    老家人道:「秋夫人既然不相信他老人家已真的死了,既然還想看看他的遺容,為什麼自己不來,卻要你這個下五門的賊子來騷擾他老人家死後的英靈!」

    夜行人的臉色變了,一翻手,手上赫然已套著雙發毒藥暗器的鹿皮手套。

    老家人卻已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夜行人陰惻惻笑道:「就算我是個下五門的小賊,也一樣可以要你的命!」

    他似乎已真的準備出手,但就在這時,突聽一個聲音冷冷道:「閉上你的嘴,滾出去,快滾!」

    聲音很美,美得就像是從天上發出來的。

    靈堂裡竟然看不見第三個人,誰也看不到這說話的人在哪裡。

    老家人卻還是一點也不吃驚,臉上也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卻淡淡道:「你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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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6 19:27: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網恢恢 (三)

夜行人一步步往後退,已退出了靈堂。

    靈堂裡又只剩下那白髮蒼蒼的老家人,伴著陰森淒涼的孤燈。

    可是就在這時,就在這靈堂裡,卻偏偏還有另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胡義。」她在呼喚這老家人的名字,「你既然知道是我叫他來的,為什麼不讓他看看老爺子的遺容呢?」

    胡義的回答還是同樣乾脆:「因為他不配。」

    「我呢?我配不配?」

    「老爺子早已算準你不會相信他已死了的。」

    「哦?」

    「所以他早就吩咐過我,一定要等你來之後,才能將棺材上釘。」

    「難道他也想再見我一面?」她在笑。

    她的笑聲美麗而陰森。

    笑聲中,那紙紮的車轎,忽然碎成了無數片,就像是忽然被一種看不見的火焰燃燒起來。

    無數片碎紙在靈堂中飛舞,又像是無數只色彩繽紛的蝴蝶。

    飛舞看的蝴蝶中,一個人冉冉飄起,彷彿一朵雪白的花朵忽然開放。

    她穿的是件雪白長袍,臉上也蒙著條雪白的輕紗,她的人看來又彷彿是一片雪白的煙霞,忽然間已飄到胡義面前。

    胡義的臉上卻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相思夫人一定會來。

    他早已知道,早就在等著她。

    「現在我能不能看看老爺子的遺容?」

    「你當然能。」胡義淡淡道,「而且他老人家說不定也真的想再見你一面。」

    棺材果然還沒有上釘。

    胡力靜靜地躺在棺村裡,看來竟好像比他活著時還安祥寧靜。

    因為他知道這世上已沒有人能再勉強他做任何事。

    相思夫人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看來他果然己先走了。」

    胡義道:「你好像也並沒有要他等你。」

    相思夫人道:「因為我知道死人是什麼也帶不走的。」

    胡義道:」他的確什麼也沒有帶走。」

    相思夫人道:「既然沒有帶走,就應該留下來給我。」

    胡義道:「應該給你的,當然要給你。」

    相思夫人道:「在哪裡?」

    胡義道:「就在這裡。」

    相思夫人道:「我怎麼看不見?」

    胡義道:「因為你答應帶來給他的,還沒有帶來呢。」

    相思夫人道:「就算我帶來,他也看不見了。」

    胡義道:「我看得見。」

    相思夫人道:「只可惜我並沒有答應你,胡月兒也不是你的女兒!」

    胡義閉上了嘴。

    相思夫人道:「東西呢?」

    胡義道:「就在這裡。」

    相思夫人道:「我還是看不見。」

    胡義道:「因為我也沒有看見胡月兒。」

    相思夫人冷笑道:「你只怕永遠也看不見她了。」

    胡義也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也就永遠看不到那些東西。」

    相思夫人道:「我至少可以看到一件事。」

    胡義道:「哦?」

    相思夫人冷冷道:「我至少還可以看到你的人頭落下來。」

    胡義道:「只可惜我的人頭連一文都不值。」

    相思夫人道:「不值錢的東西,有時我也一樣要的。」

    胡義道:「那麼你隨時都可以來拿去。」

    相思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明知我還不會要你死的。」

    胡義道:「哦?」

    相思夫人道:「只要你還剩下一口氣,我就有法子要你說實話。」

    她的手忽然蘭花般拂了出去。

    胡義沒有動。

    可是另外卻有隻手忽然伸了出來,閃電般迎上了她的手。

    靈堂裡並沒有第三個人,這隻手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從棺材裡伸出來的?

    棺材裡並沒有伸出手來。

    這不是死人的手,是紙人的手。

    紙人已粉碎,碎成了無數片蝴蝶飛舞。

    「我也早就在這裡等著你。」飛舞著的蝴蝶中,已露出了一張帶笑的臉。

    柳長街在笑。

    可是他的笑容中,卻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悲傷之意。

    因為他的掌風,已揚起了相思夫人蒙面的輕紗,他終於也看見了相思夫人的臉。

    他永遠也沒有想到這個神秘面陰沉的女人,居然就是胡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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